《冠绝新汉朝》 第一章 新汉 汉继业四年,冬。 夜深人静,彭城陈府的灵堂中,悬白摆桌,桌上摆着贡品、香烛、蜡台和长明灯,台前跪坐一群人,哭声震天。 陈家太公去世,家中操办白事,陈氏男丁哭灵。 与之相对,陈府后院,冷清寂静。 院中有道人影缓缓前行,到了间偏房门前,抬手敲门,少倾,有清朗之声自房中传出:“进来吧。” 这人推开门。 房中燃灯,灯光照在此人脸上,露出一张苍老面庞,这脸上满是忧色,他一进屋子就将门关上,对着屋中一人行礼:“大少爷,查得差不多了。” 屋子里坐着的是名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清秀。 这青年名为陈止,字守一,是陈太公第七子陈迈的长子。 陈氏大部分男丁都在灵堂哭灵,陈止却坐在房中,只因为三天前,他在灵堂服五石散,药效发作,脱了衣服乱跑,惹怒了陈老太公的长子、陈家家主陈迟。 这就好比在领导的追悼会上嗑药,结果毒瘾发作,情难自禁,灵堂蹦迪,陈迟怎么忍得了?没当场用家法废了陈止,就算比较克制的了,但还是令人将陈止软禁起来,要等白事之后再行处理。 陈止父母双亡,他这一房只剩兄妹四人孤苦无依,根本没人说情,都等着看他的笑话。这两天,府外也有异动,说是有几家被陈止欺侮的人家,要来找陈家大爷告状,一时之间,陈家的人都知道这陈止八成是要完了。 只是,陈止本人却不受影响,在反省的这三天里,嘀嘀咕咕、神神叨叨,据府中小道消息透露,陈止把个仆人指挥来、指挥去,让那仆人每天晚上过来汇报工作,引为笑谈,府中上至少爷小姐,下到家丁丫鬟,都说他不知死活。 可不管旁人怎么看,一到晚上,陈止都会一本正经的见见自家仆人,这也是陈止父母死后,仅剩的一名仆人了,名为陈辅。 陈辅还真就在汇报:“被您打的那家人,拿了二老爷家下仆的钱财,才会挑在这时候跳出来指认,您被勒令反省后,他们一家便活动起来,还试图对二少爷和三少爷不利,简直狗胆包天,您看……”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自家少爷,见对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里不由嘀咕起来…… “怪了,自药石发作,大少爷性子变化不小,以前听了这些保准立刻发作,如今脸色都不带变的,让人看不出深浅,神色气度有点像老太公。” 三天前,陈止因灵堂失态恼了陈迟,一天之后,他在外欺压佣户的事就暴露了,这令陈辅和陈止的两个弟弟惊恐不已,暗道要完,结果陈止这正主被软禁之后、药效衰退,重新醒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光不害怕,还安慰起他们,又说这事有古怪,交给陈辅几个任务,让他去调查,并给了他三个锦囊,吩咐了打开时间。 经过调查,陈辅发现里面果然另有玄机,在拆开一个锦囊后,终于调查清楚,得到了实证,也对自家少爷的本事暗暗惊叹。 先不说陈辅心里头的变化,就说陈止听了汇报,点头道:“这就对了,那家人是佣耕,租我名下土地,平时逆来顺受,突然这么硬气,没人指使才叫奇怪,兵法云‘大将刚戾者,可激之令怒,则逞志快意,志气挠乱,不顾本谋也’,这是有人要绝我的本,只是布局这人手法稚嫩,犯了几个错误,嗯?辅叔,怎么了?” 陈止还在说着,陈辅却面露激动之色:“少爷,您学了兵法?可俺是老粗,不明真意,这句话,能否助您摆脱眼下困境?” 这幅模样落在陈止眼中,让他心中微动,暗道:“过去的陈止不学无术,前后差异太大,容易让人怀疑,好在陈辅只是家仆,问题不大,但以后得勤去书阁逛逛,这时代的知识被高门大族垄断,可不是坐在家里点点鼠标,就能知道天下事,不经常去书阁看书,以后搞出点事儿,连借口都不好找。” 想是这么想,可陈止口中则解释道:“刚戾者就是刚猛易怒的人,这话是说,对付易怒的将领,可以将他激怒,让他为了解一时之恨不顾其他,自乱阵脚,最后不光恨没解,连性命都搭进去了,也就是让人气得发狂,然后从中得利。” 陈辅却吓了一跳:“有人想要少爷的命?” “不至于要我的命,但是要夺我的根本,”陈止眯起眼睛,似笑非笑,“辅叔,你说父母去世,我兄妹四人还能吃喝不愁,靠的是什么?” “这,可是靠着陈府照拂?”陈辅嘴上说,心里却很意外,从前自家少爷都是一言不合,直接骂街的,今天知道有人捣鬼,还能这么平静,太反常了。 “陈府照拂?”陈止失笑起来,“辅叔,算计我的就是陈府中人,哪来的照拂?我兄妹立足的根本是土地,就是那几亩良田。” “良田?”陈辅闻言,面色古怪。 陈止眉头微皱,些许记忆片段浮现,立刻明白过来:“好嘛,这前身文不成武不就,缺少管教不说,居然还好赌,欠下不少赌债,常拿家里的东西典当,先后将近半的田地抵出,真是个标准的败家子。” 一念至此,他不免尴尬,旋即转移话题:“先不谈这个,还是说那家人的事,他们之所以肯帮着外人对付我,八成是因为我之前伤了他家中青壮劳力,今秋,他们八成交不上粮,因此怀恨在心,又担心交租不上,是以铤而走险,辅叔,这样,你从家里取点钱财送给他们,再告诉他们,秋粮可免。” 陈止很清楚,真正伤了那家人的,是原来的陈止,可这口锅确实也要由他来背。 陈辅倏地瞪大眼睛,满脸不甘:“那户狗才,勾结他人要害少爷,图谋不轨,怎么还要给他们钱?哪有这样的道理,少爷,听老仆一句劝,这种人就该狠狠惩罚,不然肯定变本加厉,夫人当年和善,善待我等,就有不开眼的以为是软弱可欺,不知进退,再说了,家里余财不多……” “我还没说完呢,”陈止摆摆手,“行军也好,治家也罢,都该赏罚分明,伤人在我,所以要给赔偿,但他背主陷害,失了道义,肯定不能一笔带过,听说五伯那缺人,你给钱的时候,就让这家人的老大过去吧,给五伯添个人手。” 陈辅登时就一个激灵:“五老爷那可是朝廷的矿场,这要是把人给弄过去,一个月下来,稍有不慎,不死也要废。” “心里清楚就行,凡事不用说透,只需告诉那人矿场收营几何,那家人愿意为财铤而走险,自然不会拒绝,也容不得他们拒绝!”陈止神色平淡,眼底却有寒芒,“对了,送钱财时雇两个小工,搞出些动静,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陈辅被陈止看得心中发毛,点头应下。 陈止也不多言,转而道:“今夜,我还要反省,辅叔你先回去吧。” 陈辅情绪又低落起来:“请少爷多保重,二少爷正在府中奔走,想法子救您。” 陈止笑了笑:“福祸相依,转告二弟他们,不要节外生枝,我很快就能出去。” 陈辅还待再说,一见陈止表情,不知怎的,又想起老太公生前风采,不由点头:“少爷放心,我当转告。”言落,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屋。 两扇门缓缓关起,陈辅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陈止悠然提笔的一幕,心下念头起伏。 “总听人说什么名士风采,我看我家少爷就有几分了,难道是遭逢大变,终于开窍了?那可真是老爷夫人显灵了……” 咚! 门已关紧,陈止不为所动,在纸上写下“昭烈”两字,然后微微一顿,又刷刷几笔,添了几个名字,最后搁笔叹息。 “一回首就是近百年,这第二次穿越,也不知是福是祸。” 陈止非陈止。 刚才,那陈辅几次感慨,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这个陈止,已被另外一个灵魂取而代之—— 三天前,五石散发作,热病侵体,那个陈止就一命呜呼,活下来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经历离奇的人。 “昭烈帝,刘备,玄德兄,主公,当年被你诚心打动,又知历史大势,三分天下,你有其一,我才会辅佐你,但也没想到,最后真能改变历史!三国没有归晋,而是炎汉再起,汉室再兴,一直传承至今,这么一来,我总算没有白死!” 这位陈止,本是现代人,之前穿越到三国时代,作为一名谋士,加入了大汉皇叔刘备刘玄德麾下。 在知晓历史大势和神秘物件的帮助下,他改变了历史上的三国局面,让刘备占领了江南和荆襄,还成功使得北方袁绍、曹操并立,令三国格局大变,成了刘备一统南方、北方则两强并立的格局。 如此一来,刘备就有了和历史中截然不同的战争潜力。 为巩固优势,奠定统一基础,陈止趁北方两强对峙于官渡的机会,建议刘备进军巴蜀,并自请随军,但这一去却发生了意外。 “事不机密,落得杀身之劫,我死的不是时候啊,但刘备大势已成,加上诸葛等人辅佐,历经几代君王经营,最终以南伐北,一统天下,让历史面目全非,眼下依旧还是汉朝,年号继业,但这个汉朝和刘邦、刘秀关系不大,高祖刘邦建立的是西汉,世祖刘秀建立的是东汉,昭烈帝刘备建立的就是新汉、季汉了。” 这个世界,因为陈止前世的干预,三国不是魏蜀吴,而是汉、魏、赵,其中刘备的新汉独霸南方、巴蜀和关中,而曹魏与袁赵则在北方对峙,后期更有司马家崛起,纷争不断。 当然,这“新汉”是陈止的看法,当世之人还是称“汉”。 “照这具身体的记忆,刘备为烈祖,他那儿子刘禅,庙号仁宗,因中了曹魏的离间计,以至统一进程停滞、国力衰退,后来刘禅之儿刘谌继位,休养生息、广积粮草,等第四代皇帝刘敏登基,国力鼎盛,才一举荡平宇内。” 历史有了变化,三国之后,不是司马家的晋朝,而是刘氏重兴汉室,传承至今,国祚近百年,但三十年前才真正一统天下。 不过,这些都是历史的自然演变,因为陈止前世在入蜀时,就已经死了。 “人死如灯灭,如果不是事先得了那支签,我也不会有这次重生的机会,哪能有机会感怀古今?就是不知道,这次重生,还能不能再呼唤出签筒……” 想到这,陈止脑子里闪过诸多记忆片段,都是属于这具身体原来主人的。 陈止,彭城陈氏子弟。 陈家,是徐州地界一大豪族,昭烈帝再兴汉室后,先祖陈登曾官至广陵太守、伏波将军,奠定陈氏基础,接着以徐州为根,开枝散叶,彭城陈氏是其中一支。 “我现在的身份是陈家老七的长子,父母早亡,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这人不学无术,好好的一个家,快被他败完了,如今家中田地被族中大佬惦记,好景不长了。” 品味着记忆碎片,陈止缓缓摇头。 “我以后就是陈止,要立足当世,那这事还要挡一挡,不然田地没了,就没立锥之地了,但过去都是谋一城、谋一州,突然变成谋一家、谋一田,真有些不习惯,时间紧迫,无法从容布局,不过话说回来,你争我夺几块地,有什么意思?算了,正好试试呼唤签筒,运气好的话,可以省去很多精力、养精蓄锐……” 想到这里,他默念一词—— “签筒!” 顿时,心底浮现一件奇物。 那是个巴掌大的竹筒,筒里放着几根竹签,样式古朴,每根的表面都雕刻一二篆字,为儒、道、墨、兵、法、阴阳、纵横、方技、农、杂等。 在竹筒口的正面,镶嵌一块圆盘,似是玉石所铸,分成五个格子,写着金木水火土五字,其中三个格子空着,余下两个充斥金色液体。 此物一出,陈止心中大定。 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没几个易于之辈,要么背景深厚,要么异于常人,最起码也是某项才能远超同济,陈止前世时能在刘备阵营中脱颖而出,与卧龙、凤雏并列,单凭穿越前的眼界、学识,以及对历史的了解,那是远远不够的,要和名留青史的人竞争,真正的倚仗,就是这心中之物—— 百家签筒。 这也是他死后近百年还能再生的原因所在。 第二章 心有百家 “不是这百家签筒,上辈子不要说叱咤风云,恐怕刚穿越的那几天,我就死于非命了,不是被乱兵砍杀,就是被饿死、冻死,想我一介图书管理员,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在乱世之中那是任人宰割啊。” 陈止微微感慨,但很快驱散了愁意,默默探查那心中的竹筒。 “隔着将近百年,居然还存有两格名望,五个刻度格有两格是满的,可以抽一支下等签,以陈家的格局,大概是够用了,只是名望金液有些浑浊,说明不是好名声,我明白了,这不是遗留的名望,大概是前身折腾二十年的累积,但不管好名、恶名,能抽签的都是有用的……”想着想着,他的手指在桌上敲击起来。 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本是为了不被刘备看轻,故作高深之举,后来次数多了,居然养成了习惯,前世时,刘备等人一见他这个模样,就会安静下来,静待结果。 不过,陈止这次不是为别人筹谋,而是为自己谋划。 “签筒的五行刻度,为五个格子,只要我的名声不断传扬,有人称赞或批判,就会生出名望金液,金液充满五行刻度格,就能抽签,抽出来的签,各有妙用,或为儒家致用之术,或为道家奇妙心境,抑或墨家机关蓝图,也有兵家练兵调用之法,包罗万象,是我前世的立身之基,但每次抽出的签是什么,属于哪家,都是随机的,而且……” 他的注意力集中于充斥金液的两个刻度格上。 “以现在的新身份,想积攒名望可不容易了,除非横下心一门心思积攒恶名,但那就得不偿失了,因而这名望暂时没有稳定来源,两格金液的使用要计较一番,什么时候抽?怎么抽?抽下下签、还是下等签?都要计划好。” 一念至此,陈止长舒一口气,露出笑容。 “家族争斗也挺有趣的,按此身记忆,如今除了北方和蜀地略有纷争,勉强算是太平之世,不用再伴君如虎,上辈子兢兢业业,结果死于非命,既然有了重来机会,可不能再那么劳碌了,省得再次殒命,不如寄情山水,做个陶渊明,也不知历史改变后,这位隐士还有没有机会登上舞台,但无论《桃花源记》还否再现,此世于我而言,便是世外桃源。” 这般想着,他的思路越发清晰。 “先积累些名望,好有底气和退路,等此间事了就顺势脱身,赚些钱,讨点田,做个富家翁、逍遥客,至于陈府争斗,与我何干?” 得了原身的记忆,陈止却没有原来的情感牵扯,没有多少牵挂,只想逍遥此生,不复重活。 咚咚咚。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七哥,没睡吧,我看你房间灯还亮着。”听着门外声音,相应记忆在陈止心中浮起,让他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陈罗,陈五爷陈迅的次子,平日也好赌,和陈止关系不错,不同的是他父母尚在,不是陈止这种无根浮萍能比的,因此活的颇为潇洒,不过葬礼之时收敛许多,三日以来从未与陈止接触。 “我进来了啊。”陈罗见门栓未定,就“吱呀”一声推开门,露出臃肥的身子。 他先在门外张望,接着小心翼翼的进来,反手就把门关上,然后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已是一头汗。 “你这不好好的坐着么,怎么叫你也不应啊。”转头见了陈止,陈罗忍不住抱怨起来,但很快表情一变,一脸佩服的模样,“说起来,在灵堂上服散的感觉怎样?虽说你受罚了,可咱们几个听了这壮举,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啊,太勇猛了!” 好家伙,在追悼会上嗑药,听着确实刺激,可绝对不是什么美名! “那两格名望金液,该不是因为这个事累积的吧?”陈止心下嘀咕,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说道:“几天没见到你这胖子的人影,是害怕不敢过来了吧。” “哪能啊!”陈罗拍了拍胸脯,“我陈老八什么人?整个彭城县谁不知道?那从来都是义字当先!”接着话锋一转,气势随之衰弱下来,“这不是脱不开身吗?祖父一去,这祖宅也不好常来了,事情太多啊,再说了,我也得帮你盯着点啊……” 他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咕嘟咕嘟的喝了下去,才继续道:“你是不知道啊,这两天陈韵那小子狗仗人势,就知道出风头,今天还在亲友面前作诗一首,那个装的哟,我都看不下去了!据我估计,这诗肯定是他那家丁所作,就是那个曾得祖父赏识、传闻和漕帮有关联的风流家丁,嘿,你说陈韵作诗就作诗,就这还不满足!” 说着说着,他将杯子“啪”的一声砸在桌上,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这也就罢了,还有事没事的提起你,故意败坏你,说你不学无术,还说要教导教导你做人的道理,你说他算什么东西,还想着教育七哥你?他自己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都还没理清呢,对了,我听说,前几日这小子还逼着一个丫鬟,你懂的……” “陈韵风头正盛,得二伯赏识,在陈家有崛起之势,但比起彭城其他几个大族的后起之秀,声望略显不足,家里有意给他造势,就得找人做衬托,造势也有循序渐进的做法,这第一步,不拿我做反例,又该拿谁?”陈止看着陈罗,似笑非笑,“我这前车之鉴,你可不能步后尘啊,以后我这里,你少来为妙。” “七哥,见外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陈罗把身子前倾几分,小声道,“我这也是忙着替你打探着,这不,刚收到消息,就过来通风报信了。” 陈止见对方未曾起疑,说明自己模仿前任陈止的风格还算合格,就转而问道:“什么消息?”实际上,他已大致猜出来了。 陈罗又将声音压低几分:“二伯就要来找你了,你千万得有点准备,那位图谋着什么,我爹也给我说了,你可得守住那几亩田,否则今后就难了,这……” 话说到这,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陈罗面色微变,赶紧起身:“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七哥,下次给你带壶好酒,先走了,先走了。”话落匆匆离去,面色尴尬。 “陈罗胆小,但也有图谋,是真心过来报信,还是挑动我去和陈韵斗,当下还不好判断,”看着重新关上的门,陈止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从他透露的消息来看,陈止这一房的考验就要来临了,家族宅斗?果然是酒足饭饱生是非,换成乱世,世家大族都忙着各方下注,就算内斗,也不是这个样子。” 摇了摇头,他恢复如常,端坐桌前,等待今夜的第三位访客。 咚咚咚。 很快,敲门声又起。 “大兄,睡了么?” 这声音又引得陈止记忆浮现,辨认出是陈止的同母胞弟陈停。 陈止这一房有兄妹四人,长子陈止,次子陈停,都是正妻所生,还有一弟一妹,皆是庶出,庶出两人的生母刘氏尚在——陈辅是这一房唯一的仆人,但主子却有不少,这么多人要吃饭,加上一个败家长子,想不过苦日子都难。 回忆着,陈止暗自感慨,哪怕已然落魄,可人际关系还是错综复杂,定了定心,他冲门外道:“进来吧。” “二伯要见你,让我叫你过去,”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与陈止有几分相像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约莫十七八岁,一边走一边说,“兄长千万要小心,二伯觊觎咱家那几亩地很久,今日八成是要发难了,过去还有大伯护着,这次连大伯都得罪了,唉……” 这人正是陈止的二弟陈停,他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额,陈……二弟,二伯要在灵堂守灯,要招待过来吊唁的亲友,还顾得上我这边?”陈止一边问,一边在记忆中寻找那位二伯的信息—— 陈太公的二儿子,陈边,在陈家很不安分,留下的恶迹比陈止多得多,却没有人敢管他,从其人的行事来看,真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了。 “陈罗没说错,这才多久,就有行动了,连灵堂都挡不住他,可以说是急不可耐了。” 照规矩,人死之后,要镇尸沐浴,穿寿衣,移灵床,停柩报丧,讣告一出,亲友过来吊唁,直系亲属嚎哭迎接,一来一往,礼数繁多,都落在陈太公儿子一辈身上,陈边作为太公次子,很难抽出时间理会他事,却真就挤出时间,要见陈止。 “是二伯稍感不适,休息了一会,正好陈韵提起你,让二伯抓住机会发作。”陈停虽觉自家哥哥与往常有些不同,但只当是乍逢大变,心情不畅所致。 “‘正好’这个词用得好,”陈止点点头,顺势问道:“是二伯让你来喊我的?” “不是二伯,是陈韵,看我在旁边,就让我过来喊兄长,”陈停露出一丝怒意,“二伯根本不像身体有恙,分明是要借题发挥,但二房势大,不是咱们能对付的,要不,我去求求大伯?” “大伯照顾我们,是看在爹的面子上,当初爹和他最亲,现在我犯了大错,二伯要借此事敲打,大伯也无话可说,那么多旁系、分家看着呢,大伯如果偏帮,别人要说他这个家主处事不公,不说威信受损,怕是风评都会下降,新任中正官就要来体察了,这是涉及到九品乡品的事,大伯怎么会搀和?”陈止无奈摇头,说到底根源还在前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让前身不争气呢,陈边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陈停一听这话,立刻一脸“幽怨”的看了过来。 陈止头皮发麻,摆摆手道:“既然躲不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先回去,我整理一下装束,就去见二伯。” “大兄……”陈停更不放心了,他很清楚兄长干过的那些糊涂事,只怕这一去,自家这一房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过去混蛋事不少,但也知道那几亩地是家中支柱,没了地,就什么都没了,放心,大不了我就咬死不松口。” “大兄,可要说到做到啊。”陈停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见这模样,陈止眼皮子跳了一下。 “这前身到底有多不靠谱啊,把自家兄弟给吓成了这样,说的话根本没人信。” 正想着,却听陈停话锋一转:“不过,二伯这人横行无忌,如果他用狠辣手段威胁兄长,你……你就让出几亩吧,总不能让兄长受难,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陈止一愣,跟着轻笑道:“我心里有数,你走吧。” 待得陈停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陈止沉默片刻,摇头失笑。 “承担了这个身子,总不能让你们无立锥之地,逍遥且放一边,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吧。” 想到这里,他在心中默念两字。 “签筒。” 第三章 一支道家签 “不是一点底牌都没有。” 默想签筒,陈止沉吟起来,脑海里浮现百家签筒的具体用法,这些信息,前世他用了几年时间才总结出来。 筒身上有五行刻度格,每一格代表一百名望,要传扬名声,为人称道,形成名望,才能补充刻度,一格满了,就可以抽签。 消耗一个格子,就是用掉一百名望,能抽一支下下签,但用过之后,一般有副作用,这副作用会以各种形式表现出来,多数涉及钱财。 想要避免副作用,可以一次消耗两个格子的名望金液,那就是耗费二百名望,抽一支下等签,这比下下签高一个等级,副作用出现的几率较小,很多时候几乎没有副作用了,即便有,多数也能事先推算,加以防范。 以此类推,一次消耗三个格子,三百名望,得到的是中等签,这种签没有副作用,最让陈止放心,可要累积三百名望,可不是个轻松的活。 “前世,我第一次集齐三个格子的名望金液,是促成吕布辕门射戟那次,差不多是名声传遍了整个徐州,才能集齐。” 这个时代的徐州,是省级行政区,下辖几个郡县。 “集齐一个格子,要街巷闻名,集齐两个格子,就要郡县扬名,三个格子则是一州闻名……” 至于集齐四个格子,四百名望,可以抽取一支上等签,不光没有副作用,还有一定几率得到意外收获,有的时候,还能一签多得。 “可惜,要集齐四个格子,不说天下闻名,至少也得名传一方。”陈止露出追忆之色,前世他做到这一步,也是很不容易的。 最后,就是消耗五个格子、五百名望,抽一支上上签,陈止上辈子也没抽过几次,但每成功抽取一支,都可时来运转、化险为夷,连历史大势的改变也和上上签有关,他能在死后得以重生,靠的也是上上签。 “名望难得,如今能满两格,怕是和这具身体在大族,又常做些荒唐事、满城皆知有关,就算这样,二十一年也不过就是二百名望。” 想着想着,陈止把目前掌握的记忆整理了一下。 “我这具肉身,是个地方豪族的普通子弟,对边疆局势所知有限,可对周围一亩三分地的事,知道的不少。” “陈家位于徐州地界,有诸多分支,陈止所在的彭城分支勉强算个名族、望族,也就是士族宗族,但根基不稳,已有了没落、衰落的迹象,介于寒门和高门之间,在九品体系中处于中下层次,高不成低不就,没多少政治权利,也没太多产业,主要财富在土地上,所以族内对土地的追求近乎病态,连自家族人都算计。”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敲,暗自摇头。 “由点及面,从这个家族来看,新汉的土地兼并已较为严重了,可惜前任陈止所知有限,接触不到更多消息,也不知道朝政和边疆的真实情况,不好进一步判断,但要寄情山水,天下大势就不能不知,否则就会变成坐井观天,说不准哪天采菊东篱下,进门被兵抓,嗯,得早点着手布局。” 陈止很清楚,自古隐士,多数消息灵通,除却真心隐居的,剩下多为待价而沽,或者时刻准备逃跑,可以说是人隐心不隐,稍有风吹草动,跑的最快的就是他们。 “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族田问题,按族规,族田是三世共财,以宗族之地赈赡穷乏、务施九族,可眼下门阀渐生,田庄盛行,宗族土地都有了主,这具身体的老爹算有点本事,谋了几亩肥田,可惜人一死,留下一群幼小,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引来了饿狼,经过几次巧取豪夺,如今只剩河边几亩,那位二伯这都不愿放过,想一口气全夺了,是一点亲情都不讲了。” 梳理了记忆,了解了前因后果,陈止知道已退无可退。 “陈止这一房本就穷困,加上他好赌成性,欠了不少赌账,若把田地丢了,就真是破家了,现在没有三军将领供我驱策,而且情势不明,那二伯发难在即,就先从百家签筒着手,看能不能抽到合适的签,这是最省事的选择,按照前世的经验,副作用一般都是影响财运,钱财身外之物,最不用吝惜,如果不能,再谋其他。” 一念至此,他思考的重心顺势偏移。 “名望金液存有两格,可以一口气抽个下等签,但局势不明,不能都消耗了,得留一格垫底,防止再生事端,不如抽个下下签,至于那副作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到这,他在心中默念“抽签”两字,就见百家签筒微微一晃,五行刻度上两个充斥金色液体的格子一颤,其中一个瞬间清空,跟着一根竹签从筒中弹出,化虚为实,出现在陈止手中。 低头看了眼竹签,陈止眼皮子一跳。 只见签上写着一个“道”字,字的下面,则标注了“下下签”三字。 “是道家的签。这道家之签多是精神境界之类的,倾向于务虚,用来装高深莫测效果不错,逼格甚高,我上辈子劝降张辽时用过,但等会见陈家老二,要切切实实的谈土地问题,是利益之争,装高人怕是效果有限啊。” 把玩竹签,陈止迟疑片刻,又笑了起来。 “先解签,看是什么效用再说,前世协助刘备争霸天下,兵家、墨家等几类签最有用,现在是承平之时,不用天天打仗,或许道家的东西另有妙用。” 想着想着,他对竹签低语两字:“开签。” 竹签一震,崩散开来,变成一颗药丸,指甲大小,圆滚滚的,又有一行文字传入陈止脑海。 “以道观物,可以见真。以道观物丸,食用后拥有以道观物的能力,能透过表面看到本质,从话语中窥见内心,万物在你眼中已无隐秘,持续时间半个时辰。”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陈止大为意外,继而露出喜色。 “以道观物丸,上辈子用过两次,堪比读心术,是好东西,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虽不知副作用是什么,不过我心里是有底了。” 准备妥当,陈止不再耽搁了,先把手边写了字的纸销毁,这纸上的内容,在如今可谓大不敬,是不能留的,做完这些,他接着就理了衣衫,吹了灯,推门出屋。 陈家在彭城有些根基,陈太公也曾为官,陈止父亲这一辈的兄弟里,老大陈迟和老幺陈远都有公职,一个为官,一个为吏,比起从前的家势是差得远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府宅院作为祖业,占地着实不小,分为东中西三块,从前宅到后宅,有几条长廊。 陈止穿庭院、过开间,走在长廊上,沿途有家丁、丫鬟,见了他只微微施礼,跟着急急离去,像在躲避瘟疫。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灵堂的事八成传开了,陈家二老爷要整治我的消息,估计也已人尽皆知了,可不就要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想着想着,他按记忆来到走廊尽头,入了后宅。 “来了,来了……”前路尽头,有几名陈家子弟,他们一见陈止,就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这人缘真不是一般的差。” 被人指指点点,但陈止面色如常,来到二老爷陈边落脚的房间前才停步,然后抬手就要敲门,却被一名陈家子弟拦住。 就听这人笑道:“陈止,小心点,二伯在和三老许志公交谈,许公是乡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次来是给咱们陈家面子,等会二伯斥你也好、责你也罢,都不可失了礼数,不然后果如何,不用我多说了吧。” “三老在里面?”陈止有些意外。 三老,不是指的三个老人,而是一个职位,算是个乡官。 这个“乡”,是一个地方的基层组织,设置了如有秩、游徼、三老等官职,按规,三老掌管教化,须五十以上、德高望重之人才能出任,还有个潜在的规矩,就是要有足够的人脉,人脉深厚才能率众,所以在地方上颇有权威。 对陈止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三老一句话,不仅影响他在家中的地位,还影响到他在周围城镇的风评和名声,进而影响九品评价,事关前途。 陈止不得不重视起来:“要使用签筒,就要汇聚名望名声,最好是好名声,这个三老不能轻易得罪。”接着他又看向说话那人。 这人已经蓄须,面相稳重。 陈止认得此人,名为陈韵,和他一辈,是陈家三爷的儿子,但陈三前些年过世,陈韵立刻拜了陈家二爷陈边为师,说要学书法,如今被陈二爷当成心腹。 “这陈韵出言提醒,不是念着兄弟之情,而是在敲打我,让我老实点,让陈二夺田时更顺利,少些波折,是个合格的狗腿子,上辈子没少见这种人,让人不喜,只是三老许志和陈老二一起,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难道两人有什么图谋?得了,我也不用猜了。” 一念至此,陈止也不啰嗦,把攥在手里的以道观物丸吞了,干巴巴咽了下去。 “干什么呢?”陈韵皱起眉来,很是不快,眼里充满了厌恶之色。 紧接着,就有一句话传入陈止心中,声音和陈韵的一样,但对方明显没有动嘴开腔—— “等二伯拿了他最后一点田,看这个废物怎么嚣张,这次我上下联络,又怂恿那家佣户,出了大力,等事情办好,二伯答应过我,会在小中正面前为我美言,我的乡品或许能升到第八品,为陈家这一辈中品阶最高,和其他几个大族的佼佼者并列!” 早有经历的陈止知道,这是药丸起作用了,通过细节“推算”出了陈韵的想法,也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第八品?果然是九品官人法。” 九品之法,是将天下士族子弟,按着诸多标准,划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这九种乡品,代表着一个人的名望、地位和等阶,决定社会和政|治地位,即使为官,也会以此为根据授予品阶、官职。 “历史终究还有惯性,没有晋朝,却还有这个制度。话说回来,这陈韵心胸狭窄,我又没得罪过他,犯得着起这种恶念么?上下联络,使坏陷害,拿我做垫脚石?”摇摇头,陈止对陈韵的感官直线下降,又见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更生不快。 想了想,陈止笑道:“你又不是二伯亲儿子、亲孙子,虽然也姓陈,但说到底,不过是走狗之徒,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人在屋檐下,不要想太多,至于品阶评定,你有什么品状逸闻,流传乡间么?就靠这两天露个脸,就想提升品阶?我劝你,就老老实实的做鹰犬走狗,这也是个很有前景的职业。” “你说什么?!”想法被人叫破,陈韵先是一惊,旋即恼怒起来,怒意勃发,“说我没有品状逸闻?难不成你有什么好名声?你陈蠢之名,有几个不知道的?敢讽刺我!这个年龄了,连个乡品都没有,族里都不愿把你的名字递上去,防止坏了中正官的心情!”他如今在陈家也有些威望,这一发怒,周围陈氏子弟无不色变。 我这身体连个品阶都混不上?这也太惨了吧! 心里想着,可陈止面色如常,不光不惧,反倒满脸正色的教训起来:“知不知道三老在里面?你大呼小叫的,让许公听见了,以为咱陈家没规矩,你能担负起这个名声?名声一坏,行状低下,还想升品?老老实实做下下品吧。” “你!”陈韵满眼怒火,脸上的凛然之色终究无法维持,怒吼一声:“何等猖狂!” 第四章 洞察人心若等闲 在陈止与陈韵针锋相对之时,屋里却有两人相对而坐,轻笑交谈。 一人穿白,一人衣着古朴。 穿白者长须垂胸,古朴者须发皆白。 这长须垂胸之人就是陈二爷陈边,那古朴老者就是乡中三老许志。 许志正道:“在彭城有品之人中,陈府诸公都是佼佼者,前些年陈敏作乱,也是诸位心有大义,将那细作交予官府,可谓徐州栋梁,所以这次的事,在庭你要多举荐两个杰出子弟,也好解了这燃眉之急。” “在庭”是陈边的字,陈边,陈在庭。 陈边轻饮手中茶,笑道:“许公,该帮的地方,我陈家肯定帮忙,只是不知这次有几家参与?” 许志闻言已知其意,就道:“除了贵府,王家、刘家、彭家都有人参与,但名额有限,还需筛选一番,才能定夺最终人选,这也方便几家小一辈中决出个高低。” “其他几家都参加了,我陈家如果不去,难免让人说闲话,”陈边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听说王家、刘家的小辈中,已有人得了第八品的评价,若是真的,我陈府后辈怎么与之相比?过去也是给人陪衬,许公,你我两家交情不浅,我也不绕圈子,后辈给人陪衬,于名声不利,是要成他人的垫脚石的。” “怎么会?”许志眉头微皱,“听闻贵府也有几名后起之秀,只不过名声还未彰显,今日不就有陈韵一刻成诗,将来也是佳话……” “陈韵是有些本事,不过……”陈边正要再说,但门外响起了嘈杂声,他听到了陈韵满含怒意的一声“何等猖狂”,心里有了猜测,就将脸一绷,给许志告了声罪,向门外喝问:“谁在喧哗?成何体统!” 门外的陈韵立刻抓住机会,扬声道:“禀二伯,是七弟来了,他狂妄失状,冲撞了长者,我这个做四哥的也有责任,还请二伯不要责怪他。” “啧,”陈止眉头一皱,看向陈韵的目光越发厌恶,“搬弄是非,耍小聪明,就这点本事?” “陈止?”陈边一听这个名字,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他还敢胡闹,给我滚进来!” 陈韵闻言,无声冷笑,虽未开口,但陈止却能听见对方心声—— “嚣张也只是一时,进了此门,再出来,你就是条死狗了,随我拿捏!” 这陈韵的格局太小了。 陈止暗中感慨,给陈韵等人一个笑容,在众人的错愕中从容昂首,迈步走入房中,见了屋里的两人,立刻站直身子,两臂合拢、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鞠躬道:“小子陈止,见过二伯、许公。” “你就是陈止?倒是一表人才。”许志扫了陈止一眼,微微点头,似在赞许。 平心而论,陈止倒也仪表堂堂,安静不言的时候,也给人以温润君子之感,加上他被人呵斥,不卑不亢,从容而入,给人的感觉当然不一般了。 可惜,许志也听说了陈止的那些荒唐事,说了这一句,就闭口不言了。 “不要被此子的外表迷惑!”陈边满脸怒气,冷声问起来,“陈止,让你过来,知道所为何事么?” 当然知道! 陈止眼底闪过一点寒芒,但在直起身的时候就已收敛,目光掠过面前两人,腹中药丸就起了作用,知道了这两人当下最关心的事是什么。 “陈边果然想着谋夺那几亩肥田,不过,许志却不是为虎作伥的,而是要和陈家商量,想选取三四名陈家子弟参加一次筛选,胜出的人,可以到贵静书院中做个奉书人,迎接将要来访的贵人,那贵人好像和诸葛武侯家有点关联,但他也无法肯定。” 倏地,陈止心中泛起了相应记忆。 贵静书院,位于彭城西南,占地不小,据闻是春秋时传下来的,经历几次兵乱,反复重建,表面是地方兴建的为学之地,实际上却为法家传承。 朝廷重儒,但外儒内法,法家之学不绝,加上现在历史转弯,世家势大,中央权柄衰退,私学藩篱松动,百家复萌,不少书院都有法家之说流传于世。 “许志的事对我来说其实是一次机会!” 眼珠子一转,陈止心生一计。 “愣着做什么?”陈边的质问再次响起,“问你话呢!” “这么急着要几亩田地?眼界也太小了!” 陈止暗自摇头,对陈边恶感更盛,口中则道:“听闻贵静书院缺几个奉书人,二伯与许公在这等着小侄,估计就是为了这事吧?小侄不才,不愿让二伯失望,愿承此大任。” 陈边点头道:“既然知道错了,那……等等,你说什么?”他本要按剧本教训一番,但突然反应过来,和许志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之意。 贵静书院的事虽不隐秘,但事起突然,知道的人不多。 “陈止是怎么知道的?他有这个人脉?”陈边惊疑不定起来。 想提前知道消息,无疑需要些人脉,最有可能的就是在贵静书院中有熟人,但看陈止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有这个本事的,这人的人缘不是一般的差。 想归想,陈边当然不会让陈止称心如意,更不会将这次机会给他。 “我不知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但别想糊弄我,叫你来,是因你最近的斑斑劣迹,过去家族庇护你,你却不思悔改,变本加厉,身为长辈,我不得不给你点惩戒,以警醒族人,省得被人说我陈家没有规矩。”一番疾声厉色的话,将陈边的怒意表达的淋漓尽致。 许志没有插话,搀和到大家族的内斗,对三老可没有好处。 可惜,陈边却不愿他置身事外:“正好许公也在,就由他做个见证,好让人知道我陈家也是赏罚分明的。” “这是要让三老给他背书,谋夺族田还真要有点技巧,这个陈边的宅斗经验看起来很丰富啊,估计是大伯陈迟一直护着我家,所以陈边想多弄几个保险,让陈迟事后也无话可说。” 陈止一眼看穿了对方想法,前世给人当过谋士,见过的套路太多了。想到这,他倒是放松起来,就问:“二伯打算怎么个惩罚法?可是打算依照族规?我因祖父过世,心中悲伤,这才借物麻痹,以至失态,确实是该责罚的。” 他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不仅让陈边错愕,还让不满陈边牵扯自己的许志略生兴趣。 “悲伤?”陈边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倒是伶牙俐齿,你在外面闹出的那些个事,哪点显得悲伤?给陈家招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嗯,那些事虽有隐情,但确实是我做的,那责无旁贷,我都认了,多余的话也不说了,二伯打算如何处置?” 这话将陈边后边的话都给堵住了。 不对啊,这就认了?这小子这么配合? 心中嘀咕,陈边却也不会客气,点头道:“既然你认了,那……” 但陈止不等陈边说完,又道:“责罚我是认了,只是,我在门口听陈韵堂哥说,二伯想谋夺我家田产,这就不对了,二伯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估计是陈韵在背后编排你……” “你!”被直接说破了心思,陈边心中一跳,但好歹城府不浅,只是吐出一个字,就沉下脸来,冷冷的看着陈止,他当然知道,陈韵不会把这事摆到台面上。 陈止则不着痕迹的瞥了许志一眼。 实际上,在说话的同时,他就通过“以道观物”注意着许志的念头变化,挖掘出不少有用信息,其中就包括了这位三老所敬仰的人物。 韩非子。 “这位三老看上去垂垂老矣,敬仰的却是法家旗帜人物,真有个性。”一念至此,陈止心中已有定计。 任何时代,任何时候,投其所好都是上佳选择,孙道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就听他继续道:“二伯要罚,这是对的,韩非子都说‘刑罚不必,则禁令不行’,可见刑罚不能少,要坚决执行,但小侄觉得,在外面有过错,却要夺田产,这就不是惩罚了,韩非子他老人家也说‘夫刑当无多,不当无少’,可见这刑罚不怕多,但要准确,不能偏了目的,否则就没有警示作用,失去了惩罚的本意,我犯了错,就该针对错误做出刑罚,以儆效尤,不能乱罚,省得坏了族中规矩,。” 陈止一提“韩非子”三个字,许志就来了点精神,听到那句“刑罚不必”,已经下意识的点头了,又听“刑当无多”之说,则连连点头。 “你这是强词夺理!既然认罪,那……”听陈止引经据典,陈边莫名不安,急切打断。 只是,这“强词夺理”一出,许志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陈止注意到了许志的表情变化,立刻郑重道:“二伯,对我有看法这很正常,毕竟小侄确实做了些糊涂事,可那两句话,是韩非子他老人家说的,‘强词夺理’的说法有些不太妥,您可以斥责我,但对先贤还是该存些敬意的。” 陈边很是错愕,他和这个侄子接触不多,但听过不少传闻,知道这小子连至圣先师都非议过,今天却对法家先贤一脸憧憬,这唱得是哪一出? 但不等他明白过来,许志突道:“老夫看陈止说话条理分明,对先贤之说颇有了解,又心存敬畏,总归是好的,老夫居三老之职,本就有着引导风化的职责,既然他有心自荐,不妨让老夫来问几个问题,若能应答得体,也不是不能考虑。” “考虑什么?书院之事?许公,你这……”陈边越发错愕,他今天是要借势三老,压下族中异议,可眼前这剧本有点不对啊! 陈止冷眼旁观,暗暗冷笑:“许志的偶像都被你攻击了,本身还有公职权力,表现一点不满再正常不过了,而这一点不满正是我需要的!” 第五章 不在对错在喜恶 许志担着三老之职,哪怕只是乡官,也有实权。相比之下,陈边不过陈家老二,陈家虽大,可在彭城并非一家独大。 其他家族的人与三老相交,无论从威望还是风评考虑,都要揣摩他的想法,不说曲意逢迎,至少也得表达善意。 陈边倒好,不事先打听一下自己的喜好,当面诋毁韩子! 许志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实际上,许志是冤枉陈边了,有道是利令智昏,陈边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手的肥田,是十几户佣农,是白花花的银子,很多细节都顾不上了。 但既然开口了,许志当然不会愣着,也不理陈边,朝陈止问道:“听你的话,对韩子的学说颇为熟悉,贵静书院上承法家之说,杂糅先师圣人之言,你有心想做奉书奉典之人,熟读经典是必不可少的,更得触类旁通,能言善辩,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能答上来,才有资格参加竞争。” “谢长者厚爱!”陈止露出恰到好处的喜意,恭敬行礼,礼数周到,不卑不亢,这也是他前世见过太多名人,参与了众多事件,早就习惯了。 但这番态度落在陈边、许志眼里,就有点荣辱不惊的味道了,在原本的历史上,现在正是两晋时期,虽然历史改变,汉朝再起,但趋势难改,一样是讲究风度、品状的时代,一个人有风度,做的荒唐事就是风流逸闻,反之,才叫有辱门第。 连陈边都忍不住对陈止略有改观,只是他志在夺田,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他可不认为陈止这不学无术之徒,有办法应对三老的询问。 “听说这小子平时沾都不沾学堂,肚里能有多少货?刚才两句,兴许已将脑袋掏空了,再问必然露馅。” 如今,以桑皮、滕皮、楮皮制造的纸张,基本替代了简牍、缣帛,但印刷术没什么发展,知识的传承限于抄写、言传身教,很难广泛传播,因而被大门大户垄断,高门、寒门、布衣之间差距明显,学识世袭。 知识都在书上,就算大族子弟要为学念书,也得有途径,学了什么、学得如何,族中常有传闻。 陈边要谋陈止家的田,适当了解是免不了的,知道陈止前往学堂、书阁的次数有限,那陈家书阁也有几本法家著作,可照陈止这个去法,除非记忆超群、过目不忘,否则最多知道点表面文章。 “投三老所好,有一定风险,事后得找个理由解释学识来历,可也得先度过眼前的难关才行。”陈止同样清楚这些。 实际上,前世作为谋士,陈止也没看过几本法家著作,兵荒马乱的时代,多看兵书、策本才是生存之道,不过,许志要出题,他心里先要有答案,才能问出口,所以吞了药丸的陈止是半点也不怵,这等于一边看参考书一边答题,开卷考试。 就听许志问道:“我看你对惩处一道有些认知,惩处之道,出于言,遵于法,不知你是怎么看言与法的?” 陈止立刻不假思索的道:“《韩非子》问辩一篇说过,明主之国,令者,言最贵者也;法者,事最适者也。言无二贵,法不两适,故言行而不轨于法令者必禁。” “咦?”许志一愣,惊讶于陈止的回答速度,接着就暗自感叹起来,要知道,这个问题并不是他临时想出来的,这个时代,你想多学点知识是很难的,往往只能学到有限的内容,然后反复钻研,这言与法的关系,本是许志精心钻研的,就算陈止刚才没说惩治之道,他也会想办法将问题拉到“言与法”的上面。 实际上,这位三老先后去过几个大家,都问出了类似问题,一听陈止回答,就有了比较。 “先前几次提问,彭家小子答得最快,刘家小子说的最多,王家答得最得体,现在一看,这陈家小子回答的速度超过了彭家子,说的虽不如刘家子多,却格外精准,区区几字,就抓住了精髓,比王家子还要精彩,和我这多年钻研不谋而合!” 当然不谋而合,这是陈止直接读取许志的念头,做出的回答。 “这问题,放在后世就是主观题,再标准答案都比不上考官心里的看法,我直接读心,还能有错?” 果然,沉吟片刻,许志满意的点点头,抚须笑道:“确实是言无二贵、法不两适,你读韩子是用心了的,那我再考你一个。”他沉思了一下,把精心准备的第二题抛了出来:“既然你有心加入贵静书院,可知这书院的名字从何而来?” “出自《韩非子.解老》,原文是‘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 “不错,”许志露出笑容,顺势把准备好的问题延伸开来,“你该知道,当年商君变法,秦国强盛,可见法家崇尚变法,为何这里又说不重变法?”他的一言一行,看似随性而为,但都是苦心编排,为的就是表现出一个名士的派头,信手拈来,就是一题。 风流、风采,有的时候还在人为,关键就在一个装字。 当然,这效果也是很明显的,陈边就听得一愣一愣的,既惊讶于三老的博学,但更震惊陈止的应对。 “此法非彼法,”陈止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面对新问题,神色如常的回答起来,“韩子本人也崇尚变法,认为变法能富国强兵,但这里推崇的变法,是说列国纷争时,依循世事变迁、势力消长,进行相应改革,可如果天下一统,承平日久,是不可以轻易变法的,或者说,不可以‘数变法’,因为一个律法贯穿全国,亿兆子民遵从,若是随意变更,比朝令夕改还要严重,必须深思熟虑,反复权衡,方可施行。” 这个答案放在后世,也许还有异议,可陈止很清楚,眼下看似答题,实际上是投三老所好,答案不在对错,在喜恶。 “不错,”许志露出满意神态,眼睛都亮了,“你对韩子的生平了解如何?连他老人家对变法的看法都知道,想来是十分熟悉的了。” “不敢,略知、略知。”陈止口中谦逊,可话中却丝毫也不客气,侃侃而谈,言及韩非的生平和光荣事迹,说的许志越发欣喜,大有遇见知音之感,连本来目的都给忘了。 这也正常,许志本就崇拜韩非,提问的时候,不自觉的会想起韩非的生平,被陈止临时记忆下来,一言一话、一句一词,无不正中靶心,简直是心中蛔虫,贴心无比,哪还有半点恶念,感慨知己难遇还来不及呢。 这却让陈边看得焦急,照着这节奏发展下去,那几亩田地还如何下手? “咳!”轻咳一声,陈边试图将许志的注意力唤回来,可后者如无所觉,依旧和陈止聊得热火朝天,从韩非子的事迹衍生到变法得失了。 “竟弄巧成拙了!” 看着满脸笑容的许志,陈边懊悔无比,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陈止不学无术,别说用功读书,连字都不见写几个,更别提什么法家之说、韩子生平,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难道有人和他通风报信,让他提前做准备?不对,就算有人报信,许志临时起意问出来的问题,陈止怎么事先准备?无论如何,不能放任下去了。” 眼看局势失控,陈边的怒火越发高涨,直接出声打断:“陈止,你口口声声韩子之法,自己却不能做到,惹了多少麻烦,你心里也很清楚,今天……” 未料,这话未说完,却被许志打断了。 “在庭,按理说你教育后辈,老夫不该多嘴,只是现在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位长者皱着眉头,陈止的话句句挠到了他的痒处,很多结论与他不谋而合,平时和旁人聊天,哪里这么舒畅过?结果却被陈边扫兴,如何能够舒心?不得尽兴啊! 陈边也是不快,不由反问:“哪里不合时宜?以家法惩治晚辈,还要听外人置喙?”这话一出口,他猛然醒悟过来,知道气急攻心之下,失言了。 果然,许志愣了一下,立刻作势叹息:“陈府的事,老夫管不了,这话是不错,不过老夫给你透个底,即将到来的那位贵客,身份尊贵,事关彭城郡、乃至整个徐州的大运,贵静先生都将要亲自迎接,里面的轻重,您自己掂量吧。” “贵静先生亲自迎接?这……没有人跟我说过啊。”突然的爆料,让陈边慌乱起来,那位贵静先生的乡品可比他高得多,是陈家得罪不起的人。 许志冷笑一声,低语道:“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几个能拿上台面的小辈撑场面,王家、刘家的后辈虽然优秀,但学的是儒,那位贵人却崇法,贵人身边还有些少年郎,于法家一道研究颇深,深得器重,每到一处,这些少年郎就与人论法,阐述所知,若有人能答上来,就可得垂青,正因如此,贵静先生才让我等四处联络,广纳英才,以做准备。” 这消息又让陈边大吃一惊:“带着这样的少年郎,莫非那位贵人是诸葛……” 许志立刻抚须打断:“在庭你想,若能得到那位青睐,无论哪家子弟,都是前途光明,老夫一路联系过来,也见了几家俊杰,却不得不说,贵府陈止实乃翘楚,对韩子研究精湛,贵人到来之时,他如能有所表现,对陈府有莫大好处!” 第六章 峰回路转为哪般? 陈边沉默,表情复杂。 许志和陈府交涉,他其实不是正主,等陈家大爷陈迟过来,就要让出主导权,这次出面招待许志,陈边真正的目的,是要借势谋夺陈止家的田产,结果弄巧成拙,反让陈止得了许志青睐。 不过,平心而论,陈边虽心怀他意,但不是瞎子、聋子,陈止和许志的交谈,都被他听在耳中,知道陈止的话中不乏真知灼见,表现出了一定的学识修养,单只看法家学说的造诣,在陈家小辈中足以居于前列。 “这小子从哪学的这些?” 陈边也掌握了些情报,上面有关于陈止学问水平的部分,评价惨不忍睹,还着重提及,说陈止看书的时间一只手能数的过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精通法家典籍?”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想获得知识,只能通过看书或者师长传授,陈边以此作为基础,推理开来,所得到的答案,实在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情报上说,陈止几乎未在人前展露过学问,所以推测他不学无术,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他很可能是靠着有限几次出入书阁的机会,随便看了几眼,就记忆了不少法家学问,而且还融会贯通了,才能有这样的表现,不然根本解释不通,因为就算是事先准备,也无法和许志说的这么热火朝天啊。” 想到这里,陈边猛的打了个哆嗦。 “若真是这样,那陈止的天赋就太可怕,有这等天赋,就算一时顽劣,但终有出头之日,我……我是否不该逼迫过甚?” 有道是利令智昏,一个人利欲熏心的时候,是怎么都劝不了的,但许志刚泼了冷水,又点明了利害关系,陈边在恼怒之余,原来的想法也不由动摇起来。 “如果陈止和过去那些大智若愚的人一样,早晚能成大器,那我就得改变应对策略了,可也不能被他蒙混过去!” 想着想着,陈边有了新的想法,也不再坚持,顺水推舟的对陈止说道:“既然许公看重你,处罚的事就暂时押后,但这不代表既往不咎了,你要明白这点!” 尽管有了顾忌,但陈边的态度不可能一下子大转弯,另一方面,他也担心过去的所作所为,会让陈止对自己心存恶念,万一陈止成长起来,难保不会报复自己,因此举棋不定。如果不是陈止与他同属一族,怕是一看出潜力,陈边就会毫不犹豫的打压了。 “多谢二伯,”历经两世,陈止察言观色的本事当然是有的,加上药丸在腹,洞悉人心,知道陈边的心思,“我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给咱们陈府增光的。” 恰到好处的提到陈府,暗示双方利益一致,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陈边的担忧,虽不治本,至少让陈边情绪稍有缓解。 “有点眼色,还知道说两句场面话,和情报上描述的不同,看他进退有据,气度也算上乘,难道是突然开窍了?或者从前都在伪装?”越想,陈边越觉得陈止有点不一般了。 许志抚须而笑:“既然事定下来了,在庭也答应延后惩戒,守一你就回去准备一下,估计还要等上几天,老夫是会推荐你,但兹事体大,不是一人可决,奉书奉典的位置,那是僧多粥少,多少青年才俊盯着呢,还要经历一番龙争虎斗,你心里得有数。”他连陈止的字都叫上了,亲近之意毫无遮掩。 陈止连连点头:“晚辈谨记在心,定不让长者失望。” “对了,”许志又想到了什么,抚须嘱咐,“你惹的麻烦老夫也有耳闻,就算胸有锦绣,也不该恃才傲物,要平和待人才对,不能忘了韩子的教诲,除非能戴罪立功,否则惩戒不可免,”转头看向陈边,“但事急从权,最好先不要为难守一,让他能安心温习,能多看几本典藏,准备周全,陈府书阁在咱们彭城县也是数一数二的,如果能在里面为学,肯定是事半功倍。” “许公开口了,我自然不能拂了这个面,但涉及家风,不能轻易决定,总归还要让其他分家的人没有闲话,不然就乱了规矩,”陈边故作为难,看了陈止一眼,见后者神色平静,眼皮子一跳,话锋一转,“这样吧,入书阁看书这没什么,但惩戒只是押后,可如果贵静书院收了他,那我就向大兄求个情,让他从轻发落,算是陈止戴罪立功,若是不成,就不能怪我不讲情面了。” “这是正理,守一,你觉得呢?”许志目的达到,笑问陈止,他此时兴致极高,因此卖了个人情给陈止。 “全凭长辈做主!”暂时解除了危机,陈止知道见好就收。 “这会倒知道长辈做主了。”陈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这次机会你可要抓住了,为我陈家争光,不要辜负了许公的一片好意。” “是,小侄谨记。”陈止笑着回答,但这笑容落入陈边眼中,让他一阵说不上来的难受,一刻也不想多看,于是摆摆手道:“没你的事了,出去吧,把陈韵给我叫进来。” ………………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等候在外的陈韵面露喜色,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看到陈止走出来,立时逼近过去,笑道:“陈止,你……”话刚开口,注意到陈止红光满面的样子,不像是吃了大亏,紧接着又看见陈止身边的许志,陈韵脑子一晕,将后面的话咽了口下去。 “许公,您怎么出来了?” 包括陈韵在内,一众陈家子弟赶紧行礼。 “不用多礼。”许志摆摆手,看也不看其他人,只管和陈止说话,两人有说有笑的,相见恨晚之意溢于言表。 门口的陈家子弟一脸呆滞,看向陈止的目光急速变幻。 “这是唱得哪一出?” 陈韵一脸错愕,本以为尘埃落定,未曾想看到的是这样一幕,不由忐忑起来。 “田地没能夺成?被许公阻止了?陈止什么时候和三老有了交情,难道许公成了他的靠山,可就算三老位尊,哪有送小辈出门的道理?委实太过离奇!” 惊愕还未消散,门口的一众子弟又听许志对陈止说道:“什么时候有空,去老夫家中,咱们再好好聊聊,今日不太尽兴啊,很久未见你这般后生,不错……” 这是要聊什么?还不太尽兴?还邀请这个不学无术之徒去家中?三老这是吃错药了? 陈韵和身边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迷惑,但很快,陈韵眼底多了一丝惊惧和忧虑。 许志和陈止说了两句,见身旁几人反应,也回过神来,随即止步,转身回屋。 他被陈止骚到心中痒处,生出知己之感,更觉陈止非池中之物,有了爱才结交之心,这才携手而出,表明态度。退一步说,就算陈止以后泯然众人,他身为三老也没多大风险,权当一招闲棋。 不过,门外的陈家子弟都是陈边心腹,哪个不知道自家二爷的打算,本以为陈止这一房要被吃干抹净,等着看陈止哭丧着脸的样子,刚才陈韵斥责陈止,他们虽未开口帮腔,却也在旁嘲笑,结果峰回路转,陈止居然有咸鱼翻身的迹象了,一个个看向陈止的眼神都惊疑不定起来。 “变化也太快了吧?陈止用了什么妖术不成?” 陈止不管这些,大摇大摆的走着,走到一半,拍了拍脑袋,回头看着陈韵,笑了起来:“瞧我这记性,陈韵陈四哥,二伯叫你进去呢,别误了他的事,我先回去了,看你这表情,心里似不痛快,这可不行,调整一下,别让长辈看出来了,影响风评。” “你!”陈韵面色铁青,本来情况突变,他强行按捺情绪,被这话一刺激,当即剧烈喘息起来,可陈止却呵呵一笑,扬长而去。 见陈止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陈韵才缓过气来,恨恨说道:“何等嚣张!不知道许公怎么就让他诓骗了!既然二伯叫我进去,我定要揭破此人的真面目,让许公知道他的小人行径!” 义愤填膺中,陈韵走进房间,朝两位长辈行礼,正待开口,却被陈边止住,就听这位陈府二爷道:“陈韵,你随我学习几年了?” 尽管有心状告陈止,但陈边的询问陈韵不敢不答,躬身回道:“小侄随二伯学书,已三年有余。” “嗯,时间不短了,”陈边满意的点点头,对许志道,“我这侄儿也聪明得很,为这一辈人中的翘楚,贵静书院的事不妨也算上他,如何?” 许志心中亮堂,知道这是陈边提出的交换条件,不过他本就想让陈府派人参加筛选,哪里会推脱,就道:“好是好,但不是老夫一人可决,不知此子在法家学问上的造诣如何?无论是他,还是陈止,都要经过考核,老夫是没有权力直接让他们通过的。” “这就够了,”陈边点点头,在看向陈韵,“都听到了?眼下有个机会,你和陈止都将参加,我希望你能把握住机会。” 第七章 心中摇 听了这话,陈韵既没有应声,也没有欣喜,更顾不上深究,反而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问道:“我和陈止?法家学问?” 许志笑而不语,只是看了陈边一眼,后者会意,把贵人将至、书院缺人、几家竞争的局面大致的说了一遍,却使得陈韵更惊疑不定。 “陈止还能做学问?这不是笑话么?不过,要和其他几家出类拔萃的人竞争?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最近好不容易积累了点名声,参加这个筛选,说不定要糟……” 陈韵眼神闪烁,转着念头,门外突然有弟子过来通报,说是陈家大爷陈迟抽出空来了,要与许志见面。 “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告辞了。”许志也不啰嗦,果断告辞。 “在下就不送了,大哥抽身出来,我这做老二的,总该去灵堂顶替才是。”陈边客气两声,将许志送出门,这才转过身来。 “二伯,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陈韵满脑子都是田地钱财,哪里还顾得上所谓的法家考核。 “镇定点,你这样子成何体统?”陈边将脸一绷,“许公给陈止说清,我多少要给个面子,田地的事往后放一放,你也不用担心,陈止是个什么货色,你我心知肚明,所以我才会举荐你,等白事忙完,你就在书阁好好看书,学些法家之言,到时把他比下去,我再提议分些田地到你名下,也顺理成章了。” “可是怎么能让他这么过关?二伯,许公该不会被他蒙蔽了吧,”陈韵还在试图改变局面,“还有,这个法家学问,我实在不怎么精通,就怕……” 陈边眉头一皱:“这事已经定了,没法更改,陈止都能说几句法家名言,你这样出口成章的才子还会怕他?他能做到,你肯定也能做到,其他事情你少分心,集中全力做准备,这次奉书人的争夺,我希望可以听到好消息。” 略带冰冷之意的话,让陈韵如梦初醒,他赶紧收敛心神,压下心思,小心的道:“二伯教训的是,小侄是想到陈止不学无术,肯定要丢我陈府脸面,心中焦急,所以言语有些失当。” 陈边点点头:“心里清楚就行,回去准备吧,我会给下面的人交代好,陈府的书,任你去看,这事很重要,明白么?田地已是我们囊中之物,不用太过惦记。” 陈韵暗松一口气,他可不敢得罪自己在陈家的靠山,可还有些担心,就追问道:“离考核还有几日?还望二伯明言,小侄心里也好有个数。” “具体的期限我也不清楚,应该快了,但半个月的时间还是有的,所以切莫粗心大意,这不光是打压陈止,也是为了陈府,去吧。” 陈韵躬身退下,只是眼中还有不甘,这点神色如何逃得过陈边的眼睛。 “陈韵还是沉不住气,稍遇一点不顺就有些失态,这还是面对我,换成其他人,怕是压不住他的脾气,不改改这个性子,早晚要吃亏的,相比之下,陈止今天的表现,倒是让我很是意外。” 屋中安静,陈边没有立刻前往灵堂,而是沉思不语,念头起伏。 “都说陈止胡作非为,今天一见,果然毫无敬畏之心,偏偏他在细节上拿捏的恰到好处,否则刚才我就将他轰出去了,那小子对法家学说好像真有研究,这就不能说是不学无术了,哪怕只是纸上谈兵,也是个本事,陈韵和他一比,除去几首诗词,就显得有些逊色了。” 想到这里,陈边忽有一念动摇。 “再怎么说,陈止也是陈氏子弟,我虽不待见他,可血浓于水,他要是有真本领,也该给他个机会,如果这次他能过关,我就该尽力补救,消弭彼此间的矛盾,如若他不过关,那不过一寻常子,不用再放心上了,至于田地……” 想着想着,陈边摇头失笑。 同一时间。 门外的陈韵却满脸阴云,身上散发着阴郁气息,以至门口的陈氏子弟,都不敢主动过去攀谈。 “和陈止一起争夺贵静书院的名额?” 一想到这个,陈韵就感觉愤怒和担心。 愤怒,是觉得将他和陈止相提并论,是对自己的侮辱;担心,却是对自己学识底蕴的担心。 “我从来没接触过法家的学问,不说法家,就算过去的几首诗词,也是靠着徐方,到时候万一露馅可怎么办?这和我原来计划的不一样啊,本是想积累些名声,提升品阶,没想到要参加什么筛选,一旦被刷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难道要找个借口辞了?” 越想,陈韵眉头皱得越紧,偏偏又不甘心。 “这次是难得的机会,贵静书院不光在彭城郡,就算在整个徐州都赫赫有名,方圆几郡,有不少出身学院的官吏,这都是人脉啊,如果能掌握,以后还用看他陈边的脸色?” 想到这,陈韵的呼吸陡然间急促起来,心念摇摆。 “陈边出尔反尔,说要谋夺田产,却给了陈止机会,莫非真像陈止说的那样,陈边只是将我当成走狗之徒,根本没放在眼里?如果他日我能出人头地,一定要他好看!可这法学一道,该如何入手?” 三国纷争后,人口、政|治、经济等百业凋零,朝政始终不稳,带来的主要影响之一,就是“独尊儒术”的藩篱松动,兴起了史学、文学、书学、律学、算学、医学、玄学、道学、画学、武学等教授特定学科的地方学校,百家遗风渐起,贵静书院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书院背后的势力,陈韵也难免垂涎。 “我都犯愁,他陈止又有什么资格与我齐名?不学无术之徒,也敢与我争夺名额?莫非他有什么倚仗?” 边走边想,陈韵想到了三老许志,顿觉豁然开朗。 “如果三老给他泄了考题,那就能说通了,如果能从他手里得到考题,问题自然解决了,顺便还能让这废物退出竞争,减少对手……” 越想,陈韵越觉得这推断没错,突然,他眼睛一亮,看见了一道身影。 那是名青衣家丁,正在走廊拐角处轻挑一丫鬟下巴,笑呵呵说着什么,令那丫鬟面红耳赤。 “徐方,干什么呢?你也太不知轻重了!这是什么地方?”陈韵一边呵斥,一边走了过去。 丫鬟一惊,赶紧冲陈韵行了一礼,跟着就转身匆匆逃离,神态慌张,倒是那家丁不慌不忙的拱手,笑道:“少爷,您找我啊?” “对,有事找你,”陈韵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那首诗不错,挺应景的。” 徐方立刻眉开眼笑:“谢少爷赏识,我啊就这么点本事,能帮上少爷的忙,是我的荣幸。” 陈韵摆摆手,道:“行了,别来这一套,我有事要交给你去办。” “少爷但请吩咐,小的绝对全力以赴!”徐方当即拍了拍胸膛。 ……………… “怎么办?怎么办?” 另一边,陈府后院的一处角落,正有两人聚在一起,满脸焦急和担忧。 这两人模样有几分相似,一个是十七八岁的青年,一个看上去还不足十五,正是陈止的两个弟弟,年龄大的是陈停,之前给陈止传信的就是他,年龄小的叫陈息,乃是庶出。 陈老太公过世,陈氏男丁齐聚府中,陈止的两个弟弟也不例外,本该忙碌,可一想到大哥被二伯叫过去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就止不住担心起来,心里头七上八下,念头摇摆不定。 陈息一脸黯然,摇头叹息:“这次连大伯都得罪了,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大哥。” 陈停身为兄长,不愿表露出自己的慌乱,强自镇定的道:“放心,有族规在,就算二伯也不敢乱来,我见过大哥了,他说心里有数,肯定不会松口的。” “族规有什么用?二伯的谋划可不是一两天了,再说,讨债的人前天又上门了,我估摸着,大兄巴不得卖了田地,换来钱财,唉……”满脸稚气的陈息提到自家大哥,满脸失望,又有一丝畏惧,他毕竟是庶出,地位不比嫡子,从前受过陈止不少责难,兄弟二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这边话音刚落,陈止的声音就从边上传来—— “我这兄长还真没做好,让两位弟弟担心到这个地步。” 第八章 意外之讯 “大兄,你回来了!”陈停、陈息立刻迎了上去,紧接着上下打量,见陈止精神不错,不由疑惑起来。 陈停试探性的问:“二伯怎么说?是不是提及族田了,大兄,你没有应下来吧?” “慌什么?”陈止立刻皱起眉来,前世作为军师,他最不喜欢行事慌乱的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策,时常被这种人破坏,可惜陈止在两位弟弟面前威严有限,这一声呵斥,反让陈停越发焦急,而陈息则畏畏缩缩的后退两步。 “好了好了,”陈止摆摆手,以道观物丸的效力还未消散,他知道面前两人在担心什么,“家中田地安好,不仅如此,为兄另有一番际遇,机缘巧合之下被三老许公看重,要推荐给贵静书院做奉书人,怎么样,放心了吧?” 对面两人当即摇摇头,陈停更抱怨起来:“都这个时候了,大兄你还是这样,你就明说吧,我们都做好准备了,就算是最坏的结局,也好过被你糊弄。” “我说的是实话啊!”陈止一脸无奈,怪只怪原来的那个陈止毫无威严,说出去的话连自家兄弟都不信。 陈息也忍不住道:“兄长,直说吧,再不济,我们兄妹四人同心协力,总能共克难关。” “让我怎么说?说实话你们又不信。”陈止两手一摊,正待再言,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 “行啊七哥,不声不响的就被三老看重,还要被推荐到贵静书院去,这是要时来运转了?你要是出人头地了,可别忘了兄弟我。”就见一个身宽体胖的青年跑了过来,奔跑的时候身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正是陈罗。 “刚才,我跟着我爹接待了许公,听他提起你,那是赞不绝口啊,本来大伯还说要惩治你,被许公一说,也不好发作了,”陈罗来到跟前,一脸好奇的模样,“说说,怎么给许公灌的迷魂汤,他老人家从坐下来开始,嘴就没停过,一个劲的夸你,居然说七哥你在法家学问上有些造诣,咦,陈停、陈息,你俩怎么这个表情?” 陈罗注意到陈止两个弟弟的表情不太对,仔细一看,这两人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尤其是陈息,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拳头了。 陈停还算镇定,但也结结巴巴的道:“八哥,你……你的意思是,我家兄长,他、他让三老看重,真给推荐去贵静书院了?” 陈息没有说话,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罗。 “这还能有假?”陈罗哈哈一笑,一拍大腿,指着陈止道,“不过,我能理解你们,你说就他这样的,还能让许公看重,不是亲耳听到,我也不信啊,七哥,你说你,连自家兄弟都不信你,也是一绝。” “我这前身过去也太不靠谱了,瞧这一个个说的……” 陈止心下叹息,嘴上却道:“岂不闻楚庄之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他本不喜张扬,却不得不模仿陈止过去的言行,如果突然间性子大变,肯定要引起别人注意的。 过去的陈止是个跋扈子弟,稍微嚣张一些才能不让人起疑,以后再借口读书,慢慢沉稳下来,不然一旦暴露,以目前的情况,别人或许不认为他是冒名顶替,可要是给定义一个鬼上身,那问题也不小,所以要一步步的来,逐步扭转旁人的看法,学习周处除三害的精神。 陈罗嗤之以鼻:“说你胖还喘上了,还自比楚庄王,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话未说完,就被陈息激动的声音给盖住了:“大哥,这是真的?难道你和话本里的高人隐士一样,是一直隐藏着本事的?”说话间,他一把抓住陈止长袖,攥的很紧,旋即注意到自己失态了,又赶紧松开,一副惴惴不安又迫切想知道的模样。 陈止听得汗颜,嘴上却不能退缩,点头道:“正是真人不露相。” “真人不露相?这说法倒是新鲜,”陈罗啧啧称奇,“不过也就在我们面前说说,要是被别人听到你自诩真人,不知道要怎么讽刺你呢,你和修生养性、成仙了道的真人、高人,那差得太远了。” 陈停也是激动不已,虔诚合掌:“大兄被三老看重,能入贵静书院,一定是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看着几人的动作,陈止心里也生出一点波澜,身躯为陈家子,但灵魂为他人心,他对亲情、家族的认同、归属感有限,无法投入进去,因此还有疏离,可毕竟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成了“陈止”,多少有责任在肩的感触。 “也罢,我靠着他们兄长的身体得以再生,那在寄情山水之前,就先还了这个恩情,最起码不能让他们这么惨,等安顿下来,得潜心研究一下法家学说,时时作弊可不现实,而且在这太平之世也得有点一技之长。” 一念至此,陈止有了决定。 “光顾着说你了,都忘了正事,”这时,陈罗拍了拍脑袋,“我这次来,是给大伯传话的,说是惩处你的事可以先放一放,等贵静书院那边出结果了,再做定夺。” “谢天谢地,”陈停第一个反应过来,满脸喜色,“家里的田保住了。” 陈止没把筛选的事说清楚,也不打算说明白,就先让两个弟弟误会一下,省得他们的情绪大起大落,伤了身子。 “还有,你也不用闷在屋里了,大伯这次是放过你了,一切如常,你可以回去守灵了。”陈罗说到这里,注意到几人神色,笑道,“你们兄弟先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赶紧养精蓄锐。” 眼下夜已经深了,不少陈氏子弟都去休息了。 陈止点点头,辞别陈罗,和两个弟弟找了间屋睡下,不过休息的时间有限,到了后半夜,三人就被叫起,被安排去灵堂守夜。 一番折腾,到了早晨,才有时间继续休歇,只是兄弟三人这边找了屋子躺下,就有仆人带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过来。 小丫头瘦瘦巴巴的,脸色发黄,一见陈止三人,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珍珠,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抽泣不止:“大兄、二兄、三兄,可找着你们了,你们快回去吧,家里着火了,屋子都给烧了!我娘、我娘她都晕倒了。” “小妹!”陈停、陈息闻言一愣,疲惫之色一扫而空,急切的靠了过去,“你说什么?家里走水了?” 陈止打量着小姑娘,和记忆中的身影慢慢重叠,知道是小妹陈蔓,和陈息为一母所生,都是庶出,此时这小丫头的脸上有几块烟熏的痕迹,让人看着心疼。 与此同时,陈止却也想到了另外一事—— “房子烧了?该不会是下下签的后遗症爆发了,应在陈止的宅院上?” 第九章 来去间,处变不惊 陈老太公在世的时候,几个儿子已经算是半分家了,只是碍于老爷子的性子,依旧时常走动、联系紧密,在钱财祖产方面也没做过多分割,但都有自家的宅院,陈止这一房也不例外。 家里着火这么大的事,就算陈府白事当前,也不会不通人情的阻拦,在陈止着人禀报陈迟后,陈府就安排了几个家丁仆人,和陈止兄妹一起赶了回去。 陈止的宅院位于城南一角,占地不大不小,从外面看去也是富贵人家的模样,这是父亲陈迈用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钱购置的,本是想和儿女共享天伦,未料自己英年早逝,房产、田地,按照规矩都由他的嫡长子继承。 这个继承人,就是陈止。 可惜,重生没多久的陈止,还没来得及享受封建社会地主少爷的快乐生活,就只能看着一片漆黑的瓦砾欲哭无泪了。 “烧得这么厉害?都是木制的不成?如果真是副作用,也不会是无缘无故的着火,里面必然有着前因后果,等抽出身来,就该好好探查一番才行,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善后。” 实际上,按照陈止前世的标准,自家宅子烧掉这点副作用,并不严重,只要人没事就一切都好,其他都是钱财人力可以解决的。但看着满院狼藉,陈止也不得不感慨签筒副作用的巨大威力,只是还没来得及思考着火的缘由,注意力就被边上一阵哀嚎给吸引过去。 循声看去,入目的是一名少妇,瘫坐在院子一角,以袖掩面,放声大哭。 陈止的三弟陈息、小妹陈蔓正在少妇跟前小声的说着什么,陈蔓一边说还一边抹眼泪。 这种情况,陈止作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出面了,他走上前去,说道:“咳,这个……刘姨娘,你莫要哭了……” 这个痛哭的少妇正是陈止的姨娘刘氏,也就是陈迈纳的小妾,算是陈止的半个长辈。 不过,按记忆里的片段,过去的陈止从来不把这位姨娘当成亲人,更不会有什么客气的举动,反倒多有斥责。因此,他这一发声,那刘姨娘顿时将头埋得更低、哭的更凶了,连带着让小妹陈蔓也痛哭起来,年龄不大的陈息也是眼睛一红,不远处的陈停也是面露悲戚。 被陈家大爷派来的三名家丁站在旁边,窃窃私语,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子,他们是过来救火的,但来到时都烧的差不多了,根本没有要出力的地方,见陈止这一家子的样子,登时喜闻乐见的当起了围观群众,指指点点。 陈止好不尴尬,微微思考了一下,顿时有了主意,就见他将脸一绷,声音提高了几度:“都别哭了!” 这下子,无论是刘姨娘,还是小妹陈蔓,都是浑身一颤,生生止住哭声。 见到这一幕,陈止不由暗暗点头,过去的陈止在家在外都是横行无忌,所以他一提高声音,心有畏惧的人立刻就收敛许多。 “果然还要先模仿一下过去的行为,一下子转变太快,其他人都接受不了。” 陈止心里嘀咕着,却听那几个围观家丁小声嘀咕起来,有几句飘到了陈止的耳朵里—— “传闻就说他最是不讲情面,果然如此。” “真是无情!家都给烧了,还训斥别人。” “是啊。” 诸如此类的话,让陈止的眼皮子跳了跳,他详装不知,看了刘姨娘梨花带雨的面孔一眼——这张脸上满是黑灰,但依稀能见到清秀模样。 陈止父亲纳妾的时候,姨娘年龄不大,如今也只是三十多、不到四十,还留有风韵,只是陈迈去世后,家势日颓,加上不被前任陈止待见,经济压力、精神压力、生存压力的几重打击之下,这刘姨娘已经有了未老先衰的趋势。 此时,她畏畏缩缩的看着陈止,小声哭诉:“这不怨我,突然起火,我也不知道原因。” 陈蔓也在旁边紧张道:“大兄,我娘之前都被烟熏晕了!” “敢情这么伤心,是怕我将责任推到她身上?我这前身就算再混账,也不至于处处甩锅吧?现在的当务之急可不是追究责任,而是该想想之后怎么生活……”这样想着,陈止略一回忆,却得到了很多尴尬的记忆片段,不得不强行终止。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是不想的,眼下该同心协力共克难关……”陈止打算好好安抚一下家人,只是任凭他怎么说,众人依旧惊魂未定,这也是正常的,家都被烧了,钱财家货毁于一旦,换成是谁都镇定不下来,也就是陈止,内在早就变成了他人,不会带入进去,因此不见惊慌混乱。 说了半天,收效甚微,陈止不再坚持,转而考虑起接下来的事。 眼前乱成一团,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钱字,院子被烧成了废墟,家里的钱财损失不少,但应该还有残留,他的前身曾特地交代过陈辅,让他选个隐蔽的地方存放些银钱,这些钱不一定会被波及,只是那些钱财不多,想要重建宅院大概不够,更不要说维持生活,更让人头疼的还是那些赌债。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挖掘问题,要找人过来帮着挖掘,又是笔不小的开销,但是钱财都是可以赚的,无非花点时间。” 通过前身记忆,陈止估算了一下当前的人工费用,不由有些意外。 “这时代的通货膨胀有点严重啊,咦?源头得追溯到东汉末年董卓铸小钱之时,这……” 眉头微微一皱,陈止暗暗摇头。 “当初没注意这些,没提醒昭烈帝,没从源头重视,以至新汉定鼎后,尽管也有打压,可还是物价飞涨,以田为例,东汉末年下田一亩五百钱左右,如今涨到一亩一千二百钱,中田从一亩一千六百钱涨到三千七百钱,上田从一亩两千左右一直涨到了近五千钱!至于屋舍,起步就是九千钱一处,以购买力换算,和后世三线城市的房价也差不多了。” 借助几世的记忆对比,陈止不禁咂舌。 物价暴涨,就算是封建小农经济,人工费也要水涨船高,陈止知道以自家目前这种状况,怕是请不起人了——他那点钱还埋在瓦砾下面呢,现在可以说是一穷二白,身上的钱加起来,说不定都比不过陈辅。 “对了,陈辅!”突然,陈止拍了一下手,将好不容易平静些的刘姨娘吓得浑身一抖,再次轻声啜泣,引得几个围观仆人又一轮窃窃私语。 陈止也顾不上这些了,想到了陈辅,就记起了让陈辅拿给那户告密人家的钱财,有了想法。 “如果陈辅还没把钱送出去,可以先用那些钱应急,问题就不大了,至少可以搭建个临时棚舍,把人先安顿好。” 有了计较,陈止就准备吩咐自家兄弟去找陈辅,他的这位仆人之前接到的命令,是要对那家人恩威并用,看似是展示手段,实际上也是陈止要收集名声,只有累积足够的名望,才能让百家签筒的功用彻底解放。 只是不等他开口,院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脸焦急的陈辅,就从门外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中挤了出来,然后快步走来。 “辅叔,你来得正好……”陈止正要询问,却被陈辅慌乱的打断,就听他急道:“大少爷,不好了!讨债的人听说家中走水,正带人赶来呢,看那架势,怕不是好事,我在那群人里面看到了城南有名的无赖陈阿三,怕是来者不善啊!所以提前赶来通报,少爷,咱们该怎么办啊!” 他两腿微微发抖,可见是一路狂奔,没有半点歇息,脸上表情慌乱,一副六神无主的摸样。 这话也让陈停、陈息听了去,两人连同小妹、姨娘,都是面色大变。 “这可如何是好?”顿时,陈停就懵了,不知该如何应对,就是那几名家丁也神色微变,相互对视,有提前开溜之念。 一时之间,院子里人心散乱。 “陈阿三?” 陈止神色如常,念头一转,在脑海角落找到了一点记忆片段,问道:“那次在赌场与我冲突之人?此人当时吃了亏,一直怀恨在心,这次怕是要趁机施为……”他扫视一圈,视线在姨娘、兄妹等人脸上掠过,顿时有了决定,“我等先回陈府,对了辅叔,钱给了那家人么?” “已经给了。”陈辅露出苦色,他也知道陈止的意思,“这真是……” “无妨,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陈止一脸镇定,却暗暗佩服这陈辅的执行力了得,“你们不要慌,做好离开的准备,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事要清楚。”他扭头看向陈辅,“辅叔,讨债人是从哪条街来的,多少人?”前世为军师,他当然知道,指挥官的表现决定手下兵勇的士气。 果然,陈止的镇定自若,感染了陈辅和其他人,让他们或多或少的松了口气。 紧跟着就听陈辅就略显紧张的回话,把自己看到的快速说了一遍。 陈止听完,微微一笑:“大概二十多人?这人不多不少,但决计不敢去陈府找麻烦的,只是不能排除在路上埋伏了人的可能,去往陈府的路上或许有人拦截,因此要绕一下路,姨娘、两位弟弟、小妹,家中焦土,东西也不用收拾了,这就走吧……” 陈止条理分明的指挥着,陈停、陈息等人终于安心下来,那刘姨娘也不哭了,都是点头应下。 陈止又看向几名家丁,略显严肃的告诫道:“几位,此事虽因我而起,但涉及陈府颜面,不可声张,否则有损风评,你们也不要心存侥幸,以为还可以围观,一旦出了事,你们也跑不了,该是出力的时候了,当尽心护着我等回府。” 几个陈府家丁、家仆也怕殃及池鱼,他们在这个时候被派来救陈止家的火,其实在陈府没什么地位,遇到变故也是六神无主,陈止一给他们做主,登时忙不迭的点头,只是应下之后,又纷纷回过神来,看向陈止的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这个荒唐少爷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处变不惊啊。” 第十章 赌约与字 虽然途中略有波折,但在陈止的指挥下,一行人还是有惊无险的抵达了陈府,走入后院的那一瞬间,无论是陈婷、刘姨娘,还是那几名家丁,都松了一口气。 “好险啊,要不是止少爷提前料到了那几个人,刚才就要被抓住了。” 虽说这事是陈止引起的,可家丁作为附属,从小的教育就不同,思维方式也和独立的自由人迥异,殃及池鱼的念头虽然有,可到底不算强烈,再加上陈止一路上指挥若定,无论是选择道路时,还是差点被人找到时,都面色如常,这样的气度也让几名家丁生出了莫名的敬畏。 如果不是“陈止”过去的名声太过不堪,这些家丁恐怕已经心折了。 即便如此,在名为陈觉的家丁带领下,几名家丁在回去复命前,还是恭敬的给陈止告了声别,这和之前那些仆从、丫鬟对陈止像是对待瘟神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止少爷,我等要先去主家复命了,就先告辞了。” 这边,陈觉等人辞了陈止后,就回到后院跟管事的说了一声,要把整个事情的过程叙述了一遍。 陈府祖宅有一名总管事,下面有三名小管事,此人是其中之一,名叫陈越,他不等陈觉说完,就皱起眉头:“陈止这是又招惹了事端?真是不消停,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怎么被三老看重的,该不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行了,我都知道了,这就去给大老爷复命了,陈觉,你带着人休息一下,等会还要招待宾客。” 陈觉听到陈越的埋怨,欲言又止,有心要帮陈止分辨一两句,可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这位“止少爷”的名声,在整个陈府确实不堪,自己犯不着为了他得罪人。 “不过,就止少爷刚才那气度,绝非作伪,难怪会被三老看重,今后或许能有作为,以后有空,我是不是该去奉承奉承?”家丁也有家丁处世之法,有着自己的生存压力,面临诸多竞争,那些有理想的家丁就会奋斗起来,给未来下注就是一个方法。 陈觉发现了陈止的潜力,当然会有想法,可具体要怎么做也是个学问,他准备计划一番,要确保能奉承了陈止,又不会让自己陷入太深,万一有个风吹草动能及时抽身。 不说陈觉的打算,就说辞别了几名家丁后,陈止就让陈停联系陈家长辈,因为他本人才刚刚解除禁闭,陈迟还没松口要见他,不好直接走动。 余下几人找了间屋休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陈府也不至于逼着他们去灵堂,但陈息、陈辅却忐忑不安,不知道陈迟会怎么处置。 倒是陈止,还是老神在在,似乎在闭目养神。 看他这个样子,陈息、陈辅,连同陈蔓和刘姨娘都隐隐安稳些许,这也是刚才转移的时候指挥,陈止若定带来的效果。 无形之中,他成为了一行人的主心骨。 不过,陈息他们不可能知道,此时的陈止正默默观察着心中的签筒。 “增加了两点名望金液,大概是陈辅送钱的时候大肆宣扬,让不少人知道了,有了名望金液进账,但是颜色浑浊,怕不是什么好名声,这种名声效用比较差,往往事倍功半。” 对这些,陈止暂时也无力扭转,只能日后慢慢调整。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门外有了脚步声响起,陈停推开门走了进来。 “二哥,怎么样了?”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 陈停苦笑一声:“大伯没说怎么处置,也没提重建宅院的事,只是让大兄去见他。” “没说让咱们在哪安顿么?”陈辅有些失望,但旋即精神一震,“愿意见大少爷了,这也是好事,大少爷,等会可千万不要再乱说话了,不如让二少爷……”他习惯性的要叮嘱两句,旋即想到陈止最近的表现,又有些迟疑。 另一边,陈停却当先说着:“大伯让大兄自己过去,其他人不得跟随。” “这……”陈辅又担心起来了,“难道是追债人的事让大老爷不快,又要责罚少爷?这惩处才解除没多久……” “辅叔,无需多虑,既然大伯能见我,就不会有问题,”陈止微微一笑,摆摆手说着,“况且大伯是家主,他做出的决定谁能反对?想太多也没用。定也,你在这里照顾一下,我先过去了。” “定也”是陈停的字,他的年龄还不到取字到时候,但父亲陈迈去世的时候提前留下,私下里也就经常被以字称呼了。 “大兄放心吧。”陈停点点头,一屋子的人目送陈止离开,各有念头,但总的还是担心。 陈止则在一名家仆的引领下,来到了后院的一处偏院。 陈家老大陈迟正在里面休息,这些天他内外忙碌,特地挑选了这么个僻静之处歇息。 等陈止走进院中屋,看到国字脸的陈迟正捧着一杯茶轻饮。 陈迟穿着孝服,依旧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度,他也不是跪坐,而是坐在椅子上——在这个时候也称胡椅,正式场合一般不会使用,但在世家大族中早就普及了,私下多是坐着椅子。 “见过大伯。”收回目光,陈止行了一礼。 “来了,先坐。”陈迟放下杯盏,指了指边上。 陈止沉吟了一下,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紧接着,陈迟不再说话了,而是像第一次见到陈止一样,打量了起来。 陈迟的目光没有咄咄逼人的味道,颇为平和,却也带有一种审视气息,让人心生压力,不过他的反应让陈止有些意外,毕竟事情不小,加上前阵子的风波,按理说该勃然大怒的,可陈迟却喜怒不形于色。 “不简单。” 心里给了个评价,陈止毕竟经历颇多,死都死过,自然也是处之泰然。 几息之后,陈迟点点头,才道:“是不一样了。” 这话让陈止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说不定会让陈迟瞧出什么不对,正盘算着,是不是模仿一下前任陈止该有的反应,没料到陈迟又道:“你少时曾有惊人之语,让我大为惊异,可惜这些年越发顽劣,本已不抱希望,但许公对你很是看好,你回答许公的话我都知道了,很是得体,是用了心的,如能从此改邪归正,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但凡事都讲究一个规矩,灵堂上的闹剧不可能轻易翻过,但为了奉书人的筛选,可以先延后,你若能为家族争光,我才能做主既往不咎,否则不能服众。” 敲打了两句,陈迟话锋一转:“不过,你也真不让人省心,如今又惹出新的麻烦,说说你的打算吧,我丑话说在前头,族里将你的惩罚延后,已是网开一面了,不要奢求太多。” “嗯?” 陈止闻言一愣,陈迟的这番话并没有太多责怪之意,和他预计的不同,但微微思索,就知道原因何在了。 社会风气。 陈迟的这些话,体现了此时的社会风气。 这时候,一个人的行为被如何评价,看得往往不是结果,而是此人的风评、身份、背景,以及一些名士对此人的“预言”,这种风气在东汉末已经初露端倪,而今已然茁壮。 许志的看好,对陈止的影响比他原先预料的还要大很多。 “前任陈止少时的惊人之语,不就是小时候喜欢说大话么?可惜后来他不学无术,这些就成了黑历史,可如果能改邪归正,可不就是‘美谈’了么?” 这样的事并不罕见,就像这新汉的开国之君昭烈帝刘备,小时指着家门口的桑树说长大要坐羽葆盖车,如果他一辈子编草鞋,那这话就成了坊间笑谈,结果这位皇叔后来成就霸业,旁人就会认定,这是从小就非同凡响。 明白了这点,陈止就起身说道:“禀大伯,小侄打算安顿好家人后,就勤往书阁研习,巩固学问,再抽空去请教许公,以备将来的筛选。” “恩,这是应该的,”陈迟点点头,又摇摇头,“要安顿家人可不容易,你的事下面的人也说了,宅院焚毁,重新起楼,要花的钱可不少,加上那些荒唐事,短时间恐怕连宅院都不敢回,拿什么安顿?我已经说了,族里对你已经网开一面,再多的就不要奢求帮助了。” 如何安顿,陈止已经有了计划,只是有些麻烦,还要花费时间,在他想来,如果陈府能给予一定帮助,无疑能省去不少波折,但他也知道,这种事陈家愿意帮是情分,不愿意也没什么可以指责的,按原计划行事就可以了。 沉吟片刻,陈止试探性的问道:“能否让我家几人暂住府中、或者别院,当然,如今祖父的白事要紧,诸事繁杂,如有不便的地方,小侄再另寻他法。” “暂住府中肯定是不行的,这涉及众多,不说你也能明白,至于别院,其他远亲这些天陆续前来,总要留些地方以备不时之需,”陈迟似在拒绝,但不等陈止再说,就话锋一转,“不过家里还有个地方,正好拿来给你们暂住,那处地方位于闹市,如果运用得当,你甚至能借此赚点钱财贴补家中,解燃眉之急。” “闹市中的暂住之地?还有这种地方?” 陈止想了想就明白了,知道陈迟说的地方,不是宅院而是店肆,也就是做生意的地方。 “我和二弟打了个赌,”陈迟突然说了一句,然后从身边抽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追债人的消息传来后,就有不少族人找到他,让他出面警告你,不过二弟先找到了我,表明了态度,说你的事家里最好先不过问,省得牵扯太深,外人误会,坏了陈家的名声,但商量之后,我还是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陈止接过那纸,眉头微皱,心道:“莫非是宅院着火、债主上门的消息,又让陈边动起;心思?若是如此,那此人朝秦暮楚、摇摆不定,也不足为虑了。但听陈迟的意思,也有可能是陈边要给麾下子侄一个交代,他在族中也是一大势力,代表不少人的利益,就算想和我缓和矛盾,也得有个说法,不然下面的人不服,权力基本盘就不稳了,当然,这或许是考核,通过了,才能获得认可。” 权势、权力,说到底还是对人的掌控,只有时时引领人心,才能坐得稳地位。 念头落下,陈止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对那个赌约顿时了然。 打赌成约,愿赌服输,在如今的名士、大族中流行得很,并不罕见。 “这上面说,要让我不靠家中,自己经营店肆,每月按时交租?如若不然,就要收回。” “不要觉得让你行商贾之事坏了身份,商贾固然让人看轻,可你是临时为之,那商肆也不是铜臭之处,过去贩的是书画,不算过界,说不定将来还能成逸闻,”陈迟误会了陈止的表情,“你最近闹得事确实不少,几个支系都有意见,家里总不能平白无故的帮你,那样也只能害了你,既然许公看重你,那你至少得拿出点本事来。” 这个时代风气松动,对于特定的商品经济,也存在包容性。 见陈止表情平静,陈迟又道:“这也是对你的考验,参加奉书人筛选的名额虽不说珍贵,但也难得,因许公一句话就给了你,难免有人不服,说不定要横生波澜,你答应这个赌约,总归能省去不少麻烦,前后也不会持续多久,你若能入贵静,自然从此无忧,如果愿意,就签上自己的名字。”他挥了挥手,就有仆人奉上笔墨。 陈迟对这个侄子的性子多少了解,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着有了改观,但总归不放心。这个赌约,也是他打算磨磨陈止的性子,盼着陈止真能浪子回头,做个周处第二。 见陈止并不回话,陈迟正待再劝,没想到孙道却哈哈一笑,抓起毛笔,顺势就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笔走龙蛇,墨如山川。 陈迟低头一看,见了“陈止”两字,顿时眼中一亮。 这两个字短长合度、粗细折中,隐隐有出尘之感。 “好字!” 第十一章 书则一字已见其心 陈迟一下子来了精神,打量着陈止写下的名字,眼睛隐隐发光。 陈迟爱书法,这事在陈家隐隐有流传,他本人造诣一般,但附庸名士之风,喜好品鉴,窥一斑而见全豹,陈止的这两个字涉及诸多笔画,横竖勾提捺,足以让他看出端倪。 “你这字,与陈侯体很像,似乎已得精髓,是什么时候练出得来?说起来,我是很久没见你动笔了。”陈迟的目光,几乎难以从这两个字上移开。 这个时代的人对书法极为看重,大部分的人认为字是个人品质的延伸。 文则数言乃知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 陈止的字写的如何,陈迟过去没有多少了解,他只是在陈止小时候见过其人写字,但时间久远,到现在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此时猛然一看,顿时惊讶万分。 要知道,陈止在前世也是刻意练过字的,还曾经抽过相应的百家之签,两相结合,当然不同凡响,在前世就堪称名家了,只不过在那兵荒马乱的年月,这书法家的名号,远不如智囊、谋士之名有用,因而当年不见风采。 但是,这一世却不同了。 名士风流,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名扬四海。 不过,那陈迟口中的“陈侯体”三字,却也让陈止心中一动,意识到自己或许该改一下书写的习惯和特点,杂糅过去那个陈止的笔迹,再加以美化,防止节外生枝,同时加以利用。 实际上,刚才写下的“陈止”两个字,陈止就已经留心模仿过去的笔迹了。 这边,他定下主意,陈迟也重新抬起头来,露出了一抹笑容:“书法之道,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没有长久的苦练,也出不来成果,看来你这是没少苦练,单凭这一手字,就足以让人对你刮目相看了。” 陈止点头称是,反正这赌约字也签了,下面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当务之急是了解那家店肆的情况,同时调查一下家宅着火的缘由。 关于店肆的具体信息,肯定不会是这位日理万机的陈家家主来介绍,而是交由下面的人来完成,陈止已经盘算着要从什么角度入手了。 不过,陈止虽然想要结束这场会面,也看出后面没什么实质内容可言了,可陈迟却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而是询问起一些学问上的事来。 陈迟本身对学问之道算不上精通,问的问题也不深,陈止肚子里的以物观道丸虽然没了效果,可凭着前世的见识、记忆就足以对付,应对起来毫无困难,一番对答之后,让陈迟不住点头,神情越发舒畅。 陈止看得出来,他的这位大伯果然和记忆中一样,和陈止的父亲关系不错,过去才会对陈止的所作所为有所姑息,这次也实在是前任陈止闹得太过,迫不得已才会惩处。 但归根结底,善待陈止一家,只是陈迟看在已死的陈迈面子上顺手为之,他和陈止之间没有什么亲善之处,按理说这赌约的事情一过,就该放行的,怎么…… “怎么现在,有点刻意套近乎、没话找话说的意思?他到底有何打算?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有掌握的?” 不得不说,当过军师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职业病,比如陈止这答着答着,就忍不住深究起来,罗列心中情报,试图找到陈迟的目的所在,只是等他列出了几个猜测,却难以确认哪一个最有可能。 正好这时候,陈迟刚问完一个问题,有些无以为继,正想着下面找什么话题,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陈止干脆挑明的问道:“大伯,可还有事要问小侄?” 被这么一问,陈迟沉吟片刻,微微点头,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偶有心得,写了一篇文,当时只是随手记录,正打算正式誊写,我看你的字着实不错,想着不如由你来替我誊写,也好让我看看你的书法功底到底如何。” 听了这话,就算陈止也免不了露出一丝古怪神色,考虑到陈迟的面子,旋即隐去,却总算明白过来。 “原来是看我的字好,想让我留点‘墨宝’,但他身为长辈,刚才又警告敲打了我一番,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对这个结果,陈止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是这位家主本能的想维护威严,这才顾左右而言其他,绕了一个圈才挑明。 关于留墨宝的事,陈止前世也遇过几次,因此并不陌生,不过他也知道这次情况有些特殊,因为求字的人,是自己名义上的长辈。 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明白。 于是,陈止很自然的就道:“能替大伯誊写文章,这是我的幸事,还望大伯能指点一二。” 一见陈止如此上道,还维护了自己的颜面,陈迟心中很是满意,立刻笑道:“我是没什么能指点你的,你的字很好,你既然答应了,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来人呐,笔墨纸砚伺候!”说着,他颇为郑重的招来仆从,吩咐下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虽然这桌上已经摆上了笔墨,可那是让陈止随便写个名字用的,眼下需要陈止正儿八经的誊写,虽然陈迟拉不下颜面明说,但实际上就是求墨宝,自然要郑重一些,毕竟这求字在新汉朝早有传统。 远的不说,就说前些年去世的安乐亭侯索靖,以章草、草书闻名于世,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陈迟就听过一段轶闻,说是索靖在世的时候,曾经有人过去求字,先后三次上门而不得,每一次都等了很久,堪比三顾茅庐,最后还是托了人情才得到一幅字,从此如获至宝。 当然,这也是索靖身份地位摆在那,求字的人勉强他不得,相比之下,陈止人微言轻,陈迟又是长辈,用不着那么大张旗鼓,只要摆出态度即可。 很快,桌案摆好,陈止也不客气,跪坐案前,由着一名清秀的小丫鬟给自己研磨,闭目沉思。 陈迟以为他这是在酝酿书法意境,立刻给几个仆人、丫鬟打眼色,低声道:“安静,不要出声。” 众仆从立刻遵从,彼此对视之间都满脸惊疑,一道道视线落在陈止身上,心思各异,却都对这位名声在外的荒唐少爷感到意外了。 “难不成这一房要翻身?” 对此,他们将信将疑,可看到陈止那沉稳神态,多少有了些想法。 陈迟和仆从丫鬟们并不知道,此时此刻,陈止并非酝酿心中意境,而是在思考这字要怎么变体。 “这也是次机会,表现出价值,能省去很多琐碎麻烦,所以这个变体,必须保证符合当世之人的审美,好在我这次死而复生,对生死之间的恐怖和惆怅也有了一点感悟,正好杂糅到书法里……” 一念至此,陈止也不耽搁了,他手上还有一堆事要处理,人情公关那是能快就快,因此主意一定,就拿起笔,看了眼手边的那篇文,目光一扫,已将内容记得差不多了。 “前世抽签得到的过目不忘有所减弱,但大体功效还在。” 想着想着,他已然落笔,将生死感悟与书法功底结合,又杂糅陈止原本笔迹,就这么书写起来。 陈迟的这篇是一篇骈文,名为《华源阁论》,华源阁是陈太公生前居所,文章的内容就是儿子思念父亲,称赞父亲的事迹,简单易懂,用意明确。 骈文讲究对仗、用典和辞藻,是当前最为流行的文体,不过陈迟文采有限,这篇文章算不上精妙,只能说看得过去,誊写起来没有多大的难度,陈止则笔法纯熟,加上记忆力超群,写起来行云流水,那一个个字落在之上,人、笔、纸,仿佛融为一体,似是一幅画。 这是陈止以前世的底蕴为根,加上生死间的感悟,杂糅在一起,自然而然产生的气质,却让陈迟而后一众仆从暗暗称奇。 “这荒唐少爷不是一无是处,别的不说,就是这一派风范,拿出去也足以让人称道了。” 众多仆从对陈止的看法,又有了一点变化。 陈迟则更为直接,他根本就坐不住了,踱步,来到陈止身边,低头一看,顿时就两眼放光。 陈止写的是隶书,笔势稳健、明快,结体平正,柔中寓刚,有一种自然天成的味道,就像一名四平八稳的道士,端坐云台,闭目参道,看似没有特异之处,但一丝一缕、一分一毫,都给人恰到好处的感觉,仿佛暗合天地之理,增之则肥、减之则瘦,将符合爱书之人审美的标准,完完整整、准确无误的表现出来! 笔笔着力,字字异形,行行殊致,行笔如塑骨,落墨似填肉,骨涵其中,筋不外露,神韵暗藏。 “我这侄儿的书法造诣竟至于斯!当真不可思议!先前两字果然不是偶然!” 这么一看,陈迟立刻生出爱不释手的情绪,真正肯定了陈止的书法造诣,再无怀疑,心里似有一只猫儿骚弄,恨不得立刻拿在手里品味,偏偏陈止还未写完,必须等待。 顿时,这位家主的神色不自然起来,恨不得抓耳挠腮,他这等爱字之人,见了好字,有如猫儿闻到腥味,当真难以抵挡。 好在陈止动作很快,盏茶的功夫就已书成,等他搁下笔,陈迟已经忍不住称赞起来:“好字,好字,刚才你写的两字已然可见神采,现在这一篇写下来,更见大家气象!我这篇文章,说不定要因为你的字出名了!” 第十二章 诫乃疑,仇当静 “大伯谬赞了,我不过是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陈止看着心满意足的陈迟,知道得了对方的喜好,那接下来的事情会顺利许多,就算得不到太多助力,至少不会有多少掣肘。 “能省掉麻烦事最好,我最不喜欢麻烦了,能省就省。” “好了,我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今天还是照常在灵堂守着,下午我会安排人带你过去认认地方,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不过有一点,”陈迟表现出亲善的态度,“按照赌约,家中是不能给你钱财支持的,否则传出去,我和你二伯都要被人笑话了。” “小侄明白,这就告退了。”陈止点点头,也不耽搁,顺势辞别。 等他这边走了,陈迟终于不再矜持,拿起那篇文章,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着,不时点头,满意之色溢于言表,想着过些时日的品鉴会,自己这篇文章当可一鸣惊人。 良久,他才放下字轴。 “字是好字,隐隐有大家风范,就是不知道人是否真有才干,如果陈止能完成这次赌约,那就要加以重视了,我陈家得尽快出几个成器的子弟,才能维持家世门封,但如果他不能完成,也得约束约束他,有这一手好字,总不能埋没了本事,陈家如果出一个书法大家,也是有助于提升品阶的,说不定能止住颓势,不过我这荒唐侄子,是什么时候练得这一手好字?难道过去是在藏拙?故作荒唐?” 他倒是没有怀疑陈止被掉包,毕竟人还是那个人,只是心变了。 想着想着,一连串的名士传闻在他心底闪过,心中登时火热,这陈迟有了决定。 “来啊。”他叫来了一名家仆,吩咐道:“你去老二那边知会一声,按着我的原话说,就说赌约已成,再言七弟的血脉也不容易,现在遭逢厄难,我等也该照料一二,至少不能为难他们。” 家仆点点头,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了,就把我这原话带过去吧。” “是。” 家仆一路小跑,直奔后院一处,到了陈边休息的厢房外报了来意,然后进去就原话传达,紧接着告辞离开。 “大哥让人给我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边刚从灵堂忙完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听了这道传话,陷入沉思,他当然明白自家兄长的深层意思,是告诫自己,不要再去为难陈止。 事实上,经过三老的那件事后,陈边对陈止就略有改观,也想了修补两边关系,可听到陈止家宅院被烧和债主上门的消息后,想起陈止过去的行止,难免举棋不定,加上陈韵联络一批子侄传达意见,陈边顺势就以赌约为题,想测测陈止到底是嘴上厉害,还是有真本事。 “大哥和七弟感情深厚,对七弟的骨肉也很看重,但陈止过去是烂泥扶不上墙,早让大哥失望透了,最近有心扶持陈止的二弟陈停,可陈停不是读书种子、学问也做得一般,时间长了,大哥肯定就会对七弟家看淡了,没想到陈止却突然异军突起。” 陈边眉头皱起,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我提出赌约,是想摸摸陈止的底,若真是人才,以后肯定要修补我和他的关系,如果他不记恨于我,就算转而支持他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他只是个绣花枕头,那就顺势将他的家财都吞了,有赌约在,大哥也无话可说。现在大哥专门派人过来告诫,绝对有原因,不是单纯的考验陈止了,已经有了一点青睐的意思了。” 陈边很清楚,赌坊追债人的事传来,陈迟也有不满,只是因为早就有听闻,才没有发作,因此才会允许赌约之事,同时答应族中不给陈止贴补钱财,防止助长陈止的赌性。 “没给钱财,却阻止其他人干涉、打扰,难道大哥的不满和怒火,一下就都消失了?这不可能,除非陈止有什么打动了他,不行,这事一定要先搞清楚!” 想到这里,陈边扬声道:“来人呐!” “老爷,”门外后者的青衣家仆赶紧走进来,“您有什么吩咐?” “去派人查一查,陈止回来之后,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最好连他说过什么话都问清楚,尽快回报。” “是!” “等等。” “老爷还有什么事吩咐。” “最近不要找陈止一家的麻烦。” 这边陈边吩咐下去,心思不宁的等待回报,另一边,孙道已经回了那间偏房,把大伯的决定告诉了一众家人,一家人惴惴不安,不知道陈迟到底有何用意。 “让咱们去商肆住,该不会是准备打压吧?” “怎么办?难不成以后只能与商贾为伍了?” 陈停和陈辅想的最多,也最担心。 “我可能知道那个地方。” 众人议论中,陈息却忍不住开口,随后又赶紧闭嘴,有些不自然的看向孙道。 过去,在家人齐聚之时,陈息如果贸然开口,往往会被陈止训斥,因为他是庶子,受到嫡长子的打压,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久而久之,陈息就生出了条件反射,谨小慎微。 不过,这几日以来,陈止的性子略有变化,让陈息放松了心弦,可是这话一说出口,就回过神来,生出后怕。 陈止知道陈息为什么这个模样,也不安慰,也不说破,而是神色如常的询问起来:“既然知道,就说一说,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他的语气平和,没有责备,真如随口聊天一样。 这样的语气让陈息松了一口气,然后他赶紧说着:“这地方,我和几个朋友曾去过,该是在丰阳街,那里本就是坊市聚集的地方,据说在二三十年前,那条街道有三分之一都是咱家商肆,但陆陆续续被别家买走了,现在就剩下有限几间,其中有一间位于丰阳街中段,说是属于大房的,本是给三哥留着的,但三哥不愿意从商,这两年就一直空下来了。” 他口中的三哥,是这一辈排行第三的陈家子弟,为大伯陈迟的二子。 “丰阳街?” 陈止点点头,觉得陈息的猜测大概没错,自己一家人的落脚点,八成就是这家店铺了。 彭城县的丰阳街,是近年兴起的坊市结合之地。 几年前的一场大水,徐州地界处处遭灾,同年又有封云响应义阳蛮张昌起兵作乱,官府焦头烂额,又要迁移百姓,治理水灾,又要防止细做渗透,于是就把位于官府之后的市,迁到了坊巷里闾中,混在一起。 实际上,这也是曹操占许后,营国制度逐渐瓦解的延续,原本严格规划的坊、市、府范围,已不再严格遵守。 正因如此,丰阳街鱼龙混杂,不由让陈停担心起来,说道:“在丰阳街住下的话,先不说对风评乡品的影响,就说那些追债的人,怕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兄,你看……” “无须担心,”陈止摆摆手,“陈府不给咱们提供钱财上的帮助,但也不会看着别人欺负我等,赌债的问题可以拖一阵子,我自有解决之法,就算他们真找上门来也不见得是坏事,家宅着火,赌坊反应的这么快,里面或许还有联系,说不定能抓到真凶。”嘴里说着,陈止也不由感慨,那幅字给自己带来的好处也算不少,至少改善了和陈府老大的关系。 至于风评之事,也不算问题,陈止的着眼点不光是赚钱,还有名望,抛头露面的行当对其他人而言有辱斯文,但操作得当,却也是传播名声的好途径。 “这个赌约,大概是要看看我有没有能力、才干,如果能靠一家店铺维持家人生计,兴许族中就会出面,帮我摆平赌债的问题,所以陈迟刚才没怎么提还债的事,而且有了那幅字,他也不会让追债人过来找我麻烦,给我营造一个安静的温习、读书环境,这样也好,有个准备时间,也好立下根基,这赌债总不能假手他人。” 几句话,让屋里众人暂时放下心,陈止接着就和两个弟弟一起前往灵堂。 白天,他们还要尽一名陈家子弟的义务。 不过,陈止家宅着火的消息,明显已经传开了,沿途之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古怪,但却没有嘲讽,显然这些人也知道最近族中风向不明,不想轻易表态。 只是到底还有不怕的,陈止三兄弟刚进灵堂,就听到一个充满嘲讽味道的声音从旁传来—— “这不是七弟么?听说家走水了?还有心思过来,真是难得,可惜你来了,祖父在天有灵也不会开心,毕竟灵堂服散的事,才过去没多久。”陈韵一脸冷笑的走过来,边走边说:“过来吊唁的亲友,今天多数都在休息,不然看到了你,这灵堂怕是不得清净。” “四哥,你怎么这么说话?”陈停忍不住反驳,却被陈止挥挥手阻止,然后后者就带着两个弟弟继续朝里面走去。 “怎么?怕了?”陈韵越发盛气凌人,“之前在二伯门外,你可是嚣张的很,怎么……” “真要对我心怀恨意,就该等待一击毙命的机会,”陈止停下脚步,摇摇头,淡笑起来,“你这样没事就过来恶心我两句,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和我有矛盾,我一旦出点事,你立刻就要被怀疑,这不是自找没趣么?你也不用这么费劲想激怒我,你这样的小角色,落你脸面我都嫌浪费时间,你还是先老实呆着吧,不要聒噪,做个安静的小喽啰有什么不好?” 第十三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止的话听着平常,但含义可谓毒辣之极,话里话外的轻蔑之意溢于言表,顿时将陈韵气的不轻。 “你你你!” “莫生气,莫动怒,”陈止还是摇头,正色道,“怒则生浊气,逆阳元,破血管,闷于心,淤血于百骸,百病之源。再者说来,你主动过来挑衅,却没准备好说辞,再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传出去,别人要说你没用,如果我是二伯,听了这种事,就绝不会选你这样的人当棋子,容易牵连棋手啊,你还是收敛一点吧。” 陈止前世什么身份?诸葛丞相和王司徒隔空对骂的时候,他虽已死了,未能观摩学习,但在这之前也见过不少。 那时候的一位位纵横家传人,互喷起来没完没了的引经据典,不知道比陈韵高到哪里去了,陈韵的一二话语连个开胃菜都算不上,说了两句,陈止就有些兴致索然了,完全提不起劲来,带着两个弟弟施施然的走过陈韵身边。 “好好好!” 陈止的轻视毫不遮掩的表露出来,比直接辱骂陈韵,还要让后者觉得难受,陈韵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眼前微微一黑,嘴腔里隐隐有血腥味,但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口舌之利不过一时之快!咱们走着瞧!” 留下一句场面话,陈韵转头就走,正好被前面的一名陈家子弟挡住了路,他登时控制不住,爆发出来,愤怒斥责:“让开,忙你的去!在这里看什么热闹!”话落,气冲冲的离开。 “说不过陈止,就拿我出气。”被他斥责的那人嘀咕起来,露出不满之色,但也知道陈韵如今得势,不敢声张。 另一边,陈停则在陈止身边小声说道:“大哥,这么刺激陈韵是不是不太好,他在族中也算有点势力,铁了心要为难我们,我们肯定要吃亏。” 陈止笑笑,赞许道:“你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不过陈韵这种人,你就算对他客气,也没有用的,他打定主意要和我们为难,你再怎么退让也不会让他改变主意,就算今天不动手,早晚也会找个机会发难,以妥协求安稳,则安稳消,以斗争求安稳,则安稳生。” “那怎么办?咱家已经这样了,如果陈韵再为难我们……”陈息听到了两人对话,紧张起来。 “所以要早点排除这个隐患,”陈止已经有了打算,“陈韵有了崛起的势头,在族中受到重视,而我则不被待见、不方便主动动手,那就让他动手,他这样的人,沉不住气,稍微激一下就会上钩,他现在有点势力,但势力、人脉和资源都不强,正是容易对付的时候,当引蛇出洞之后,一击斩杀,才能绝了后患,如果现在妥协,让陈韵安稳发展,以后他人脉资源强盛了,对付起来就更麻烦了。” 说着说着,陈止笑道:“这正应了那句话,‘大将刚戾者,可激之令怒,则逞志快意,志气挠乱,不顾本谋也’。” 陈停、陈息自然不会知道,这本是陈边、陈韵用来对付陈止的策略,而今却被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这两个弟弟也明白过来,知道自家兄长是用了激将法,要趁陈韵还没有计划周详前,就将之击破,不由暗自佩服。 只是看着陈止脸上的笑容,陈停还是忍不住道:“大哥,你可……可真是阴险啊!” 陈止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然后绷起脸道:“这叫计谋,是智慧,怎么能说阴险!”说罢还摇了摇头。 陈停赶紧点头称事,只是两兄弟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多少带了点敬畏。 陈止无奈的再次摇头,不复解释。 这点插曲过后,整个白天,陈家都算是风平浪静,些许议论自然是免不了的,无论是陈止和陈韵的冲突,还是三老对陈止的看重,以及陈止家宅被烧成废墟、债主上门等等消息,都成了府中人的谈资,无形之间让陈止走到了舆论漩涡的中央。 只是他这个中心点却没有半点异样,正常的过完一天,该做什么做什么,反倒是陈停、陈息被人盯得满身不自在,硬着头皮过完了一天。 等月上中梢,陈止交接了差事,就带着两个弟弟回到偏房。 他前脚刚进去,后脚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止少爷,大老爷派我过来,带您去看店肆。” 这个声音陈止记得很清楚。 “是你啊,我记得之前去院中救火的,就有你。”陈止看过去,就见门外站着一名青衣仆从,方面大耳,体格高大,这人的模样他并不陌生,自家宅子着火的时候,陈府派去的几名家仆、家丁,隐隐就是以此人为首的。 “小的陈觉,见过三位少爷,之前止少爷家的事,小的是一点忙都没帮上,这一整天都感惭愧。”门外这人正是陈觉,他自打从陈止家里归来,就留了心,有心要接近陈止,最起码没事奉承两句,又不会损失什么。 抱着这种心态,当陈觉打听到大老爷陈迟对陈止的处置后,立刻将和陈止一家接触的机会争了过来。 陈止先前的一二事,虽让部分家仆改观,但还不至于让众人真的对他刮目相看,因此也没人和陈觉争这个差事,让他得以如愿以偿。 “那还真是巧了,有劳你了,由你来领路,我等也放心。”陈止对此人的心思了如指掌,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辛苦,不辛苦,能给止少爷办事,怎么能说辛苦。”陈觉的嘴也甜,不管他看不看得起眼前的少爷,这奉承的话当然不会少,说多了也不会掉一块肉。 “已经要走了么?大哥,咱们要搬到什么地方去啊?”房间里,满脸睡意的陈蔓听到声响,晃晃悠悠的靠了过来,听了两人对话,困意略有消散——她年龄本就不大,身子还很瘦弱,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身心俱疲,自然是疲倦的很,只是这偏房不比自家,又心忧一家人的处境,因此强撑着没有睡去。 不光是陈蔓,陈停、陈息、陈辅等人脸上也满是倦意,至于那刘姨娘倒是已经睡了过去,可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蹙。 陈止转身过来,对陈蔓笑道:“咱们家先去一处地方落脚,但不是立刻就走,毕竟那边还不熟悉,需要安排一番,你若是困了,就在这里睡吧,放心,有辅叔他们在,没事的。” 陈蔓略感安心,旋即又紧张的问道:“那家里怎么办?什么时候能修好?”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陈止。 陈蔓年纪虽然小,可家道中落刺激着人更快成熟,因此也知道家里情况不好,欠债累累,未必有钱重建家宅。 陈蔓从生下来就就住在自家宅院里,在小姑娘心里,那里才是真正的家,是自己整个的世界,别的地方就算再好,也住不踏实。 “小丫不用担心,”陈止笑了笑,摸了摸陈蔓的头,说着对方的小名,“大哥跟你定个约,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搬回自家,先去睡吧,等你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如果是过去的陈止,他的保证没人会当真,也不敢当真,可是这几天以来陈止的变化,让陈辅、陈蔓等与他最亲近的几人深有感触,所以陈蔓一听,多少放下心来。 安抚了小妹,陈止则转头吩咐起来:“二弟跟我一同过去,先弄清楚那边的情况,辅叔、三弟,你们留在这照顾,夜已经深了,搬来走去牵扯的不多,但经过一天的折腾,大家也都困了、乏了,没必要赶在一时,有什么事明天再准备。” 按着陈止的推测和陈息的说法,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搁置了一阵子的店肆,是什么环境还很难说,陈止肯定不会贸然带着一大家子过去。吩咐了一番,他和陈婷一起,跟着陈觉,径直前往那家店肆。 果然,正如陈息猜得那样,目的地位于丰阳街,是繁华街道中段的一座二层小楼。 说是繁华,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在陈止看来,这样的街道和后世是没法比的,可相较于三国乱世之时,那是好上太多了,就算现在天色已晚,沿途零零散散的招牌,也散发出阵阵人气。 “这‘书林斋’本来一间字画店,”陈觉抬手指着小楼正门上的牌匾,说道,“前两年又是洪水、又是兵灾,活计不好做,因此就关门了,东西也都搬空了。” 陈止点点头,搜寻记忆,知道几年之前,大约就是义阳蛮张昌起兵的那一年的七月,洪水肆虐,兖、徐、豫、冀四州遭灾,同年十月更有地震,天下震动,是以记忆深刻。 那次大变,彭城县也被波及,市坊渐合,丰阳街逐步崛起,九流掺杂,原本的传统行业反而不好做了。 陈觉又道:“大老爷的意思,是希望止少爷您能借这家商肆,想法赚钱,最好能自己把赌债还上。” 第十四章 坊中店外代书人 “这牌匾还是老太公的笔迹,不知和止少爷您的书法比起来,哪个高、哪个低?”陈觉指着“书林斋”三个字,奉承起来。 他这样有理想、有追求的家仆,在陈家消息灵通,陈迟和陈止见面时发生了什么,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只是还没见过那篇文章上的字到底如何,可这不妨碍吹嘘一二。 倒是陈停听了,看了一眼牌匾,说道:“祖父的字远近闻名,怎能轻易比较?” 陈觉则瞅了陈止一眼,见后者笑而不语,就自作主张的说道:“停少爷有所不知,今日止少爷在大老爷面前露了一手,那书法造诣可真是不得了,我是个下人,又是粗人,可也看得出来,那字当真是非同凡响,大家手笔啊!” 陈止笑着阻止道:“行了,不用奉承了,进去看看吧,还不知道这家店肆以后能做什么呢。” “止少爷说得对,咱们去里面看看。”陈觉很自觉的停下嘴,在前开路,“里面还算干净,虽然地上有灰尘,但并不厚。” 在陈觉的引导下,陈止和陈停走进小楼,放眼看那去,入目的是个还算通透的厅堂,但却空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胡椅。 陈停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这般简陋,还要做商贾营生,也不知道坊间要如何传评,唉,真真愁煞人了。”陈停小声嘀咕,显是对自家兄长将要做的事心有忧虑,却也知道无力改变。 陈止则面色不变的打量着。 这个小楼从外面看占地就不大,但进来之后兴许是因为屋里东西不多的缘故,所以还算宽敞,这正堂换算成后世的标准,也有将近二十平的大小了,最里面则是一扇小门。 陈觉马上讲解起来:“这大堂原是摆放字画的地方,所以较为宽敞,现在字画都没了,也就空下来了,不过大夫人每月都会着人过来打扫,因此灰尘不多,最近一次大概在半个月之前。” “大伯母是个有心的人,该是为了三哥吧。”陈停点点头,似乎对那位大伯母的印象很好。 说话间,陈止则穿过了最里面的那扇门,进了后堂。 和大堂相比,内室狭窄很多,不足大堂的三分之一大小,同样是空空荡荡的,在角落里有一个楼梯,通往二楼。 “这里本是陈放几件古玩、储物的地方,也都收回去了。”陈觉亦步亦趋的跟着,见陈止目光扫过内室,立马介绍起来。 陈止点点头,没有多说,来到楼梯前拾阶而上。 嘎吱、嘎吱。 楼梯踏板上发出轻微声响。 等陈止来到二楼,微微吐了一口气,二楼比起一楼,起码不那么空旷了,正对楼梯的是一条不长不短的走廊,依次能看到三扇门,明显是隔成了三间房。 “楼上的布局还可以。”陈停也走了上来,看见三间房后,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最怕见到的,就是二楼比起一楼更空,现在有了隔间,他们这一家子人住进来也方便不少。 当然,和自家原来的院子比起来,这里环境是差得太多了,可这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 只是,当陈停跟着陈止一间房一间房的逛完,又失望几分。 “三间房里面什么都没有。” 三间房,里面空空荡荡的,和一楼大堂的区别只是面积小了点。 “别沮丧了,至少有了三间单独的房间不是?”陈止却很满意,这个二楼的布局,比他本来设想的要好很多。 “两位少爷,不用担心,”陈觉这时候瞅准机会开口,“大老爷已经吩咐了,府中已有准备,明天就会有人过来布置,三间房的床铺被褥都会备好,总不能还让止少爷再去买。” 陈府家大业大,宅院众多,就算白事期间,各方亲戚汇聚,也有很多房间空余下来,陈迟既然喜欢陈止的字,肯定不会在这方面为难他,况且这种帮助,在陈迟看来,根本就算不上帮忙,退一步来说,陈止、陈停怎么也是陈家的子弟,在坊市中安家已有些不妥,再让他们自己跑去张罗床铺被褥,那就真的要成笑谈了。 “还是大伯想得周到。”陈止倒是承了情,跟着又道,“介绍的也差不多了,这次麻烦你跑前跑后,可惜我如今落难,也没赏钱给你,但这件事我会记得的。” “止少爷您说哪里话,”陈觉顿时眉开眼笑,“这不是小的的福分么?对了,您今夜还是回府里过夜吧,咱们一同回去,我也好给两位少爷掌灯。” 陈止也不矫情,同意之后,三人就又一路回到陈府。 “两位少爷,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小的去做,我先去找管事复命了。”一进院门,陈觉就告辞离开。 辞别陈觉,陈止两兄弟回到房间,刘姨娘、陈蔓和陈息已经熟睡,只有陈辅还在守夜,见了二人回来,赶紧上前询问。 陈止把大体的情况说了一下后,又道:“情况不算糟,辅叔,明天我和二弟他们还要在灵堂,抽不出身,只能由你过去打点一下,可以和陈觉说一声,让他张罗人手,将床被放好后,再打扫一下卫生。” “好的少爷,”陈辅先是答应,然后又有些担心,“不过陈府的人,对咱们都不怀好意,那个陈觉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这人暂时是可靠的,”陈止对陈觉的心思很清楚,“他也只是下注罢了,涉及到风险的事肯定不愿意帮的,但这点顺水人情他肯定不会拒绝,放心吧。” 正像孙道所说的那样,第二天,陈辅将陈止的意思告诉陈觉后,这位陈家家仆立刻拍着胸脯应了下来,当天上午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等陈止下午抽空过去,书林斋里面已经被打扫的焕然一新。 “止少爷,您可还满意。”陈觉一脸邀功的模样,看得几个过来帮手的陈家家丁侧目,不知道这陈觉是吃错了什么药,竟对这个有名的荒唐少爷这么上心。 “你陈觉办事,让人放心。”陈止也不吝夸赞。 陈觉顿时笑开了花,又道:“床被都安置好了,小的还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给蔓小姐她们的房间弄了张梳妆用的桌子,以及一面铜镜,不过其他东西,就不是我能帮着的了,所以这大堂还是只有那张桌椅。”他倒是丝毫也不遮掩自己的功劳。 “有心了。”陈止点点头,说实话,那梳妆桌和铜镜确实是陈觉特地寻来的,有些出乎陈止的意料了。 陈觉又问:“对了,来的时候,大老爷特地交代了小的,说是碰上少爷您,就问一句,可曾想好赚钱的营生了?” “这两天事情太多,还没有决定,”陈止如实相告,他心里有了些腹稿,都是前世和第一世经历过的营生,但无论哪种的本钱都不小,需要好好计划一下。 “不着急,不着急,这才刚安定下来,”陈觉也不意外,反而安慰起来,“大老爷也说了,这几天老太爷的事情也差不多了,止少爷可以抽出时间读书了,到时候再想也不迟。” 陈止点点头,不置可否,盘算着几个选择。 正好在时,门外街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拖着个小桌来到道路边上,桌子往哪里一摆,铺上纸张、搁好笔墨,又在旁边立起粗布制成的竖招,上面写着“代写书信,童叟无欺”八个字。 陈止一看,顿时眼中一亮。 第十五章 一念荒唐,愿者上钩? “这位先生,请问你这代写书信,一次收几个钱?”来到那中年文士边上,陈止好奇的询问起来,状似无意。 文士不疑有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止,见对方一派世家冠族公子哥的样子,顿时兴致缺缺,知道不是来找自己代写的,便有气无力的回道:“阁下偏偏世家子,何故问这铜臭之事?” “好奇尔。”陈止回复的滴水不漏,不过他也并非一定要从这人口中得知结果,毕竟这带写书信的行业,从业者不少,眼前这人不愿透露,也可从其他途径得知。 由于种种条件限制,知识近乎被世家豪门垄断,普通人家难以接触,识字的人有限,就算有机会接触学识,但贫苦人家为了从事社会生产、维持生计,也腾不出时间系统性的学习,所以能够读写的人,在总人口中的比率很低。 不过,书信、阅读等需求对普通人来说不可避免,无论是给家人通信,还是阅读官府的条文,都需要会读会写,有需求就有供给,代写书信等行业应运而生。 不光代写,这些书信先生往往还会代读,那些布衣百姓收到了家人的信,自己不认字,也需要找过来请教。 中年文士见陈止问的随意,也知道行情不是机密,就道:“一封书信,百字以内收五钱,但要自备纸张,若使用我这纸,就是七钱,也可以用纸来抵账,三张这般大小的纸张,可以抵一封信。”他拍了拍桌案上的纸,这般说着。 陈止低头一看,见那摊位上放着的一叠麻纸,这种纸以破布和绳头为料,以普通的工艺制作,白度大概在四成左右,也就是看着不显得白,但如果用陈止前世改进的技术,白度就能突破五成,麻纸是当前较为流行、价格较低的纸张。 不过,这中年文士摊位上的纸张,质量参差不齐。 “竟是五钱一封?”陈停也走了过来,在旁听着,听那文士说起价格,很是惊异,在他看来,写个书信根本不费什么事,居然还能赚得五钱。 中年文士立刻不满起来:“这位小君子,你乃富贵人家,不懂里面的道理,家书之重,犹如千金,再者说来,如今世道,一块好砖都要七八钱,我这一手字,怎么就不值五钱了?” “是我冒犯了。”陈停不想和对方纠缠,敷衍两句后,就和陈止一同回到书林斋,不解的问起来,“大兄,你去问那人代写书信,有何用意?难道要招揽此人?恕我直言,他一信只赚五钱,肯定不愿意过来帮忙。” “这年头最贵的就是人工,能不招人,肯定就不招人,”陈止也不管陈停能不能理解“人工”之意,笑着回应,“你我都会写字,这代写书信的事,谁不能做,你说对不对?” “什么?”陈停算是听明白了,“难不成,大兄你打算做代写书信的勾当?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风波,就算是大伯听了,恐怕也会不快,要辱及斯文门第!” “已经要做营生了,还要什么架子?”陈止不以为然,况且他在生出“代写书信”这个主意后,又有了其他想法,但要一步一步的来。 陈止也有自己的考虑,他现在名声太差,肯定不能做太出格的事,别看是陈迟让他来经营商肆的,一旦出了问题,第一个要来问责的就是陈迟。 相比之下,代写书信虽然名声不好,可总归不算荒腔走板,而且没有一定的文字功底,是决计无法做到的,更重要的是…… “我的初衷是为了安顿家人,可比起赚钱,更重要的是提升名望,有了名望,不光自身境遇能够改变,顺便也可多抽百家签,有这省事的工具,没理由刻意弃之不用,比这个时代的人,百家签筒才是我真正的底牌,否则就算再有见识,在名留青史的牛人面前,也不够看!” 要提升名声,免不了与人接触,然后口耳相传,而在陈止看来,代写书信或能另辟蹊径,让他绕过原本糟糕的名声,构建新的局面。 “坏名声虽也能用来抽签,但形成的名望金液偏向浑浊,副作用更大,事倍功半。” 边上,二弟陈停也陷入了沉思,他盘算着自己知晓的种种营生,那些投入小、不怎么抛头露面、不损身份的行业还真不多,或许有,可不是他们兄弟能轻易插足进去的,立场软化下来,但还有其他的担心。 “按照刚才那人的说法,代写书信一封信不过赚得五钱,还有他这个老行生在,咱们怕是比不过啊。” “你能想到行业竞争,这很好,”陈止点点头,称赞了一句,“如果陷入和那人的竞争,说不定最后相互压价,越来越便宜,根本没赚头可言……”他不等陈停担忧的问出来,就话锋一转:“因此,咱们要从价格上就拿出不同之处,一封信……五十钱!” 噗! 陈停还没说什么,正在整理杂物的陈觉就下意识的喷了一口,在陈止兄弟看过去后,他赶紧告罪,却不多言,只是这心里多多少少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难不成,这陈止根本就没变化?还是原来的荒唐少爷?这代写书信,根本就不是他这种大族子弟该做的,更不要说一封信五十钱了。五十钱什么概念?那城外劣田,一亩要二百钱,写四封信就抵得上一亩恶田,这不是异想天开么!就算你字再好,能如此值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陈觉觉得,陈止之所以敢这么要价,就是仗着被陈迟表扬了书法,可在陈觉想来,书法再好,能好过真金白银?哪个脑袋不正常的人,会花这个冤枉钱,就为了写一封信?退一步来说,拿得出这个价钱的人,犯得着找人代写书信? 这边,他还在想着,陈止那边又道:“这五十钱也是百字以内的,而且要自备楮皮纸,否则概不书写。” 这么一来,甭管怎么着,名声肯定要打出去了,这么古怪的规矩、惊人的价格,想不出名都难。 陈停也意识到不对了。 “大兄,你这规矩是不是太过了?那人一封信五钱,你一封信是他的十倍,还要自备楮皮纸,这些规矩加在一起,寻常人家哪里拿得出来?” “所以啊,”陈止理所当然的道,“我这书信,根本就不是写给寻常人家的,否则岂不是坑骗贫苦人家么?赚得就是那些不缺钱的主,这钱一旦赚到,自然不愁吃穿,放心,我心里数。” 陈停张张嘴,欲言又止,见陈止的神态,知道劝不住,也不多说了,毕竟要代写书信的投入不多,等赚不到钱,自家兄长肯定会改变主意的。 旁边的陈觉却暗暗摇头,对陈止很是失望,认为自己是押错宝了,好在陷得不深,等这次回去,他说什么都不会再替陈止张罗了。 “可惜了我那梳妆桌,白白浪费了人情。” 陈止不管两人怎么想,已然在心里琢磨起具体的计划了。 陈府的白事已经不怎么忙了,所以他的时间逐渐宽裕起来。 翌日,陈止以布帛作了竖招,凝神书写几个字在上面,拿竹竿支起来,放到了书林斋门口。 陈止很清楚,这近乎荒诞的计划能否成功,招牌要起到很大作用。 “此乃鱼饵,愿者上钩。” 正巧,那代写书信的中年文士吃过饭,又来坐活,一眼就看到了新制招牌,顿时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一脸错愕,跟着就怒了。 “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第十六章 “佩服佩服” 崔石已经出离愤怒。 他出身贫寒,因其父与一私学先生相熟,幼时有了为学机会,可惜好景不长,那位先生很快病死,绝了崔石更进一步的机会。 不过,这仅会的一些字,却足以让他在世间立足,帮人代写书信正是主要营生,每日早出晚归,所得倒也可观。 在过去,崔石也经历过几次行业竞争,但凭着韧性和小手段,他终究占领了丰阳街代写书信行业的龙头位置。 但现在,崔石感到自己这个位子,受到了强烈冲击! “这也太不要面皮了!他一世家子,锦衣玉食何等快活,居然不顾身份的来抢我的饭碗,昨天问过我,今天就打出这个招牌,简直是欺人太甚!” 崔石还清楚的记得,这间商肆的东家、那位世家子弟,昨天还一本正经的过来问自己有关代写书信的事,今天这店门口就多出了这么一块竖招,里面的缘由根本不用深究,一望可知! 虽然距离较远,却依旧能看出那招牌上几个字的轮廓—— 代写书信,童叟无欺。 看着这八个字,再回头看看自己那略显简陋的招牌,崔石更是怒气高涨。 “岂有此理!一字不易,直接照抄,我、我……”好在崔石还不知道“山寨”这个词,否则定要大肆批判一番。 但即便如此,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怒气在他的胸中已近乎炸裂,崔石只觉得这都是冲着他来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快步朝书林斋走去,可走近之后,再看那个招牌,却是心头一跳! “好字!” 崔石眼皮子跳了跳,纵然心中怒火冲天,依旧被竖招上的八个字吸引住了。 刚才因为距离远,只能看个轮廓,依稀觉得八个字有些不凡,等走进之后,崔石才发现这几个字当真非同凡响。 “这……这是隶书?” 崔石出身贫寒,却通文墨,为此颇为自傲,限于身份,眼界有限,但对文字的敏感性还是有的,作为一个以写字为生计的人,对隶书更不陌生,立刻察觉到招牌上几个字的不凡之处了。 “这八个字笔势圆畅,结字大小有破格之势,随笔势变化,字的主干和中心宽大方正,周围笔画却缩放随心,不拘一格,橫、撇、捺、钩等笔画不住延伸,本该破坏整体的字感,偏让人生出舒畅之感!这这这……” 眼前八个字奇逸洒脱,崔石纵然满腔怒火,可作为一名文字工作者,还是不由自主的升起了崇敬之念,隐隐有要膜拜、求字以作观摩、临帖的想法,可随即想到眼前局面,一腔怒火登时变作满腔悲愤。 “拿书法大家的字来做招牌,也就只有世家子弟才能做出来了吧?还给不给寒门活路了?” 崔石当然不觉得这写了这招牌的人,会亲自过来给人代写书信,这只能是用来招揽生意的——字的好坏凭着感触就能分辨,见到好字,哪个不喜?肯定想让自己的信上也有这样的文字,如此一来,求信的人自然趋之若鹜,一下就把生意抢过去了。 崔石自问,就算自己再苦练十几年、几十年,也到不了这种境界,旁人一对比,哪里还会挑选自己,还不尽数被书林斋抢去? 一念至此,愤怒消减,取而代之的是悲愤和沮丧。 不过,等他进门,看着空荡荡的大堂,以及唯一一张桌子后的陈止,又愣住了。 “原来是崔兄。”陈止早就看到门外的崔石了,他昨天就通过求书信的百姓,知道了崔石的名姓,见他在招牌边上神色变化,就知道这人为何而来了。 “这位君子,不知你门外的招牌是何用意?”崔石左右看了看,不见其他人身影,不由狐疑起来,沉吟片刻,将来意直白的摆出来,“实不相瞒,在下就靠着这一手字过活,阁下这家商肆一开,怕要把我逼上绝路。” “世事从来都是各凭本事,”陈止笑了笑,先泼了冷水,又在崔石色变中继续道,“不过崔兄不用担心,咱们两边情况不同,不会危急你的生计。”说话间,他递过去一张单子,“看了这些,阁下自会明白。” “嗯?”崔石一愣,接过来单子,低头一看登时瞠目结舌,他都顾不上品鉴那字体,一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陈止,磕磕巴巴的问起:“百字以内的书信,五……五十钱?是五铢钱?”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崔石木然的点点头,又瞅者那张单子,吞了一口口水,心下惊讶不断。 “楮皮纸?自备这等好纸,却只用来写一封书信?还让他人代写?” 他又抬头看向陈止,目光中已经带上一点关爱之色,只觉眼前这人有些值得怜悯之处。 这楮皮纸的来历不小,当年蔡伦为尚方令,监制诸器械,主持了对造纸术的改进,研究出了用木皮制作的纸张,就是楮皮纸。 蔡伦这个名字,在后世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改进研制的楮皮纸,在新汉时代有多大价值,那是不言而喻的。楮皮纸尤其适合书画所用,被文人墨客推崇,价格水涨船高,一般人家哪里会用,更不要说拿来让别人代写书信了。 “这……这……” 看完这些,崔石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照这个规矩,这家店根本别想做成任何生意。 “我也是糊涂了,这些世家子弟追求的都是名士清谈之名,要的是奇人异事,怎么可能真心跟我抢生计!” 猛然间,崔石只觉得思路贯通,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但话说回来,五十钱一封信,这事太过荒谬,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哪家子,竟想出这么荒唐的事,现在也不好直接问,等下出去打听打听吧。”此时此刻,崔石怒火全消,取而代之的是想看热闹的念头。 一念至此,他点头道:“是我误会阁下了,只是多少算是同行,或许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有需要的话,肯定会请崔兄援手的。”陈止也不客气,顺势接下。 崔石跟着就要告辞离开,他可不想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被人以为是同伙,万一书林斋的荒唐规矩流传出去,弄得他生计也不好做了,可就弄巧成拙了。 不过在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门边的招牌上的字,到底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你说这字啊,这是我写的。”陈止如实相告。 “呵呵,佩服佩服。”崔石根本不信,只当陈止不想说,于是皮笑肉不笑的说了一句,径直离开,回到街边的摊位上,准备看热闹了。 第十七章 人往人来皆有由 最终,崔石还是没能看成热闹,这来来往往的人根本就没几个朝书林斋看过去的,毕竟在路人心里,这家商肆已经歇业很久,当然不会引起注意,要么干脆不识字,更不会进来。 没人注意,更没人上门,零零散散的几个过来代写书信的人,也是熟门熟路的寻得崔石,所以书林斋在今天,用门可罗雀都难以形容,根本是无人问津。 不过,陈止也没有呆在铺中,坐了一会,他就往陈府去了,那里还有些琐碎的事情要办。 除此之外,崔石在收摊前,也打听到了陈止的来历,准确的说,不是他打探到的,而是有人主动找上来,问了他几个问题。 那问问题的两个无赖崔石也认得,知道是这一带有名的无赖头子陈阿三的手下。 不要觉得陈阿三这个名字可笑,这时代很多人限于知识背景和神鬼常识,都热衷于给孩子起这样名字,所以对这个名字,崔石不觉得可笑,而是带着一丝畏惧,因为那名无赖头子也是有些影响力的。 等人走后,崔石松了一口气,回头再看书林斋,心里的观感就彻底不同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陈止那个败家子,他爹陈迈当初也算个人物,置办起不小家业,结果都要被这个荒唐少爷败光了,难怪这店肆的规矩如此古怪,也就只有这样的荒唐子能想出来了,我之前居然还担心被他抢了生计,真是杞人忧天。” 他摇头失笑,再不把书林斋的威胁放在心上了。 “最近坊间传闻,说是陈止家都被烧了,听说就是陈阿三动的手,说是欠债不还,估计最近还有事端要发生,明天开始得离这里远点了,否则是要被殃及池鱼的。” 想着想着,崔石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书林斋门前竖招,眼睛充满了渴望,一副想要据为己有的样子。 “可惜,本还打算和这家店的东家套套近乎,看能否让书法大家给我些指点,现在也不行了。” 尽管陈止说过这字出自他的手笔,可崔石却一点都不相信,现在知道了陈止的身份,那就更不信了。 “估计这店开不了几天了。” 有了这个结论,崔石收拾收拾就回去了。 当晚,陈止带着刘姨娘、陈息、陈蔓来到书林斋,正式搬了进来。 店肆经过两天的打扫和整理,已经可以住人,刘姨娘等人这两天在陈府受了不少白眼,陈止不打算拖延下去,忙完了白事,就带着几人过来了。 “这里就是新家?”陈息打量着书林斋的门面,表情复杂,有着欣喜,却也有着忧虑,毕竟怎么看,自家的住所都降级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陈蔓则纠正他道:“三哥,大哥跟我说过了,咱们只是临时住这,很快就会搬回去的,对吧大哥?”她一脸期待的看向陈止,却让刘姨娘吓了一跳,后者赶紧将陈蔓拉过去,然后小声道:“别瞎说话,咱家都得大郎做主,你不要置喙。” “我可没瞎说,是大哥跟我说的……”陈蔓小声抱怨。 陈止笑了笑道:“刘姨,不要责怪小妹,确实是我答应她的,咱们只是暂住。” “哦。”刘姨娘赶紧点点头,小心的看着陈止,暗道这大郎果然和从前不同了,和气了许多,脾气也变好了,只是她依旧不敢放肆。 古代嫡庶之别很大,她一个妾,老爷还死了,娘家更是贫寒,身份地位其实没有保证,因此每日里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大哥,”后面赶来的陈停听了陈止的话,略显忧虑的道,“我刚才去咱家宅子那看过了,陈阿三让人守在边上,我没敢靠近,恐怕想回去,不是那么简单,听说是大伯给他警告,说不许来丰阳街招惹你,所以陈阿三才没有大张旗鼓的过来,却在咱家宅子那埋伏。” “这人头脑很精明,能抓住大伯话中漏洞,难怪能有影响力。” 陈止点点头,并不感到意外,反而笑了起来:“他守宅堵人,按《汉律》,一连触犯多条,第一条就是‘卑与尊斗,皆为贼’,第二,取非其物为之盗,第三,以威势得财为强盗,贼当斩,盗尊者物弃市,他一小小无赖,欺侮乡间孤老也就罢了,在我面前逞威风,旦夕之间身首异处而不知,着实可悲。” 一连串的罪名说下来,直说的边上几人一脸错愕。 陈停提醒道:“大少爷,那陈阿三背后也有人,真要告官,怕是未必有用,况且也有损家评。” 陈止摇摇头道:“我若真想要一无赖性命,有的是法子惩治他,非不能尔,实无趣也,而且这些都好处理,看来错综复杂,根源还在赌债,等将赌债还上,正主不追究,陈阿三这个帮凶也就只能退了,没必要正面起冲突,毕竟也是一条性命,望他好自为之。”他想起了前世诸多死人的场面,不由有些惋惜。 一场三国,百姓折损过多,人口锐减,埋下了诸多隐患。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觉得场面有些诡异,寻常人碰上陈阿三这样的无赖,哪怕是世家子也会头疼,陈止不久前也被烦扰,怎的现在却一副饶他一命,让人好自为之的味道了? 而且,这人命岂是说要就能要的,死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怎么听自家大哥的口气,丝毫也不觉得死人恐怖? 心中疑惑,陈停却还是提醒道:“大兄,怎么才能还上赌债?”他看了书林斋一眼,“真靠代写书信?” “代写书信只是第一步,”陈止不多做解释,“先进去休息吧,刘姨、小妹,店肆房间有限,只能委屈你们住一间了。” 三个房间怎么分配,陈止已经和两个兄弟商量好了,他作为长子独居一房,这也和如今风气有关,容不得他推辞,再说了,他身上也有隐秘,需要一定的空间,防止泄露。 陈停、陈息住一间,他们两人一嫡一庶,按理说不该同住,可房间有限,只能如此,至于家中女眷,则住在第三间,陈辅作为家仆,则在楼梯间简单的打了个地铺。 这都是微末枝节,安顿好众人,也就各自归房休息。 一夜无话。 翌日,陈止等男丁先去了府中,到午时陈止和陈息当先回来,陈停则在府中帮忙。 “是不是已有客人在店里等了,”还没回到书林斋,陈息就一脸期待,可等他看到空荡荡的大堂,满脸的兴奋登时转变为失望。 正在街角给人写家书的崔石见了兄弟两人回来,笑着摇摇头,不复关注。 “兴许是时间还早,等会大概就要来人了。”陈息很快振作起来。 陈止看了一眼在坐镇店中的陈辅,后者摇摇头。 上午倒有人进来,招牌上的字寻常人也看得出好坏,但一听说价钱,登时就傻眼了,然后不是嘲讽,就是挖苦,要么就是不发一语的摇头,直接离开。 “请问,俺听人说,这里也代写书信?”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接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摄手摄脚的进来。 “对,对。”陈息立刻欢快的迎了上去,正待多说,陈止已经将写着规矩的单子递过去。 “我实不识字。”汉子羞赧的闹闹头,陈息马上自觉的念了起来,还未念完,那汉子已然连连摆手。 “太贵了,太贵了,写不起。”然后急切离开。 “唉!”陈息叹息起来,看了自家长兄一眼,“大哥,是不是改改规矩?” 陈止笑而不语。 接下来也有几人先后进来,却也是一般模样。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傍晚,陈息的表情也从期待转变成沮丧,眼里满是焦急之色,不时跑到门口张望,他到底少年心性,定不下来。 过了一会,陈息明显乏了,走进来摇头道:“这个时候了,今天估计没法开张了。” 这本就在陈止的意料中,正打算安慰一下陈息,却被门外的脚步声将注意力吸引过去。 “来人了?”陈息也反应过来,循声看去,几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止七哥,听说你开了家店,怎么也不告诉我等,也好过来给你捧场啊。”为首之人衣着华贵、昂首阔步,“我们今天就要回去了,若不是韵四哥告诉我们,就错过了。” 这人身后跟着三人,都是一副微笑的表情。 四人进来,里里外外的打量着,为首之人又道:“七哥你这营生不顺啊,亏是我等来了,正好照顾照顾,代写书信?嘿!”他强忍住笑,语调怪异的道,“正好,我等回去要给家中汇报姑祖父葬礼上的见闻,不如就由七哥帮兄弟几个写几封书信,你们看如何?” “那自是极好的。” “好主意。” “正是这个理。” 余下三人纷纷附和。 这四人称陈止的祖父为姑祖父,为武原县王家的子弟,代表家族过来吊唁,为首那人名叫王希,这几天和陈韵相交甚欢,自然看不上陈止,这次上门的原因不言自明,过来捧场是假,借机侮辱是真。 他们让陈止给几人写书信,调侃、侮辱的味道任谁都听得出来,陈息年龄不大,却也不忿,就要上前争论,却被陈止拉住了衣袖。 “还是几位弟弟有心,”陈止笑眯眯的,眼睛弯成月牙,似乎没听出话中嘲讽,“只是肆窄本小,要写书信,还请各位每人先拿五十钱来。” 第十八章 上门送钱 “这荒唐少爷的店,果然是一信未成。” 街角,忙碌了一天的崔石正收拾摊子,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书林斋一眼,正待离开,却见四个衣着考究的年轻公子走了进去,顿时一愣。 “有人进去了?又是被那竖招吸引的?”崔石停下动作,左思右想,满心好奇,“我看那四人好像看都没看招牌,径直进去的,看打扮都不是一般人,难道是那陈止的狐朋狗友?” 越想,崔石越是好奇,索性也不收拾了,重新坐下,等待结果。 书林斋中,王希等人却是一脸呆滞,旋即表现出无法理解的样子。 “五十钱?什么五十钱?”愣了之后,王希反问,“该不会让你写一封信,要五十钱吧?”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但想想陈止的荒唐之名,又觉得并非不可能,灵堂嗑药都干得出来,代写书信一封五十,也不显得那么夸张了,但依旧超出他的想象。 实际上,他们几人受陈韵之托,过来给陈止难堪,本没有当成是难事,过来的时候,更没在门外招牌前停留,进了店肆中看似打量,也是走马观花,根本没往心里去,对书林斋刚立的规矩更不了解,才会被陈止的一句话说懵了。 陈止则好整以暇的道:“百字以内可以写一封家书需五十钱,必须自备楮纸,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家徒四壁,这店肆都是借来的,本小利薄,还请见谅。” “纸都没有,代写的哪门子书信?”王希忍不住暴露出对陈止的轻视了,“一封信五十钱,这也太异想天开了,你这字是金子做的?” “五十钱都拿不出来,也敢来照顾我的活计?”陈止不气不恼,反而露出怜悯之色,“看来王家是没落了,你们怎么说也是家中嫡系,囊中羞涩至此,何等可悲,既然如此,几位还是请回吧,我也不强人所难。” “你还敢看不起我们?”王希等人立时恼羞成怒,其中一人上前两步,就要发难。 “退下!”陈止却收敛笑容,呵斥一声,语气森然,他前世何等身份,关羽、张飞都被喝骂过,何况几个世家子弟?言语中自有肃杀之气,瞬间将几人镇住,但旋即几人又恢复过来,更是怒上加怒,有了想动手的迹象。 陈止则面无表情,冷冷的道:“你们过来之前,也听过我大伯的吩咐了吧,这里不许闹事,莫非你等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特地过来挑事的?很好,尔等可以出去问问,我陈止是不是怕事的人,真要闹事,我奉陪到底,不管是陈家还是王家,我都能陪着你们去闹!” 这话一说,终于让王希等人停下动作。 陈止怕事么? 那是太不怕了! 不管是现在这个陈止,还是过去那个陈止,就没有怕事的,过去那个陈止不光不怕事,而经常主动找事,否则这荒唐少爷的名头是怎么传出来的? “好好好!”王希怒极而笑,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我还就不信了,我倒要看看,你所谓的书信,值不值这个价!”说完自己先就一愣,但旋即恢复如常,只是眼角微跳。 三十年前,宣武帝刘敏统一了北方,但在这之前北方混乱,货币政策多变,加上汉末乱局,民不聊生,如今王朝一统,但通货膨胀依旧严重,朝廷所铸五铢钱,用料一减再减,如今标准重量已不足三克,几十上百个加在一起不重不轻,但身为世家公子,谁没事会带上一大坨贱钱,自是多用银两。 不过,这白银在民间的流通不多,主要还是铸成饼或铤,作为宝藏、储藏,也只有在世家子弟间会直接流通。 王希的这块碎银,近乎等同二百多钱,是他的例钱,一怒之下都给拿了出来,却也不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给了,表面豪气,心中滴血。 “嗯,这块碎银,够写四封百字以内的家书了。”陈止一伸手将银子接住,送上门的银子,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何况这几人本是来挑事的。 “怎样?还不开始写?”见陈止收了钱,王希登时冷笑起来,“这信若不能让我们满意,也不将你如何,可这家店欺客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县内外,看你今后如何立足!”他说话的时候咬牙切齿,自是心疼那银子。 陈止露出淡笑,从袖口取出几钱,交给陈息,在他耳边吩咐两句,后者看了王希等人一眼,然后点点头,一路小跑出门去了。 “写不写?” 见陈止还不动手,王希又不耐烦的催问。 陈止笑道:“稍安勿躁,店无好纸,几位真金白银的拿出来,总不能委屈了你们,我已让舍弟去买几张好纸。”事实上,他早在陈府备了纸张,吩咐了陈辅带来,结果后者因这几天事情太多给忘了,加上那陈府仆从陈觉这两天越发冷淡,也没有提醒他,再来就是店铺冷清,没有客人,一时没有发现。 王希等人却面面相觑,彻底无语了。 你开个代写书信的店铺,要什么没什么,还要价这么高、规矩这么多,这是做生意的样子么? 王希又忍不住问起来:“是不是连笔墨也没有?”话中满是嘲讽。 陈止面色如常的回答:“笔墨肯定是有的,不动笔墨不读书,无论身子何处,肯定要有笔墨的。” “就你还读书……”王希摇摇头,不复多言,觉得犯不着与这破落多言,那三老许志看好陈止的消息,只在陈家后宅流传,暂时不被外界所知。 另一边,陈息离开书林斋,左右看了看,想找家卖笔墨的商肆,但天色渐暗,不少店铺已经打烊、关门了,他正焦急,猛的看到街角的一道身影,眼中一亮,跑了过去。 “这位兄台,有礼了。” 陈息居然跑到了崔石跟前,行礼之后将来意说明,让后者错愕不已。 “来我这买纸?这……买纸做什么?莫非书林斋连纸都没准备好就开张了?”崔石瞪大眼睛,跟着又想到了什么,问起来,“你来买纸,这是有客人上门了?难道刚才进去的四人,真是找人代写书信的?” “正是,还望兄台施以援手。”陈息焦急,也没心思解释。 崔石虽然好奇,却不好追问,从纸堆中抽出几张楮纸递了过去——他虽然大部分用麻纸书写,可楮皮纸也是备着的。 照市价收了钱,看着陈息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崔石半晌回不过神来。 “真有人花这个冤枉钱?五十钱啊,就写一封家书?这哪是找人代写,这是上门送钱啊!不对,兴许是那陈止的好友过来捧场的,对,定是这样,估计只有这么一次,肯定没有下次了!” 断定结果之后,崔石又摇了摇头。 “这陈止也够荒唐,我也是代写书信的,他来我这买纸!哪有这样做事的!” 想着想着,他哭笑不得,自己和陈止好歹算是竞争对手,这是要发展成供应商的节奏? 再次摇了摇头,他不再多想,却还坐在原地,等着看事态发展。 第十九章 得闻七哥书法了得 “纸也来了,笔墨也到位了,接下来该写了吧?总不能连这一步都要让人代劳吧?” 看着陈息将笔墨摆放整齐,似模似样的坐在桌前沉心静气,似在酝酿意境,王希忍不住就嘲讽起来。 对于陈止的学识水准,他过去听过不少传闻,不要说看好,那是根本就看不起,来这里本意就是要羞辱他,却被逼着花了银子,心里怎能痛快?正等着陈止写出狗屁不通的文章,然后再大肆奚落,接着拿出去死命的宣扬,让陈止的名声更差。 他与三个伙伴眼神交汇,都是心领神会,等着一会找点由头,狠狠的批判一番。 只是这边话音落下,陈止却望了过来,口道:“我只是代写书信,不是帮写,书信内容如何,还要你们口述,毕竟家书情感,外人无从得知,还是麻烦几位,依次过来口述吧。” 这又将众人噎得不轻,还把王希接下来的话给堵住了——本来他可以让陈止自己编写,但陈止说的很明白了,家书感情,外人无从得知,那肯定要亲自上阵了,只是…… 想到自己花了钱,还要在陈止面前一本正经的口述家书,他们这心里就好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得很。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容不得几人退缩,只能在心里把这事好好记下来,计划着要怎么报复,才能找回今天的场子。 想着想着,几人的目光都落到王希身上,这次是是王希带头来的,眼下只能他先硬着头皮带着上了。 磨磨蹭蹭的来到陈止跟前,不情不愿的口述内容,进度缓慢。 介于这根本就是计划外的事,王希口述的家书,真的只能用一般来形容,辞藻朴素、内容空洞又牵强,听得其他几个人连连摇头,不过等王希说的差不多了,却见陈止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笔,一副听得煞有介事的模样,他越发不快起来。 “我都开始口述了,你还不动笔?”王希眉头紧皱,就要发作。 陈止却不慌不忙的开口出声,竟原原本本的将王希刚才口述的内容复述了一遍,一字不差。 有的地方,连王希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毕竟是临时组织的语言,没经过深思熟虑,难免有轻忽的地方。 可连最细微的遣词造句,陈止都完完整整的记下来了,等他将七十多字复述完毕,再看王希,问道:“可有错漏之处?” 王希等人下意识的摇头,看向陈止的目光都有了变化。 哪怕他们依旧看轻陈止,认为这是个荒唐、不学无术的人,却不得不佩服对方的记忆力,仅此一点,就足以扬名了。 “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王希张张嘴,想挑点毛病,但根本无处下嘴,只能道,“这最后的一句话,我还要斟酌一下,先将我说的这些写下来吧。”说完,他给其他人打了个眼色,让他们准备开始攻讦。 “好。”陈止更不啰嗦,示意陈息给自己研磨,拿笔蘸墨,沉吟片刻,就下笔疾书。 第一次到来的客人,并不是陈止本来意料中的目标,但他也知道这几个世家子的影响力,他们代表着的是一个涉及众多的圈子,很值得利用。 “利用好这四个人,起到的作用是很大的,可以缩短积攒名望所需时间,既然如此,这次干脆就一鸣惊人吧,韬光养晦那一套,也不怎么适合我。” 理清了思路,有了决定,陈止手上的动作登时快了起来,就见笔尖在纸张游走,一道道笔画逐步生成,组合成文字,将王希所言话语拓印上面,一下一下,入木三分,宛如雕刻。 随着一个个字的成型,王希等人轻蔑的眼神慢慢消散,准备挑刺的念头也瞬间破碎,四双逐渐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那一列列文字,而陈息担忧的神色也逐渐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意外与惊喜。 “这……这字……” 王希嘴唇微颤,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 陈止笔下的字,和他给陈迟誊写、写门外招牌时又有变化,不再是精巧、飘逸,而是显得浑厚博大,有一种历史大气在其中,蕴含着某种厚重的情怀。 这次,陈止是通过笔画转变,着重透露出字中的风云、神采,针对的就是士族之流多重意境的倾向,令字的格调提升。 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 在当今这个追求气度、风度的时代,对书法的学习和辨认,属于个人修养的范畴,那就是必修课的内容,王希等人身为世家子弟,怎么会看不出陈止这笔下文字的特点。 王希身后一人吞咽一口,低语道:“陈止起笔和收笔的时候,提按转顿多有变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息,似崇山叠嶂中有泉水流淌,当真好字,这个陈止,怎么还有这么一手,也难怪会想到代写书信的主意。” “岂止啊,这哪是代写书信啊,分明是特地过来贩这一手字的,这字一写出来,拿回去就能当字帖吧?”又有一人开口,只是他眼力有限,知道陈止写了一首好字,却不能确定这字好到什么程度。 陈息在旁竖起耳朵听着,本来他担心自家兄长的字入不了外人之眼,可现在一听几人议论,可谓惊喜异常。 “怪了,阿兄何时练了这一手好字?” 尽管奇怪,可他毕竟少年心性,听旁人称赞陈止,立刻与有荣焉,何况这几个人刚才还轻蔑自己长兄,如今迅速转变,更令陈息感到快慰,只觉陈止果然本领过人。 这时,王希深吸一口气,摇头道:“不只起笔和收笔,方切与圆转之间,笔画变幻不定,行笔如作画,单看意境,和几日叔祖父所得那篇小赋有相似之处!” “可是那篇蔡中郎的小赋?”余下三人登时大惊。 蔡中郎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乃是东汉名家蔡邕,名传百年的大书法家,影响巨大,其人留在世上的书法作品被各方追捧。当然,他更有名的还是女儿蔡文姬。 王希在四人中书法造诣最高,颇受家中重视,眼界为四人之首,一听他将陈止的字与蔡邕比较,其他几人焉能不惊? 毕竟陈止的名声摆在那,这就好像是后世之人,拿那些为非作歹的富二代和国学大师相提并论一样,冲击之大,直接让余下三人失声了。 但王希同样神色变化不定,心里更是念头翻滚,有如惊涛骇浪,脑子里早已乱成一团,所有念头都不成体系了。 就在几人的震惊中,陈止缓缓停笔,抬头看了四人一眼,不动声色的问道:“最后一句可想好了?”却是他已将王希复述的话都写好了,就等着收尾的一句了。 王希这才如梦初醒,看着陈止,神色复杂,跟着低头看了墨迹未干的书信,目光扫过一一个个字,脑子里想的却是在族中有着举足轻重身份的叔祖父,一个念头本能的闪过。 “这些字当真妙绝,实不能相信出自这荒唐子笔下,可他提笔书写,都是我亲眼所见,就算再不相信也只能信了,叔祖父最喜好字,三哥前阵子寻得蔡中郎的真迹奉上,立刻受到族中嘉奖和重视,我如果也能献上好字,好处可想而知,就是这陈止的名声……” 一幅字的价值,不光来自字本身,也和写字之人有关,但好字是不容否定的。 想了想,王希终于有了决定,不管陈止名声如何,这字却是实打实的,假不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硬是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语句僵硬的道:“劳烦止七哥,这最后一句,就写‘得闻止七哥书法了得,特请代写此书,以奉叔祖一观’。” 第二十章 陈四之脑无恙否? 整个大堂顿时安静起来。 只是这安静来得有些诡异,无论是陈息,还是王希的三个同行伙伴,都用充满不可思议之念的目光看着王希。 此时在王希身上看不到半点轻蔑或高高在上,表情显得有些别扭——这别扭,毫无疑问是因为转变的太过突然,情绪还没有酝酿好导致。 本是来找麻烦的,结果身上的钱都送了出去,送出去了还不算完,想挑点毛病,偏又找不到,还不得不服,被陈止的一手字震慑了,震慑了还不过瘾,自己更得放低姿态,为了宅斗的那点事,向陈止低头。 人活着,真的很艰难。 陈止眼神微变,看向王希的目光略有变。 能屈能伸、厚黑无耻,或能成事,但转变的如此彻底,估计是家中有得势之人喜好字画。 有了这个评价,陈止反而高看了对方几眼。 “这点要求算不了什么,贤弟不用客气。”陈止的称呼上让王希眉头一跳,接下来就顺势将王希的最后一段话写下,然后搁笔起身,将那封信微微弹动,轻吹一口气,递了过去。 “成了。” 王希的念头还未来得及舒展,看到纸上的字,已下意识的用双手接过来,点头致谢。 被人得了钱,落了面子,还要说谢谢,强陪笑脸,这心里别提多腻味了。 但王希谢声落下,其他三人如梦方醒,也意识到陈止这字价值所在,纷纷上前,也陈止代写书信。 其中一人更是冥思苦想,向陈息借了支笔,当即打起草稿,想写篇好文,至少不能像王希的那般平常,看得王希眼皮子直跳,毕竟是临时抱佛脚,很多地方都显得仓促,存在缺陷,因此王希也估摸着,是不是等会让陈止再帮自己重写一篇。 只不过,他自诩世家子弟,风度翩翩,突然变脸已有些难堪了,再求陈止重写一篇,实在是难以启齿,关键他身上也没银子了。 何况,王希虽对陈止的一手好字惊叹,可成见不会顷刻就消,这会儿思想混乱,等陈止将其他三人的信都写好,王希还没下定决心。 “止七哥,好字,这一手字,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什么时候传授咱们几手。” “佩服,实在是佩服。” 那三人忙不住的致谢,反正带头的王希都变脸了,他们如法炮制起来毫无心理负担,而且一边看着字,一边想着叔祖父的反应,都不由的期待起来。 陈止则默默感受着百家签筒上刻度格的变化,一丝一丝的名望金液正在一个格子中汇聚。 “不愧是世家子弟,牵连不小,只是四个人,带来的名望金液数目却不算少,补充了十分之一。”想着想着,他一边应对几人的称赞,一边淡淡收拾笔墨,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直看得自家三弟陈息心潮澎湃。 看陈止将笔墨都收拾了,王希终于定下心来,他长叹一口气,道:“这次有劳止七哥,再次谢过,时候也不早了,我等就先告辞了。”说完轻咳一声,让捧着书信欢天喜地的三人醒悟过来,这才想起原来目的,不由尴尬万分,也知道不适合留在这了,顺着王希的话告辞。 等一行四人神色复杂的出了书林斋,走了几步,王希提醒道:“路上小心点,别坏了这几封信。” “对,对,得小心点,你看咱们也没准备点物件盛放。” 这话一说,气氛微妙起来,四人个人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有一人低声道:“咱们答应了陈韵,要给陈止难堪的,就这么给了钱,拿了信回去,这算什么事?不好交代吧?” “怎么?你要退回去?”又有一人反问道,“要去你去,我是不会退的,陈韵和陈止的矛盾,凭什么让咱们出头呢?” “怎么会退呢?”先出声的那人尴尬起来,“这字是真的好,我又不是看不出来,真没想到陈七还有这个本事,刚才咱哥不也说了,比得上那篇小赋了,这是要成书法家啊,平白无故的咱们和他闹个什么劲儿?” “对,不能得罪陈止,有机会还得结交一下,”第三人摸着下巴,“你们说这陈四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陈家出个书法家,多好的事啊,名声一起,那风评绝对扶摇直上,整个家族都跟着受益,陈四还想让他出丑,这什么人啊,他陈家光景可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还闹这出。” “是啊,”最先开口的那人也接话,“以前都说陈老七脑子不好使,今日一见,颇有点名士风采,不卑不亢,还有一手好字,行为举止也有度,真是怪了,兄长,你说呢?” 王希眉头一皱,他是第一个变脸的,此时心情还很复杂,闻言不语,过了一会才道:“你们等会把钱给我,这四封信可都是我掏的银子。” “……” 余下三人愣了半天,才有一人笑道:“兄长,我等不会赖的,就是不知道这字能不能入得叔祖的法眼。” “字是好字,问题不大,”王希眯起眼睛,下了个断言,“我刚才仔细琢磨了一下,今天这事未必是坏事,他陈止有这一手字,却隐忍多年,是个人物,以后肯定能扬名,到时候今天的事也就是个趣闻了,咱们跟着沾光。” 一人接道:“也对,那赶紧回去吧,我看陈韵那也不用过去了,省得不好交代,直接回武原,明日就让叔祖父品鉴!” “这是正理!” “走!” 说着说着,几人再无他念,都想着快马加鞭的回去,明日就将书信给叔祖父过目。 街角处,等了半天的崔石已经坐立不安了,他见进去的几人久不出来,正想着要不要靠近几步打量。 好在,旺盛的好奇心还没燃烧起来,王希一行就从书斋出来了,只是每个都小心的捧着张纸,一副生怕折损的样子。 这幅模样落在崔石眼中,让这位代写先生眉头一皱,嘀咕起来:“真写了?估计就是陈止的狐朋好友了,天道不公啊,他一不学无术的荒唐子,五十钱一封的书信都有人捧场,我起早贪黑却只得寥寥,唉,看这几人装的还挺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捧着什么珍宝呢。” 满足了好奇心,又感怀了下自身,崔石摇摇头,收拾了东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另一边,书林斋中。 “厉害啊!”陈息一脸兴奋的围着陈止,叽叽喳喳的说着,“大哥,你什么时候练得这手好字,真厉害啊!王希他们这次可傻眼了,这叫什么来着?对,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一定得宣扬出去,让别人知道他们前倨后恭的真面目!” “这说是前倨后恭也对,但其实也识时务,你无须宣扬,有人会帮我们宣扬的,”陈止安抚了陈息,“小妹这一天都闷在楼上,今天做成了这一笔,也可以安稳的打烊,让她下来玩耍吧。” “好嘞!”陈息满脸兴奋的应下,一溜烟的朝楼上跑了过去。 陈止家里的女眷都待在楼上,此时虽然风气开放,没有后世的过分束缚,但世家女眷居于闹市,总归要注意些的。 “少年欢喜不知愁,羡煞旁人啊。” 微微感慨,陈止掂了掂手上银子,另一只手敲击着桌面,似乎正盘算着什么。 “这第一批客人的身份有些出乎意料,但大体局面没有改变,不,反而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之后自然名声提升,钱财权势如前世一般接踵而来,拥有的东西会越来越多,试验的机会逐步变小。” 他停下敲击,注意力集中到了签筒上。 “按理说,抽下下签,要付出哪种副作用,这是很难预测的,但前世几次抽取,我拥有的东西众多,以至于没了试验机会,眼下却是家徒四壁,宅院已毁,钱财所剩无几,可以说是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即便这座商肆,虽然住在里面,但地契归属于大伯陈迟……” 看了一眼手中的碎银,陈止眼底闪过一丝精芒。 “前世的时候,当我有意研究副作用的时候,已经晚了,但眼下却是个好时机。福祸相依,副作用看似坏处,但一样可以作为武器,就看如何运作。” 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心念起伏,渐成体系。 “副作用也有规律,第一,针对的是我拥有的钱财、事物,不会涉及人命,因此宅院焚毁,但刘姨娘、陈蔓无恙,可这火不会平白烧起,背后还有原因,我已有点头绪了……” “第二,副作用破坏的,往往是我所拥有的、价值最高的物件,而且一般只涉及一件,比如宅院起火,针对的是宅院,家具、钱财只是殃及池鱼。” “第三,每次抽签,副作用只会发生一次。” 他将手中碎银扔高,然后接住,笑了起来。 “算算我的身家,能被副作用看上的,也就几亩田地了,可那几亩田虽在我的名下,但为了避税,挂在族田的契上,这才给了陈边念想,所有权不完全属于我,副作用八成不会应在田地上,这其实挺可惜的,不然就能利用几亩田地,令副作用殃及陈边,岂不是废物利用?” 陈止现在思考的,正是前世没来及施行的一个计划—— 算计签筒! 在陈止看来,天下万物只要能总结出规律,就可以为人利用,签筒的副作用也不例外,可如果利用得当,就能自损八百、伤敌一千,聊胜于无。 摩挲着手中碎银,陈止缓缓转身。 “去掉种种可能,这块银子就是我最贵重的东西了,又确定不会伤及人命,那现在只欠缺最后一步了,就是给副作用创造个机会,也该试试了。” 念落,陈止身子转好,正好看到陈息从楼上跑下来。 “三弟,你拿着这块碎银,去酒肆、饭庄叫几个好菜。” 说着,他将手中碎银扔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拓石在手,可印学问 (前按:上一章结尾略作修改,但脉络不变,配合这章多了一点细节。) 过了一会,有陈府家丁过来,正是陈觉,他是奉了陈迟之令,来督促陈止读书,说是筛选在即,不可轻忽。 陈觉已不似原本热切,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做的,毕恭毕敬,说了来意就要离开,却被陈止叫住。 “今日写了几封书信,赚了些许银两,陈觉你来的正是时候,拿着这块碎银,去酒肆、饭庄叫几个好菜。”说着,他将手中碎银扔了过去。 陈觉一脸意外和惊讶的表情,脑子一下子就乱了,接过那块银子,低头一看,如假包换。 “真……真能赚钱?” 顿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常识世界有所崩塌,惊疑不定的看着陈止,心里念头翻江倒海,但还是本能的领了命。 陈息倏地疾步走来,边走边对陈止道:“大哥,我也跟着去吧,陈觉毕竟不知道咱家的口味。”说着还一个劲的给陈止打眼色。 陈止不禁失笑,知道这是陈息不放心银子被别人拿着,要跟着过去。 要知道,在过去几年以来,陈止这位名义上的家中顶梁柱,不光没给家里赚一分钱,还不断的变卖家产,用来还赌债,一来一去,家底都要被掏空了。 这算是陈息第一次亲眼看到陈止给家里增财,还是用的这么惊人的手段,展现出了过人的书法造诣,生生把过来找麻烦的人扭转了态度。 在陈息看来,这已然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了,当然上心,更不放心。 陈止看穿了少年的心思,也不说破,只是笑道:“既然如此,你便跟着去吧,遇事多听听陈觉的意见,他的见识总是有的。” “好的!”陈息顺势应了下来,松了口气。 陈觉也如梦初醒,拱手道:“止少爷放心,小的定不负所托。”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陈止盘算了片刻,已然有了结论:“这个时间点,正是坊市巡查换防完毕,巡夜、更夫做着准备,不会闹出大事,考虑到此处的商业背景,以及聚集的人群,大致也就是乞丐、扒手的问题,有陈觉跟着,三弟不会有事。” 承担下陈止的责任后,他很自然的将陈息看成真正的弟弟了,虽在感情上还有隔阂,但至少在认知上已经趋于稳定。 此去也有些许危险,可陈止前世好歹也是军师、谋臣,推算一二的能耐还是有的,不然那些个涉及两军交战的计谋,如何制定的出来? 默默的抱歉之后,陈止很快调整了心态,在心里呼唤签筒。 熟悉的竹筒在心底浮现,就见竹筒正面的五行刻度格中,名望金液微微晃动,除了最满的一格之外,又有一格的底下出现了薄薄一层。 “新得的名望金液的源头除了王希他们,还有那家佣农,一个是美名,一个是恶名,两项混合,色泽稍暗。坏名声虽然一样可以用,但效率低下,对副作用也有增幅,最好还是避免恶名的扩张……” 这一格名望金液,本是陈止用来防止突发事件的,但无论什么时候抽取,百家签的随机特性不会改变,眼下是最适合的抽签环境,顺便还能研究一波,按照过去的经验,解签之后的产物,一般都不用立刻使用,可以留待以后。 陈止稍微观察了五行刻度后,就果断的发出了抽签的命令。 嗡! 命令落下的瞬间,满满一格名望金液瞬间消散,几句呢喃低语在耳边划过,似乎有人求神祈祷,让陈止微微一愣,等他回过神来,手中已经握着一根竹签了。 “怎么回事?” 陈止的眉头皱起几分。 “错觉?” 旋即,他摇摇头。 “应该不是错觉,就在名望金液消散的瞬间,耳边有音,过去可没碰到过。” 想了一会,陈止没找到任何迹象,也无从探查,只能暂时放下。 “签已抽出,副作用大概也已经发生了。” 心里估算着时间,陈止来到门口,同时低头看向那根签,就见一个“墨”字下面“下下签”三个字格外清晰。 “是墨家的签,墨家多为机关造物,先看看再说。” 这次抽签,除了要得到百家奇物之外,陈止还试图掌握副作用的发作规律,作为一种特殊底牌加以利用。 伴随“解签”命令的发出,竹签溃散,化作一件事物,有半个巴掌大小。 陈止凝神细察,发现这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石块,边缘光滑,明显为人工打磨,在石块的正中间雕刻者一个“拓”字。 与此同时,一道话语传也入他了的脑海—— “拓石映心,学问如渊。以此‘拓石’触及他人,默念一声,可拓印其人七成学识,加诸自身,沉淀底蕴。” “拓石?”陈止露出意外之色,“是前世没有抽到过得东西。按介绍所言,用这块拓石接触他人,默念拓石之名,就可以将目标人物七成的学识、知识复制下来,变成自己的东西,这功效也太惊人了!在下下签里面,居然能抽到这等事物?” 不管是下下签,还是上上签,理论上都可以抽到各种奇物绝学,但几率却不一样,越是作用精妙的事物,在下下签中被抽到的几率就越低。 这根墨家签,解出的这种拓石,在陈止看来效用惊人,只要运用得当,可以抵得上多年苦功。 能将他人的学问记忆化作自身底蕴,对为学之人的帮助不言自明! “一般来说,涉及到学识的,多出自儒家签,这次却是通过墨家签实现的,那就涉及到一个操作的问题,拓印的目标肯定要选好,不能浪费在一般人身上,比如那陈韵,就算得到他的七成学识,又能有什么帮助?” 想到这里,陈止已经明白过来,这块拓石为什么会在下下签中被解出。 “大概就是不可确定性了,不知道能拓印到什么人,另一方面,这个时代有学识、有底蕴的人,一半乡品不低、地位较高,这样的人也不会轻易让我拿块石头贴过去。如果是前世,兵荒马乱的时候,就算得了知识,不会运用、无法融会贯通,也没有半点效用,还比不上一张阴阳家的避火符。但话虽如此,拓石的效果值得期待,是一张很好的底牌,要随身收好才行。” 对这次抽签,陈止还是很满意的,拓石或许暂时用不上,但可以预见未来能派上不小的用处。 “拓石的目标,应定位在一个学识丰富的人身上,不知道那贵静书院的院长,是否一个合适的人选,另外名望金液见底,得加快扬名的步伐了,最好找个稳定的名声渠道……” 一边计划着未来的发展方向,陈止一边沿着街道走着,他自然不会忘了这次抽签的另外一个目的。 离了书林斋,他很快就发现了两道在街角徘徊的身影,不是陈觉、陈息又是何人? 这时的陈息没了刚才的兴奋,尽管离得还远,可陈止依旧捕捉到了彷徨和沮丧。 “三弟,怎么了?”陈止不等走过去,就先扬声问了起来。 陈息身子微微一抖,下意识的后退,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迎了过来,只是那头却始终低着,用很小的声音说着:“大哥,我……我对不起你,我把钱弄丢了。” “银子丢了?”陈止当然不会意外,反是放下了心,知道推算得没错,副作用的效果确实体现在那块银子上。 边上,陈觉踌躇片刻,也上来道:“止少爷,这是我没有尽到职责……” 陈息不等他说完,就道:“这事和陈觉没关系,是我让他将银子交给我保管,没想到、没想到……” 说着说着,他语音哽咽,生怕长兄责罚,他的这位兄长过去可没给他多少好脸色 陈止安抚道:“莫慌,你也见了我的本事,一块碎银而已,不算什么,你把事情说清楚。”他确实不把那块银子放在心上,真正关心的是副作用的表现形式。 陈息镇定许多,小声道:“我一直将银子攥在手里,生怕丢了,但转过街角的时候被人一撞,手稍微一松,就被一个小贼摸去了,我、我记得他的模样,只要报官……” “人没受伤就好。”陈止拍了拍陈息的肩膀,放下心来,尽管料定副作用不会伤人,但只有尘埃落定时才可肯定,“报官倒是不用了,这点碎银,官府根本不会花功夫找来,走吧,回去吧,过两天再吃大餐。” 他心里已经抵定,知道离了自己手中的银子,只要名义上还属于自己,就算是自己的东西,会被副作用缠上,这个特性非常重要。 “可是,可是……”陈息的眼角却湿润了,“大哥你好不容赚一点钱,就这么没了……” 好不容易赚一点钱,这可不像是夸我! 陈止眼皮子微微一跳,跟着笑道:“放心,很快就会有人送钱过来了,要不要咱们打个赌?” “打赌?”陈息赶紧摇头,“大哥,你别赌了,你字写得那么好,为什么还要赌呢!” “好嘛,这小子对‘赌’字都有心里有阴影了。”陈止嘴角扯动了一下。 好说歹说,陈止终于把陈息安抚下来,陈息又好奇的问起来:“大哥,你说过两天就有人来送钱,是谁呀?” “哈哈,”陈止笑了起来,“到时你就知道了。” 陈息越发好奇,却也不再追问,看着自家兄长,心底有一股淡淡的崇拜之情浮现。 旁边的陈觉则心思复杂,他不敢相信那荒唐规矩真能赚钱,而且这兄友弟恭的局面,也让他对陈止多有改观。 “这陈止少爷到底是真荒唐,还是大智若愚?我……我是否误判了?” 他纠结着是否要补救冷淡下来的关系,又怕对方将银子的事迁怒己身,踌躇片刻,陈觉还是下了个让自己后悔多日的决定—— “先观望一阵子吧。”念落,恭维了陈止兄弟二人几句,旋即告辞离开。 看着陈觉的背影,陈止则沉思起来。 “签筒是个底牌,但也不能不充实自己,确实得学点东西。” 第二十二章 岂能只值五十钱?! 陈府的白事终于还是过去了,这事在彭城县内影响不小,几天时间,周围几个县的大族都派人过来参加了葬礼。 在这之后,陈迟也不得不辞去官职,在家丁忧,不过陈家多少有些根基,早就做好了安排,只等着小中正过来巡查时,顺势推出下一代的杰出子弟入官任职。 另外,陈迟这一辈中的老幺陈远,靠着一些利益交换,依旧维持着胥吏的位置,整个陈家在彭城县的影响力并没有削减多少。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陈老太公的过世,对这个庞大家族的影响会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但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这次白事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其中就有陈韵成诗、陈罗耍诈等等,但最被人瞩目的,还是那位灵堂服散、家中失火的荒唐少爷,有陈蠢之称的陈止了。 那次之后,因为某人暗中串联,陈家分支联合起来给陈迟施压,让他拿办陈止,最终因为三老介入,陈迟妥协,选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暂时封堵分支之口。 当然,大族的韵事,布衣百姓只当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没人会进一步深究,更没人无聊到去打探那位荒唐少爷的行踪,因此他们并不知道,这位少爷跑到丰阳街开了家店,帮人代写书信,同时温习所学,做着准备。 不过,却也有些人将他的消息带回了家中。 武原县,王家。 武原县位于彭城郡东北边界,再往北就是东海郡,商贾往来也算频繁,县中也有一二大族,以王家为首。 武原王家乃琅琊王氏的分支,背景深厚,在县城内外影响力很大,家中宿老王谦,更与琅琊本族有密切联系,还曾在外郡担任过官职,德高望重,就算武原王家的当代家主也不比他的权威,至于那小一辈的王家子弟,对这位叔祖父就更加尊敬了,都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的讨好。 投其所好,自来是讨好的不二法门,对王谦也不例外,而这王谦兴趣广泛,自诩名士,对琴棋书画都有研究,无论是好曲、好局,亦或是好字、好画,都喜收藏,武原王家的子弟自然不会放过这些,时常进献些名书名画。 此时,正有几人在王谦的独院中静坐于外廊等待,就在刚才,他们带来的四封书信,已被送进去给那位叔祖父过目了—— 这几位正是王希和他的三个小伙伴。 不过,即便是四人中地位最高的王希,此刻都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在武原县的百姓看来,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但在王家内部,只是个稍微受到重视的小辈,正因如此,抓住一点机会,王希就想往上爬,哪怕向自己瞧不起的陈止低头,也在所不惜。 “你们说,叔祖父会怎么看那几封书信?” “书信上的字确实好,咱们回来后,可找人专门鉴赏了,哪个不夸赞?” “怕就怕那写字的人,不被叔祖父待见啊。” 王希身后三人小声议论着,忐忑不安,毕竟这次献上的“好字”,不是出自名家,更不是先贤遗留,而是来自一个荒唐子,如果不是这字确实很好,又正巧碰上陈家白事,能顺理成章的拿出来,就算事后出了问题,也可以撇个干净,他们才不敢这么贸贸然的献上来。 前面的王希不动声色的跪坐着,只是表情僵硬,额头不时留下冷汗,显然心中也是紧张的。 “叔祖父会怎么看?如果出了问题,可以推脱说是听说了陈止的书法造诣,才请他写的家书,但也有可能因此难免恶了叔祖父,只是不这么做,我怎么和三哥他们比?” 这是一次赌博,王希心里很清楚,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错,但他在家族中的成就也就是这样了,唯有突出奇招,才有破局的可能。 奇招不常有,当有决断时。 “如果叔祖父认可了这字,那我就掌握了先机,下一步就是……” 嘎吱。 这边还在想着,前面的门已被人拉开,一名青衣小厮走了出来,面红齿白,俊美异常。 一见这人,王希等人都来了精神,纷纷招呼起来。 这小厮不过一介书童,但跟在王谦身边,就算一般的王家子弟也不敢轻视他。 “几位少爷客气了,老爷让你们进去说话呢。” 王希等人一听,都松了口气,知道事情没朝糟糕的局面发展,互相对视之后,谢过了小书童,四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子。 房里的摆设简单、淡雅,正中央摆放着一座小香炉,青烟袅袅。 香炉后,一位老人席地而坐,宽衣博带,白须捶胸,正低头看着手上书信,不时点头。 “叔祖父……” 王希等人一进来,就恭恭敬敬的行礼,大气都不敢喘。 “来了?”老人放下书信,抬起头,用略显昏黄的老眼扫视众人,微微一笑,“不要拘束,你们都是好孩子,知道老头子我喜欢的东西,特地去求那个陈……陈止,次子之事我也听说过,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啊,你们找他求字,怕是没少受到刁难吧。” “这……”几人脸上都有尴尬之色,他们哪里是受到了刁难,分明是去刁难人家,最后丢盔卸甲的说了声谢谢就回来了,但毕竟久经考验,尴尬之色一闪即逝,就听王希一脸正色的道:“能让叔祖父您高兴,我们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好,”王谦露出了欣慰笑容,“都是好孩子啊,这个陈止的字确实是好的,但有才华的人,往往恃才傲物,性子古怪,想来之前关于此子的传闻,八cd是源自于此,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肯定是不容易的。” 王希等人听到这里,都露出了笑容,知道这一赌是成了,有了成效,而王希想的更多—— “能让叔祖父这么夸赞,可见陈止的字到了何等程度,至少让见多识广的叔祖父都很看重!” 想到这,他突然意识到,那个还被众人看不起的荒唐子,未来成就恐怕会远超他人意料。 “这岂非奇货可居?这个先手,我必须把握住啊!这几天把事情安排一下,就再去彭城,和陈止亲近亲近……”在这一刻,王希早将给陈韵的承诺忘到九霄云外了。 王谦夸赞几人之后,没有多谈陈止,而是话起家常,又询问他们的功课学问,过了好一会,他露出了一点疲倦之色,王希等人察言观色,赶紧请安告辞。 “都走了?”等几人离去,王谦强打精神,看着正在关门的小书童,问了起来。 “走了,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小书童跟着王谦有一阵子了,早揣摩出他的喜好,知道这位爷有话要说。 就见王谦一下子站起来,满脸焦急的道:“快快!去取二十两银子,再拿着好纸,着王川去彭城寻那陈止,把老夫上月所作那篇《明月赋》带去,请他誊写,一定要快!要赶在陈家反应过来之前!”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半点长辈风度,先前一副风轻云淡的气度荡然无存。 “小的知道了,只是为何这般着急?”小书童点点头,有些奇怪,“按几位小少爷的说法,那陈止不是开了家商肆,明码标价的代写书信,什么时候写都成啊,也用不了十两银子啊。” “这等字,已然入品,岂能只值五十钱?五十钱就能写百个,那是侮辱啊!”王谦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万一传了出去,别的地方怎么看我们彭城郡?那要说我们暴敛天珍,说不定就要编出什么成语来嘲笑咱们,这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也是王希等人不懂事,才只花了五十钱,丢人啊!但孩子一片孝心,我也不好驳斥。” 这一番话,听得小书童暗暗咂舌,只觉这些文人名士的花花肠子就是多,跟着又问起来:“那为何要这么急?短时间内,消息也不至于传出去吧?” “当然急了,”王谦眼睛一瞪,“陈家出了这等人物,却放任他将墨宝外流,肯定不正常,八成是哪里堵塞了消息,等陈家反应过来,老夫八成得亲自上门去求了!哪比得上现在,拿了钱就能买!” 小书童顿时哭笑不得。 敢情您老也是想占便宜啊,和几个孙少爷有何不同? 第二十三章 不涨不足以平人心啊! “下雪了!下雪了!” 一大清早,刚放好招牌,陈止就听到门外陈蔓欢快的声音,旋即又传来刘姨娘略显紧张的话语:“小蔓,不要顽皮,赶紧回去,你大兄已经开门了。” “哦,好的。”陈蔓乖巧的应下来,母女二人走进来,发丝上还带着点点晶莹,刘姨娘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带有一点敬畏,可陈蔓在经过自家兄长的身边时,则轻松很多。 陈家的白事过去了两天,众事重回正轨,陈止这一家就像是被遗忘了一样,安静的在这片闹市中生活。 “上去先把早饭吃了。”嘱咐了陈蔓一番,陈止又看到了从门外走来的陈辅,这位陈家忠仆满眼血丝,似乎一夜未睡。 陈止就端着准备好的热汤走了过去,口中问道:“回来了,事情都说好了么?” 陈辅接过汤碗,双手捧着焐了焐手,说道:“照少爷您的说法,都跟几家赌坊的掌柜说好了,时间宽限了到了一个月,两个月实在是说不来。” “一个月就足够了,我之前让你咬定两个月,主要是为了方便谈判,给他们一个讨价还价的空间,”陈止点点头,对这个结果表示满意,“赌债的总数,有个定数了么?” “有了,”陈辅从怀中掏出一张单子,“按少爷您写的这算学之法,那些个账房先生都算好了,反复几次,连本带利一共十二两银子,另外还有若干物件,说是您过去许的,还压在当铺,您看看是不是有错漏,又或刻意算错。”说完,他吹了吹热汤,然后小心的喝了一口。 当铺与佛院有关,随着佛教信仰的传播,在中华大地逐步出现,彭城郡也不例外,但寻常百姓尚不敢沾,光顾的多为世家子弟。 “十二两的赌债?”陈止接过来一看,过了一会点了点头,“问题不大,几处细节他们挖了陷阱,前后加起来,多算了一两出头。” “这群狗才!”陈辅登时气愤起来,把汤碗往旁边一放,“我这就去找他们理论!” “不着急,辅叔,你忙了一夜,先歇歇,这个事他们跑不了,”陈止却不以为意,“而且,不管是十二两、还是十一两,对咱们来说都不是小数目,但如果能赚到十一两,那十二两也不是多大问题,这点误差我能承受,不过却不能让人蒙蔽。” “对,对,是这个理。”陈辅点头同意,跟着又露出担忧之色,“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赚够这些钱,一个月的时间太紧了,况且少爷您还要温习学问,准备书院的筛选。” “磨刀不误砍柴工,不碍事。”陈止摇摇头,“另外,当初宅院着火的时候,是谁给那些债主报的信,问出来了么?” “他们也不清楚,说是突然有人在外面叫喊,我照着你的单子,在老宅废墟处找了找痕迹,也带了几根断木过来,都放在门口了,对了,老仆又问了些街坊,说是走水前,有个似府中下人的在周围徘徊,”陈辅摇摇头,神色凝重,“少爷,那传信的人是否就是纵火之人?有没有可能是赌坊的人干的?” 陈止笑道:“还不能下定论,我让你去联络赌坊债主,就是要让局面动起来,只要一动,对方再有动作,就会留下更多的痕迹,另外关于那个府中仆从,这样,我等会给你说个法子,你去府中何人交谈,再来回报,我差不多就能确定了。” 陈辅心中一动:“少爷,有眉目了?” “我过去招惹的人可不少,里面每一个都有可能纵火……” 陈止正说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就见一脸惭愧的陈息走过来,神情沮丧。 自王希等人离去,就再也没有生意上门,偶尔有好奇者,多数只是进来询问两句,知道了个大概,就一脸不可思议的离开了,随后这街上居然流传起书林斋的传闻,但终究不是好话。 有鉴于此,陈息也越发自责。 “三弟,打起精神来,那事不怪你,怪我,”陈止摇摇头,安抚三弟,“再说,这才几天,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两天咱们这就该热闹起来了。”陈止自是将责任全部都揽了过来。 “大哥,你说要有人过来送银子了,到底是谁?”刚刚洗漱完毕的陈停也走了过来,边走边问,“天气越发寒冷,已经开始落雪了,不管什么活计都不好做,谁会挑这个时候送钱?” 几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在书林斋的门外,那张“代写书信,童叟无欺”的招牌跟前,正站着一名身披大氅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约莫三十多岁,国字脸、胡子经过精心修剪,一双眼睛正惊疑不定的盯着招牌,不时朝屋里窥视。 街角,冒着风雪、背着简易桌椅的崔石,正小心的将东西放下,朝着双手哈出了一口热气,然后使劲的搓动,双眼已习惯性的朝书林斋看了过去。 “今天这店还是无人问津吧,那日的几人果然是特地过来捧场的……”念头还未落下,就崔石就有些意外的看着那名中年男子,眼底闪过一点疑惑,“这人看着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在哪呢?话说回来,他停在招牌跟前,大概也惊讶于那八个字的造诣吧。” 这样的一幕,崔石这些天见过不少,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等那男子踌躇片刻,迈步走入书林斋,他又在意起来。 “估计很快就会出来了,这两天也见过不少次了。” ……………… “请问,门外的招牌,出自哪位名家之手?”男子走进书林斋,打量屋中,见了陈止的装扮和气度,就知道是管事的人,于是拱手询问。 “不才,正是在下所写。”陈止循声看去,见来者神色沉稳,浑身上下有浓郁的书卷气,衣着看似平凡,实际考究,用料非凡,知道是真正顺着鱼饵上钩的鱼儿。 “是阁下的墨宝?”中年男子惊讶起来,但他修养不错,所以表情并不剧烈,只在眉宇间能看出狐疑,显是将信将疑。 陈止知道如何打消这点疑心,笑道:“若是不信,只需符合我这店中规矩,就可代写一封书信。” 男子压下心中疑虑,问道:“不知是什么样的规矩?” “第一,百字以内,五十钱一封信,第二,就是自备楮皮纸,当然,若是没有,本店也可提供,但价格另算。” “这规矩乍听之下似乎苛刻,但若阁下真有这等书法造诣,那也不算什么,”男子长舒一口气,笑了起来,“实不相瞒,在下还是有些不信的,但阁下能说出这等规矩,想必是不怕的,那就请替在下写上一封吧。” “好,二弟、三弟,笔墨纸砚。”陈止也笑了起来,觉得还是和明白人说话省力。 ……………… “怎么进去了这么长时间?” 风雪之中,崔石找了一处屋檐底下铺开摊子,等着生意上门,同时留意着书林斋的动静,见那人进去之后许久也不出来,顿时疑惑起来,平常也有人入店,但往往很快就会离开。 “那人着实眼熟,我绝对在见过,到底是谁?” 正当崔石冥思苦想之际,却见那中年男子一脸激动的从书林斋走出,手里还捧着一张纸,如获至宝。 “嗯?这……这一幕看着有点眼熟啊。”崔石瞪大眼睛,想到几天前几位世家子的样子,“真让陈家的荒唐少爷写信了?还有愿意花冤枉钱的?或者,又是来捧场的?” 崔石想着,就见那男子看着漫天飞雪皱起眉头,然后将披着的大氅褪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将那张纸包好,这才一头扎进雪地。 “这闹得是哪一出?大氅都脱了,不给自己挡雪,用来包着纸?这得宝贝到什么程度?难道真是书法大家之作?大家藏在那店中,还是说真就是那荒唐子……”崔石正想着,男子已快步从他摊前走过,这下两人离得够近,崔石看得真切,忽然灵光一闪。 “左馆主?” “咦?”男子微微驻足,转头看过来,“你认得我?” “真是您老人家?!在下崔石,两年前有幸去过临淄,见过馆主。”崔石的脸涨得通红,因为他终于想到此人身份了,临淄左家的子弟,那位引得洛阳纸贵的左思先生之后! 激动过后,崔石宛如追星族一般询问起来:“未知馆主何故来我彭城?” “内子娘家在此,过来省亲。”左馆主当然不会记得崔石这样的小角色,但还是礼貌的回应,说了两句就急欲离开,崔石也有眼色,并不拖延,只说有空要去拜访,只是心里却嘀咕起来。 “莫非陈止和这位左渊左馆主还有交情?连左馆主都给他捧场……” 但不等他想清楚,走出去没几步的左馆主又折返回来,直往书林斋。 “馆主,可是忘了什么东西?不如在下帮您取来?” “不是,不是,”左渊摆摆手,然后急切说道,“我去劝劝那位陈公子,这价钱太低了,区区五十钱,太低了,太低了!得涨价!不涨不足以平人心啊!” 第二十四章 尽在掌握 “劝……劝他涨价?” 崔石目瞪口呆,等那左馆主重回书林斋,他都回不过神来。 “我是不是听错了?五十钱写一封书信,简直就是天价,结果左馆主还嫌不够,主动过去让那陈止提价?” 过了好一会,他才摇摇头,根本就无法理解。 “就算那惊人的书法,真出自陈止之手,这样的书信真值五十钱,或者更多?” 每日奔波于生计,用一支笔、无数字赚取微薄利润的崔石,怎么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一掷千金,去买他看起来完全不需要的东西。 这实是源自社会地位和消费观念的差异,当一些人只能勉强满足生活必需品的时候,自然无法理解那些愿意为非必需品、乃至奢侈品花费金钱的人。 但真正促成社会发展的,却不是奢侈品。 古今中外,概莫能免。 “真是对不住,身上只有这么一点银子了,请先生不要责怪。” 书林斋中,陈停一干人等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去而复返的左渊,看他朝着陈止不住的道歉,几疑身在梦中。 到底谁在卖?谁在买? “无妨,心意到了就好。”陈止也不客气,将银子收好,又安慰起满心惭愧的左渊。 “唉,还有一事想要劝告先生,”左渊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道,“五十钱百字,这个价太低了,还望先生能将涨一些价格,其实若是先生有什么难处,可以开口,左某不才,倒也认识些人……” “我这也是一时兴起,”陈止摇摇头,回绝了这个提议,“左先生先请回吧。” “既如此,那左某就告辞了,真是惭愧,惭愧。”左渊意识到不该交浅言深,他也不是喜欢纠缠的人,告辞之后,一边摇头一边离去。 “这人去而复返,是来求大哥涨价的?”陈息愣愣的看着,半晌吐出这么一句,和其他人对视着,最后一家人的目光落在了陈止身上,却见到后者却皱起了眉头,看着手中银子正在叹息摇头。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啊,商品经济繁荣、消费市场旺盛,货币加速流通,固然有利于封建王朝的经济,但奢侈品的价值虚高,往往意味着社会风气的转变,意味着统治精英和大众的脱节,意味着贫富差距,而在封建经济中,往往还涉及到土地兼并,忧患实多。” 书林斋中,陈止感慨着,手上还掂着五两银子,一脸忧国忧民的模样。 这银子是那位左渊左馆主回转过来,翻遍全身上下,好不容易才凑出的,一股脑都给了陈止,就这样左渊还满脸羞惭,觉得自己占了便宜,陈止吃了大亏,若不是陈止好生安慰,恐怕都不情愿离开。 结果左馆主一走,陈止就看着银子,摇摇头,叹叹气,满脸的忧虑。 这一幕落在陈辅、陈停等人的眼中,却让他们眼皮子直跳,觉得胃疼。 你这赚得盆满钵满的,却又一脸哀叹,仿佛根本不想赚这个钱,更不要说,那掏钱的人还一脸愧疚,生恐给钱给少,好说歹说、就差求你涨价了,让别人看到了,怎么想? “大兄,赚钱有什么不好?怎么你还不高兴啊。”还是陈息直接,问出了心里的话。 另一边,陈辅看着桌上的那份赌债文书,又看了看陈止手里的五两银子,一时之间有种如坠梦中的感觉。 “这就赚了五两银子?” 想到自己刚才还忧虑十二两赌债数额庞大,对几个赌坊帐房的小伎俩满心愤怒,对大少爷轻描淡写的态度困惑,结果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将近一半的赌债就已到手了,回想那位左馆主的模样,怕是还没给够,身上要是有更多钱的话,肯定还要继续给的。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读书,还是读书赚钱啊!” 这一瞬间,陈辅就觉得自己找到了那些人求学的真谛。 “好了,也不是多么大不了的事,不用大惊小怪的,”迎着家人们震惊的目光,陈止微微一笑,“该干什么干什么,晚上吃顿好的,”说着,他看了陈息一眼,眨眨眼,“怎么样,我说有人要来送钱吧?” 陈息一改几日以来的自责,摸了摸鼻子,笑了起来。 而陈停也是浑身一松,彻底的放下心来。 他的精神压力着实不小,虽说陈止看着像有了改观,可正所谓本性难移,终究让人无法放心,在这之前,陈止这一房的老大是陈止,可真正忧愁家中前途的,则是排名第二的陈停。 这几日以来,家宅被毁,债主临门,加上前些日子陈止闯祸,陈停可谓劳心劳力,四处奔走,却收效甚微,心弦紧绷,直到这一刻,看着那块银子,他才真正放下心,更有一种卸下了身上重担的感觉。 “以后这家,真正有顶梁柱了。” 看着陈止淡然的笑容,陈停忍不住露出笑容。 至于陈息、陈蔓,因为年龄的关系,只是单纯感到开心,觉得有了盼头。而那刘姨娘则对陈止更加敬畏起来,这一点从她的神色、目光中就能看得出来,越发谨慎起来,可眼中同样蕴含喜色。 一家人因为各种原因欢笑,其乐融融,这种和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中午陈觉的到来。 陈觉一来,注意到店里的气氛,心中有些疑惑,但打定主意先不远不近的观望,因此没有多问,他这次过来还是传达家主陈迟的命令的。 “大伯让我去府里?所为何事?”陈止听了陈觉的来意,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问了一下。 “这就不是小的能过问的了。”陈觉谨慎的回答。 陈止点点头,交代了家人几句,就跟着陈觉上路了。 到了陈府,又是熟悉的景象,沿途的仆从、丫鬟对陈止保持着礼数上的礼貌,没有躲避瘟神的样子了,但也不热切,隐隐还有些排斥。 “府里又有关于我的传闻?”陈志一看,注意到众人神情,判断出大概局面,“有陈迟警告,没人主动找我的麻烦,只能用迂回战术,就像大将行军在外,小人谗言宫中,所以今天才会将我召来,能做出这种事的大概就是陈韵了。” 陈止边走边想,思路逐渐理清。 “按他的行事风格,指不定在哪里远望着我,想亲眼目睹自己的行动成果,可惜,又要让他失望了。” ……………… “四哥真是料事如神,好似那武侯、陈侯一般运筹帷幄,七哥在外代写书信的事一捅上去,连大伯都无法忍耐了,立刻就叫他过来,肯定要好好训斥一番。” 陈府后院的一座小阁楼上,正有两名男子站在窗前,其中年龄较小的那一个,一脸笑意的恭维着身边的人,这人名为陈玄,和陈止一个辈分,是陈家老六陈迂的二子,在陈止这一辈排行第十。 站在陈玄边上的正是陈韵。 从两人的位置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院子长廊中前行的陈止。 陈韵冷冷一笑,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说道:“他做的事何等荒唐,把我陈府的脸都丢尽了,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匡扶家风。” 陈玄笑道:“那我等就等着,看七哥会是什么下场吧。” 第二十五章 士坐书台前,有童侍于侧 仿佛是为了印证陈韵的猜测,当陈止走进厅堂时,首先看到的就是陈迟那不快的脸色。 上次,陈止家宅着火、债主临门,陈迟都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却将不快写在脸上,在仆从、丫鬟看来,这是陈止做得过了,惹怒了家主,可陈止却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陈家的体系略显混乱,已有家主消息闭塞的迹象了,所以反应略显迟缓,不过以陈迟这等身份地位,能对陈族之人能展露真意、真情,要么是心情急迫,要么就是将我当做亲近的子侄了,让我来看看,你是属于哪一个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止神色如常的见了礼,举止间衣袖飘荡。 陈迟也不让他多等,直接挑明:“守一,你糊涂了!怎能随随便便给人写书信?五十钱一封,这是作践自己,更对不起你那一手好字!我陈家的墨宝,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若非这些天府中诸事繁杂,刚刚才接到消息,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如何荒唐的。” 陈止不慌不忙的回道:“好叫大伯得知,小侄也是出于无奈,才会行此下策,别的我也不会,只能靠着一手字吃饭了,若是不准的话,小侄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一家几口人还等着吃饭呢。” “别在这糊弄我了。” 陈迟哭笑不得的看着陈止,你这潇洒模样叫出于无奈? “早猜到你要这么说了,和小时候比,是一点没变,这样吧,书林斋本是贩卖字画的,前些年天灾人祸不断,才不得不搁置下来,那些字画都还放在库房,等会我叫人都给你送去,再给你安排帐房和掌柜,帮你经营,你就老老实实的温习吧,店肆还算是你在经营,不影响赌约。” 这出题的老师,就帮着一起作弊了? 陈止有些意外,没想到搞到最后,主考官直接帮着做题了,还一本正经的说不犯规。 实际上,陈迟这两天一有空就欣赏陈止所写那篇文章,越看越是欢喜,已将陈止的墨宝看成了陈家之宝,是未来维系人脉的底牌,并以此为凭和族中几个势力商量着,结果突然听到陈韵的通报,说是陈止在代写书信,五十钱就能写一幅字,哪里还能坐得住! “不是陈韵通报,我还不知道,你也真够胡闹的,代写书信岂是我辈所为?”陈迟给出了处置方案后也轻松许多,话里话外一副训斥子侄的味道。 陈止低头受教,等陈迟说的差不多了,他才又说了一句:“当今年景,字画难卖,小侄若想还了赌债,免不了还要借助书法。” “我能帮你的有限,你年龄也不小了,有些事可以看着办,”陈迟沉吟片刻,有了决定,“这样吧,我再选一名先生过去,若是有人求字,就记录下来,也好让世人知晓。” 好嘛,直接叫个人在旁边记录,这事干的一点都不低调。 按着陈止本意,肯定不愿意这么高调,可陈迟一再表示亲善,总不好驳了面子,只好点头同意。 这边定下来了,陈迟忽的话锋一转:“店肆的事说完了,该谈谈书院筛选的事了,有了帐房和掌柜,店肆也不需要你怎么操心了,就把全部的精力放到温习上吧,今天既然来了,就先去书阁看看,我前几日已经通知管事,给你备了个书童,省去你操心琐事。” “书童?”陈止点点头,明白陈迟的意思了,这是把自己当成陈家下一代的重点种子培养了,想来是他这些天各方疏通的成果之一。 想通了这点,陈止也没有推辞的念头,因为书童在侧,可以省去很多麻烦,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麻烦,何乐而不为。 敲定了这些,后面就是些没有营养的问询了,等结束了对话,陈止就告别了陈迟,直往书阁而去。 他这一出来,就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小楼之上,陈玄有些意外的道:“七哥好像一切如常,不像是受到了责罚,看着样子,是要去书阁?” “他在硬撑,不然的话,按他的品性,怎么可能去书阁?定是被大伯训斥后,又被强令去读书了。”陈韵也有些疑惑,却还坚持冷笑,维持自己运筹帷幄的形象,“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就能看到好戏了。” 可惜,随后传来的几个消息,却让他的脸色阴沉起来,边上的陈玄更是一脸错愕,看向陈韵的目光有了变化。 “这……这四哥算的不怎么准啊,那他怎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与此同时,在陈府后院的一间偏房中,正有四名少年聚在一起,其中三人正安慰最后一人。 “想开点,止少爷再怎么说也是位少爷,跟着他,多少都能长点眼界,方便咱们日后升迁。” “是啊,听说最近大老爷很看重陈止,说不定他要时来运转呢。” “放宽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也就是一两个月,等筛选过后,陈止被刷落了,你肯定能回来的。” 四人都是十一二岁的模样,眉眼之间却有着和年龄不符的成熟之色,被其他三人不断劝慰的少年,更是眉头紧锁,愁容满面,仿佛将要面对人生抉择。 事实上也是如此。 这个少年名叫陈物,其他三人则为陈语、陈数、陈化,都是陈家的家生子,他的父亲,乃至祖父都是陈家的家丁、仆从。 身处这个家族仆从体系中,奴籍与陈家相连,也有着一个内部的升迁体系,就像陈觉抓住机会就想利用一样,陈物这些少年家生子的职场生涯起步,往往和少爷、小姐们有关,其中书童又算是佼佼者。 陈物和其他三人,都是被选出来,给少爷们准备的书童,这两天就要接连分出——毕竟是家势不比从前了,否则在那些少爷蒙学的时候,就会一一配上书童,哪里需要等到现在。 陈家这次共有四人参加贵静筛选,除了陈止、陈韵外,还有大爷陈迟的小儿子陈倾,在陈止这一辈排行第九,以及陈迂的二儿子陈玄,排行第十。 按管事的划分,要给陈止当书童的正是陈物,可这个差事在陈物看来,绝对是一个灾难,哪怕府里最近流传着陈止要翻身的传闻,可随着陈韵刻意放出的诸多消息、谣传,众人自是再次看轻了陈止。 “跟着这样的主子,能有什么前途?” 这就是陈物得知消息后的第一个想法。 可惜,这一切都由不得他,其父在陈家不过是一普通花匠,如果不是陈物从小就表现出机灵和聪慧,他连成为书童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去挑挑拣拣? “他们三个人表面上安慰我,实际上肯定都松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三个“好友”,陈物越发不甘,“不用伺候荒唐少爷,又减少了日后升迁的敌手,说不定正幸灾乐祸呢!我可就惨了!” 想着想着,就有一名小丫鬟过来,通知陈物让他去书阁伺候自己的主子。 陈物一听,浑身一抖。 “止少爷果然是来了,八成是因为那件事,不知道被训斥成什么模样了。”其他三人相互间使了个眼色,都对陈物流露出可惜的表情,他们口中的那件事,自然就是陈止在市坊中代写书信的事了,此事在府中下人看来,是有辱门风的,肯定要被大肆批驳一番。 “唉,没办法,我先走了。”陈物垂头丧气的说了一句,就跟着小丫鬟离开,走着走着他忍不住小声的询问起来:“这位姐姐,听说止少爷这次回来被大老爷训斥了,他现在心情如何?我过去不会挨骂吧?” 这话问的颇有技巧,不着痕迹的询问了上位者的行为,不给人以下窥上的感觉,又在隐晦的探查新主子的品性,同时收集及时情报,还刻意示弱,博取同情心。 那小丫鬟却没想这么多,只是面色古怪的道:“我等本以为老爷叫止少爷过来是训斥的,结果却好像是在称赞,又是给帐房,又是给掌柜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啥?”陈物一听,清醒的头脑登时一片浆糊,等他来到书阁,见到了自己今后要服侍的对象,这脑子里的疑惑又都化作叹息。 这不是陈物第一次见到陈止,可过去最多远观,也会随旁人说些陈止的趣闻,哈哈一笑,但这次在感觉上却截然不同,照如今的规矩,从今往后,陈止就是自己立足的根基,三个小伙伴说筛选后就能离开的说法,根本就是在安慰人,除非陈止主动将他辞退,否则陈物很难摆脱,就算能离开,依旧会对他造成莫大影响。 “这就是命啊。” 带着某种认命一样的念头,陈物朝陈止走了过去,后者正席地而坐,翻看一书,格外入神。 陈物眼尖,看到了封面上《商君书五篇》几个字,因是备选书童,所以他也旁听过蒙学,认些字。 至少知道看书,还以为他根本不会来书阁呢。 想着想着,到了陈止跟前,陈物艰难的叫出了两个字:“少……少爷。” 按道理说,他该叫陈止老爷的,不过陈太公在世之时,几个儿子虽大体上分家了,可来往密切,因此“老爷”这称谓在陈府都是称呼陈迟那辈的,陈止这一辈还是以少爷、小姐称呼,不过随着陈老太公的去世,几子之间的联系逐渐稀薄,称呼自然会有变化,但这都是后话。 “你是陈物吧,”放下手中的书,陈止回头笑了笑,“看上去挺机灵的,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少爷说哪里话。”陈物赶紧回两句客套话,倒也一副主仆欢颜的场面,不过陈物也在心里给陈止作总结,“看上去平易近人,和传闻中略有不同,但不能排除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希望以后少受点罪吧。” 时间,就在陈止看书、陈物转念中缓缓流逝。 另一边,书林斋那边则来了一位客人。 这人家仆打扮,但披风裹身,行走间也有股风度,他顶着雪,在崔石惊异目光中,敲了本就敞开店门,用恭敬的声音问道:“请问陈止陈先生在吗,在下王川,有事求见。” 第二十六章 求而不得 “我家兄长有事外出了,阁下进来等等吧。” 陈停看着门外那人,察觉对方气度不凡,虽是下人打扮,却有股属于文人的气韵,让他不敢等闲视之。 陈停也曾听过些许传闻,说是在一些冠族中,名士的仆从从小一同求学,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特殊的气度,轻易不能得罪。 王川先是致谢,然后在门前招牌处驻足片刻,不住点头,最后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等他走进屋中,看到这空荡荡的大堂,以及那唯一桌椅,先是一愣,紧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微笑。 “看来这次老爷嘱托的事,可以顺利达成了,说不定还能省去几两银子。” 这边正想着,陈息已经端上了茶水。 “使不得,使不得……”王川起身迎过去,他跟王谦走南闯北,虽然身具奴籍,可宰相门房七品官,寻常士人见了他往往也很客气,可王川也分得清轻重,自己这次过来是求字的,那是怎么都不能嚣张的,得把姿态放得够低才行。 这也是为了低调行事,王家老头不想搞得人尽皆知,平添变数,才让自己的心腹仆人过来,若是换成王家子弟,难免惹人怀疑。 王川虽是仆人,但见识不凡,在刻意引导下,他与陈止的两个弟弟交谈甚欢,毕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不是寻常人可比的,陈停、陈息很快就升起了崇敬之念。 看着两人的表情,王川更是认为此行的目的稳了,心中窃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阵阵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又有几个呵斥声随之传来—— “小心点,弄坏了这些,你们可赔不起!” “你,说你呢,怎么搬的?这幅画值多少钱,你知道么?” “慢点!慢点!说你呢!停下!” …… 伴随着一连串的责问声,陈停等人的心神都被牵引过去。 “先生稍待,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告了声罪,陈停起身走去,循着声音看过去,入目的是一名掌柜打扮的男子,正带着七八名壮汉,从装满了箱子的驴车上搬运东西。 “这是?”陈停一脸疑惑,旋即看到了掌柜打扮之人的面孔,有了印象,“吴掌柜?怎么是你?”他记得此人是陈家一处米店的掌柜。 “哟,停少爷,把您惊动了,真是对不住啊,”吴掌柜一听声音,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来,“还请少爷稍等,等咱们将这东西都搬好了在给您回报,都是值钱的物件,马虎不得。” “这些东西……是字画?”陈停看着那大箱小箱,以及几根明显是字轴盒子的物件,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对,都是字画,今后就放在咱书林斋,”吴掌柜一边指挥,一边转头陪着笑脸,略显富态的额头上有几滴汗水流下,“这只是第一批,明天还有一批要过来。” “这是要干什么?放在书林斋做什么?”陈停心有猜测,却无法确定。 吴掌柜指挥着一名汉子,将最后一口箱子从车上搬下来,一边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一边笑呵呵的回道:“大老爷吩咐了,今后书林斋还卖字画,止少爷可不能再随便给人写书信了。” “不妙!”陈停还摸不着头脑,驻足门边看热闹的王川就暗道不妙,他从这话中听出了一种可能,“陈家还是反应过来了,要限制墨宝流传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王川就知道事情麻烦起来,正巧那吴掌柜也看到了王川,见其人衣冠楚楚,虽是仆从打扮,却有文人气质,但自己从没在陈家见过此人,更没有多少印象—— 这吴掌柜掌管陈家一处产业,三教九流都有接触,对彭城县城的人不能说都认识,但稍微有点头脸的肯定有印象,尤其是王川这种气度不凡的,更不可能没有印象,因此迅速做出了基本判断,随即想到自己过来前,陈迟老爷特地叫他过去,交代的几件事,登时计上心来。 “莫非,这人是想来占东家便宜的?” 陈止的字好到什么程度,吴掌柜并不关心,但是自己将来要在书林斋坐镇,那陈止就是他的东家,在他看来,东家的资本、本事,都是赚钱的买卖,哪能随便让别人占便宜? 况且,这次陈迟安排的颇为紧急,昨天接到消息,今早就召陈止过去,然后便安排吴掌柜来此,一来一回,可见急切,从侧面烘托出对墨宝的重视,吴掌柜怎么能等闲视之? 他笑呵呵的来到王川跟前,貌似随意的询问起来:“这位是?” “哦,这位王先生,是来找我大哥的。”陈息从门里出来,他也认得这位吴掌柜,很好奇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带着大小箱子。 “姓王?”吴掌柜心中一动,想到大老爷陈迟交代的要注意王家的人,越发肯定了,“失敬失敬,不知兄台跟武原王家有何渊源?” 王川听到这满脸无奈,但身为下仆却不敢否认,只得拱手道:“正是在下主家。” “哦?原来是王家人,那王兄此来的目的,我已经知晓,还是请回吧,我家止少爷的墨宝,可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说着,吴掌柜看到了陈停、陈息疑惑的目光,把头一转,解释起来:“两位少爷明鉴,我是奉了家主老爷的命令,从今往后要在咱们书林斋做个掌柜,书林斋依旧还是贩卖字画,以后还要请两位少爷多多照顾才行。” “来书林斋当掌柜、卖字画?”陈停两人本来不解吴掌柜对待王川的态度,正要询问,却被这个突来的消息惊住了,脑子里一片混乱,顾不上深究了。 吴掌柜又转过头来,脸上笑容收敛,对王川淡淡说道:“兄台还请自便。” 王川眯起眼睛,心里泛起怒意,他很久没被人这么不客气对待了,哪怕吴掌柜只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也让王川有种被冒犯的感觉,但他没有立刻发作。 “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这吴掌柜摆明了狐假虎威,如果不是有书法大家在后,这种小人我岂能容他?但如今正主不在,说再多也没用,反而要恶了他们,留下坏印象,不如等陈止先生回来,我再上门,直接求他,相信王家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想着想着,王川干脆冲陈停、陈息拱手拜别,看也不看吴掌柜,就这么扬长而去。 “真个嚣张,也不知此人在王家什么身份地位,家仆之流,也敢摆谱!等止少爷回来,我定要好好告诫一番!”吴掌柜心中也是不喜,“还有,这事儿得赶紧告诉大老爷,不能轻忽。” 心里想着,吴掌柜又和一头雾水的陈家兄弟攀谈起来,将陈迟的决定告知两人后,指挥着几个汉子将书画搬到屋子里,忙碌着布置起来。 这些箱子里不光装着书画,还有些物架、工具,是用来摆放画轴、悬挂字轴的。 等忙碌完了,整个书林斋焕然一新,大厅依旧空挡,但四周摆满了字画,行楷章草、虫鸟山水,隐隐有墨香萦绕,看得陈息连连称赞,欢快奔走。 吴掌柜打发几名汉子回去复命,便将陈停、陈息拉到角落,小心嘱咐起来:“东家的墨宝珍贵无比,不能随意外流,两位少爷万万小心,不要再中了别人的计,过两天还有帐房要来,先给二位通报一声。”他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隐隐将自己当成了陈氏兄弟的心腹了。 另一边,王川离了书林斋后却没有走远,兜兜绕绕,心中盘算着。 “也不知道陈止先生何时能回来,最好找个人打听一下。” 想着想着,他来到一处街角,看到有个代写书信的在街角摆摊,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恩威反掌,晴雨由心 “客官可是要代写书信?我这可比那家店要便宜多了,绝对童叟无欺!” 眼看着刚才走进书林斋的那人,朝着自己走来,崔石莫名的紧张起来,他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恭敬的说着,显是被对方的气度所摄。 尽管崔石也很清楚,有这种气度的人,肯定是不需要旁人代写书信。 “额,”王川显得有些尴尬,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几钱,递了过去,“有劳这位兄台了,我不是让你代写书信的,我看你在这也该有些年头了,对书林斋想必十分了解,不知那位陈止陈少爷,一般都是什么时候在店中?” 崔石看了一眼手里的七枚大钱,吞了一口口水。 他一封书信才五钱,现在人家找他打听陈止的行踪就给了七钱,比直接动笔赚得还多,让这位代写先生的内心很是震动。 这钱他当然不会不收,可对陈止的行踪,说实话,崔石并不能准确把握,但他早就养成了时刻关注书林斋的习惯,所以也知道一点关键。 “陈家少爷白天常往陈府,晚上多数会回来,他现在就住在这家店肆。” 这个答案让王川有些意外。 “住在店肆?这可不怎么体面,莫非有什么隐情?”王川留心起来,觉得或许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听说是因为赌债,详细的我也不太清楚。”崔石不敢将话说得太满,生怕到手的钱财飞走了,同时将那七枚大钱攥得死死的,一刻也不愿意松手。 王川见势轻笑,也不说破,谢过之后就离开了,准备晚上再来拜访。 可惜,今夜陈止却没有回来,陈府派了人通知书林斋上下,说是陈止在书阁看书入迷,今日就在府中过夜了。 就这样,王川的打算没能如愿,但他却用一夜的时间,通过王家在彭城县的产业,大致搞清了陈止碰上的麻烦。 “没想到还真有几分名士风范、不羁之念,这十二两的赌债数目也不算多,对陈家而言更不是问题,但之前帮他还过不少了,大概才是问题所在,因此这才将其人打发到这里,”分析着消息,王川沉吟起来,“之前的赌债,这位陈止少爷是靠着变卖家中物件,勉强还上的,从没见他向外出售墨宝,莫非是因为开了店肆,才生出这样的念头?那也是幸事,否则等他潜心几年,再一鸣惊人,墨宝怕是更难求。” 考虑来,考虑去,王川还是认为不能自作主张的将赌债还了。 “有才华的人一般性子古怪,就像青州那位书痴,据说读书万卷,却家徒四壁,有人资助他,反而激怒其人,最后不欢而散,焉知这陈止少爷不是放浪形骸、体验人生之辈?稳妥起见,还是先等等,见了正主再说。” 带着这个想法,王川上午就来到丰阳街,选了离书林斋不远的茶肆,一边品茶,一边等待。 不过陈止没有等到,午时却见了位熟人走进书林斋。 “左馆主?”看着左渊的身影,王川眉头紧皱,“他怎会在这?这下更麻烦了,连左馆主都知道了的话,很快就会传扬开去了,我须得抓紧时间了,不过有那个惹人嫌的掌柜在,怕是左馆主也讨不得好。”想到这,他又露出了看热闹的神色,显是对吴掌柜很是厌恶。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看到左渊一脸不快的从书林斋走出,然后原路返回,这让王川松了一口气,至少少了个竞争对手,可旋即他面色微变,因为看到左渊走出几步后,猛然调头回来,从怀中掏出几枚大钱,给了街角那个代写先生。 ……………… 愣愣的看着手里的七枚大钱,崔石一时之间还未回过神来,却还是按着询问,将陈止的一些信息通报给左渊,和昨天告诉王川的差不多。 等左渊一脸满意的离开,崔石又看了眼七枚大钱,居然抬起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哎呦!” 痛呼中,崔石一个激灵,赶紧将钱装好,这才叹息一声。 “居然不是梦中,给人说几句陈家公子的消息,比代写书信还要划算,这些世家之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着想着,他又朝书林斋看了过去,情绪复杂,可已不敢将陈止看做荒唐少爷了。 “八成又是个奇人奇事,我能搀和一点,说不定也是个善缘,找个机会是不是得去攀攀交情?毕竟离得这么近,陈书林斋招牌上那八个字,估计还是得自我这里……” 忽的,崔石又想到一事,神色又变。 “不妙,昨日我告诉那人,说是陈家少爷每晚都会回来,但他昨夜偏偏未归,那人八成要追究于我,这到手的钱财指不定又要飞了,不行,我还是赶紧避一避吧。” 这么想着,他摊位也不摆了,收拾了一番,匆忙离开。 他却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之后,不过一个多时辰,陈止就和新得的小书童施施然归来。 “法家的学问还挺有意思,法、术、势各有妙用,我前世也得过法家之签,不乏涉及到三者的,却都不求甚解,一味只是借用其能,错过了很多深究机会,此生若是再得法家签,当相互比对,好生研习才行。” 走进书林斋的时候,陈止还回味着书中内容,随后就见一脸笑容的吴掌柜迎了过来。 “东家来了,吴常见过东家。”吴掌柜正儿八经的行了礼。 陈止笑道:“吴掌柜是吧,先前府中你我已经见过了,但长辈在场,不好多谈,今后还要多多依仗掌柜你。” “哪里,东家说笑了,”吴掌柜咧嘴笑了起来,听了陈止的话,他觉得这个少爷似乎城府不深,自己或许能借机揽权,于是念头一转就道,“有件事,东家还是稍稍注意的好,就说这两天过来求字的人,都是不怀好意,想占咱陈家的便宜,东家切不可让这等人如愿。” “哦?有人上门?”陈止眉头一挑,转头看向陈辅,后者会意,就上前将王川、左渊来访的事情说了一遍。 吴掌柜在旁边笑道:“东家不用担心,我已将消息通知了大老爷……” “派人去府里通知过了?”陈止听完之后,淡淡说着。 “对。”吴掌柜却没有注意到陈止的语气变化,正待再说,却被陈止摆摆手止住。 “东家?”吴掌柜终于注意到情况不对了。 “吴常,”陈止直呼其名,声音带有一股说不清的威严,“我知道你的想法,也不反对你适当的自作主张,只是有一点你必须清楚,真正能做主的人是我,什么人能见,什么事能做,要由我来决定,不管是你,还是陈府,都无权替我做决定,明白了么?”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语气也很平淡,偏偏这话一说,整个大堂陷入寂静,陈停也好、陈辅也罢,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觉得眼前的陈止和从前相比无比陌生,有一种莫名威严,整个大堂的气氛凝重起来,阴云密布。 至于首当其冲的吴掌柜,更是满头冷汗,有心要辩驳一番,可被陈止的目光一看,后背陡然一寒,竟是什么都不敢多言,只是点头称是。 “明白就好,”陈止倏地露出笑容,“以后书林斋还有劳你打理,我把话说在前面,彼此都清楚底线,以后才好相见,省得节外生枝。” 他这一笑,仿佛严冬过去,初春到来,雨过天晴,凝重的气氛陡然消散。 “是,是,还是东家想的周到。”吴掌柜不知不觉中已经汗透衣衫,知道这新东家根本不是传闻中的纨绔子弟,怕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不敢再起念头。 陈止点点头,又叫了陈辅,到了内屋询问起来。 “和陈府的人交谈的如何?可有什么发现?” 陈辅就道:“我按少爷的法子问了陈府仆从,他们都说最近没什么异常,也都说了最近和什么人说过话,并不见多少异样。” 陈止点点头,跟着又问道:“把他们的话,大致说一说……” 陈辅自然急不得每个人的详细话语,但大致内容却可复述,等他说完,陈止轻敲桌面,末了笑道:“这徐方最近很活跃,和每个人都有交情,他是陈韵府上的仆从,却和陈府上下打得火热,时常嘘寒问暖,当真有意思。” “此人有问题么?”陈辅神情一紧,“我听说此人很是风流,和府中几名丫鬟有染,但先前老太公很是赞赏他,因此无人找他麻烦,莫非他竟恃宠而骄,不知上下尊卑了?” “问题应该是有的,”陈止笑了起来,跟着话锋一转,“对了,这两天还要麻烦辅叔,要去查一查,我那大债主名下,有没有什么庄子、楼阁,是木质结构为主、夜间灯火通明的地方。” “大债主?说的是那赌档商贾白青?”陈辅一听,就应了此令,但脸上还有疑惑,不止此举所谓何来。 缺人手啊! 看着面前的陈辅,陈止不由暗叹,这探查来去,都只能麻烦这名老仆。 咚咚咚。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请问,陈止先生在吗?在下王川,求见先生。” 第二十八章 先生千万不要嫌少 “请进。” 陈止走出内室,请了门外的王川进来。 “早就听闻先生大名,日前也曾拜访,但直到今日方才得见,”王川一进来,就不停的给陈止戴高帽,“今日一见,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先生风采照人啊。” 这样奉承的话,如果从其他人嘴中说出来,难免给人一种献媚的感觉,可王川却说得不卑不亢,一副真诚模样,连带着屋子里的几人都暗暗点头,觉得说的不错,可转念一想,联想到陈止过去的名声,他们顿时醒悟过来。 “这个人高啊,这等拍马屁的水平,我是拍马也赶不上啊。”连吴掌柜都不得不暗自佩服起来,他很清楚这一手奉承本事,想要炼成可不容易。 唯有陈止笑了笑,摇摇头道:“阁下不要奉承我了,我的名声如何,这两日你也该知道的差不多了,你的来意我也清楚了,也不用啰嗦了,说一说你的条件吧。” 陈止单刀直入的挑明了目的,让王川有些不太习惯,整个谈话的节奏一下就被打乱了,他还没来得及营造出一个名士交谈的氛围,就隐隐被陈止牵到了主动权。 这也是陈止前世的习惯在起作用,作为军师,无论是深入敌阵,还是接见使者,都要通过言语和对方交锋,要试着掌握主动,直接挑明目的就是一个诀窍。 很显然,在太平之世成长的王川,这方面的经验不多,好在他到底也有眼界,很快平静下来,拱手作礼,郑重其事的道:“好叫先生得知,我家老爷自得了先生墨宝,很是喜欢,就遣我过来,想请先生誊写一篇,这是我家老爷的名帖。”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去。 陈止接过来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王谦这两个字。 “原来是清湖先生。” 王谦归乡之后,自号“清湖老人”。 清湖在武原县城外,为王家庄园里的小湖,由于王谦在彭城郡名声极大,士族之人就都以清湖先生称之。 “清湖先生?” 陈辅等人也是一惊,然后露出了惊讶和惊喜的表情,那吴掌柜更是长大了嘴巴,上一次王川可没有表明身份。 “居然是清湖先生派来的人,连清湖先生都知道我哥的名声了?”陈息更是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了憧憬之色,显然那位清湖先生是他心中的偶像。 但最意外的,还是那位新任小书童,就见陈物一脸震惊,心中将信将疑。 “清湖先生?这……这该不是找人作伪吧,可这是演给谁人看的?难道是真的?清湖先生派人来找这荒唐少爷求墨宝?我怕不是听错了吧?” 他这个年纪的人,对这种有名士最为佩服,可谓如雷贯耳,也曾幻想自己能与之发生交集,但怎么都没有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那位清湖老人发生接触。 对众人的反应,王川颇为满意,这无疑能增加他此行的胜算,只是当目光回到陈止脸上,看到的却是一张沉稳、冷静的面容,他顿时也清醒过来。 “这陈止确实不简单!” 想着想着,他主动说道:“我家老爷知道墨宝不能轻易流传,出于对陈先生的尊重,略备薄礼,还请稍后。”说着,他转身冲门外使了个颜色,门外站着个看上去很机灵的少年点了点头,然后拔腿就跑。 这是回去报信,让人将准备好的银子、物件带过来。 做完这些,王川心里却些忐忑起来,他很清楚,正常情况下,若有人过来求字,至少得亲自上门,但自家老爷却派出自己,本意是要赶在陈家反应过来之前用金钱购买,这种行为,严格说起来是有些不地道的。 不过,考虑到清湖先生的年龄、地位,他亲自过来的话,影响就太大了,连陈太公去世,王谦都没有亲自过来,毕竟论地位,那陈太公比王谦要差不少,两人关系也一般,点头之交而已。 若是祖父过世没有过来,却亲自来找孙子求字,传扬出去,不仅王谦名声受损,陈止也要受人非议,里面的条条道道十分复杂,王川怕陈止想不通,万一责怪起来,误了自己的事就糟了,正估摸着不着痕迹的提醒。 陈止却通情达理,不在这方面纠缠,反而抽这个空挡,和王川交谈起来,不知不自觉的就谈起了法家学问。 几句话过后,王川再次对陈止改观。 “本以为这陈止有一手好字,但行事放浪形骸,不拘俗理,没想到他不卑不亢,颇有气度,对法家学问也有研究,还真是不能轻信传闻。” 带着这样的心思,两人交换了法家学问心得。 这和与三老交谈的时候不同,陈止没读心之能,但一天一夜泡在书阁里,收获也不小,要知道他还有前世遗留的过目不忘之能,虽然略有减弱,但反复两遍就可刻印心中,那陈家书阁中关于法家的书籍,已让他看了个遍,只等着理解过后,融会贯通。 此时不比后世,书籍的流传受到限制,就算大族的书馆、书阁也不见得齐全,比如陈止先前所看的《商君书》,在陈家的藏书之中也不过只有五篇,可就是这五篇,在整个彭城县已经排得上号了。 这也是这个时代士族求学的一个难题,贵静书院之类的私学兴起便与此有关,相比于世家藏书的残缺,专门针对某一家、某一个领域的私学书院,反而显得底蕴深厚。 陈止选在这个时候和王川交流法家心得,目标正是武原王家在法家一脉上的藏书底蕴,王川这等气度,必然读过王家所藏名篇。 “和王兄一番交谈,真是收获良多。”等交换完毕,陈止真心致谢。 王川却摇摇头道:“王兄之称愧不敢当,陈先生你为世家士族,我不过一仆从,岂能相提并论,能对先生有所助益,实是荣幸。” “有才不在身份品阶,”陈止没试着纠正王川的说法,他无意与和世间价值观为敌,“实不相瞒,我如今还没有乡品,算起来,比王兄你也好不到哪去,也就多一个世家背景。” 这话一说,两人的关系无形中亲近许多。 话到此处,门外传来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就有两名青衣汉子后在外面,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布,另外一人则拿着一根字轴,亦步亦趋的跟着。 王川一见,冲陈止露出了一个笑容,道:“银白之物比起墨宝是俗了点,但多少能帮上先生的忙,也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希望先生不要推辞。” “钱财可不俗。”陈止摇摇头,在他看来,货币是人类进步的重要工具,怎么能说是俗?多多益善啊! 大堂中,陈辅、陈停、陈息等人早被那盖着布帛的托盘吸引了目光,隐约都猜出了什么,个个神情兴奋,渴望知道具体的数额。 王川也没让他们多等,径直走过去,掀开了盖布,露出了五块大小不一的银饼子。 “因为来得急,只准备了二十两,先生千万不要嫌少。” 第二十九章 一日三变,刮目相看 “乖乖!二十两,还是银子!” 门外不远处,崔石摄手摄脚的躲在一旁,他之前躲藏却不忍离开,躲在一角,见到王川到来,又见陈止相迎,已经放下担忧,又看到接了王川命令跑回去的小厮,心中越发好奇。 等见了那端着托盘、拿着轴头的两人,崔石隐隐有了猜测,于是就大着胆子靠近,在离着书林斋不远的地方小心偷听,等听到王川嘴里的“二十两”这三个字,这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珠子差点都瞪出来了。 “真是让人代写书信?就算是用金粉为墨,写下来的字也不值这个价吧?”一听之下,这位代写先生整个的人生观、世界观都动摇起来,只觉得世上疯狂之事莫过于此。 不光是崔石,就是大堂中的陈辅、陈停、陈息都是听得目瞪口呆,看着那托盘五块银饼子,久久无法言语,哪怕事先已经有了猜测、有了心理准备,可真正看到了真金白银,那种震撼还是难以平复。 就算自诩为见多识广的吴掌柜也是一脸错愕,他经手过的银两不止二十两,可写几个字就能拿到这个数目,送钱的人还一脸抱歉、愧疚的说“不要嫌少”,这种事着实颠覆了他过往的经验。 末了,吴掌柜也只能感慨一句文化产业的暴利。 “二十两,这可是二十两啊,先前还发愁赌债,这下子不光赌债的局解了,连带着还有富余,这简直……这简直……”陈辅情不自禁的嘀咕着,似乎难以控制自己了。 先前还发愁十二两的赌债,但当天陈止就五两入账,让他大为意外,对未来有了盼头,结果未来还没到来,困难今天就解决了。 陈停同样心情激动,但顾着自己世家子的身份,强自按捺,只是一张脸却涨的通红。 相比之下,满脸笑容的陈息显然没有多少顾忌,尤其陈止不再像从前那样欺压他之后,这些天以来是越发显得随性而为了。 “前几天,大哥说的送钱的人,就是这个王川吧,是了,大哥就是在王希他们上门过后,说的那些话,看来大哥早就看穿了一切,真是太了不起了。” 可怜那震惊得脑袋空白的小书童陈物,还未来得及平静,就再次因为白花花的银子,陷入了新的震惊中,呆如木鸡的站在原地。 大堂里众人的反应,王川并不感到意外,真正让他重视的,还是不远处,那神色如常的陈止,后者嘴角还挂着一点笑容。 王川过去见过很多人,其中不乏那些在大事面前故作镇定的,可无论怎么粉饰,依旧能从这种人的一些小细节处,看出他们的真实想法,窥见其激荡的内心,但王川在陈止的身上却没有发现丝毫这种迹象。 这就说明,陈止是真的十分平静。 “面对足以让自己摆脱困境的钱财,丝毫没有动容,要么是城府太深,连我都看不透,要么就是真的不在意,心气、眼界远超地位,这位陈家子是属于哪一种?” 一念至此,王川对陈止的看法又再次提升,别说是看做一世家荒唐子,连一般的世家子也无这等气度、定力。 短短时间内,这位跟随主人见过不少世面的忠仆,对陈止的评价一变再变,以至眉宇间都呈现出一丝恭敬之色了。 陈止扫视了那一盘银饼子,微微点头。 这时候可没有工业化量产的条件,银饼子的铸造技术也不统一,因此这五块银饼大小不一,价值不一,但总值达到了二十两,相信在这一点上,王川根本不可能欺骗他。 “二十两,已经是非常惊人的数目了,就算是一般的书法大家,恐怕一篇文章写下来也不值这个数目,相信王川背后的那位清湖老人,给他的底线就是这么多,如果不是我背后的陈家,以及年龄、还未扬名等等因素,有早期结交、投资的价值,单纯一幅字,根本得不到这个数额。” 凡事都有个价值,就算书法大家的作品也不例外。 陈止的字结合了几世感悟,更经过百家签筒的强化,真拿出全力,在当世自然排得上号,可比照他的身份,这字的价值肯定要打个折扣,不过王谦此次所为也不光彩,有趁火打劫的嫌疑,又碍于陈家的看法、抢时间,为了事后不伤和气、坏名声、被追究,多出一点银两也是难免的。 “换句话来说,这二十两不是我一房可以独吞了,最少得拿出三分之一给陈家,雨露均沾,否则事后还有麻烦。” 对这点,他没有什么怨言,以自己的本领,钱财什么时候都能赚,这次的收获很大一部分功劳得自陈府的无形资产,反馈族中,和睦亲族,不管对自己,还是对陈停他们都有好处。 能用钱带来的好处,何乐而不为? “钱,本就是花的,买东西、送人、联络感情、离间、收买、陷害等等,只是不同的用途罢了,因吝惜钱财而损伤人脉,无异于本末倒置,我可没有功夫去宅斗,能花钱解决的事,还是尽快收买人心的好,况且这家里累积太多钱财,抽签的时候未必是好事。” 心里想了个清楚,但陈止并不打算打断自家人的惊喜,对王川笑道:“这诚意真是足够了,让陈某受宠若惊,既然长者垂青,看得上我的字,说不得只能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希望不让清湖先生失望。” “那就多谢了。”王川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不辱使命,虽将二十两银子的底线都拿出来了,可能和陈止结交,有了私谊,相信自家老爷也不会责怪自己,对自己未来在王家的地位更有助益—— 几次改观过后,王川现在对陈止是真的服气了,更看好其人的未来,这般年纪就有如此书法造诣,未来还得了?而且,其人名声不显,看似劣势,但对于提前结交的人来说,这正是优势,不然等人家声名鹊起、名满天下了,你排着队也未必能有交情,现在就能认识,自然是好事,更该花大力气结交。 双方交代完毕,就该做正事了,王川也不催促,但心里却十分期待。 就见陈止吩咐之下,陈息非常积极的把笔墨纸砚准备好,紧跟着众人都小心翼翼的在后旁边,一个个的表情都近乎虔诚了,又不敢做声,生恐影响了陈止。 这也难怪,写字写得二十多两银子进账了,这等本事已让他们心惊肉跳了,这哪是写字,这是画银子吧。 就算是门外的崔石,这时也自觉的屏息静气,就怕惊了陈止,仿佛只要陈止生出不快,自己就要赔钱一样。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陈止缓缓来到桌前,提笔酝酿,跟着将王川准备的轴头打开,目光在那洁白的纸上一扫,接着视线又落到了旁边的另一幅字上,那就是此次要誊写的目标《明月赋》了,为王谦所作,最近几日在彭城郡的士族圈子里,已有流传的迹象了。 两眼默背,陈止随之下笔,不见一点停滞,墨迹落于白纸,有如江河入黄土,顺势流淌。 王川立于旁边,看着陈止行云流水的动作并不感到意外,但他好奇的是,陈止这次写的字,能否一样出色。 王希等人带去的书信,王川在来之前就见过了,更在其中发现了一点端倪。 “先前四封书信,表面看起来相似,实际上却有不同,行笔结体间有四种不同的神韵,似乎可以延伸出四种字体,正因如此,老爷才会那般惊讶,还是此子之字已然入品,这次我就在他旁边观摩,倒要看看,他是否真的能有这等功底,这次写出的会是哪一种神韵!” 第三十章 苍颉循圣,作则制文 王川对书法之道也有研究,论造诣或许不怎么样,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书法品鉴和欣赏。 事实上,因自家老爷对书画的偏爱,王川跟在王谦身边,着实是见过不少名家作品,其中有古人流传下来的,也有当世名家的作品。 正因如此,王谦、王川等人一见陈止那几封书信才会意外,因为四封信上的字,在些许细节上不同于现行字体,虽能看出过往的骨架和端倪,但在神韵上明显有延伸和发展。 现在,王川站在陈止身边,看着他一笔一划的书写,将自家老爷的《明月赋》一个字一个的誊写下来,隐约之间,仿佛在字里行间中看到了一抹夜色、一轮明月! “这……写的分明是隶书,可笔画间却又有篆字的神髓,字形似于画!与那四封书信上的神韵全然不同,隐隐又是一种新体!” 字画之始,因于鸟迹。苍颉循圣,作则制文。 作为象形文字的代表,汉字笔画本就有临摹乾坤万物的深意,而陈止笔下的一笔一划,竟仿佛沟通了夜色美景与文字笔画,将《明月赋》中对明月的欣赏和赞美,用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将每一个笔画、字形背后的自然原型勾勒了出来。 这种奇特的韵味,很快就让王川沉迷进去,深陷其中,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等到了这篇赋的后半段,王谦的文章从明月引申出来,借物喻人,将对过往亲人的追忆、对王家子侄的期望逐步展现出来,陈止的字也将内里繁杂的思绪、情感刻画出来,弥漫而出。 王川这样深知内情、了解王谦生平的人,立时感觉到了文字深处的一抹哀愁,一丝忧伤,随后又逐步展现出对未来的期待。 以文赞景,借物喻人。 文章百变,但根源还在人文。 等陈止搁下笔,整篇《明月赋》已然烂熟于心,对那位清湖先生的观感也有了变化。 “这是一位有才之人啊,以文观人,文藻还在其次,对家族的期盼,对自身责任的承担,都堪称士族英杰,难怪能有这般名声。”想着想着,他将写好的字微微一吹,墨香四溢,自有两名青衣汉子过来收拾,拿着上好的封蜡给给轴头涂抹,整理文章表里。 王川也从恍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可心里还残存韵味,回味无穷,他看了一眼陈止,郑重的拱了拱手,由衷道:“这次没有白来,多谢先生了。”话中已有了敬重的意思了。 再一次,王川对陈止改观,将之放到了比自己要高的位置上,服了。 “能让清湖先生满意就好。”陈止点点头,对王川的态度并不陌生,前世不知多少人都是如此待他。 他一边说,一边揉了揉手腕,这书法之道,和腕力、劲力相关,他凝神书写一篇不短的文章,自然也感乏力。 “现在的身子骨不比前世,还要稍微锤炼一下,得练练技击,这样不光有益身体,也可以进一步提升书法功底。” 这里可没有内力之类的超自然力量,但却有着特殊的运劲技击技巧,前世他就曾以此练兵,这一世身子健壮,底子还行,但还需雕琢、锤炼,因此有了想法。 很快,陈止就从记忆片段中找到一些前身练剑的画面,只是那把长剑还在烧毁的家宅瓦砾之下。 “得找个替代品啊……” “辛苦先生了,”王川注意到陈止的动作,满脸感激,又道:“先生之前与我聊到法家之说,想必也知道贵静书院的事,若是有暇,不妨来我武原王家,王家藏书比之陈府也不逞多让,可以借阅,相信有先生这幅字,我家老爷断无不许。” “哦?”陈止神色微动,他对法家学说是真感兴趣了,不光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筛选,更出于自身的求知欲,但算算时间,在筛选之前,该是来不及去王家借阅了,但看书为学本就不是为了筛选,因此他还是承了情,“那是最好了,有机会一定拜访。” 王川接着欲言又止,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有个消息,不知先生有没有听说,就是青州有名的书痴,最近在彭城地界游学,此人博览群书,为了观书,甚至散了万贯家财,若是能寻得此人,与他印证学问,相信对先生大有裨益。” “书痴?”陈止回忆片刻,摇摇头,没在前任陈止的记忆中找到半点痕迹,只是凭着王川的描绘,他意识到此人对自己或有大用,“不知这位是什么来历?竟被冠以书痴之名。” “此人为琅琊王氏之人,”王川既然开口了,就有了知无不言的意思,“爱书成痴,平生志向就是阅遍天下书籍,为此周游天下,传闻有言,说是天下间的书籍,他已看了十之一二!” “天下书籍看了十之一二!?” 陈止真正惊讶起来。 天下间的书籍何其多,不说别的,就说先秦百家,各家著作,层出不穷,累积到如今怕是个天文数字,难以尽数,那书痴号称看了十之一二,就是天文数字的十之一二,肯定是夸大其词,但能传扬开来,也从侧面印证了博学多读之名。 陈止忍不住询问起来:“那位书痴来彭城郡,是为了贵静书院的藏书?” “不,”王川摇摇头,“贵静书院的藏书早就被他看过了,他这次过来,可能与即将到来的那位有关。” “即将到来的那人?”陈止点点头,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人了。 那位传闻中的贵人。 因为其人的到来,整个彭城郡暗潮涌动,贵静书院的反应只是冰山一角,那位书痴因此到来,倒也不算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多谢王兄的消息。”陈止想了想,真心诚意的跟王川道了谢。 这个消息对陈止而言有很大帮助,在一定程度上,会改变他接下来的部分计划。 “看了天下间十之一二的书籍,肯定是夸张了,但也足以表明此人博学,如果见到他,以拓石接触,将七成学识复制过来,岂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目标?一旦成功,可以省去大量时间,对我的帮助太大了。” 带着这种设想,陈止和王川又说了几句,等天色稍变,王川就告辞离开了。 陈止知道这位忠仆急着回去复命,自然不会强留,况且今天的大起大落,书林斋上上下下都处在一个很懵的状态里,也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平复心情、消化惊讶。 等王传一行人走了,陈止就对身边几人道:“三弟,收拾一下东西,辅叔,明日取出最大的那块银饼,给陈府送过去,就说交上商肆一年的租金。” “最大那块?”陈辅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有些不舍,“这可足足六两啊,一年的租金哪要这么多。” “听我的,送过去。”陈止淡淡一笑,并不解释,他想看看,自己在做了这些事后,在家人的心里有有多大分量。 结果让他很满意,陈辅并不多问,就点头应下了。 “很好,已有令行禁止的迹象了。”陈止暗暗点头,看向吴掌柜,后者顿时会意,就听他道:“东家放心,银子送过去之后,我会过去打点一下,好叫几位管事知晓。”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嘀咕着,这位少爷哪是荒唐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做事滴水不漏,比其他几个眼高手低的少爷强太多了,过去怎会是那个名声?难道有人陷害? 他顿时留心起来,有了一丝真正投靠的念头。 世家宅府也有官府那样的官吏之别。 官府是官员掌政,但真正做事的是胥吏,世家大族也是一样,看起来是老爷、少爷当家,可真正落实的还是一个个管事、家仆、家丁,想要事情顺利,就不能忽视他们,否则这些人不能帮你成事,却足以败事,陈止虽不惧怕,可也不想平白增加敌人、沾染麻烦。 想着想着,陈止又朝一个人看过去,叫道:“陈物……” “啊?”那小书童陈物还沉浸在震惊中,精神恍惚,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跟着又赶紧回应,“是,小的在!”和先前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了天壤之别。 第三十一章 祸心露端倪,一宴欲扬名 陈物是真的震惊了,以至于脑子里的念头,一时之间还没有转过弯来,无法将这位陈家的荒唐少爷和那一手好字,以及那位清湖先生联系在一起。 但是刚才在眼前上演的一幕,着实让他太过于震惊,以至于陈止一喊他,就忙不迭的应声,生恐迟了片刻,让陈止不快。 不过话自口中说出之后,陈物真正醒悟过来,看向陈止的目光格外复杂,夹杂着思绪,因为被分配给陈止做书童而诞生的那些不甘,消散了很多。 “也许这位止少爷,并不像传闻中那么不堪,至少这字……”想到书法,陈物眼皮子跳了跳,“这字,恐怕整个陈府,也拿不出比他更好的了。” 陈物从小机灵,眼光也不错,平时也注意收集些老爷、少爷、小姐的信息,对这些人的书法水平略有了解,他可不觉得陈府还有第二个人能让清湖先生过来求字。 他这心里一团乱麻,却不敢分心,就听陈止说道:“书林斋地方不大,暂时没办法安顿你,晚上只能委屈你会陈府了。” “不委屈,不委屈。”陈物赶紧表态。 陈止又道:“这只是暂时的,现在银两也有了,很快就得着手重建院子,到时地方宽敞,就有地方安顿了。” “这店肆不要了?”陈息从震惊和欣喜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有些急切的问道,话中隐隐有了不舍。 他只在这里住了几天,而且二楼狭小、地处街坊各种不便,当然不会舍不得这个地方,陈息真正觉得可惜的,是这么一个能日进斗金的地方,就这么放掉,难免心疼。 “当然不是,”陈止笑了起来,“我不是让辅叔送一年的租金么?肯定是继续开下去的,但这里毕竟是商肆,住在这里只是权宜之计,等宅院重整,当然是家归家,店归店,互不相干。” “原来是这样,还是大哥想得周到。”陈息放下心来。 陈停也满脸笑意的道:“这是对的,咱们毕竟是世家子弟,久居市坊确实不像样,本来我以为怎么也要住个几个月,没想到大兄一出手,问题就迎刃而解。” 陈辅也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的坚持都有了意义,陈止这一支日渐衰败,家仆四散,他却还留下来,忠心耿耿,只是想偿还陈迈的恩情,但心里也隐隐期盼这一支能有复兴之日,可怎么也没想到,复兴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来自那位嫡长子。 蓦地,他想到一事,问了起来:“大少爷,既然银子也有了,是不是先把赌债还上?” “不急。”陈止摆摆手,却见众人神色皆变,立刻明白过来,知道这些人是怕“陈止”故态复萌,不愿断赌,就道,“既然有了约定,可以先等等,钱在手里可以做很多事,更能以钱生钱,再说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我也要看看那几家赌坊的态度,如果能遵守约定,那自然一切如常,如若不然,在期限到来之前,这些银两不管放在什么地方,都算是我的东西,这可是能招来祸患的,如果真有人不问三七二十一的硬要出头讨要……”他笑着摇摇头。 陈辅听不懂这些,却知道自家大少爷有着打算,遂放心下来,不复追问。 “这些事要一件一件办,至于今天么,”陈止笑了笑,拿出一小块碎银,“先买些美味,打打牙祭吧。” “好嘞!”陈息顿时欢呼起来,却将早就在楼上按捺不住的陈蔓引了下来,小丫头对楼下的事本就好奇,被母亲强令不能下去,忍了好久,此时听到动静,心道客人大概是离开了,才小心翼翼的下来,先趴在内堂门边窥视,见大堂都是自己人,就一下子蹦出来。 陈息一见,叫了一声小妹,立时兴冲冲的过去,把事情说了一遍。 在说的过程中,陈息免不了添油油加醋一番,说的小丫头一惊一乍,黑白分明的眼眸时而瞪得滚圆,时而长大小嘴,等陈息话音落下,陈蔓转身就往楼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惊呼:“娘亲!不得了啦!”紧接着,这楼上就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伴随着刘氏的几声惊呼。 不说母女俩的震惊和欢喜,却说那门外还有一位失魂落魄的文士,正是代写先生崔石,陈止行笔的整个过程都被他看在眼里,他总算知道先前陈止并未说大话,那字确实出自陈止的手笔。 实际上,这一点崔石先前就隐隐有了猜测。 但真正让他动容、震惊,乃至心神不属的,还是那几块银饼子。 二十两啊! “我一封书信五钱,要写到什么时候才能赚够二十两?这……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气死人啊!” 一念至此,他顿时失魂落魄。 很快,又有帐房等人过来,一一见过陈止,书林斋正式步入正轨。 另一边,在城南一座宅院中,还有个人气急攻心。 “大伯不光没责罚陈止,反倒将字画送了过去,还派了掌柜,调了帐房,要帮陈止那废物经营书斋,他怎么能这样!这样一来,家中谁人能服?” 陈韵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少爷,你先别生气,不然听到下面的消息,估计更气。”在陈韵面前站着的是那名为徐方的家丁,他笑嘻嘻的说着,“我的小兄弟给了传了个消息过来,说是武原王家派人和陈止接触了。” “武原王家?王希?”一说这个,陈韵更是气愤,额头隐隐能见青筋,“别给我提这个人!说好帮我折辱陈止,他倒好,还真付了银子,以为我探不到消息?两面三刀的东西,早晚让他好看!那王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等我得势,通通都要让他们难看!” “无论如何,可见陈止这人实不简单,”徐方不慌不忙的说着,“或者说,大老爷兴许是要借陈止这个人敲打二老爷呢。” “哼,大伯精明一世,这件事上却犯糊涂了,”陈韵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陈止这个人能有什么本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用他做棋子,肯定要反噬自身,我什么都不做,也能看到他败亡。” “话是如此,但肯定不能什么都不做,”徐方接过话,“咱们已经逼着陈止离了老巢,让他成无根浮萍,下一步,再让几家赌场稍微动作一下,陈止定要自乱阵脚,任您拿捏。” “所以你就烧了他的宅子?这事做的颇为下作,但念你忠心,我才不追究的。”陈韵眯起眼睛,做出一副城府甚深的样子,“而且,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热衷于对付陈止?和他有仇,还是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少爷,火烧宅院只是失手,而且这不是坏事,”徐方似乎觉得颇为委屈,“这个陈止不打压不行,放任他行事,是要出大事的!” “他一个废物荒唐子,能弄出什么大事?”陈韵不以为然,突然道:“我听说,你前阵子和陈止有过接触,怎么突然又要打压他了?” 徐方拍拍胸脯道:“都是谣传,许是我帮少爷您谋划之时,被人看到了,起了误会。” 陈韵笑了笑,话锋一转:“你刚才说,陈止派人去赌坊讲和了,说是宽限了时日,那不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 徐方耸耸肩,笑道:“这事我也没辙,几个赌场的东家和我有交情,但总归不是手下,难以完全约束,等小的再放出些消息,酝酿一下坊间传闻,赌场的人才会再出援手,那白青白老爷可还欠着我一个人情。” “嗯,你办事我放心。”陈韵稍稍顺气。 “都是靠少爷支持啊,不然哪有如今局面。”徐方赶紧拱手恭维。 陈韵摆摆手道:“不用拍马屁了,只要你忠心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徐方嬉笑一声,眼底闪过莫名神采。 “对了,”陈韵突然想到了一事,“青州那边来了位姓左的文人,是彭城张家的姑爷,这几日张府要开宴,几家俊杰都接到了邀请,但大伯暂时抽不出身,由二伯和我过去拜访,这两天先要读书准备,到时候一宴扬名,陈止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少爷放心。”徐方笑着应下。 第三十二章 反水了? 王川之事过后,一连几天陈家都颇为平静。 要说有什么反常的话,就是那位有名的荒唐少爷,突然一反常态,日日都往书阁跑,一去就是一整天,连几餐都在里面吃,不乏有彻夜温读的时候。有的时候,还有人看到这位陈止少爷拿着一根木剑,在花园里练习剑术。 一时间引得整个陈府啧啧称奇,连几支分家都略有耳闻。 “真会装,他哪是读书,分明是做给别人看的,其他人或许看不透,但瞒不过我,临阵抱佛脚,傻子都知道没用,以他的能耐,能记住几句?能理解多少?我就等着他原形毕露了,消息我已经打听到了,七天之后,筛选开始,这两天就该有消息传到府中了。” 自家宅院,陈韵坐于主座,听了传闻,冷笑连连。 他这座宅子,比起陈止被烧的宅子稍显狭小,但布局和摆设却远远超出,府内府外有不少杂役仆从穿梭。 陈韵的父亲陈达也已过世,为了维持宅院,他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有时候甚至不择手段。但即便如此,家中余财日渐缩水,入不敷出,眼看就要衰败,只得想法敛财,陈止家的几亩田地就是当前最要紧的目标,只有拿到手里,才能度过难关。 “少爷,您说的筛选,是那贵静书院的事?那可真是喜事了。”徐方立于陈韵身前,说着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我这边也有好消息传来,这次筛选的题目也有眉目了。” “哦?”陈韵顿时精神大振,“搞到了?” “这个倒还没有,”徐方略显尴尬的揉了揉鼻子,“不过已经有点眉目了,也就在这几天了,保证一到手,就给少爷您送来。” “既然还没得手,那就先不要邀功,”陈韵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陈止那边也不要放松警惕,我怀疑三老许志会给他泄题,指不定从他那能有意外收获。” “还是少爷想的周到。”徐方被斥责了也不恼怒,立马一个马屁拍过去,让陈韵浑身舒坦,后者正待继续展现一下自己的“高瞻远瞩”,却被门外的声音打断—— “少爷,二老爷家的人来了,让您做下准备,随他去拜见二老爷,二老爷还让那人传话过来,说是今日晚宴,几家的才俊都会前往,让您不可掉以轻心。” 这是门房过来给他通报,说的正是陈韵这两天最在意的是,就要去张府拜访了。 陈韵顿时顾不上其他了,神色凝重起来。 张府在彭城郡的影响力不小,张家太公曾官至太学博士,于国子监中督导,不说桃李满天下,可朝堂上也有些官员算是他的学生,因此这位老太公致仕返乡后,在地方上话语权不低。 不过,如果单纯论家世的话,张家比起其他世家却略显单薄,否则最高也不会只得一个太学博士。 另一方面,张太公一家女儿多,儿子少,但这位张太公看人的眼光不错,几个女儿都嫁的不错,这次彭城各家过去赴宴,就是因为张家的一位姑爷挟张家女回来省亲。 “少爷,这次张府宴,是为了那位左馆主吧?”徐方见陈韵重视,顺势问了起来。 “对,就是左渊左馆主,他的家族新近崛起,因为一位名满天下的名士,从中下之家到了今日气象,族学也发展成了私学,令人敬佩。”陈韵说话时,露出了一抹憧憬之色,“族学变成私学,对我等大族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不光能提升乡品,更能影响诸多人群,根基越发稳固,等我今后崛起,定当以此为目标,努力让陈家族学化作书院,彰显教化之名!” 徐方就附和道:“听闻这位左馆主背后的左家,出过一位贵妃,少爷口中的那位名士,就是引得洛阳纸贵的左思先生吧。” “对,看来你也是做了功课的,左思先生实乃我辈楷模,名士当如是!若非其人,左家绝无今日气象!”陈韵脸上的憧憬之色更浓了。 原来,这位左思先生确实经历非凡,他本籍籍无名,家世根基不高,但写了篇惊世文章,那文章被诸多名家、名士嗤笑,只因左思乡品不高、名望不够、家世也不出众,但文章的口气却不小,因此被诟病,但终究还是有识货之人,在几位大儒、名士的称赞下,左思一飞冲天,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天下名士。 其时天下之人追捧左思之文,争相抄写,使得誊写文章的纸都不够用了,因此涨价!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左思虽没有真的登了天子堂,但一步登天,这样戏剧性的人生成为了诸多年轻文人、世家子所向往的一幕。 “好了,我先去二伯府中,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陈止那边再调查一下,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动手吧。”压下心头向往,陈韵简单说了两句,看了眼时辰,不再拖延,指派了差事,就跟着传话的人往陈边宅院去了。 陈边的宅子离陈家祖宅不远,本是徐老太公的一处别院,陈边拿到后,修葺、扩建了一番,考虑到风评和影响,不敢超越祖宅的规模,但在陈家几子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了。 哪怕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陈韵每一次再来,看着这气派的建筑,都由衷的生出羡慕和一股豪气。 “世家之人正该如此,早晚我也有这么一天!” 带着豪迈的念头,陈韵迈入了陈二爷的宅院,心里则盘算起来。 “我这几天看了些书,本以为陈止都能看得下去,我也该轻易读通才对,结果因为静不下心,结果不尽人意,今晚的张府晚宴得想法子出奇制胜,徐方给我准备的几首诗,正好拿来用,这种家宴,小辈吟诗作对都是咏志言情,问题不大,只要诗是好的,足以传扬,很多细节别人会帮我补充……” 患得患失中,陈边来到了正堂,陈边已整装待发。 “这就要走?”陈韵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要在这里等一等,做做准备,转头看看天色,“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 “张家刚才派人过来,说让我们提前半个时辰过去,其他家族不用去这么早的,另外我们还要绕道一处,我名下的一家店肆出了点事,先去看看,”陈边的表情古井无波,让陈韵猜不透心思,“你这几天温习的如何?筛选将至,可有信心?” “回二伯,我这几天闭门不出,全力准备,看了不少书。”陈韵经验丰富,撒起谎来眼睛都不要眨的,“到时定将全力,不坠陈府威名,也不会让陈止那个荒唐子给咱们一族抹黑。” “那就好,”陈边说着,眉头微皱,“另外,以后对陈止也不用太过苛责,人无完人,他也不是一无是处,你们二人当相互扶持,温习学问的时候,也可以试着交流心得,毕竟贵静的名额有限,都是一族之人,当齐心协力才对,以后不要让我听到你对他不利的消息。” “嗯?”陈韵一愣,猛然间生出不妙的感觉,心中有点慌,“二伯的态度不太对劲,对陈止有放过的苗头,莫非是被他最近苦读的事情影响到了?要转而支持他?” “路上和你说。”陈边看了陈韵一眼,想了想,决定将掌握的信息透露些给陈韵,这也是他提前动身的原因之一。 第三十三章 闭门家中坐,名从何处来? “我家少爷很受二老爷重视,未来前途无量啊。” 看着陈边、陈韵同乘一辆牛车远去,恭送二人离开的仆从纷纷回来,分配给陈韵的书童陈化也在其中,他一回来,就和几个小伙伴交谈起来,脸上露出喜意。 他们这样的书童,自然是主子身份越高,自己待遇越好。 其他几个年龄相当的书童都露出羡慕之色,纷纷恭喜,唯独陈物坐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化见了,不喜陈物不过来巴结自己,却也不愿意显得自己小气,就走过去,貌似关心的道:“陈物,你那主子这几天都闷在书阁里,听说是在用功,这可不行,你得劝劝,必须得经常露面,才能在那些大人物的心里留下印象,像你少爷这样整日里不见人,别人上哪知道他?过去的恶名也无从洗刷,人家周处还知道除三害呢,哪有一天到晚不见人的?” “必须得露面,才能有前途?”陈物仿佛回神过来,可眼里还有疑惑。 陈化登时得意起来:“可不是么?你像我家少爷,今日去往张府,信不信明天彭城大小家族,都得知道他的名字?” “这么厉害?”陈物吓了一跳,“那清湖先生也能知道他的名声么?” “清湖先生远在武原县,怎么会知道,但也只是早晚的事。”陈化被微微打击,声音弱了几分。 陈物则点点头,不再多说了,可心里却更加疑惑。 “怎么我那少爷,就有清湖先生忠仆亲自来寻,莫非真是因为书法?不过陈化说的也有道理,书法再好,可闭门不出,又有谁能知道?我得找个时机提醒提醒少爷才是,话说回来,清湖先生是怎么知道少爷的名号的?” ……………… “书法?” 坐于牛车之上,伯侄二人正在交谈,陈边大概说了一下陈止的事,重点谈及的就是书法之事。 “陈止的书法造诣有那么高?让那位清湖先生都动心了?” 陈韵说话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惊讶的表情。 关于陈止的书法造诣,这两天徐方也有回报,但是并没有见到实物—— 由于陈迟的制止、加上陈府有意控制,陈止并没有写下多少幅字,没有多余的墨宝流传,寥寥几幅字分散在陈迟、左渊等人手上,要么干脆就在武原王家,陈韵最多得到情报,哪里看得到真字。 单纯的情报再怎么描述,对本就看不起陈止的人来说都算不得数,更不可能让陈韵真的正是陈止。 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光凭想象的话,会受限于原本的认知框架,难以突破限制,也就无法进行正确的布局和应对。 但此时亲耳听到陈边一边感慨,一边夸赞着陈止的字,陈韵终于意识到严重性了,再联想到先前王希等人的食言,危机感在心底爆发开来。 “陈止的字真那么好?”陈韵有些傻眼的意思,试探性的问道,“那二伯,那几亩田地怎么处置?” “田地?”陈边苦笑摇头,“几亩田地是值不少钱,可在如今陈止眼里,恐怕已不算什么了,你可知三天前,陈止派人给府中送了六两银子,而那不过那一幅字所获钱财的三成!” “三成就是六两?”陈韵瞪大了眼睛,“那一共赚取的岂不是近二十两了?”他虽也派了徐方打探消息,可碍于陈迟的命令,不好明目张胆,加上可用之人不多,根本无从得知书林斋收入几何,现在一听,自是震惊莫名,跟着就觉得完全不可能。 “这不可能,二伯不要被人蒙蔽。”他努力的镇定下来,平息心头震撼,打算分析一番。 “此乃我亲眼所见,”看到陈韵的反应,陈边叹息摇头,“陈止为大哥誊写的一篇《华源阁论》,我已观赏过了,那书法造诣确实非同凡响,怕是可以与祖上几位以书法闻名的先人相比,你大伯已将字收藏起来,准备过些时候,在中正官的品鉴会上公开。” 听得此言,陈韵已然方寸大乱,争抢一般的道:“中正的品鉴会?这……这怎么可以,他陈止还没有品阶,将他的字给大中正看,岂不是污了贵人之眼,二伯千万不能被几两银子晃了眼睛。” 陈止花了一点银子就在陈府造成涟漪,这银子用出去,比藏在家里要有用得多。 陈边不理陈韵的挑拨,反而越发失望,觉得这陈韵既不识时务、也无家族之念,嘴里则道:“乡品的事不算什么,家中正打算将陈止的名字递上去,他年龄不小,加上陈停也快及冠,陈止这个兄长若还无乡品也说不过去,等过些时日,他的名声出来,一口气递过去,拿个较高的品阶。” 陈韵没有注意到,陈边说话时看着他的目光中带有了失望之色,兀自挣扎一般的道:“这怎么可以,陈止被称为‘陈蠢’,他若是名传出去了,我陈府岂非跟着被人嘲笑。” “就凭他的字,就没人会嘲笑!”陈边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我知道你心思,却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有时候要学会妥协,他陈止都知道赚了银子,分一部分给陈府,说明心里有整个家族,你陈韵为陈家俊杰,这个道理不用我来教你了吧?陈家培养你,不是为了让你来反驳我和大哥的决定的。” 听了这一句,陈韵生生一个激灵,宛如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来,一下清醒许多,赶紧低头说道:“二伯教训的是,是我失态了,实是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我有些……” “不怪你,我起先也是难以相信的,”陈边反倒安慰起来,毕竟陈韵是他阵营中的重要干将,“我对陈止也不放心,但他有了那手书法造诣,在族中已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你更要奋进,这次张府邀请我等,就是一次机会,你若能给张公、左馆主留下好印象,无疑受用无穷。” 陈边也知道恩威并施,这次提前出来,借口去店肆绕一圈,还是要顺势敲打了陈韵,紧接着又给了他一个盼头,让后者诚惶诚恐,心里那一点小念头暂时消散了。接下来,却是一路无话,陈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陈韵却是忐忑不安,有种进退维谷的感觉。 陈韵的情况根本不能和陈边比,陈家衰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边作为陈家二爷,有的是敛财的办法,陈止家的那点肥田对陈边来说是块好肉,丢掉了心疼,却不会伤筋动骨,可对陈韵而言却不一样,他家中府宅都快维持不住了,若无肥田进账,接下来只能缩减开支了。 不能开源,那就只能节流了。 但是,这对于好面子的陈韵而言,无疑更让他难受。 陈韵艰难的思索出路,刚刚消散的某种念头,再次滋生。 “不管怎么说,今日一定要抓住机会!他陈止书法好,再好又怎么样?今天来的是我陈韵,不是他陈止!今日能在此扬名的陈家子弟,是我!” …………………… 另一方面,那张府之中也有另外一幕正在上演。 张府建在一处宽阔之地,后院有小池假山,有开阔的走廊,一名名仆从、丫鬟在其中穿行,为晚宴做着准备,一个个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能邀请诸多世家之人参加,本身就是一种荣耀,若操作得当,不难载入地方志,更不要说,已有几位张老太公的故交好友到来,正在正堂中闲聊,那都是威望不小、长者,三老许志亦在其中,却只能坐在靠后的位置。 这忙碌的府院深处也有僻静所在,内院一处走廊中,正有位嬷嬷在与一名美妇交谈。 美妇正自抱怨着:“我那夫君,今日宾客临门,他不去见见,反而要先见什么陈家的子弟,不知何故。” “五小姐,您可得小心点,自从您跟姑爷回来之后,我就瞧着,发现姑爷这几天神情不太对。”那嬷嬷见美妇忧愁,就小心翼翼的在美妇耳边说着。 这位美妇正是张太公的第二个女儿,嫁给了青州左氏的子弟左渊。 美妇张氏一听,对此事格外上心,眉头微蹙:“我亦觉得不对,他自打那日出去一趟,就整日里神思不属,今日又没来由的要提前见陈家之人,不知何故,嬷嬷可是知道什么?” 那嬷嬷左右看看,然后凑近几步,一脸神秘的表情,轻言:“我昨日打扫,曾于窗外窥见姑爷手执一信,神色变幻,时而眉头紧皱,时而面露笑容,时而唉声叹气,那样子……唉!” 此言一说,张氏脸色猛然一片苍白,手中手绢都落了下来,也顾不上多言,转身就朝一个方向跑去。 “唉,五小姐,您慢着点,不能急啊,若姑爷真养了外室,那也不能惊动他,得从长计议,不然这乡间传闻……”那嬷嬷一见暗道不妙,她可承担不了背后嚼舌的罪名,不由后悔,只是追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就见姑爷房间房门大开,张氏站在门内,眼泪有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滴落,再往屋里看去,却见那位左渊姑爷正捧着一封信,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信的开头写着—— “爱妻亲启,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第三十四章 冤! “张公,令坦此来,定要让他好好露一手,咱们几个老家伙,可早就想见一见他了。” “可不是,听说令婿此来,要停留几日,兴许也是为了那位贵人,正好让咱们先见见他的本事。” “上次还是你五女儿大喜之日才见到,当年左公之才,我可是仰慕许久,他的后生,那怎么都错不了。” 张府大堂中言笑正欢。 须发皆白的张老太公坐于主位,笑呵呵的看着屋子里的老伙伴们。 除他之外,屋里还有六人,各个都年龄不小,三老许志坐在靠外的位置,其他人一说话,他还要去附和一二,显然地位在其中算是低的。 在众人恭维张公的声音中,整个屋里的气氛热络起来,诸位长者谈笑风生。 今日是张府开宴,宴请彭城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几大家族的人都有过来,在场的老人中就有彭太公、刘太公,都是本地大族的宿老。 这几人与张太公的关系非同寻常,没等宴会正式开始,就提前过来了,这也是他们向往名士格局,好不容易有了次聚会的缘由,当然不会放过。 不过,言笑正欢,异变陡生。 这群老头们正聊得开心,大堂外忽然传来吵杂之声,隐隐能听到“五小姐,不要冲动”、“不行啊,老太公正与长者们一起,不能在这时候惊扰啊”、“不要跑这么快啊”诸如之类的话语。 “何事吵闹!” 张太公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好心情瞬间就被破坏了。 他这边声音刚下,就听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在门外被人拦着,却在哭喊:“阿翁你可要为女儿做主啊,我家那没良心的,他在外面养了外室!” 哗! 整个大堂顿时哗然,紧接着就是一片安静,诸位长者是见得多了,知道此时不好插话,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闭口不言。 张太公的脸色猛然涨得通红,跟着又瞬间铁青,最后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一看那一个个噤若寒蝉的老伙伴,心底怒火瞬间上涌,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把人给我放进来吧!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大的事!” 这话一说,堂外面登时一片寂静,只剩妇人嚎哭之音,堂内也是一片安静,几位老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话说不出口,坐着也不觉得不是,说要告辞更不合适,一时之间如坐针毡。 丑闻啊!这事让他们碰上了,不好办啊! 不过那位五小姐张氏却不含糊,一路小跑的奔进来,看着屋里的一众长者,立刻哭的更伤心了,赶紧诉起苦来:“诸位叔叔伯伯,你们可要替妾身做主啊,我我我……”说道伤心处,他顿时哽咽起来。 “莫哭,莫哭。”许志等人都是连连安慰,脸色尴尬,却不方便上前,显得有些进退维谷,就都拿眼去看张太公。 啪! 却听一声脆响,张老太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头已经是浑身发抖了,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臊得慌。 “家门不幸啊,竟出这等丑事,我张铎一世清名,要毁在今日了不成?!”这老人见女儿的架势不似作伪,再看那一个个老伙计的神色,哪还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又想到今日家宴,结果却闹出这事,如何能够收场? 末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如何与你做主?说个清楚!” 张氏将手一扬,一封信在手上飘扬,哭哭啼啼的道:“我那夫……那左渊写了封信,说是要给妻子,信上却说二人很久不见,甚是想念,阿翁啊,我与那没良心的整日相见,何时需要相思?这事不是明摆着么?我……我不活了!” “真的假的?” 几个老哥们对视一眼,心里的好奇之火熊熊燃起,但也知道这是人家的家事,不方便介入,否则外面流传起来,张太公八成是要找自己等人的麻烦了。 有念于此,尽管有心要探究清楚,这些老伙伴还是打算先告辞再说,至于张府的晚宴,嗨,都出这等丑事了,还晚什么宴啊,赶紧散场吧。 估计张太公也是这么想的,听完女儿的话,脸色更是难看,正待开口,门外又传来一声高呼—— “冤枉啊!泰山大人,我冤枉啊!” 话音落下,就有些狼狈的左渊踉踉跄跄的跑过来,身边还跟着搀着他的书童。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冤枉你了?”张太公一见左渊,眉头就皱了起来,过去他见了这个女婿,都是喜笑颜开的,今日闹出这么一场,不管怎么着,他老张家都得出名了。 “你还冤枉!” 不等左渊回答,张氏先不依不饶起来:“这信还能有假,我整日在你跟前,你怎么就思念了?怎么就许久未见了?怎么就甚是想念了?你倒是跟我说说!”她口中叫着的,都是信里面的内容,听得堂中的几位老人连连摇头,看向左渊的目光也越发不善与鄙夷起来。 “诸公!诸公!”左渊哪会看不出来情势,若让这个误会坐实了,到头来倒霉的可是自己,这名声就全毁了,不由急切的喊道,“诸位一看那信上的字,自会明白!” “哦?” 一听这话,屋里的人都是一愣,露出疑惑之色。 “把信拿来!”张太公黑着脸说道。 “阿翁,可不能让他的花言巧语蒙骗过去。”张氏还是哭哭啼啼的,却不敢违抗,走上前去,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张老太公怒气冲冲的接过这信,低头一看,跟着一愣,随后抬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左渊,那模样让刘太公、彭太公、许志等人怀疑是要将左渊大卸八块。 “估计这左渊的事不好办了。”一众长者又是缓缓摇头。 未料,那张太公却问:“这信是谁写的?” 谁写的? 一干老头面露疑惑,既然是外室,肯定是左渊写的啊。 左渊长出了一口气,才道:“泰山大人,请听小婿慢慢道来,却说几日之前……” “谁有功夫听你慢慢说?”张老太公显是怒气未消,“你就说清楚吧,信上的字是谁写的!” “这写信的人,乃彭城县陈家子陈止,”左渊不敢绕圈子了,赶紧如实道来,“小婿先前来此,如往常一样闲逛……” 大堂一角,许志听了“陈止”的名字后,神色微变,却没声张,他不知道今天这事,陈止怎么会搀和进去,也不知道陈止在其中扮演着何等角色,考虑到此子过往名声…… 许志已经不敢想下去了,果断觉得沉默是金。 “……行几步后,于那丰阳街中见了家店肆,说是代写书信……”左渊还在说着,简单的交代了前因后果,“我见那店家招牌之字很是精妙,忍不住进去,得知这字出自东家之手,哦,这东家就是陈止,我一时好奇,想着让他写封书信,拿回来品鉴书法,因心中只有爱妻,是以才出此下策,泰山若是不信,着人去那店肆一问便知!” 说得跟真的一样! 几个老头一听,登时嗤之以鼻。 还见字好,让人写信品鉴,这字好到能入你左家子的眼中,估计得是书法大家的手笔了,这样的人去闹市开个店肆代写书信? “呵呵……” 几个老人都笑了,感觉智商受到了挑战,就等着张老头斥责了。 可令他们意外的事,那张太公竟然一本正经的看着信,眉头紧锁,最后问道:“真是如此?”他还是将信将疑,但左渊言之凿凿,再看信上的字,觉得若是自己碰上,八成也不会放过。 其他老人一看,顿时就看不懂了。 怎么着?这老张跟着一起演戏了?想把今天的事掩盖下去? “老张啊,那信上的字写得很好?”彭家太公离张太公最近,刚才已经瞥了一眼,隐隐被那信上的字吸引,这时一见张太公的反应,忍不住就问起来。 张太公想了想,突然意识过来,如果不想让此事成为丑闻,就得肯定左渊的说法,于是沉吟了一下,打定了主意后,顺势就将信递了过去。 “也好,口说无凭,不如请几位老兄先品鉴一番。” 三言两语间,就要将一场闹剧,转变成书法品鉴之举。 第三十五章 逸神妙能,书画四品 “这字真有那么好?” 几个老人面面相觑,就看着彭太公接过那封信看了起来,这位老太公起先脸上还存疑色,但很快露出欣赏之意,跟着就不时点头,露出了笑容。 这下子其他人坐不住了,纷纷起身离座,凑了过去。 很快,一群长者就纷纷惊叹起来。 刘太公惊讶起来,称赞道:“这字竟是这等惊奇,力透纸背,精浮纸上!”这是在夸赞信上的字笔势、力度,同时表现自己的眼光,表示自己对书法的了解。 张老太公则抚须附和,也道:“吾观此书,妙如行地者之绝迹,神似凭虚御风!未料我彭城县,竟也有如此大家,又或是那位路过的大师留下的墨宝?只是,何故只是写成书信?”这是夸赞信上字的笔迹,通过力度、角度传递出来的一种神韵。 他这是一跃从对书法技巧的品鉴,提升到了技与心合的层次,隐隐想将刘太公的评价盖过去。 不过,这边张太公话音落下,那位彭太公就边看边点头惊叹:“此字有气,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这书写之人,当有心斋之境!”彭太公的家族传说为彭祖之后、徐国嫡系,渊源深厚,到了他这一代,崇尚老庄之说,他的这一句就是出自《庄子.人间世》,脱离了对字的评判,单纯从字里行间中推算书写之人的精神状态。 这一下子境界就显得高山仰止了,从单纯的书法之道,升华到了精神层面,也显得自己比刘太公、张太公的意境更胜一筹。 这一番称赞,也是这群人分高下的途径,随着彭太公话音落下,胜负已见分晓,连被盖过去的张太公、刘太公也是一脸钦佩,连连表示同意彭太公的说法,顿时宾主尽欢,喜笑颜开。 左渊也露出笑容,微微点头,说道:“我那叔祖当初在国都时,就听人提过,说字画有逸神妙能之分,我路过那家店肆,惊见招牌上的字,隐隐有妙品之相,是以才会求字,如今一看,此字当属妙品!”如果不是衣着还显狼狈,他这段话说下来,倒也有名士之风。 左渊的叔祖就是左思,引得洛阳纸贵,而他口中的“逸神妙能”也非杜撰,而是中原士族渐渐形成的一套品鉴字画的等阶,彭城也有耳闻。 平和简净,遒丽天成,曰神品。 酝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 逐迹穷源,思力交至,曰能品。 至于那逸品,便是“出于自然”,被看成是超出神品,返本归元,以人之力而拓印乾坤天地意境,同自然之妙有了。 书法、画作常见佳作,但只有入了品的,才有流传后世的机会。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这套品鉴体系会在后世被不断完善,如唐代张怀瓘的《书断》、宋代朱长文的《续书断》等,都在不断的完善着这个体系,以期能更直观的表现、评论出书画高下。 而今历史长河转弯分叉,新汉鼎立,唐宋未必还有,但时代的发展却还依旧,人的审美连续发展,相同的品鉴之法依旧还是会诞生,甚至有了提前成熟的迹象。 左渊名家之后,左家更是紧跟中原国都的潮流,对这一套分法很是了解,他说出来之后,彭城郡的诸老一听,赶紧附和,显得自己对品阶之分也是知道的,不落人后,然后自是谈笑风生。 这一幕落到那张氏的眼中,却让她一阵错愕,跟着就是委屈,怎么状告得好好的,那个没良心的把信递出去,情况立刻就变了,该不会爹爹和诸位叔叔伯伯都被蒙蔽了吧。 一想到这,她顿时紧张起来,再次出声强调:“阿翁,诸位叔叔伯伯,信你们也看了,上面写的什么,也都清楚了,分明就是这挨千刀的写给外室的信,还加以妻子之名,还望诸位替我做主啊!” 张太公闻声回道:“瑾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等已然明了从水求这封信的缘故了,莫说是一封书信,就算是十封、百封,只要对方愿意写,那都是好的,岂有不从之理?” 从水是左渊的字,张天公说完这话,见老伙伴们点头同意,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有了现在这个氛围,一场丑事就算是被揭过了,反而可能成为逸闻,这是因祸得福,他岂能再由女儿发作?就算真有问题,也得等众人离开再深究,况且只看这字,再联想左渊的说辞,他也猜的七七八八了。 那看上去很是古板、守旧的刘太公也说:“五侄女你毕竟是妇道人家,不懂这里面的深刻道理,可以原谅。”他自是深受某些理论的毒害,存有偏见。 其他几个老伙伴,则多数撇了张氏一眼,虽未说话,可那眼神、那表情表达出的含义,却十分清晰——咱们文人名士的事儿啊,你不懂! 张氏立刻被气得七窍生烟,眼瞅着就要发作,把眼前这群思想腐朽的老头批驳一番,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侄女到底还是没想明白,左贤侄,你把事情再说一遍吧,我之前听你提到了陈止,老夫和他也有些交情,你说清楚些,老夫也好去验证一下,打消侄女的疑惑。” 在场的人里面能这么说的当然只有许志了,他刚才没搞清楚情况,不敢贸然暴露自己和陈止的关系,现在大致摸清脉络了,虽也惊讶于这纸上的字,却意识到这是个给自己扬名的好时机。 你刘老头书法造诣好,我比不了;你张老头眼界广,我赶不上;还有那彭老头更是风度过人,我也只能听着。 但那又怎么样?你们夸的那人,和我关系不错,贵静书院这事,我还是他的引荐人,关系近着呢! 果然,他这么一说,其他长者的心思就都给引过去了。 “许老弟,你与那陈止相熟?刚才贤侄不是说了,这信就是陈止所写么?这是什么人?是陈家的哪位远亲?没听说陈老头有这么一个亲戚啊。” 他们这个辈分的人,肯定只和陈太公熟悉,不过那陈太公在陈家威望虽高,可被家事衰落拖累,在张太公他们这个圈子里影响力有限,他的葬礼,几位老人也只是略有表示,没有显得太过亲近,对陈家内部的格局了解的也不是多么清晰。 许志一下子就挺起胸来,笑道:“这陈止为陈迟下的一代,是陈家老七的儿子,就是那个在陈敏作乱时殒命的老七,可怜陈止,失了双亲,行事略有跳脱,可资质却是一等一的,我啊早就看好他呢,一有机会就会推荐他!”他却是要抓住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想要混个伯乐的美名。 “原来是陈迈的儿子,我对此人有印象,”彭太公说着,眉头皱起,“说起来,陈止这个名字我也有些印象,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话音落下,其他人也是一般感觉,很快就想起了那个荒唐子的名号。 “哈哈,看来又是个不羁之人啊,难怪能写一手好字。” 非常奇怪的是,几位长者本还疑惑自己的家乡,有这么一位书法造诣惊人的后生有些不可思议,可一想起陈止过去所做的种种,却又都欣然接受了这个现实,仿佛陈止过去的所为,和他的成就有什么联系一样。 能人所不能,行人所不行。 左渊则瞅准机会,插话进来,把自己的事情又详细的解释了一遍。 这次,张老太公没有不耐烦了,听自家女婿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一遍,不时点头,最后笑道:“从来书者如其人,显其志,露其学,彰其才,这样看来,这位陈家子八成是胸有丘壑,我倒是想要亲眼见见他了。” 第三十六章 岂不美哉? 书法,不是单纯的写字。 书法之妙,在于以字为载体,体现种种精妙,和单纯的写字不同,因此众人看过了字之后,对陈止的看法就有了奇妙的改变。 正好这时,那许志又有意表现自己和陈止亲近,就谈起了法家对答的事,当然,他没有说是临时碰上陈止、然后一时兴起考究对方,而是刻意误导众人,让老伙计们觉得是陈止去他家拜访,两人一问一答,关系密切。 “还是许老弟你有眼光啊,”彭太公称赞起来,“我家那几个小辈,整日里自视甚高,以为天下俊杰不过如此,更看不起彭城郡的同辈人,等他们今天过来,定要让他们好好看看这字,也好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彭太公的地位、身份,在整个徐州都排得上号,被他这么一说,许志更是心花怒放,不由暗道陈止争气,自己当初的无意之举,最后的收获说不定超出预计。 刘太公也道:“我家的几个也是,来此之前,我还听闻他们要在今晚的晚宴中决出高下,要分出什么彭城第一人,今日见了这字,才知道何为好高骛远,定要让他们好好跟那陈家子学学。” 几位老人一言一语,完全进入了状态,不过绕了一个圈子后,还是作为主人的张太公提到:“既然诸位都看好这陈家后生,从水也得去那店中印证,不如我等就让他过去问问,顺便再求一两幅字来,岂不美哉?” 这些长者一番交流,互相之间吹捧、推崇,隐隐都要把今天的事变成趣谈,这样不光给了张太公面子,其他人参与进去也能留名。 可谓是众人齐心为美谈,美谈里有你的一份功劳,也有我的一份,其乐融融。 此时,张太公意见一出,正合众人之意。 “这个主意好。” 众人纷纷称赞,他们可都是人精,从那封信中已经看出来,陈止的书法已成气象,将来必有作为,能在一位书法家成名前就得到几幅墨宝,那肯定是价值不小的,有时候这种墨宝的价值,还要超出书法造诣本来的水平。 更不用说,寻常的书法家,哪个都不会轻易留下墨宝,或许有那种兴之所致的,但一口气要几幅字,那也是想都不想,而陈止却开店代写,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 一时之间,众人都蠢蠢欲动,兴致高昂,边上的左渊却是额头冒汗,不得不出声打断,给这群长者泼了一盆冷水。 “诸位长辈,还请听后生明言,”迎着众人目光,左渊硬着头皮道,“后生自得了这封书信后,反复品鉴,又生贪念,于是再次登门求书,未料陈止先生这几日潜心为学,他那家店肆交给了陈家一吴姓掌柜,此人市侩无比,无论我如何分说,都说陈止先生的字乃陈家瑰宝,不能外流,还说上封信已算例外,下不为例了。” 这话一说,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厅堂顿时就安静下来,一个个老头瞪着眼睛,喘着气,看着左渊,直看得后者头皮发麻。 过了一会,才听张太公叹息道:“陈家到底反应过来了,看来不容易求得了啊,毕竟我等这许多人一拥而上,传出去,于名声不利。” “那可怎么办?”彭太公眉头皱起,“陈老头已经不在了,若他还在世,我等过去拜访,也就几句话的事,而今是那陈迟掌家,他一个后辈,我等若是去求,外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是恃强凌弱、以大欺小,得不偿失啊。” “可惜了一场美事啊。”又有以老者感慨起来。 他们这群人对书法品鉴有研究,也喜好书法,但也有人并不感冒,之所以迫切的想让陈止写上一幅,不光是从爱字的角度考虑,还涉及风闻。 新任中正即将巡视,这个时候若能传出一些佳话,那对在场众人的家族、乡品妙用无穷。 何为佳话? 就是人们喜闻乐见、容易传播的逸闻。 如今日的张家事,乍看是丑闻,结果有误会,最后峰回路转,又被众人挖掘出一个本土的书法家来,这等波折,想不流传都难,说不定能上青史,甚至演化出成语,流传后世。 想一想,后人学习成语,解析典故的时候,还要提一句彭城张公设宴,那个谁谁谁赴宴,宴中如何如何,青史留名啊! 这样名流千古的事,对士族的诱惑是非常恐怖的,更不要说张太公等人,半只脚都迈进棺材中了,对他们而言,世间该享用的都享用的,那些没来得及得到的,也都无望获得了,但若能在死前留个名,等于是以另外的形式续命。 当下就有人提议道:“许老弟,你和陈止相熟,要不就由你出面?” 许志眉头一皱,虽然动心,却也知道这是消耗人情的事,凭什么一群人的事,让他消耗人情,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愿意。 不等他开口委婉回绝,就有张太公摇头道:“这样不好,显得咱们太市侩、势力了,陈止为我彭城后辈俊杰,咱们过去和他没什么接触,一发现人家书法了得,就托关系找上门去,万一传扬出去也不好听啊。” 先前以为陈止代写书信,开门迎客,明码标价,他们不怕别人议论,大不了多掏些银子,还能落个识货的美名,但现在陈家摆明限制墨宝流传,这一群老家伙七拐八拐的找过去,让人知道了,老脸往哪搁?这都是涉及身后名的事,马虎不得。 “对,是这个理。”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更加犯难起来,只觉得怎么做都不对。 “也罢,”张太公显是有了主意,他朝许志看去,“许老弟,你说曾考究过陈止的法家学问,你在法家之道上的造诣,我等都是佩服的,考究陈止,怕是和那件事有关吧。” 许志自然不会隐瞒,点头道:“是的,正是贵静之事。” “这就好办了,”张太公哈哈一笑,心情舒畅,“来人呐!” 门外早就聚了一群仆从,因五小姐之故个个忐忑,此时一听,就有管事入堂。 “太老爷,有何吩咐。” “去藏书楼,将那几本法家著作取出,送到……”张老太公说着,看了左渊一眼,“那是什么地方?” 左渊忙不迭的道:“丰阳街、书林斋。” “书林斋?”张太公眉毛微动,“这不是陈老头放厥词说要借之扬名之地么?没料想这老儿未做到,死后却可如愿。” 这么一想,他顿时羡慕起来,嘴里则道:“将书送去书林斋,你当认路吧?就说听闻贤侄好学,对法家学问有兴趣,吾有法家书相借,再约定过取书的日子。” “认路,太老爷放心吧。”管事看一场风波平息,哪敢多问,赶紧应下,当即就行动起来,只是心里多少有些嘀咕。 这个时代的书十分珍贵,等闲不会轻易外借,万一有了损伤,可是影响传家的,由此也能看出张太公所下本钱,即便如此,也只说明是借,不是给。 其他长者也明白过来。 “你这老儿还是这般精明!先送法家书,晚上等陈止来了,再提点一二,好算计!”彭太公笑骂一声,赶紧招了自己的仆从过来,吩咐道,“你拿着老夫的玉佩,给家里说一声,把棋儿前些日子看的书整理一番,也给丰阳街书林斋送去,让陈止借阅。” “诺!” 见此情景,刘太公也不甘心落后,叫来自己的人,吩咐起来。 许志见状,岂能让自己和陈止的亲近优势被人赶超?只是他的家世在众人中并不突出,家中藏书有限,于是一咬牙,叫了人来,低声吩咐:“将我床下箱子中的书都借给陈止,不要去书林斋,送去陈府书阁!”他因为和陈家有走动,知道陈止最近的动静,却没有告诉其他人。 “诺!” 其他老人各有动作,连带着左渊也跃跃欲试,他掌管的文馆藏书更多,奈何远在青州,只得作罢。 一时之间,人人忙碌,只剩张氏站在堂上,宛如闲人,欲哭无泪。 她只想问一句:“还有没有人管我了?” 好好一场外室告状,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 陈府,书阁。 陈止正伏案读书,不时拿笔抄写。 书童陈物在边上研磨,这小书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在想着陈化提到的事,略感担忧。 “陈化说的很有道理,我这新主子字写得好,连清湖先生都惊动了,可闭门在家,名声不传,听几家下人议论,说彭城郡要有大事,青年才俊都在四处联络,展露才华,博取名声以为底蕴,止少爷在这里读书,虽然用功,可种种风光都与他无关,时间一长,岂不是要被彻底比下去了?” 若是以前,陈物根本不会动这种心思,只会自怨自艾,但陈止的一手字将他彻底震撼,不由生出其他念想,也想凭着主子提升地位,傲视群仆。 想着想着,正好陈止放下书,闭目修歇,陈物就忍不住说道:“少爷,要不您出去走动一下,拜访些宿老名士吧,听说这样能有好处,您的字定会被他们欣赏的。” 第三十七章 知我寻法皆传书,使我不得安心读 陈止睁开眼睛,看向这个小书童。 对于这个书童的心思,他洞若观火,在对方这个阶层,想要往上面爬,不是单靠自己的努力就行,还要考虑历史的局限性,具体来说,就是要靠他陈止地位的提升。 “小物啊,”想了想,陈止觉得还是稍微安抚一下,毕竟是自己的书童,也算是以后某种门面,“想要四面联络,前提是要打好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不然人家出个题目,想要了解你的学问深浅,一次两次还能应对,次数多了,底子被掏空了,那出的就是恶名了,所以啊,等我将法家之学了解的差不多了,再去联络也不迟,况且这世上要宣扬名声,未必要亲自出面,嗯?” 说着说着,陈止神色微变,他注意到心中的百家签筒,突然增加了不少名望金液,将第一个五星刻度格填充不少,近乎满了。 “这是……” 陈止只是一想,就明白过来。 “要填充一个格子,需要街巷闻名,算算时间,大概是我写的几封书信散发出去,影响力开始展开了,但突然增加这么多,或许是被几个地位不低的人发现了,这种人牵扯甚广,交友广泛,一言一行被人揣摩,无形中就等于街巷闻名了,看这个趋势,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这一个格子就能满了。” 这边,陈止分析了局势,另一边,小书童陈物则对陈止的一席话似懂非懂,心中很是疑惑:“少爷这话什么意思?宣扬名声,也可以不出面?那怎么宣扬,陈化说的很有道理,出面此能让别人知道你,不出面怎么扬名?” 他还在想着,却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然后书阁的门“吱呀”一下打开,一个门房模样的汉子走进来,也不等陈止询问,就冲拱手道:“止少爷,三老许公家的家丁来了府上,说是有事要求见少爷,大老爷已经知道了,让你出面接待一下。” 三老家的家丁带着三老的命令过来,陈府自然要郑重对待。 “哦?人在哪里?”陈止微微皱眉,正要起身,却听那门房又道:“止少爷您不用过去,三老家丁知道您在书阁为学,所以直接过来了,他还带了几本书过来,说是要借给您看的。” “带书过来,借给我的?”陈止一听,念头一转,隐隐猜到了什么,“那好,就请他过来吧。” “人就在门外。”门房说着退了出去,很快就领着一名青衣家丁走了进来,这家丁抱着一个小筐子,到了陈止跟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看得边上的门房一阵不解:“这家丁怎么对止少爷这么恭敬,刚才见大老爷的时候,都不见这么郑重,怪了!就算至少也最近有所改观,也不至于让三老家丁低头吧?难道传闻是真的,至少也和三老有交情?” 另一边,那家丁则已经说清了来意。 “送来法家之书,让我观看?”陈止闻言略显怪异。 这许志怎么说也算公职人员,陈止先前靠着以道观物丸,知道这位三老在不久后的筛选里也要扮演着考官的角色,一个考官,送参考资料给考生,怎么看都不对劲。 要知道,这个时代每人所学有限,出题都要从熟悉的内容里挑选,考官把自己平时看的书都送来了,保守估计,某个考题就在这书的字句之中。 “我家老爷本就与公子亲近,也时常关心公子的学业,”那家丁见了陈止后,把姿态摆得很低,看得门房和书童陈物越发疑惑,“今日老爷和诸位老先生们交谈,更主动称赞公子,对了,我家老爷前些天还提过,说是公子答应他过去拜访,却一直未见其人。” 陈止已然找到了些许端倪,嘴里就道:“这是我的疏忽,最近诸事繁多,一直未得空闲,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不着急,不着急”许家家丁赶紧说道,“我家老爷也知道公子最近的麻烦,说不用急于一时,只要记得就好,又说筛选在即,不过几天的功夫,公子切莫分心他物,还是好生温习得好,这几本书,正是为此送来,希望能助公子一臂之力。”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筐子打开,露出几本破旧的书册。 陈止凝神一看,发现几本书册的页脚微微卷曲,虽做过保养,但显然因为翻过太多次,难以抚平。 粗略的看了一眼,他就见到了《韩非子》、《商君书》的几篇,大部分都是陈家没有收录的,对现在的陈止来说,可谓是及时雨。 “真是及时雨,替我谢过许公。”陈止笑着致谢,那家丁则笑呵呵的说会把公子的感谢带回去给自家老爷云云,又说了些奉承话,着重强调了三老与陈止的交情,以及引荐陈止的事实,跟着才告辞离开了。 但是,最后那些话,却让陈物和门房一阵错愕。 好家伙,按着这家丁的说法,那三老为了陈止当真不遗余力,又是送书,又是引荐,还在诸多大人物面前美言,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 “少爷,这怎么回事?”书童陈物一脸懵了的样子。 那门房也是缓缓踱步,一步三回头,显然也很好奇,他也听说这荒唐少爷最近有所改观,可总不至于一下子跨度这么大吧? “兴许是我的名声开始传扬了吧,”陈止伸出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有人借书给我是好事,能多看几本法家书,未来的筛选就更有把握了,我本来还在烦恼陈家藏书不够,这下好了,瞌睡来了送枕头。” “坐在家里真能扬名?”陈物越发狐疑,他本来根本不信,但经历了此事,想法不禁动摇了。 那门房听了之后却微微摇头,他可不认为是什么扬名的原因,觉得兴许和陈府看重、大老爷对陈止改观有关系,却也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书阁又恢复了安静,陈止整理新得的几本法家书,陈物则在旁侍候,不时帮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又响起敲门声,但这次门没有被一下子推开,而是门房的声音透过木门传了进来—— “止少爷,彭府家丁求见,人已经侯在这了。” “又有人来见我家少爷?”陈物一愣,手上动作停了下来,一脸错愕,“这次是彭家?这可是彭城大户!”想到这,他又看陈止,后者却神色如常,仿佛早有预料。 陈止将手里的书合上,对门外道:“让人进来吧。” 声音落下,门房推开门,和一名身材高大的家仆一同走进来,这家仆手里还捧着一个包裹,从轮廓上就能看出是几本书叠在一起。 “见过陈止先生,之前不知先生在陈府读书,是以先往书林斋去,冲撞了先生家人,还望恕罪。”仆从一见陈止,就躬身行礼,口中请罪,得了陈止谅解后,又道:“我家太老爷与陈太公乃是世交,很是关心陈家后辈,听闻先生将要参加贵静筛选,是以特地借出几本书来,与先生阅。”说着,打开包裹,双手奉上。 “彭太公有心了,晚辈对彭公也是敬仰久矣。”陈止起身接过,不卑不亢,心里却明镜一样,什么关心陈家后辈,早干嘛了,陈家都青黄不接了,再说了,陈韵也参加筛选,有人给他送书么? 但为人在世,表里不一是基本功,陈止与彭府家仆交谈两句,相谈甚欢,后者很快告辞。 “少爷,这……这人又是因何而来?”陈物等人走了,又问起来。 陈止则是静静体悟百家签筒,心下了然,肯定了先前的猜测,顺势就道:“兴许是哪家起宴,召集了彭城显贵,正好谈到了我,给我扬名了。” 又是扬名!难道真是扬名? 书阁门边,那门房恋恋不舍的离开,脸上表情凝重,已然有些信了,他也是知道的,今日张家设宴。 陈物则想到了陈化的那位主子陈韵,不就是去参加了什么晚宴么? “可从来诗会晚宴,都是去的人扬名,哪有不去的出名的?而且现在时间还早,也不到开宴的时候啊!”疑惑在陈物的心里越积越多,神色复杂。等他回过神来,陈止已然再整理心得的几本书了,陈物一眼扫过去,就看到有《司马法》、《慎子》等几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本法家书,牵扯的不止法家,还有汉律条文等等,都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在民间流传的不多,不是大家族也拿不出来,陈物不过就只听过其名,今日次啊真正看到实物。 整理过后,陈止没有立即翻看,而是摇头道:“今天看来是不能安心读书了。” “怎么了?这么多书,怎么还不得安心?”书童陈物闻言疑惑,刚想要问个缘由,门外就又传来门房的声音—— “启禀止少爷,张府家仆求见,请您定夺,是否现在就见,人已经侯在外面了。”这次,那门房再也不敢造次,声音恭敬无比。 第三十八章 悔不当初,竹筒复满 门外的话语,直接让陈物的问话噎在嗓子里,待得一刻钟后,他看着那桌上新摆的几本法家书、律令文,神色已经有些木然,只觉世上离奇之事莫过于此。 张府设宴,结果晚宴还没见开始,包括张府仆从在内,一拨一拨的跑来陈府,给陈止送参考书,说给谁听,怕也不会信。 谁知这还不是结束,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陈府书阁就没消停过,这家走了那家又来,刘家、王家等等,彭城县稍微排得上名号的大家族,几乎都派人过来了,还都直接点名要见陈止,又是送书,又是拉关系。 这阵势连陈迟都给惊动了 这些人说是家丁,但都是奉了家中长者的命令,那些长者的年龄、地位、辈分摆在那,就算陈迟也不能怠慢,来的人一多,他当然无法稳坐后院,干脆到了书阁接待过来的家丁,同时又派了人过去打探消息。 “止少爷是走了什么运?这么多大人物知道了他的名字!” “不得了,这下子不得了了,看着吧,这位少爷要时来运转了。” “我这有小道消息,你等可知道?止少爷之所有出名,是因为他书法了得!” “真的假的?我从没见过这位少爷练字,也没见过他有什么书法作品在府中流传啊!” “是真的,你们大概不知道吧,不久前止少爷帮大老爷誊写了《华源阁论》,当时我就在旁边侍候的,亲眼所见,那个字啊,怎一个好字了得……” 随着陈迟的举动,整个陈府顿时热闹起来,仿佛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荡起阵阵涟漪,众多家丁、仆从、丫鬟们为此热议,稍微知道些内情的人,都会被众星捧月一般的围起来,被人反复询问。 不知道有多少家丁,经此一事后,意识到陈止在府中的地位将有变化,起了别样心思。 “如果止少爷真的崛起,那是次不错的机会啊,他家宅府可是极度缺人。” “若能跟上止少爷,少说也是个心腹啊,是不是得去和陈物说说话?” “得找个机会,和止少爷的人接触一下,陈辅最近经常在府里走动,或许就是个突破口,我以前和他关系不错,这两年止少爷那边光景不好,有些生疏了,得找个机会叙叙旧。” “世道变得可真快啊,前几天还有人说陈物抽了个下下签,谁想到转眼就成了上等签……” 大户人家的下人竞争激烈,其中不乏失败者、失意者,这种人在庞大的封建宗族体系中很难有翻身的机会,但投靠一个有前途的主子,却是不二法门。 正因如此,陈止刚有起色,就有众多家丁、仆从打起主意,在这其中却有一个人悔恨异常! “怎么会这样?突然之间,止少爷的情况就变了个样子,我……我可是府中第一个看好他的,就因为一念之差,现在连个书童都不如了?” 有这样悔恨心思的,除了陈觉没有其他人了。 陈觉也算眼光不凡,陈止宅院被烧,他跟着过去,看到陈止指挥若定,就有了靠近之心,后来听说《华源阁论》一事,更是有心亲近,可惜一时不查,因书林斋规矩一事,起了反复,决定先观望一下,不急着下注。 在陈觉看来,观望而已,不会有多大问题,有的是时间考虑,考察陈止这位少爷。 没想到风云突变,那看似儿戏的书林斋规矩,丝毫也没影响到陈止,最终成了今日光景,自然让陈觉悔恨莫名,觉得丧失了最大的优势,悔不当初。 “一步慢,步步慢,但我比起其他人还有优势,必尽力补救!” 这样想着,这位陈家仆从将目光投向了书阁。 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陈府下人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里,就等着里面的动静,寻找献殷勤的机会。 书阁中,却是另外一幅光景。 “既然诸位长者看重你,那你也不能让他们失望,要好好看书、为学,不可坠了陈府名声。” 陈家家主陈迟正在谆谆嘱咐,对面的陈止则点头应是。 说了两句之后,陈迟也不知道该怎么提点了,今天这事委实出乎他的意料,影响太大了,他这个家主也不好过问,不然一个不小心,就是牵扯几家的麻烦,对造成这一切的陈止,更是拿不定态度了。 训斥,那肯定不行,别人家都送东西结交,你凭什么训斥? 夸赞,也不行,因为陈迟正烦恼着书法这事一传开,陈止是受益了,他这个家主以后迎来送往的,麻烦可就多了,亲戚朋友、上司下属逢年过节的过来,想要求两个字,你答不答应?你答应了,写的人却不是你,还要来向陈止寻求帮助。 这么一来,陈止在陈家的地位如何?谁有求于谁? 陈迟在很多事上缺乏魄力,但眼光还是有的,看得出问题的关键所在,因此看着陈止,心情复杂,不轻不重的说了两句后,点了他一句不能辜负诸老的心意,就先离开了。 送了陈迟离开,陈止回返书阁,心里盘算着:“陈迟是个明白人,只是遇事难决,但最终会做出正确选择的,我在陈家的日子大概是好过了,这几天就得让想找麻烦的人都跳出来,否则以后就没借口动手了,还有,这诸老示好,也得给他们个面子,写点东西送过去,礼尚往来。” “止少爷,您慢慢温习,小的就不打扰您了。”边上,一脸献媚笑容的门房说着,小心翼翼的将门掩上,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和最初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陈物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里已经来了张家、彭家、刘家等大家族的仆从、家丁,都是奉了家中太公的命令,借书给陈止,哪怕陈物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也能看出其中结交、交善的味道。 连家主陈迟都不能等闲视之,何况一个门房,自是要将位置摆正。 可问题是,为什么这些个大人物,会派人过来,指名道姓的找陈止,要和他交善? “难道真像少爷说的那样,因为他的名声传出去了,闭门家中坐,名从天上来?这说不通啊,谁帮他传的名声?” 陈化的话还在耳边萦绕,这令陈物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通,他倒也光棍,索性不想了。 “反正怎么看都是好事,少爷名声传出去,在族中地位日隆,我也跟着水涨船高,再好不过了,陈化、陈数他们炫耀自己跟了好主子,但好戏还在后面呢,倒要看看他们知道今天的事后,会是个什么表情,哈!” 想到这,陈物的想法彻底变化,因分配给陈止而生出的不甘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雄心壮志,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与有荣焉之感。 之前在书林斋中,他知晓了代写的规矩,还暗叹陈止荒唐,却因清湖先生求字的事情有了改观,恭敬许多,但到底心有疑虑,眼下疑虑尽去,虽还谈不上忠心,可终究有了归属感和期待感。 陈止对小书童的心理变化略有感应,却不多言,一边整理着二十多本法家、律法书册,一边感受着签筒的变化。 竹筒上,五行刻度格中的一个已然满了,第二格也有了薄薄的一层。 “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三十九章 礼尚往来 “论名望,终究是上层反馈的更多啊,因为每位有品的士族都能影响很多人,这次的张府晚宴,恰巧都是位高权重的长者,他们一得到消息,有了欣赏的念头,立刻就让我少走了很多弯路,等事情发酵出去,名望会源源不断的汇聚过来,这就是走上正轨了。” 陈止略微思考,估算了下未来的趋势。 “当然,猛然之间被那么多长者看重,肯定也有些副作用,会引来一些人的敌意,但不招人妒是庸才,倒也无需多虑,待得我根基稳固,任凭风吹雨打,屹然不惧。” 紧接着,他又凝神于百家签筒,微微眯眼。 “当务之急,是计划一番抽签的事,签筒又有了一格,等那边一动手,拿他们李代桃僵,正好抵消副作用,顺便再来一根签,考虑到我在陈府的地位将要提升,得找个机会,再刺激一下对方,这种层次的敌人,固然不足为虑,但只要是动手了,就不能轻视,一样要重视具体的操作和准备,全力以赴,有机会的话,无论是主谋还是从犯,都一口气拿下,不留后患。” 想着想着,他看向了桌上的笔墨纸砚。 陈物在旁整理新得的法家书,见陈止有了动作,登时留神起来,一见笔墨,来了精神,赶紧问道:“少爷?您这是要写墨宝?”他可清楚的记得,清湖先生遣人去书林斋,为的正是陈止的墨宝,怎能不着紧? “诸长者皆有表示,我一后辈怎能没有回馈,不然传出去,别人要说我骄大张狂、不知好歹了,”陈止看了过来,露出一个笑容,“你不是想要露面么?既然做了我陈止的书童,也得先历练历练,不然以后见了大阵仗露了怯,可就不好看了,我写点东西,等下你送去张府,正好先熟悉熟悉……” 话落,抽出纸笔,挥毫泼墨的书写起来,笔下有如龙蛇疾走,手腕转动之间,劲力自腰而生,过肩圆转,引动手肘,势顺转腕,直达笔尖,将最近几日练习木剑的成果也给用上了。 陈物本还一脸疑问,转眼就被笔下墨迹吸引了目光,等他回过神来,陈止已然书罢,将墨迹吹干,递了过去,口中说道:“拿着出去,门外当有不少人等着,可以寻一个叫陈觉的帮你装裱一下,所谓使功不如使过,此人当会用心。” “觉叔?”陈物迷迷糊糊的接过来,听了陈觉的名字,有些意外,这人算起来和他还有点亲戚关系,但来往并不密切。 没有多问,秉命而行,但陈物等出了书阁,还没走几步,果然一群人围了过来。 “陈物啊,我是你三叔啊,可还记得我?” “你这是去哪啊?可要帮忙?” “手里拿的是什么?” …… 迎着一群陈府仆从热心问候,陈物何曾受过这等待遇,当即手忙脚乱,正待说话,正好在人群中看到了一脸热切的陈觉,赶紧招呼一声:“觉叔,那个,止少爷让你过来帮我一下……” 陈觉本来混在人群,神情沮丧,觉得白白浪费了一番人情投资,还得和其他人一样在这守候,正自懊悔,猛然听到陈物叫了自己,更提了陈止的话,登时心花怒放。 止少爷真是念旧之人啊,幸亏啊幸亏! 心里庆幸着,陈觉一边向前挤着,一边喊着:“让一让,让我过去,止少爷点了我的名,诸位,对不住了!”好不容易来到了陈物跟前,和这位小亲戚说了两句,明白了缘由,陈觉满口的应下,就带着他去找管事了,留下一双双充满着疑惑、妒忌和羡慕的目光。 “止少爷怎么会叫这陈觉?” “我差点忘了,前些日子陈觉倒是挺热心止少爷的,跑前跑后,但不知怎的,最近又不怎么热衷了。” “这么说来,也不过是个有眼无珠的货色,不过先走了两步,看来止少爷是个念旧的人啊,对下人好啊,如果能在这样的主子底下做事,绝对是咱们的服气啊。” 人的思想就是这么奇怪,一旦对某个人的看法产生了变化,对方的任何事,在他的眼里都能看出好处来。 在这人群中,却有几个矮小身影神色复杂,正是陈物的几个书童小伙伴。 几大家族派人过来,给陈止送参考书,这么大的事,他们作为书童消息灵通,哪里会不知道,抱着半信半疑的念头,怀着颇为矛盾的心理,也凑了过来。 因体格的关系,陈物出来的时候,这群小书童根本挤不到前面,所以陈物根本看不到几人,但几人在外围却能隐约看到陈物那边的情况,见他被人众星拱月一样的围着,各种好话听着,连平日里对他们这些书童正眼也不瞧一眼的陈觉,都因为被陈物直接点名,显得受宠若惊。 这样的威势,只有在几个管事,以及几位老爷的心腹下人身上才能看到,寻常的少爷小姐,哪个仆人有过这等待遇? 对比之下,他们这群小书童,还只能跟在少爷们的身边,亦步亦趋的,别人夸赞自家少爷一句,他们就能欢喜半日,高下立判。 “陈物这是要翻身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陈语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显露出一定的文学功底。 “小声点,不要被人听到了。”陈数就比较谨慎了。 几个人嘀咕着,又都看向陈化。 要说几个人里面谁最失落的话,非陈化莫属了。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陈化的主子随着陈边登车,风风光光的去参加张府晚宴,陈化更是在小伙伴中大出风头,就等着晚宴过后主子扬名,他在府中也大肆风光一回。 没想到,晚宴尚未开始张府就有消息过来,不光有消息,还有人过来,只是这一切最终衬托出的是陈止,得利的是陈物! “得意什么!”想到难受处,陈化为了找回面子,摞下一句话,“这会再热闹,他陈物的主子,不还是无法去张府赴宴,张府晚宴几家俊杰都会过去,定有一番比试,等今夜过去,我家少爷在晚宴扬名了,可比送几本书强多了!”他到底少年心性,不服输、叛逆劲,遇到这事,根本定不下心。 但这话,被旁边几个有心的仆从听去了,顿时起了念头。 “按理说,咱陈府下一代的几名少爷中,佼佼者是四少爷陈韵,连带着大少爷等人都给压下去了,还道他是将来翘楚,如今七少爷陈止异军突起,不知哪个能独占鳌头,这次张府晚宴过后,说不定能看出端倪。” “止少爷刚出了风头,晚上韵少爷如果也能传出美名,只要看几位老爷怎么奖赏两人,差不多就能见分明了。” “静观其变,这两位少爷可不怎么对付,我等先观望一下吧,不要弄巧成拙。” 各种心思之下,这群仆从都等着明天的消息。 当然,他们也在考虑,不知道那位四少爷陈韵,知不知道府里的消息,此时又在干什么,是否已经在张府高谈阔论了呢? ……………… 张府之外,街道尽头,正有一辆牛车缓缓前行,陈边、陈韵伯侄二人坐于其上,正在交谈。 “刚才在店里,你的处置不错,奖赏也很得当,不错。”陈边正在夸赞,陈韵连连谦虚,两人一副友善模样。 边上,随牛车同来的仆从,已经去往张府通报了。 陈边接了张府通知后,说是可以提前过来,却带着陈韵又绕了个路,先去自家的一处店肆,处理了点麻烦,然后才抵达张府。 这也是陈边要看陈韵处理问题的能耐,结果算是无功无过,所以只是淡淡的赞扬两声,然后又隐隐提点。 陈韵当然也听得出来,所以嘴上谦虚,眼中却蕴含他念。 “今日我只要能扬名,早晚一飞冲天,从此不再受陈边钳制!” 第四十章 此时内外皆尴尬 张府门前,通报的陈家仆从将消息告知了张家门房,那门房一听是陈家的人来了,立刻打起精神,嘴里客气着,让他们稍待片刻,然后转身飞奔,直往正堂而去。 张家堂屋,此时却是处处笑声。 所谓的外室风波已经过去,误会消除了,张氏也退去了,张太公和一众老伙伴们正和左渊谈笑风生,讲述各地的见闻。 老人们见得多了,左渊也是知识渊博,众人皆为多才多艺,这一交流,当真是舒畅无比,气氛融洽。 “这个‘春’字很别致啊,你们有没有发现,”此刻,彭太公指着那封信上的一个字,正在讲解,“这字看上去工整,实际上微微歪斜,和前面的‘初’字靠得很近,老夫乍看之下还不觉得,而今再细细品味,才发现这两字紧凑,笔画轻快,行笔的时候定然是极快的,给人以明快之感,暗合春意,当真是妙。” 去了烦心事,又见了好字,一众老人索性就围绕着字品鉴起来,真正要把一件坏事,变成好事。 正在这时,门房过来通报了消息,说是陈府之人等在门外。 “陈家的人来得这么早?”张太公有些意外,刚才一众长者交代完自家仆人,送了书过去打关系后,他就吩咐了自家门房,说注意一下陈家之人,来时及时通报,却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 边上,左渊起身解释起来:“回禀泰山,实是小婿提前通知了陈家,让他们提前过来,本是因为私心……”后面的话不用说的太通透,众人都懂。 彭太公抚掌笑道:“既然来了,那也正好,今日聚会,俊杰齐聚,陈家肯定会带着陈止一起,正好向他请教,咱们这些书可不是白白借出去的,他总归也得有所表示吧。” “对,请教一番,达者为师,哈哈。”刘太公也附和起来。 一种老头相互看看,都笑了起来,知道彼此的心意,请教是假,求字是真。 这个心思,没人会说破。 张太公他们早就料定,晚宴的时候,陈家会带着陈止过来,可他们身为长辈,不好意思和对方当面套近乎,因此都赶在晚宴之前,让家丁、家仆送书过去。 现在有了送书之谊,晚宴上就有了话题,从借书谈到学问,指点他几句,无意中提及书法之道,表现出对好字的喜爱,你陈家小辈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越想,几个老头越是觉得这个套路天衣无缝,也不禁期待起来,等着看看那陈止的风采。 很快,在堂中众人的期待中,陈边和陈韵被引入正堂,两人一见在场的众人,都是微微一惊,赶紧行礼。 只是陈韵在行礼的时候,却能感觉到诸位长者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有审视的味道,但更多的却透露出欣赏之意,他见状不禁一喜。 “果然,前阵子营造的名声,现在起作用了,这是好现象!今日定要一鸣惊人,等诸位长者都认可了我,陈止根本就不用放在眼里,连陈边我都可以慢慢超越!” 想着想着,礼毕,他直起身子,按照礼节立于陈边一侧,后面的主要交涉,还是这位长辈负责的。他却没有看到,许志在见了自己后,先是露出错愕之色,跟着微微一拍大腿,似乎想通了什么事,却没有声张。 “贤侄不必多礼,老夫观你如今精神不错,已从哀伤中走出来了。”张太公和陈边攀谈着,但说话的时候,目光却不时落在陈韵身上。 不只是他,其他老人也是一样,想着此人是否就是陈止。 这一番作态,又让陈韵心头越发欣喜,念头抵定,刻意做出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的模样,想着让几位长者再高看自己几眼。 陈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不动声色的思考着,这陈韵怎的能让几位长者另眼相看?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刚才路上的敲打,是否做错了? 可惜,在场之人却不知道,彼此都想岔了。 先前那陈太公的白事,张太公几位去倒是去了,但他们的身份和年纪摆在那,不会久留,更不会屈尊降贵的去和小辈招呼,自然分不清陈家小辈的身份,今日一见陈边只带了这么一个子侄来,就料想是陈府的顶尖人物,除了一手入品好字的陈止,还能有其他人? 于是,本着格子的小心思,事先示好一二,也是很正常的,却让陈边和陈韵误会了。 “你家这后生,看上去一表人才,当是陈府如今的风流人物吧,当得介绍一番才是。”寒暄了几句过后,彭太公当先赞起陈韵,他身居高位,却也有特别的马屁技巧。 “是啊,是啊,在庭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其他人纷纷附和,让陈韵的心情急转直上,从一路上被敲打、警告的苦闷中解脱出来,见这么多的长辈、尊者看好自己,称赞自己的风度,自是心花怒放,连身边的陈边都越发是惊疑不定了。 只有那许志微微摇头,可现在却不能出面,否则可能两边得罪,只给其他人打着眼色,可其他人又哪里能明白,最终这位三老只得叹息一声。 “哪里,哪里,诸位谬赞了,小子陈韵,见过各位长者。”对面,陈韵哪里不懂得趁热打铁的道理,立刻昂首阔步的上前,报出名字,想要众人记住他,可他的名字一说,整个大堂却猛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你说什么?你叫陈韵?”那刘太公一个错愕,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你不是陈止?”说完这话,他也意识到失言,赶紧闭口。 可惜话已经说出来了,自是无法收回,一时之间,陈边陈韵也好,诸老也罢,都愣在原地,随后满脸尴尬。 “原来是陈韵贤侄,”张太公到底经过风浪,不动声色的接过话,“不错,不错,在庭啊,今天是从水让你提前过来的,你问问他有什么事吧。”他指了指左渊,陈边连忙见礼,他也是听过这位馆主的名声,敬仰左家那位先辈的。 其他老人也纷纷回神,淡淡说了两句,就不复多言,陈韵是谁,他们略有耳闻,可根本不关心,一辈子几十年,后起之秀见得多了,旋兴旋灭,潜力毕竟不是实力,哪里比得上书法入品的大家? 说话间,诸老的语气都淡了许多,隐隐还有怒气,因为如意算盘打了个空,不免恼怒,书已经借出去了,人却没来,换成是谁都要难受,正好陈家两人当前,立刻就被迁怒了。 这一前一后的落差,傻子都能感觉的出来,陈韵只觉心头微颤,刚刚被人捧上天,结果那捧着他的手一抬起来,就纷纷收回,让他瞬间跌落,砸落尘埃,顿感难堪,更让他无法忍耐的,是残酷的真相—— 这些人不是看好他,也不是被他的风度所感染,实际上是将他当成了陈止! 陈止! 陈韵咬牙切齿,心里五味杂陈,痛恨、嫉妒、羡慕、不解、迷茫、无助、羞耻…… 左渊见气氛尴尬、凝重,赶紧来到陈边跟前,寒暄两句,他自是认得陈止,可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没反应过来,此时努力想打圆场,说了两句,就直入正题:“陈兄,冒昧的问一句,不知你与陈止先生如何称呼?” 这个名字一入耳中,登时让陈韵竖起耳朵,浑身上下汗毛乍起,联想众人前后反差。 “这个左先生让我陈家提前过来,莫非就是为了陈止!他陈止凭什么!” 第四十一章 汝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左馆主,久仰久仰,不冒昧,不冒昧。”左渊的的招呼,让陈边有些受宠若惊,赶紧回礼。 左渊是什么身份? 青州文馆之主,背后的左家也有崛起之势,若非宗族人数不够,怕是已然上品了,单论个人乡品,远在陈边之上。 他陈边不是陈家家主,排行第二,过去想和这样的人结交,不知道要七拐八拐的,经过多少引荐才行,今日对方竟主动过来攀谈,还降低了姿态,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等招呼过后,陈边才留神对方提到了陈止,踌躇片刻,考虑到诸老的态度,已有了猜测,就道:“陈止乃在下侄儿,他可有什么地方能帮到先生?实不相瞒,我这侄儿虽然行事孟浪,但也有些本事的,我与他很是亲善。” 这话让边上的陈韵脑子一懵,你陈二爷什么时候和陈止亲善了? 左渊一听,露出笑容:“在下对陈府也是久仰了,几日前还得了陈止先生一篇墨宝,甚是喜爱,几位老先生也是一般主意,但前日我再去请教,听陈止先生的一位仆从提起,说是陈府有令,不能让墨宝轻易外流,是以未能如愿。” 他口中的仆从就是那位吴掌柜,左渊并非不知对方身份,只是那日被言辞拒绝,心中不喜,才有这次“口误”。 “下人不懂事,这是下人不懂事啊!” 陈边没心思分辨这些,听了这话,先是一喜,知道是次机会,士族人脉何等重要,他不会不知,继而联想开来,意识到自家多了个和其他家族联络的法宝,可旋即又担忧起来,想到了自己与陈止之间的恶劣关系。 “莫非这次回去,就得想法修好了?” 想着想着,陈边斟酌着怎么回答,才能显得自己和陈止关系亲近,让左渊高看自己一眼,而张太公等人看似在交谈,其实也关注着这边,不时偷看,显然也在等自己的回答。 整个堂屋的人,无意中都忽略了某个人—— 陈韵看着堂中众人的表现,听着左渊和陈边提及陈止、书法、求字、墨宝等词,联想到路上二伯说的事,他就是再蠢也明白过来了。 “这些人真想见的是陈止,不是我,不是我!是为了书法!难道陈止的书法真的这么好!这怎么可能!这怎么能行!” 想通种种,陈韵只觉脑袋猛然炸开,然后一片空白,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晃动起来,胸口更是憋闷的厉害,一股血气冲上来,口腔中有了血腥味。 “嗯?”边上的左渊察觉到了,他一见陈韵面如白纸,身子晃动,登时停下话来,走过来问道,“这……可是感到不适?” 陈边一见陈韵的样子,却生出一丝不快,好不容易有个亲近大族杰出人物的途径,正要深入的时候被打断了,怎能舒畅?只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却不得不做出慈爱之色,走过来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可是身子有恙?” “给二伯添麻烦了。”陈韵一看陈边的眼色,就猜到了对方的心思,顿时更加难受,却不得不强打精神。 陈边心中一动,想到了陈韵和陈止的矛盾,不由不安起来,怕陈韵等会说出什么话来,让自己不好下台,坏了大好情势,于是顺势就道:“既然身子不爽利,就不要硬撑了,兴许是最近太过用功,不体恤身子,长此以往是要出毛病的……” 不妙! 听着关心的话语,陈韵心里暗道不妙,正要说自己无恙,但已经来不及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让人带你回去。”陈边根本不会陈韵回话的机会,当即招来仆从。 “不行!我不能走!我还要在这里扬名!我准备好了几篇佳作!” 心中狂吼,但陈韵到底没有丧失理智,嘴上只是委婉的强笑道:“微恙而已,不算什么,二伯不用担心,我撑得住!”不过,突然的变故让他心神震荡,面色有些发白了。 “你看你,笑的这么勉强了,脸色苍白,还说没事,”陈边岂能不知陈韵的心思,貌似关切的柔声说着,眼里却闪过一道寒芒,他背着诸老和左渊,冷冷的看着陈韵,图穷匕见,嘴上却道,“你父走的时候,交代了我好好照顾你的,我那‘汝子吾养之,汝勿虑也’之言岂能作罢?” 你父母不在,我乃你的靠山,我的话你也敢不听? 顺势再宣扬一番自己的仁德,让左渊和诸老听闻,一举两得。 这一番威胁吓住了陈韵,陈边又是一个眼色过去,仆从会意,拿手一抓,硬生生将陈韵拉出去了,后者纵有不甘,几次想要开口,都被陈边隐晦的凶恶眼神吓住了! 按理说,陈边带个后辈来赴宴,宴还没开始,后辈就走了,怎么都有点失了颜面的意思,可总好过后辈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他难做要强,何况,陈边现在有了可以联络感情的工具。 “这个陈止啊,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陈韵离开大堂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赫然就是这么一句。 “天理何在啊!我准备许久,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连靠山都逼我离开,难道来这一趟,就是过来受这个侮辱的?我不服!不甘!不忿!今天这事传出去,我名声怎么办?岂不是要如陈止一样,成人笑柄?” 想到这里,陈韵悲愤莫名,又意识到陈止怕要咸鱼翻身,两相对比,念头不畅,一股浊气猛然涌上头顶,让他眼前一黑,胸腔炸裂,嘴边有了一点血色流淌,两腿一软,差点跌倒,幸好边上的仆从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才没有当场出丑。 正当陈韵庆幸之时,却听那仆从高声道:“四少爷,您看您,站都站不稳了,还硬撑,二老爷让您回去,是为您好啊!” 这仆从常年跟在陈边身旁,是真正的心腹,擅长察言观色、揣摩心意,更有见风使舵的本领,见这阵仗已然有了想法,知道自家老爷让陈韵离开,其实有损颜面,所以要坐实了陈韵身体有恙的说法,正好这时陈韵一个歪斜让他抓住机会,立刻就要让厅堂里的人知道。 果然,那堂屋里的陈边闻言也抓住机会,高声关切了两句,陈家仆从又回应两句,一唱一和的,让陈韵听得气愤填膺,怒气炸裂,眼前又黑,头晕目眩,更站不稳了。 “这都什么人啊!连个小小仆从都如此奸诈!” 迷迷糊糊间,他被陈府仆从架住胳膊,带朝府外走去,因身份的关系,不能从正门出,走了侧门,这一出来,正好碰上了五名衣冠楚楚的青年,其中一人格外纤细,皮肤白皙,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劳烦让一让,我家少爷身体不适。”陈府仆从尽职尽责,正要绕过这几人,却听其中有人轻咦一声,来到陈韵面前。 “咦这不是陈家四哥么?陈止,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在里面碰上什么了?今天诸位长者召集我等过来,是要考校学问的,看你这样子,难道被问出丑来了,一个不好,晕过去了?”说完还轻笑一声。 陈韵回过神来,微微哆嗦的站定,挥退仆从,擦了擦虚汗,定睛看去,认出了说话的人来。 “彭林,是你?” “当然是我,我等来参加宴会,没跟随家中长辈,先聚在一起探讨辞赋。”说话这人衣着华贵、面容英俊,顾盼间有股英气,正是彭家这一代的翘楚人物,与同辈的彭棋并称彭家二杰,彭棋已是第八品的乡品,有传闻说,彭林明年初,也当可入八品。 “陈四哥,你这是怎么了?”彭林边上,一个和他七八分相似、小上几岁的温润男子走过来,关切的问道,语气真诚。 这人就是彭棋,彭家这一代真正的顶尖人物,三年前以十四岁之龄入了第八品,听说很快就能更进一步。 又有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从旁传来:“我们要进去,你却出来,陈四,说说原因吧。”却是四人中身子最高大的,年龄也大,留着八字胡,偏偏声音软绵绵的,反差巨大。 这人名为刘缈,为刘家这一带的领军人物,前些日子刚刚八品,是风头正盛的时候。 刘缈身边跟着个矮半头的男子,那是他的同母弟弟刘纲,默不作声的观察着,这刘纲乡品九品,在刘家颇有名声。 刘家来历非凡,彭城的这一支虽说衰落许久,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是县中大族,在整个彭城郡的影响力都不小,这两年随着人才渐多,又有复起的势头。 至于最后一人,身子纤细矮小,包裹结实,露外的皮肤白皙,故作公子哥之姿,一看就是女扮男装、自欺欺人,陈韵猜是哪家的小姐出来玩耍,往日或许还会刺探一二,但此时却无心顾忌了,因这几人的话越听越刺耳,心头五味杂陈,不能自已。 这之前,这几人对陈韵来说也是需要仰望的,可他觉得很快就能追上他们,代表陈家与他们争锋,谱写一个个奇闻异事,之前偶尔碰上,也会说些惊人之语,与几人较劲,就等找个机会一较高下了,没想到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锋,却是这么一个结局。 “我连赋诗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离开了,偏在这里又碰上了他们,这下彻底完了,名声全无,一败涂地,完了,完了,完了。”登时脸色苍白入纸,嘴里血味更浓了。 他本来雄心壮志,要与这些年轻俊杰争锋,而今落得如此田地,只觉造化弄人,不愿多留一刻,让人嘲笑,于是拱拱手,也不多说,只道身体不适,急匆匆的离开了。 “陈家无人了,”看着陈韵的背影,彭林冷笑一声,“这个家族,早晚要跌落品阶。” 第四十二章 陈家,我与陈止最亲 彭林的话中,显示出对陈家看不上眼。 事实也是如此,在彭林看来,当今彭城,值得自己重视的家族唯有刘家,可面对刘家子弟,他彭林想的不是对抗,而是联合、交善,与之成为朋友,日后共同扶持,把持本县命脉。 反观陈韵,稍微有点起色,就来挑衅彭家、刘家的年轻俊杰,一副要压服众人的模样,急切想要改变年轻一代的局势,自然被彭林等人抵制、看低。 “陈韵这几天风头正盛,怎么成了这般模样?”看着陈韵远去的背影,刘缈抚了抚胡子,嘀咕起来。 彭林断言道:“八成是他好大喜功的毛病作祟,在诸位长者跟前大放厥词,想以惊人之言博得关注,我早听说了这个人的伎俩,他常对一件事发表看法,说些震撼之言,待得引领了话题,就顺势作诗,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诗作,都还不错,但以他的心志,断然做不出那些诗的,真当旁人愚昧?” 刘缈皱眉道:“如此一来,我等也得小心点才行,等会切莫贪功,今天的主角说是我们,其实还是诸老,要让他们尽兴才行,这样诸位尊者才会给予我等一个上佳评价,方便提升品阶。” “你说的有道理,但也得分个胜负,”彭林哈哈一笑,“上次文会,你一篇《盛汉论》,让人惊叹,文中说了朝廷强盛的缘由,我回去琢磨了一下,也有了点感悟,今天就要和你分说清楚,正好最近都要钻研法家学问,我就以此为根,和你论道。” “还是搞清楚陈韵离开的原因为好。”刘缈摇摇头,还在考虑这个问题。 “兴许和那陈止有关,”刘纲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咱们提前聚,不就是各自家中都因长者取书,闹了个鸡飞狗跳,无不因那陈止之故,陈韵身为陈家之人,隐隐是领军人物,想必受到的冲击最大,也许因此恶了长者。” “还是刘五哥花花肠子最多,但想得太多了,”彭林嬉笑一声,不以为然的道,“我已经有消息了,说是那陈蠢不知什么时候练了手好字,这是效仿楚庄王,要一鸣惊人呢,但除去这一手字,还是个荒唐子,你们或许还不知道,他在市坊里开了个代写书信的店肆,这拿到市坊贩卖的书法能好到哪去?”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实际上,彭林也写了一手好字,被誉为彭城年轻一代的第一书法高手,本着同行是冤家的精神,当然不喜欢陈止这个竞争对手,他没有亲眼见过陈止的字,加上看不上陈家,心底十分抵触。 “没这么简单,”刘纲摇摇头,“能耐住性子隐忍多年,这样的人不简单,这次贵静筛选也有此人,或许是磨剑多年要亮剑了,不然也不会让诸位长者重视。” “就你想的多,”刘缈也摇摇头,“你啊,是传奇听多了,还想着做什么军师谋臣,现在可是太平盛世,想这么多做什么。” 刘纲摇头正色道:“边疆不靖,四夷渐起,不说远的,就是那蜀中李贼、北边伪刘已成隐患,吾辈岂能忘了凶险,当效班定远、陈安邦,投笔从戎,计镇百族,方才不负一身所学。” “好好好,都是你对,咱们先去见过长辈吧。”刘缈不多做争辩,说了两句,带着一行人往府中走。 走着走着,那女扮男装之人用圆润的声音问道:“那个陈止很有名么?” “有名,但不是好名,”彭林顿时来了精神,“王家妹子,听我同你说,此人有个名号叫‘陈蠢’,其人之蠢当真是惊天动地,远的不说,就说最近的,你也知道那陈家太公故去,陈府白事,你猜猜陈止干了什么?” …… 一行五人边说边走,到了张府,仆人根本就不阻拦,先一步过去回报。 彭太公听了,笑道:“小辈来了?老张,你找个地方让年轻一辈聚一聚,他们啊,年轻气盛,就喜欢相互较劲,先找个地方让他们闹一闹,省得晚上再争出个事端来,酒也喝不安稳。” “这是正理。”张太公点点头,吩咐起来,等仆从走了,他又朝陈边笑道,“贤侄,莫要被这影响,你刚才说陈止小时练字的事,这具体是怎么练的?也别藏着掖着,说一说,我回去也好督促小辈学学,书法这事虽看天分,可多学学总有改进。” 这话客气无比,陈边又是一阵受宠若惊,过去他陈老二面对陈太公的时候,多数时间都是挨训,张太公的地位比陈太公还要高,却对他和颜悦色,立时就有些飘飘然了。 不光张太公,来历不凡的左渊、资历甚深的彭太公、古板不苟言笑的刘太公等,无不对他另眼相看,在这种刺激下,陈边越发飘飘然,居然是口不择言了,等他回过神来,已将自己描述成对陈止最看重的一位长辈了。 在他的口中,自己为了陈止真是操碎了心,陈止的父母过世后行事越无章法,为此他陈边更是顶着族中压力,多次帮他解围,为了保住这个侄子,差点没让陈家连着他也一起赶出来了。 这话听得众人都是肃然起敬,连本来没把他当一回事的,都不得不正色以对,当然了,里面不包括那三老许志。 这位老者听得是目瞪口呆。 上次在陈府,许志从陈边的话语和态度中已看出一点端倪,知道伯侄之间存在矛盾,结果此时在陈边口中,他对陈止简直比亲爹还亲。 不过,他没有揭穿对方的想法,陈边、陈止再怎说都是一个姓,他一个外人没资格置喙,否则徒惹一身骚不说,说不定两边都不落好。 但话说回来,许志自认是德高望重的高洁之人,对陈边这样见风使舵、信口攀附的行为是很看不上的,这眼里就有些看轻的意思了。 “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这些话都说出来了,最后怎么收场。” 这个道理,陈边也是知道的,他本来还担心三老拆穿自己,见对方不动声色的看着,暂时放下心来,可紧接着又头疼起来,知道这次麻烦大了,不知道事后要怎么做,才能把今天的事圆过来。 就是眼下也有个问题,张太公、彭太公想要学习一下先进经验,让陈边多说陈止练字的情形。 可陈边怎么会知道? 陈止的这一手字,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鬼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可这时候却不能退缩,陈边只能用些模棱两可的话敷衍:“具体的我也不怎么知道,陈止这孩子从小自立,练字的时候又喜静,旁人不敢打扰,不过,我听说他家有几口水缸,经常倒换,听下边的人提过,说可能和书法有关。” 按在场之人的想法,陈止的字这么好,练字的方法肯定非同小可,必须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陈边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能刻意误导一下,但又不把话说满了。 点了几个关键,又推说是下人传闻,自己没有亲眼见过,其实什么都没说。 你练字研磨需要水吧?水缸里有水,还经常换,具体怎么样,自己想去吧,再多的我也不说了,事后也有法子分说。 果然,几位长者自觉是抓住关键了,暗暗记忆下来,在场的人却不知道,这次阴差阳错的逼问之下,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这都是后话了。 却说众人说说笑笑,慢慢的,就有其他家族的人过来拜见,这些都是与陈边同一个等阶、辈分的,话题渐渐离开陈止,天南海北的扩展开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晚宴的时间,张太公一看,也不耽搁了,就道:“诸位,时候不早了,下边的人也准备许久了,把小辈叫过来,正式开宴吧,他们肯定是等不及了。” 第四十三章 请尊者评 “终于要开始了!”后院一处小庭院中,接到消息的彭林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站起身来,揉了揉跪坐的有些发麻的双腿,对身边几人说道,“今夜要好好见识一下诸位的本事了。” 除了彭林等人外,边上还有其他几个青年,加起来也有十人出头了,都是彭城县大族的后辈杰出人物,其中又以彭、刘两家为最。 刚才,众人齐聚,没有吟诗作对,而是探讨百家学问,隐隐涉及天下大势,纵论之后,皆很尽兴,这时有人过来让他们准备开宴,便停了下来,酝酿情绪,准备在长辈面前也能有上佳表现。 不过,其他人几家的人也很清楚,他们只是陪同,这次宴席的主角,终究是彭家、刘家的兄弟。 果不其然,等众人到了地方,各自落座,晚宴开启,几位长者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开始询问些儒家、法家、黄老学问,早有准备的彭林等人,登时对答如流,一个比一个精妙。 后来,彭林等人,更是和左渊谈古论今,争相表现学识。 “……是故圣人之治民也,先治者强,先战者胜。”待得刘纲回答了几个问题,诸位长者都是纷纷点头,露出笑意,很是满意。 一番问答下来,高下在他们心中也有了区分。 此时的诸老,没了求墨宝时候的烦躁,一个个镇定下来,端坐各方,给人以威严之感,让诸多小辈心存敬畏。 回了长者之问,众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接下来还有正事,就是要听长者对他们的评判。 这个时代,上位者、长者、名望高者的评判,对一个人的影响十分巨大,这个习俗,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汉,最为有名的,还要数东汉末年、诸侯割据之时,其中的很多诸侯,就曾经被人评价过。 就如曹操,一个“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不知道为他提升了多少名望。 发展到现在,连朝廷都在制度上规范了这套体系,通过参考评判和其他因素来确定乡品,直接影响一个人的仕途、前途、社会地位和特权。 这些小辈刚刚踏上人生旅途,对未来充满了野心,任何一次重大的聚会都不会放过,期待着得到一个好的评价。 就算这些长者不是中正官,可德高望重,便是访问官来了,也得尊重他们的意见,在一些地方官的连任问题上,老人们也有发言权,更何况士族子弟的评价。 就在众人的期待中,诸多长者也不啰嗦了,知道众人中的期待,进入了正题。 “诸生之中,彭棋回答的最为得体啊,”刘太公感慨起来,“明法家之势,又得老庄之境,对老庄、法家的认识最深,言必中要害,当为本县年轻一辈的学问第一了。” 彭棋年龄不大,但性子很稳,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可听了刘太公的这个评价,还是免不了露出喜色,周围的人也不禁向他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哪里哪里,”彭太公赶紧摇摇头,指着刘纲说道,“此子志存高远,眼界广阔,阐述道理的时候能言及边疆之事,又辅以法家制度、兵家章法,两相印证,可见深谙此道,未来才有作为,哪是区区一个彭城县能困住的。” 刘纲坐于席间,双拳紧握,表情没怎么变,可身子却微微一颤,身边的兄长刘缈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了笑容,显然也替自己的弟弟高兴。 边上,彭林却是神色紧张,顾不上其他,紧盯几位长者,等待着对自己的评价,他之前在后院与同辈人交谈时就趾高气扬,很是自傲,但也有自傲的本钱,自认为整个彭城除了彭棋、刘纲两个天生奇才,就该数他彭林了。 “你们两个就不用相互吹捧了,”张太公指着彭、刘两位太公,哈哈一笑,开口说道,“你们有这样的佳孙,真个羡煞旁人,不光是彭棋、刘纲,彭林、刘缈两个也是一时俊杰,彭林思绪纵意,不受约束,说了强弱攻守的变化,也堪参考,而刘缈心思细腻,于身边见闻中,延伸了法家之说,言及两朝变迁,更是难得的见识,我彭城年轻一代,后继有人啊。” 说到后来,他的话中倒是隐了一丝苦涩,其他人难以察觉。 却是这位张太公说着后继有人,却想到了自己膝下只有两子,孙子独独一个,宗族不强,难以成势,不禁羡慕彭家、刘家的势头,但他倒也豁达,这点心念旋即消散。 同时,他的评价落下来,刘缈、彭林对视一眼,也是开怀而笑,彭林更是转头看向那位女扮男装的王家妹子,扬了扬眉。 至此,四人都有了评价,都还不错,席间两家叔伯辈的人同样是面露喜色,与边上的同辈交谈着,其中就包括了陈边,都是旁人恭维他们的声音。 换成往年,陈边见了其他家子弟这般风光,难免不甘,可在这晚宴之前,他也是大大出了风头的,被几位长者围着夸,早就满足了,这会也表现的格外大度,给几个世交道着喜。 顿时,宾主尽欢。 过了一会,各家的年轻一代也都一一被长者点评,不是张、刘、彭这三位亲自评价,而是由许志他们出言品评,评价也都是“上佳”、“尚可”、“可堪造就”,比不上刘家、彭家的人,但也是一县俊杰的层次了。 至此,这些老者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根据过去诗会、酒会、宴会的规矩,下面就是小辈人吟诗作对的环节,属于真正的娱乐,毕竟是宴会,要的是欢快。 不过,这次在放任小辈之前,张太公等人却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见张太公微微一笑,从身边取了一封信出来,正要开口。 彭林眼尖,也知道那信的来历,他本就心有不服,看不起陈家,于是当先对陈边开口道:“陈二爷,今日怎么只有你来了,陈府的俊杰没有随同么?”他这是明知故问,分明已经在府外见过了陈韵,却还是这么说,是有心要给陈家难看。 这话一说,刚才还热闹哄哄的厅堂顿时一静,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边身上,气氛有些诡异。 陈边脸色尴尬,正要说话,却听彭太公一拍桌案道:“胡闹,你在这里胡说什么,你一小辈,不要多事!” 彭林平日在府中多被宠惯,彭太公也喜他书法好,时常迁就,因此虽被呵斥,却并不害怕,反而笑嘻嘻的道:“祖父莫怪,实是孙儿好奇,按说陈家也是彭城大族,但这几年年轻一代的乡品评价,他陈家子弟都不高,但这几日可不得了,先是那陈韵名声渐起,又有陈止被说写了一手好字,孙儿今日过来,本还想见见这陈家双杰,怎么一个都没来啊。” “休得胡闹!给我坐下!”彭太公脸色不快,还是训斥,但也透露出一丝不满,尽管他对陈止的字很是欣赏,可送了法家书过去,那小辈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如今他的年龄,彭城上下,有几个不卖面子的,当然也有情绪。 毕竟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平时被人尊崇,就算再怎么开明,碰上今天的事,也难免心存芥蒂,被彭林这么一说,顿时挑起了心中不快。 陈边一看,暗道不妙,正要补救,就听彭林继续道:“说起来,陈止还没乡品吧?没听过哪位尊者品评过他,今日难得的机会他又错过了,真是可惜,就是不知道,他的字有多好,学问到了什么地步,今天诸位长者对他可不薄,难道也没有点表示。” 听着听着,张太公、刘太公的神色也略有变化了,似乎也生出不满了。 陈边满头大汗的起身,拱拱手,就要辩解一二,突然被门房的通报给打断了—— “启禀太老爷,陈府来了二个人,说是奉了陈止公子的命令,过来致谢的,还带了一幅轴过来。” 第四十四章 瞩目 “哦?陈止派人来致谢了?” 在座诸老一听,登时都不淡定了,一个个眉毛一挑,也不管彭林的话了,都一脸热切的朝报信的那人看了过去,先前的庄重、庄严之态有崩塌之像。 同时,这堂内众人的目光,又集中到了彭林的身上,让他好不尴尬,脸上火辣辣的,觉得这些目光又嘲笑的味道,这边刚说完,那边人就来了,让自己根本下不来台,更不知道怎么和诸老分辨。 好在老人们都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很快调整过来,依旧正襟危坐,而张太公则轻咳一声,对报信的人道:“让人进来吧。” 说完,他看向在座众人,道:“这陈止……也是咱们彭城年轻一代的杰出人物,书法了得,我等都是看好的,他这次因故未能过来,很是可惜,但遣人过来,肯定也有一番计较,等会不妨一同见见。” 这话一说,在场的人免不了窃窃私语。 年轻一代的哪个不知道陈止的名号,可在他们的印象中,这陈止是和荒唐、愚蠢等同的名字,做的荒唐事一箩筐,最近的就是灵堂嗑药事件,这才过去多久,就成了长者口中的杰出人物了? 至于陈边这一辈的人也很是错愕,稍微想了想,才确定了陈止的身份,跟着就朝陈边投去了询问目光,那意思很明显,就是想问个究竟。 殊不知陈边也是满脸错愕,对他来说这也是个意外消息。 骑虎难下的彭林,此时眉头皱了起来,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低头对彭棋、刘缈等人道:“本以为陈韵一走,这次聚会就翻不出水花了,陈家也就错失了这次积累名望的机会,没想到陈止却又派人过来了,此举有抢名之嫌,或许那荒唐少爷真有什么打算,又或是身边有高人。” “那也要他的字能压住全场才行,”刘缈眯起眼睛,声音轻柔,“我估摸陈止的书法就算再好,也当和彭兄在伯仲之间,或许稍强一点,但彭兄你的字是有可能入品的,旁人再好能好到哪去?况且,今次晚宴,关键还在学问,我等都已阐述了心中所学,得了长者评价,他光凭几个字,岂能乱了局面?这是堂堂大势,非他能改,学问才是根本,字画再好,也是小道。” 这么一说,彭林的心也定下来了,一转头,又见到诸老脸上的期待之色,不知怎的,这心里就不痛快了,他也知道,长者不可能无的放矢,既然有这样的表现,必然是有原因的,或许陈止的字真有可取之处,但总归吃味,那股不服输的性子也被调动起来了。 “诸位尊者,不知陈止为何这般托大,咱们得了邀请就赶忙都来了,生恐怠慢,他人没来,只派了人来致谢,不知道是何原因。” 他不能直接对陈止的书法提出问题,众多长者都看好的字,你去反驳,有什么资格?还不是自讨没趣,因此换了个角度,暗指陈止狂妄自大。 不料彭太公先笑了起来,对彭林道:“你那点小心思,就不要拿出来了,到底还是年轻啊,不服输,这点还是值得肯定的,等你见了陈止的字就知道了,他是有这个资格的,况且这次的事,在庭也跟我们解释过了,陈止最近闭门读书,他也不好去打扰,因此这次晚宴,没有喊他过来。” “什么?” 彭林一下傻眼了,怎么回事,我这帮你们出气,你们反倒帮陈止解释起来了,这节奏不对啊。 “我这说的话也很有分寸,怎么最后却成了这个样子?居然当面被祖父这么说,这么多人看着,颜面何在?可现在的情况,是不能再说了,再说,就要被人看成是挑拨了,岂非小人行径?” 一念至此,彭林果断闭嘴,不再多说了,可这心里却憋得难受,就好像是准备大吃一场,结果端上来的却是一碗加了土的清汤,不上不下的,如鲠在喉。 他后面已经准备好说辞了,就等着几位老者越发不快之时,顺势再说说学问之道的重要性,然后对比一下书法和学问的不同,打压一下陈府势头,现在都只能省下来了。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陈边的心也放下了,刚才消息传来,他只是意外,等彭林的话一说出来,就成了担心,好在诸位长者什么样的挑拨伎俩没见过?没有中了套路。 这也是几个老头听了一晚上的法家、儒家学问,又绞尽脑汁的评价了一番,也感枯燥,正常的情况,就该让小辈自行作乐,他们在边上看戏,其乐融融,现在忽然来了自己感兴趣的事,那肯定就有了精神,一个个都瞪着眼睛,就等着人来呢,些许微末枝节怎么会放在心上? 很快,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名仆从走了进来,正是陈觉和陈物。 两人的表情各不相同,陈觉看着在场众人,激动的满脸通红,可陈物则是小心翼翼的样子,走路都走的不太自在,显是不习惯被众人这么盯着。 “见过诸位太公、老爷、君子……”陈觉先拉着陈物给众人行了一圈礼,特地在陈边那里顿了下,叫了声“二老爷”,然后来到诸老跟前。 “是陈止让你们来的?”张太公坐在首座,看着来人,询问起来。 “回禀张太公,正是七少爷命我二人前来的,”陈觉恭敬垂首,小心的回答,“我家少爷说,得了诸位长者的法家书,本该亲自过来致谢,但是未得邀请,怕冲撞了诸位,是以才让我等过来,奉上谢礼。”说着,他示意身边的陈物上来。 这话无形中又反驳了一番彭林,让这位彭家俊杰脸上肌肉一跳,只能故作不知。 陈物怀中抱着一个画轴,低头垂首,似乎看着地面,实际上是在小心打量周围,他也憧憬过被万众瞩目、杨威于各大家族面前的景象,但也知道不过梦幻,自己一介家仆,何德何能?没想到竟以这种另类的方式实现了。 尽管因为头一次经历,紧张、手足无措,可心里终究也有窃喜。 “能有这么一次也算是值了,以后不求更多了!” 想着想着,突边上陈觉轻触自己一下,喊着他的名字:“陈物,快将止少爷的墨宝献上去啊,诸位尊者还在等着呢。”却是陈物心情激荡之下,没注意到陈觉的眼色,后者连连眨眼,不见动静,不得不出声提醒。 陈物如梦初醒,告了一声歉,慌慌张张的上前,就要把那画轴取开。 跪坐于桌案之后的世家子弟们也都伸长了脖子,往前探了探身子,尤其是彭林等人,更是眉头紧锁,也不出声,全神贯注的等着。 一时之间,整个厅堂安静得近乎有些凝重,让陈物更不自在了,但他好歹有些定力,想到陈止的吩咐,深吸了几口气。 “不要慌张,慢慢打开,莫伤了字轴。”彭太公在旁提醒,同时从位子上起身,他离陈物最近,颇有些不拘小节的味道,走上前去。 陈物将字轴缓缓打开,一列字顺势就展现在诸老的面前,看得几人都是一愣,然后就纷纷点头,露出了笑容。 “好字!好字!不愧是专门写的,比书信上的字,更见功底!”张太公抚掌而笑。 彭太公站在跟前,一边说着,一边招呼着左渊过去:“当真玄妙,这等隶书已经有些出尘的味道了,左家贤侄,你看这几个字,当得什么品阶?” 左渊来到跟前,目光一扫,然后由衷赞叹起来:“这几个字和书写书信的时候截然不同,那信上的字已经算是妙品了,而这几个字更是坐实了这个品阶,堪称妙品巅峰!” 这么高的评价从左渊的嘴里说出来,让在场的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也有人不明所以,向身边的人询问何为妙品,毕竟这四品之法的流传还有局限,徐州地界知道的人也不多。 等知道了妙品之评,足以传世后,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妙品巅峰?”彭林、刘缈面面相觑,露出疑惑的目光,“陈止的字已经入品了?还是妙品?这怎么可能!” 由于角度的关系,陈物面向诸老将字轴展开,只有张太公等人看得到字,其他人只能看着背面,就见几个老头对着画轴品评起来,称赞不绝,一个比一个夸张,其他人顿时一头雾水,觉得有些荒唐。 终于,彭林坐不住了,告了声罪,起身而来,绕到画轴前面一看,跟着就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有如雷劈。 就见这幅字上写着一列宛如雕刻一般的文字—— 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溪,材非长也,位高也。 第四十五章 若得此字上青史! 将一尺长的木头放在高山上,可以俯视千仞山涧,不是因为木头本身太长,而是因为位置够高,下面有高山托着。 以高山之势,承托木头,从而获得优势。 这话出自《韩非子》的功名一篇,功名一篇讲的就是如何立功成名的问题,对法家“法术势”三者中的“势”做了剖析和阐释,借势而为,事半功倍。 陈止写下的这一句话用的是隶书手法,但其中精妙之处,对同样擅长书法之道的彭林来说,已然有些神乎其技的味道了。 每一个笔画都纤细而多变,抑左扬右,兀若竦崎,伏似连珠,心意相随。 不知不觉间,彭林嘴里突然蹦出一句:“若行若飞,蚑蚑翾翾,望之若鸿鹄群游,络绎迁延。”说完,他悚然一惊。 这话出自本朝书法大家卫恒的《四体书势》,其人为卫瓘之子,父子同为天下闻名的书法大家,去世至今依旧名声不减,反而越发高涨,彭林一见陈止的字,竟自然而然的吟起了大家之言,其中味道不言自明。 以至于刘缈等人都愣在原地,然后都用眼色点醒他,提示诸老神色的变化——彭林一句话说出来,诸位长者都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仿佛想通了什么。 彭林却不管其他,上前几步,目不转睛的看了起来。 这一看,让他注意到更多的玄妙。 这些个字皆有返璞归真之感,像是要从隶书回转篆体,可彭林却知并非如此,他隐约看出来了,这是写字的人在写的时候,考虑到人的审美,生生压制了发挥,将更深的形态隐藏起来了,这表现出来的状态,就有了一点返古的迹象。 “他想掩盖的是什么样的字体?” 想到这里,彭林心跳加速,血液有沸腾之感,偏偏口中有些苦涩,一边抵制写字之人,但心里却又对这幅字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想要据为己有! “若能得这幅字,日夜临摹,入品之日不远矣!”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陈止的字竟是这般出色,连带着我都要沉迷进去了,其他人还得了,难怪连祖父都那般模样,字好到这个程度,确实足以狂傲了,不,这不叫狂傲,没专门送请帖给陈止,让他跟着其他人过来,传出去这次晚宴都要被人耻笑!他的字太好了,和他一比,我得字如何拿的上台面?更是不能相提并论啊!” 矛盾心理像毒蛇一样吞噬着他的心念,令彭林冷汗淋淋,看得刘缈等人惊疑不定。 刘缈等人赶紧也到了跟前,看着仿佛失神一样的彭林,都将眉头皱了起来,顺势朝那幅字看了过去,紧接着便也都愣住了,一个一个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显然也被书法中蕴含的美感慑住了。 “这真是那个荒唐子的笔迹?这是陈止的书法?!” 因为认知上的巨大反差,让几个人近乎在心中咆哮起来。 那位女扮男装的王家妹子则是惊讶的捂住了嘴巴,眼中异彩连连。 边上几老则品味着卫恒的那句话,渐有感触。 很快,彭太公不禁笑了起来,说道:“原来如此,陈止对法家学问的认知已经很深了啊,我等先前之注意到了他的书法造诣,忽视了他的学问啊,而且能以自身践行,不一般啊。” “什么?”彭林、刘缈等人一脸错愕,对彭太公的这个判断很是疑惑,“学问认知很深”这个评价,今日只在彭棋回答时出现过,那还是这位才子绞尽脑汁,借古人事类比,方才得了,现在陈止不过送了幅字来,就轻松得到了。 不过,对于长者的眼光,他们不敢怀疑,于是一众人再看这幅字,竭力品味,却难明其意。 不过就是誊写的一句法家言,同样的一句话,和书上一般无二,一字不增,一字不减,怎么就看出法家学问的造诣了? 几人的疑惑还未落下,又有人开口了。 “不错,”刘太公也点点头,一脸正色的道,“陈止对法家‘势’之道的认识之深,在年轻一辈上,也是排得上号的,这一句话可谓点题。” 彭林等人循声看过去,却依旧不明所以,再看那字,冥思苦想。 点什么题了?您老之前给他提问了? 许志也不能沉默了,也道:“这话配上今天的事,很有深意,也是一场佳话,也不枉我等借书与他。” 这话一说,彭林等人更糊涂了,怎么还就佳话了?回赠一幅字,或许能成佳话,但总归要有缘由的吧? “你看你们,都把小辈说晕头了,”还是张太公厚道,见彭林等人的样子,微微一笑,解释起来,“你们看这幅字,写的是什么?” 这就是另类的考校了,答好了无疑能得不少青睐。 刘纲沉吟了片刻,谨慎的答道:“写的是《韩非子》功名一篇的语句,说的是借势而为的道理。”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张太公笑着指着其他几老,“刚才彭家小子说的卫侍郎之言,出自《四体书势》,是以书法论势,他陈止将书法的势展现出来,写的又是法家说势的语句,这是不是答题,?刘老头说的‘势’道认知,正源于此处!” “这样也行?”彭林等人一听,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也有道理。 刘太公则微微一愣,然后轻抚胡须,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可是心里也惊讶不已,他的意思,只是单纯说的语句之意,配合书法,别有意境而已。 现在张太公这么一说,他对比记忆中的《四体书势》几句,果然和法家之势有相近之处,过去自己从未将两者连在一起想过。 先不说陈止以这句应答的深意,若张太公所言为真,单是将无关的两个领域结合在一起讨论,纵论两方,在此时就是值得称赞的做法了。 要知道,百家学问中的一大部分,是希望用自己的理念指导国家、国君、国民的行为举止,有的甚至希望能用自身的学说,解释世间的一切道理和奥秘,参透人道玄妙,可世间之事浩如烟淼、变幻莫测,岂能尽在学问演化之中?这才有了后辈不断补充、改良乃至全盘改变。 当今之世,百家复涌,又有佛家渐兴,有不少大贤之人试图将儒释道三家贯通合一,可见将不同领域道理融合为一的意义。 或许对历史而言,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对在场的人来说,却非同小可。 “小小一次聚会,还能有两家合流的事发生不成?”想到这点,以刘太公的古板、守旧,也不禁兴奋起来。 历史本是无数事件组成,一件小事具体到当时的人来说,却是不得了的大事,多少人不过是在史书上留下了一句话的描述,却名传千古? 能青史留名,这是多大的诱惑? 不过,除了刘太公外,其他人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这时,张太公又指着彭太公,道:“彭老头说的践行,其实就是总结,我等将法家书送给陈止借阅,就是让他聚势,所以他才回以这句,不然法家之言那么多,何故写这一句?他这是自比木材,将我等看做高山,借助这几家的法家书之势,立于山巅,才能看得更远,这是给我们几个老家伙脸上贴金,也是他回礼这幅字的原因所在,彭老头,是也不是?” 彭太公被这么一问,不由深吸一口气,他不过看出了给自己等人贴金罢了,哪想这么深?但被小辈看着,不得不做出一个笑容,轻笑点头:“知我者,张兄也!”这话说完后,彭老头自己先愣住了。 其他人老人本在轻松笑着,也突然像有惊雷在脑中闪过,纷纷愣在原地,从话中品味出一点将所学道理践行出来的味道。 贯彻所学的这种行为,几个显学都是提倡的,只要操作得当,流传后世几乎没有问题。当年孔北海让个梨,因为符合道德倡导,传扬至今,就是证明。当然,里面还有一个原因,是孔融本身名声起来了,他过去做的事也就被人顺势渲染了。 如今再看陈止的字,这种好字,只要墨宝不全部失传,传个身后名是十拿九稳的事,如此一来,他成名前的趣闻轶事岂能不被后世渲染?践行所知,这种被人推崇的行为,难道不是首选? 这么一想,见多识广的老头们终于闻出味道了,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儿一般,看向那幅字的目光尽数变化,恨不得将之吞下去。 一次典故的核心物件,这该有多大的价值?! “若得此字,或可上青史!” 许志喃喃自语。 第四十六章 几时说是送给你的? “这简单的一幅字,原来还有这么一番道理藏在里面!” 张太公的话也让彭林等人露出恍然之色,他们没有老者们想的那么远,可同样知道配合这次事,这幅字的价值已经超出本身,何况这字本身已然够好,入品之字,流传后世! 因此再看那幅字的时候,彭林他们的神色就复杂起来,只觉这一幅字隐藏了诸多奥妙。 张太公似乎还不过瘾,又继续道:“其实这都还不是最关键的。” “这都还不是关键?” 其他人一听顿时就惊了,不光彭林等人,连带着坐在酒席之上、竖起耳朵听过来的人,一个个也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先前的一番解释,从简单的字、语句,延伸到了书法与法家之势的联动,已让人大开眼界了,结果这还没完,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关键啊,就是陈止深得我等之心,看出来我等借书过去,实是给他出题,结果他不光看出来了,还答得这般巧妙,又岂是寻常之事?”张太公说完,就笑看众人。 送出法家书,回以聚势言。 一去一回,含有深意。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彭太公,他微微点头,然后和张太公相视而笑,紧接着其他几老也明白过来,或抚须而笑,或默默点头。 他们让人送书的时候,想的是晚上陈止来了,有这个铺垫,也好讨要个墨宝,谁曾想到给他出题了?可既然张太公这么说了,又有这许多小辈为证,事情立刻就坐实了,想不成美谈都,这样阴差阳错的妙事,以后很难碰上了,岂能不配合一下? 一天之内,一件由丑事引出的趣闻,加上一个典故候补、一篇好字,这是不上史书不罢休的节奏啊! “这张老头,不愧是在国子监当过博士的,心思就是通透,说的话也直中要点啊!” 顿时,众老头看向张太公的神色都有了变化。 彭林等人更是心头震撼,看着笑而不语的老人们,只觉得这些人不愧是长者,行事果然与众不同,一个看似随意的举动,也有这等深意! “可笑我等还因借书之事闹得府中动静不小,而感到不解,现在才知道境界不同啊。”刘纲摇头感慨,有所感悟,“难怪沙门讲究顿悟,几位尊者在释道上的成就,非我等能够揣测。” 他这一说,顿时将最近逐渐流行的佛家之说引来,让旁人更生感悟。 可不是么,这不就是在打机锋么? 一个寻常的举动其实暗藏深意,表面是借书出去,其实是出题,更妙的是,陈止还答上了! “止少爷,真……真不得了!”陈觉站在那幅字边上,激动的浑身发抖,他从没想到自己能参与到这种玄学事件中,心中的惊喜难以言喻。 陈物更是心头震撼,只觉世事之奇莫过于此,几疑身在梦中。 不久前,他还以为自己前途无亮,跟了个荒唐主,谁想到如今峰回路转,自家的主子突然就显得高深莫测起来。 “我跟在少爷身边,比陈化不知道强了多少!”在小书童的心里,能比其他几个小伙伴强,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再大的荣誉暂时还无法理解。 不过,在他心中深处,还是存有一点疑虑:“少爷写这幅字时行云流水,一蹴而就,好像并没有深思,他真想这么多么?”但念头一起,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暗暗告罪:“罪过,罪过,岂能有这种不敬念头!” 另一边,人群中的陈边也激动的很,看着身边之人震惊的表情,自是心花怒放,他陈家有多久没出过这等让人惊艳的人物了? “在庭啊,没想到陈家藏了个麒麟子啊。”立时就有人恭贺起来。 “哎,可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犯忌讳,哈哈。”陈边笑呵呵的回应着。 又有一人过来,和陈边套着近乎:“家里有这样的书法大家,还这么年轻,你们陈家是要长青了,陈二爷以后成就不凡啊,这乡品看来是要升了,你我二人可是交情不浅,到时候我若是上门求字,你可不能避而不见。” “这个自然,我的话,我那侄儿还是听的。”陈边被人一捧,加上今日开怀,多饮了几杯,这时酒意上涌,满口的答应着。 旁人一看这情况,也知道是个机会,陈止的字被几老这么评价了,那彭林都脸都快绿了,还能差了? “陈兄,来,我敬你一杯。” “在庭,喝酒……” “老陈啊,不地道啊,家中有这般出色子弟,一直藏着掖着……” 陈边一边喝着,一边笑着,不过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人,在说话喝酒的同时,目光还是不时落在那幅字上。 此刻,在场之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其上。 彭林、刘缈已经露出了挫败之色,入品之字和张公品评,两相结合,让他们无力反驳。 不过,张太公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转头对陈物道:“小家伙,回去告诉你家少爷,就说他回礼给老夫的这幅字,老夫十分喜欢,这题他也答得很好,老夫很满意,今后有闲,让他来老夫这坐坐。” 这话一说,陈物还懵懂未明,其他含笑的老头却是浑身一颤,跟着就神色突变,齐齐转头,对张太公怒目而视。 “张老头,这幅字几时说是送给你的了?” 听着一众老伙伴质问的话,张太公不慌不忙,好整以暇的抚须笑道:“晚宴是我召开的,陈止的字也是送来张府的,不是给我的,难道是给你们的?”说着,他还摇摇头,显是对众人的问话感到好笑。 “哈哈哈!”没想到,真有人就笑出来了,就见那彭太公一阵轻笑,然后猛然停住,直视张太公,“你这话说的不对,这小书童刚才是怎么说的?是答谢我等,岂是你一人之事?” 他话音一落,刘太公也不淡定了,转头就朝陈物问去:“小童,你说清楚,你家少爷让你致谢,可说过是给谁人致谢?” 陈物有些紧张,绞尽脑汁的回忆,最后无奈的道:“回禀尊者,我家少爷只说诸位长者厚赐,他须得有所回报,没有提及具体是哪家的人。” 按陈物的想法,自己这么说八成要让刘太公不满,没料到这位老者听了,却点点头,古板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转头对几个老伙伴道:“你们都听到了,陈止说的是回报厚赐,厚者,犹大也,老夫给他送去了多本法家书,数目当为众人中的第一,数大也,此乃厚赐,所以这字是回报给老夫的。”这古板老头说着上前两步,就要将字轴收起来。 “且慢!” 边上的彭太公面色不愉,挡在前面。 第四十七章 打起来了? “好你个刘老头,我看你的面皮倒是挺厚的,学问之道的事,哪能按着薄厚来区分的?” 挡住了路,彭太公吹胡子瞪眼,和刘太公对峙起来,嘴里说着:“厚者,醲也,味烈甘浓者为之,老夫所送之书都是府中珍藏,还有圣人再传弟子的手札赝本,何等渊博?更有历代先祖注解,此乃学问正道,是数量能比得了的?所以这回礼,实际上是给老夫的!” 说完他也不管刘太公的表情,一伸手,就把那幅字从陈物的手上拿过来了。 按说,陈物虽然年幼,但体格尚好,彭太公一个枯瘦老头,走路都得拄拐,这么一夺,干瘦的胳膊腿也用不上力,是怎么都无法得手的,可陈物哪敢和这位争夺,那边伸手一抓,这边就赶紧松手,生怕一个用力,把老头拖拽倒了,那可就是重大事件了。 看到彭老头一下子得手,刘老头顿时就怒了,指着他的鼻子喝问道:“你这是要赤膊上阵了?还要不要面皮?” 稳坐钓鱼台的张太公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急走两步,口中更道:“岂有此理!你们两个老儿,我张府设宴款待你等,现在连别人给老夫的回礼都抢,传出去也不怕让别人耻笑!” 彭老头面对刘太公的指责,又转头看向张太公,说道:“张老头,你都有那封信了,何故还要争抢?未免贪心不足了吧!” “胡闹!书信是我那女婿的,与我何干?再者说来,若非我这女婿,你们岂能知道这事?若不是我张家开宴,又岂能得见这等好字?若非老夫当先借书出去,陈止又岂会回礼?这都是老夫的功劳,到了最后,你这彭家老小子居然想占尽便宜,哪有这样的好事!”张太公越说越是激动,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逐渐提高。 他也不傻,那封信是字好不假,可终究是女婿的,而且和专门书写的字轴又有区别,这字轴上的字,比之书信还要好上几分,岂能舍近求远? 更重要的是,那幅字可是有资格成为典故的,一封书信如何能比? 若不是如此,武原县的王谦也不会派人来求字,如果让那位清湖先生知道,自己花了二十两银子得了一幅墨宝,结果彭城这几个老小子靠借出去几本书就得了墨宝,还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三个老头言语交锋,哪个都没有退让的意思,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满屋子的人都看呆了,刚才还是德高望重的尊者,一下子就风度全无了,引经据典的相互指责,这反差太大,众人有点看不明白了,以至于距离最近的彭林等人都没反应过来,看着这局面,满头雾水。 好端端的,怎么就吵起来了?就算这字再好,能值得几位长者这么直接对上?说不通啊! 不过许志等人则心中通透,知道缘由何在。 “字还在其次,关键是这次事的根源,今日的事,丑事开局,峰回路转,成了一回佳话,又阴差阳错的将送书的事提升为特殊的出题技巧,有了个打机锋的噱头。以陈止的书法造诣,未来必定成名,今天的事成为典故的机会太大了,如此一来,出现在典故中的这幅字,价值远远超出字本身了,收藏起来,妙用无穷,若不是老夫比不上这三个老头的家世,也要争一争的!” 看着三个老头的争执,许志心头念转,暗叹可惜,旋即想到自己和陈止的交情,心里的遗憾略有舒解。 另一边,左渊看着那幅字同样暗叹可惜,他一样看出了这次事的意义,但长辈当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插嘴,只能上前劝慰。 彭林等人则瞪大眼睛,小心的在旁盯着,毕竟是自家老人,年龄都不小了,此时情绪激动,万一有个好歹,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事态的发展,没有因为左渊的劝慰而好转,彭老头干脆将那幅字拢在袖边,一副怎么都不愿意放手的模样。 张太公说了半天,见毫无成效,索性也不说了,一伸手就朝彭太公的怀里抓去,边上的刘老头见状也回过神来,生恐慢了一步,同样伸手,可他毕竟年龄大了,这猛然一动,脚下不稳,身子向前倾斜,那手直接推在彭老头背上,将彭老头推了个踉跄。 “这是要动手了?” “要打起来了?” “不是吧!” 顿时,在场的众人一片哗然,混乱起来,坐在位子上的人都起身向前涌去,也不知道是看热闹的,还是想劝架的。 彭林等彭家子弟见自家太公吃了亏,赶紧上前搀扶,同时将老头护在身后,刘缈、刘纲等人一见这架势,也是吓了一跳,也是急切上前,护持了陈老头。 顿时,两拨人一拥而上,场面复杂起来,隐隐是刘家和彭家对峙了,边上的张家家人、仆人、左渊一见这阵仗,好家伙,都是心惊胆战的,赶紧上前护住张太公。 三方都是老头,磕着碰着那就是不小的事,哪里能疏忽。 好好一顿晚宴,风云突变,欢乐气氛顿消,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局面,让在座的人都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看不清局面了。 不是他们迟钝,而是一切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毫无喘息之机。 人群中的陈边、陈觉、陈物这三位陈府之人,更是如坠云端,回想前因后果,只觉得不可思议。 “彭城县的几个大家族,该不会因为陈止的一幅字,就这么闹翻吧!” 这情形急坏了左渊,好好一场美事,要是发展成全武行,那可就糟了,焦急中他看到了许志等人,见这些个长者一个个还坐在原地,一副笑看风云的模样,登时忍不住上前求助。 “许公,诸位还是过去劝劝吧,不能放任事态发展啊。” 过去劝劝? 许志等人都在心里大摇其头,跟着许志就语重心长的道:“三位老哥哥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闹大的,我等上前反而让事情复杂了,贤侄不必担心,他们三人很快就能想清楚的。” 劝他们放手?我们可惜资格不够,不能争夺,这一上去万一忍不住了怎么办?这是断断不能上前的,安稳的坐着,未来典故中也能被提一下名字,此生也足了。 这情况让左渊越发焦急,偏偏没有办法。 不过,许是左渊求助许志等人的行为,给正在争吵的三名老者提了个醒,三人更加警惕起来,那彭太公颇为光棍的喊上几个后辈子弟,吩咐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晚宴也该散场了,收拾收拾,咱们回府吧!” “彭老儿,尔敢!”张太公一见,岂能轻易罢休,正要追问,却听彭太公忽然说道,“今年闹旱灾的时候,郡丞曾经过问的那事,是我帮你张老头遮掩的,用这个人情换这一幅字,你道如何?” “这……”张太公一听,迟疑片刻,脸上神情变幻,最后叹了口气,最后很不甘的道,“罢了,罢了,从水,送客,送这彭老头回去吧!”话中充斥不满与不甘,显是对那幅字恋恋不舍,却又无奈放弃。 第四十八章 此人当为友 在座的人里面,也有那消息灵通、见闻广博的,从旱灾、郡丞等话中闻到了一丝味道。 如今,这徐州地界也算多灾多难,先是兵灾、洪灾,最近几个月,临近西边的地界又闹起了旱灾,蝗灾已现,彭城郡也因此受到了影响,那位三年前到任的州刺史见状,就动起了脑筋。 这位刺史也是大族出身,喜好风雅,连绵灾祸之下,觉得此处风水不佳,就不愿呆在这里,于是上书朝廷,以南临赈灾为借口,让治所暂时南迁,为了促成此事,他背后的家族很是出了不小的力气。 当时,这事被当世几位名士称为“匪夷所思”、“儿戏一般”,不过自从宣武驾崩,经历僖帝一朝十三年,世家势力越发鼎盛,宗室也好、士族也罢,各种荒唐事层出不穷,四年前僖帝崩,今上登基,新汉迎来了第六位皇帝,世家越发强横,那新老交接之时更有诸多奇闻。 相比之下,治所临时搬迁也不那么不可思议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批驳过后,也就消停下来。在这个搬迁的过程中,张太公的第二子也担任了一个职位,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角色,听说捞了不少油水。 想到这些,他们也就不便刺探了,因为涉及太多,一个不小心就牵扯进去了,可是转念一想,这么要命的事,里面的人情却被拿来交换一幅字,这幅字真的值么? 值不值,不好说。 毕竟年龄和地位不同,追求的东西不同,半截入土的老人,对青史留名的渴望太强了,所以张、刘、彭三老才会不惜在小辈面前争吵。 现在作为地主的张太公退让了,刘太公势单力孤,独木难支,也只能放弃,但将心中不满都摆在了脸上,不等张太公招呼,就喊着儿子和几个小辈,提前告辞离开了,使得不少人颇为尴尬,好好一场宴会,闹得不欢而散。 尤其是那些小辈,设想中的吟诗作对没有上演,自己很多准备也就白费了。 不过比起他们,彭林、刘缈等人更是难受,这两家的青年,一边跟着彭老头,在那安抚,一边跟着刘老头,垂头不语。 四人本来得了不错的评价,结果这次晚宴的风头完全被一个没来的人抢去了。 “陈止这人真是手段惊人,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若是有心,那这等布局堪称绝妙,人没来,名声却扎根了!”刘缈和彭林对视一眼,各自露出勉强的笑容,心中想着同样的念头。 接着,刘缈就跟着自家长辈离开厅堂,可这心里却在嘀咕着:“今日之事,成全了一个陈止,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他的字确实惊人,彭城年轻一辈、不,怕是整个徐州也难找出一个,不对,他的字已然入品,如果长辈们没夸张的话,那……” 越想,他越是心惊,越发觉得荒谬。 “他一个荒唐子竟然隐藏的这么深,那陈家眼看就要衰落,要让出大部分利益,怎么突然就蹦出这么一个人来了?” 一时之间,不甘心和佩服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的心头掺杂,念头混乱无比。 在这复杂的思绪中,一行几人将张太公送上了牛车。 张太公的那个儿子到了刘缈、刘纲身边,吩咐起来:“你们祖父年龄大了,难免有些脾气,但来得快,去得也快,总不能因此恶了世交,你们回去给张太公告个罪,不能让他对咱们刘家生出恶念。” “是。”刘缈、刘纲对视一眼,这时候回去肯定颇多不自在,但他们走的时候,也来不及和彭林他们多说两句,本就要回去处理一下琐碎事情。 别看几个老头闹得不欢而散,可到了他们这个年纪,都有些老小孩的味道,加上社会风气的倡导,多数不拘小节,过去也曾有争吵的时候,但过个几天就会重归于好。 毕竟都是人,长者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维持威严,在各自家中也颇为和善,刘缈、刘纲又被刘太公看重,并不觉得自己叔叔的吩咐有什么问题。 不过两人刚要走,牛车里突然传出刘太公的声音—— “且慢,老夫也得交代你们几句。” 这个突来的变化让刘缈兄弟一愣,神色古怪,显是没想到祖父竟对几人的心思了如指掌。 “别奇怪了,”刘太公探头出来,脸上还有怒气,“你们那点心思,都是老夫年轻时候玩剩下的,别愣着了,过来!” “是!” 兄弟二人乖乖的过来,低着头,一副受教的模样,他们的那位叔叔也是一脸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太公也不管其他,就道:“你们先记得,陈止书法的这件事不用大肆宣扬,也不需要你们去张扬。” “嗯?不去张扬?”刘缈心中一动,试探着的问道,“祖父难道是要磨砺陈止一番,让他……” “胡说!”刘老头怒气未消,一听这话又来了火气,“人家有才,我等有什么资格打压?那字是人家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能沉心练字的人,需要我去磨砺?这不是笑话嘛!平白结仇!切不可让人听了这话,误会老夫嫉贤妒能,陈止这样的人,可结交,不可打压,哼哼……”他忽的冷笑起来,“别怪老夫没告诫你们,看人有才就想打压,殊不知费尽心机,人家一幅字递上去,什么算计都成了空。” 刘缈汗如雨下,赶紧低头,一副认错的样子,但又有些不解的问道:“那为何不去传扬?” “不让你们传扬,就是打压?”刘太公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就算你们不宣扬,很快也会街巷皆知,陈家自有一番布置,我们不用越俎代庖,提他们省力,老夫是担心几日之后的筛选,这代的贵静先生孤傲的紧,若这个时候陈止猛然名声大噪,让贵静那老家伙的毛病犯了,以为陈止是趁机壮名,强过筛选,反为不美,我刘家不要搀和进去。” “原来是为陈止考虑。”刘缈一副恍然之色,却觉得这个借口有些勉强,兴许还有什么原因,倒是刘纲在旁好像是想到了什么。 果然,接下来就听刘太公小声道:“还有,陈止此时名声还未大起,局限于彭城士族,老夫的面子还管点用,他彭老头不要面皮的抢了幅字去,我如何能够甘心?你们找个机会,结交陈止,等感情笃深,也好帮老夫求一幅字来!” “啥?” 刘缈当时就愣住了。 这是要逼我和陈止交朋友? 刘太公一见他的模样,心里火气又盛了几分,眉头一皱,眼睛一瞪,胡子一吹,道:“怎么?都说你广交好友,莫非连结交陈止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老夫让你结交他,不光为了字,也是为了你们将来考虑,等会你们过去给张老头道歉时,顺便探探口风,看其他几家是怎么想的。” 刘纲插话问道:“祖父,您不气几位太公了?” “怎么不气?但他张老头也没讨得好来,定有一番计较,这老儿见多识广,心思活络,你们多向他请教,准没错。”说着说着,刘太公露出疲惫之色,“好了,再多的话,老夫也不说了,去吧,莫忘了我得嘱托。” “是,孙儿这就过去了。”刘缈和刘纲一见祖父神色,不敢打扰,赶紧告退,急急赶往张府。 等到了地方,发现宴会正在散场,大部分一边往外走,一边窃窃私语。 对这些人来说,这场张府晚宴真是精彩非常,虽然吟诗作对没了,很是可惜,可现在回想起来,却知道这次事情非同小可。 尤其是陈止这个名字,经此一事,要不了几天,怕是彭城士族都会知晓,然后就会逐渐影响到民间传闻了。 如今这个时候,舆论掌握在士族、世家手中,有影响力的消息,一般都是先在士族的圈子里流传,经过一番品评,定了调后、有了结论,就会朝着各地土豪、豪族、乡绅宗族流传,再经过这些基层组织,影响到社会各阶层的评价。 今日的事情,经过正常的发酵,陈止在民间的名声很快就会扭转。 第四十九章 观望间今是昨非 “你们陈家,这次可真是出尽风头了。” 人群中,依稀还能听到众人恭维的声音,都围在陈边身边,一个一个的话,让陈边喜笑颜开,嘴巴乐得合不拢,身后的陈觉、陈物也是一脸笑容,与有荣焉。 “这陈家是真要翻身了不成?”看着这一幕,刘缈眉头皱起,却又有一丝无奈,想到了祖父刚才的告诫,更加头疼,“陈家如果还是衰落势头,那一年上百两银子的产业,可就能易手了。” “兄长,不要想这么多了,”刘纲在旁提醒起来,“陈家再怎么说也是彭城一脉,况且他们家另一支也不会坐视这一支衰败的。” “唉,你不懂,这两年灾祸不断,几大家族也就表面光鲜……”刘缈摇了摇头,正好看到了彭家兄弟和王家妹子,走了过去。 “先听听彭家兄弟怎么说吧。” “二位来了,先进去说一声吧,我们已经见过张公了,被好一顿数落,也该你们了,我们在这等着,”见了刘家兄弟,彭林咧嘴一笑,指了指里面,“有什么要说的,等你们出来再谈。” 刘家兄弟苦笑一声,拱拱手,走了进去。 “他们俩真回来了,我刚才看刘公黑着脸的样子,还以为三家要断交呢。”王家妹子打量着刘家兄弟,小声的说着。 彭林笑了笑,说道:“家族之交不循个人喜恶,就算几位尊者真的互不来往了,几家还是如旧,家族又不是一言堂,当然了,几位长者好着呢,过不了几天就得相互走动,这些我等常见。” “不以个人喜好?”王家妹子闻言又好奇起来,“那怎么你先前对陈家那么厌恶,无论是对那个陈韵,还是后来的陈止,都好像看不上,在宴上还有心让陈家二爷下不来台。” “这……”彭林脸色略显尴尬,跟着却道,“我这也是为了家族,陈家过去势大,而今衰落、青黄不接,偏偏占了不少的产业和田产,现在又是洪灾、又是旱灾的,咱们肯定要开源节流,因此……” “因此你就打了陈家的主意?”王家妹子明白过来,“现在呢?你说那陈家陈止很是荒唐,可听诸老一说、见了他的字,这人分明有大才,只是并不张扬,有这样的人坐镇,陈家就算衰弱,以后也会复起,还要打这家的主意?” “这……”彭林脸上的笑容没了,眉头紧皱。 “这个陈止,到底该怎么应对,我觉得是要好好考虑一下。”沉默在侧的彭棋,这时开口了,“原本的设想难以如愿,就得因事而变才行,不然岂不是连这些小族的人都不如?”他指着那些围在陈边跟前奉承的人,意有所指。 彭林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还有不甘:“可是字好,并不代表有能耐支撑一个家族,字画出众却穷困潦倒的人,也不是没有。” “陈止身后还有一个家族,怎么都不至于潦倒,不能用猜测来做判断啊,兄长。”彭棋摇摇头,见彭林还要分辩,他摆摆手,“等刘家兄弟出来再说。”话落,他不动声色的瞥了那个王家妹子一眼,若有所思。 很快,刘家兄弟一脸愧色的从堂中走出,两人汗如雨下,样子狼狈,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不好受吧?”看着两人模样,彭林又笑了起来,“你们还算好的,我家祖父可是拿了那幅字走,我们兄弟更惨,毕竟刘公不也未能如愿么,和张公肯定有同仇敌忾之感。” 刘缈苦笑着摇摇头,叹息道:“这事闹得,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陈止也会折腾,在我看来啊,他和过去没多大的分别,只不过以前是在民间闹个不安宁,如今这是要闹到士族圈子里啊。” “怎么应对?”彭林收敛笑容,正色问道,他们几人作为彭城年轻一代士族中的领头人物,面对异军突起的陈止,自然要有所应对。 “你怎么想的?打算这几日削减他的名声?”刘缈并不表态,试探性的问道。 “不,我的想法,是最近都不打扰他,”彭林沉吟片刻,给出了答案,“让他安稳的读书,他既然闭门读书,定有所图,或许是剑指筛选,现在去找他麻烦,让他不得安稳,到时万一筛选未过,说不定还有借口,我们不去惊扰他,他又得了这么多法家书、律令文,就可以和我等堂堂正正的以学问分高下了。” “学问?”刘缈品味出一点味道来,“书法你认输了?” “输给那种书法,并不丢人,”彭林长舒一口气,“但陈止想要融入咱们,终究要表现出真正的本事才行,不然的话,以他的书法造诣,我会敬他,但也仅此而已了。” “你倒是轻松,”刘缈却苦笑起来,“可惜我们家老爷子,却逼我们和陈止结交呢,真是让人头疼,也只能等筛选过后,知道他的深浅后,试着接触了,现在先观望。” 这两家年轻俊杰几句话之间就已计定,边走边说,离了张府。 门外,却有位老仆等候,一见几人,先过来行礼,然后到了那王家妹子跟前,喊了声小姐。 “时候不早了,各位兄台,我先回去了。”这王家妹子如公子一样行礼,然后告辞离开。 看着其人远去的背影,彭棋忽然道:“此女真是琅琊王氏的人?” “已经确定了,”彭林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我心里有数,也罢,就透露一点,也好叫你们知晓,此女与那王家书痴有关。” “那位书痴已经到彭城了?”刘纲有些意外。 “该是来了,过几日当去拜访。”彭林说着,带着自家兄弟跟刘家告辞,一行人各奔东西。 至此,张府家宴正式落下了帷幕,可这次晚宴所带来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显现。 …………………… 翌日。 “止少爷,早。” “止少爷,今天没在店里啊。” “少爷今天也是来读书的吧,真是用功,难怪难怪,难怪。” 一大清早,陈止就到了陈府,准备继续攻读——昨日收的法家著作太过珍贵,陈迟不同意他带回书林斋,为了防止遭窃,想要读书,就还是得来陈府。 可今天这一进门,气氛就截然不同了,那门房见了他后,更是一脸讨好的表情,弯腰行礼的时候,额头差点贴到膝盖上。往日对他避之惟恐不及的家仆、丫鬟,一见到陈止,就忙不迭的问好,嘴里更是跟抹了蜜似的,好话层出不穷,变着花样的奉承着。 “张府晚宴的效果真不错,如此一来,也省得我在陈府玩什么宅斗了,等把隐患除去,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陈止一路点头回应,心里却很清楚原因。 昨日陈物一回来,就对他恭敬到了极点,说了晚上的见闻,让陈止知道了前因后果,对眼前的局面自然不会感到意外。 “人情冷暖,势力消长。” 另一方面,心中签筒的刻度格又增长了大半,而且还在缓慢的攀升着,没有停歇的迹象,相信很快就能再满一格。 他正想着,前面有人飞奔过来,定睛一看,不是陈觉又是何人? “止少爷,您总算来了。”陈觉点头哈腰,讨好之色溢于言表,“小的久候多时,大老爷和二老爷正等着您呢,让我在这守着,您一过来,就通知您。” “好,我知道了,”陈止点点头,又说了一句,“着人跟陈物说一声,省得他在书馆扑了个空。” 书林斋狭窄,因此书童陈物都是住在府中,每日早早就侯在书阁,是以陈止才有这么一说。 “已经提前告知他了。”陈觉说着,赞叹起来,“还是止少爷您体恤我等下人,真是仁慈之主啊。”他这话半真半假,但确实羡慕陈物。 按理说,陈觉早就看出陈止不凡,甚至一度有心接近,只因不看好代写书信一事,认定陈止本质荒唐,有心观望,以至如今不如一个小小书童和陈止亲近,再加上昨日张府之事,当时何等荣耀,可一回来,回忆前尘,却仿佛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尘埃,当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观望真是害死人啊!” 这一晚上,陈觉觉都没睡,就想着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得到陈止身边当差,若能成心腹,那就更好了,可惜时过境迁,如今看着陈止身边位置的,又岂止只有他陈觉一人? “好在止少爷心里还念着我的旧,这就是优势,必须抓住这个优势,多多亲近少爷,不能给别人可乘之机!” 就在刚才,他陈觉就是靠着昨天陈止点名的事,借题发挥,才争取到了过来给陈止通报的差事,不知道让多少仆从羡慕。 他正想着该怎么奉承,陈止却道:“别拍我的马屁了,咱们早就熟悉了,这些虚的也不用多言了,我先去见两位伯父。” 这话听在陈觉耳中,看似责备,却宛如天籁,让他觉得自己和止少爷果然关系不一般,和府中其他人一下子就不同了。 “这是对自己家仆人的口气啊,换成别人,止少爷岂会这般责备?” 这么一想,陈觉登时喜气洋洋的在前引路。 第五十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同样喜气洋洋的还有另一人,正是小书童陈物。 他本如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准备去书阁候着,没想到后院突然派人过来,告知他暂时不用过去,先安心休息。 正当陈物不明所以之际,其他几个小伙伴纷纷过来,七嘴八舌的恭喜他起来——他的这些小伙伴都是被作为书童培养的,分配出去就随着各自的主子住过去,不用像自己一样,还住在府里。 这些书童的主子不同于陈止兄弟,都有眼线在祖宅,消息灵通,知道了张府晚宴陈止扬名之事。 由于没有亲眼所见,消息还局限在县中士族的上层,也不过一夜时间,这些陈家少爷了解的不够细致,多是诧异,可在书童们眼中,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了,因此都来给陈物贺喜。 “陈物,你家少爷好厉害,书法了得,得了长者称赞。” “据说为了争夺书法,都打起来了。” “我家少爷说,打起来这事就有些夸张了,长者们德高望重、多才多艺,什么没见过,怎会因为这么点事就起了争执。” “也对,但能传出这样的话,也看得出厉害了!” 听着这些,陈物自是咧嘴笑了起来,说道:“这可不是假的,我昨天就在场的,那幅字还是我给送过去的。” “啊?陈物你送去了!” “你亲眼看到了啊,这样的盛会,我们也想去啊,可惜咱们轮不上。” “陈物,你赶紧跟我们说说,到场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啊,那彭家子弟,是否有传闻中的风采!刘家兄弟的诗才如何?昨日又作了什么好诗?” “还有几位老太公,都是什么样的人物啊?给咱们描述描述……” 见此情景,陈物自是欢喜诉说,将昨晚的见闻一一道来,不时引得小伙伴们惊呼。 “没想到止少爷每日闭门苦读,也不见他如何,这一幅字送过去,名声一下子就要传出去了,过不了多久,彭城上下都要知道了吧。” “这是周处老爷再世啊,止少爷过去有些荒唐,现在潜心为学,不问外事,竟然这么威风,反观……”书童陈语话说到一半,猛然停住,显是想到了什么。 其他书童也是一般模样,神色有些尴尬,齐齐朝一个方向看过去。 陈物本来听着受用,这时一见众人的模样,也就顺势看去,就见一脸失落的陈化,正闷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 昨天晚宴还未开启,陈韵就被驱逐出去,被强行打发回府,尽管陈韵府上的人有心遮掩,但终究是遮盖不住的,现在陈府上下不少人都知道了,议论纷纷,那陈语一句话没收住,差点就说出来了。 这本来就有不少的陈家下人,想对比一下两位少爷,盘算未来该怎么应对,结果张府晚宴一过去,这局面登时就明朗了—— 一边是足不出户,却在张府家宴上大放异彩,眼看着就要声名鹊起了;另一边则是兴冲冲的过去,但连话都没说几句就被驱离,灰溜溜的归来,私下里在府里隐隐就要成笑柄了。 这么一来,陈府的下人们也有了各自的判断。 就连陈物的态度都有变化了,他平时看陈化趾高气扬,此时却沉默不语,心里暗觉快意。 想到昨天,陈化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家少爷走动各方、名声能扬,陈物顿时心生一念,顺着陈语的话就说:“我昨天就问过我家少爷,为何不多去走动,也好扬名,少爷就教我说,能安心读书,自然可以扬名,想来这就是古之名士所为吧,对了,陈化,你家少爷怎么说的?” 他到底年龄还小,心里得意,就忍不住争强好胜。 “我家少爷,”陈化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家少爷身体不适,昨日提前回来了,错过了这次盛会,挺可惜的。” ………………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陈韵宅中,这位陈家四少将桌子拍的震天响,一只手掌通红,双眼更布满血丝,显是一夜未眠,因为张府晚宴的事辗转反侧。 结果,天一亮,徐方就带来了张府晚宴的消息,将他气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他陈韵灰溜溜的归来,什么都没捞到,这也就罢了,陈止去都没去,却搅动风云,这让他如何能服? “整个晚宴,都在谈论陈止、称赞其人?彭林、刘缈之流岂能甘心?”陈韵咬牙切齿,双目几欲喷火,他中途就被劝回来了,纵以身体有恙作为说辞,传出去还是会成笑柄,成了晚宴的配角、丑角,成了彭家、刘家子弟的垫脚石。 但是,连彭家、刘家的子弟,都没能成为主角,反倒衬托了陈止的一幅字,那岂不是说,他陈韵成了垫脚石的垫脚石,和陈止之间差的很远?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们自是不服气,”徐方仿佛没看到陈韵的脸色,兀自说着,“不过,听说一见陈止的墨宝,连那彭林都只能认了,对了,昨天白天,几大家族就让人给陈止送了法家书过去,让他潜心研读,以小的浅见,这也太过偏颇了,再怎么说您也是陈止的兄长,也要参加筛选,岂能厚此薄彼?少爷,要不小的再给您写几首诗词,也好和他们比拼一番,虽然您……” “够了!” 陈韵爆喝一声,手拍在桌子上,然后一挥袖,将桌上的杯碟扫到地上,碎成一片,吓的周围仆人一个激灵,赶紧过来收拾,却被陈韵怒斥起来:“滚!滚!都是废物!给我滚!” 众仆吓得也不敢收拾了,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陈止!陈止!陈止!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这个人!” 斥退了仆从,陈韵双目充血,死死盯着动也未动的徐方,似是要择人而噬的猛兽,后者也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一边退还一边说着:“少爷,您可不能乱了分寸,冤有头,债有主,这和小的无关啊,小的自从投奔您以来,一直是忠心耿耿。” 说着说着,他突然不退反进,靠近几步,小声的劝诫起来:“依着小的的看法,您现在可不能冲动,也别气了,那陈止眼看威势要起,要不然,咱们暂时退避吧,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对,避敌锋芒!”话似劝慰,可句句如刀,直刺陈韵之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陈韵突然冷静下来,但声音里仿佛蕴藏寒冰,“陈边利用我,陈止欺侮我,就算是你也别有所图,这没什么,总有一天,我会让陈边知道自己错了!今日是我求他,他日他必然要求我!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陈止这个废物从我眼中消失!” 徐方听到这里,眼底露出一丝喜色,心下暗喜。 “陈韵总算下定决心了,这么一来,棋子就齐全了,他陈止就算现在有所改观,可终究本性难移,是陈家最好对付的一个,以他为借口,让我借势纵横,壮大自身!” 想是这么想,可他脸上却露出了担忧之色,又苦口劝道:“现在不宜和他起冲突,毕竟这么多人瞧着他,也都知道少爷您和他势成水火,容易授人以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陈韵就猛然一咬牙,狠狠的道:“休得再说,现在不动手,等几天之后,他养望成势就迟了,动手吧,不要留下隐患,放心,我不会让你只身去做,有个信物给你。”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 第五十一章 我优势很大! “少爷,时间太短了,”徐方露出为难之色,“再说了,白老大那边多少也能听到消息,万一他忌惮陈止的名声……” “我知道你在漕帮有些地位,”陈韵直接打断了对方,将玉佩递了过去,“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你也知道这代帮主和我舅舅的关系,拿着这个,方便你行事,再催促一下白老大那边,他只是地方豪强,不入品阶,消息受限,趁他没摸清陈止的根底前,就逼他动手,让他骑虎难下!” “这就万无一失了!少爷,您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徐方露出笑意,接了玉佩,也不做停留,转身就走。 看着徐方的背影,陈韵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徐方可看不到自家少爷的表情,出了厅堂,心中盘算着。 “耽搁不少时日了,也不知道王大当家那边如何了,是否已经等急了。” 走着走着,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枚铜板,屈指一弹,那铜板凌空转动几下,被他一抓住,眼中露出坚定之色。 “不过,这次机会太难得了,我的优势很大,毕竟是经营了一阵子了,与其简简单单的和王大当家里应外合,攻取彭城,不如我借机多拿些势力,这样一来,王大当家劫掠之后走了,我还能继续扎根,步步蚕食,毕竟金银珠宝能夺,这农田屋舍可带不走,有了这些,我也就有了根基,岂能久居他人之下?” 他的眼中透露出坚定之色。 ……………… 陈府,厅堂。 陈止一走进来,迎面就传来一个充满慈爱气息的声音—— “守一啊,这几日书看得怎么样?” 这声音满是关心之意,却让听到的仆从、丫鬟脸色古怪,循声看去,入目的是陈边那张笑开花的老脸。 “这二老爷,自打从张府回来后,逢人就夸七少爷,不知道的还以为七少爷是他儿子呢,变得太快了。” 陈边谋夺陈止家肥田的事,在陈府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这二老爷平时行事也算肆无忌惮,根本就不遮掩,府中的人都知道这两支不对付,可这二老爷今天是唱的哪一出? 仆从们心底暗道,但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当差的,变来变去的事见得多了,惊讶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只在心里将陈止的名字加到了值得讨好、奉承的名单上—— 此时能候在堂屋的下人,和外面那些不同,与主家更加亲近,多为某位老爷、主母、少爷、小姐的心腹,常常能狐假虎威,因此在府中颇有权势,眼睛也活,擅长察言观色。 这时,领着陈止进来的陈觉,得意的张望一圈,见众家仆都看了过来,顿时挺了挺胸,只觉扬眉吐气,然后冲上首的两位老爷行了一礼,就默默立于堂屋一角。 看他的站位,在陈家仆从中地位稍高,但并不出挑,可眼下却成了风云人物。 昨日,张府家宴的消息传来,陈止在陈府名声高涨,和他亲善的下人却寥寥,陈觉俨然成了独苗,让人忍不住对他另眼相看,尤其是这屋子里的,都很意外陈觉不声不响的,竟有这等眼光,提前看出了陈止的潜力,加以奉承,说不定以后能混成陈止的心腹。 顿时,无数心思盘算起来。 这大家族的宅府中,也就是这么些个事,老爷们争夺主导权,少爷们争夺风光,小姐们各有心机,仆从也是勾心斗角,眼力劲儿都是有的,谁还看不出来,止少爷就要咸鱼翻身了,从个荒唐子要一跃成为陈家一族的风云人物,跟着他,有前途。 连陈越在内的几个管事,看向陈觉的目光都有了变化。 “你们就等着吧,也就是我眼光独到,提前发现了止少爷的不凡,提前刻意交好,等这一支起来,我还不得成为心腹?听几家老太公的意思,止少爷的字在整个彭城郡、乃至徐州都首屈一指,到时候我伺候着少爷高兴了,当了他的管事,那可是书法大家的管事,不比你陈越差,前两天还给我眼色看,嘿!” 这时候的陈觉仿佛忘了自己先前的观望反复,一门心思的算计着怎么更进一步。 不提他的小算盘,就说那陈边一见陈止进来,一脸和善的说着话,但心里却在打鼓,不知陈止要如何接他的话。 陈边过去对这个侄子很是漠视,时常当成是陈家之耻辱,碰见陈止的时候,就得批判一番,后来在陈韵的鼓动和自身贪欲的作祟下,打起了陈止家几亩地的主意,最终矛盾激化,针尖对麦芒,若不是陈止及时回魂,抓住了三老到访的机会,估计已经不可收拾了。 这种情况下,陈边就算觉得陈止是个人才,有心缓和关系,也不可能突然改变态度,他又不是王希那样的普通子弟,而是一个家族的顶梁柱,代表着族中一群人的利益,任何一个决定,都得考虑自身组织的态度。 但昨晚的张府晚宴,让他改变了主意,也不得不改变主意,一部分是为的陈家,但更主要的是考虑到自己。 这次张府的宴会带有私人性质,邀请的都是各大世家的子弟,陈家因为白事刚过,老大陈迟不方便前往,才让陈边代劳。 “昨天,不管是左馆主,还是其他几家的人,对我都客气的很,最后近乎奉承,连几位太公都和我谈笑,这不是我有多大的面子,而是托了陈止书法的福,文人名士哪个不喜欢书画?家中若有一名书法家,与外交往中该占多大便宜?那毛笔一挥,就是一幅佳作,拿出去送人,这就是人情,无本万利。” 书法家的好处,这个时代的人都很清楚,可培养一名书法家,却不是简单的事,资源还在其次,关键还在天资。 陈家本已衰败,家势日颓,维持家世都很勉强了,若再分出资源去培养个未必能出成果的书法家,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可世事无常,突然间,陈家的不稳定分子就一跃而成了书法家,而且一鸣惊人,名声传到了彭城县最顶层的几位长者耳中,瞬间就让陈家的局面有了变化。 “之前听信了陈韵的谗言,和陈止闹得很僵,生生将个陈家的大书法家推到了对立面,这怎么能行?必须得搞好关系,这样以后别人见了我,托我跟陈止说一声,讨要几幅墨宝,对我的人脉帮助该有多大?别的不说,昨晚我说了那些话,不和陈止说好,以后被人追问的时候,如何能下得来台?” 想到昨晚,因为被人奉承,加上多饮了几杯,导致头脑晕乎乎的,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说了许多自吹自擂的话,闹到最后,旁人还道他陈二爷跟陈止最为亲善。 当时被人奉承,那是无比舒畅,可等陈边清醒过来一想,登时就是一身冷汗,陈止和自己都算有仇的,想让他帮自己写几幅字,送给旁人做人情,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样骑虎难下的局面,逼得陈边无论如何,都得尽快和陈止交善,再不济也不能为敌,求不来字不要紧,毕竟墨宝难得,可如果陈止说出事情,他陈边可就要成彭城一笑了。 一念至此,陈边就有些牙疼,但也坚定了心中想法,打定主意要改善和陈止的关系,就算被下人议论也在所不惜,下人再怎么着也不敢明着非议自己,时间一长,也就过去了,眼前的利益和困境才是关键。 “陈韵、陈博他们的想法,暂时都不用考虑,相信他们会明白轻重的,如果连这点眼力都没有,那这种人我可不敢用了,难不成还得让我损失自己的利益,迁就他们?” 陈边想得很好,但唯一值得担心的,就是陈止会不会吃这一套,会不会接受自己的好意,他心中忐忑,随即又不禁哀叹了一声。 “和白事之前比起来,形势已经逆转了,这还是陈止刚刚展露一点能耐,以后那还得了?我这个侄子,看来是真不能得罪啊,得罪的时候很舒畅,事后却得拉下面皮求和,再来几次,我这老脸往哪搁?” 对面,陈止眼眸微动,已然明白。 “陈边这是得了书法外交的好处,要跟我改善关系呢,看他这急切的模样,怕是不惜付出些代价,只求如愿,既然这样,我完全可以利用一下,提出些许要求,借陈府之力,也能省去些麻烦,毕竟以现在的情况,那个徐方、陈韵估计要动手了。” 第五十二章 杀鸡当用宰牛刀! “陈迟与我这身体的父亲交好,所以照顾我,又看重我的书法,所以善待我,但还有节制,不会有求必应,顾忌不少……” 看着面前的两位名义上的长辈,陈止盘算得失,很快有了主意。 “但陈边就不同了,他尝到了书法外交的甜头,宛如吸毒一样,加上为人肆意,只顾眼前,陷得越深,对我的依赖性就越大,结合他过往肆无忌惮的行事方式来看,为了弥补关系,做事肯定更为用心、卖力,有道是使功不如使过,这个人利用得当,对我百利而无一害,但不能一次性就给他好脸,得慢慢来,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表现不出应有的价值。” 一念至此,他朝陈边拱拱手,不咸不淡的道:“多谢二伯关心,小侄一直谨遵教诲,每日用功,二伯只要稍微派人在府中问一下,就能知道。” 这话一说,边上的陈觉就觉不妙,暗暗焦急:“止少爷这是昏头了,怎么能这么跟二老爷说话,二老爷这是有心要和他缓和关系啊,怎么说都是陈家长辈,名声再大,也不能怠慢,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坏了,估计是,止少爷年轻气盛,乍得名望,想不通这个道理。” “他这是还有怨念,到底沉不住气。”那小管事陈越也见过不少人,有着自己的判断,一听陈止的话,顿时暗暗摇头,“名声再大,现在也还在外面,府里的权力他还没得到,二老爷好不容易给他个台阶,却不知道珍惜,以二爷的性子,今后这两人怕是难有亲善了。” 其他仆从也各有各的判断,要以此来揣摩陈止的性子,自是各有想法,但多数都觉得这句话处置的不好。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陈边一听出陈止话中的不满,反而生出几丝喜意。 “我这侄儿练了一手好字,却隐忍不发,若不是如今家宅不存,被逼无奈,恐怕还不愿意显露,城府何等之深!但现在却在我面前展现不满,这说明他不把我当外人啊,没有以城府应对,这是好事,也对,我过去逼迫那么多次,他如果完全不在意的和我谈笑风生,那才叫危险。” 人,有的时候就这么奇怪,你对他越好,他越觉得应该,不知道珍惜,可你如果恶言相向,他反倒要反思了,陈止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于是,在众人的大跌眼镜中,陈边满意点头道:“不错,是我疏忽了,该多关心关心。”说完这个,他又补充的问了一句:“你在为学上,还有什么难处么?说出来,看看家中能否帮你解决了。” 这般和善的语气,加上一点关切,隐隐还透露出一点弱势的味道,让人一听就觉得不同寻常。 “咦?二爷这话,这表情,不太像是场面话,有点发自真心的味道。” “奇怪,二爷过去没这么放低过姿态啊,就算是和别人缓和关系,也没见他有这个态度,为何对一个自家小辈低头这么厉害?” “难道真是因为书法?不至于变得这么快吧,怎么说也得一步一步来,这么快的变脸,我们看着也不舒坦呀。” 这下子,陈觉、陈越等陈家下人傻眼了,脑子里的念头一时转不过。 别说他们,就连陈迟都有些疑惑的看向陈边,对自己的这个二弟这般作为,很是不解。 “昨晚到底是发生了多大的事?以至于二弟对小七做出这等姿态,以我对他的了解,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做到这一步的,太离奇了,难道那些说法都是真的?” 昨夜陈边回来,就把情况给他这位大哥汇报了一声,但因为夜色不早,加上满脸酒意,因此只是简略的诉说,可即便如此,也让这位陈家大爷吃惊不小,他虽认定陈止字好,却也想不到会被诸多长者看重到如此程度,给予了这么高的评价。 不过,评价再高,对于入品是什么概念,几位长者因为那幅字争吵等等,陈迟多少还是有些怀疑的,觉得多少夸大了一些。 说到底,他没有亲自过去,没有亲眼见到,单凭想象固然吃惊,但远没有陈边身历其境,感受各家奉承的那种感触,直到此时,发现了陈边的态度突变,终于意识到事情的重要程度了,又想到今日一大早,陈边就找到自己,热切的要给陈止封赏,顿时明了几分。 “看来,我对张府晚宴的判断,还是有出入的,得打探清楚才行,但眼下确实不能寒了止儿的心,更不能被二弟比下去。” 一念至此,陈迟的心里,把已经提高的对陈止的评价,又提升了几分。 如今陈府之中,陈家老大、老二是两个派系,虽有亲情,也有竞争,不过陈迟毕竟是家主,维持一族兴衰,所以还是想调和各方关系的,从而维持陈家整体利益的,见陈家出了能人,自是欣慰,也乐见陈边和陈止和好,维持家族团结,所以特地留出时间,让两人先交流一下,现在事情结束,也该他这个家主说话了。 “止儿,你二伯对你的殷切期望,切莫辜负。” 先给陈边一点台阶下,陈迟接着又道:“昨晚张府晚宴的事了,你应该也知道了,我也就不罗嗦了,按我陈家家规,有功就赏,有过则罚,你过去常被惩戒,想来是深有体会,但昨夜的事,给我们陈家大大长脸了,这事该赏,我听说你最近常练剑术,但只能以木剑习练,君子六艺,此事不该轻忽,我前些日子得了把好剑,正好赠与你,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赏赐,自己说说。” 这话一说,众人又是一阵侧目。 那赏赐一把长剑也就罢了,算不上什么,可让人主动说赏赐,就有点深层次的意思了,这其实是一种考验,考验一个人对事情的拿捏,一般是世家准备重点培养子侄时的方法。 按陈迟、陈边的想法,陈止最好的选择,就是提出让家族帮他将眼下的麻烦都摆平,然后将宅院重建,一切归于正轨,有张府晚宴这个借口在,族中的其他人也没法说他们二人偏帮。 这样一来,也算是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然后陈家就会安排一下,准备动用各方渠道,将陈止书法家的名号打出去,最好让跑到南边的那位刺史也知晓,那位可是也很喜好书画之道的,若能得到其人赏识,不说那背后的上品大族,单单是眼前的实利就想之不尽。 未料,陈止沉思片刻,却提出了一个让在场之人都颇为意外的要求:“两位伯伯,能否先屏退左右,再让我言?” “屏退左右?莫非是什么隐秘的事?”陈迟皱起眉头,迟疑起来,反倒是边上的陈边毫不犹豫的说道:“既然小七有这个要求,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言罢,也不等陈迟决定,就先让包括陈觉在内的一众下人暂且退去,只留下几个管事。 “这二爷怎的对七少爷言听计从起来了,吃错药了不成,也太不寻常了!”这些个仆从退下的时候,都是一头雾水,好奇陈止想要说什么,更不解陈边这么露骨示好的原因,但也只能遵从。 很快,一屋子人就走的差不多了,除了陈家伯侄之外,唯独还留下两名管事。 陈迟固然有些不满,但犯不着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只是对陈止道:“有什么话就说吧,这两个管家,世代服侍咱们陈家,最是信得过。”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真正的班底,眼下两名管事就是这种人。 陈止不再坚持,说道:“我希望大伯可以联络一下游徼和皂隶,帮我盯住一个人,记录他的言行。” “什么?”陈迟、陈边都很意外,对陈止的这个选择摸不着头脑,却还是顺势问道,“盯住谁?” “徐方。” 游徼,与三老一样,也是地方官职的名称,掌巡察缉捕之事,简单来看,就是负责地方上的治安,抓捕不法之人,论管辖范围,近似后世的警|察局长。 陈家过去就曾有人担任过这个职位,因此现在在相应的职位和部门中还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一点陈止在回忆、整理前任的记忆时,已经着重做出了标记,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 可是,这个提议,却让屋子里剩下的几个人一阵错愕。 陈家大爷让陈止自己说一个赏赐,结果陈止开口就让警|察局长派人去盯个人,而这个人…… “徐方?这名字有点耳熟,是哪家的人?”陈迟迟疑了片刻,将询问的目光落在一个管事身上。 “这,”两名管事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大管事陈意出面,小声道:“徐方为陈韵少爷那边的一名家丁,太公在世时也曾赞过此人,您再想想。” “家丁?” “正是家丁。” 陈止点点头,就算徐方只是一个家丁,他也不会轻视对方,在战场上,任何敌人都必须重视,然后全力应对,不然保留实力给谁看?实力就是用来对敌的。 他陈止出名,最损陈韵的利益,利令智昏,以陈韵的心性必然动手,以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主要的执行人就是徐方,将这个爪牙剁掉,是第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 陈止本打算用别的方法盯梢徐方,但既然陈家有人脉可用,那不用过期作废。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要一击必杀,这杀鸡当然得用宰牛刀! 第五十三章 家中岂能寒其心 陈迟低头想了片刻,终于记起这么一个人了。 好嘛,我给你一个自言奖赏的机会,你就让我托关系到警|察局,让警|察局长派人去盯一个家丁,这委实超出了陈家大爷的想象。 想着想着,跟着就看向陈止,语含不解的问道,“我让你选个赏赐,你居然想让游徼派人盯一名家丁?就算陈韵得罪了你,何必跟一家丁过不去?他能做什么?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个家丁的风评不是太好,过去闹出过几次事情,若不是你祖父护着,早就让人拿下了,难道是他无意中得罪了你?” 陈边也在旁边提醒道:“止儿,这次赏赐机会难得,你说出来,我和大哥拍板,其他人就算想要攻讦也不用担心,不要因为个人恩怨,而浪费了这次机会啊。”话中的维护和提醒之意,几乎不带遮掩了,听得陈迟都不由侧目,越发惊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止好整以暇的回道:“好叫两位伯父得知,止此举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盖因徐方此人颇多古怪,与我家宅烧毁有关,大伯只要派出稽查皂隶一观便知。” 陈止这样不慌不忙的回答,让陈迟兄弟越发疑惑了。 陈止的这个提议,算是临时起意,但不是拍脑袋的想法,既然打定主意要消除隐患,那就宜早不宜迟,经过昨晚一事,对方定然按耐不住了,能动用陈家的关系排除隐患,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还可以免去可能的隐患,更不用担心碰上陈家内部的阻力。 “陈家虽然没落,但也有自己的关系,老大陈迟辞官守孝,老幺陈远当差做吏,在巡察缉捕上有着公权,调动皂隶很是方便,按照推测,徐方必然会调动赌坊势力,如此一来,就能将他和赌坊都扫清了,然后这火必然烧到陈韵身上,那就是陈家自己查到了陈韵,根本不用我出手,就连带着将这个隐患也给除去了。” 此时,陈止已经有了个完整的计划,联络游徼、请皂隶盯梢徐方只是第一步,也是很重要的一步,等陈迟答应下来,才能进行下一步。 “你说徐方与你家宅院烧毁?可有证据?”陈迟沉吟片刻,这才正色起来。 “证据倒是有些,但恐怕难以呈堂。”陈止摇摇头,他能找出徐方此人,实是结合服散之前的几件事,以及在宅院的一些痕迹,加上和赌馆签订约定时的些许情报,综合判断出来的。 这里面能够作为证据的,除了人证之外,就得涉及到痕迹学和推理了,这个时代没有相应的设备和概念,是无法作为证据的。 只是,没有证据,却可以让对方制造证据,于是陈止满含自信的道:“不过,只要派了专人盯梢,那徐方会自己送上证据。” 这个自信,不是陈止狂妄自大,而是做给陈迟、陈止看的,这和带兵打仗是一个道理,你得表现出必胜的信念感染他人,再辅以言语,才能让其他人愿意向一个还没影子的事进行投资。 何况,陈止选在现在提出,是因为他很清楚,此时自己有一个援军,不管自己提出何等要求,只要耗资不大、不动陈家根本,这人都会想方设法的满足自己。更不要说,自己还对陈家进行过了“投资”,算是在家族入股了,虽然是小股东,可架不住未来发展前景优秀。 “光是这么说,口说无凭,我如何帮你调度人手?”陈迟皱起眉头,要知道,陈止口中的稽查皂隶,都是专门经过训练的人才,最擅长盯梢和侦查,放在现代就是专门培养的痕迹官和追踪干员,是刑侦人才。 由这样的人出手盯梢,徐方这等普通家丁根本无法察觉,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清楚,可要动用专门的人才,却不是简单的事,这让陈迟难办了。 只是,陈止的能耐逐渐显现,就说陈边刚才的表现,就足以看出迹象,再加上几天前,陈止还奉上了真金白银,于情于理于利,他都不好拒绝。 陈止送来的银两、书法造诣的隐含能量,其中效用正在逐步体现,这不是单纯因为亲情、血脉被看重,而是开始对家族带来直接帮助,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等于陈止在这个家族入股了。 相比之下,陈韵还只能算是个明日之星,需要家族对他进行投资。 “大哥,止儿都这么说了,总归要试试的。” 正在陈迟迟疑的时候,陈边却突然开口帮衬起来,有心要帮上一把。 陈边倒也不看好此事,但急于修补和陈止的关系,一看到机会,就果断出手了,再说了,就算最后是闹剧一场,那也没什么,能和陈止一起荒唐一回,说不定还能建立革|命友谊,他老陈也是年轻过的,对这里面的事门清儿。 想着想着,陈边凑到陈迟耳边,低声道:“大哥,你若不方便出面,就让我来,我和周老三也有交情,他还欠着我两个人情,正好用用,听说最近他几个案子督办不力,日子不好过,万一丢了职位,我这人情可就浪费了,还不如趁着现在就用上,好让小七知道家族对他的看重,岂能寒了他的心。” “好吧,”陈迟沉思片刻,终于点头同意,跟着看了陈止一眼,“这事,你就和你二伯商量着办吧,但不要误了正事,离筛选没几天了,不要耽误了读书,那么多长者看重你,这是我陈家的福气,你可不能因小失大,抓住筛选的机会大放异彩,才是正事。” “小侄记得。”陈止点头应下,接着就看向陈边,致谢起来,“多谢二伯。”话中颇有缓和之意。 “都是陈家人,算不了什么,”陈边哈哈一笑,暗道果然选对了,跟着就估摸着,此时刚帮了忙,或许是个好机会,就道,“这个,早就听闻守一你书法了得,前些日子,你帮大哥写了一幅字,你看二伯这边能不能也得一副?”说到最后,他也有些尴尬,这事本该私下里说,但私底下陈止未必肯应,还不如趁着眼下好事刚成,就提出来。 “自是责无旁贷。”陈止也不推辞,当即应下。 陈边不由大喜,他之前在晚宴上心情舒畅,酒喝多了,胡说海说,先不提那些答应下来的空头支票如何兑现,真正要命的,还说自己房中就有陈止专门为他写的一块字匾,等回来一想才觉不妙,这事都传出去了,酒宴上有不少人说今日就要来观赏。 到时候人家一来,转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字匾,陈老二这脸可就丢到家了,而且这个危机就在眼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好友临门了,刻不容缓! 现在陈止一应下,等朋友上门,陈边不光不用担心,还可以借机再吹嘘一番,加重自己的名望,这么一想,当然是心中欢喜,再看陈止这个侄子,那是怎么看都觉得顺眼了。 你瞧瞧,这气质也不错,字写得也好,以前自己怎么就猪油蒙心,想要与之为难呢? 这一想,陈边很快就想起来,他之所以动陈止家田地的念头,还不是陈韵给挑拨的,再一想那徐方就是陈韵的得力心腹,登时就对此人厌恶起来,更是警惕起来,帮陈止联络游徼的念头也坚定了几分。 “徐方一个仆从和陈止能有什么仇怨,该不会是那陈韵吩咐的吧,这就太过了!” 正好这时候,陈止又说了一句:“劳烦二伯了,最好今日就能动员一二皂隶。” 陈边估算了一下时间,眉头都不皱一下,就点头同意了。 陈止又是致谢,接着转头对陈迟道:“还有一事,想请大伯帮忙。” 第五十四章 谋定 陈迟也看开了,前面的要求都答应了,后面的事不如就多遂陈止的意,就道:“何事?你我本是一家人,能帮的我自然会帮,无须言请。” 陈止说道:“小侄想请一嗓门比较大的陈府护卫,在书林斋护持两三日,昨夜之事我也已经知道了,担心名声传播之后,会引来一些人骚扰,有个护卫也方便点。” “可以,也不用什么两三日,就让人先在你那里听令,等风头过去再回来,陈意,等会你去挑选一位护院,交代清楚,让他凡事都听七少爷的命令。”陈迟大手一挥,准了,又吩咐了大管事,将事情定下来了。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陈家虽然衰落了,但护院还是有几个的,可比调动皂隶简单多了,陈迟也乐得给陈止行个方便。 接着陈迟又征求陈止的意见:“如果确认这个徐方乃是奸人,又该如何处置?” 陈止已经将律法看得熟透了,不假思索的就道:“以奴欺主、图谋不轨,按律当劓后斩左右趾,若纵火为真,就是意欲谋害主家,直接上表官府,当弃市!”他对此人颇为警惕,不说别的,就是那纵火一事,如果不是签筒副作用的特殊性,那么陈息、陈蔓、刘姨娘,必然葬身火海。能做出这种事,可见徐方此人做事毫无底线,而且有些超出简单的服从命令了,陈止当然不会放过这人。 陈迟点点头,表情也严肃起来,说道:“你对律法已经很了解了,等徐方的结果出来,就上报官府,但这是他咎由自取,算不得对你的奖赏,到时你可以再提要求。”在这个时代的认知中,府中下人被认为是被主家恩养的,管吃管住,结果你还欺负上主人家了,实打实的恩将仇报,是非常大的罪名,被各大家族忌讳,若不严惩,都有样学样,可就乱套了。 陈止便又致谢,接着又道:“还有一事,年末天寒,书林斋中都是字画,不便摆放火炉,因此屋中寒冷,这几天,我想让姨娘,还有三弟、小妹来府中过个两日,也好暖暖身子。” “这是应有之事,倒是我疏忽了。”陈迟点头同意。 正事到这就算说完了,两边都遂了愿,寒暄几句后,将仆从叫了回来,陈迟迟疑片刻,又透露道:“眼下主要事项还是读书,我刚收到消息,说是贵人已入徐州境内,在留县停驻休歇,郡守请各家先过去见礼,我也在列,这两日就要动身,我这一去,过几日要与贵人一同归来,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你要多用功,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府里说,陈意,记着我这话,以后止儿有需要的,当先供给。” 大管事赶紧应下,等直起身子,连同他在内,满屋子的仆从看向陈止的目光是彻底不同了。 “谢大伯关心。”陈止说着感谢,心中一动,状似随意的问道,“不知三老许公,是否也要去迎接贵人?” 陈迟摇头道:“许公三老之职在身不便过去,这次只有我等大族会派人过去,但一家最多两人,我陈家只有一人。”话落,边上的陈边露出了遗憾之色。 陈迟又笑道:“不过,我会将你写的那篇《华源阁论》带过去,请他人品鉴,这次说是迎接贵人,可徐州地界的家族都派人过去,是次展示的绝好机会,正好为你扬名。”接下来,就又勉励了几句。 几句过后,陈边就说要过去联络游徼了,陈止则顺势告辞离开,退去读书,书阁中还有几本法家书等着他呢,但走着走着,他却默默摇头。 “人手不足这个问题得尽快解决,否则事事都让陈府支派人手,太不方便了。”想着想着,人已经到了书阁。 那边,小书童陈物也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离开住处,到了书阁伺候,格外尽心、恭敬。 外面,陈觉在众多、仆从的簇拥下,讲述着自己“慧眼识英才”的故事,不时引来阵阵称赞,也是心满意足,但也使得其他人卯足了劲,准备争夺陈止心腹的这个位置。 陈府大爷陈迟自是忙着家事,为迎接贵人做着准备;陈边则急急出去联系了,这一边走,一边还想着让陈止帮自己写个什么样的字匾。 整个陈府有条不紊的运转着,期间,陈迟提到的长剑也被人送来了书阁。 仿佛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但当日下午,陈边联络好了游徼,刚回到府中,就接到了一个消息。 “这徐方还真有问题,我上午才联络好人,这下午就有他勾结无赖头子、拜访白青的消息了,太不安分了,目的是什么,不问可知啊,陈止真没冤枉他!” 看着纸条,陈边顿时觉得陈止这个人有些高深莫测了。 “这是筹谋之能啊,小看他了,真的小看他了,不光书法出众,更有筹谋之能,这哪是什么荒唐子,分明是大智若愚啊,我陈家或许中兴有望了!” 想着想着,他叫了人来,将纸条递过去,吩咐道:“送去祖宅书阁,给止儿过目。” “得令!”那人一听,嘴上应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两天以来,二老爷都是止儿止儿的叫着,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和七少爷很亲善呢。” 陈边自然不会知道对面人肚子里的念头,等人一走,他又思考起来。 “徐方去找白青,是不是得了陈韵的吩咐?如果是他吩咐的话,那这个棋子就不能用了,根本分不清轻重,留着就是个祸患。利用徐方这件事,顺势拿掉陈韵,省得以后节外生枝,徐方以奴陷主,稍微加点罪名就能处决了,毕竟奴籍在陈府,旁人无从置喙,就是不知道陈止打算什么时候弄死他,我也不好越俎代庖。” 盘算来去,陈边又想到其他方面。 “另外,这白青的事还得计较一番,白家这两年声势很大,有入品的迹象,陈止欠下的大半赌债都在他名下的赌坊,是不是该出手帮陈止还点?” 但很快,他自己就摇了摇头,失笑道:“我也是糊涂了,陈止才送来六两银子,手上肯定还有更多银两,我再去帮忙,就有点添乱的意思了,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 彭城一角有座楼阁,名青远庄,名为庄,实际上是座楼阁,雕梁画栋,木阁层层,檐悬灯笼,内外布满护院,有许多神色沮丧的人在楼阁周围徘徊。 此时在那楼中,正有一人斜窝椅上,笑道:“徐方,这时候来找我,不会又是因为陈止的事吧?” 这人身材高大,披着大氅,有一张国字脸,脸上胡须浓密。 他就是白青,富甲彭城。 站在白青面前的正是徐方,就见他笑嘻嘻的拱手,说道:“白老爷,您真是料事如神,正是因为陈止。” “那这话就不用接着说了,”白青微微眯眼,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白某自也有些消息来源,张府晚宴的消息也有耳闻,这位陈家七少可是大出风头啊,连彭家的彭林的字都被他比下去了,可见是个书法家的种子,再过两年八成就要名扬州郡了,这样的人,我何故与他为敌?” 他本是斜躺着的,说到这里直起了身子,鹰隼一样的目光落在徐方身上,形成一股压力,嘴里继续道:“陈止这样的人物,不说以后官运亨通,但成个名士还是可能的,我不去结交也就罢了,你还想让我和他为难,他再怎么说都是个世家子,你一奴仆之流,也想利用白某?”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让徐方笑容一僵,但他跟着唾面自干,重新笑了起来,从白青的话中,徐方已经判断出来,这位地主豪强限于圈子和地位,没有得到准确消息,对陈止的字好到了什么程度,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 这个机会十分难得,徐方知道必须抓住,将事情说定。 于是他拱手弯腰,接着说道:“白老爷,你先前都已动手了,多次逼迫陈止还钱,以我对此子的了解,他肯定记恨老爷你,索性这次将他压服,以后见到您就绕道,否则等他起来了,后果难料啊。” “哈哈哈!”白青却仰头大笑起来,然后摇摇头,“我让人逼陈止不假,可那张契约是他主动派人来签订的,再说了,大不了送点钱帮他修宅子,人还能和银子过不去?先前你找来的时候,我就说得很清楚了,此事过后,你我人情两清,怎么现在还拿这个挤兑我?真以为我说两句客气话,就当你是兄弟了?笑话,你什么身份?我跟你称兄道弟,是看在漕帮帮主的面子上,不是看得起你!” 这话说的徐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格外难堪,他眉头一皱,傲气上涌,张嘴欲言,似乎想要爆发,但终究没有暴起,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硬梆梆的道:“这件事,白老爷是不愿意帮忙了?”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 第五十五章 机关算尽,远望不知身边事 白青见了玉佩一愣,跟着想到一个传闻,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这是用漕帮压我?就算是他漕帮,也不能强逼白某行事,但这点面子我还是会给的,你先回去,白某先考虑一番。”这话已然示弱了。 徐方却知道,一旦让对方拖延下去,得到了确切情报,恐怕有漕帮作为压力,这位白档主也不会接下这个活了,这就令徐方的计划难以成功了。 在他的计划中,白青不过只是其中一环,这一环不拿下来,就无法借势威压其他几家了。 “白青今日如此辱我,我先忍下来,小不忍则乱大谋,等这次事情成了,陈止殒命只是小事,是我撬动大势的一个点,还拿到陈韵的把柄,借着他一点一点谋夺陈家产业,利用陈家资财,在其他两家势力中更进一步,白青以后也得敬我,王大当家也得看重我,一箭四雕的好事,必须拿下来。” 单纯谋害陈止,实际上不用这么复杂,可徐方借着这事让陈韵拿出底牌,利用这张底牌,他合纵连横,正想要有一番作为。 “等我根基稳固,王大当家一来,威压彭城,整个陈家就都是我的掌中之物了,那是多大的财富?现在绝不能退缩,一旦退了,白青派人查清楚了,肯定要退缩,整个计划就要崩了!” 一念至此,徐方一咬牙,又从怀中取出一物,却是个木头令牌,上面写着一个“王”字。 这块令牌一出现,白青的脸色彻底变了,眼睛倏地瞪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徐方,吞了一口口水,不确定的道:“你……你和王弥大当家,是什么关系?竟有这块令牌?” 徐方冷笑着道:“我和王大当家的关系,不能说给你听,你只要知道,这事王大当家也是知晓的,你若是答应了,我不能保证你得什么奖赏,但至少不会有什么灾祸,王大当家的势力,白老爷这样的地头龙自然最为清楚。” “没想到徐兄弟还是王大当家的人,是我有眼不识真人,给你陪个不是了,”白青一下子就变脸了,笑着从椅子上起来,到了徐方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王大当家可是对徐州又有了想法?” 徐方笑而不语。 白青见状也不多问,指着那块令牌道:“王将军令不是轻易能得的,白某也听过一二传闻,徐兄弟你和王大当家关系匪浅啊。” 徐方还是笑着,开口问道:“那陈止这件事?” “包在我身上了,”白青又哈哈大笑,“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又不是要他陈止的命,不过就是给他个难堪,大不了事后我去陈府赔礼,对了,徐兄弟,你不会想让我要了他的命吧?”他试探的问道。 徐方摇头道:“当然不是,只要让他难堪就够了,最好多让些人知晓,好乱了陈止的名声,给我家少爷出个气,这就够了,不过时间要快,最好就在这一两天内,大当家和帮主那边都想快点看到结果。” “这好办!”白青这才放下心来,却也疑惑,对方搬出这么多人物,就这么点要求,未免有些奇怪,但也不想多事,只想赶紧应付了事。 两人商定过后,又说了几句,白青试探性的问道:“徐老弟,别怪老哥我多嘴,我知你忠义,为主办事不惜余力,可那陈止也是世家之人,以你的身份,一个不好就得招惹祸端,就算你身后有几位大人物撑腰,可总归也得趋利避害吧,你这样做,到底图个什么?要我看,你有这等背景,何不安稳几年,等一切妥帖,这一切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这是故意交浅言深,一边打探,一边拉近关系。 徐方却是笑而不语。 白青见着,立刻话锋一转:“王大当家那边,徐兄弟你可要帮我美言几句,对大当家的英姿,白某也是神往许久。” “这个当然没问题,”徐方朝窗外看了看,抱歉的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等会还要着人给大当家的、帮主、我家少爷复命,将白老爷的意思告诉他们。” 这一连串的名字说出来,白青的眼角不自然的跳了一下,却还是点头道:“这是正理,我就不留徐兄弟你了,本来这饭菜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呵呵,刚才恨不得将我扫地出门! 徐方心里鄙夷,脸上则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摆手,几句过后,才真正告辞。 等他走出青远庄,看了这楼阁一眼,却摇了摇头:“这次扯着虎皮做事,如果最后没成,让王弥知道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端,但只要计划成功了,必然一飞冲天,世事从来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值得一搏!”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计较得失。 “这次事,我做的还可以,虽然吃亏了,但总归能弥补回来,只是白青虽然答应了,也让我用话框住了,却还不保险,这样的人鬼主意太多,但他肯定没想到,我早已事先许给陈阿三好处了,那陈阿三对陈止怀恨已久,又依附白青,偏偏贪得无厌,轻而易举就能控制,他一动手,这位白档主就骑虎难下!”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脸上露出冷笑。 “白青还想知道我图的是什么?他一个小城土财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人生在世就该搏,岂能屈居人下?况且我合纵连横、交往诸多势力,又有郡守的关系,那郡守是多大的官,出了事估计就是一句话的问题,这就是后手、保险,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不暴露和王弥的关系,一切都在掌握,如果是乱世,我这就是出奇制胜了,一战功成,名扬千古!” 这样想着,徐方走到街角,转身走入,正在盘算着,两边突然靠过来两个人,二话不说,伸出手就扣住了他的胳膊,往后面一扭。 “疼疼疼!”徐方脸上的笑容顿时扭曲起来,同时叫喊着,“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行凶!” 就听一人笑道:“行凶?我们是缉拿你这个背主恶奴!” “什么?”徐方心中一惊,暗道不妙,定睛一看,却是两名身穿粗布壮汉,膀大腰圆,“我是陈府的家丁,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若是动了我,不怕……” 那人就道:“抓的就是你这陈府恶奴,我俩是官差,你老实点,有什么话,到了牢中再说。” “官差?牢里?你们放开我!”徐方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嘭! 他一句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头,顿时头晕脑胀,话都说不清楚了,然后就被两名皂隶拖拽着离开。 待得走远了,还能听到他微弱的声响:“我为郡守算过命,我替陈太公养过马,我要见郡守!我要见郡守!” “我他娘的还和刺史喝过酒呢,呸,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一小小家奴,生死都操于主家手里,莫说郡守,刺史来了都无用!不知道你这奴才怎么当的,这点道理都不懂,白活了这么大了,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听到这里,徐方奋力的挣扎起来,脸上露出惊恐之色,高喊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区区两个官差,我……” “老实点!听你这意思,这是看不起我们哥俩啊,找打!”抓着他的人顿时又是一拳头砸下去,挣扎的声音终于小了。 第五十六章 为民除害,只争朝夕 白青站在窗边,目送徐方走入拐角,后面被抓的事却已经看不到了。 “这徐方来头不小,但心思难测,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不可不防啊,老胡,等会就让人出去,把昨晚张府家宴的消息打探清楚,我倒要知道,这陈止何故被这般针对。”收回目光,白青对身边一位老仆吩咐起来。 老仆点点头,然后露出恨恨之色:“这些世家大族一直看低我等,连府中的仆从也拿捏架子,不好打探啊,只要那些名士没定下评语,他们的下人也不敢随便传播,短时间恐怕不好查清楚,那徐方小儿给的时限太短。” “尽力而为吧,”白青冷笑一声,“这些大族不过强撑,论钱财,我白家不比他们差,还跟我摆架子,不过是祖上余荫,不然怎能和我相比?” 老仆跟着骂了两句,接着话锋一转:“老爷,徐方小儿的话也不能尽信,那王弥何等人物,连官府都忌他三分,想对付一个世家子,还要假借他人之手?我看啊,这是徐方扯旗蒙骗老爷你。” 白青笑着抚须,道:“我岂不知?但那令牌不是假的,前两年流寇来犯的时候,我就曾经见过,这个徐方和王弥的关系绝对不一般,他的话或许不是真的,但能帮我引荐王弥该不是假的。” “老爷,”老仆的声音小了几分,“那王弥再强,但终究是反贼,他这两年时而潜伏,时而招收流民,四处为祸,杀了不少官吏,乃是朝廷要犯,总归是杀头的买卖,咱们不能和这种人混在一起,您……” “我自有谋划,”白青看了老仆一眼,透露些许心意,“我志在入品,到时整个家族鸡犬升天,这才是正道,王弥不过一时大匪,过去不知有多少这等人物,最终都要授首。” “那您还?”老仆不解起来。 白青笑了起来:“徐方要利用我,拿势压我,我就借势而为,王弥一介反贼,待我知悉些许,告诉给官府,你说是不是个投名状?” 老仆赶紧恭维起来:“还是老爷想的周到,徐方小儿的些许算计,根本算不上什么,到时候老爷立了大功,咱们白家说不定就能迈出那一步了。”说完,又提议:“不过,不如直接揭发徐方,也省的冒险。” “哈哈哈!”白青被说中心头念想,不禁笑了起来,然后稍微解释起来,“徐方一个家丁,就算有那反贼令牌,在朝廷看来也只是寻常细作,杀了不足以邀功,还可能引来贼人,比鸡肋还不如,我只希望这徐方谨慎点,不要被官府抓住线索,不然这地方上的官,既不愿引来反贼、又害怕朝廷质询,肯定是一刀将他结果了,大事化了,那我就没机会立功了,这样的机会,可不容易找到第二次。” ……………… “徐方已经被抓住了?” 听着这个消息,陈止颇为意外,在他看来,这个徐方行迹隐秘,似乎有所谋划,不该这么容易抓住才对,为此陈止还准备了一些后手,结果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高估他了? “那厮骨头太软了,”通报的皂隶很是看不上徐方,“陈君子,你是不知道,这人刚被抓来的时候,见了咱们还趾高气扬的,说了一堆什么话,让我们去给郡守传话,还说我们担不起抓他的责任,说咱们抓他进来,他就不出去了,等着咱们跟他赔礼道歉。” “还有这事?”陈止闻言讶异,这人的行为有点不对啊,“然后呢?” “然后?”报信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咱们只把刑具拿出来,还没往他身上招呼呢,这孬货自己就怂了,连连求饶,你说要是被烙了几下,再求饶也就罢了,刚才还趾高气扬,转脸就哀求起来,这叫什么人呐,跟着都不用咱们用刑,拿话一唬,他就把纵火的事坦白了。” 这就招了? 陈止很是愕然,第一轮攻势下去,就拿下来了?弱的出乎意料啊。 念头一转,他对报信的人道:“既然如此,劳烦差哥回去告诉周游徼,就说一切照着律法走。” 皂隶点点头,跟着有些为难的道:“那个,陈君子,你看,要不咱抓点紧,这两天就将他弄死?”他见陈止诧异的看过来,赶紧解释起来,“主要是死囚名额刚递上去,眼下是深冬,要问斩还得等不少日子,牢里不得花钱养着,这钱用在死人身上太浪费了,按俺们周头的意思,既然是个家丁,又确定背主了,翻不了案,一个奴籍,在牢里乱棍打死是很正常的事。” 原来,当年昭烈帝在世的时候,始终维持着陈侯设立的部分军营律令,哪怕陈侯不在,也不容他人违逆,其中涉及到关于卫生、清扫的规定,为了防止瘟疫,对伤员、死者的处理有特殊的布置。 等天下初定,新汉渐兴,制定新汉律时,也考虑到传染、瘟疫等事,所以但凡死刑,除了需要枭首等的大罪,都是逐级上报,统一批示,地方行刑的时候,做好卫生防疫工作,同时有增加中央权柄的意思。 可惜,时代一发展,规则就变味,因为设立的时候,总有脱离实际的地方,发展下来,矛盾积累,最终名存实亡。 比如这周游徼抓了人,要跟同为乡官的啬夫说一声,定个基调,由啬夫上报县中狱史,办理入狱手续,对有些定罪的、身份卑微的死囚,下面的人一边等批示,一边奏请县尉佐曹,没多大出入的话,就送人上路了,减少财政支出,差不多是先斩后奏。 县尉按照程序继续上报,告知郡中的决曹掾,经过一套流程,不少死囚头七都过了,再由地方拟定名单递上去,中央的部门准许后,选定日子统一处死,这个时候,有些死囚都腐烂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几个典型到刑场上走一遭。 如今,这徐州地界连遭灾害,牢中缺钱缺粮,犯人还占地方,能少养一个,就少养一个,那些地位卑微、政治地位底下的罪犯,都是从快从速从严,抓紧时间为民除害,事后就说囚犯孱弱,于牢中染病暴毙,这样上报,大家都轻松,不然一来一回,地方财政吃紧,上面可不给报销。 “这草菅人命的效率挺高的啊。” 陈止暗暗意外,但也知道制度设计的再好,经过时间的冲刷都会变质,治国终究是治吏,妄想设立个面面俱到的规章制度,忽略官吏之心,以为能万世安稳,那简直是做梦! 况且,他前世见多了死人,也不觉得有什么,这徐方纵火在前、挑衅在后,让陈止非常警惕。 不说别的,就说那纵火,陈止知道副作用不会伤及人命,最多波及物件,可徐方放火的时候,想的可不是不伤及无辜,那是要连同三弟、小妹和刘姨娘一起烧死的,心思歹毒至极,毫无恻隐怜悯。 现在既然罪名坐实,律法不容,自然是按规矩办事,顺便给人方便。 不过…… “就算为了省粮,也不至于刚审问完,就急着让人暴毙,估计里面还有问题,必须防微杜渐……”他倒不担心周游徼把人偷偷放了,别看这是古代,可单论人的头脑,和后世没什么区别,人一抓过来,甭管什么时候处死,从啬夫开始就入了档案,尤其人已经入狱了,那就留下了卷宗,涉及几个部门。 再说,于情于理,周游徼都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想到这,陈止点点头,又道:“这人伏诛后,他随身的、家里的物件,还要请差哥送来给我,还有用处。”徐方的行为颇有怪异之处,陈止要好好的探查一番,看看能有什么发现,小心无大错。 皂隶满口应下,也意外于这位陈家少爷的决断。 谈笑间,定下了徐方生死,陈止从袖中拿出一块碎银,递了过去:“这次有劳几位,这点钱请几位吃酒。” “使不得,使不得!”这报信的人,正是监视和抓捕徐方的一位皂隶,一见碎银,眼睛就是一亮,暗道不得了,世家公子就是大方,人家都是大钱,这边一出手就是碎银。 “甭客气了,以后还有劳烦诸位的地方,到时不要责怪才是。”陈止将东西递过去,那皂隶一边推辞,一边收下。 一次性拿出碎银,肯定是多了,但在陈止的计划中,银子留着也没多大用处,与其浪费,不如拿出来结交人脉,再卑微的人,都有他的用处。 “周游徼那边,诸位也不用担心,陈某自有薄礼。”送完银子,陈止又给皂隶吃了个定心丸,不由让这位皂隶好感大生。 “都说陈七公子是个荒唐子,今日一看,分明是个豪杰,给了银子,还不用孝敬上面,这样的好事,下次还得争取,而且这样一位公子哥,和咱这等老粗说话也没架子,真是个好人啊,以后谁在造陈七公子的谣言,必须过去制止!” 这么想着,皂隶眼珠子一转,又道:“陈君子,那恶奴白天找了赌坊白老大和无赖陈阿三,似乎有什么图谋,也是怪了,一问这个,那孬货反而不说了,只是嘀嘀咕咕的,听不明白。” 陈止闻言,眉头微皱。 注:狱史非御史,是决狱的小官,县一级别的。 第五十七章 铜钱 找了白老大白青么? 那么白青会做出什么选择呢?过去,白青已经在前一个陈止的身上,得到很多东西了,连前任陈止沉迷赌博,都和白青脱不了干系。 “家中的大部分田地,都是被此人逼迫几次后夺走的,这才有了诸多危机,他白青已经占了这么多的便宜,这次别人再去找他,他是见好就收,还是变本加厉?且等他的抉择,我再决定如何处置此人。” 瞬息之间,陈止的心头转过种种念头。 那皂隶一见陈止的表情,却生出误会,就道:“那白老大咱们兄弟不敢动,可那陈阿三很不老实,要不要找个由头抓起来,不过,得稍微迟上几天,不然人家问起徐方的事,也不好交代不是。” “陈阿三若被抓住,有何处罚?” 那皂隶就恶狠狠的道:“揍他两顿,让他知道厉害!” “打蛇不打七寸,那就不要撩拨。”陈止摇了摇头,并不认可这种做法。 “既然如此,都听陈君子您的。”皂隶暗道可惜,以为陈止不愿意抓陈阿三,在他看来,陈止出手如此大方,若能再抓了陈阿三,指不定还有好处,“那我先回去复命,公子还有什么要求,到时候着人来通报一句就行。” “好,慢走。”陈止拱拱手,送别了皂隶,依旧拿起书本,默读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一切风平浪静。 不过,当陈止离开陈府,回返书林斋的时候,注意到街角多了些地痞无赖的身影,但他不动声色,在崔石崇敬目光的注视中,回到了书林斋。 楼中,陈停、陈息早就等候了,他们也隐隐听了些张府家宴的消息,但因地位不够,加上此时消息传递的特殊性,暂时不知道细节,只知道自家兄长被长者称赞了,因此还停留在欢喜的阶段,并未大肆张扬。 “大哥,府里派了不少人过来,说是帮忙的,三弟以后就有更多时间去族学读书了。”陈停和陈止汇报了今天的一些事,脸上满是喜意。 陈息、陈蔓也跑了过来,一家欢笑。 又有吴掌柜过来,把店里的营收说了说,自从书画送回来,代写书信的招牌就撤掉了,书林斋重新经营起字画生意,但以如今光景,并无多少生意,但今天情况大变,所以吴掌柜的脸上也布满了笑容:“东家,今日光是字画就卖出去七幅,还有不少问价的,是个好兆头啊。” 陈止点点头,并不感到意外,他的名声虽只在彭城世族中流传,还未遍及民间,可字画之物,针对的对象就是脱产人群,世族本就是目标市场,有人听了传闻,过来探查、顺便购买,再正常不过了。 吴掌柜粗报了一下营收,又道:“今天有位年轻的公子过来,想要见东家,此人穿着不凡,非富即贵,怕是有些来历的。” “哦?”陈止闻言稍感诧异,他知道这吴掌柜还是有些眼力的,能被他着重提及的,必然有特殊之处,“既然这样,下次他再来,你就约个时间,我与他见上一面。” 说了几句,陈止又把陈息、陈蔓叫了过来,交代起来:“这几日生意越发好转,但人来人往的难免有些隐患,所以我打算让你们先去陈府住两天。” “大哥可要说话算话啊,就住几天,我可不想在那常待。”小陈蔓嘀咕着,这些天她好不容易熟悉了书林斋,没想到又要再换地方,尤其是陈府,上次住了几天,下人们就都显得生疏,让她很不自在。 至于陈息,心里有些不愿,却没有说出口,还帮着陈止安慰着陈蔓。 一家人就这么说着,等安抚了弟弟妹妹,陈止又找来陈辅,说道:“辅叔,店肆最近两天要来一位护卫,你先做好安排。” “好端端的,怎么要个护卫?”陈辅一听,就犯起嘀咕,“少爷,是不是有什么祸事?” “祸事算不上,有备无患吧,”陈止稍微透露一些,“总之,这事须得提早做准备,我先前让你查的地方,还有讨债人的名单,有结果了么?” “有了,有了,”陈辅一边说着,一边回到里屋摸出一张单子,“这是老仆让帐房先生写的,少爷您看看,有没有错漏?里面是几个赌档最常露面的讨债人,根据少爷的吩咐,我等以赌债为借口,一一询问,他们喜好买的、吃的,都在上面了,不过还有几个人不好探查,实在查不到。” “这就够了。”陈止扫了一眼,又问,“那白青名下木质最多的建筑,有头绪了么?” “说来也巧了,”陈辅点头回道,“那白青建了座楼,名为青远庄,最近都住在里面,这消息最近流传出来,不少欠债的人时常徘徊在外,想要求见这白档主,都被护院挡住了,这楼阁正合少爷您说的那些,通体木制,夜晚灯火通明,周围路径我也找人画好了,您看看。” 陈止一听,知道计划中最后一环卡上了,笑道:“不忙,我明天亲自走一遍。” “您亲自过去?这不太好吧。”陈辅有些担心。 “无妨,这也是疑兵之计。”陈止笑了笑,又交代起来,“辅叔,这两天,在周围几家医馆转转,熟悉一下位置。” “医馆?”陈辅一愣,不解的问道,“少爷您不舒服?那老仆这就去抓点药。” “不是现在抓,这东西不当天配置,效用不大,你先记住医馆地址就行了。”陈止看着面前老仆的面容,不由又在心里摇摇头,暗道得赶紧增加人手了,凡事都压在这唯一忠仆的肩上,这可不行。 “另外,护院的事倒是不急,等事情当天再让人过来,不然就打草惊蛇了,明天还得和那大管事交代一下。” 这边正在想着,书林斋外突然有人求见。 “小人张虎,求见陈君子。” 陈止立刻认出是之前报信的皂隶,等这张虎一进来,就带给陈止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徐方要见我?” 都这个时候了,徐方就算求助,也该找陈韵才对,但陈止很清楚,陈家得知了徐方的事后,就全权交给了官府处理,徐方根本就联系不到陈韵。 张虎也是摸不着头脑,说道:“此人知道自己要被处决,就央求,说要见公子,说有大事要说,说您听了一定会帮他。” 陈止联系前后事情,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就问:“你过来,是叫我过去?” “不是,”张虎摇摇头,“是周头吩咐我来的,说这徐方您可千万别见,不光不见,就当没有这个人,陈府以后也少提此人,您有什么话托我给他带去么,对了,这是他的随身物件,都在这了。” 他取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补充了一句:“里面有枚铜钱,被徐方死死抓在手里,咱一根一根掰开手指,这才拿来,他哭得跟死了娘似的,这人得穷到什么地步,一枚铜钱当成宝,咱还是记得公子您的交代,一个子儿都没给他留下。” 陈止满脸古怪的接过来。 官府这办事效率……真高啊! 等陈止接了布包,张虎又道:“还有一块令牌被游徼拿走了,说是和案情有关,还请陈君子见谅。” “能拿来这些,已经十分感谢了。”陈止一道谢,张虎赶紧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那我先去复命了。” “慢走。”陈止拱拱手,再次送别了张虎,回到房间,将包裹打开,却是几件衣物,还有若干琐碎,最显眼的是一块玉佩,上面用隶书刻着“陈韵”两字,让陈止看得眼皮子直跳。 “这东西一出,连顺藤摸瓜都免了,陈韵是怎么想的,不怕这家丁事后倒打一耙?或者,他本就打算弃车保帅,事成或事败之后,就说是家丁偷拿,都推到徐方身上?” 摇摇头,陈止不再理会,视线落在一枚铜钱上。 “这就是张虎说的铜钱了吧,能被徐方攥在手中,必有缘由。”想着想着,他打量一眼。 这铜钱古旧,表面多有磨损痕迹,看不出年代,圆形方孔,和一般的五铢钱区别不大,两边刻着两个字形图案,但以陈止的见闻,也辨不出是什么字。 迟疑了一下,陈止伸手去拿,手指刚刚触及铜钱,心中签筒就猛然震动,跟着五感轰鸣,四周景象变化,恍惚间,眼前出现一座庙宇,有袅袅青烟自庙中飘出,门匾上写着三个大字—— 陈侯庙。 紧接着,景象溃散,一切如常,但陈止却眉头紧锁。 “我的庙?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看了一眼手中铜钱,陷入沉思。 第五十八章 方圆难周,异道不安 “来了么?来了么?” 幽暗狭窄的牢房中,徐方披头散发的瘫在地上,身上的衣衫都被扒掉了,正躲在一个角落,喃喃自语,可是藏在发丝间的那双眼睛,却泛着仇恨之色,阴测测的看着不远的几名牢头、皂隶。 “等着吧,不要以为联络不上陈韵我就没办法了,只要陈止或者陈边来了,我只要把事情都推到陈韵身上,一样能有办法说通,实在不行就将陈韵和王大当家扯到一起,相信王弥也能理解,只要能脱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想着想着,他的眼中神色逐渐怨毒。 “这次我是栽了,连铜钱都被抢去了,主要有些操之过急了,回去必须要好生检讨一番,还是按着王大当家的意思办吧,但我先不要暴露,等大当家的走了,继续潜伏……” 想到了新的计划,徐方被刑具惊吓的心情,也略微平复下来,仿佛已经度过了难关,开始计划起接下来的人生道路,只是在他的计划里,身边的这些个牢头、皂隶,都是未来的报复对象! 各种酷刑在他的心中轮番上演,嘴角不由挂上了一抹冷笑。 “这群人不会无缘无故的盯上我,肯定有人在背后主使,到底是谁?是流民军中的人,还是陈韵?应该不是陈止,我始终隐藏的很好,不管是谁,敢算计我,等我度过这一劫,必定加倍奉还!” “你看这货,好像在笑。”忽然,有一名皂隶注意到了徐方的表情,指他笑道:“八成是傻了。” “蠢人不知死之将近!等大当家的一来,你们都得死!”在脑海中计划好崭新人生的徐方,看着这名皂隶,不由在心里嘲笑起来。 牢头瞥了徐方一眼,毫不在意的说着:“别管他了,这人蹦跶不了多久,周头不是说了么,等他回来就动手。” 他这么一说,徐方也紧张起来了,但又给自己打气,重新平静下来:“先等陈止过来,他一来,说动他,再联络陈家,整个局面就盘活了!” 这边他想着,那边又有一名皂隶指着他道:“这小子分明是个奴才,却细皮嫩肉的,体格也可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呢。”这个时代,很多布衣和奴籍家中物资匮乏,营养不良是常见的事,加上常做体力活,身子自然粗糙。 “就他还公子哥。”牢头嗤之以鼻。 这又让徐方愤怒起来,心中更有不甘:“你们口中的公子哥,在我眼中,不过是只知吃喝玩乐,也配和我比?” 哒哒哒…… 正想着,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就见一名留着长须、身穿官服的男子走了进来,在他的身边还跟着那名皂隶张虎。 “周头。” “周游徼。” 牢中的看守,一个个起身行礼。 这人正是周游徼,大名周添,背后的周家是彭城一个宗族,算不上世家,但影响力不小,和陈家关系密切,属于利益集团的一份子,所以陈边一出面,他就答应下来。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本以为只是抓了个小小家丁,可等他见到那个写着“王”字的令牌,立刻意识到问题不小,吩咐心腹看住这个家丁,自己找了几个亲近的同僚,商量了对策。 等几个人商量出了对策,周添便再次出面,来到牢中。 “没出什么事吧?”站定身子,周添扫了角落里的徐方一眼,问起几名皂隶。 “没有,我们看得很紧,谁都没来。” “那就好,等会张屠来了,今晚的事就算结了,你们也能回去休息了。”周添笑着跟几个下属、同僚说着。 这话落到了徐方的耳中,仿佛惊天霹雳一般,他一下子就愣在原地。 周添走进来的时候,这位陈府家丁还努力的向牢门张望,没有看到预料中的身影,隐隐就有不妙的感觉了,现在听周添这么一说,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两股战战。 “陈……陈止,七少爷呢?七少爷呢?二老爷呢?”他忍不住问了起来,眼中的怨毒和仇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乱和惊恐。 “你说见就见,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周添朝徐方看过来了,眼里满含怒气,若非这人,自己也不会如此头疼,当然,也是那陈家老二害的,可陈家老大陈迟这么一守孝,县中为了平衡各族利益,正要提拔陈迟的八弟陈远为贼曹了,主县中盗贼事,是自己的上司,岂能得罪? 于是这全部的怒气就顺理成章的落在徐方身上,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什、什么?没来?这怎么行?”徐方哆嗦起来,看向张虎,忍不住道,“你有没有告诉他,我有要事要禀报?你说没说啊!你说啊!” “大胆!”张虎眉头一皱,上去就是一巴掌,“游徼面前还敢放肆!” “这人怎么回事!”周添眉头也是越皱越紧,觉得这徐方看着腻味,心中更是暗恨他勾结反贼,让自己左右为难,偏偏这事能不提,就尽量不提,得先把这个人证灭了,才好给上面交代,不然整个彭城县、乃至彭城郡,怕是都不得安生。 一念至此,他也没了耽搁的心思,就摆摆手:“行了,多余的话也不用说了。” “别别别!”徐方彻底怕了,知道情况非常不妙,若不度过眼前难关,自己大好人生怕是难以维系,他倒也没有昏头,知道这时候,漕帮也好、陈家也罢,估计都没什么用处了,毕竟自己的罪名是背主,至于那王弥,一介反贼,说出来问题更大,就真的一点活路都没有了,“游徼,我知道很多隐秘!我和郡守也有交情,您放了我,绝对有好处。”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此事,那周添脸色一变,顿时布满阴云,冷笑道:“可笑至极!郡守何等人物,能跟你有交情!”言罢,就要拂袖而去。 徐方面露恨色,嚎叫起来:“游徼!你不能杀我!我做这些都受陈韵指使!是他让我害陈止的,我有物证!” 这话一说,周添神色骤变,呵斥道:“胡说什么,陈韵、陈止乃是一族兄弟,哪有手足相残的道理?封住他的嘴!”他一看这情况,知道恐惧之下,这家丁要口不择言了,说陈家兄弟相残,可不是好名声,自己这次替陈家办事,总不能让这消息传出去,但更可虑的是徐方将王弥的事情说出来,被这些牢头、皂隶听了,问题就复杂了。 于是,任凭徐方如何叫喊,很快被人堵住了嘴。 周添则直接出门,门外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见到他,就笑着行礼。 周添摆摆手,那壮汉一拱手,进了牢中。 这事不是第一次做了,如果不是那块令牌,和往日也没有多少不同。 “细作既死,下一步就得喊上其他几人,给县尉一个回信,然后守住消息。不然的话,无论是王弥听到风声,还是朝廷追查到,都是要命的,陈老二啊陈老二,你可是害苦我了!你这个人情可真不便宜,你们陈家可别忘了我这次的事!” 第五十九章 你服不服? 翌日,陈止睁开眼。 “陈侯庙,是否某种暗示?” 昨晚所见的那座庙宇,让陈止很是疑惑,不过他虽未有想通,却没有因此彻夜难眠。 想着想着,他朝床边的桌上看去——这书林斋中的家具,最近已然补全——这一看,顿时一怔,就见放在桌上的铜钱不见了。 “昨日我一触铜钱,签筒震颤,才有那幻象……” 一念至此,陈止的念头戛然而止,他赫然发现,心中签筒的上方多了一件事物,正是那枚铜钱,悬浮于签筒之上。 “铜钱也进去了?” 这个发现,让陈止眉头微皱,边走边想。 “少爷,有烦心事?”对面,陈辅一见陈止,就注意到异样,不禁询问起来。 陈止摇摇头,跟着问道:“辅叔,咱们彭城县可有陈侯庙?” “陈侯庙?”陈辅一怔,显是对这个问题毫无准备,想了想才道,“城外有一座,但是已然破旧,据说离贵静书院和咱们陈家的族学都不远,少爷您想去给陈侯爷爷上香?” “不急。”陈止摇摇头,决定先放放,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事上,“我先去青远庄周围看看。”等他出门,游目四望,发现昨日的无赖踪影全无了。 “陈迟就要远行,他一走,陈家暂时群龙无首,要动手确实该挑在这两天。” 有了猜测,他按着计划,没有直往青远庄而去,反倒是先去了三老家外,却只远远的看了一眼,接着才去了青远庄,在周围转悠几圈,最后远远眺望那座新起楼阁。 “这青远庄必然造价不菲,竣工不久,外面的院墙还未合拢,厅堂正门离街道很近,正好方便撤退……” 陈止这一看,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他则不管不问,又往陈府读书。 到了陈府,迎面又是仆从的连绵恭维。 比起昨天,今日府中忙碌许多,都在为陈迟的出门做准备,对于府中少了个家丁,根本无人在意,何况,这家丁还是陈韵府上的。 问了两句,陈止还是在书阁读书,不过在入书阁前,他让陈物将一块玉佩送到了陈边那。 陈边一见玉佩上的字,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没多说什么,直往陈韵府宅去了。到了陈韵府中,见了里面的诸多仆从、丫鬟,陈边的脸色更黑了。 “二伯,您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让人通告一声,我也好做准备。”陈韵在几名仆人的跟随下,匆忙从屋中出来,迎了过来。 陈边一见,看出对方这是刚刚才起,再想到陈止每天一大早就到了书阁苦读,两相对比,更是失望。 “二伯里面请,我让人准备早膳了。”陈韵一副恭敬、孝顺的样子,却让陈边越看越是反感。 “不必了,我来这里是跟你交代一点事,交代完了就走。”陈边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着。 陈韵立刻察觉到不对,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将陈边请进屋里,让他上座,自己在旁垂首。 “让下人先下去。”陈边扫视周围,给了个指示,等陈韵照搬之后,陈边冷笑一声,继续道,“陈韵,你长本事了啊,是不是觉得陈家已经盛不下你了,想另寻他路?” 陈韵赶紧低头说道:“二伯,这是说哪里话,我……我怎么敢。” “怎么敢?哈哈!”陈边似是怒极而笑,手一抬,将那块玉佩扔了过去,“你怎么不敢,你翅膀硬了,打算投靠外人谋害自家手足了,你不敢?你敢!” “这这这……” 陈韵手忙脚乱的接住玉佩,顿时汗如雨下,整个人都抖动起来,抬头一看陈边,眼里流露出惊恐之色。 “玉佩为何会在二伯您的手中,他徐方……徐方……难道徐方背叛了我?” “背叛你?这么说,对付陈止的事,真是你指使的?”陈边摇摇头,冷冷的看着陈韵,“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对付自己的手足的?” 陈韵一听,先是感到委屈。 之前要对付陈止的不是你么?怎么现在义正言辞的指责起我来了? 但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只能低头道:“二伯,是我不小心,我下次不敢了。” “不小心?”陈边眉头皱的更紧了,“听你这话,还是心存侥幸啊,我这里给你透个底,陈止书法造诣惊艳彭城,为我陈家瑰宝,也是陈家一族中兴的希望所在,陈家的任何子弟,都不许拖陈止的后腿,更不能跟他为敌,你说你不小心,是说下次要更小心的谋害他?” 陈韵汗透衣襟,赶紧摇头道:“我明白了,我不会了,没有下次了。”可是想到种种,心头还有不甘,可自己在陈家的靠山都来发出警告了,他还能说什么,只能低头。 同时,一个疑问纠缠心间,玉佩到底是怎么到陈边手上的,徐方在哪?昨夜为何不归? “难道他背叛了我,告发我了?还是发现我想让他当替罪羊,先下手为强?” 对面,陈边眯起眼睛,看着陈韵的样子,最后冷笑一声:“你大概在想玉佩的事,我告诉你,玉佩是陈止给我的,里面意味着什么,我想你该很清楚,他将玉佩给我,是看得起我这个二伯,也给你留了一条活路,这才是我陈家子弟该有的风度,如果今天不是我来,是陈止亲自过来,那就不是问你这些话了,你还敢起其他念头?” “什么?”陈韵瞪大眼睛,“陈止给你的?他……” “我问你!”不等陈韵说完,陈边突然爆喝一声,“以后,陈家年轻一辈,以陈止为首,所有人不得心存不满,你服不服?” “我……”陈韵看着陈边严肃的表情,想着话中含义,心如刀割,却还是咬牙切齿的道,“我服!” 陈边却又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服不服?” “服,服了。”陈韵把头低下,不想让陈边看到自己眼中的不甘。 陈边却摇摇头:“看你的样子,还是不服啊,你不服也不行了,我承受不起你不服的代价,这样吧,之前那家店肆出了事情,你处理的不错,我也称赞了,以后你就去那家店肆坐镇吧,把店肆管理好……”他不顾面色陡然苍白的陈韵,环视四周,继续道,“还有这府宅,仆从丫鬟太多,钱粮消耗无度,不是长久之计,想办法散了吧。” “这……这怎么行!”陈韵的脸色苍白如纸,像是一个溺水之人,“二伯,求二伯放过我!我不能去店肆啊!” 让他去管店肆,这是直接从陈府少爷,降格为一个产业的负责人,地位千差万别,他陈韵以后就难以翻身了啊! “我是在救你!”陈边眯起眼睛,“不要再想着和陈止斗了,老老实实的待在店肆中,也不要妄想和你舅家联系,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你跟了我有些年头了,好自为之吧!贵静书院的筛选,我陈家也自愿放弃一个名额。”一番话说完,陈边摇摇头,看也不看陈韵,就这么离开了。 “二伯,二伯……”陈韵还想追赶,但走了两步,就被陈边的护卫拦住。 “四少爷,您冷静一点吧。”护卫劝着,让陈韵身子一晃。 看着这满院子的仆从、丫鬟,想到自己为了维持这风光景象,所谋划的一切都成了泡影,不禁悲从中来,气血上涌。 “完了,完了,全完了啊!” 想到不久前,自己听说陈止住进店肆还很是快慰,托王希等人过去羞辱,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才多久,自己就落得这般境地。 “我服了,我真服了啊!”他喊了一声,仰头就倒,口中流下鲜血,惊得满院子人鸡飞狗跳。 “少爷,您怎么了?” “来人呐!” “快去找大夫!” 声声呼喊传到了门外,有护卫请示陈边,后者摇摇头道:“走吧,我这是救他,以后他就知道了。”说着,登上了牛车。 实际上,经过昨天的事,陈边也有些胆寒,陈止谋定而后动,不留疏漏,联想到他的几个要求,陈边隐隐有了猜测。 陈家几房勾心斗角,最多来点小动作了,可看陈止的架势,却打算一口气把问题全部理清,这让陈边心情复杂。 “派个人,去跟止儿说一声。” 等报信的人抵达陈府,已是午饭的时候,陈止正和陈蔓吃着东西——陈蔓和其母上午已经搬过来了。 “三哥在学堂,不知道学的怎样了,午饭有没有陈府的好吃。”和昨天不同,小丫头的脸上挂满了笑容,没有一点不情愿的意思了。 本来,她以为这次过来又要被人冷落,没想到这一过来,府中仆从都赶着奉承,鞍前马后伺候的细致入微,让从小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的陈蔓欢笑开颜。 看着小妹的模样,陈止也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陈边的护卫过来,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陈止就点头道:“二伯有心了。”然后就打发人离开了。 陈蔓和几个仆从在旁听着,却不由咋舌,尤其是那些个仆从,怎么都没想到,二老爷会亲自出面,惩罚陈韵。 “乖乖,七少爷这是使了什么法子,四少爷的靠山都站过去了,四少爷这是要彻底失势了啊。”他们心里转念,意识到陈家怕是要有新一轮的权力更迭了。 陈蔓没有这么多心思,但也知道四哥陈韵的厉害,忍不住道:“大哥,四哥被二伯惩罚,是因为你么?你这么厉害啊。” “这一点都不厉害,”陈止摇摇头,“家族内的人事变更罢了,不用放在心上。”嘴上说着,心里则想着:“陈府隐患去了,下面就剩这具身体的遗留问题了。” 饭后,陈止就重回书阁读书了,但没过多久,却来了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刘纲?” 听着门房报上来的名字,陈止有些意外。 “这人是刘家的一位俊杰吧,他来找我做什么?” “这就不是小的能知道的了,许是听了七少爷您的大名,过来求字的,”门房一副讨好模样,“少爷,您可得小心点,莫让人骗了墨宝出去。” “先把人请进来吧。”陈止也不多说,吩咐了门房,很快就有位翩翩公子过来。 “在下刘纲,见过陈世兄。” 话落,陈止心中铜钱微微一颤。 “咦?” 第六十章 先胜而后求战 看着这位刘家杰出人物,陈止也不由赞叹一声,容貌还在其次,关键是沉稳的气度。 陈止这一世见过的世家子,比起前世来,那是差得太多了,但这刘纲一现身,就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不过更让陈止在意的,还是铜钱的一点变化。 这刘纲和铜钱有关?正好试探一番。 “世兄不必客气,请进,”简单见过礼后,陈止就请刘纲入书阁,问起来意,“世兄此来,所为何事?” 在陈止观察刘纲时,刘家子也在打量着陈止。 这一看,顿时就发现了不同。 人还是那个人,可是神态举止都有了变化,让刘纲一看,就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过去刘纲也见过陈止,甚至还说过话,只是两边差距太大,并无深交,而且他对陈止的印象也算不上好,但经过张府晚宴一事,却不敢再以过往目光视之了。 他这次过来,其实是自己的主意。 昨日,刘家兄弟又去了彭府,缓和两位太公的关系,然后和彭家兄弟交谈起来,聊得还是陈止,照彭林和刘缈的意思,要先观望一番,看陈止有没有资格加入自己等人的圈子。 不过,刘纲却有着自己的判断,他记着祖父的吩咐,同时考虑到除了那幅字之外,自己几人对陈止毫无了解,不如先试着接触一下。 只是,他的兄长并不支持这个想法,因此刘纲这次过来,也找了个借口。 他一进书阁,看到了桌上摆着的几本书,就道:“打扰世兄温习了。”又说起来由,“是这样的,我之前在彭家看了本书,跟彭世兄约好借阅几日,昨日询问,才知道那书也被送过来了,书中讲的是军中法度,军礼、军制……” “原来是这样,”陈止笑了起来,从一叠书里面抽出一本,递了过去,“就是这本,世兄谦谦君子,定然不会作伪,你就直接拿去,我事后着人去跟彭府交代一句。” “这倒不必,我只是提一下的,等世兄看完再给我也不迟,”刘纲这么说着,这只是个借口罢了,可他也奇怪,陈止竟一拿就准,“世兄你刚刚拿到,还是你这边要紧,你先看。” “我已经看完了,也记下来了。”陈止却说着就将书递过去,却见刘纲已然愣住了。 “世兄?你……已经看完了?”刘纲惊疑不定的看着陈止。 书才送来多久?这么多本书,就算一天到晚都在看,也未必能看完一本,那些长者送书过来,不是真指望陈止在筛选前能看完,只是表态罢了。 结果,陈止却说自己已经记下来了。 “故作大话吧?” 不只是读完,还说记下来了,这里面的区别可不小,起码得是背诵并默写全书的水平。 注意到刘纲的表情,陈止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将前世习惯带过来了,在前世,他过目不忘的本领,军中上下人尽皆知,就连出使其他诸侯的时候,对方都要小心应对,防止被他看到了什么,就给记下来了。 可这一世的人可不知道。 但话已出口,陈止总不能否认,况且这个能耐传出去,也没什么坏处 眼下和刚刚复生的时候不同了,他已经有了一定的根基和名声,再传出点过人之处,别人只会说“你看看,我就说这个人不同凡响吧”,而不会有太多的诧异。 不过,陈止的默认却让刘纲将信将疑。 想了想,刘纲直接说道:“没想到世兄的记性这么好,这本书涉及不少军中之制,小弟对此很是感兴趣,恨不能早生几十年……”他这是有试探之意。 陈止却摇头打断道:“早生几十年,那可不是什么好事,群雄逐鹿只是听着有趣,真要身处其中,绝非幸事,尤其是没有身世背景的,更是艰难。”说着说着,他眼中流露些许追忆之色。 “哦?”刘纲仿佛来了兴趣,顺势就道,“世兄似有感悟?但有时候,这种事无从避免的,为免生灵涂炭,总要有人挺身而出,我大汉虽然强盛,却还是贼患不断,同样需要英雄。” 听着刘纲的话,陈止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这刘纲似乎知道不少时事,或许是个了解时局的机会。 陈止的这个前身见识有限,记忆中有关彭城、徐州之外的内容很少,陈家这方面也欠佳,可刘纲作为刘家的杰出子弟,学问不错,志向看起来也很远大,自然关心天下大事。 一念至此,陈止便道:“听世兄的话,对这天下之势有所了解,在下愿闻其详。” “不敢当,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刘纲没有推辞的意思,他这次来,本就有心探探陈止的底,看看是不是个值得交往的人,“过去没机会和世兄探讨,今日正好,既然世兄感兴趣,我就说些浅见,就当是抛砖引玉吧,在我看来,当今天下有两大隐患,世兄,你知不知道那蜀中之贼?” 陈止略略思索之后,问道:“说的是那李家?” “正是李贼,”刘纲点点头,“这一支贼人据闻是氐人之苗,迁徙入蜀,不思朝廷恩义,扯起反旗,贼首李特授首后,其子李雄反复无常,几次招安复叛,致使川军损失惨重,荆襄兵卒入川,给了那义阳蛮张昌机会,差点酿成大祸,幸好有周玘、陶侃等人杰挺身而出,平定南方,但那李贼复又归降,欺瞒朝廷,乃是一患。” “蜀地李家……”陈止联想到原本历史上的一些记载,知道在原本历史上,这将是一个割据势力。 我都已经改变历史了,难道还有隐患? 刘纲则继续道:“除了蜀地李贼,更有北方匈奴,匪首刘渊背信弃义,偷渡归族,妄称炎汉后裔,倒行逆施,搅得北方边境不得安宁,又假意恭敬,上表称臣,实则心藏不轨,此二患也。好在,最近镇守北地的王司空上表朝廷,建议出兵北上,他起幽州之兵辅佐,将那伪刘荡平,想来这个隐患可以除去了。” “刘渊?”这个名字一入耳中,陈止心中又动,他自是记得,这位也是在原本历史中留名的君主。 记忆翻转,埋藏在深处的片段渐渐泛起。 “这些名字再次出现,但似乎没有原本历史上的强势了,但刘渊终究是一时枭雄,岂是易于之辈,不知道新汉朝廷,是否计议得当才决定出兵的。” 世事变迁,晋朝不再,新汉还算太平,局面大为不同,可也不能因此掉以轻心。 在原本的历史上,很快就将迎来一个极为黑暗的时期,前世的陈止限于身份背景,掣肘众多,艰难前行,却还是竭力改变历史、留下制胡遗策,一个很关键的原因,就是为了避免这段历史重演,这也是他改变历史的初衷。 也是因此,陈止再次复生,一知道历史变了,就松了口气,想要逍遥此生。 “不问清楚,我不得心安啊。” 想到这里,陈止也不试探了,干脆的问道:“朝廷要派何人北上?五事七计可曾谋划得当了?战争可不是小事,再小的对手,一旦涉及战争,就必须全力以赴的筹谋。”涉及到前世成果,陈止也不由上心起来,口气中带了一点前世的味道。 这种变化,让刘纲瞬间生出错觉,仿佛面前的这个人突然模糊了一下,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细微变化,但接下来他的心思又落到了陈止的话上。 “五事七计?”这四个字让刘纲心中一跳,“世兄果然也看过兵家圣书,这次出兵的人是谁,在下也无从得知,毕竟是朝廷大事,但想来是要凑够兵马,不是问题。” 陈止闻言,失笑摇头:“兵者,先胜而后求战,可不是看哪家人多,要全面考量,战争之前,就确定能够胜利,然后才能出兵,跟着顺理成章的取胜,是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真正的大胜当平静无波,若行险一搏,不成功就成仁,侥幸得胜,青史留名也就算了,若是不能,岂非徒耗国力?说不定要遗祸连绵!” 他也看出来,刘纲只是略得了一点小道消息,知晓的并不真切,也就不复多言。 但刘纲却听得呆住了,一抹异色在他的眼中闪过,只觉得这话让自己的思路一下打开,颇为受教。 与此同时,陈止心中的那枚铜钱也微微一震,表面多了一层稀薄的光晕。 第六十一章 世兄之才,今日方知 “又有变化了?” 陈止感应到这一点光晕,并没有感到惊奇,而是迅速回忆,检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这刘纲到来的时候,铜钱微颤,说明两者有某种隐含联系,我和他一场交谈,谈及天下大势的时候,铜钱没有半点反应,一谈到兵家的五事七计、先胜而后战的战争规律,就有变化了,难道和兵家学问有关?因为向他传达了一点兵家的学问,所以铜钱有了变化?这些光晕又有什么作用?” 想着想着,陈止不动声色的观察刘纲,寻找规律。 刘纲则在回味着陈止的一番话,心中略有触动,品味着“先胜而后求战”、“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等言,隐约间,让他在兵家学问上的一点疑惑有了感触,但却无法真正解开,这心里仿佛有一只猫儿挠痒。 想了想,刘纲不由求教起来:“陈世兄的一番话言简意赅,却藏有深意,听你的意思,是不看好这次北上平胡?” “情报太少,无从判断。”陈止摇摇头,跟着话锋一转,“不过,从你的话来看,眼下虽有忧患,但只要中原不乱,边患终究只是一时灾祸,关键是汉家之地不可乱!” 在原本的历史上,在西晋王朝坚持不懈的作死下,配合着天灾人祸,偌大王朝轰然崩塌,揭开了黑暗篇章。 刘纲点点头,跟着话锋一转的问道:“关于世兄提到的先胜而后求战,我还有些不解,不是说只要兵强马壮,计谋得当,就能平息兵灾么?”他这一问,求学之意略显,陈止心中铜钱再动。 陈止心生猜测,就准备继续试探,又见刘纲颇有求学之心,不禁生出些许好感,就道:“我问你,孙子兵法的第一篇是什么?” 这样的口气,已有些老师考问学生的味道了,可刘纲有心求教,也没感到有什么不对,如实回答道:“第一篇为计篇。” 陈止笑道:“始计篇的计,不是计谋,而是计算,与令祖刘歆所擅之事有重叠的地方。”刘纲的祖上可以追溯到汉高祖的族弟,名人颇多。 “请世兄解惑。”刘纲一愣,然后就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他是看过兵家圣书《孙子兵法》,但那书被祖父珍藏,家中长辈又不喜他接触兵事,所以这看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只不过通览几遍,并不深入,但求知欲却没有因此减弱,见陈止似乎有着见解,当然就想问个究竟。 这可不是后世的知识爆炸之时,此时,就算是世家之人,想得到一两本著作也不容易,知识垄断,学问世袭。 他这一求教,陈止心中铜板表面的光晕又提升几分。 陈止默默探查,同时回应刘纲,他还是很喜欢好学之人的,就道:“这个计算,就是计算敌我优劣、比较势力高低,也就是‘五事’,曰道、天、地、将、法,前三就是天时地利民心,天时地利自不必多言,‘道’就是治理国家的问题了,涉及民心,看得是从君王到官吏的治理能力,是国家的法度,这都是开战前就能知晓的。” 刘纲仔细听着,不时点头,早就忘了其他,全副心神记忆,同时和自己所学对比,加强理解,就像是一个在听老师讲课的学生。 陈止又道:“然后就是‘将’了,这并非单纯的是指领军的将领,而是说要委任贤能,不光是委任军中将帅,还涉及其他方面,打仗看似两军交战,其实兵马辎重、运输补给都是关键,朝中还要政局稳定,国中需要民心安定,这一件件事靠的终究是人,所以就要委任贤能,各司其职,这就要求有识人之能。” “对,兵家之事,牵扯重大,确实不光两军交战。”刘纲听得眉飞色舞,思路格外清晰,兴奋异常。 这也正常,这个时代的文章,多晦涩多变,一字多意,又没有标点符号,看古人留下来典籍,第一步不是理解,而是先断句,不同的断句有不同的含义,因此言传身教很重要,家中珍藏一本兵书,如果再有个兵家传人讲解,后辈子弟成材的几率就会大增,否则光弄懂书中含义,就已经很费力气了。 如果没有人言传,次一等的,至少书上得有注释,一本前人注释的兵法,往往能成为传家之宝。如《孙子兵法》,当世就有诸多注释版本,其中包括了枭雄曹操注释的版本。 这种注释,结合那些人的领悟、心得,能让后来者少走很多弯路,像是曹操这等枭雄,自身南征北战,有诸多实战经验,他注释的版本,相当于“带兵打仗从入门到精通”了,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高端的兵家注释读物,对说不定哪天就得打仗的时代来说,可谓瑰宝,加上没有大规模出版的条件,多数都被人深藏家中,轻易不会示人,刘纲这样的郡县士族子弟哪里能看到,更不要说找人讲解。 现在,陈止一番话深入浅出,正好和刘纲看过的语句印证,宛如拨开云雾得见青天,所以刘纲在欢喜之余,看向陈止的目光也恭敬起来,有种学生面对老师时的意思,跟着颇为谨慎的问道:“那这第五个法呢?可是国中律法?” 陈止摇头道:“国中律法,包含在‘道’中,是治国、领民的范畴,这第五个法,讲的是军中法、兵中制,也就是你手中这本书的范畴,如果军中律令都没完善、训练都不够充分,赏罚都做不到分明,那还是不要出兵了。” 他微微一顿,体悟铜钱变化,又看着思索中的刘纲,总结道:“用兵之道,人和为本,天时与地利则其助也。上与下同欲才是最理想的,这样一个国家,从上到下都在使劲,又了解敌我优劣,知道劲该往哪里使,怎么能不胜?只知道兵强马壮,就贸然出兵,事先不计算清楚,有可能胜利,但也有可能失败,所以真正的出兵,该是计议得当,兵马未动,我已得胜!” “用兵之道,人和为本,天时与地利则其助也!原来这才是‘兵马未动,我已得胜’!” 刘纲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再看陈止的时候,忍不住直起身子,架起双手,恭恭敬敬的给陈止行了一礼:“世兄之才,今日方知,我不及也。” 陈止一边感受铜钱上光晕的增加,一边摆摆手道:“不用这样,我这只是纸上谈兵,当不得数,只是个人的一点浅见,你不过是看得兵书少了,如果能多得几本,这样的道理不用我说,自己就能领悟,而且真正行军打仗的时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要以为知道了兵家道理,就无往不利,纸上的道理,想要用出来,也是需要经验的。” 刘纲却摇头道:“世兄你就别谦虚了,你的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胜读五年书,现在想来,按世兄的说法,想要上下同欲,就得保民安境,如此说来,我大汉境内的流寇,岂不才是心腹之患?陈世兄觉得王弥这等流寇,是否该留神注意一些?” “王弥?!” 这名字一入耳中,陈止眼中豁然闪过意外之色。 “对,这几年,这王弥贼寇在北方州郡流窜,我徐州也曾被他攻掠,听说他现在躲在临近的州郡,不知道计划着什么,”刘纲露出担忧之色,“这几年灾祸不断,不少百姓流离失所,被王弥招揽了不少,也是一大隐患啊。” “不错,此人是个隐患,不可轻视!”陈止点点头,前世的一根签曾帮他抽取了第一世的模糊记忆,其中就有关于这王弥的。 “按照过去的历史,前两年王弥就该掀起不小的风浪了,将青、徐、兖、豫等北方州郡惊扰一番,造成大量的流民,动摇了人口和统治基础,破坏了生产基础,实在是天下崩乱的重要推动力,但在新汉朝中他的兵灾已被镇压下去了,但人还未死,转明为暗,这样一个人,肯定有所图谋!” 第六十二章 沉迷兵法不能自拔 胡入中原固然可怕,可如果中原没变成筛子,外族也无法轻易进来,更不要说站稳了。 “听刘纲的描述,无论是蜀地李家,还是北方的匈奴刘渊,都没造成原本的破坏性,依着原本的历史,王弥在受挫之后投靠了刘渊,现在局势不同,但终究是个隐患……” 想着想着,陈止忽然醒悟过来。 “如今不比过去,就算我知道王弥的危害性,也是人微言轻,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只不过书法过人,如果只说书法心得,或许能被他人重视,要是说起国家大事、军事看法,根本没人会买账,必须……” 蓦地,一个念头蹦入脑海,让他暗暗叹了口气。 “也罢,如果天下又乱了,我上哪逍遥去?看来得尽快提升名望了,等名望够了,再出言才能有些作用。” 确定了想法,陈止却觉得这个节奏不太对,不是说好了重生种地么? 但他终究还有放不下的事,不得不把目标向上稍微提高一点。 “不能不管,也不能掺合的太深,州郡闻名就差不多了,足以和一般的上品士族子弟结交,发挥一下影响力,配合一些手段,积蓄名望,可进可退,以防不测,毕竟现在的局面,比原本的历史要好。” 想着想着,陈止和刘纲又聊了几句,既然显露了兵家造诣,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陈止也看出这个刘家子弟志向不凡,有心在兵家一道上有所作为,自然欣赏——按经历过的岁月来说,陈止可比刘纲可大多了,因此这个欣赏就有些长辈指点晚辈的意思了。 伴随着刘纲求教的态度变化,陈止心中那枚铜钱表面,光晕也越来越多,慢慢变厚,不再是薄薄的一层。 这让陈止很是在意,并且大致摸清了光晕增加的原因。 “传授了一点兵法给刘纲,令铜钱表面聚集了光晕,如果是其他方面的学问,是否也有效用?是只有刘纲、或特定的人才能引起铜钱变化么?另外,这光晕有何作用?这些都还没搞清楚……” 陈止思考着,对面的刘纲却神色亢奋,满心欣喜,看向陈止的双眼都隐隐泛光。 最开始的时候,刘纲对陈止的语气还有些不习惯,可是不过寥寥几句,就解了他的不少疑惑,这一番交谈下来,更是获益匪浅,自然喜不自胜。 等日头西沉,傍晚将末,刘纲意识到时候不早,才不得不告辞。 “今日和世兄一谈,获益匪浅,世兄有大才,希望今后还能教我。”告辞的时候,刘纲恭恭敬敬的给陈止行了一礼,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看得小书童和门房一阵咋舌。 怎么这彭城有名的才子,来的时候还很潇洒,走的时候面对七少爷,就跟个学生一样恭敬了?这一下午,俩人在书阁里干了什么? 陈止送过刘纲,依旧回来,探查着心中铜钱的变化,推算原因和效用。 “等赌馆那边动手了,也就该抽签了,铜钱既然与签筒都在心中,那就到时候再看铜钱的变化,现在么,就先安稳读书。” 陈止是安心下来了,可刘纲却兴奋无比,在回家的途中,品味陈止说的那些话,越是想、越是品味,越觉得简单的话语中,隐藏着深刻道理,需要揣摩、推敲。 他这么想着渐渐沉迷进去,等回到刘府才回过神来,然后急不可耐的直奔屋子,拿起一叠兵家心得,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这些心得,有些是他凭空想象记录下来,幻想着自己如果身为军师,领兵打仗的时候,碰上了各种敌军,要怎么对付,如何抵御。 除此之外,就是回忆的看过的兵书内容,加了些自己的见解记录下来,但更多的还是疑问,那些想不通的地方,也都记了下来。 此时再看,那不少疑难竟然都迎刃而解了,顿时心情舒畅,根本安静不下来,于是就拿着几张纸离开屋子,在院子里漫步,一边看,一边笑,完全的沉浸进去,物我两忘。 他的这幅模样被刘缈看到了。 从刘纲回来,刘缈就注意到这个弟弟的情形不太对,先是神情恍惚的进门,然后直奔屋子,这会又拿着几张纸在那看,一边看还一边傻笑。 “这情况不太对啊,我这兄弟难道遇到什么好事?” 刘缈正在疑惑着,殊不知身后,有两个丫鬟也看到了刘纲的样子,正窃窃私语、隐晦的指点着,不时轻笑,一副见过不少、了然于胸的样子。 不过,丫鬟不敢过去问清楚、印证想法,刘缈这位兄长却没什么顾忌,见状就走了过去,正要询问,却见一名男子从里院走出来,宽面大耳,留着八字胡,正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一见这个人,刘缈、刘纲都放下手中的事,问候起来。 “四叔。” “哦,是你们啊。” 这人一见刘氏兄弟,眉头疏解开来一点,露出笑容。 此人名为刘仰,是刘太公的第四个儿子,是刘缈、刘纲的叔叔,身居彭城县县尉一职——东汉末年以来,世家壮大,三互法名存实亡,无法约束地方大族,本地人为官掌权的人逐渐增多。 “最近功课做的怎么样了?”看着两个杰出的侄子,刘仰压下心头烦恼,询问起来,“筛选在即,我这两天就忙着给几位尊者送帖,请他们出来做考官。” “哦?可是彭城的几位名士?”刘缈眼中一亮,忍不住追问起来。 彭城为彭城郡的郡首,还是过去的徐州治所,聚集有不少家族、宗族,也有自己的名士,这两三年灾祸频发、因治搬迁,因此受到影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有自己的底蕴的。 刘仰抚了抚胡须,说道:“这个不方便给你们透露太多,不过你们也该知道了,青州的那位书痴也来了,按着上面的意思,估计也会邀请他。” “青州书痴王奎?那可是饱学之士!”刘氏兄弟颇为惊喜,担任筛选的考官越是有名,对他们这些参加的人就越有好处,一旦通过,就能传扬名声,成为品状的根基,有助于中正官做出正面评判。 之前彭林与王家妹子相交,就有这方面的考虑。 至于能否通过筛选? 如果连刘氏兄弟都通不过,彭城郡估计能通过的也没有几人了。 刘仰又说道:“都是说不定的事呢,听说与书痴同来的,还有位青州地界的贵公子,年龄不大,来历不凡,书痴对他很是恭敬,县中正在探查此人的来历,你们也多留意些,最近几天见到了年轻的贵公子,不要起矛盾,试着结交。” “再富贵,能比得上抵达留县的那一位?”刘缈却不以为意,贵静书院在等候贵人的消息,现在已经不算秘密了,随着那人抵达留县,他的身份也明朗起来—— 诸葛嫡系,游学天下以养望。 诸葛家,乃上品大族,在某些方面的政治能量,比之皇室也不逞多让。 “总之,小心无大错。”刘仰也认可了刘缈的说法。 刘纲则问了起来:“四叔刚才眉头紧锁,就是忧愁这件事么?” “哦,正要跟你们说这个事,”刘仰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让你们最近行事收敛、谨慎一些还有个原因,就是最近县中不怎么太平,有毛贼蠢蠢欲动,你们可得留心一些,遇事不要强出头,要懂得明哲保身。” 刘缈点点头,刘纲却追问道:“四叔是忧愁怎么对付这些贼人?” “正是,这两天我就要调动人手了。”刘仰点点头。 刘纲迟疑片刻,却道:“那四叔一定要先调查清楚,不可贸然带人,得先搜集情报,确定能平息贼寇,再调动人手,不然的话,四叔你亲身犯险,实在让人担心。” 第六十三章 今日之因 “哦?”刘仰闻言很是诧异,“你这话挺有道理的,是该事先就做好准备,多了解一些,你是从哪看来的?” “额,是兵法上说的,”刘纲泛起兴奋之色,觉得自己学以致用了,“兵法有云,先胜而后求战,就是要先把双方的情况都对比清楚,确保自身优势,然后出动,出则必胜!” “好!好啊!”刘仰眉头舒展开来,看着这个侄子,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就说嘛,你既然喜好兵法,就不该限制,学问一道固然重要,可兵法也是要学的,如今天下虽平,但各地还有匪类,学好兵法并非没有用武之地,你今天的这番话,我看就很好,下次他们再说起来,不妨展现一下你的兵法谋略!” “这……这其实是……”刘纲略显不好意思,正要解释,却有一名皂隶一路小跑的过来,到了刘仰身边,低语两句过后,刘仰神色连变,转头对刘缈两兄弟道:“我有急事,先走一步,有什么下次再说。” 这么说着,刘仰没有多说一句的时间,跟着那个皂隶匆匆而去。 送走了叔父,刘缈有些疑惑的看着刘纲,问道:“几日没有和你论道,没想到你在兵法上的认识竟这么深刻了,真是不得了,这两天咱们得再比比。” “没有,这些不是自己的本事,刚才就想告诉四叔的,”刘纲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其实是我今天见了陈止陈世兄,从他那里听来的,现学现卖。” “陈止?”刘缈闻言一愣,“你去拜访他了?原来如此,难怪你今日出门,但这么做,在彭林那边可不好交代,我们可都说好了,要等筛选之后,视他表现出的能耐而定……” 刘纲一听这话,大摇其头,郑重的道:“兄长,请我一句劝,和彭家兄弟说好,不要再搞这一套了,陈世兄是有真本事的人,早与他结交绝对不会错的,这不也是祖父的要求么?他老人家一辈子经历风雨,看人看得极准,连他老人家都嘱托我们趁早结交,这就是人生经验啊,我们还是要听的。” 听到自家兄弟这么说,刘缈也不由重视起来,他知道自己弟弟的能耐,在很多事的判断上比自己都要强上几分,连他都这么看重,看来陈止是真有能耐的。 “既然这样,你就先接触着吧,但要把握住度,”想了想,刘缈给出了建议,“我和彭家兄弟他们还是暂时观望,你也知道,彭林还有不甘,但在书法上已经认输了,所以想在学问上找回场子,才有了观望的提议,我不能让他下不来台,反正离筛选也没几天了,还能有什么变数不成,放心吧。” “也好。”刘纲一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就不再坚持,两兄弟接着又谈了些学问上的事,刘缈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刘纲想着刚才四叔的事,觉得这兵法学好了,不光能用在军阵上,对生活也有影响。 “关键还是陈世兄讲的清楚,让人一听就能明白,明天再去拜访吧,他还有很多地方没有讲清楚呢。” 有了这个决定,刘纲不由期待起来。 ……………… 另一边,急急离开的刘府四爷,一边赶路,一边考虑着后辈问题。 “小五对兵法一道的了解越发深入了,得找个时候劝劝父亲,虽说他对小五寄予厚望,可总不能为了个虚幻目标,放弃了眼前的实利,我的这个位置,最好是让自家人继承为好,小五如果能有这方面的能耐,完全可以试一试嘛。” 想着想着,就到了县衙,早有一名胥吏等在那里,一见刘仰过来,就急切的迎上来,刘仰顿时也收起了种种念头,重新忧愁起来。 “不知道杨县令怎么处置这件事,是上报给郡中,还是干脆就断在这里?” 刘仰跟着胥吏朝衙门里走去,心里却反复思量着这次的麻烦。 “王弥的事可不是小事,这人眼光手段都不缺,更懂得抓住时机,当时羯匪作乱,青州兵马北上,被王弥抓住青徐兵力空虚的机会作乱,虽然最终平息了乱局,可他逃得了性命,现在又派出细作来我彭城,难保不是又有了劫掠的念头。” 眼下,最让刘仰烦心的莫过此事了,自从下面将事情传上来,刘仰就上下奔走,为了这事废了不少脑筋。 “那王弥虽说困守山林,但据说手下还有上万兵马,就算有所夸张,但肯定不是彭城一地能对付的,几大家族的产业都在彭城,跑不了,如果因为一个细作惹恼了他,得不偿失,可这奸细也不能不处理,不然事后有人传出消息,让朝廷知道了,可就是不小的罪名,所以周添果断处决的做法,算不上错,虽然有些瑕疵,可那个奸细毕竟只是个家奴,也有借口搪塞。” 这么想着,他来到了后衙,有三两同僚聚在这里,那位杨县令杨永坐在最里面,面色略显阴沉。 他一见刘仰,就哼了一声。 刘仰会意,赶紧躬身道:“上官,这次是属下失察,连贼人的细作都没有发现,还望上官责罚。” “就咱们几个人,就不要说这些了,”杨永一挥手,叫着刘仰的字,“伸望啊,这次不能怪你,本官也知道你平时恪尽职守,但是这个事处理的有些武断,那个奸细不该草草了结,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件事我先压下来,我已经让族中长辈帮忙,等都城消息传来,再依情况行事吧。”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几人,包括刘仰在内,都松了一口气,他们也知道这位县令背后的家族,也是有些能量的,本来这件事就处理的果断,免除了一些后患,别看县令在那责怪“武断”,但只是场面话,总不能说杀的好吧,所以后面那段话才是关键。 说完了处理结果,杨永又道:“还有那个周添,这件事他处理的太毛糙,听说最近的几个贼案,他处置的都不太好?这可不行,得督促一下。” 刘仰等人一听,对视一眼,都明白过来,这是要把周添撤职了啊,借口都准备好了,过一阵子就用督办不利的名头拿下。 得,这黑锅就决定给你了。 不过,刘仰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周添不过下面一个乡的游徼,而且早就有人看上他的位子了,本来就有被拿掉的危险,现在碰上这事,那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刘仰想了想,又问:“奸细是处理了,可万一贼人来袭怎么办?要不要通知一声驻军那边?”这一说,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论打仗,他们可不行,别说他们,太平年月,县里郡中就没几个行的,没看刺史都往南跑么? 杨永沉吟片刻,说道:“这也是我没有压下消息的原因,不过王弥现在被追着到处跑,不太可能强攻彭城,只要扫清城中奸细,当可无忧。” 刘仰立刻回道:“属下记着了,这就开始整顿人马,全城搜捕!” “很好,”杨永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另外,这事陈家也有责任,招仆从也不查清来历,身份都不清白,也敢往府里收?我记得陈家不是管着矿场,万一矿场也被贼人渗透,那可不是说着玩的,我看矿场的事,可以让刘家跟进一下,伸望,你觉得呢?” 刘仰等人一听这话,都愣了愣。 这是要敲打陈家?还是借此给其他世家发出信号? 但仔细一想,他们就明白了,这是要拉一家、打一家,拉刘家,说是矿场的事让刘家跟进一下,打的肯定就是陈家了,你刘家跟进了,陈家还不得靠边站? 按说这矿场的事不算小,盐铁官营乃是国策,但具体到地方,还是要借助世家的力量,只不过一个县令影响力不大,还有专门负责的机构,可架不住刺史不靠谱,带着一堆人跑南边去了,这就势必要增强县令在矿场的影响力了,至少压缩某个家族的势力还是做得到的,何况还有正当借口。 只是…… “杨县令莫非想抓住机会扩大权威?陈家有衰落的势头,确实是个目标,可最近有个不错的后起之秀啊,父亲也很看好,我要是应下来了,势必影响两家关系,但这送上门的肥肉,如果给推辞了,宗族里肯定要有意见。” 想了想,刘仰决定不表态、不负责、不对抗,就说:“这次的事,陈家其实也有功劳,是陈府的陈止发现的这个奸细。” “这个陈止我知道,”县令神色不变,“下面的人提过了,但他做的算不上功劳。”他的态度不软不硬,让人摸不清心意,刘仰也只能不说了,至于这矿场的好处? 那当然得吞下来! “事后,如果陈家追问起来,就让陈迟来找杨县令问吧,反正陈止要成势,还要一段时间,能不能止住陈家颓势还不知道呢。” “对了,”杨永又朝刘仰看了过来,“我记得,你家中有不少杰出子弟,正好,青州书痴这两天有个什么论道会,你不是要请他做筛选考官么?正好让你家的小子们去试试,兴许他一高兴,直接应下来了。”说着,他脸上的阴沉神色散去,和几个下属聊起了家常。 第六十四章 围门书林斋! 两个时辰后,消息就传到了陈府,陈迟立刻召集了二弟、五弟过来商议,其他兄弟有事在身,暂时无法过来。 “这个徐方到底怎么回事!如果不是被止儿发现问题,还不知道要潜伏多久!”一见面,陈迟就表现出怒气,“听说他和反贼有关系,招收的时候,不知道查个清白身世么?” 作为大管事的陈意低头在旁,一副沮丧模样:“当时只知道他与漕帮帮主有旧……” 他心中也很委屈,徐方走的是陈韵的门路,奴籍是通过陈韵府宅挂靠过来的,这还是陈韵为了给自己的田地避税。可陈韵再怎么失势也是少爷,他这个管事在仆从面前威风,此时也只能低头背锅。 训斥了好一会,陈迟稍微平静下来,看向陈二爷陈边和陈五爷陈迅,前者是陈家实权人物,后者是负责陈家在矿场的人手,为陈家的一大财源。 “这事我会问一问刘家的,”陈边神色严肃,“这几天,我和刘家的关系尚可,先弄清楚,到底是他们的意思,还是杨县令临时起意。” “好!”陈迟点点头,又看陈五爷陈迅。 这位陈五爷颇为富态,看上去憨态可掬,一见自家大哥看过来,顿时愁眉苦脸的道:“大哥,这事你可得想办法,不然我老五丢了活计是小,可那矿场的营收,占咱们陈家的一半,要是丢了,这一家老小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我知道,我知道。”陈迟揉了揉太阳穴,一阵疲惫袭来,“可眼下我要启程前往留县,这事只能先拖着,等我在留县见到其他几家的人,试试能否求得帮助,唉。” 家事艰难啊! 陈五爷眼珠子一转,试探着道:“大哥,听我家那小子说,七侄子字写得好,县里面的几位长者都喜欢的很,你看是不是让他写几幅字,送过去,让他们高抬贵手?” 陈迟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陈止字写得好不假,众人推崇也是真的,可涉及到真金白银、家族利益的事,可不是几幅好字就能搞定的。 他摆摆手,瞪了陈迅一眼,警告道:“老五,我可警告你,筛选在即,止儿是我陈家的种子,你可不能这个时候去打扰他!” “行,我知道了。”陈迅只得作罢。 这次的碰头会,最终也没商量出个对策,只能先拖着。 对于刘家,这三位陈家老爷却有些拿捏不定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刘纲第二天又来拜访了,也把几位老爷也给惊动了。 刘纲是刘家风云人物,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平日里陈家小一辈想和他结交,也不是容易的事,现在一连两天来找陈止,令人惊异。 考虑到刘家和陈家在矿场的矛盾,几位老爷这心里不免就多想了几分。 示威?暗示?抑或是背后交易? 不过,由于事情还没真的落地,目前还得虚与委蛇,省得凭空树敌,他们倒也没有让人驱赶刘纲。 与此同时,刘纲略显恭敬的来到陈止跟前,一边说着抱歉的话,觉得影响了陈止温习,一边又忍不住拿出写满疑问和心得的兵家手札,虚心请教。 陈止正想进一步的研究铜钱变化,没有推辞,让刘纲大喜。 午时一过,刘府却有人过来叫刘纲回去。 “怎么这时候有事了,真是扫兴!”刘纲满脸不快,恋恋不舍的对陈止道,“世兄,明天再来请教,这……不打扰吧。” 小书童陈物一听,就有些不高兴了,觉得这刘纲该不会是刘家派过来,特地影响陈止学习的吧,他们怕陈止再出风头,就出了这一招,脸皮真厚啊! 陈止却道可以,让书童暗暗心急,觉得少爷上当了。 等刘纲告辞,陈物正要提醒一下,却见陈止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 门房一看,疑惑的道:“七少爷,午膳都备好了,不吃了?”这几天,陈止有时候看书到深夜,都是在陈府用的餐,今天门房也以为如此。 “对呀少爷,听说伙房弄了老鸭汤呢,”陈物也回过神来,一脸困惑,“大老爷下午也要启程了,少爷你不等着送一程?” “事有轻重缓急,有人要来家里找麻烦,我得回去应对一下。”计算了一下时间,陈止淡笑起来,“你得跟我一起去,既然是我的书童,日后免不了见些阵仗,怯场可不成,得从现在开始锻炼。” “找麻烦?少爷,您什么意思啊,我是越听越糊涂了。”陈物挠了挠头,满脸不解,“少爷,您如今名声都传到几位太公耳中了,还有什么人敢来找您的麻烦。”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名声越大越招忌,想找我麻烦的人该有不少,不过如果是按规矩办事,那也无妨,但如果是借题发挥,那就不能轻饶了。”陈止一边说,一边将东西收拾好。 陈物无奈,只能跟上,令他颇为好奇的是,陈止明明说有人要找他的麻烦,却不见半点紧张。 带着这份不解,陈物就要去给陈府管事报备,通报一声自家少爷要走了,可没等他走出书阁,就见陈辅推开门,满脸焦急。 “少爷不好了,那……” “赌坊的人找来了?”陈止一点都不意外,反问起来,“谁带的头?” “额,”想说的话被陈止提前说出来了,陈辅愣了一下,但很快就继续道,“少爷,您怎么知道的?难道他们也来府中了?” “没有,但我早上来的时候,见两边街道有伏……有人偷窥,大伯正好又要启程,料定差不多也就是今天了,这样也好,时间长了,那张约定就该作废了。”陈止一边说着,一边迈步前行,身后是一脸急色的陈辅与一脸茫然的陈物。 陈物的迷茫很快转变成惊愕,看向陈止的目光阴晴不定。 “还真让少爷说准了?这岂非半仙了?神算?少爷还有这个本事?”一时之间,他的脑子里闪过诸多评书里的故事。 陈辅则转为错愕,问道:“约定?可是那一个月还钱的约定?” “正是,”陈止眯起眼睛,眼缝中闪烁寒芒,“有那个约定在,连我都不能改变银子的归属权,无论身在何处,都受到约束,如果他们是按规矩来要钱,那当然要还钱,但如果只是借着讨债逼迫,那也正好,伸过来的爪子就都剁了,以儆效尤!” 这样的情况,过去也有过,陈止的那个前身,很多家中田地、财货都是被这种先逼迫再敲诈的方法,被慢慢谋夺侵蚀—— 这群赌坊的人要债,有的时候是先让你承认有债务,然后再进一步拔高利息,无中生有的编排一些名头,敲骨吸髓,不留活路,事后再诱骗欠债人继续去赌,这还是陈止家底算厚的,不然根本撑不到现在,可即便如此,若不是陈止复苏,情况早就不堪设想了。 陈辅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心中急切,就道:“少爷,那我先回去,书林斋那边本来只有二少爷和吴掌柜他们,但三少爷今日从学堂回来,直接去了书林斋中,我来的时候交代了吴掌柜照看,可他毕竟是外人,还得我回去帮衬着,万一不小心中了圈套,那些讨债人肯定要平白增债,防不胜防。” 他也顾不上歇息,不等陈止回话,抬腿就走,显然是焦急万分。 “三弟回去了?”听到这个消息,陈止有些意外,先前他和陈府说定了,让姨娘、三弟和小妹过来住两天,就是防止被乱局波及,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 “也好,本来考虑他年龄不大,心智不够成熟,让他来陈府避过,但既然碰上了,正好磨练一下性子。” 陈止看了陈物一眼,说道:“小物,拿上我的剑,咱们回书林斋。” “是!”陈物隐约听出来点了,心中忐忑,但还是应下了。 这主仆二人说着,也离了陈府,一路疾行,很快到了丰阳街,还没走进去,就已经听到了嘈杂之声。 陈物微微驻足,转头看自家少爷,不确定的道:“难道是书林斋那边……” “多想无用,过去看看吧。”陈止说话间当先迈步。 走了几步后,陈物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书林斋门前大呼小叫,个个神色嚣张,指点喝骂着陈停、陈辅等人,不由吞了口口水,试探着问:“人这么多,不会有事吧。”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但这群人可没有拼命的胆子,都懂的趋利避害,畏惧官司,其中几人我早已查过,你只管跟上来就行了。”陈止一边说,一边走。 陈物听着这话,不知为何心中打了个寒颤,再看自家少爷,却见其人双眸漠然,透露出一股陌生气息,仿佛…… “咦?我为何会想到庙中神像?” 第六十五章 再近一步,必杀你! “赶紧让我们进去,别逼我们动手!” “你们听清楚了,不是什么十一两,也不是十二两,是十五两,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之前还找到我们当家,说什么宽限些时日,闹了半天都是拖延之辞,赶紧还钱,不然咱们公堂上见!” 围在书林斋门前的这些人一个个人高马大,他们动作娴熟的将书林斋的正门围的水泄不通,一看就是专业的讨债人士。 门前,陈停、吴掌柜和新来的账房先生满头大汗的解释着—— “先前不是都说好了么,你们怎么不讲理啊。” “各位,各位,行个方便,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各退一步如何?何必这么逼迫呢?” “诸位,那一月的约定,白纸黑字的写着呢,咱们得按着规矩办事啊。” 陈辅匆匆的赶了回来,一边往里面挤,一边说着:“先前都说好了,宽限一个月的时间,怎的现在又反悔了?” 店肆里面,陈息正站在中央,看着门外的那些人,眼含恨意。 “什么说好了!一派胡言,我看是你们作伪了吧!” “先前使诈蒙蔽了帐房,我家档主事后重算,根本不是十二两,实际乃是十五两,那约定算不得数了!” “赶紧让我们进去,没有钱,就拿字画抵债吧。” “别拿陈家压我们,就算陈家也不能不讲王法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对啊,你陈家能大过王法,今天不给钱,我们不走!” 说话间,一群人推推搡搡的朝店里涌去,让陈辅和陈停一阵踉跄,差点摔倒,急的满头大汗。 两边的街道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见这阵势,也是心中打鼓,就纷纷避让,退远一点围观,而街角处的崔石更是焦急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该不该去报官?可听这些人的口气,都是来讨债的,一个不好,我也得给牵扯进去啊。”这些天以来,这位代写先生盯着书林斋,看法渐渐变化,知道陈止真是书法大家,正想着怎么结交,未料到却碰上这么一档子事,想出手相助,又担心引火上身。 这也是陈止的名声还限于士族上层流传,没进一步传入民间,毕竟张府晚宴才过去几天,如今可没有即时通讯的物件,百姓消息渠道有限,否则的话,崔石也好,讨债的人也罢,都会是另外一番表现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街道口传来—— “既然说到王法,那陈某就要问问了,你们是否知道,汉律中盗伤与杀人同罪,当斩!你们来我这书林斋,要硬闯进去抢夺物件,又在推搡间伤了我的家人,这是盗贼伤人的行径,可担得起罪名?你们是来要债的,不是来抢劫的,该按照规矩办事。” 平静的话语中充斥着肃杀与冷冽之意,声音不高,但一下就盖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场面为之一静。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陈止与小书童两人,正大步流星的走来。 几个赌坊讨债人旋即回过神来,认出了来人的身份,都露出了喜色,纷纷弃了陈辅、陈停,朝陈止涌了过去。 “陈止,你来的正好,还钱!” “是啊,还了赌债,一切好说!” “不然把你这店砸了!” 一群人围过去,说着种种威胁话语,要在气势上将陈止压倒。 陈止看着众人,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脸上反而露出了一抹冰冷的笑容:“砸店?好,就等你们来砸,到时候公堂之上,皆以盗罪论处,不知道到时候,你们还能不能喊得这么高声。”然后根本不理众人,就要穿过人群。 这时,就有一人过来要拉扯陈止的衣袖,但他的手还未碰到陈止的衣袖,就听陈止冷冷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来凑热闹?” 陈止已经认出此人。 这人身子瘦削,左脸上有一颗黑痣,正是无赖头子陈阿三。 陈阿三被喝止片刻,冷笑一声正要再抓,陈止手腕一转,“锵”的一声,长剑出鞘,露出半截剑刃,让周围想靠近的人纷纷驻足,惊疑不定。 那陈阿三后退几步,小心的打量着剑刃,见陈止没有逼上来到意思,心里稍定,然后斜眼看着陈止,咧嘴笑道:“陈止,你不要虚张声势了,我知道你不过外强中干,把剑放下,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陈止失笑一声,问道:“你想说什么?”却也不收长剑,只是看着陈阿三。 陈阿三摇摇头,一脸惋惜的说道:“我劝你陈老哥稳重点,今天这事,你只要服个软,把十五两银子准备好,不要多,不要少,再给咱们兄弟几人一人备上三五瓶酒水,给在场的兄弟们陪个罪,也就行了,兄弟几个也是拿人钱财,真逼急了,看到咱们兄弟这两个拳头了么,那也不是吃素的。” “什么时候变成十五两了?分明是十一两,有一两还是你们刻意加上的。”陈辅在旁出声,“再说了,都说好了一个月的期限了,你们……” “听过欠债不用还利的么?”陈阿三回了一句,就不再管陈辅,后者兀自说着:“是你们说因陈府关系,不多收利的。” 陈阿三也不管陈辅,只是拿眼去看陈止,陈止却摇头失笑。 陈阿三顿时有些恼火,但顾忌陈止手中剑,不敢轻易上前,谁知道这个荒唐子会不会脑子一发热,一剑捅过来? 这时,陈止收了笑声,说道:“我陈止为世族子弟,你一无赖,欺侮老幼、欺善怕恶之徒,竟然以为我也好欺负,到我这里坑骗起来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来还想给你留一条路,可惜你不知珍惜。” “好你个陈止,敢讽刺我!我不打死你!”陈阿三登时大怒起来,也顾不上其他,就要扑过去,但这边刚有动作,陈止手腕一转,剑刃轻巧的从鞘中划出,寒芒一闪,让陈阿三停住脚步,吞了一口口水。 “你率众攻肆、意徒伤人,贼行当斩!依照汉律,我以剑抗贼,可就地格杀,再近一步,必杀你!”陈止前世经历多少杀伐,岂是个无赖头子能比的?这番话说的杀气盈然,有如游侠一怒、血溅五步,再加上特殊的说话节奏和摄人心魄的剑刃寒芒,杀机直指人心,陈阿三心头一震,脸色苍白的连连后退。 陈止摇摇头,脚下不停,径直穿过人群,无人敢拦。 小书童更是一路小跑的跟着,心惊胆战的,到了书林斋门口,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大少爷。” “兄长。” “大哥。” 陈辅等人赶紧过来,陈止孤身穿过人群,提长剑斥无赖,看似威风,他们却担心无比,生恐众人一拥而上,出个好歹。 “不用担心,色厉内荏之徒不足为惧。”陈止摇摇头,毫不在意,这群人是拿了钱财来造势的,不敢真的得罪陈家,唯一有可能报私仇的,只有陈阿三。 这些人中的一大部分情报,陈止之前就已经估算清楚了,正像行军打仗,先胜而后战。 “怎么说话呢!”那边,陈阿三反应过来,满脸恼怒之色,显然是对刚才的退缩恼羞成怒,“你陈蠢连个乡品都没有,也敢跟我拿架子,老子不打死你!”作势欲打,但却不敢真的过来。 陈停就要拉着兄长躲闪,陈止动也不动,对众人道:“既然是来要债的,就安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如果你们按规矩办事,我自然也按规矩还钱,咱们先把欠了多少理清楚,我不会少还,也不会多花冤枉钱。” 陈阿三登高一呼:“谁他娘和你谈,我们说多少,那就是多少!不愿意拿钱,就砸了你店!” 其他人纷纷响应。 陈止轻轻摇头,转头淡淡说道:“辅叔,你去报官,将家里所有的银子递上去,上下疏通,务必要定了这些人的罪,让他们都成贼寇,全部问斩!” 这话一说,连叫嚣的最响的陈阿三都气势一滞,其余人等更是目瞪口呆,也不叫嚣了。 第六十六章 武有手中剑,文有口中律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光看陈止那做派、那劲头,陈阿三等人可不觉得这话只是说着玩玩的。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忍不住用微弱的声音道:“就这么点事,就不用报官了吧。” “就是,得讲道理啊。” “对啊,陈家少爷,不要这么冲动,咱再谈谈。” 按他们的想法,兄弟们只是受人所托,过来闹点群-体事件的,搞点事情,逼迫你陈止一下,又不是正主,犯得着这么狠么。 一时之间,他们感到了委屈。 只是这群人示弱的话一说,围观的人却都无语了。 你们刚才仗着人多,可没有一点要讲道理的样子,这一碰上硬渣子,就又要讲道理了,这事干的,不过这陈家少爷的气魄够大啊! 可不是么,这些讨债人可不是第一次出马,过去他们所到之处,那真是哭爹喊娘,不知道多少人想和他们讲道理,最终只能黯然认命,结果今天聚集在一起,却被陈止逼得低头了,还主动说出要讲道理的话,和盗贼报官也差不多了。 顿时,不少人就泛起一个念头—— 这恶人还得恶人磨啊! “讲道理?”陈止目光扫过众人,视线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局面被他彻底掌握,这话本就不是真正目的,为的是掌握主动,“一月之期墨迹未干,你们就找上门来了,真当我看不出里面的猫腻?还敢擅自加价,这也是触犯律法的,《贷钱它物律》明文规定不许取息过律,也有惩戒的方法,看你们这模样是真不知道啊,不知道律法,还敢这么嚣张,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最后一句,已然摆明了是在训斥了。 门前众人一听,心中有些慌乱,个个低头垂首。 这不是他们胆小,换成其他时候,就算知道有律法,这些人也不会畏惧的,可陈止这一回来,一手武,一手文,就算是专业讨债人也吃不消啊。 平时,他们多用武力威胁,结果陈止长剑一亮,比他们还不讲规则;要说道理,陈止是一口一个汉律,看样子是熟读律令了,谁能跟他耍嘴皮子? 武,武不行;文,文不通。 无从下手、油盐不进! 更何况,这位还说要拿出全部银子告官,这是要玉石俱焚啊。 讨债人不过拿了钱来闹点声势,可没打算去吃牢饭,真要落到官府手里,不扒层皮,那是别想出来,里面的人指不定比陈止还会编排罪名。 这一幕落在看热闹的人眼中,让这些人忍不住啧啧称奇。 “陈家少爷可以呀,熟读律法。” “到底是世家子,知道的就是多。” “不得了,不得了。” 街角的崔石更是瞪大了眼睛。 前一刻还是重兵围城、摇摇欲坠的情况,怎么陈止一来,在人群中走了一圈,就能站在门口训斥讨债人,跟老师训学生一样,一副你们不懂法律很可悲的样子,这到底是谁欠钱? 果然,讨债人里也有人觉得节奏不对的,小声的说了一句:“那也得还钱吧,你确实欠了赌债啊。” “谁在说话?”陈止目光一扫,门前的人纷纷后退半步,没人愿意承认。 陈止收回目光,说道:“我何曾说过不还钱?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白纸黑字的约定,也不能随意撕毁。今天你们做的事,提前逼迫,借机加价,换了旁人,说不定就破家了!” 众人一听,赶紧低头,不敢多说了,生怕惹恼了陈止,旧事重提,要把他们都给送官了。 陈止长剑归鞘,继续道:“让我拿钱?可以!回去告诉白青,今晚我去青远庄拜访他,也将银子拿去,如果他只是让还钱,那没说的,钱就还给他了,但如果他是借机发挥,铁了心要和我为难,那就不能怪我了。” 这些银子是陈止最值钱的财产,在特殊情况下的破坏力惊人,因为约定的存在,归属权连陈止都无法控制,贸然拿给别人,反而可能给人带来祸患,不过这世间除了陈止,没人知道里面的玄机。 “什么?”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场的人都错愕不已,脑子转不过弯来。 这陈止刚才还一股要破釜沉舟的样子,要不惜一切的报官,治了眼前这些人的罪,怎么突然就话锋一转,就说愿意还钱了。 登时,他们都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 “该不会耍诈吧?他刚才还那么强硬,突然就改变口风了,该不会有诈吧。” “怎么办?继续闹?咱们不就是来讨债的么,他既然愿意还钱,那咱们还闹什么?回去跟白老爷说一声不就行了?” 这变化让众人措手不及,讨债的人竟有些乱了分寸,窃窃私语的讨论了片刻,就推出一人说道:“既然要还赌债,不如现在把钱拿出来,为何还要等到晚上?” 陈止盯着这人,冷冽的目光看得后者一阵心惊,这一番虚虚实实的变化,早就让这群人成了惊弓之鸟。 等那人背后满是冷汗,陈止才开口道:“无故撕毁约定,总该给我个说法?我把银子拿给你们,谁能保证你们说话算数?白青身为彭城巨富,我也是闻名久矣,自然要当面和他说清楚。至于你们,以后依律而行,如果让陈某听到了恶行,呵呵。” 众人一听这笑,脖子后面都凉飕飕的,却不敢多言了。 只有陈阿三在旁阴恻恻的道:“万一你跑了呢?” “无知之徒,版籍编户都不懂,”陈止看都不看他一眼,“我陈止大好男儿,会因为你等无赖背井离乡?” 这话说得陈阿三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的道:“好!陈七,你行!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同时阴恻恻的扫了陈停、陈息一眼。 他也分得清局面,见陈止震住众人,又说晚上要去拜访白青,加上一番论罪之言,没人再敢逼迫,但心里却不甘心,转着恶毒念头。 但他的目光却被陈止捕捉到了,那怨毒的目光陈止很是熟悉。 杀气。 这是陈止前世经历诸多杀局、又得签筒淬炼的能力,可以捕捉杀意。 这陈阿三,一介无赖,居然杀过人!? “不敢对付我,却把脑筋动到陈停、陈息?好,很好!”陈止脸上笑意全无,一甩大袖,转身道:“辅叔,送客!”不过在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扫过陈阿三,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门外,众讨债人纷纷退去,走着走着,其中一人嘀咕起来:“你说,俺回去是不是也得看看汉律?” 顿时就有人气笑了。 “看你个头!你他娘的识字么!” “对呀!嗨,这不是那陈止说的太厉害,俺被他给说懵了么。” 几句之后,一群人灰溜溜的走了。 这一幕,看得崔石等一众围观群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个情况?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将书林斋围住,一副攻城拔寨、破灭此店的气势,局面开始也是朝着这个目标发展的,不少人还道书林斋是难逃劫难了。 可等陈止这个正主回来,所有又都峰回路转,弄到现在,这一群人干脆退了。 “这陈家少爷不简单啊,三言两语就把人给逼退了。” “我看未必,等他能还上钱再说吧,这群人要是没拿到钱,可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呢。” “白老爷那是什么人?你们没听到么?陈家少爷今晚要去青远庄,那地方可不是善地,危险着呢。” “我倒觉得,只看这位少爷刚才的样子,也不是个好惹的主,最后说不定谁占便宜呢。” “错了,错了,你不知道白老虎的厉害啊,我估计着,明天这书林斋就得关门了。” “明天再看吧。” 很快,看热闹的人群也散了。 “惹了那位白老爷,估计是讨不到好来了,”街角的崔石摇摇头,心下感慨,“可惜了,这店刚有起色,就碰上这样的事。” 第六十七章 执剑赴会 很快,就有白家仆人过来传话,说白青老爷答应了陈止的要求,晚上见。 “大哥,现在怎么办?我不是说不还钱,可没有他们这么做事的!” 等那白家仆人一走,陈止一家关了店门,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说是商量,但只看陈停他们的脸色,就知道都不甘心,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这次的事,里里外外都透露着不同寻常的味道,几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陈止则道:“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能还上钱。” 这话一说,其他人顿时一愣,然后都回过神来,王川才来过几天,陈府也才刚刚知道,白青等人怎么会知晓。 按理说,这有了钱,提前还债也没什么,可家里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家宅被烧、白事刚过,陈止读书、陈息去学堂等等,可谓诸事混乱,这书林斋的字画摆上,掌柜、账房过来,肯定要先自己弄清楚账目,缓过劲来,才去还钱,不然还不得弄的一团糟,再加上有了约定,想着不用太急,放松了警惕。 现在一想,白青的人分明是仗着陈止还不上钱,也不管那约定,特地过来逼迫的! 一下子,这性质就变了。 “他们的人没完全走,有几个人守在街头巷尾,怕是害怕咱们真跑了,那陈阿三的几个手下更是蹲在角落,一看就不怀好意。”陈辅从门口走来,他刚才站在门外观望四周。 看着众人的脸色,陈止端坐胡椅,气态沉凝,手指在桌案上轻敲,说道:“如果他们按规矩办事,这钱还就还了,但如果是借机发挥,催我还钱是假,借机逼迫是真,那我自有对策。” 但听了他的话,陈停、吴掌柜等人却面面相觑。 “东家,”吴掌柜拱拱手,上前一步,“是否要通知府中?这事可大可小,依我看,还是告知府里一下为好。” 这位掌柜是陈家分配过来的,这些天待在书林斋,渐渐看出陈止的潜力,有心投诚,是以话里话外都以自己人自居,按理说给府中报备这事,根本就不用请示陈止。 “给府里说一声,这也是底牌,但不用说今晚的情况,省得节外生枝,”陈止点头同意,这种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否则反要弄巧成拙,平添变数。 “好,我这就过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吴掌柜拜别众人,马不停蹄的离去了,一副为了陈止一家赴汤蹈火的样子,但这位商贾心里很清楚,此事根本动摇不了陈止的根基。 “这可是一次表忠心的好时候!” 他比陈停、陈辅他们看得都清楚,这几人慌于债主逼迫,以为要有损失,但吴掌柜却知道,书林斋真正值钱的是陈止这个人,只要他还能写出那等好字,银子也好、名声也罢,都会滚滚而来,根本不会因为这次的风波有所折损。 正因如此,吴掌柜才会表现的这般忠诚,为的就是抓住这次“雪中送炭”的机会。 这边吴掌柜走了,陈止却是起身,拿出笔墨,刷刷几笔,写下一张单子,递给陈辅,说道:“辅叔,你按这张单子,去之前看好的医馆抓药,分量都写在上面了,你出了店肆就会被人盯梢,但无须担心,他们不会将你如何。” “这时候去抓药?”陈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陈止隐隐有了威信,他也不多问,接了单子就走,这一打开店门,却在门外看到了一道健壮身影、一身短打的汉子。 “你是?”陈辅一下子警惕起来,后退两步。 “我是孔力,”大汉抱了下拳头,露出笑容,“我是陈府护院,得了命令过来这边的。”这人声音洪亮,嗓门不小。 “陈府的护院?”陈辅一听,再看这脸,有一点印象,“原来是孔护院。” 陈止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来得正好,孔护院请进。” “当不得止少爷请。”孔力快步走了进去。 陈辅则出了书林斋,很快就被两人盯上,跟在他身后,陈辅暗惊,但记着自家少爷的话,也不看两人,径直入了药铺。 却说孔力入了书林斋后,陈止问了他几句攀爬挪移的技巧,然后点了点头。 这世界没什么武林高手,但通过对身体的锤炼、对技巧的磨练,依旧可以诞生技击高手,墨家游侠就精于此道。 陈止前世更曾练过一支精兵,后来成为刘备集团争霸天下的种子兵,里面就涉及到技击、挪移的技巧,所以几个问题问过,就大体知道这孔力是个什么水平了。 “虽有些勉强,但大致可用,如今陈阿三盯着这边,暗合声东击西的局面,他自己的大本营反而空虚了,孔力过去问题不大。” 一念至此,陈止也不绕圈子,就对孔力吩咐道:“劳烦孔护院你拿些打火、引燃的物件,放在陈阿三床下,放得越多越好。”所谓打火用具,也就是火折子、打火石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孔力也不陌生,等搞清楚了陈阿三的住处,忍不住问道:“万一他回去发现了,不是白费了?” 陈止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今夜,他也许就回不去了,他住的那地方平时鲜有人去,一两天的时间不会暴露,就算暴露了也无妨,这不过是个借口,这次的事必须有个犯人,陈阿三是最合适的人选。对了,孔护院你离开这里后,不要直接去陈阿三的住所,先回陈府,等半个时辰再从陈府后门离开,记住,不管成功与否,傍晚前都要回来跟我汇报。” “止少爷,你就放心吧。”孔力点点头,便也离开。 “这孔力虽是练武的人,但还算心细,问题不大,况且这个落子,也非一定要成,倒是不用担心。” 等吩咐一圈过后,屋里剩下的人也不多了,一个个都忧心忡忡。 “不用这么担忧,”陈止一见,忽然展颜笑了起来,“先前家宅焚毁,最困难的时候都度过来了,如今一切安好,还债了也不缺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对了,三弟,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这一问,打破了紧张气氛,陈息也放松下来,答道:“族学里讲学先生家里长辈也去世了,要回去守孝丁忧,听说快要辞行了,我们下午都没什么事做,就提前回来了。” 这一问一答,冲淡了众人心头焦虑,陈停等人也都放松下来,觉得有了主心骨。 说了几句,陈止看着面前的几人,暗暗思忖。 “没有势力,也不得逍遥,等筛选的事一过,就得着手组建自己的班底了。” 很快,陈辅带着大包小包的药材回来了。 “少爷,您要的都在这了。” “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陈止将东西接过来,隔着药包,依次闻了起来,不时点头。 陈辅回道:“有两个人一路跟着我,但见我是进医馆,也没说什么,就是我离开后,其中一人进了医馆,八成是询问我买了什么药材,不知道有没有隐患。” “无妨,这些药都是普通之物,他们查不出什么,辅叔,你休息一会,我先上楼,等孔力回来再来叫我。”说着,陈止拎着药包走上楼去。 留下的几人却无心休息,外面还有人监视,他们终归放不下心。 两个时辰后,孔力回来,陈止也从楼上下来,知道孔力已经办成了事,就点点头。 过了一会,又有两名陈府护院过来,却是陈边听了吴掌柜的通报,增派的人手。这两个人还带来了一个消息——陈迟刚才已经离家,去往留县迎接贵人了。 “陈府只派了两个护院,没有做其他布置,说明吴掌柜听了我的吩咐,那这个人以后可以用了。” 陈止并不打算让陈府牵扯进来,一旦牵扯家族,利益纠葛之下,反而不方便施展。 心里想着,陈止知道该走了,就吩咐道:“三弟,去取我剑来,孔护院,还有件事交代给你,半个时辰后,你带着铜锣出门,在青远庄外敲打。” 说着,他将几个指头大小的布囊递给孔力,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最后道:“你到了青远庄敲锣喊话时,肯定有白家的家丁、护院追你,你也不用停留,绕着此楼跑上一圈,跑的时候,将这几个布囊朝追你的人扔过去。” 孔力看着几个布囊,见只有薄薄一层,口子扎的也不紧,有细小颗粒从中透出,落在掌心,顿时就是一阵瘙痒,这时陈止一扬手,一阵粉末飘散下来,落在周围几人身上,孔力掌中的瘙痒顿时减轻了。 然后陈止笑了笑道:“时间有限,就先不解释了,你们依计行事,二弟,将家中的银子都拿过来。” 陈停郑重点头,虽不解为何要带上所有银子,却也不多问,只是担心的道:“大哥,要不要带名护院过去,这万一出了什么事……” 陈息也把陈止的佩剑拿来了。 君子六艺,文武双全,世家子弟多有练剑,陈止的前身也有基础,最近几天的练习,让他对身子的把控越发得心应手了。 “如果对方心存歹意,多带一人两个人又有什么意义?”陈止摇摇头,“放心吧,让他们嚣张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结了,否则旁人真觉得我好欺负了!”话落,带着书童大步流星的走向街口。 陈停看着,忽的有些疑惑,问道:“这种时候,大兄不带护院,可为何还要带上书童?” 第六十八章 此楼如何? 青远庄。 此处,是彭城商贾白青的居所,虽名为“庄”,但并不在城外,实为一座阁楼。 此楼早先为酒楼,被白青买下来之后,将旧楼夷为平地,重新起了一座新楼,成为麾下大大小小产业的核心所在。 不过,自从楼成之日起,门前就有不少布衣百姓徘徊,这群百姓里面,有些人面黄肌瘦、衣衫破旧,多落魄模样,在庄外恳求着。 “白老爷,行行好吧,放了我这一次,我家妻儿连吃饭的钱都没了,要是再把田契拿走,可就真的是走头无路了!” “诸位公子,这位老爷,您可是要去见那白老爷?求您帮俺带个话,就说俺刘老七求他放过我吧,我是真没钱还了,老娘被俺气死,妻子跑了,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白老爷啊,我没活路了啊,您若不放过我,我只能上吊了!” …… 四周街道,二十多人徘徊恳求、哀嚎,更有几人试图穿过街道,朝青远庄冲去,可走不出几步,就被体格健壮的护院、家丁拦住了,然后就是一顿好打,直接给推了回去。 “呸!滥赌鬼,管不住手,还在这里哭诉,怨我们家老爷,也不瞅瞅自己的样子!再说了,青远庄可不是赌坊,你们撒野也不要来这里!” “一点也不假,赌坊开门迎客,有钱进来,无钱莫来,既来了,又无钱还债,在这里哭穷,什么老娘死了,妻子饿毙,不都是自找的?” “滚滚滚,你们这种货色,老子一天到晚不知道见过多少,有甚可怜?还哭,我打死你!” 护院、家丁叫骂着,一拳头一拳头的砸下去,就是一声惨叫,跟着就是求饶声。 一时之间,鬼哭狼嚎,一派凄惨景象。 不远处的一条街巷中,陈止与小书童陈物缓缓前行。 书童听着声音,忍不住就道:“这……这怎么回事啊少爷,我听说过这个白青白老虎,说他家资财众多,是城外豪强,白家庄更是夯实无比,宛如小城,连山贼都攻不进去,怎的他在城中的居所,竟是这般?” 陈止游目四望,摇了摇头,才道:“不过是赌徒之念,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来债主门前哭诉也不算什么,铤而走险的更不在少数,否则白青何必请来这么多的护院?” “这么吓人?”书童陈物一听,越发小心起来。 陈止一见他的样子,知道以陈物的年纪,心志再成熟,也不过一孩童,头一次见到如此阵仗,害怕才是正常的,不怕才叫反常,只有经历过几次才能泰然处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也就不再安慰,转而观察那些护院、家丁。 “这些护院进退之间没有法度,只是寻常守卫,这白青资财不少,城外还有庄园,是大地主、小豪强,东汉末年的乱世,让不少豪强更进一步,跻身世家,而随着皇室权柄衰落,汉帝不能再将各地豪门强迁国都,这世家越发壮大,豪强也有了登品的机会,白青的家族如果能再强盛十几年,未尝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单纯从护院、家丁的训练中,陈止看出了这一家的根底,大致估算出阶层,知道威胁不大。 要知道,很多根深的大族,他们的家丁都受过严格的训练,聚起来就是精兵,几家合在一起就是一支军队,相比之下,白青的护院不过是仗着体格、人数,才能嚣张。 “站住!什么人?” 想着想着,前面突然有个满面络腮胡的护院走过来,一脸警惕的模样,他一边呵斥,一边上下打量着陈止:“看你的样子不像寻常人物,来此作甚?这里是我家老爷修养之地,寻常人不得入内。” “我是陈家陈止,速去通报吧。”陈止说着,表情不见变化。 “你就是那个陈蠢?”护院一听,哈哈一笑,伸手就要抓过来,“倒也似模似样,但你也不过是一个滥赌鬼,过来还债的荒唐子,让我给你通报?笑话!还是随我一同去见过我家老爷吧!” 锵! 陈止二话不说,抽出腰间长剑,直接刺了过去! 他这具身体从小不曾挨饿,营养良好,在这个时代,能营养均衡的成长起来,已然强过大多数的人,在力气上先天占有优势,因此动作稳健、敏捷,他这一刺速度不慢,剑尖直抵络腮胡护院的额头,才堪堪停住——这是陈止前世的一点技击之法,离那人额头很近,显得更加危险,一下子就让对方愣住了。 冷汗流下,这人突然喊了一声,两腿一软,向后瘫倒。 其他护院也听到了声音,纷纷聚集过来。 “你是什么人!” “你要做什么?居然拔剑,想死不成?” 呵斥声中,众多护院聚集一团,将陈止主仆二人围住,小书童陈物吓了一跳,赶紧往陈止身边靠去。 好在这些护院不是世家之人,他们在城池内不能持利刃,至少不敢明着用——城外则没有这样的规矩。 这空手的护院,见了手持利刃的陈止,也只是先用言语喝骂。 看着瘫倒在地那人,陈止却笑了起来:“这等无胆鼠辈,也敢给我下马威?”他扫视众人,“不管什么人给了你们命令,但汉律有侮杀之说,我为世家子,族入九品,过来拜访,你们不守礼节,妄图欺侮,被我杀了也是白杀,连你们的主子都保不住你,何苦出这个头?去告诉白青,就说我陈守一来了。” 他这一说,众人惊疑不定,不知他口中的汉律是真是假。 实际上,陈止说的是前汉律令,在新汉早就废除了,可这些护院不知道他在演空城计,看陈止抵定的模样,不由心虚起来,他们知道今日有人要来拜访,是奉命给来人难堪的,但可没打算因此丢了性命。 一时之间,十几名壮汉,被陈止这一个士人压住,双方对峙起来。 “陈家公子来了,闹了误会了,误会……”忽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后面传来,跟着就有一名仆人打扮的老人缓缓走来,一边斥退众护院,一边朝陈止拱手道,“他们不认得公子,冒犯了你,还望恕罪,我家主人已经备好酒水,和其他几家档主一起,都在里面恭候大驾。” “其他几家也来了?正好,把事情都结了。”陈止点点头,带着颤颤巍巍的小书童,跟着老人往楼阁走去,一边走,一边推算局势。 “其他赌档的档主也在,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不用搞杀鸡儆猴的事了。” 想着想着,三人到了青远庄跟前,放眼望去,就见雕梁画栋、灯火通明。 带路的老人颇有得色的问道:“我家主人这庄子,经过几次修葺,已经初具规模,不知道,比起陈家的华源阁如何?” 华源阁为陈府祖宅后院的最高楼阁,曾为陈太公居所,建设的时候也费了一番心思。 陈止看着眼前这楼,点点头,认真的道:“比起华源阁要更具匠心,尤其是这开间、这走廊之上的灯笼,悬挂适宜,五步一盏,是个好地方。”口中说着,心里则默默道:如果着起火来,那真是个适合燃烧的好地方。 第六十九章 若出此门便无事 相传,白家祖上为山匪起家,后来金盆洗手,趁着乱世占了一块地,从此繁衍生息,当然,白家却不承认这个说法,说祖上世代为良。 到了白青这一代,白家不光在城外有诸多良田,城内更接手了几家赌坊,日进斗金,为彭城一富,人脉甚广,渐渐就有了谋求更进一步的想法,想在政|治上得到特权,子弟出仕,家族入品。 青远庄的建设,也是基于这个目的,白青买下此处,翻盖一新,是打算炒作一番,将这里作为彭城郡大族、显贵、官吏的聚会之所,因此无论内外都精益求精,否则为了白青一人,耗资这般巨大,就显得不划算了。 可惜,这样的举动却得不到世族响应,也只有些许官吏偶尔过来,除此之外,倒是引来了不少欠债的人过来哀求。 现在,听了陈止这个世家子的夸赞,老人立刻露出欣喜之色,他平时是看不起陈止这人的,但陈止世家子的身份却又被他重视,这般矛盾的心里,直接体现在他对陈止的态度上——倨傲却又卑微。 陈止能感觉得到,面前的这个老人对自己的轻视,以至从见面到现在,看似礼数周到,实际上言行举止不见尊重,偏偏等着自己评价青远庄时又格外紧张,隐隐将陈止当做权威。 摇摇头,陈止不再关注这人,迈开步子就走。 “白青过去多次逼迫、引诱、用了不少法子坑骗以前的陈止,前身家道衰落,和他脱不了关系,不少田地都被这人谋夺,现在一受人怂恿,立刻故技重施,如果是按规矩让我还钱,那也就罢了,如果有其他想法,说不得只能做过一场了,想事后再安抚陈家,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今日和他做个了结,算是给前身讨一个公道,将琐事理清,若白青不知进退,就怪不得我了。” 他走这一回,是因为前任陈止的遗留问题,不能不来,来了就是为了了结,但也会给白青一个选择的机会,就看对方能不能抓住。 陈止一进正堂,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侧的一名名商贾档主,这些人穿的格外考究,每个都显得气度不凡,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朝陈止看了过来。 最里面,那地主豪强白青披着黑色的毛皮大氅,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那座椅还特地垫高,使他高于旁人,俯视当场。 一见陈止进来,白青的国字脸上就露出一抹淡笑,然后瞪了过来,有种凶恶的意思,配合着富丽大堂、两边的楼梯,在气势上营造出一种排山倒海的错觉,威压全场! “陈止,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又要让人去抓你了!”他冷冷一笑,一开口就毫不客气,“怎么样,我那二十两的赌债,你都带来了?” 他一见陈止能拿钱过来,立刻提高了要价,好方便自己等会谋取田地、财物,虽然是徐方托他帮忙,可白青可不打算白白帮忙,还是要有收获的。 “什么时候变成了二十两?你这利息升的也太快了!” 陈止停下脚步,微微打量,就看出端倪。 “好一个造势!这大堂经过风水布局,两侧悬梯,模仿青龙拱持之态,白青坐于中央,两龙环绕,供奉一主,聚财多子,好大的志气。” 民间不可用龙,但有些布局却可以模拟龙形,营造出相似的气氛,就如这堂中左右的两条长梯。加上端坐其中的一众商贾,一个个面容冷峻,宛如三堂会审,死死盯着陈止,威严而肃穆。 寻常的人,在这种环境中先就胆怯了,气势一跌落,后面只能步步退守,最终丧失主动,可陈止反而笑了起来,他知道接下来,白青会先来上一段威严十足的问话,然后再说他白青的势力,接着和其他赌坊的档主互相吹捧一番,营造气氛后,再谈赌债,一个流程下来,被问话的人已经胆寒,只能予取予求。 “套路自古有,只为弄人心。” 想着想着,陈止冲白青拱手道:“见过白档主,过去承蒙关照,明人不说暗话,二十两的说法,你还是收回去吧。”说话的时候,他扫视在坐众人。 不算站在椅子后面的护从,在场共有八人,一边四个,算上白青,就是九位档主。陈止的前身在他们的赌坊中都有欠债,可之前已吩咐了陈辅,约定了一月之期,结果这些人集体出尔反尔,为的就是让陈止陷入困境。 谁都没有注意到,陈止进门的时候,有个小香囊从袖口滑落,落在地上,弹动两下,散发出淡淡的气味。 这味道太淡,寻常人难以察觉,香囊也小,被陈止身子挡住,其他人都在作势,无从察觉。 实际上,白青在徐方走后,也派人去调查张府晚宴的情形了,但时间太短,消息还没得到反馈,只是知道陈止字不错,被诸位长者称赞了,除此之外,知道的不多,考虑到徐方身后的实力,白青觉得还是得给点面子,毕竟已经答应了,万一不兑现,到时候麻烦不断,他可不知道徐方已经不在了。 “今天的时事,是给徐方个交代,再把陈止家最后十几亩地弄过来,事后跟陈府告罪就行了,他陈止字再好,还得受陈府节制,听说陈二爷也在谋陈止的田地,大不了把我夺来的良田转给他,正好结交一下,空手套白狼。” 白青这种想法,就是消息受限的结果了,在他眼中,陈止只是一个世家子,乡品都没有,只是背景让人忌惮,那么只要和他背后的陈家和解,陈止就不能如何了,至于陈止失去了田地,一家几口命运如何,就不是他白老爷该操心的了。 白青一介巨富乡绅,忌惮陈家,但不至于连个世家子都畏惧,不然以前也不会给陈止下套,蚕食对方家产了。 想到这,白青笑了起来:“你说二十两让我收回去?笑话!这可是你的欠债,岂能说收就收?” 陈止摇摇头,取出那包银子,说道:“银子在此,该多少就是多少,也不用说什么威胁的话,拿去便是。临场提价这一套不要在我面前用,我过去好赌,方有今日,可盗亦有道,按规矩办事,吃相不要太难看,既然你没有诚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用谈了。” “你……” 白青张口结舌,本要好好打压一下这个世家子,用言语展露自己的威风,结果人家银子都拿出来了,又来这一句,也让他准备的一套威胁话语都没了用处。 “没什么事,我先告辞了,诸位难得聚会,吃好喝好。”将包裹递给一名白家仆从,陈止拱拱手就要离开。 他这一走,如果顺利,今夜什么都不会发生,自己和白青之间的恩怨也算了结了。 可惜…… “慢着!” 见陈止要走出厅堂了,白青忽然回过神来,想到先前说好的事、漕帮和王弥的威胁,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档主还有什么事?”陈止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等待下文。 “你……”白青被一下问住了,只能故作愤怒的笑道:“以为把银子送来了,就没事了?”话中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陈止微微眯眼,嘴上还有笑容,眼里却无笑意:“可不就没事了?你白档主开的是赌坊,欠的是银子,又不是卖身契,我东西都拿来了,还要干什么?” “欠了这么长时间,不给个说法?不是看在陈家的面子上,单是这几日的利息,就不止十两!”白青这会终于找到感觉了,那种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感受来了,居高临下的看着陈止,气态沉凝。 “该给说法的是白当家你才对,”陈止不慌不忙的回应,“白纸黑字的字据都能违反,谁还敢信你的话?我现在也不说这些,银子给你,你让我离开,你我钱债两清,如若不然……” 白青冷笑一声:“钱债两清?笑话,我和你的债,可不光是银子的事,这利息的事怎么算?你也不用跟我扯汉律,这些我不听,大不了找上陈家,听说你家中还有几亩地……” 图穷匕见。 陈止微微眯眼,说道:“看来白档主让我还债是假,想拿我立威才是真,你这是要展示权柄?昭告彭城?挑衅世家?也好,那划个道来。” 这些话句句诛心,一说下来,大堂为之一静。 其余档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好插话,可心里却不由忌惮起来,觉得这位有名的荒唐子真是百无禁忌,什么都敢说。 “好个伶牙俐齿!”白青脸色铁青,肝火大盛,“但靠嘴可救不了你,今天只是个开始,听说你在书法上有点本事,就先给我留一幅字吧,否则你也不用想着还钱了,今晚就别想走出去……” 这是摆明了要侮辱陈止了。 你写的字好?行,那老老实实在我这留一幅字,我再和你算利息赌债的事。 白青显然没搞清楚陈止的字好到什么地步,不然他一个渴望提高政|治地位的土豪,怎么可能这么对待一名书法家? 善待艺术家,从来都是权贵扬名的捷径之一! “嘿嘿嘿……”大堂一边传来笑声,就见陈阿三晃晃悠悠的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陈家少爷,又见面了,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何说辞,还要拿那一套汉律吓我?不管用了!你若不从白老爷之言,休怪刀剑无眼!今天是你擅闯青远庄,报官都没人理,哈哈哈!” 他仗势诳语,有恃无恐,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白天被陈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呵斥,陈阿三怎么想怎么窝火。 陈止却摇摇头,指着短刀,说道:“你这把短刃质地不好,虽用了炒钢法,却不通透,渗碳不均,当属残次品,刀柄过长,以布包裹,柄边漆黑,有腥臭味,应该是牲畜血迹,反复侵染,干涸多次,加上刀刃有缺成齿状,是从屠户摊上顺来的吧?拿着盗窃之物招摇,真是丢人现眼。” 陈阿三的脸顿时成了酱红色,他虽是无赖,平时也不要面皮,可当着这么多档主的跟前被人说破,戳破了丑事,这脸往哪放,恼羞成怒之下,就要上前动手。 众多档主也很意外,惊讶于陈止只是一个照面,竟然就看出这么多。 “住手!”白青叫住陈阿三,然后惊疑不定的看着陈止,“陈公子好眼力,白某倒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还有溯本追源的本事!” 陈止并不回答,收敛笑容,冷声道:“白当家,不用说这么多了,你不是想要字么?陈某就为你写上一篇!” 第七十章 笔走龙蛇言莫赌 那陈阿三本来满心愤怒,被白青一说悚然一惊,强压愤怒,却听到陈止说他愿意写字,不由一愣,旋即就生出嘲讽与轻视。 “说了半天,依旧还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刚才估计只是强撑着。” 越是这么想,他越是觉得自己窝囊,对陈止更是看不上了,觉得这人前面大言不惭,一副镇定的模样,都只是装腔作势,现在知道害怕了,开始退让了。 “晚了!” 冷笑一声,陈阿三停下动作,后退两步,冷眼旁观,想要看陈止等会要怎么被人羞辱。 “哈哈哈!”白青也笑了起来,心中不快有所缓解,从陈止到来之后,他就被憋得难受,想好的话一句话说不出来,准备的词更做了无用功,那感觉别提有多难受了,现在也以为陈止是准备服软了,“来人,给他笔墨,让他写吧,咱们就在这看着!” 这是打定主要侮辱陈止了,不光因为漕帮、王弥的威胁,也是要出一口恶气。 不光白青和陈阿三,两边的档主们也都笑了起来。 要知道,陈止从走入大堂,就没正眼看过他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冲白青而去,搞得他们这些档主都成了背景板,特地过来衬托青远庄威严一般,连正主白青都插不进去嘴,他们这些档主搜肠刮肚想出的几个嘲讽词汇,更是派不上用场,心里一样憋屈。 直到此刻,见陈止“服软”,他们终于能喘息一口,然后抓住机会,就得开始发威了。 “还算识时务,知道要低头。” “世家子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低头,再说了,他算什么世家子,过不了多久,就得成破落户!” “刚才那个嚣张啊,现在还不是要低头,就是不知道,他的字到底怎么样,以前从来没听说此人在书法上有建树。” “是最近从几个世家府中传出的风声,听说是几个新入品的世家公子不服,私下里说的,估计也是以讹传讹。”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此人虽是世家子,但连个乡品都没有,比起你我也就好那么一点。” “好不好,等他写了就知道了,这么一个好赌成性的荒唐子,能有多少本事?” “哈哈,看戏就行了,今晚的正主是白兄。” 这些档主、当家一抓住机会,就忙着刷存在感,对陈止冷嘲热讽,心情舒畅。 要知道,这些人有钱是有钱了,但和士族不是一个圈子的,在认知观念上也有偏差,陈止的名声在士族中逐渐流传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敏锐的感觉。 何况,他们本就对陈止存在偏见,不会刻意去了解,若非这次有人出面串联,承诺了利益,今晚根本就见不到他们。 连担惊害怕的小书童陈物,这时也有些失望,他虽然害怕,却也不愿见到自己的主子对商贾低头,平白跌了位格,与他自小建立的价值观不符。 面对嘲讽、失望,陈止眯起眼睛,神色不见变化,笔直的站在那里,宛如风雨中的青竹,任凭风吹雨打,不变其形。 很快,下人就把笔墨桌案准备好了,摆在陈止的跟前。 “陈公子,”白青笑呵呵的招呼起来,“动笔吧,要不要帮你找篇文章过来,让你誊写?这顷刻之间,估计你也写不出什么来吧。” “不必了,我在楼外看到此楼坐落之景、周遭人文气息,已经有了一点心得,得诗一首,虽说声韵错乱、上不得台面,但寄托着我的悔过之心,也算应景,白当家稍待,待我写成,你自观之!” “恩?看了我这青远庄的坐落之景?”白青初听还有得色,以为是夸赞,可听到后面陈止说上不得台面,顿时脸色一沉。 陈止也不管其他,不等下人搬来座椅,拿起毛笔,蘸了墨汁,手臂一甩,劲自腰间生,过肩传臂,节节贯穿,直达手腕,藏于指尖,运笔如飞,转眼之间,一个“我”字就此成型。 这个字一写出来,周遭乱哄哄的声音就减少几分,尤其是离陈止最近的那三名赌坊档主眼睛一瞪,表情凝固在脸上。 这几人虽然是商贾,但手中有钱,不希望被人看轻,所以时常附庸风雅,而且家中有财,能受到教育,辨别书法好坏不难,陈止的这个“我”字一写出来,他们就看出味道了,讽刺他书法的话当然是说不出来了。 这几人停的突兀,其他人一看,都往陈止笔下看去,这一看,就都愣住了,议论声戛然而止。 陈止则又写下了“今有”两字。 “我今有……”一名档主忍不住站起来,走到陈止边上,看着这三个字,眼神闪烁,“这是草书?” 陈止行笔间提按顿挫、转折出入自有一股节奏。 他写下的这三个字,虽为一列,但大小不一,笔画相连,有种血脉相连之感,看上去并不工整,可即便只有三个字,奇特的韵味依旧呼之欲出,笔画变化格外丰富。 笔锋行走之间,宛如神龙腾雾,三个字一出,旁人屏息。 正是草书! 这下连高踞首座的白青,都意识到不凡了,他站起身来,稍微离开座位,往前眺望,看到了陈止身前纸上的几个字,尽管有距离阻隔,上下颠倒,可笔尖行走间透露出的劲力,还是让他心头一颤。 这个时候,陈止笔下不停,“忠言”两个字也顺势而出。 我今有忠言! 五个字连成一列,宛如一根苍松,字形不同,大小不一的排列在一起,就像是一根分叉甚多的老树,但这树险不失于怪、老不偏于枯、润不病于肥,似扎根在悬崖峭壁上的孤松,震撼人心! “好字!” 就算心有成见,有心让陈止现丑,可白青还是忍不住吐出这两个字。 他身为巨富,家财万贯,又有心让家族更上一层,怎么可能对文人墨客所爱的书法毫无研究?他这一开口,其他人悚然一惊,看向陈止的目光全然变化。 “怎么此子的书法真的这般惊人,连有心折辱他的白老爷,都夸赞了?这算是个什么事?” 见众人心念浮动,连陈阿三也意识到不对了,他一看陈止笔下的几个字,只觉一股苍茫气息扑面而来,偏偏自己又不认字,连他这个文盲都能感觉到字中神韵,那这字还用别人来推崇、夸赞么? 陈止一列字写完,笔下不停,呼吸间的功夫,又有几个字成型—— 劝君且…… 随着字数增多,那一枚枚字的字形大小更加丰富,时而大,时而小,相互嵌套、彼此包容,透露出钟灵畅达的味道,更添多姿笔画,体现出沉稳而厚重的力度! 字透白纸! 更多的档主坐不住了,纷纷围上来,连白青都缓缓走来,神色变化不定。 这等字,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吧?这还只算是书法种子? 这下陈阿三慌乱起来,他注意到众人看陈止的目光有了明显变化,嘲讽、讽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怎么回事?这个陈止的字,真的这么好,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他写的这是什么啊,鬼画符一样,就不能挑个刺?这群档主就这么没用?!” 在陈阿三看来,就算字好,反正在自己的地盘,找个理由批驳一番,再继续讽刺、侮辱,还不是顺理成章的,怎么陈止字一写,这些人就跟见了鬼似的,都闭嘴了? 他却不知道,这个士族为上的社会环境中,主流价值观的影响深入人心,但凡觉得有点身份的人,多少都有些对艺术的追求和尊重。 到了这时候,谁还看不出陈止这一手字非同凡响?就连白青也是神色复杂,脸上是震惊混杂着一丝欣喜的表情。 “这次算是歪打正着了,硬逼着陈止写一幅好字,别管缘由如何,我总算不亏啊!大不了事后跟陈家陪个不是,就是不知道,他这字比起书法大家如何?”他到底没见过多少大家手笔,分不出具体的品阶,同时也是陈止的年龄和过往名声,让他先入为主了,还没意识到更多的东西。 只是他正想着,突然发现陈止边上几个档主神色陡变,白青心中疑惑,低头一看,正巧见到陈止刚刚写完的两字—— 莫赌! 于是,这写好的字连起来,就成了—— 我今有忠言,劝君且莫赌! 第七十一章 留诗杀名拂袖去【为盟主林示止加更】 我今有忠言,劝君且莫赌;人道赌为安,谁知赌中苦? 相对有戈矛,相交无肺腑;赢来随意挥,输了行残酷; 顷刻百万翁,转眼就抱股;寝废通宵坐,熬夜揪肺腑; 赢输总归谁,流入典当铺;老幼辛苦来,不幸全家苦。 草书行文,何等顺畅,陈止更是挥毫泼墨、甩臂转腕,短短时间内,笔落诗成,大大小小的笔画盘根纠错,单独去看,每一个笔画都苍劲有力,而结合在一起,更是构造出一副奇特的韵味结构,不似字,而像画。 这一首诗写下来,龙飞凤舞的草字震撼着在场之人,也让他们愤怒起来。 因为陈止已经给这首诗题了名—— 《戒赌诗》。 “我过去好赌,不知自制,深受其害,差点家破,都是咎由自取,今日就以这首诗作为结束,从此之后,不复再赌!”陈止停下笔,看着众人说出这么一句。 赌博的是前身,但陈止既然承了这身子,就不能逃避,也无从逃避,本来赌债还了也就罢了,但白青等人不愿意了结,还想趁势占点便宜,陈止也就没理由手下留情了。 本来,这事情的起因是过去的陈止赌博,欠下了赌债,但欠债还钱也有一套规矩,如果一切按着规矩走,这钱还了也就还了,可白青的动机不光是让陈止还钱,不然按约定,最迟不过一个月,这钱早晚要回来,但在徐方的怂恿和威胁下,他也不事先通知,就直接逼上门去,不留一点余地,如果不是王川的事,陈止根本就凑不出这个钱。 就这样了,白青还想伺机加债! 过去陈止家的田地、物件,有不少就落在白青手里,他这次受人所托,不想白白帮忙,打算借机再敲诈陈止,不然陈止将钱拿来,告辞离开,如果白青不阻拦,或者只拦下来说两句场面话,根本不会有眼下这事。 这一首诗,算不上好诗,不过打油诗的水平,可强在应景,加上过去那个陈止的经历,由他写出来,立刻有了劝告效果,再加上那一个个字,更增分量。 白青的脸色瞬间铁青,身子颤抖起来,其他档主同样面色剧变,一部分目瞪口呆,不相信陈止敢做出这种事,另外几个看向陈止的目光,则恨不得将他吞下去! 我有一句忠言,劝诸君不要去赌博! 这句话正是整首诗的核心,没有什么深奥的典故,近乎都是白话叙述,寻常百姓也能听懂,何况他们这些商贾富人? 这些人都是谁? 那可都是赌场的老板们,你在人家赌场大亨的面前,写了首劝别人不要赌博的诗,还罗列了种种赌博的坏处、残酷之事,语重心长的劝慰,那无异于当着和尚的面骂秃驴! 根本就是当面掌嘴,一抽就是一巴掌,这谁能受得了? 更令白青等人担忧的,是这首诗太过简单,百姓听了一下子就能明白,贴近生活,又都是警句,极度适合流传,不会被人排斥,加上上面的字,更是增添成色。 种种因素,都指向了一个可能—— 这诗,很可能大规模流传,至少是在彭城扩散。 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促成了这首诗出现的赌坊东家,肯定要成为笑柄,头都抬不起来! 这不是杀人,而是杀名。 咚! 一位档主想到种种可能,急怒交加,血气一涌,一下子晕头了,脚没站稳,撞到了桌角,跟着身子歪斜,他的仆从、护卫赶紧扶住他。 这一下,也让其他人惊醒过来。 “这……这什么诗啊!这什么破诗!” “岂有此理,我就说他不可能这么老实的认错!” “我就说,刚才还嚣张呢,怎么转脸就服软了,原来根本没这回事!” “气煞我也!” 终于,众档主爆发出来,或者面色苍白,或者面颊潮红,群情激奋。 这一幕被小书童陈物看着,他却暗骂活该。 “你们刚才说的话多难听,现在呢,哼哼,现世报,气死你们!”他自觉的忘了自己方才也动摇了的事。 “我跟你拼了!” 这时,一位档主突然嚎叫一声,将陈物吓得一个哆嗦,以为要过来拼命,结果看到一名发福的档主朝那幅字冲了过去,要将那字撕了。 “等等!”白青叫住那人,阴冷的眼神扫过陈止,“好一个陈公子,好一幅草书!好好好!世人都以为你是个荒唐少爷、无能废物,没想到你藏得这么深,难怪会被人顾忌,找到我这,让我对付你,你这诗是要诛我等之名啊!好胆子!可你真以为,仗着一个世家子的身份,我就不敢动你?” 这话一落,陈止的表情古井无波,可身后小书童却身子一软,差点瘫倒,他对草书认得不多,可这首《戒赌诗》内容浅白,连起来也能明白意思,也感受到了其中蕴藏的神韵。 一边感慨自家少爷果然书法了得,一边焦急万分,知道情况不妙,当着人家的面骂人,书法造诣越高,越要糟! “刚才还以为少爷要低头,这哪是要低头啊,根本是催命,这么一位主,怎么会愿意吃亏啊!” 不管陈物怎么想,情况似乎要糟下去了。 看着群情激奋的混乱局面,连陈阿三都反应过来了,又是狞笑起来,拿着他的那把短刀缓缓靠近,这动作和刚才如出一辙,仿佛再次雄起。 “看来他写的不是什么好话,我早就看出来了,陈止这个人不安分,趁早抹了他的脖子,我等才能安宁!” 陈阿三还在想着,突然一阵锣鼓声从外传来,伴随着混乱的脚步声,就听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就在外面叫喊着—— “官差来了!官差来了!赶紧让开!避让!避让!” “什么官差来了?”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跟着就听外面一阵混乱,似乎有不少人奔走,紧接着却是一阵嚎叫,听见有人高喊“疼疼”、“痒啊痒”、“救命啊”等等,声音凄惨,将屋中众人吓了一跳,越发搞不清情况了。 那陈阿三一听官差来了,更宛如老鼠见了猫儿一样,将头一缩就往里面躲,再次怂之。 “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但要先离开这里,才好施为。”陈止瞅准机会,一拉满脸呆萌的小陈物,二话不说就朝门外奔去,他从进来之后,始终站在门边,写字的时候也没深入,这一转身,疾行几步,立刻出了厅堂,速度快疾。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陈止和官府勾结起来?他陈家派人来了?” 满屋子的人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想到陈止的背景,联想纷纷,连白青都迟疑了片刻,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 如果真是官差来了,就说明陈府有了动作,这和对付陈止就不是一个概念了,别看陈家衰落,那也是相对其他士族而言的,他白青白家一介土豪,政|治地位不高,真要是对上,并不占优,除非行险一搏。 对付陈止是对付一个世家子,对上陈府可就是两家矛盾了。 何况,白青他们也是受人所托,要是因此和官府对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此一来,陈止主仆二人得了空挡,转眼出了青远庄的大院,一路无人阻止,只有来往的护院忙碌,还有几个躺在地上翻滚。 等二人走得远了,终于有人跑到大堂汇报情况了。 “怎么回事?官差在哪?来此所为何事?”白青还算镇定,沉声询问。 “不是官差,不是官差,”报信的是个瘦高个护院,闻言将头摇了摇头,“是陈止家的护院,一路从丰阳街跑过来,拿着个破锣乱敲,一边敲还一边大喊,他嗓门太大,其他人都被他盖下去了。” “什么?”白青眼睛一瞪,“可有实证?” “有,监视书林斋的兄弟跟着那个护院过来的,就是刚才太乱,那护院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兄弟们浑身发痒,又有滥赌鬼趁乱想混进来,咱们光顾着拦他们了,这会才来得及禀报老爷您,老爷……” 啪! 这报信人的话还没说完,白青一巴掌已经甩了过来! “我让你妖法!废物!废物!都是废物!竖子奸诈,安敢欺我!从来只有我欺人,居然有人敢欺到我的头上了!找死!” 他的脸涨的通红,胸口发闷,几乎要被气炸了,有一种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只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白青这一巴掌下去,陈阿三也反应过来,顿时暴跳而起,口中骂道:“个婢养的!根本不是官差,让陈止给跑了!” “他跑不了,这次他不把最后的田地都吐出来,休想能了!”白青也咬牙切齿,觉得威严受损,对着那捂着脸的护卫说道:“召集人手给我追!追不到人,今天咱们在场的人,都要成坊间笑柄!”说完,见人不动,立刻就一脚踢过去,却被护卫的瘦骨头咯了脚尖,痛呼一声。 护院一见不妙,赶紧跑了。 白青忍着疼痛,怒吼道:“给我抓陈止回来,抓不回来,你们也都不用回来了!滚!”话落,他突然眉头一皱。 “我这脚尖怎么这么痒……” 第七十二章 穿街拜老再抽签 听白青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回过神来了,接着脸色都难看起来,知道这次事情问题大了,如果不能将人抓回来,恐怕不光是成为笑柄。 “这陈止简直肆无忌惮!”一个档主恨恨的说着,“不过是让他多拿点赌债,他一个世家子,族里有的是钱,能有多大事,不愿意也就罢了,将咱们都戏耍了一遍,还想成全自己的名声!怎么可能什么好事都被他占了!岂有此理!” 这人一说,其他人却沉默起来,能坐稳赌坊东家、档主位置的人,多少都有点见识,或许在书法、律法等方面比不上世家子,可涉及到为人处世、名声道理,他们心里跟明镜一样,都意识到了这次事情的严重后果。 本是他们一群人聚在一起,要威逼陈止就范,就算占着一个欠债还钱的理,可有那一纸约定在,终归失了道义,如果能沿着他们设想的情况那样发展,不过就是次以强凌弱的戏剧,热闹几天就会平息,可经过陈止这么一闹,局面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好一个陈止,好一个陈止!”连白青也被气得七窍生烟,他一边摩擦着脚尖,一边冷笑着,“他带着一个书童就过来了,留下这么一首诗,转身就走,是要让我们沦为百年笑柄啊!”被他点明关键,其他人也都神色变化,有两个人更是面无血色。 正是他们担心的。 今天的事,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已经堪称离奇了。 这诸多赌坊势力联合起来,威逼一个不得势的世家子——布衣百姓可不知道陈止的名声正在士族圈子崛起,看他被发配到市坊店肆,都以为被陈家轻视——威逼之下,世家子带着书童欣然赴约,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门外的滥赌鬼、丰阳街的商贩都是亲眼所见。 谁知道陈止一来到青远庄外,画风突变,仗剑斥责、昂然而入,立刻从荆轲变成了关云长,成了单刀赴会之局。 是以白青才要打压陈止的气焰,折辱于他,这既是受人所托,也是形势所迫,但就在这种局面下,陈止不卑不亢,在敌意环伺下,留下这么一首《戒赌诗》,然后全身而退。 这活脱脱一个戏曲胚子,如果不把陈止追回来,这彭城以后指不定就得有一出《陈守一孤身入赌窝》的乐舞、百戏出来了,那就不光是丢名声了,很有可能要被后人喜闻乐见一百年! 这对重视身后名的华夏人而言,比杀了他还难受。 “过去都是听旁人说传奇话本,今个一个不小心自己就要进里面了,还是反派,谁受得了?!” 这个想法,不光白青有,其他档主也不例外,哪怕不外传,可家乡父老肯定会记住的,让他们以后怎么混? 倒是那陈阿三不学无术,想不到这一层,气恼于陈止耍诈离开,一脸怒意的想着,很快想到一事,抓了个护院进来,恶狠狠的问道:“那个敲锣的呢,先抓过来,问个清楚!” 那人被勒住衣领,呼吸困难,挣扎着回道:“那人滑溜的紧,根本没有停留,我等一围过去,他就当先游走,围着庄子叫了几声,兴许是见陈止那厮离开了,也就退去了。” 没抓着! “陈止跑了,敲锣的也没抓到,要你们何用!”陈阿三当即就要捶打,却被白青叫住。 “区区帮凶,不足为凭,抓住又有何用?”白青脸色难看,脑子还没混乱,“主要还是陈止,一定要抓住他!一定!”说到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眼里透露出痛恨之色。 这位白老爷自掌权以来,一路披荆斩棘,合纵连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无论是乡间无赖,还是世家大族,抑或是官府守军,他都有过接触,都挺过来了,没想到这次受人之托,以为不过顺手为之得些好处,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看出了白青的痛恨之意,陈阿三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个讨好这位爷的主意,于是身子一转,来到桌前,伸手就要抓那幅字,顺势就要撕毁。 陈阿三一边动,一边还喝骂:“这陈止写了这么个玩意儿,见了就让生厌,留着脏眼睛!” 在他想来,这诗让众人动怒,自己一撕,肯定讨好众人,却没料到,这手还没触及那张纸,就有两三个声音同时响起来。 “住手!” “莫撕!” “且慢!” 这一连几声,连白青都出声阻止了,让陈阿三一脸错愕,愣在原地,手悬在半空。 “啥?”他一脸诧异的看着出声的几人,发现了这些人脸上的矛盾之色。 白青和两个出声的档主看着那幅字,确实很矛盾,刚才的出声,更多的是下意识的反应。 那一幅字飞撇走捺、龙蛇飞舞,隐隐有苍茫气息,稍微懂点书法的人见了,都会爱不释手,可就是这些个字组成的这首诗,对白青等人而言,有如当头喝骂,气愤难平。 “这次事情,等于和陈止彻底撕破脸皮了,想要让这个仇人给自己来个墨宝,怕是难上加难。” 更远的事,他们暂时也想不到,可眼前就能料到的后果,却让白青等人迟疑了,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并不是真的因为字好,就能让几人受辱,只是想先搁置一下,想清楚,不出意外,等他们想通了,还是会选择眼不见为净的。 可这份迟疑落在陈阿三的眼里,顿时让这无赖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这什么意思?都这样了,还不舍得撕?”陈阿三瞪大眼睛,又朝那幅字瞅了过去,“这字好到这个程度?” 紧接着,却有一个档主忽然拍了一下手掌,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就听这人笑道:“陈止糊涂了,他也不是全都占便宜了,他把银子送来了,却没有拿字据回去,欠条不走,谁说他还钱了?”说罢,他觉得勉强扳回一局。 …………………… “糟了,少爷,您忘了取借据!”另一边,奔跑中的小书童也想到了这事,一脸懊悔,可一想刚才的局面,也知道那种时候想拿字据是异想天开。 陈止却边走边笑道:“就是要不拿,不拿借据,那钱就只是换个地方放罢了。” 陈物似懂非懂,跟着却又道:“可惜了少爷那幅字。” “不用可惜,字什么时候都能写,”陈止一边走,一边摇头,这片地形早就牢记下来,行走之间纯熟无比,走街串巷,将追击的人远远抛在后面。 陈物小胳膊小腿,被陈止半拉着穿行,很快也适应过来,听了陈止的安慰,还是有些难以释怀,喘息着道:“那是少爷您第一次作诗吧,意义不同。” “原来是因为这个,”陈止还是摇头,“那首诗是民间流传的,并非出自我手,大可放心。”照他的想法,字估计是留不下来了,但诗却会流传,就坏了白青的名声。 名声一坏,就算再有钱,疏通关系,品状风闻低劣,也不可能更进一步,等于绝了他的前路,断绝了希望,对白青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比杀了他还要严重。 对话间,两人脚下不停,追骂声在后面时而隐现,惊险万分,连陈止也不得不皱眉。 “如果前世几个护卫在此,以他们的身手,不会有任何危险,这招募人手、培养一番的计划得尽快施行了。” 这时,陈物又好奇起来:“少爷,咱这是绕路回去?这是哪?他们人多,您又带着我,怕是跑不过。” “莫担心,按官府律令,天色已晚,布衣不得擅离家门,世家子也得掌灯方可,他们这么急匆匆的追来,聚众而行,很快就有官府的帮从过去拦路盘问,快不了,走过这两条街,就可安然无恙了,至于你我去向,嗯,先去拜访一位长者,蹭顿饭……”说话的时候,陈止脚下一转,来到一处巷子,直往里去,到了一户人家跟前,抬手敲门。 很快,一个门房探头出来询问。 陈止就道:“在下陈止,听从长者建议,已经还了赌债,今后戒赌,特来向他老人家禀明,顺便请教法家道理,冒昧登门,还请见谅。” “这是三老的家?”陈物瞪大了眼睛,不懂这逃跑的时候,为何要拜见三老,不是该赶紧去陈府避难么? “难道是求助三老?” “你就是陈止陈公子?”门房明显听过这个名字,恭敬的行了礼,“我家老爷时常提起你,你且稍待,我去通知老爷。” 等门房进去了,陈止止住了想要提问的陈物,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在心中默念了两字—— “抽签!” 第七十三章 楼没了,字还在 经过这些天,百家签筒重新聚集了不少名望金液,离第二个刻度格被填满,只剩下一丝空隙。 陈止这一抽签,其中一格迅速跌落。 在名望金液消耗的同时,那签筒上方的铜钱微微一震,表面一层光晕剥落,落于签筒上,手中顿时多了根竹签。 “铜钱光晕果然有了异动,有变化就有探查的机会。”陈止低头看向竹签,若有所思,目光扫过竹签,在那“阴阳”两字上微微停顿片刻。 “阴阳家的签?” 这个结果让陈止颇为意外,阴阳家的东西多数古怪至极,有种种妙能。 陈止这次抽签,目的不是为了百家之物,而是想借用副作用,没想到会抽出阴阳家的东西。 “阴阳家的东西,自来都有奇效,算是个比较实用的类别,不知这一根有何作用。” 他默念解签,手中的竹签转眼化做三张符纸,各写着一个“迷”字。 “迷魂阵符?” 看着这东西,陈止心头一动。 迷魂阵符,他上一世就抽过不少次,看着是一张符篆,但只要拍在地上,就可以根据地形,形成一个迷魂阵,顾名思义,只要是踏足阵中的人,都会迷失其中。 “迷魂阵一立,除非撕毁符篆,否则可以持续半个时辰,在这期间,误入其中的兵马无法脱身……” 看着这三张符纸,陈止突然觉得情况有些古怪。 “我这一路行走,被人追赶,如果说有需要的话,这迷魂阵可谓首选,结果一抽签就得了此物,里面的关联耐人寻味,但这次抽签和过往相比,确实有个地方不一样。” 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枚铜钱上,上面的光晕已经消耗殆尽。 “难道这铜钱上的光晕,能让我得到当前所需?通过和他人谈论学问,来凝聚光晕,配合签筒,每次抽签,都能得到最需要的事物。要真是如此,那意义就太大了,得找机会试验一下。”他的心里浮现出了刘纲的身影,同时袖子一拢,将三张符收好。 由于身子的遮挡,身后的陈物并没有看到抽签、解签的过程。 这个时候,面前的宅门也顺势打开,一脸笑容的三老许志迎了出来。 “守一啊,你总算舍得来我这了,老夫可是等了很久。”许志满脸笑容,眼里有着热切,“你这次过来,老夫得考校一下的法家学问,你可是老夫推荐到筛选中的,不能不管。”许志的话里话外,强调自己对陈止的帮助和恩惠,拉拢之意溢于言表,至于那赌债的事,则是提都没提。 陈止顺势入内,身后的陈物也亦步亦趋,只是小书童心里却满是疑惑。“不是躲那些追击的人么,怎么突然来拜访三老了?”他却不知道,就算再给白青个胆子,他手下的人也不敢贸然闯入三老的宅院。 在院门关闭的时候,陈止朝着青远庄的方向看了过去。 “明火囊可以助燃,遇火增温,副作用是助怒,人吸入之后,情绪一激动,思绪就会混乱,加上钱财放置于青远庄,签筒抽签后的副作用,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也算和前任陈止有了个交代,白青夺你田财,到最后也不愿收手,我便让他损财断路,不知你泉下有知,能否瞑目?” 他这一进院子,追击他的人顿时成了无头苍蝇。 另一边,青远庄中,白青等人还在等着结果,也无心处理其他了,而那陈阿三则颇为不耐烦的走来走去,见久久没有结果,更是直接来到门前观望。 驻足片刻,他低头的时候,无意间在地上看到了一件事物。 “这是什么?” 捡起来一看,顿时摸不着头脑。 “一个香囊,”他嗅了嗅,“没有什么味道啊,谁掉的?” 这边还在疑惑,突然听到外边有人喊了一声“走水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吵杂声响,以及混乱的脚步声。 一息之后,几个神色慌张的护院和家丁跑到大堂,边跑边喊:“诸位老爷不好了,着火了!赶紧走吧,就要烧过来了!” 这人满脸灰黑,衣着凌乱,也顾不上行礼了,说话的时候还隐隐颤抖。 根本不用他来提醒,随着一阵火浪袭来,诸多火舌从旁蔓延过来,呼吸间的功夫,就将大堂一边的走廊吞没,朝着楼梯延烧过去! “这……这……”白青本来还盯着脚尖看,一抬头,风云突变,满眼的火光,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候,一股热潮扑来,宛如强风,吹在他的脸上,伴随着一点火星,一下子白青和其他人清醒过来。 “快、快、快跑!” 几名档主终于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拔腿就跑,他们的护从也顾不上尽职尽责的,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转眼就走了个精光。 白青回头看了一眼,一咬牙,转头离开,只是跑得时候,手都在发抖。 这里本是他用来联络各方的地方,哪怕白家家财万贯,也被这个窟窿吞了不少,现在竟是尽数归于火海! 白青闭上了眼睛,心痛的难以复加。 等呼哧呼哧的跑出热浪范围,一众档主终于有功夫喘息了,转头一看,就见那壮观的楼阁已经成了一根粗大的火柱,火光照耀四周,宛如白昼。 热浪与火光交缠,呼喊与呼救齐飞,青远庄仿佛纸糊的一样,逐步崩塌,成了个巨大火球,在夜晚格外刺眼,很快引得巡防的注意,接着就有不少皂隶过来救火。 这火势倒也奇特,来得快而猛烈,却没有伤人,随着众人逃离,整个青远庄被火焰笼罩,一炷香的时间就燃烧殆尽,留下一片废墟后,那火势也随之微弱,眼看就要熄灭了。 这一幕落白青眼中,让他眼皮子直跳,手脚颤抖,他养尊处优的脸上,已经被黑灰遮盖大半,身上也多了一层飞灰,却已经顾不上拍打了。 “一定是陈止放得火!”同样满脸漆黑的陈阿三,突然叫出声,一口咬定放火的是陈止,“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他一走,火就烧起来了,这小子是想要诸位老爷的命啊!”说到后来,陈阿三提高音调,说的几位档主浑身一震,都露出了恨意。 但就在这个时候,白青的老仆老胡颤颤巍巍的过来,一到白青跟前,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老爷啊,老奴有罪啊,一时失察,没管住下面的人,督促不够,西边几个灯笼没有捆扎实在,跌落下来,造成这场祸事,百死不足以赎罪啊!” 这话一说,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面面相觑,最后视线落到陈阿三身上,将这个无赖头子看得满脸通红,连黑灰都遮不住,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说是陈止所为,转脸就被人戳破,换成谁也受不了,可陈阿三到底不要面皮,念头一转,一咬牙道:“诸位老爷,为今之计,只能咬定是那陈止所为!他今天明明白白的来过,只要咱们众口一词,他再怎么说都没用,谁能给他证明?” 这是要诬陷陈止? 档主们明白过来,不由迟疑。 诬陷士族,在大汉是个不小的罪名,万一被揭穿了,那可是后患无穷,这些人毕竟只是商贾,有钱没政|治地位。 “呼……”这时候,白青长吐一口气,今夜种种在他脑海中划过,最后定格在那片废墟上,只觉得自己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怒火与悲痛交杂,最后下定决心。 他环视众人,缓缓道:“事已至此,必须得有个人负责,他陈止的所作所为何等嚣张,不能就这么算了,否则咱们还怎么在这彭城郡立足?诸位给白某一个面子吧。” 这白老爷这是要采纳陈阿三的说法了。 “白兄,能不能让兄弟几个商量一下……” “没时间了,差役已经来了……”白青摇摇头,不打算给众人机会,冷冽的目光扫过众人,警告之意很清晰的表达出来,他今日的损失太大了,原本的计划也付之东流,但同样也是一次机会! “眼前这些人心思各异,但只要找个理由,一样能强行捏合在一起,这就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和财力,我白青筹谋许久,今日过后沦为笑柄,上升之路断绝,如果这次不拼一次,以后就只能如同我的祖父、父亲那样,为后辈子孙打基础,那我这一生还有何意义?倒不如借势咬他陈家一口,毕竟陈家衰落,陈老头新死,陈迟守孝辞官,只剩下一个陈远为吏,是最虚弱的时候,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白青的眼睛通红,也不知道充血还是烟熏的。 “更何况,我还有底牌,那徐方是陈家的家仆,他通匪的事情也被我知道了,如果事不可为,只要拿出这个事情来,还可以全身而退!到时候,只要跟几大家族说通,有一个共同动手的理由,陈家就会被几家分食,但总归还有一点肉汤给我。” 白青的势力在众赌坊中首屈一指,更握有不少产业,其他档主对他多有所求,不然今天也不会过来,此时他话都说得这么明白,就差直接威胁了,显然被这大火一烧,伤筋动骨,恼羞成怒之下要拼命了,其他人哪敢明着反对。 “诸位原来在这啊……”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就有两名差役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还拿着一幅字,这字被熏黑了部分,边缘还有被烧过的痕迹,但主体完好。 “白当家的,对不住了,东西没救过来,只有这幅字没怎么被烧,好在清点过后,没有人员伤亡,您看……” 白青等人顺势一看,不是《戒赌诗》又是什么? 我青远庄都烧没了,你这幅侮辱我等的字,居然还在? 白青只觉一股浊气冲上来,身子一晃,正好脚上爆发瘙痒,一个踉跄,瘫倒在地,引来一片惊呼。 第七十四章 此乃陈止所……赠 白青这么一瘫软,那还跪在地上的仆人老胡,“刷”的一下就站起身来,用极快的速度扶住了自家老爷,吓出一身冷汗,其他人也围了上来,纷纷表示关切。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白青也恢复了一点气力,两腿一用劲,重新站稳,脸上还残留着不自然的表情。 “白老爷怎么这幅模样?这纸上的字,写的是什么?” 两名差役面面相觑,他们也看出来了,这些人的异样反应,和自己手上这幅字有关。 这字是他们扑火时看到的,二人虽然不认字,可一眼就被纸上的笔画吸引了,估摸着说不定是大家手笔,指不定是哪位档主的收藏,一旦救下来,说不定几位老爷一高兴,就能得什么好处。 “房子都烧没了,还能剩下这么一幅字?” 陈阿三眼睛瞪得老大,看着那一幅字,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一边说着,一边还抬头去看青远庄的模样。 这座楼阁已经变成了残垣断壁,没了原本的形态,破损的墙壁、断裂的屋梁、残破的楼梯等等堆积在一起,成了片废墟。 无论是白青等人所坐的桌椅,还是其他的物件,都毁于一旦,偏偏一张易燃的纸还保留着,纸上的字也清晰可见,那龙飞舞凤的痕迹,仿佛一根根鞭子,抽在白青等人脸上,让几位赌坊商贾的脸颊微微抽搐。 陈阿三察言观色,一见这架势,眼睛一眯,登时踏前一步,伸手就要抓向那幅字,看那凶狠模样,分明是要将这大难不死的一幅字,狠狠的撕扯碎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厚重的声音从旁传来—— “且慢!” “又来?这次又是哪个还不舍得!?”陈阿三一听这话就有些恼怒,刚才也就罢了,现在房子都烧了,这字还无恙,世上邪门之事莫过于此,指不定纸上有什么妖法呢,竟然还有人阻止自己! 这么想着,他朝白青等人看过去,却见众人都未开口,反而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看过去。 “不是他们,那是谁?”陈阿三心中一凛,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就见一名身着劲服的高大男子正大步流星的走来,其人宽面大耳,留着八字胡,一只手还握在刀柄上,看似武官,偏偏身上还有儒雅气息! “刘……刘……刘县尉!” 这人陈阿三当然认得,大名刘仰,县中的两名县尉之一,掌南城治安。 要说彭城县此地,实际上官僚众多,不光有县一级的班子,还有郡中诸官,为彭城郡的治所所在,还是整个徐州的州都,不过前些年洪水肆虐,加上南部叛乱,刺史暂时将州一级的班子,迁到了徐州南边。 这样一个重镇之地,从乡里开始,一级一级往上,县级、郡级,以及原来的州级官员,都要共居一地,生在其中的布衣百姓肯定要认识几位,至于陈阿三这样的无赖,更得将招子放亮,防止惹到惹不起的人。 比如眼前这位刘仰,官居县尉,是本地刘家之后,先祖可以追溯到高祖族弟之后。 那位在张府品评的刘太公,正是刘仰之父。 这么一层关系捋下来,影响力之大可想而知,陈阿三一个泼皮无赖如何能够相比?这一见到,顿时似耗子见了猫,身子一抖,赶紧行礼问好。 刘仰却理也不理他,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幅字,然后笑道:“来的时候就听到禀报,说是陈守一来过,这是他的墨宝吧,不错,难怪我家老父一直念念不忘,这草书当真绝妙,就是边缘有烧痕,但瑕不掩瑜……” 这一幅字如果拿出去,让张太公、彭太公看到,会更明白其中的价值—— 这是陈止流传出来的第一幅草书! 在这之前,陈止代写书信也好,帮陈迟、王谦誊写也罢,都是用的隶书,尽管在韵味上有所变化,可整体美感不变,但这首诗用的却是草书,单是“第一篇”这三个字,就足以让那些推崇书法的名士们重视了。 刘仰想得不多,但记得自己那父亲从张府晚宴回来后,就闷闷不乐,问了两个侄子才知道,是一副他喜欢的字,被彭太公抢走了,因此不快,时常念叨陈止之字,显然极为喜欢,但碍于身份与交情,不好去求,反让一众子孙整日里听得耳朵生茧。 那个时候,刘仰就想着,什么时候找来一幅字,安慰一下老父,没想到今夜巡查,接到了火情,来到这里却见到了这么一幅字,自然有了想法,想着借职务之便,如何捞取。 “这幅字有所伤损,但总归还能看,拿回去,也能让老父亲稍稍顺气。” 想到此处,他竟不顾众人脸色微笑起来,丝毫也不在意这里乃是火场灾后,思想觉悟不知道有多低,但却无人敢言。 只是看到烧焦的边缘,刘仰难免心头嘀咕,可等他看清了那些字的内容,先是一愣,跟着神色古怪的看了白青等人一眼,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个陈守一真是胆大,这种事做出来,你们还能放他离开?这首《戒赌诗》倒是浅白,没什么高深的地方,此子过往的经历我也略有耳闻,此诗当是有感而发,别的不说,那些好赌之人肯定深有感触,或许还能流传……” 这么一想,刘仰兴趣越来越浓,大手一挥,对两名差役说道:“这幅字,就先收归衙门吧。” “等等!” 白青等人在旁看着,本不敢言,但看到这里终于沉默不下去了,这幅字要是被官府拿走了,以刘仰的态度,那估计是拿不回来了,到时候这东西在外,自己等人想遮掩都遮掩不住,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那白青一想到后果,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拱手,说道:“这字实乃……实乃陈止赠予我等,理应由我等处置。” 这话一说,别说刘仰,连那群赌坊档主都是眼皮子直跳,不得不暗暗称赞这白青真是能屈能伸,这话都说的出来。 人家写了首诗骂你,还得一本正经的说是赠予,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 白青却是压着怒火,心里简直像是吃了屎一样,却不得不出面讨要回来,不然放任这首诗流传出去,那画面,他已经不敢想象了,因此哪怕这字是骂自己的,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只要能拿回来。 一旦拿回来,必然要将之撕得粉碎! 未料刘仰只瞥了他一眼,就摇摇头道:“此处火场,起火的缘由不详,里面的东西都是呈堂证供,岂能由你们处置?那自然是要收归衙门的。” 不过,刘仰心里也嘀咕着:这白老虎也真不容易,这话一说,面皮全无,不容易啊,难怪老父当年劝我读书的时候,常说学好此道,杀人不用刀,啧啧,今天算是见识了。 但再不容易,他一个官府的帽子扣过去,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更妙的是,一旦收归官府,到时只要略施手段,就可以李代桃僵,刘仰就能弄到自己的手上,这可比亲自上陈家求字轻松多了。 但这话却让白青脸色一白,立刻猜到了刘仰的想法。 别看这白老爷平日里作威作福、颐指气使,对那些滥赌鬼更是生杀予夺一般,可那只是针对布衣,碰上刘仰这样有权有势有官职的,他可就没办法了。 “要完!这幅字一落到刘仰手上,哪里还能要得回来,我等注定要成笑柄!威逼陈止不成,反而被他当面喝骂,留下笔迹讽刺,最终宅院被烧,怎一个惨字了得!” 其余档主皆是面色凄然。 白青也好不到哪去,一想到后果,脸上一阵青白,急于思考怎么扭转局面,也不知道怎的,鼻腔里突然一阵辛辣,跟着一股邪火升起,直冲脑门,思绪猛然混乱,念头趋向疯狂。 “县尉当前,要改局势,要压陈止,机会只有一次,错过眼下的时机,事后再说,就根本没有机会,再说了,刘仰是刘家的人,陈家衰弱已成定局,我就不信刘家就没有想法,他刘家也缺一个马前卒,不如……” 想到这,他一咬牙,猛然道:“好叫县尉得知,这火……这火就是那陈止所放!” 旁边几位档主一听,顿时眉头大皱,暗道这白青果然是气昏头了,纷纷后退,只有陈阿三露出喜色。 第七十五章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放火者,陈止! 这话一说出来,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一名名档主纷纷后退,神色各异,而陈阿三虽然面露喜色,但也知道不合适,赶紧将头低下,藏起表情。 “哦?陈止放火?可有凭证?那就让他过来对峙吧。”刘仰眯着眼睛,表情严肃下来,目光扫过众人,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所以他明知陈止已经离开了,还刻意这么说。 纵火的罪名可不小,就算是世家子也压不下去,肯定是要问清楚的。 他这话一问,对面几人的表情又不自然起来。 白青神色尴尬,刚下了决心,就被问到了点子上,又不得不回答,只得如实道:“这个,陈止人已经跑了。” “跑了?”刘仰眉毛一挑,“真当我消息闭塞?陈止今晚过来赴约,就带了一名书童,一个士子、一名书童,在这么多人的围拢下,点火烧楼还跑了?”他露出了嘲讽之意。 仿佛是为配合他这句话,四周呼喝之声不绝,一名名护院、下仆奔走间忙碌无比,粗略一算,少说也有二十多人,多数是孔武有力的护院。 一个文弱士子还带着个拖油瓶,放了火,在护院围困下,还想跑得没影,说给谁听都不会信,他们自然不会想到,陈止派了孔力扰乱,提前又规划好了撤退路线。 但事到如今,白青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道:“陈止奸猾,又有外应,估计陈……估计是勾结了不少同党,才能逃脱出去。”他总算还有一丝理智,本想说是陈家相助,随即意识到,现在就将陈家牵扯进来,就失去了步步为营的机会,彻底没有退路了,整个事的性质也就变了。 这就好像朝廷查官一样,先以小官小吏为目标,一步步顺藤摸瓜,最终撬掉整面墙,是一种以小博大的斗争方法。 “口说无凭,可有实证?”刘仰不为所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有,”白青指了指身边众人,“我等都是人证,那陈止先是以言语麻痹我等,离开后顺势纵火,更有手下在外埋伏,接应他离开,还请县尉为我等主持公道!”他躬身长揖,语气诚恳。 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里面漏洞不少,可有的时候,一件事是否被戳破,关键是看说的人和听的人,而不是事情本身。 其他档主一听,却好大不情愿,其中几人有心分辩,但一想到白青刚才的模样,又不想现在就得罪他,最后相互对视,就有五人出面,说道:“刚才火势太大,我等没看清,现在胸闷气喘,八成是呛着烟了,不舒服啊,得先回去看大夫,刘县尉,我等就先告辞了。” 白青一看,脑子清醒几分,他刚才吸入明火囊的气息,看到青远庄毁于一旦,急怒攻心,思绪混乱,此刻有几分清明,可话已出口了,总不能立刻改口,抬头一看刘仰,忽然咬咬牙,道:“刘县尉,今天这事也不小,我这一座楼前后花费了多少银两,县尉你肯定也知道,牵扯在里面的人,总归都要问清楚才行。” 那五个想走的档主一听,登时就不乐意了,却不敢当着刘仰的面多说,只是拿眼看着白青。 刘仰眯起眼睛,看了看那幅字,又看着众人,最后又想到自己听到的,有关杨县令的那个小道消息。 “都乱成一锅粥了,这个白青到底有何倚仗?没有倚仗的话,他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也罢,问一问也没有什么影响。” 一念至此,他面无表情的道:“白当家说的不错,你们几位当家,也得去衙门走一遭,问清楚情况,还有陈止……张虎,你带人去陈家,先告知陈迟兄弟,再请陈七公子往公堂一趟,我去禀报县令。” “诺!”那皂隶张虎登时领命,看了白青等人一眼,转身离去。 几个想要脱身的档主一看,正要再说,刘仰摆摆手道:“等到了衙门再分辩,几位是证人,肯定要走一遭的。” “对,咱们兄弟几个,同进同退。”白青也上前一步,和几人对视一眼,暗暗警告,但收效甚微,那几人也不傻,诬陷士子和威逼世家子还债,可不是一个概念,根本不想沾染,看得白青心中焦急。 刘仰也不多管,将那幅字让人收起来,先送到衙门,然后淡淡道:“诸位,你等先往衙门,等陈止到了,当堂对峙,就是不知道他此时身在何处,我先行一步。” 说完就走,毫不停留,按着刘仰的说法,他得先去禀报县令,可这一离开却没有去县衙门,而是饶了一圈,先到了刘府。 “四爷来了啊。”府里的仆从、丫鬟一见刘仰纷纷行礼。 刘仰匆忙间只是点头示意,很快刘家的大管事就迎了上来,一见刘仰的样子,就知道有急事。 “四爷,要不要叫起老太公?” “嗯。” 说完,两人快步前行。 此时夜色已晚,府中房间多数都不见光亮,只是在途径刘纲的住所时,看到里面还有灯光,依稀能见到一个伏案书写的身影,他不由默默点头。 那管事在旁看着,笑道:“五少爷这两天都很用功,说是听陈公子之言有了心得,反复推演什么,咱见识浅薄,也知道是做的高深学问。”他知道这位四爷很看好刘纲,就趁机拍拍两人马屁。 刘仰一听,却疑惑起来。 陈公子之言?哪个陈公子?难道是先秦的公侯之子? 眼下他也没有时间深究,所以只是点头带过。 很快,在后院的独院中,刘仰见到了睁着惺忪睡眼的刘太公,赶紧告罪:“吵了父亲安眠,罪过。”本来,这事该和他的大哥谈,但是刘家大爷也去往留县了,家中说话算数的,也就是刘太公了。 “不要来这一套了,你这个时候来找我,出了什么事?”刘太公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 刘仰不敢耽搁,他还赶着去衙门,就把青远庄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最后问道:“父亲,这事我们怎么处置?之前徐方的事,杨县令就有心打压陈家,若是再加上白青,或许真能成事。” “呵呵,”刘太公却冷笑起来,“白青算什么东西,一个开赌坊的商贾,名声何等恶劣,我刘家岂能与这等人为伍?也就是这等掉进钱眼里的商贾,才会以为天下之事只要讲明价钱,就都能讨价还价,祸事不远。”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刘仰一听,后背有冷汗出,他可才应下矿场利益,听老父这话,是不赞成挖陈家的墙角? “怎么不能这么说?”刘太公还是一副严肃面孔,“白青这等人,我不知见过多少,以为万事都可估价,丝毫不懂德行的意义,他以为家中有人出仕,就能成世家?笑话!就凭他那些赌场,三代之内,无望入品!伸望,我告诉你多少遍了,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刘仰赶紧认错,但随即又隐晦提醒道:“可是,不管白青这个人如何,他敢做这个事,肯定有倚仗,或许可以利用。” 刘太公古板的面孔中露出一抹狡猾笑容:“伸望,你还是没明白,白青这种人,以为凡事都能以利疏通,所以敢为人所不为,但他不明白,有些事不是利益能疏通的!况且,陈止此子并不简单,白青过去逼迫于他,他不回应,那是蛰伏,如今不再隐藏,肯定要找个人祭旗。” 刘仰迟疑了一下,最后问道:“那我当如何?还有那矿场的事……” “你只管公事公办,”刘太公摇摇头,“至于矿场,那是县令挑拨,我刘家给他个面子,不代表得和陈家闹僵,白青此事之后,你就知道怎么做了,去吧。” ……………… 另一边,许志家门外,陈止正拱手作别。 “多谢款待,学生必谨记许公教诲,时间不早了,还请许公安歇。” 一番客套话后,陈止领着陈物离开三老宅,沿巷行走。 因为天色已晚,周围不见行人,按官府规定,百姓晚上不许轻易离家,世家子弟外出,则必须掌灯,所以离开书林斋的时候,陈止就让陈物带了灯笼,这时一打起来,就算有更夫之流看到,也不过问,一路畅通。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青远庄的事情。 “我用前世的药方配了明火囊、痒麻散,明火囊可以加速火势,痒麻散沾着就会发痒,持续半个时辰……” 原来,陈止交代陈辅购买的药材,是为了调配明火囊和痒麻散。 明火囊无色无味,由多种无毒药材配置而成,一旦配成,有效时间很短,不在十二个时辰内使用就会失效,因此陈止是当天配置,当天使用。 痒麻散则是交给孔护院的东西,用来对付白家的护院,一扔就会散开,落在追击的人身上,让人浑身发痒,难以行进,既帮助孔力阻拦追击,也使陈止方便离开。 “青远庄是木桩框架土墙,都是易燃之物,五步一灯,灯笼满楼,这都是明火,我将钱财拿过去,未收借据,一抽签,副作用九成要应在银饼子上,加上明火囊,这就是九成九。” 木制,灯火,助燃之物,但副作用不会伤人。 所有都准备好了,配合银两的转移,几率叠加。 “忙完这一圈,就该尽快提升名望,好警告州郡注意那王弥……” 带着这样的想法,主仆两人走出街道,顿时有混乱的脚步声传来,就见不少人奔走疾行,喊着“走水”、“着火”朝一个方向跑去。 “怎么回事?”陈物目瞪口呆,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刚才还是寂静小巷,转眼就是混乱街道,冰火两重天。 陈止则停下脚步,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目光尽头,街角之处,有几名乞丐模样的男女正观察混乱的人群,其中一人趴在地上,拿着一支笔,正写着什么。 突然,他们中的一人注意到陈止的目光,拍了拍身边同伴,几个人低语两句后,匆匆离开。 “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陈止收回目光,心里生出疑惑。 “那几个人看似落魄,衣衫褴褛,但面容饱满、体格强健,不是乞丐,倒似探子。这就怪了,前世军阀割据,彼此派出探子并不奇怪,如今也算太平之世,天下一统,是谁派出探子来彭城探查?” 第七十六章 以利动人难定品 带着疑问,陈止和陈物回到丰阳街,就见街口站着两名皂隶,二人一见陈止,立刻上来盘问,知道了他的身份后又客气起来。 “陈君子您先回去,我们奉命守卫,只要您不外出,就没有什么。”两人说了两句,又提到了张虎,俨然是陈止那块碎银的受益人之一,所以格外亲近。 等陈止告辞,就有一人低声透露道:“咱们看陈君子是个豪杰,就先透个底,白老爷已经报官,说是您烧的楼,您可得小心啊。” 另外一人也道:“白老爷势力不小,您赶紧让人去陈府通报一声,有贵府出面,他白老爷也只能低头。” “多谢两位提醒!” 陈止冲皂隶拱拱手,摸出几块大钱递了过去,两名皂隶连连推辞,最后当然还是收下了,看得小书童很是心疼。 陈止这次往青远庄这么一转,家底再次被掏空了,这钱一拿出去,别看是五铢钱,可也是用一点少一点的。 告别皂隶,一主一仆继续前行,陈物忍不住抱怨道:“少爷,可不能再大手大脚的花钱了,刚才那两个人不过寻常皂隶,粗鄙之人,何必在他们身上花费钱财。” “能用钱买到的东西,就不用吝惜钱财,你觉得他们二人无用,可如果我事先没做好准备,单凭那个消息就可以扭转很多事,这就是价值,再说了,千金散尽还复来,不用在意一时得失。” 等到了书林斋前,迎接他们的,是满面忧愁之色的陈辅和陈停。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陈辅一迎上来就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看陈止身上没有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兄长,听说了么,青远庄着火了!”陈停死死的盯着陈止,“跟兄长没关系吧?”陈止一去白青的地盘,就传来青远庄着火的消息,陈停想不多想都不成。 “白青的人找来了?”陈止一看二弟的表情,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放心吧,那火算不到我头上,我来的时候,见有官府的人在路口把守,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 陈辅上来回答了这个问题:“半个时辰之前就来了,态度很是恶劣,但很快官府的人就过来将他们驱走,又守在外面。” 陈停满面忧色的道:“现在怎么办?就算青远庄的火,和兄长你毫无关联,恐怕那白老虎也不会善罢甘休。” 陈止闻言沉吟片刻,点头道:“估计还要有一番折腾,那就要先养精蓄锐了。”说着就往屋里走。 “大哥,你回来啦!”陈息探出头来,一见陈止,露出喜色,跟着也忧愁起来。 陈停则追过来,问道:“怎么养精蓄锐?” “先睡觉,”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陈止走上二楼,边走边说,“养精蓄锐,才好应战,不然精力不济,影响思路,二弟,让人去陈府通报一声,帮我告声罪,不管怎么样,这次瞒着他们,是我的不对,剩下的事让他们不要担心。” 这一晚上下来,他也耗了不少精力,身子疲乏,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陈辅和两位小少爷可没有心思睡觉,着人去陈府通报后,就在厅堂里商讨对策,但一圈下来,根本没什么头绪。 两个多时辰后,几名皂隶过来敲了门,为首的正是赵虎。 “陈君子在么?”一群人很是客气,“我等奉命过来,请他去县衙问话。” “我这就去通报。”陈停一见这阵势,就有些手忙脚乱了,虽已经有所预料,可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心慌。 整个书林斋的气氛都变得凝重起来。 一刻钟后,洗漱穿戴完毕的陈止从楼上下来,冲张虎拱手道:“又要麻烦张差哥了。” “不麻烦,君子请……”张虎上前问候,看着陈止并没有慌乱之色,神色如常,不由暗暗称奇,这普通的人哪怕没做什么事,一听说要去公门,也是免不了紧张一番。 “这陈止果然不是一般人。” “大哥……”陈停跟在陈止旁边,欲言又止。 陈止转头道:“不用想太多,这一趟肯定是要去的。” 张虎等人也走过去,按着过往经验,说了几句安慰的场面话,然后就领着陈止离开了,留下一屋子担心之人。 “我再去陈府说一声,就说少爷被衙门带走了!”还是陈辅第一个反应过来,觉得这时候,还得让陈府帮忙。 ……………… 与此同时,在县衙的一间偏房中,正有一场对话。 “几位,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不瞒你们说,我手上有着陈府罪证,足以扳倒陈家一族!这绝不夸张,眼下已经让手下的人去联络了,很快就能把人证物证拿到,到时和其他世家一说,陈家必定要倒,这是我们的机会啊!” 白青将诸档主聚拢起来,压低声音,语重心长的说着:“我给几位透个底,我的志向你们都知道,这赌场我早晚要放,就等着时机成熟,把赌场都盘出去,到时候也是一桩美谈,咱们兄弟好商量,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一番威逼利诱,说了自家产业和众人的关联,又提到陈家隐患,虽未说明,但底气十足,最后又拿出赌坊的利益。 有道是利令智昏、财帛动人心,这些档主开赌坊、置产业田地,就是为了钱财,听白青这么一说,纷纷意动。 白青瞅准机会,一个眼神过去,一个和他说好的档主顺势就道:“难怪白兄这两年敛财这么狠,原来是打算搂一把就走,这赌坊真能留给我们?” “不给你们,留给谁?我白家一旦更进一步,总不能还把持这些。”白青哈哈一笑,又动之以情,“咱们都是老交情了,你们的担忧我心里有数,这样吧,诸位只要在堂上站一站就行,算是给我壮胆了,怎么样?我话都说到这里了,总该给白某一个面子吧。” 威逼利诱,加上托儿的帮忙,一套组合拳下来,众人已然意动,不再排斥。 白青乘胜追击道:“这样吧,咱们现在就准备文书,我先拿两家赌坊出来做彩头,签字画押,事成之后,再给其他。” 他这是拿出真金白银,拼着大出血,也要博一场。 这话一说,其他人终于动心了,都凑了过来。 白青见状,笑道:“几位兄弟,相信白某,论局面,我们占优!我手上,有陈府要命的消息。” ……………… 后衙中也是灯火通明,县令杨永正听着刘仰汇报。 他睡下还没多久,就被人拉了起来,稍微处理了应急事项,就过去给郡守禀报,这会一回来,则开始听刘仰对案情的简单禀报。 彭城青远庄,这名头杨永自是知道的,不久前白青还给他发过请帖,但杨永并没有应约,却也知道那楼阁花了白家不少心血,如今竟然给烧了? 刘仰自是一番介绍。 “白家也是彭城大族,宗族众多,处理不好是要出问题的,”杨永眉头紧皱,“纵火的人有眉目了么?” “这个,”刘仰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证人口供指认,说陈止是纵火案的元凶!” “陈止?是之前那个陈止?”杨永的眉头越皱越紧,“人证都有谁?” “除了白青,还有几个大档房……”刘仰报出了几个名字,每说出一个,刘永的眉头就挑起几分,等一口气说完,这位县令已经冷笑起来。 “好啊,这么多人众口一词,这是拿着陈家的把柄了吧,不然敢发难?这个白青风评不好,但还挺有气魄,陈止再怎么说也是世家子弟,放火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不过陈止的风评也不佳,这事是得查清楚,该抓抓,该敲打敲打,该警告警告。我听说陈迟去留县,准备把陈止的名字递上去,让中正品评,闹出这事,怕是不能如愿了。” 说完,他又对刘仰道:“通知吴县丞,让人准备好具狱,让白青和陈府都先待着,过了五更天再升堂!” “诺!”刘仰听出来了,这位上司是对陈止略有成见,但还有着维护世家的本能,联想到那个小道消息,他心里已经有底了。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这县令老爷本来疏通好了人脉,打算挪个窝,因为徐方的事,不得不提前动用,调职的事功亏一篑,难怪迁怒陈止。陈迟如果递交品状了,出了这事,处理的不好就是个劣迹,可如果处理好了,就能扭转过去风评,让评价直接上一个台阶,这是福祸难料啊。” 不过,这和他刘仰无关,他虽欣赏陈止的字,可犯不着为此顶撞上司,于是谨记老父告诫,一切公事公办。 第七十七章 升堂! “陈止被带去衙门了?” 消息传到陈家,陈迟去往留县,陈府的事就由陈边接手,他立刻将彭城的一众兄弟、长者都召集过来。 等人到齐了,辈分最高的三叔祖坐在首座,看着两边的陈家人,颤颤巍巍的问道:“这陈止,因为什么被抓起来啊?”说完,就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回禀三叔,说是把青远庄给烧了。”陈边心中焦急,却还是耐着性子的先解释。 噗! 急切赶来,满头大汗的陈五爷陈迅正在喝茶,一听这话,登时就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也顾不上擦,就问:“是那白老虎的青远庄?给烧了?真的假的?那楼的花费可不小啊,难不成,白老虎又威逼陈止了?这才……” 陈边摇摇头,对众兄弟道:“这事有颇多疑点,应该是白青构陷,当务之急是保住小七,他即将得品,所以这件事绝对不能拖延!” 老六陈迂却道:“陈止本就行为不佳,虽有改观,难保不旧态复萌,万一真是他做的,又怎么办?大哥去往留县,就有心将陈止的品状递交郡中正,这事拖到现在,就是因为他过去名声太差,大哥挑在这个时候,拿着那幅字去,是要给陈止正名,帮他争取个九品评价,结果出了这事,可是不妙了。”说着说着,他叹息一声,摇摇头。 突然,上首的三叔祖突然来了精神,叫了一句:“这个陈止我知道,行事不端啊!”说完又昏昏欲睡。 陈边等人无奈对视,并未答话,他们都知道三叔年纪大了,头脑有些不清醒了,关键还是陈迂说的话。 陈边正要回答,倒是老五陈迅先道:“小七过去是胡闹了些,但从没做过这等出格的事,这种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这话一说,余下几人窃窃私语起来。 陈边观察几人表情,思索对策。 他初闻消息时也很震惊,但想到陈止之前的布置,就镇定下来。 等众人讨论了几句,陈边就出声道:“正像五弟说的,小七不至于这么不知轻重,纵火这样的事是做不出来的,退一步来说,就算他做了,陈家也要保他,一上公堂,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别人提起,得说这是陈家的七少爷,涉及我陈家颜面!白青想做什么,咱们很清楚,他这是想踩我陈家的脸上位啊!连这等货色都觉得我陈家能动一动、好欺负,如果放任了,别人怎么想?我陈家还能安生?其他几家一看白家都能成事,必然要分而食之!” 这个问题,在场的人都明白,于是都皱起眉头。 “当务之急,是先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小,唉。”最后,陈迂叹了口气。 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陈家老八、老幺陈远。 他正在调动职位,即将登上县中贼曹之位,负责一片治安,在陈迟辞官守孝之后,权力空缺,陈远就是当前陈家的一大支柱。 实际上,众人之前也想过,在陈迟辞官后的一段时间里,陈家或许会受到各方打压,却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急!而且动手的还是白家! 另一方面,陈边等少数陈家高层,已将陈止当成家族再兴的种子,放任白家所为,不仅会让陈家势力萎缩,更是连未来崛起的希望都给扼杀了。 一念至此,沉默的陈家八爷陈远也不得不表态了:“这事,我只能尽力而为,我毕竟还不是贼曹,就算是贼曹了,想要迅速摆平也难。” 这也是陈远从进来就沉默的原因,覆巢之下无完卵,陈家糟了难,他就算坐上了那个位置,根基不稳,早晚跌落。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那位三叔祖突然又回过神来,不知是哪根神经不对,突然叹道:“我陈家威风啊,不用担心无法摆平,我父为陈留郡守,这县中哪家不来结交啊,让县衙放个人还不简单?但你们当谨言慎行,不可坏了家风啊。” 这没头没尾的话,却勾起了陈家兄弟的记忆,几人想起年幼时家中风光,虽说那时天下不靖,还有战乱,可陈家却不受影响,无论是县中、郡中、州中,都没有敢小看陈家的,可惜当年分开下注的举动,却让南支强盛,他们这一支虽未消亡,却是一代不如一代。 如今,只剩下一个庞大的架子,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触礁。 最后,陈边叹息道:“家势艰难啊,诸位,我等须携手并进,否则不堪设想。” 陈止的这事,让陈家的人意识到了危机,可一时半会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商量了一会,陈边无奈的道:“实在不行,就把老父留下的人情用了吧,不然等家势衰落、人走茶凉,人家也未必还认了。” “只能这样了!”其他人纷纷嘀咕。 陈边接着就道:“先联系一下衙门里的人,疏通疏通。” 商定之后,陈家立刻行动起来,众人散去,堂中就留下三叔祖和陈边。 “按卢访问的说法,新任的祖中正,对品状不佳的世家子很是严格,对书法也只是寻常看待,兴趣是围棋,大哥此去本就未必能有成效,除非陈止能有名传乡里的佳话,否则便是九等乡品都很难定上,眼下又出了这事,真是祸不单行啊。” 在陈府的担忧与忙碌中,五更天至。 “升堂!” 伴随着“威武”之声,县衙门开! 县令杨永身着官服,坐于堂上,惊堂木一拍,居高临下的看着堂中的几个人,代表着王法威严的气息,顿时在厅堂中散开。 “小民等见过县令老爷!” 白青、陈阿三和诸赌坊档主恭敬行礼,有几人更是双膝跪地,行了跪礼,这就是版籍不同,带来的不同政|治地位。 相比之下,陈止只是微微欠身,拱手为礼,哪怕他还没有乡品,却是实打实的世家后裔,受律法保护,在未定罪前享有特权。 “诉说案情!” 杨永神色如渊,依着规矩说话。 白青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恭声叙述起来:“小民白青,状告陈家陈止横行乡里、歹毒无状,文言污蔑、纵火烧楼,请县令老爷做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毕竟是一栋心血被烧了,加上一晚上折腾,根本没机会休息,这会已经精气神衰微。 相比之下,陈止却是神清气足,神态从容。 ……………… “审案子了!” “开堂了,开堂了!” “白家老爷状告陈府陈止!” 这边县衙升堂,衙门的大门一开,顿时引了不少百姓过来。 按律,百姓当然没法旁听,但衙门占地有限,正堂讲究通透光明,离街道不远,升堂的时候又不能闭门,因此这门一开,百姓就会凑过来看热闹。 这时候的娱乐项目本就不多,看衙门审案堪比观故事会,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事,很快就聚集了一群人,人头攒动。 这时,有一辆牛车从旁经过,就见刘家兄弟坐在上面,看着这景象,神色变幻不定。 “真是陈兄被告?”刘纲脸上满是担忧,他们早上出门时,就得到了消息。 刘缈笑道:“以陈止过去的行为,上公堂本就是早晚的事,这也是我和彭兄一直担心的事,不然何必观望?” 不过,一看刘纲还在担忧,刘缈话锋一转:“你不要想太多了,等会见到书痴王奎,可不能哭丧着脸,不然白白浪费了机会,再说了,他身边不是有位贵公子么?你如果想帮陈止,就好好表现,得了赏识,不妨提一提他,说不定能有帮助。”实际上,这只是安慰之言,刘缈可不觉得那位贵公子能有多大能耐,还能帮上公堂中的人。 刘纲先是一愣,跟着露出坚定神色,点了点头。 二人的牛车缓缓驶过衙门,转过一个街道,与陈家的牛车交错而过,就见陈边、陈迅、陈远三人坐在车上,神色不安。 这陈家的车抵达了县衙,见门口这么多人,三位老爷更为忧愁了。 “罗迁那边怎么说?”陈迅见着人群,忍不问着,那罗迁是县衙的刀笔吏,是幕僚、师爷一样的人物,升堂时记录爰书,将证人的证词、人犯供词记下来,录入具狱卷宗。 “罗迁毕竟不能当县令的家,透露的消息有限。”陈远的眉头皱起来,和两位兄长走下车,穿过人群,想从侧门入内,却被两名皂隶拦住了。 那皂隶就一脸抱歉的道:“几位陈爷,小的奉命行事,还请见谅则个。” 第七十八章 自作孽 “上个月,我还和杨县令吟诗作对,今天连门都进不去了,这是何道理!”陈边也不是吃亏的主,这一夜早就憋着一肚子气了,见到这个皂隶,立刻就要发作。 陈远却劝了起来:“二哥,先压压火,这时候不宜节外生枝,我进去看看,你们找个地方坐坐,我会找人传消息过去的。”他有着吏职,自然可以入内。 “谢八爷了。”皂隶感激的看着陈远。 陈边却恨恨的看了皂隶一眼,才道:“算你走运,走,先去那边的茶肆坐着,八弟你赶紧去吧,迟则生变。” 说好之后,陈远跟着皂隶进去,直奔后堂,这走着走着,皂隶小声的道:“八爷,您可得做好准备,听说县令老爷对陈止有点成见。” “县令对陈止有成见?这从何说起?”陈远心中疑惑,在他的印象中,陈止和县令那是一点交集都没有啊。 等他来到后堂,从屏风后面看过去,就见那堂上,杨县令正在询问事情经过。 “……就是这陈止,他不满还债,趁着我等不备直接放火,然后就逃了回去,县令老爷明鉴,给我等做主啊!” 白青跪在堂上,声泪俱下,他毕竟是富甲彭城,嘴皮子也利索,一番话说出来,将事情说的条理分明,边上一群赌坊档主也有人迎合,表示就是这么一回事。 按着他的说法,是他们白天托人向陈止要债,跟着约定晚上相见,陈止因不忿还债,最终恶向胆边生,纵火烧楼! 这逻辑一理下来,门外百姓顿时议论纷纷。 “陈家的荒唐少爷够狠呐,放火烧楼,无法无天了都!” “那白老爷也很霸道,这次碰上了更霸道的了。” “这不还有官府么?” “我家亲戚在彭府做杂役,说府中几位老爷都称赞陈家七少爷呢,怎么一转脸,他就做出这等事来了?” 有几名陈府家丁混在人群中,难以挤到最前面,只能竖起耳朵听堂中动静,这时议论入耳,暗道不妙,有一人赶紧跑到茶肆汇报。 “怎么样了?”陈边和陈迅坐在里面,根本无心喝茶,一见家丁就问了起来。 那家丁躬身道:“白青那厮,说七少爷因不忿还钱,怒而放火,看情形有些不妙!” “他放屁!”陈边憋了许久的怒气一下就出来,“区区几两银子,能让小七不忿?这不是笑话么!”他可是知道的,不久前陈止才给府中送了六两,这六两都说送就送,还能因为一点赌债就恼火?还放火? “就小七那一手字,随便写几幅也不止这个数了。”陈迅也大摇其头,又道,“二哥,那白老虎血口喷人,但这人诡计不少,小七毕竟年少,可别上了他的当。” 陈边眉头一皱,叫来一名仆人,吩咐道:“你去衙门后门喊几声,通知八弟,让他给小七通个气,让他一定要沉住气,不要乱说话!” 陈迅点头同意,说着:“对,不能多说,说多错多,容易被人抓住漏洞,先稳住局面,让八弟在里面疏通。” 这时候,又听人群中有人喊道:“无赖阿三上去了!” “赶紧的,再去探!”陈边一听,又让那个报信的家丁回去。 公堂上,县令杨永看着站都站不利索的陈阿三,不禁皱起眉头,他听过此人传闻,知道不是个正派人物,心有抵制,就冷冷的问道:“你就是陈阿三?说吧,你都知道什么。” “尊县老爷的令!”陈阿三嬉笑一声,看了一眼陈止,阴恻恻一笑,“这陈止太不是个东西了,他去见诸位老爷的时候就格外嚣张,还威胁过我,说话那叫一个难听,然后又写了个什么东西,侮辱了诸位老爷,哎呀,那个场面……” 啪! 杨永听得不耐烦了,一拍惊堂木,喝道:“我让你说纵火的情景,谁让你说这些个了?” “是是是!”陈阿三吓了一跳,指着陈止,恶狠狠的道,“就是他,辱了诸位老爷,白老爷好言相劝,谁知陈止非但不领情,直接就要告辞,我们也没想那么多,谁知这奸人转脸就放火,烧了一栋楼,自己却带着书童跑了,丧心病狂啊!还有……” 他还待再说,杨县令却听不下去了,摆摆手道:“行了,你先退到一旁。” 陈阿三学乖了,立刻老老实实退到边上,在经过白青身边的时候,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陈止,”杨永叫了陈止的名字,“你有什么要辩解的么?” 他对陈止确有不满,王弥奸细一事,可能会影响杨永的升迁,事关仕途,又怎么能给好脸?正好陈止就在堂上,归自己管辖,心里的不满发酵,杨永就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不要以为有些薄名,又有世家撑腰,就有恃无恐,本官既为一方县令,自然秉公执法,不管是布衣百姓,还是世家子弟,都会一视同仁!” 这话一说,后堂的陈远立刻暗道不妙。 “听这话,确是对陈止有成见啊!” 身为世家之人,他岂能不知里面的猫腻,过去涉及世家的案子,哪有不偏袒的? “杨县令分明是要敲打陈止,就怕白青打蛇顺棍,抓住机会发难!” 陈远的焦急样子,被一个人看在眼里,这人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过来。 “弗如,你大概在想,县令为何对陈止心有偏见吧?”过来的这人赫然就是刘仰。 如今陈、刘两家气氛微妙,但刘仰和陈远是同僚,马上就是上下级关系,抬头不见低头见,免不了打交道,所以刘仰决定稍微缓和一下两边关系。 见他出声,陈远的神色略有变化。 “我这两天打探了一下,”刘仰一过来,就主动开口,“听说县令托家中安排了人脉,准备向上挪一挪,结果出了徐方的事,不得不转而平息影响,可能要影响他今年的考评。” “原来是这样!”陈远顿时明白过来,跟着更加担心了,“涉及到仕途,迁怒陈止也不奇怪,可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加危险了?这局面如何打破?唉!” 果然,白青、陈阿三等人一听杨永说法,都是面露喜色,虽不知县官为何如此表态,但也知道机会来临。 白青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大定,这次诬陷世家子弟,他当然忐忑,即便觉得有徐方之事作底牌,还是有如走钢丝一样,直到此时才真正有了底气。 “连县令老爷都这么说,看你能怎么办!”陈阿三冷冷的看着陈止,却见后者面色如常,不由一怔。 接着,陈止表情肃穆,郑重行礼,说道:“回禀县令,白青等人所言,句句都是诬告,还望县令明察。” 句句都是诬告! 一句话说完,公堂上猛然一静,随后白青就要开口,但陈阿三比他更快,直接跳了起来,指着陈止的鼻子,就要喝骂。 “肃静!”杨永拍了一下,维持公堂纪律,然后朝陈止看过去,“陈止,公堂上不可胡言,白青等人已经把经过叙述了一遍,你有不同的看法,可以也说一遍,本官不会偏听偏信,可最后怎么定罪,如何定罪,要有本官定夺!”这话越说到后面,越是严肃,已经有些训斥的味道了。 陈止则拱手为礼,回道:“县令,不是在下胡言乱语,实是白青等人刚才诉说案情,就将罪证呈现出来了。” “哦?”杨永一愣,收敛了些语气,“既然如此,本官就给你自辩的时间。” “我要说的过程,与这两人没什么不同,”陈止摇了摇头,正当杨永皱起眉头,这堂内堂外的人,都以为这荒唐子又不知轻重的戏耍他人之时,陈止却继续道,“能否让我问他们几个问题。” 杨永眯起眼睛,最后点头道:“可以,你问吧,本官也要听听,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止谢了一声,转向白青和陈阿三,后两者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着,在他们看来,自己已经掌握了大局。 白青微微一笑,说道:“陈止,还有什么好问的?我们说的很清楚了,年轻人要懂的进退。” 陈阿三则嗤笑起来:“先前看你那么嚣张,现在怎么不写字了?你他娘的再给我嚣张啊!看你怎么说,你侮辱诸位老爷的那首诗,还放在衙门里呢,我看你怎么狡辩!” “住口!”杨县令听不下去了,呵斥一句,陈阿三赶紧缩缩脖子,他却没有看到身后白老爷神色骤变。 先前白青叙述案情时,刻意不提这幅字,上堂前也叮嘱过,就是担心被公之于众,千算万算,没算到有陈阿三这个猪队友。 陈止闻言也是一愣。 那幅字还没有被烧?这可真是奇了。 跟着,他有些古怪的看着陈阿三,问道:“你们说,我带书童过去,在青远庄中嚣张跋扈,侮辱众人,是也不是?” “当然,”陈阿三看了白青一眼,壮了壮胆,“这是我等亲眼所见。” 陈止笑道:“然后,我就在你们面前写了首侮辱诗,这诗既然还在,不妨拿出来给诸位瞧瞧,看上面写的是不是侮辱的话!” “拿就拿,白老爷咱……”陈阿三一转头,却看到白青脸色难看的很,再想到昨晚情景,以及开堂前白青似乎叮嘱过,尽量不要提那幅字,自己一时兴奋,没管住嘴。 这一回忆,他赶紧闭上了嘴。 那诗可是直接打在白青等人脸上,若不是没有办法,他们根本不会拿到公堂上讨论,陈阿三这么说,是想帮着宣扬一下? 这里是公堂,门外是百姓,一旦公布,那是什么下场?白青根本不敢想!不光是他,其他档主这时也露出慌乱之色。 不过陈阿三这一闭嘴,其他人不由嘀咕起来,难道里面真有什么猫腻? 尤其是公堂外的百姓,更是感兴趣起来。 “什么诗啊,拿出来瞧瞧嘛。” “对,不是说罪证么,咱们也听听,到底写了个什么。” “咱们过去看断案,县令老爷都是遍查诸物,今天也该看看啊。” 侮辱赌坊东家的诗,百姓怎么可能不感兴趣,这一番鼓噪传入公堂,让白青脸色苍白几分,陈阿三则缩了缩脖子。 “肃静!” 杨永又维持了一下纪律,看了白青和陈阿三的表情,也有点怀疑起来,那诗他还没有看过,这时沉吟了片刻,就吩咐道:“把诗拿来,当堂检验。” 一听这话,白青的身子当场就晃了晃,众档主则露出无助慌乱之色,其中一个更是仰头就倒。 第七十九章 一诗毁名,千夫所指 “这好端端的,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公堂之外,人群鼓噪起来。 “看来那首诗是真有问题啊!” “到底是什么内容,能把人吓成这样。” “越来越觉得此事有趣了。” 看热闹的当然不怕事大,可是那陈府的家丁却不敢等闲视之,一听到议论,立刻就有人跑过去汇报。 那茶肆中,陈边、陈迅焦急等待,陈迅更是根本坐不住了,在来回踱步。 见这家丁一来,陈边赶紧就问起来:“怎么样了?” “晕倒了!”家丁跑得急,这一过来说了三个字,就大喘气起来。 “什么?晕倒了?”陈边和陈迅大惊失色,“为何会晕倒,难道被当庭指认,难以承受?” “不是,”这会儿,家丁总算是缓过劲来了,“不是七少爷。” 陈迅一下子就窜过去,就差掐脖子了,说着:“你倒是说清楚啊,怎么一会晕倒了,一会又不是陈止,我问你,这公堂上情形如何了,可是已经定罪了?” “没定罪,不光没定罪,还因为七少爷一句话,让那罗掌柜昏倒了!”家丁这一说顺了,登时眉飞色舞起来,“七少爷离开青远庄前,留下了一首诗,一提起这诗,白青等人就慌了,肯定有问题!” “诗?” 陈边和陈迅面面相觑。 “过去可没听说过这小子写过诗。”陈迅嘀咕着。 陈边却是微微松了口气,问道:“那你过去见过这小子的书法么?” “这倒也没有,难道这一下子开窍了,连诗都会做了?”陈迅惊疑不定起来。 陈边却摇摇头,接着道:“我估计,这诗中肯定有什么玄机,兴许那小子本就计划好了,才让人过来告诉我们不要担心。” “这种事,能不担心么。”陈迅正说着,忽然听到衙门门口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 紧着一个个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首戒赌诗,说得好啊!” “这诗好像没有什么厉害的,乐府中随便一首也比这诗强啊。” “黄口小儿,你懂个屁,让小老儿告诉你吧,这诗的浅显之言才是关键,警世之言岂有隐晦难明的?这不是给世家老爷们听的,是说给我等布衣的肺腑之言啊!你听听,你听听,相对有戈矛,相交无肺腑,老头子我悔啊……” 莫名的被人数落了一顿,先前那人很是不甘,没想到说他的老儿忽然老泪纵横,一下就让他慌了手脚。 除了这个插曲,其他人都是惊叹和称赞之言,飘到陈边、陈迅耳中,两人对视一眼,都是长舒一口气,然后坐了下来。 公堂上,就听一名刀笔吏诵读戒赌诗的最后一句—— “……老幼辛苦来,不幸全家苦。” 一语落罢,刀笔吏看着这首诗,久久无言。 不光是他,高座的杨永、后堂的陈远、堂外的百姓也陡然安静下来。 就连早就看过这诗的刘仰,此时再听,配合着肃穆的公堂、刀笔吏清朗的嗓音,也有了另外一番感触。 突然,堂外的人群似炸开锅一般。 “赌博害人啊!” “这开赌坊的都是什么人啊!” “害了别人,还来告官!” 凡事都有存在意义,愿赌就该服输,可民众情绪一被煽动起来,身在群体中,起哄、从众乃至本能,根本不会理智思考,只会倾诉最朴素的情感,原本不到那种程度的情绪,在相互的模仿和感染下,也会朝着夸张的情况转变。 就见布衣百姓指着公堂上的白青等人,个个义愤填膺,若不是皂隶拦着,怕是已经冲过来了。 千夫所指! 公堂上,白青面白如纸、抖如筛糠,听着那一句句喝骂,看着那一根根手指,声浪一涌过来,在耳边环绕,再回想诗中意义,以及自己等人害怕的局面,联想的越来越多,只觉得脑子一懵,几疑身在梦中。 “这……这不是真的。” 一个渴望家族入品的人,如果在民间恶评如潮也就罢了,但在公堂上声名扫地,和警世诗联系在一起,那只能成为乡间恶霸,没周处的本事根本无力翻身。 可周处的周家是何等地位?隐隐要比肩江南四大家,白家岂能与之相比? 实际上,在决心赌一把的时候,白青还觉得,就算是最坏的情况,自己也能承受压力,但真正身在其中,才明白民愿这两个字的重量! 自己的意志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眼前只有门前的一群百姓,但这种事的流传度十分惊人,一传十,十传百…… “完了,完了,我的名声全完了。” 他的名声完了,取而代之的是陈止借着戒赌诗翻身,从过去的好赌之人,成为戒赌的标杆人物! 希望破灭,白青整个人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才重新站稳。 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意识到,这场公案就算自己赢了,只要戒赌诗不绝,白家就休想能更进一步。 至于说如何戒绝戒赌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连皇室都做不到,他白家凭什么妄想? 没看到,连杨永都面色变化了么? “这……这就是你在青远庄留下的诗?”杨永斟酌着用词,以他的政治敏感性,意识到这首诗一出,案子的性质就有了变化,原因很简单—— 民望! 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就是一首诗的功夫,攻守之势易位,先前咄咄逼人的白青一伙人,顷刻之间就陷入不利境地,失了道义。 民望这东西说来飘渺,但签筒刻度格的增长,却可以清楚的体现出来。 “回县令的话,正是这诗,”陈止看了白青等人一眼,见那一个个档主都如失魂一样,“县令你也看到了,这诗对经营赌坊的人意义几何,试问,这样一首诗写下来,他们还会给在下放火的机会?恐怕全副心神都在我身上了,这还能有疏忽?” “这一幅字能证明什么?”陈阿三插嘴过来,白青这群人中,就他还生龙活虎的了。 陈止顺势问道:“你说我写了这首诗,然后当着你们的面放火,又在二三十名护卫的围困下带着书童跑了,是也不是?”说着,他瞥了杨永一眼。 由于案件性质变了,杨永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改变立场,这会正死死的盯着陈阿三,正了正身子,真正做出了秉公办理的样子。 “不错!”陈阿三却无所觉,反而得意的笑起来,“这么说,你都认罪了?” “不好!” 白青等人陷入了失魂惊慌,但听到这里也品出不对的味道了,但要提醒已经迟了! “笑话!”陈止摇摇头,不再看陈阿三,“县令你听清楚了,这些人的证词根本是一派胡言,按他们的说法,我与书童两人进了青远庄,在众人环伺下写下了这诗,就这还不过瘾,接着还放了一把火,把一座楼都给烧了,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走了,试问这白家的人都是饭桶么?这都抓不住我?” “这,”陈阿三一下愣住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白青,迎接他的却是白青能吃人的凶恶目光。 白青心中悔啊,自己怎么能找这么一个饭桶来做跑腿!难不成我这名声毁了,官司也要完?彻底成全陈止? 公堂外,激愤的人群也明白过来了。 “陈少爷带着一个书童,现场放火又逃跑?” “白青府上下都是酒囊饭袋么,这都抓不住?” “说不通啊。” 按新汉律法,官府判案需要的证据主要分五种。 第一种是书证,是记录和证明案件情况的文书,多数是官府收集。 第二种是物证,指的是对案件事实有证明效用的物件和痕迹。 这第三种就是人证证词,至于这第四个,则是被告的供词,第五个乃是受害者陈述。 五种之中有三种要靠个人的陈述,由此也能看出,在新汉朝判案,主审官要参考各方说法,就是这一点上,由于陈阿三的口无遮拦,让白青等“被害者”的陈述,转而对陈止有利的情况了。 本来名声扫地、希望断绝,白青已经心灰意冷了,可听着公堂外的议论声,心里猛然窜起邪火,恨不得将陈阿三掐死! 杨永也皱起眉头来,这情况我不光不能敲打陈止,还得帮着他洗清冤屈,不然事情一传,说不定别人要说自己是个糊涂县官,逻辑都理不清,恶了百姓,民望跌落,对考评更加不利! 这个年代的判案,逻辑通顺是个很重要的指标。 其实这个案子,当前的两点关键之处,除了戒赌诗之外,那第二个就是书童的存在。 如果只是陈止一人,其他人还会觉得有隐情,说不定有陈府帮手,偏偏他带着书童,而白青、陈阿三等人叙述案情时也提到了书童。 现在整个事贯穿起来,就显得荒谬了。 想着想着,杨永矜持了一下,勉强点头,看向白青等人,冷声问道:“你们可有要辩解的么?”这几人让他陷入了不利境地,当然没有好脸色给他们。 白青又是一抖,本就心若死灰,若连官司都输了,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何况还有个陈家在后面虎视眈眈。 但顷刻之间,让他如何想到对策? 倒是陈阿三主动出头,扯着嗓子道:“县令老爷,口说无凭,我们这么多人都指认他陈止,总不能凭着他一张嘴就全都不算了,你刚才还说没有偏袒呢,这还不算偏袒?” 杨永一听,面露怒色,门外的百姓也是喝骂起来。 陈阿三一见,再次缩了缩头,几个档主更是面面相觑,有两个已经有了要出声反水的迹象了,跟这么个蠢货一起,他们心里虚啊。 白青此刻真想一巴掌扇死陈阿三,你就不能少说两句?让我缓缓? 这时,陈止上前一步道:“有位证人,可以证明青远庄着火时,我不在场。” 白青这一听,眼前一黑。 你还有证人? 第八十章 此事还需一人犯 “人证?”杨永却想岔了,摇摇头,“书童乃是家奴,证词不能为凭。” 陈止摇摇头道:“这人并非书童,而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顿时,堂中众人情绪变化起来,白青越发紧张。 “没法子,只能拿底牌出来了,不然先不说如何抵挡陈府,这几个档主就先要跳反了!”他已经注意到,被自己威逼利诱的几档主,眼神游离,这都是不妙的征兆。 白青可不想名声尽毁之后,连这个案子也失败。 “县令在上,小民有一事举报。”想到这里,白青也不耽搁了,直接出声。 杨永看了过来,就说:“那就说吧。” “这个……县令老爷,小民要说的事,事关重大,只希望能说给县令您一个人听……”白青说着露出为难之色,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在公堂上算不上得体,这里讲究的、至少名义上得正大光明,可涉及反贼,你当堂说出来,这不是逼着县令下不来台么?万一人家不想招惹王弥,或者有其他打算呢? “哦?有什么不可对人言么?”杨永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你要是想要自辩,那就当堂诉说,本官这里没有隐言!” “这……”白青无奈,但好歹镇定下来,看了一眼身边的陈止,一咬牙,决定隐晦的透露一点,提醒县令,“是这样的,小人之前曾经接触过徐方,这人乃是陈府的家丁,其人身上有一块令牌……” 啪! 白青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声清脆声响打断,就见一脸肃容的杨永拍下惊堂木,一指白青,斥道:“让你自辩,何故要说些不相干的事情?什么陈府家丁之类的,与本案全无关系,左右,与我将这白青拿下,让他不得胡言乱语!” “诺!” 两个皂隶上来,直接按住了白青,将他强行压住,这一下白青是真的晕头了。 “怎么回事?我这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让我不得胡言乱语?” 一念至此,白青还挣扎着想要再说,但那刀笔吏罗迁来到边上,在白青耳边低语了一句:“不得提王弥。” 简单的五个字,登时让白青一个激灵,心底涌出恐惧。 徐方出事了! 这五个字透露出来的信息,足以让白青心惊胆战了,他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底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不由脸色惨白。 名声坏了、底牌也没了,身边还跟着个不学无术的陈阿三,白青顿觉自己陷入了绝境。 杨永却不理这些,警惕的看着白青,见对方低着头不再说话,才让皂隶将他放开。 王弥的事已经过去了,徐方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这件事让他杨永损失不小,还迁怒了陈家,如今一听白青的话,越发不快,却还只能压着,转而向陈止问道:“你那证人到底是谁。” 经过这一个变故,公堂上的局面更加分明了。 ……………… “你这侄子不简单啊,是你们陈家的千里驹啊。” 后堂,刘仰透过缝隙看着公堂上的情景,忍不住叹息一声。 陈远满脸意外,他也听说了这个侄子的事,但远不如亲眼所见来的直观,一听刘仰的话,却又摇摇头道:“没到最后时候,不好下判断,还不知道这位证人到底是谁。” 刘仰自有一番看法,说道:“既然陈止开口了,说明这个人绝对镇得住场子。” 证人是谁? 这个疑问充斥着公堂内外。 就在这种情况下,陈止缓缓说出一个名字,正好那位昏倒的赌坊档主醒过来,正要喘气,一听这个证人的名字,却是眼睛一翻,再次昏迷过去,但已经没人关注他了,因为公堂外面,也是一阵哗然。 人群中的陈府家丁又急急忙忙的跑回去通报。 “哦?有证人?”陈迅这半天紧张的口干舌燥,正拿着一杯茶水轻饮,可等家丁说出名字,他“噗”的一口喷出来,淋了那家丁一身,后者顿时满脸委屈。 “三老许公!” 这名字一出,人群顿时就沸腾了。 三老为乡中的官职,需德高望重的人方能出任,比起县中官吏来,离寻常百姓更近,直接负责具体事物,百姓都能接触到,即便彭城县下有多个乡,可许志这个名字,大部分人都是知道的,也都见过,知道确实是一位长者,和城中几大家族都有交情。 “三老做人证?” 杨永摸了摸胡子,觉得这案子是真不用审了。 三老的威严、威望非同小可,具有很强的公信力,想让三老作伪证,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只要他老人家往这一站,就那年纪,杨永也得按着汉律规规矩矩的问好。 问题是你陈止不是去青远庄么,怎么又和三老扯到一起了? 后堂,刘仰和陈远面面相觑,前者忍不住笑了起来,压低声音:“弗如啊,这事怕是从始至终,都在你那侄子掌控之中啊。”刘仰越说越是感慨,本以为自家两个侄子是彭城年轻一代首屈一指的人物,今日一见陈止,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 陈远则摆摆手道:“刘兄,话不能这么说。” 白青和陈阿三更是瞪大了眼睛,后者忍不住就道:“昨天你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暗,怎么……”他话未说完,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却是白青终于忍不住了,知道这无赖又要失言了,这一脚鼓足了力气,踢得陈阿三一个踉跄。 顿时就有两个皂隶过去制止,但心里也是无语,这两个原告是要干嘛,自己打自己? 陈止也不看白青等人,说出许志的名字后,继续道:“我还了赌债,想到许公过去的告诫,因此过去拜访,青远庄着火的时候,我就在许公家中,只要请许公过来说清楚,自然可以证我清白。” 楼阁什么时候着火的,陈止什么时候拜访三老的,都是可以查的。 杨永听到这里,连拍惊堂木的心情都没有了。 你有三老作证,又有那首戒赌诗,我还审个什么劲儿?好嘛,这敲打陈家的台词也省下来了。 实际上,让许志为人证,才是陈止最开始准备的底牌,没想到中途有陈阿三送上的厚礼,他也就顺势笑纳。 “先去请许公。”杨永轻咳一声,给了个命令,就有皂隶前往。 这边人一走,陈止又出声了,他这一说话,别说白青听着毛骨悚然,连杨永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老一来,陈某洗脱冤屈,证明白青等人是无中生有的诬陷,汉律有言,诬陷不在宽宥之列,与杀伤人之罪等量,依律当弃市!望县令可如您所说的那样秉公而行,给与这些人应有的惩罚,堂上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此时,已经没人觉得这是年少狂言了,如果坐定了诬告之罪,还是诬告的世家子,那白青等人确实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一口气斩了这么多商贾富豪,对彭城县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打击,杨永也得掂量掂量。 白青的脸色唰的一下又苍白几分,不断挑战着新的白色。 “冤枉啊!冤枉!” 终于,三个档主跳出来了,接连不断的精神压力让他们难堪重负,终于崩溃了。 “都是白青逼我们所为啊……” 白青脸色顿时由苍白转为铁青,又从铁青转为苍白,手脚颤抖起来。 杨永无奈摇头,到了这一步,可不是一句冤枉就能了结的,他索性当做没听见。 陈止又拱手道:“县令,如今情况分明,但青远庄不会无故着火,在下觉得,既然他们不惜诬陷也要拖我下水,里面必有内情,当派人去这几人家中搜查,或许能有发现。” 杨永眉头一皱,正要说话。 这时,陈家花的钱终于起了作用了,刀笔吏罗迁看了一眼那龙飞舞凤的戒赌诗,想着陈家嘱托,就走过去,在杨永耳边轻语起来。 “上官,这次的事,单说是白青等人诬陷,怕是有人觉得这案子还存疑,依属下之见,还得找个犯人出来。” 杨永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让人去查一查吧。” “诺!”几名胥吏得令离开,这几人一走,公堂外的百姓很熟练的让出了一条路来,显然是见得多了。 只是这一让,让茶肆中焦急等待的陈边、陈迅不解,赶紧唤来打探的家丁。 “回禀老爷,说是纵火另有其人,怀疑是几位档主和那陈阿三所为,因此去他们家中搜查。” “纵火另有其人?去他们自己家搜查,还能是白青自己烧的不成?”陈迅摸了摸脑袋,摇摇头,只觉世界变得太快,有点看不懂了。 陈边则摇头道:“除非当场就能搜出罪证,不然今天是无法结案了,案子如果拖下去,对陈止定品不利啊!” 倒是不远处的孔力听到这话,念头一动,想了想却没有开口。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陈辅他们不放心吩咐着过来看看。 陈边正说着,却见人群中一阵喧哗。 “三老来了。” “许公。” “许公,您来了!” 却是许志被请来了,这位老人与众人见礼,缓步走入公堂,迎面就有陈止过来,恭敬的给他行礼。 “晚辈之事,还要劳烦许公,罪过。”陈止一边拱手,一边说着。 “你呀,”许志笑着摇摇头,“放心吧,事情我都听说了,昨晚你是在我那的,断然不会让他们冤枉你。” 另一边,自县令杨永以降,都离开了位置过来见礼。 第八十一章 恶名养望,快马寻品 许志的年龄、名望摆在那里,汉朝也是以孝治天下,连老人犯罪,只要是八十以上都可以宽宥,更不要说德高望重的三老了。 人家一介老人过来堂中,你县令正直壮年,高居于上,若还无动于衷,一传出去,立刻就出名了。 随着这位证人的到场,公堂的气氛陡然一变,肃杀气息减淡了几分,看得堂外百姓啧啧称奇,他们中有经常过来围观的,但这样的场面还真不常见,新鲜的很。 “许公,您请坐……” 见过礼后,众人各回各位置,有皂隶搬了胡椅过来。 等许志坐定,杨永又寒暄几句,这才询问起来,许志笑着回答说道:“昨晚,守一是去了我那拜访,我家仆人可以作证,县令要是不信的话,可以……” “信的,信的。”杨永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感觉这个案子越审越费劲,这老人家往那一坐,很多话就不能说了,很多事情也不能做了,不然一个不好,就是个事端。 “亏得陈止能找到三老来做证人。” 一念至此,杨永又看向陈止,见后者安静下来,一副听任县令审判的样子。 白青和陈阿三却是面色灰暗,神色不属了,这幅模样同样落在杨永眼中,让他越发抵定。 “从刚才的话来看,这白青以为拿到了陈府里通王弥的证据,才有恃无恐,现在分明是事迹败露后的表现,不过那个火到底是谁放的,总不至于为了拉陈家下水,他自己给烧了吧,看来一时半会是找不出真凶了,只能等搜查的人找到线索再说了。” “县令老爷,有了,有了,知道人犯是谁了!” 这时,派去搜查陈阿三住处的皂隶回来了,每个人都拿着个包裹,里面放着点火、引燃的物件,往公堂中间这么一堆,立刻成了一个小山,着实不少。 一看到这些,白青等人神色突变,而陈阿三则是瞪大眼睛,一脸震惊和迷惑。 陈止也有些意外,暗暗估算了一下,发现要把这么多东西塞在床下,怕是要把一张床都给塞满了才行,这心里不由暗道:“孔护院这人,真是……太实在了点!” “怎么回事?”杨永见了东西,也是一脸疑惑。 “启禀县令,”有个带头的皂隶过来回话,他指着陈阿三,“我等一进这厮的屋子,里里外外的搜查,就在他的床下找出了这些东西,看样子都是用来点火的。” 用来点火的,藏在床下,还放了这么多,这是打算睡觉的时候自[]焚吧? 杨永听得眼皮子直跳,到了这个地步,他就算再蠢也看出来了,这都是套路,分明就是陈止给他、给白青、给陈阿三准备好的套路,一念至此,他面色连变。 “这连犯人他都给我准备好了,为了免夜长梦多,只能依照着既定路线走了。” 杨永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忌惮,已经不是在看普通的世家子弟,而是将之视为一个世家之人了。 倒是那陈阿三一听皂隶之言,脑子一震,意识到不妙了,马上指着那皂隶叫了起来:“你他娘的血口喷人!这怎么可能会是我的,当我是傻子么,没事在家放这么多易燃之物,白老爷,您可得帮我做主,这肯定是那陈止……” 啪!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声音清脆。 就见白青满脸杀意的盯着他,咬牙切齿的道:“好你个陈泼皮,我待你不薄,你居然恩将仇报,暗暗谋划,烧了我的青远庄,又蒙蔽我陷害陈公子,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白青也不傻,一样看出问题了,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自己摘出去! 不得不说,这位白老爷想了半天对策,此时突然福至心灵,毫不犹豫的就动手了,还要把前因后果都推到陈阿三身上。 另一方面,今天的事一路急转直下,和陈阿三那张嘴脱不开关系,白青早恨得牙痒痒了,这时索性也放开了,拼了老命的朝那脸上招呼,一下比一下用力,慢慢的,越是用力,他心里就越是畅快! “我让你再多嘴!我让你胡扯!我让你口无遮拦!我打死你!” 白老爷越打越带劲,状若疯狂,看得一旁的皂隶都是一愣,过了两三息的功夫才回过神来,赶紧过来将两人分开。 “白……白老爷……”这一分开,陈阿三捂着红肿的脸颊,不知所措的看着白青。 啪! 杨永一拍惊堂木,适时的怒喝道:“泼皮陈阿三,你可知罪!” 陈阿三猛然一挣扎,要从皂隶的控制中挣脱,却未能如愿,忽的心中灵光一闪,脸上青筋暴起,就朝陈止喊起来:“陈家子!你个婢养的!你他娘的想要陷害老子!我……” 嘭! 话未说完,就被皂隶一拳头打在嘴巴上。 杨永也指着陈阿三道:“不学无术之徒,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简直有辱斯文!来人呐,将这陈阿三压入大牢,以待后审,再派人去他家中里里外外的搜查!不可放过一处!” 陈止在旁冷眼旁观,看着白青表演,心里却很清楚,陈阿三是完了,可是你白老爷的诬陷之名,可不是几巴掌就能抵消的。 ……………… “打上了!” 公门之外,人群沸腾。 “这白老虎、陈阿三一起来告官,说是陈家少爷纵火,原来是贼喊捉贼啊!” “陈家少爷能把许公拉来当证人,那肯定是理直气壮啊。” “许公一来,连县令老爷都要行礼,我看了这么多公案,这还是头一遭。” “难怪白老爷生气,养了个白眼狼啊,你听听,这是蓄谋已久了,纵火的人是他陈阿三,还嫁祸给陈七少,换了谁,谁不生气?” …… 议论声中,几个陈府家丁终于放下心来,赶紧分出一人去给两位老爷报信。 “这怎么搞的,真凶成陈阿三了?还和白老虎打起来了?”陈迅一脸莫名其妙,觉得这场公案真是变幻莫测,自己的思路已经跟不上变化了。 “既然陈阿三才是纵火真凶,那小七肯定是没事了,今日也能结案了。”还是陈边抓住了重点,一下就说到了关键。 陈迅也反应过来,笑道:“是啊,是啊,这下好了,嗨!你说我们这心惊胆战的,从昨晚忙到现在,结果人家小七不声不响的,就把事情摆平了。” “瞎说什么!”陈边眉头一皱,“什么叫把事情摆平了?分明就是陈阿三那泼皮无赖和白青火拼,白青事后又诬陷了小七!” “对对对!”陈迅赶紧改口,忙着转移话题,“二哥,要不要给八弟通报一声?也好让他放心。” “八弟还要你通报?”陈边摇摇头,“他在衙门里,知道的比咱们清楚。今天这案子稳了,不光案子稳了,小七的名声也有了,还有那白老虎,招惹我们陈家,哼哼,这个诬陷的罪名,他是跑不了的……” 冷笑两声,陈边叫来一名仆从,吩咐道:“去旁边的郡衙门,将这里的事告知卢访问,就说我等会就去拜访他,再请一篇品状。” “二哥,你这是要?”陈迅闻言,眼中一亮。 陈边抚须笑道:“这次算是因祸得福,给小七的品状加上戒赌诗之事,那过去的恶名,就成了铺垫,今日的转变才显得难得,过去说他恶名的人都要念叨他的转变,这可是省去了养望的过程,再快马加鞭的送去留县,一切顺利的话,年前就该能定品了,争取今年就把事情定下来。” 第八十二章 磨刀霍霍向白羊 后堂。 “厉害啊厉害!”刘仰忍不住称赞起来,“三老为证,我以为已是妙笔了,结果连陈阿三这边也有神来之笔,小小年纪就考虑到了这些方面,这已经不能当成是未来种子了,分明已经是你们陈家的支柱之一了,真是令人羡慕啊。” 他对陈止的评价很高,没有半点遮掩。 陈远也不由微笑起来,他对这个侄子了解不多,但看到自家子弟有成材的,家族有了再兴的机会,当然欢喜。 刘仰又道:“另外,矿场的事,弗如你给陈老大传个话,就说等过年后,我刘家会摆上一桌请他详谈,这事是杨县令的意思,可他毕竟是流官,早晚要走,咱们两家却是世家,总不能因此伤了和气。” 陈远一听也明白过来,知道这是刘家有心要修好了。 “这真是意外收获了,没想到陈止的异军突起,将家族目前最大的问题解决了。” 陈家在下邳那边虽然还有一支,可彭城一支能当官的人越来越少,到了陈迟这一代,只剩下陈迟一人,而后下一代却没有什么合适人选。 世家世家,没有为官之人,如何能传世?一旦如此,话语权当然会减弱,其他家族有想法也在所难免,可一旦后辈子弟中出现个有手段的,情况就又不同了。 “陈止的这场堂案,让家中当前的危机有了解决的契机……” 正当陈远、刘仰在这边交谈的时候,公堂上的情况再次变化—— “陈阿三,你纵火烧楼,诬陷忠良!你可知罪!” 杨永威严的声音传过来,让脸色苍白的陈阿三一下子失去了理智,拼命挣扎着,但马上就被两个皂隶抓住,硬是给压下去了。 即便被抓着,他还是挣扎着疯狂的叫了起来:“我不认罪,不是我干的!白青,你好狠毒的心啊,明明是你联合他们说要陷害陈止的,把因为意外起火的事,说成是陈止纵火,现在想一口气都推到我得身上,想得美!” “你……你胡说什么!” 白青也紧张起来,刚才形势突然转变,他只顾着将自己摘出去,却忘了陈阿三本身知道不少隐秘,这一到关键时刻,这无赖什么也不顾的捅了出来,登时就让局面复杂了。 哗然! 这公堂外面的百姓再次哗然起来。 “这……这又是个大消息了,这次的事简直没法说了!” “白老虎和其他人一起陷害的?这下有的瞧了。” “听陈阿三的意思,青远庄竟是意外着火,真的假的,那就是说,从头到尾都没有陈家少爷的事?” …… 声声议论传入公堂,不说白青如何,和他约定的赌坊档主都害怕起来,他们本就不够情愿,还是被半强迫着威逼利诱才入伙,眼看东窗事发,哪里还能镇定,那个昏倒的罗档主这时一醒来,就痛哭流涕,说自己鬼迷心窍,信了白青的鬼话。 这一下子不要紧,等于是不打自招了,那陈阿三反倒平静下来,转头朝陈止叫着:“陈少爷,您救救我,咱们都姓陈,以前指不定还是一家人,你只要救我,我把白老虎干的那些缺德事都说出来。” 白青一听,身子晃了晃,也乱了阵脚,知道这场闹剧,自己是控制不住了。 见陈止不理会他,陈阿三眼中露出悔恨之一,又转而看向许志,喊道:“许公,许公,您从来慈悲为怀,我以前还给您问过好,您救救我吧!” 许志也有点蒙了,这老人本以为是过来帮陈止证明一下,没想到事情这么曲折,牵扯了这么多人进来,他到现在都没理清头绪呢。 “住口!” 杨永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惊堂木,看着这满公堂的烂摊子,是一个头两个大。 要说今天这事,接连的峰回路转,现在不光陈阿三完了,连白青等档主也给完全扯进去了,这可就不是小事了。 白青等人固然不是世家,可也有宗族,掌握了诸多产业,彭城县里县外,不知有多少营生牵扯其中,真都按着诬陷的罪名拿下来,这牵连有多大?就算是依法办事,可彭城此地灾祸才过去多久,刚有起色,就来这么一下,百业定要受到冲击,那他杨永还要不要政绩了? 尤其值得担心的是,他杨永身为流官,担心的是政绩,可是手底下的官吏多为本地人,这些人考虑的不是政绩,而是看到白家和其他几家的肥肉,肯定乐于将这几家的老底都剥出来,毕竟这次是有着正当理由的!估计消息一传开,从上到下都要开始磨刀做准备了。 可你要是说不依法照办,这事被这么多人听着,连三老都扯进来了,你不给个说法,能行么?到时候人家传出去,说你有包庇之举,找谁说理去?考评更是问题。 “头疼,这陈止真会给我找麻烦啊,先前是徐方的事,这次是白青,简直是个灾星啊。” 心中哀叹,杨永强打精神,决定先拖一下,不然一锤子定下来,事后就不容易更改了,要知道这堂上的事,都要录入具狱卷宗的。 “此案错综复杂,难以当堂判决,先暂时到这里,容本官再派人查实,皆入牢中等候,当然,许公长者,自然不在其列,陈家陈止也已证明清白,也可离开。” “嗯?” 白青先是一惊,然后又稍微放心,只要不是当堂宣判,就还有回旋余地,他们都不是缺钱的人,事后银子一使出去,上下疏通,情况当然要好转,再不济也得保住一条命。 后堂的刘仰、陈远也不意外,他们听到白青等人牵扯进去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白青等人想要完好的出来,那是想都不用想了,这样的宗族,累积了这么多年,这是多大的财富,过去几家眼热、官府胥吏惦记,可碍于律法和规则无法下手,现在可就没有这个顾忌,论起破家的本事,白青他们这些档主恐怕不及胥吏的一半功力。 “这次是白青自己找死,估计他白家几十年的积累,这次要消耗的差不多了,陈家首当其冲,不知道能得到多少好处,怕是借此续命都说不定,而且这些收获中的一大部分,必然会交给陈止,以巩固他和陈家的亲情啊。”刘仰一边想,一边看着陈远,暗暗摇头,对于白青来说,白家被人分食,恐怕比杀了他还严重,可惜他自己能不能脱出牢狱都难说,毕竟陈家是不会放过他的。 想到白青等人未来的凄惨,刘仰也不禁感慨。 白青等人也懂这个道理,这位彭城巨富此时已经没了神采,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失神的站在原地,气息萧索,宛如风中残烛。 倒是堂外的百姓觉得有些扫兴,在他们看来,这就该当堂弄个什么铡刀之类的,一下子都剁了,那才带劲。 茶肆中,陈边、陈迅也准备离开,过去迎接陈止了,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琅琊王氏家仆王引,求见杨县令,我家主人想请陈家七公子一见,还请行个方便。” 这话一说,登时就有人嘀咕着:“这谁啊,好大的口气,跑到衙门来让人行方便。” “小声点,你没听到么,是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 这个四个字,让公堂内外安静下来。 第八十三章 贵门一言,怀中拓石 琅琊王氏。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就是显赫千古的豪门世家,衣冠南渡、东晋稳定皆赖王氏之功,在新汉朝虽有失色,可同样是天下有数的大族,在青州、黄淮的影响力极大。 王家自谏议大夫王吉以来,出过七位皇后、太后和追封皇后,遍及北边的曹魏、袁赵,以及后来的司马氏,连南边的新汉刘氏也不例外,当今圣上兄弟六人,就有两人的生母出自琅琊王氏,名为王媛姬。 除此之外,王家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中书监、中书令者众多,距今最近的孝圣王祥,历经三国五朝屹立不倒,曾大治徐州,虽然人已作古,但徐州等地还有他的名声流传。 如今,王家更是隐隐要成最顶尖的几个世家之一。 这样一个家族,对彭城县的百姓来说,当真是如雷贯耳,即便是县令杨永,听过之后,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一扬手,道:“速速有请!”丝毫也不在意在外出声的只是一介家仆。 这边话音一落,公堂门外的人群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让说话那人过去。 人群这一让开,就露出了两道身影,其中一人做仆人打扮,一身青衣,但神色从容,留有长须,不见下人的卑微,反而身姿挺拔,神采不凡;此人身边还有一人,身子纤细,但骨架很大,穿着锦服,白面无须,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正盯着公堂里面打量。 “两位请进……”刀笔吏亲自过来邀请,仆人打扮的男子拱拱手道:“有劳了。”他就是王引,而那锦服男子站在原地看了几眼,微微皱眉,这才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公堂,看着这一片混乱的景象,也觉怪异,可他们奉命而来,不愿意节外生枝,并不多言。 这两人的目光扫过陈止的时候,微微停顿,但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现,除此之外,连许志都没让这两人的目光有所停留。 跟着,就听王引对杨永道:“见过县令,您当还记得我,冒昧前来,希望没有扰到公案。” “记得,记得。”杨永连连点头,“年初的时候我去琅琊,见过你。” 杨永的家族虽有些势力,却不能跟琅琊王氏相提并论,而且杨家也在青州,很多时候还要抱王家的大腿,杨永这样有意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人,怎么会跟王家计较。 王引又道:“是这样的,我家老爷说陈家七公子学问精湛,有心请教,所以才遣我等过来,我等也知道这公堂之上,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可上有所令,还望县令通融,能行个方便。” 这是公然干涉司法了,不过当今世家之盛前所未有,莫说干涉一个衙门办案,就是朝堂正事也时常扭曲,杨永也明白这个道理,况且案子其实已经了结,这个事还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但他这么一说,自杨永往下,连同门外百姓都惊疑不定的看向陈止。 今天他一举扭转了恶名,已经够惊人的了,怎么现在王家的人过来,指名道姓的请他,这两者之间什么时候有了交情? 百姓还只是惊疑,而如杨永、刘仰、陈远、许志、白青等人,更是清楚和王家的交情代表着何等意义,对陈止的评价,不由又提升了几分。 可不等杨永应答,锦服男子就皱眉道:“我知道陈止的事牵扯几家,但既然我等出面了,案子就先告一段落吧,耽搁了我等时间,你吃罪不起!”他的声音略显怪异,有些高亢,口气更是大的惊人,让堂外的百姓啧啧称奇,只觉今天是开眼界了。 一个看似没有官职的人,训斥一县之长,可谓荒唐,但此人是王家之人,而且不是仆从打扮,杨永摸不清他的根底,不敢随意应对,但被这话一逼,却进退两难,毕竟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能下不来台。 还是那王引清楚局面,赶紧就道:“县令息怒,我这同伴心急为主分忧,还望你不要责怪,只是陈公子的事,还望您能卖个面子。” “这个……”杨永多少有了台阶下,顺势就道,“其实案子已经了结,证明陈止清白,两位要请,随时可以。” 他这心里也在庆幸,早知道陈止和琅琊王家还有关联,那肯定又是一番应对之法。 王引二人一听,也是一愣,他们在来的时候,也略微打听了一下,知道这个案子的大致情况,没想到已经解决了,于是好奇之下,王引就询问了两句。 都是公堂审案,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那刀笔吏罗迁简单介绍了之后,王引和锦服男子看陈止的目光都有了变化。 先前他们只是在陈止身上略有停顿,但并不怎么在意,可此时此刻就有了正视的意思,这二人久浸权谋,自然看出了这个案子背后的布局。 “果然是个人才,”锦服男子露出笑容,“本以为我等过来是给你解围,没想到根本派不上用场,不错。” “既然如此,还请陈公子随我二人前往卧冰楼。”王引恭恭敬敬的上前,礼数周到的说着,不见豪门倨傲。 陈止看着面前这人,也在疑惑。 “为何过来请我?” 他对琅琊王氏并不陌生。 “在原本历史上,这就是顶级门阀,但巅峰当在衣冠南渡后,如今因历史变迁有了不同发展,但也算是新汉王朝中最顶级的豪门之一,一个小小的仆从,打着旗号,就能让一县之令进退失据,世家力量可见一斑啊,就是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找上我?” 正好这时,杨永又出声问道:“还没请教,两位背后的是……” 王引就道:“我家老爷是琅琊王奎。” 原来是青州书痴! 杨永松了一口气,王奎虽然也是王家的人,但情况又不一样,让他放松不少。 倒是陈止心中一动,他这些天也了解了书痴之名,又听到了刀笔吏的小声嘀咕。 “这个王奎就是书痴,那我这怀中的拓石,或许能有用武之地了。”此念一起,陈止也就有了应约的想法,无论目的何在,这样的世家大族礼数周到的过来邀请,拒绝了的话,问题不小,何况还有一个拓石目标。 拓石能拓印他人七成学识,越是饱学博闻之人,收获越大,那王奎号称书痴,传闻说他将天下书籍看了十之一二,若能得到此人学识七成,就算陈止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足足可以省去几年苦功,至于那贵静筛选,就更不在话下了。 这时候,锦服男子扫了白青等人一眼,冷笑道:“既然罪证确凿,何故还要拖延,杨县令,你这案子赶紧定下来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 被人干涉断案,杨永略显不快,却还耐着性子要解释,可猛然扫到这人腰间一块玉佩,顿时一个激灵,张嘴就道:“阁下说的不错,此案证据确凿,本官本想谨慎一些,但现在想来,先定了罪,也好安定民心。” 话落,在一道道惊讶目光的注视中,杨永一拍惊堂木:“来人呐,把这几个诬陷忠良的人犯拿下,陈阿三纵火、白青等人诬陷都是大罪,通通压入大牢,以待国法!”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要说堂外百姓,就算是这满堂的皂隶都很是意外,不知道县令这是闹的哪一出。 那刘仰、陈远更是疑惑锦服男子的身份,他们自然看出来了,杨永这么巨大的变化,都是因为此人。 白青和一众档主顿时哀求起来,原先只是拖延,现在要当堂定罪,一前一后差距巨大,想要保住性命,不知要花费多少银两。 陈止见着这突然变化,也是心中一动,生出猜测,又泛起一丝感慨。 “这两人的背景,或许并不简单,不过如今世家之威,竟然一至于斯,这等案子,世家一言可决,这么看来,我或许也该提高一下目标,否则在这样的世道中,难保不遇到什么意外,同时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这时候,锦服男子来到跟前,微微一笑道:“陈公子,事情也结了,随我去见我家公子吧,你在兵法上论述,很得他的赏识,希望你此去,不会让他失望。”他这和颜悦色的样子,看得杨永眼皮子直跳,暗暗揣测陈止的后台深浅。 第八十四章 悔不当初 杨永背后的杨家,乃是青州士族,对青州内部的一些情况颇为了解,自然知道一些消息,此时有所猜测,对锦服男子的人很是忌惮,乃至不敢违抗。 实际上,单说琅琊王家的背景,一旦违逆得罪了,杨永的仕途也基本到头了。 县令老爷这么一怂,其他人却是震惊起来,再看陈止,这感官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众人眼中,这次的事真有些不可思议了,先是白家带着其他档主一起状告陈止,这些档主背后都有或大或小的宗族,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络,联合起来,就算面对陈府,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白青硬要拉其他档主下水,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现在这股力量集中起来针对陈止一人,加上县令隐隐的敌意,就算有陈家疏通,肯定也要吃个大亏。 结果呢? 几句话的功夫,形势逆转。 状告陈止的一群人自己分裂,陈阿三成了纵火犯,白青等人成了诬告,为了撇清关系,还相互殴斗起来。 至于那县令老爷,本来有心拖延,没想到连琅琊王家的人都出来了,最终退让。 这么一场公案,最终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当陈边和陈迅听到家丁的回报后,两人面面相觑,然后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你看这事,把咱们吓的,回过头来一看,一切都在小七的掌握中啊,这要是换成了我,碰上白老虎带着这么一群人围过来,也得犯怵。”陈迅摇头笑着。 他们也不是傻子,生长在大家族,早就经历了许多,现在一看局面,哪还看不出里面的猫腻。 陈边则略作责怪状的道:“事先也不告知我们一声,害的我等白白担心了,回去得好好说说他。” “哈哈,二哥,你还别说,如果提前告诉了老五我,我还真未必能管住嘴,不过小七什么时候和琅琊王家联系上的,这可就真是出人意料了。”陈迅咧嘴一笑,语气轻松。 陈边也笑道:“我也疑惑,但看王家人的态度绝无恶意,这也是我陈家的造化了。” 曾几何时,他们忧愁于陈家的衰落,却无能为力,为了自身的利益,还不得不在有限的家族资源中争夺来去,平白消耗了力量,又不得不继续下去。 过去的陈止在他们眼中,是这个衰退家族中的一介纨绔,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这位荒唐子弟就让他们刮目相看了。 同样刮目相看的,还有那位刘仰,这个事情让他越发意识到陈止对陈家的意义了,心底也生出一丝悔意。 “陈家这是气运未绝啊,未来肯定还能再兴,当初矿场的事答应的太武断了,回去就得跟家里商议一下,在矿场之事的处理上,一定得小心,不能留下芥蒂啊。” 他想着想着,看着公堂上的那位县令,又不由埋怨起来了:“你说这杨县令,想拉一派打一派,干嘛选我刘家出来,乱了我们刘陈两家之间的世交。” 被他埋怨的杨县令,此刻也是心中叹息着,觉得自己这次真是倒霉,碰上了这么一件事。 “陈止绝对是个灾星,我一碰上他就没好事,现在看来,他和琅琊王家那边也有关系,这样的人,以后还是敬而远之吧,还有这白青等人,他们也是胡闹,想要陷害人,却一点准备都没有,更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圈套,手段也太差了,就这样的手段,还能有如此身家,该不会只是祖上余荫吧。” 这时候,他注意到王引和锦服男子的目光又看了过来,暗暗叹息着,不得不一拍惊堂木,说道:“左右,给我将这一干人犯拿下,知会狱史,关入大牢等候发落!退堂!” “退堂!” 这两个字一出,这次的事是真的画上句号了,以陈止的大获全胜作为结局。 “县令老爷,冤枉啊!”陈阿三扯着嗓子嚎叫起来,但两边的皂隶丝毫也不顾忌,直接一拳头砸过去,先把人砸的喊不出来,这才硬拖着给拽了下去。 至于白青等人,还是一脸呆愣的样子,直到官差过去要押送他们了,白青才如梦初醒,却只是苦笑摇头,根本就不分辩了,他也知道,既然有王家催促,杨永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判罚的,只能认命,其他人倒是纷纷挣扎起来,但也无济于事,一个个都是后悔不已。 “你说我怎么就被白青许的那么一点好处蒙了心,去陷害陈止啊!” “杨县令、陈少爷,饶了我吧,都是那白青怂恿啊,我给您磕头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贪心啊。” “放了我们,我们愿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他白青干的坏事可不止这一件啊。” 为了脱身,他们也是什么都不顾了,而这些人的喊声,又让白青的脸色苍白几分,但他神色木然,任凭官差将自己抓住也没挣扎,只在途经陈止身边时,抬头看了陈止一眼,眼神复杂。 这几人一被带下去,这场大戏彻底落下帷幕,门外百姓有人已经开始离开,但神色兴奋,显然是得了不错的谈资,正要大肆宣扬一番。 公堂不比其他地方,既然案子结了,别人也不好继续留在这了。 “陈公子,咱这就走吧,我家公子该等得急了。”那锦服男子不等王引开口,就对陈止说着。 这么一个细节,就让陈止看出问题来了,他也不说破,点头道:“这次多谢相助了。” “嘿嘿,”锦服男子一笑,摇头道,“陈公子,我看的很清楚,这次的事没有我们插手,他们也奈何你不得,不过是顺水人情,当不得数,咱们先走吧。” “无论如何,这人情陈某记下来了。”陈止也不客气,在那人的引领下,从衙门中走了出来。 他这一出来,人群登时沸腾起来,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今天的事,对围观的百姓来说,可是一场好戏,峰回路转,话题性极大,自然兴奋得很,不过他们也摄于世家名头,不敢上去围堵,而是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陈止朝众人拱拱手,这才走出人群,迎面就是陈边、陈迅这两位长辈,他们满脸笑意的等在那里。 “让两位伯伯担心了。”陈止过去见礼。 陈迅哈哈一笑,拍了拍陈止的肩膀:“不担心了,你小子行啊。” 陈边咳嗽一声,让陈迅注意形象,然后也笑着说道:“这次的事你处理的不错,后面的琐碎就交给我们了,既然琅琊王家有事找你,可不要让人家等得急了。”说着,压低了声音,“回去之后,你还得说说,怎么和王氏结交的,这可不是小事。” 陈止自己还没搞清楚原因,怎么说清楚?但这里不是解释的地方,所以点了点头,就告别了两位长辈,随着王引二人离去,早有一辆牛车等在那里。 目送陈止离开,陈边和陈迅对视一眼,后者问道:“二哥,现在怎么办?回府?” “回府?”陈边露出一抹冷笑,“那怎么行,有人都欺负到陈家头上了,总得让他们长点教训,咱们先去见八弟,然后我还得去找那卢访问。” 第八十五章 彭城震动 “老爷,我……派去打听的人,有消息了。” 牢房中,白青等人刚被关进去,就有一位老人拿着银子,通融上下,进来报信,正是白青的那个老仆老胡,他满脸苦涩,这个时候虽然不合适,可他必须来,就是为了提醒自家老爷,切莫一错再错。 这会正是狱使过去录卷宗的时候,有一个空隙,正是牢中官差捞银子的时候,想要抓住机会见一面犯人,那花费可是不菲。 青远庄着火,众档主被带去官府,他老胡因为年龄的关系,没被带走,于是坐镇家中,一边等着配合白青,一边收集消息。 半个时辰前,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消息一送来,这老仆一看,就大吃一惊,意识到情况不妙,急忙赶来报信,可等他到了衙门,立刻就碰上自家老爷因为诬陷的罪名,正式入狱,等候发落了。 这让老胡焦急万分,不得不想办法疏通关系,拿出不少钱财,这次进入牢中,还只有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可为了通报消息,这个钱必须花。 “什么消息?”白青脸色苍白,身心俱疲,他很清楚,这么一入大牢,不管还能不能出去,污点已经在身上了,这辈子别想让家族提升了,而且陈家等世家,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见了自家老爷的模样,老胡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徐方……已经死了。” “什么?已经死了?” 白青本来还很是疲惫,可一听这个话,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本来听到刀笔吏的提醒,已经有预料了,可还是没想到官府会做得这么彻底。 “到底是官府啊,这决断就是厉害。” “不是的,老爷。”老胡在旁忍不住说道,“不是官府,我在陈府买了个消息,据他所说,这徐方是被陈止看破,上午吩咐下去,下午就被捉拿了!” “陈止!” 一听这个名字,白青心里念头更是复杂无比。 这次如果一切顺利,把纵火的名头栽到陈止头上,固然会得罪陈家,可也足以让他白青借势而为,结果还没来得及施展手段,一切就土崩瓦解。 “好啊,徐方是被他拿下的,难怪,难怪,这个人……唉,这个人不该招惹啊,徐方啊徐方,你害了我啊!” 他认为,没有徐方自己就不会招惹陈止了,却没有想过,在最开始时候,陈止就给了他选择机会,是白青自己没有收手。 “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个陈止,唉,这次事情过后,陈家必然趁势重起,我能不能出去先不说,家中得提早做好抵挡陈家报复的准备。” 以白青的钱财,还有白家的宗族势力,保住一命的机会还是有的,可陈家如果背后使力,那结果就难以预料的,而且就算最后撑住了,也不知道要用多少利益作交换,白家庞大的产业,不知道要丢失多少。 如此一来,他白家还有什么资格入品?不光是白青这一辈没指望了,失去了积累的白家,又要重新归于普通的宗族。 “悔不当初啊!” 一想到几辈人的积累,将要一朝散尽,白青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陈家会因为白青后悔、认错就高抬贵手吗? 不让白家惨,别人怎么知道厉害! 在这一刻,白青体会到过去那个陈止的痛苦,体会到了不少赌徒的后悔。 可惜,晚了。 老胡在旁劝慰起来:“老爷啊,您也不要自责了,谁能想到,他陈止藏得这么深。” “陈家有此子,兴盛不敢说,但至少不会衰落了。”白青忽然摇摇头,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老胡接着又问道:“咱们下一步怎么办,总不能他陈止厉害,咱们就认命吧,毕竟郡守那边还有关系……”他看到那个牢头正在过来,让他离开了。 白青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他摆摆手,无奈道:“还能如何?只能等着了,只求陈家能放我一条命。” ……………… 与此同时,随着围观的百姓散开,关于陈止的传言,迅速在城中扩散开来。 “听说了么?今早衙门公案,可真是精彩啊,陈家的七少爷这次扬眉吐气了。” “这个陈七少爷,那荒唐子陈蠢?他被公审了?入牢了?” “一听你这话,就是不清楚事情啊,我来跟你说道说道,让你知道陈七公子的厉害,这次还和白老虎有关!” “白老虎?陈七惹到白老虎了?” “何止白老虎,我跟你说,连琅琊王家都出面了,这王家的仆从那叫一个厉害,我给你说,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威风的豪奴!”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我告诉你,那首戒赌诗才是重点……” …… 这本就是个娱乐匮乏的时代,陈止的这次案子,牵扯了彭城巨富、世家子弟、三老长者、琅琊王家等等,可谓精彩纷呈,不需要士族先定调,靠着百姓口耳相传,一炷香的时间内,小半个彭城县的百姓就都知道了这件事。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陈家派出人手在背后使劲,推动着事情的发酵,为陈止的名望造势。 很快,消息就从民间蔓延到了世家圈子,那些有心关注、派出仆从打探的,更是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消息。 “哦?白家子定罪入牢了?这倒也正常,此人得陇望蜀,不知收敛,该有此祸,倒是这陈止,恶名反掌平息,看来我过去还小瞧他了,吩咐下去,让刘能那边多备一份礼。”刘家,刘太公听着汇报,微微点头,然后有了一番布置。 张府,张太公也得知了消息,皱眉许久,才对家中管事道:“让小二停手,不要想着占陈家的便宜了,告诉他,以后也不要打主意了,另外,年关将至,去准备一份礼品,到时以小二的名义,送到书林斋。” 彭府,彭太公正在欣赏陈止的那幅字,闻言微微一愣,然后摇头失笑:“陈家果然气运不绝,也罢,反正还有个白家,白青本就不安分,就算没有这次的事,也该敲打了,只是没想到,这次让白家认清身份的,是陈止!后生可畏啊,听说彭勇正准备年物?去告诉他们一声,也给陈止送一份过去吧。” 彭府别院。 彭林正在屋中练字,突然他的书童一路飞奔进来,一边跑,一边还在喊着:“少爷,少爷,有消息了!” “哦?”彭林放下手中笔,貌似不在意的看过去,“衙门那边有消息了?陈止可是入牢了?” 书童顾不上喘气,就连忙回应道:“没有,陈家公子没入牢,倒是那白老虎,因为诬陷陈公子,被关进大牢了,听说要被问斩,还有那个无赖陈阿三,听说他才是纵火真凶,也是死罪!” 彭家的彭林听了之后,顿时愣住了。 他昨晚听说了事情后,就派了人专门盯着,要第一时间给他传来消息,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挑翻了白老虎?”品味消息,彭林不由咂舌,“这可不是简单的事,经此一事,他陈止的名声是彻底反转了,厉害啊,这肯定不是偶然,这个人,我过去小看他了。” 一念至此,彭林的眉头皱了起来。 “书法比我强,现在名声也起来了,那我倒要看看,你在学问一道上,是否也能一鸣惊人!”想到这,他不由握紧了拳头,眼中露出坚定之色。 这无数人的口耳相传,各方听闻消息后的反应,陈止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签筒中的名望金液猛然间暴涨,直接满了两格,而且还有富余,依旧在缓慢增长! “一下子就郡县闻名了啊,到时候可以试着抽个下等签了,但在此之前……”陈止心里想着,脸上不动声色,跟着王引两人到了一座楼阁前,摸了摸怀中拓石,“按王引的说法,他口中的老爷,就是那位青州书痴,王奎,博闻强记,正是一次机会……” 第八十六章 因兵而来 “这座楼,按记忆中的说法,好像是琅琊王家的产业。” 一走进面前的楼阁,迎面就有两个下仆过来,用恭恭敬敬的态度给陈止行礼,那态度甚至称得上虔诚。 陈止一眼就看出来,眼前下仆如此作态,不是因为自己的名声,自己的名声还未传开,就算传开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那只能说明这些人是被特殊训练出来的。 “这楼坐落于彭城一角,看上去毫不起眼,偏偏里面奢华典雅,不同于青远庄的刻意布局、风水格局,这楼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古典、古朴气息,让人不知不觉就有安宁之感,在设计和布置上更胜一筹,不愧是高官、大员、世家中人平日饮酒作乐之处,我这前身过去也只是听闻其名,没有资格过来。” 这座卧冰楼,据说始建于天下一统之前,经历战乱也曾破损,几经修葺,如今是彭城显贵们常到来之地,陈止的前身不过一个即将破落的世家子,连来的资格都没有。 “陈公子,里面请……”几位下仆恭敬行礼过后,就引着陈止三人上楼。 陈止虽未来过,却也听说过这楼分为上中下,有三品小阁,最上层的是上品雅阁,只有刺史一级的人物到来才会开启,可此时陈止随着引路人,竟是一路直上,直接到了标着“上品”两字的雅阁跟前。 紧接着,几名下仆自觉的退到一旁,王引和锦服男子来到雅阁门前,敲门后朝里面说道:“启禀主上,陈公子已到。” 话音未落,里面就传出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 “快快请进来。” 这声音里带着一丝稚气,又有莫名的威严,怪异无比。 陈止一听这个声音,心里就猜测起来。 王引两人则推开门,请陈止入内。 陈止也不推辞,定了心神,将公堂上的事尽数驱散,正了衣冠,两袖轻甩,步入其中,顿时就有几道身影映入眼帘。 首先是坐在末尾的刘缈、刘纲兄弟,这两位彭城英杰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无论是仪态还是神情都十分标准,堪称礼仪教科书,即便陈止走进来了,两人也只是眼眸微动,神色不见半点变化。 看到这两人,尤其是刘纲后,陈止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事情的缘由,跟着目光前移,落在接下来三人的身上。 三人的装扮相似,宽衣博带、五柳长须,面容英俊,神态从容。 陈止同样认识这三人,或者说,在过去那个陈止的记忆中,对这三人有着清楚的记忆。 “刘侃、张咏、萧左,彭城名士,都是谈玄论道的高手啊,那刘侃更是精通法学、佛学,学贯几家,是刘家真正的杰出人物。” 这位刘侃也是刘家之人,但不是刘太公的儿子,是他的侄子,他可不是什么年轻一辈的俊杰,而是州郡有名的名士,平时和刘太公一系来往不多,但也没有龃龉,其名声之大,连前任陈止都有耳闻,连那位刺史当年到任,也是第一时间过去拜访刘侃。 至于张咏和萧左,同样也有非凡背景,各有传承,也是名士之流,与刘侃并称,略有不如。 这么三个人,出现在一间屋子里,也难怪刘缈、刘纲兄弟会那般谨慎守礼,没有半点逾越之举。 只是,这三位名士也不在主位,坐在最里面的却是另外两个人,一大一小,大的那个身材壮硕,穿着粗布衣服,粗眉大眼,留着浓密胡须,仿佛一个寻常的布衣百姓,偏偏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让整个人的气息陡然提升,此时这双眼睛正盯着陈止,带来一种莫名的压力。 “他就是青州书痴王奎了吧,这样貌、打扮,确实和寻常的世家之人不同,就是不知道,王川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此人是不是真的博览群书,但无论如何,三位名士当前,还能安坐首座,必有倚仗,待我找机会攀谈两句,来确定虚实。” 想着想着,陈止无视此人带来的压力,目光一转,落在这人的身边。 坐在他身边的那人年龄不大,约莫十岁出头的样子,脸上挂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笑容,配合着一身华服,显得整个人雍容华贵。 王引两人进来之后,行了礼后,就自觉退到房间一角,跪坐不语,在二人身边还有一人,身子纤细,皮肤白皙,却是个女扮男装的,她的身前摆着一张矮桌,正一脸好奇的看着陈止。 陈止一看这架势,也知道世家之人的一套流程,就上前跟众人见礼,一一称呼,刘家兄弟以平礼回应,然后陈止又口称先生,见过刘侃三人,这三人只是适当回礼,不过从三人表情平淡,尤其是那张咏皱眉的表现来看,对陈止并不感冒。 陈止也不意外,毕竟过去“名声在外”,轻易难以改变,就算今天的事情发酵了,这些名士也未必就会正眼相看。 最后,他将目光投向最里面的两人,正待问好。 “你就是陈止,看着有点气度。”出乎意料的,首先开口的竟是那个少年,他见陈止看过来,就笑道:“我叫王皿,让你过来就是我的主意,至于这位,你肯定听过他的名字,琅琊王奎。” 高壮男子微微摇头,朝陈止拱手。 “果然是书痴。” 一番简单介绍之后,陈止也顺势落座,却是坐在刘家兄弟后面、最末位的位置,他打算先静观其变,搞清楚情况再说。 可惜,那名叫王皿的少年,却不打算给陈止安静的机会,他这边刚一坐下,王皿就先问起王引来:“陈公子的事情,你们都处理好了么?我可不想谈兵的时候,还有后顾之忧。” 这话一说,王奎、三位名士都是微微摇头,似乎对此有些不满。 王引则赶紧回道:“启禀公子,陈公子的事,我们没有帮上忙,陈公子自有布置,我们抵达的时候,他已经解决了,白青等人悉数入牢,罪名都定了。” “哦?”刘侃等人露出意外的表情,略显惊奇的朝陈止看过去。 “哈哈哈!”王皿则是仰头一笑,冲着几人道,“怎么样,诸位,我就说嘛,他教给刘兄的几句兵法,就有如此见解,这区区公家案子,岂能难住他?” 说罢他很是得意,然后一转头看向陈止,迫不及待的问起:“刘纲兄说他的兵家道理,都是你教给他的?你对兵家很了解啊,那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这样直入主题的问话,一下子就让陈止明白了前因后果。 “果然是因为刘纲,今天刘家兄弟来这里,谈了兵家学问,刘纲有所表现,提起了我,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有意,如果是后者,无疑是想用这个办法帮我。”一个世家子入公堂,这样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会被各家得知,刘纲能知道也不意外。 想到这里,陈止扫了刘纲一眼,见后者对他含笑点头。 接着,陈止对那王皿回道:“刘兄的见解,得自他的积累,我只是略有添色,恐怕会让阁下失望。” 他这么一说,那少年反而笑道:“谦虚了,能把先胜而后求战,说的这么清楚,可不是略有添色就能做到的,我也接触过不少将领,他们都没有刘纲解释的清楚,而刘纲兄又是从你这听闻的,那陈兄定然更为专精,又何必过谦呢?” “咳咳……”不等陈止说话,名士张咏就轻咳一声,提醒道,“王公子,将领领兵打仗,都是亲自上阵的,可能知道的没有别人多,但操演起来肯定有用。”说着还扫了刘纲和陈止一眼。 其他两位名士和王奎也微微点头,显然认可这个说法,兵法说得再好,打仗还是看真刀真枪的拼杀,拿将领和世家子对比,是有些不合适的。 王皿听了也是点头,但并未表态,然后就兵书中的几个句子,询问陈止。 陈止则注意到,这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张咏对自己隐隐有些敌意,似和刘纲有关,八成是自己过来前,几人谈论兵法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不过,他这次来了,就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不然一场公案营造的名声,都有可能毁于一旦,况且这兵家之事,陈止自问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不过,这个王皿的身份有些问题,普通的世家子,就算是琅琊王家,恐怕也不能随意接触到军中将领吧?而且他和王奎之间,似乎是以他为主,既然如此,不妨先结交一番,也方便我等会询问王奎,伺机拿出拓石。” 一念至此,他也没有藏着掖着,王皿问到,他就回答,围绕五事七计展开了一番对话,很快就让王皿眉飞色舞起来,最后这少年老气横秋的赞道:“没想到,陈兄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却对兵家之道了解的这么深,真是了不起。” 陈止正要谦虚两句,却被张咏抢先说道:“些许纸上谈兵,根本不能当真,王公子,你不妨将刚才那个难题拿出来,问问这陈止,看看这个陈家子能否说出个一二三来,给出个应对贼军的兵策。” 第八十七章 变脸 “这张咏好歹也是一城名士,就算行事不羁,但年过中旬,不至于当面就给人脸色看吧?以他这种身份,对我一个世家子说这种话,如果接下来的问题,我答不上来,或者答得不好,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从张咏的一句话中,陈止闻出了火药味。 “我过去和他可没有仇怨,就算张咏不喜欢前身的名声,总不至于这么拆台,分明是要打压一番,毫无来由,除非在我过来之前,就生出了火气……” 这么想着,陈止朝刘纲看了过去,看到了后者略显尴尬的表情。 实际上,这次的事,陈止还真是遭了池鱼之灾。 今日的这场聚会,其实是彭城方面为了邀请王奎而促成的,目的是让王奎成为贵静筛选的考官,至于刘家兄弟,则是县令杨永为了拉拢刘家,刻意安排进来示好的,毕竟能提前见到考官,怎么都占便宜—— 这到场的这三位名士,都确定要成为这次的考官了。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安排,让事情出了岔子,而一切的根源,就是那个少年王皿。 出人意料的是这个王皿一出场,连王奎都退于一侧,让这个半大少年成为了主导。 三位名士出于谨慎的考虑,没有提出质疑,只是猜测着少年的身份,觉得可能是王家的嫡系,并且试着与之交谈,有着结交的心思。 而这个王皿,他对清谈玄学一类不怎么感兴趣,连作为筛选主题的法家学问,都不是很在意,反而执着于兵家学问。 刘侃等人在兵家上的造诣可不怎么样,毕竟是太平年月,就算碰过叛乱,但如陈敏那般的叛乱,主要影响的也是下层,中层的士族、名士都是陈敏拉拢的对象,怎么都不吃亏。 没有需求,也就没有追求,所以这彭城的名士,对兵家之法只是略通皮毛。 不过既然有人问,他们也就靠着老本行,将谈玄论道的本事拿到兵家之说上,想靠着丰富的经验玄虚一番,其中又以张咏为甚,他精于释学,结合兵家厮杀,谈及轮回,一番说法倒也显得厉害,让王皿听得很是高兴,就提出了一个具体的问题。 这下子可让张咏难住了,不得不硬着头皮东拉西扯,寄希望于转移话题的方法,将问题纳入自己熟悉的领域,再借机抒发一下。 没想到坐在旁边的刘纲,最近都在念叨着兵法,一听王皿的问题立刻思考起来,又听张咏胡扯,一个忍不住出声了。 他这一出声不要紧,立刻吸引了王皿的注意,几个问题后,刘纲言之有物的务实言论,顿时让王皿眼前一亮,这提问的重点,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刘纲这边,张咏被一个小辈抢了风头,当然不快,便在旁提点了几句。 刘纲毕竟所学有限,几句之后就回答不上来了,又被张咏打压,顺理成章的就提到了陈止——实际上,刘纲最初出声时,就有帮陈止解围的想法,想伺机推荐陈止,也算间接帮助,但并没想在这种局面下推荐,无形中得罪了张咏。 可惜事已至此,无法改变,王皿更是个行动派,一听彭城县还有比刘纲更懂的人在,也就起了兴趣,让人去招陈止过来。 事实上,论资历的话,城中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可那些人都不是轻易就能招来的,相比之下,陈止的年龄和刘纲的说法,让王皿更感兴趣,这才有了之前公堂上的一幕。 “教了刘纲两天,就让他有了这种认识,如此人物,当然要见识一番。” 王皿的这个想法,在刚才和陈止的问答中,已经得到满足,觉得不虚此行,又听张咏提醒,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陈兄,机会难得,光探讨兵法,着实浪费,不如我说个兵家局面,咱们来推演一下,当然,这里没陈侯乾坤舆图,就用言语对答,只要能说通就行。” 陈侯乾坤舆图指的就是沙盘。 在王皿想来,陈止的年龄、身份、资历摆在这,能把兵法说通就很不错了,对具体的兵家推演,肯定不会擅长的,不过多少会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张咏也是一样的想法,提议过后,他就闭嘴不言,坐着等着。 刘纲却凝神静思,刚才陈止和王皿的一番对答,对他颇有启发,连刘缈听完都有意外的感觉。 “这陈止还真有些本事,单是这番兵家看法,在彭城年轻一代就能拔得头筹,这么一看,确实不用观望,等这次回去,我还是和彭兄提一提,直接接纳陈止吧,也不用等到筛选了。” 至于那三位名士,除了张咏之外,其他两人看陈止的目光也都有了变化,但依旧带着审视的味道,准备看看他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问题。 “问题是这样的,”王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是有伙贼人被官兵追捕,给逼入了山林,他们借着地利躲藏、骚扰官兵,持续数月,期间还用计离间了追击的官兵,就这么僵持着,依你的看法,要如何破灭这伙贼人?” 这个问题涉及到具体的兵事,听着不像杜撰,因此才有推演之说,但这里没有沙盘,只能单纯用嘴来说,凭空推演。 不过,陈止听了之后,却微微摇头,因为王皿说的并不仔细,想要回答这个问题,还有一些细节要问,不搞清楚的话就无从问答。 “不把这个问题说清楚,恐怕就得不到那王奎的重视,拓石也就派不上用场了,也罢,那就多费点唇舌。” 一念至此,他直接开口问了起来。 “王兄,”眼前少年年纪不大,但陈止还是客气的称呼,“不知这伙贼人有多少人马,可曾立下山寨?军中可有老幼?兵员是什么来历?他们躲藏的山林是位于北方,还是南方?追击他们的兵马,是地方驻守的军队,还是由朝廷都督统领的外军?又或者干脆是中军?”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刘缈、刘纲等人听着茫然。 书痴王奎本来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一听之下,却微微一愣,第一次正视陈止。 至于三位名士,除了刘侃微微皱眉,其余两人没什么反应,张咏还摇头道:“你这是什么话,是王世侄问你问题,你反倒问起他来了,到底是谁在答题?不要妄图用这种方法来扰乱问题。” 张咏却是想到自己的手段,以为陈止也要用言语转进,把问题变成自己擅长的东西。 没想到,陈止瞥了他一眼,摇头道:“我刚才与王兄对答,说了半天的五事七计,张世伯可能是没听进去,知己知彼,才能战,连具体情况都没搞清楚,如何分析、推演?” 张咏一愣,没料到陈止直接反唇相讥,正要斥责,但陈止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就听陈止继续道:“你这番言论,显然是对当今朝廷的军制不甚了解,所谓中军、外军,都是朝廷直辖的兵马,不过中军驻守京师,由朝廷直接指挥,外军则是通过调令,交给都督将领统领在外,或镇守重镇,或奉令征伐,至于地方驻守军队,就不用我来给你讲解了吧,州郡皆可见。” 这话他是笑着说出的,语气平缓,但没有给张咏留丝毫颜面,隐隐嘲讽。 三番两次的给我下眼药,我若不计较,你就以为是怕你了? 果然,张咏一听,登时脸色就是一变,却不是愤怒,而是意外。 怎么回事?听这说法,这个后辈好像真有点懂兵啊。 这么一想,张咏不由心虚起来,这毕竟不是他熟悉的领域,对外行说道说道也就罢了,真碰上内行,那可不能硬撑,能混到名士身份的人,遇事不小心一点,名声能起来么?早就成为笑名了。 一念至此,张咏压下怒火,依着从前的习惯哈哈一笑,一脸豁达的点头道:“看来世侄是真懂兵啊,先前是我错怪你了,且听你言。”不管怎么样,先保住名声,再伺机而动,不能因为对方年轻,就掉以轻心啊。 但他话一说,屋里不少人一脸愕然。 第八十八章 抽丝论兵势 张咏的突然变化,就连陈止都颇为意外,一看这情形,都不由怀疑起来。 莫非这张咏还是个生性豁达、性子率真的真名士?怎么看都不像啊。 “咳咳,张君不愧是名满徐州的名士,性子耿直!”王皿轻咳两声,一竖大拇指,对张咏表示佩服,然后又顺着陈止的话道:“既然陈兄问起来了,那我就如实说了,这事发生在北方,嗯,大概就是青州境内……” 这话一说,边上王奎面色微变,就要出声提醒,但王皿当先看过去,摇头道:“在场的都是君子,没什么不好说的,再说,陈兄能问这些,说明是知道关键的,不把情况说通透,造成了错误的判断,可就不好了,如何能推演完善?” “青州境内,也就是在徐州北方……”刘侃闻言心中微动,“王家也在青州,莫非这个推演之题乃是当前军务?所以王奎才会色变,军中之务可不能轻易透露,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这样的事也敢随意透露?不怕隐患?” 边上,萧左注意的则是另外一件事:“青州的军务,在陈止过来前,这王皿提出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看来,如果不是他在杜撰,那听这描述,或许是说的那王弥,听说此贼隐藏山林,不知道何时才能被剿灭。” 王皿安抚了王奎后,继续道:“这伙贼人不足万人,也没什么妇孺,是流民聚集,但经历了几仗,并不好打,至于官军这边,有一支朝廷的外军精兵,同时配以地方驻军,加上后勤辎重之类的,大概几万人马吧,不过贼军狡猾,难以围剿,甚至主动过来骚扰官兵,不久更使了离间计,让官军的一位偏将被调职。” 说到最后的官军人数,王皿又模糊其词起来。 陈止也听出了一点问题,略一思考,神色有些变化,跟着有些郑重的道:“听你的叙述,如果官兵不能将之迅速剿灭,这伙贼人十有八九是要突围南下了,最终目标不好说,但肯定要经过……”他扫视了在场众人,“徐州境内。” 这话一说,在场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神色各异,但大部分都不以为然。 张咏更是嗤之以鼻,觉得自己被陈止的虚张声势所惑,白白担心了,可他刚刚转变的太快,总不好再次变脸,那可就真成笑话了,于是便捻须而笑,静静的看着陈止,并想着是不是夸赞两句,将之捧杀。 就连刘缈、刘纲都颇为讶异,对陈止的回答有些不能理解,刘纲还好些,在惊讶过后,立刻就开动脑筋分析里面的缘由,在他看来,既然陈止这么说了,就不会是无的放矢。 但除了刘纲,其他人显然不这么认为,连王皿都微微摇头,觉得这话说的突兀,自己就说了几句话,一伙青州的贼人就能和徐州联系在一起,未免有些太过牵强了。 一时之间,他对陈止的兴趣大减,一看旁人也是一般模样,忽然发现张咏捻须而笑,似乎察觉了什么,于是心中一动,又对陈止问道:“不知里面有什么缘由,愿闻其详。”在他看来,或许接下来要听的,又是一番兵书上的标准答案。 没想到,陈止开口却道:“你提到了离间,说偏将被调动,这其实是总将需要一个借口换将,本身就有隐患,此计才能成功,但无论如何,都会让兵马产生混乱,这就是契机,也是贼军争取的目标。” 王皿一听,又有了一点兴趣,暗道张咏果然有所发现,便又问道:“贼军争取的目标是什么?” 陈止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一个似乎并不相干的事:“我最近看书,了解到宣武帝一统天下后,说要偃武修文,乃诏天下罢军役,州郡悉数裁军,只留少数,大郡不过武吏百人,小郡只有五十人,如今略有回升,刚才你提到,围困贼人的兵马,一部分是外军精兵,余下就是驻军,驻军多散兵游勇,捏合起来,指挥、训练、意志和士气都不是上佳选择,这就是隐患和混乱的根源,有心的人就会利用起来。” 这话一说出来,王皿眼中一亮,王奎更坐直了身子,做出倾听之态,刘侃、萧左也留神起来,张咏则眯起眼睛,眼神闪烁。 这些是陈止从几家送来的法家书中发现的,但并不是书中原文所载,而是世家先人的注释和笔记,偶尔涉及时政,虽不能让陈止了解天下大势,却可触及朝廷的些许制度。 宣武罢兵令,是加强中央集权的举动,目的是削弱地方武装,宣武在世时效果不错,等他一驾崩,后面的皇帝就无法维持了,但州郡驻军的增长幅度不大,凑起来的人马也不会多。 “陈兄,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兵是乌合之众?”王皿倒没有什么忌讳,直接说出来。 陈止摇头道:“不是乌合之众,但不同体系的兵马捏合一起,得经过训练,统一号令、步调、阵法,令兵卒知道左右转向、前后行止,不然指挥上难免出现掣肘,上下级难免积累矛盾,这就容易被离间,你刚才提到,贼军开始骚扰官兵了?” 王皿点头道:“对,日夜骚扰,不胜其烦,搅得军营不得安生。” 陈止沉吟了一下,才道:“这说明贼军急了,他们该是分成几股,轮流骚扰,贼人都是流民,没有粮草辎重,被困于山林,支撑不了多长时间,现在大概到了极限,因此就要骚扰官军,骚扰的越频繁,越说明他们的补给不足,急着求变。” 说到这,他微微一顿,仿佛在回忆,旁人也听出一点意思来了,就都屏息静气的听着。 王奎也好,三位名士也罢,再也没有轻视之态,反而被吸引了心神,至于刘家兄弟,更是惊讶莫名。 很快,陈止就继续道:“这种骚扰行动,疲惫官军只是附带,主要目的是为了调动官军,让官军疲于奔命,算上先前的离间,正是‘佚而劳之,亲而离之’,这是一套战术,骚扰、离间,都是为了让官军混乱轻敌、判断失误、调动迟缓,为突围创造机会!正确的应对方法,是让官军占据地利,不动如山,守住关隘,也别理会骚扰,时刻警醒,则贼军自溃。” “突围?”这次出声的是王奎,“贼军要突围,恐怕不容易,单纯的骚扰,并不能动摇官军的根基。” 陈止看了他一眼,回道:“不能动摇根基,但可以让官军麻痹大意,分不清是骚扰还是总攻,等贼军集中人马突围的时候,官兵恐怕还没有足够的惊醒,会觉得是骚扰,被贼军趁虚而起,冲出包围圈!” “这……”王皿犹豫了一下,回想一番却道,“不一定会成功突围吧。” 不等陈止开口,王奎先摇头道:“调动兵马、制定战术的时候,不能以‘不一定’作为根据,要考虑到种种可能,制定相应的计划。” 王皿微微一愣,然后沉默片刻,才皱着眉看向陈止,问道:“那……如果被他们突围成功,又如何能判断他们会来徐州呢?” “这只是最大的一种可能,贼人会被困于山林,就是因为太靠北了,”陈止心中浮现前世看过的地图,“北方之地,历经战乱,又后于南方被统一,因此重镇众多,贼人不投降、而打算突围,说明心存侥幸,而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他们在青州不好发展、生存,如果突围后北上,越往北,官兵越多,和初衷背道而驰,往西的话,则靠近京师,更是兵精将广,现在可不是乱世,贼军往京师和自杀无异,如此一来,方向就只剩下一个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脚下:“南下,甚至有可能试图渡淮!” 第八十九章 若能得一实策,我当送去北方 陈止的话音落下,整个雅阁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都陷入了思考,分析着陈止所说的这种可能。 他们从王皿的话中,都感觉到,这事不像是杜撰,如果是真的,那么贼军南下,肯定要从青州进入徐州,就很有可能会来彭城郡,一旦入郡,必然又是一番浩劫。 在原本的历史上,类似的事就不止一次发生过,在后世最有名气的,就要数北宋庆历年间的王伦起义,其人就是在山东境内起义,因为不便发展,最后南下江淮,兵锋直指扬州。 基于种种考虑,陈止给出了这么一个判断。 “那……依世侄的看法,贼人万一南下,要如何应对?”这次说话的是那刘侃,他看着陈止,神色颇为郑重。 如果是单纯探讨军事问题,清谈也就清谈了,可看王皿、王奎的表现不像杜撰,再听陈止一番分析,涉及到自己的家乡,哪里还能安定的倾听。,而且因为突围这件事,他们刚才没有想到,就算过去记过应对方法,仓促间也难以拿出对策。 不只刘侃,萧左也是眉头一皱,试着说道:“兵家的事没有小事,前几年徐州也遭了兵灾,当时的场景我还记忆犹新,再来一次,可就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了,即便只是有可能,也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和其他地方的名士不同,居住于此的名士,无论出身如何,都经历过兵灾,自然不愿意再受一次灾。 张咏也收起了小心思,眉头皱起,凝神倾听起来。 王奎也是默默点头。 至于刘缈、刘纲,二人看着眼前的情景,一方面担忧陈止的推测成真,另一方面,他们也注意到,几位名士开始主动和陈止攀谈了,言语间不像是长辈与晚辈、高品对低品的态度,隐隐有种平等交流的味道。 这样的氛围,对刘缈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非常具有冲击性的,让他暗暗吃惊。 房间一角,女扮男装的女子拿出了纸笔,一边听着,一边安静的记录,不时抬头看陈止,眼眸流露异色。 那王皿听了两位名士的话,也连连点头,心里骤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若这个陈止真能给出个对策,那把这么一篇兵策送往北边给朱守,不说让他依策而行,至少也是个参考,也让他知道,我也是认识能人的!不过,必须问清楚一点,陈止最好能说出具体的战术,这样朱守如果看重的话,依策而行起来也更方便。” 一念至此,他猛然迫切起来,就问道:“那依陈兄的意思,如果贼军突围了,又该如何?” 话虽然问出来了,但刘侃等人却也觉得,就算陈止知兵,能判断出这些,可短时间就拿出一套解决方案却不容易。 陈止闭上眼睛,默默思考着地图、地理,然后就开口了。 “要分成两部分来处理,”他迎着众人的目光,在众人的诧异中说着,“第一个部分,是针对贼军行军的特点,进行布置。对比贼军,官军若动,兵马粮草、后勤辎重,没有贼军灵活,但优势是贼军无法比拟的,可先遣快马,结合驿置、传舍、邮亭、烽燧、置鼓楼,通知沿线的郡县,一是做好防卫准备,二就是准备细作人手。” 刘侃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这里,又问道:“准备防卫手段我明白,但是这个细作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这驿置、传舍、邮亭乃是昭烈皇帝时候的旧制,如今已经将三者合并。” 其他人也留神起来。 “三者合并了?”陈止微微错愕,跟着就知道时过境迁,有些制度和过去不同了,嘴里则继续道:“细作之事,是为了有备无患,诸位若有在军中为将的朋友,一问便知。流民军一般没有章法,行军时多数是就地就粮、劫掠,在战斗中损耗的人手,也会通过临时招纳、绑劫来补充,人员流动巨大,指挥体系混乱,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最适合派人渗透。” 萧左担忧之色略缓,抚须说道:“世侄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这些人渗透进去,在里面起兵响应,让贼军自溃?” 陈止摇摇头,道:“这支贼军被围在山林中,尚且能够突围,说明已经经历过锤炼了,内部体系可能还有欠缺,但比起普通的乌合之众有着天壤之别,要扰乱这样一支人马,并不容易,所以这些人渗透进去,就要潜伏起来传递消息,让官兵方面摸清贼军的行军路线。” “原来如此,是要搞清贼军的动向!”王奎轻轻一拍手,露出恍然之色。 张咏则微微摇头,觉得这派出探子探查敌军,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有什么值得特殊拿出来讲的。 这时,刘缈忍不住问道:“探子探查,不是稀疏平常的事么?” 王奎看了他一眼,笑着解释道:“陈贤侄所说的派出探子,不是探查军情,也不是为了引兵相攻,而是要摸清贼军的目标,实际上,贼军狡猾,就算有探子传递消息,官兵一到,他们早就跑得没影了,白白耗费兵力。” 这个时代可没什么卫星定位,出城走几里就是林野之地,很多人连自己住的县城地形都没有明确概念,脑子里更无明确的整体地理,知地理的人不多。 即便到了后世,让一个人凭着印象,描述自己所在城市的地图,也有一大部分人做不到。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只要一出包围圈,就如鱼入大海,只要小心行事,很难被发现,即便被沿线的人发现了,也受困于消息传递的及时性,不能准确把握位置—— 你在这里发现了敌军,不是说一个电报过去,我军将领就知道了,因为交通、通讯条件的限制,指挥官眼中的战场是有迷雾的,在没有明确的、及时的消息到来之前,坐镇中枢的将领,往往也不能确定敌军位置,可能消息刚传过来,敌军就已经转移了。 这个道理,在场的人也知道,因此就犯起难来。 “这么说的,就算得到消息,也未必能拦住贼军?”一时之间,雅阁里的气氛凝重起来,虽说贼军南下,未必会逼近彭城郡,可贼众临城的事,但凡有一点可能,都会让人心绪难安。 王皿眼珠子一转,看向陈止:“陈兄,你既然提到了这些,肯定有对策了吧,也别吊胃口了,直接说出来吧。”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纷纷朝陈止看了过来。 陈止也不耽搁,继续道:“其实战局,从贼军突围之时开始,就已经很清楚了。” “此话怎讲?”刘侃已经用上一点请教的语气了,他本是个不拘礼法的人物,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却听得两个刘家后辈眼皮直跳,尤其是刘缈,他猛然有了一点不对的感觉。 “这几位名士,都隐隐和陈止平等交谈了,我和彭林等人的圈子,还能容得下陈止这尊大佛?”但他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很快就被对贼军的担忧淹没。 “贼军若是突围,那么按照之前的分析,我们已经知道了对方的目标,就可以提前准备,这也就是第二个部分。” 陈止的话一说,王奎、刘侃就反应过来了。 还是那个道理,因为交通和通讯限制,将领眼中的战场有着迷雾,无法及时得到消息、细致操作,但如果不局限于一城一地,眼观全局,通体考虑整个战略态势,就可以攻敌之必救,守敌之必攻。 陈止见了王奎等人的表情,就细致的讲解起来:“有探子渗入贼军,摸清他们的路线,一时抓不住他们,却可以知道他们想去哪,这样就能提前确定一个适合伏击、决战的地方。” 探子也好、细作也罢,都不是关键,是为了确保敌人的战略目标没变,只要战略目标不变,就可以在贼军的必经之地提前设伏。 这个兵策的关键,在于判断敌军的战略目标,掌握目标,则处处取得先机。 实际上,即便没有细作和探子,这个方案依旧可以施行,只要提前估计到贼军过险地、或者渡河的位置即可,探子不过是为了加强保险。 如果只看到探子和细作,以为是靠着探子把握敌情,则有些局限于细节,失了全局考量。 “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连张咏都无法保持沉默了,喝了一声好,其他人则松了一口气。 王皿更是喜上眉梢,忧愁尽去,就想着将陈止的话整理一篇兵策,赶紧给北边送去。 角落里的女子蹙眉片刻,然后低头书写起来。 陈止却没有露出笑意,依旧郑重的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松懈,要知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贼人南下的基础上的,因为情报不够,这个基础并不牢固,而且即便知道了贼人的行军路线,对方也有可能声东击西,故意误导,他们都能使出离间计,那么将计就计的可能也不能排除。” 他这一说,众人又紧张起来,连王皿都一脸严肃的问:“如果真是声东击西又怎么办?”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贼军若能突围,是靠虚实变化牵着官军的鼻子,官军要扑灭他们,也可以虚实彼我,让沿线县城做好准备,逼迫、诱导贼军行进,不要想着怎么应对贼军的分兵,而是控制贼军的目标,掌握主动,这就看将领的个人决断了,做到这些,再遣一支精兵提前抵达天险地利之处,布局决战,但不管怎么布局,都得先熟悉地形,审地形以立胜也。” “这样就能确保必胜了?”王皿再次放下心来。 陈止还是摇头,说道:“先别想着胜,熟悉地形后,第一件事不是想着怎么打,而是要考虑到,如果失败了,如何借助地形撤退,保留力量,先前的一番布置也是基于此理,战争不光是要击败敌人,还要实现自己的目标,同时壮大或保存自己的实力。” 这话说得几人面面相觑。 只有王奎抚掌附和道:“未虑胜先虑败,善!” 第九十章 请看此物 王奎一说,其他人也明白过来。 未虑胜先虑败。 这话在场众人并不陌生,接触过兵法的人都明白意义,可真正实践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毕竟人人都喜欢胜利的甜美,谁愿意还未动兵,就先去想失败后的惨状。 陈止这也是前世养成的习惯,当初他初出茅庐,身具签筒,小看天下英雄,以为可以无往不利,几次胜利后就有些飘飘然,结果就造成了一次损伤,差点伤筋动骨,从此就养成了做事前,先找撤退路线的习惯。 有了陈止的提醒,王皿也想来个未雨绸缪,说道:“要不要提前分出一支人马,万一这决战的兵马失败了,这分出的人手也好作为伏兵,这个主意怎么样?” 他说完,就一脸热切的看向陈止,期待着陈止的评价。 其他的几人也朝陈止看了过去,不过王奎、刘侃都觉得这个主意不怎么样,可陈止没有给出评价之前,他们也不敢贸然评判——无形之中,他们都重视起陈止的判断来了。 陈止则直接摇头道:“兵贵精不贵多,决战的兵马本就是精兵,换句话来说,人数不多,再分兵的话,战力衰减严重,等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放到这件事上来看,如果提前到了战场,摸清了地形,制定好了战术,然后养精蓄锐、以逸待劳,而贼军劳师远来,一路补给不足,还有内应,本身更是流民底子,这样官兵都没打赢,那还是老老实实按计划撤军,也不用搞什么分兵了,通知前方郡县、驻军,早做准备才对。” 言下之意已非常清楚了,这么多优势聚集在一起都没赢,赶紧回去练兵去吧,打仗的工作实在不适合这支人马,也就别追击了,丢不起那人。 话中隐意固然不好,可道理是明明白白的,王皿噎了一下,跟着哈哈一笑,挠挠头道:“陈兄说的对,那后面又该怎么做?” 陈止将双手收入袖中,表情转为轻松,说道:“后面就不是一军之事了,若这样都拦不住,贼军彻底脱围,劫掠一两个江淮县城,那就是震动朝廷的事了,从军事层面上升到政|治层面了,就不是今天讨论的范畴了,除非王兄能影响其他驻军,那我再出点主意。”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个道理,那就该换朝廷烦心了。”王皿无视陈止的试探,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这趟徐州之行,果然是不虚此行啊!” 刘侃也笑道:“我彭城果然多俊杰,也多贤良,世侄平日太过低调,这可不行,有才就该彰显,不然默默无名又有何意义?” 边上的刘缈却不由嘀咕着,这位陈家少爷过去也是名头不小的,只不过不在正道上。 萧左笑道:“这事能不能解决还在两说,但有了贤侄的这番分析,局势清晰许多,王公子你说呢?” 在场的人都猜到了,王皿的这个问题,不是单纯的题目,恐怕涉及到现实之事,但有关军务不好挑明,只能这么暗示了。 王皿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陈兄的这一番分析、建议,帮助极大。” 张咏这时长舒一口气,彻底抛弃成见和怒意,轻轻点头,也道:“和贤侄的认识比起来,我那一点浅见,真有些想当然了。”他见情况发展到这个地步,倒也是光棍的紧,干脆就要耿直到底了,直接承认在兵法上不如陈止。 在陈止过来前,王皿就已经提过这个事了,只是几个人绕来绕去,说的云里雾里,涉及不到具体的行军布阵之法,和陈止的分析、布局一比,明眼人都知道哪个有用。 眼下,虽说社会有崇尚务虚的趋势,可涉及到具体问题,能给出答案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会受到推崇。 角落,女扮男装的女子也停下笔,看了一眼纸上的娟秀笔迹,轻轻点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轻转,目光落到了陈止身上。 在几个人示好的同时,陈止清楚的感到,心中铜钱猛烈震颤起来,表面光晕重新出现,比上一次还要明亮许多。 “果然如此!” 这样的变化,没让陈止意外,反让他肯定了猜测。 “与人论道学问,果然可以聚集光晕,抽签时配合光晕,就能得到当前最需要的东西,这么一想,也许贵静书院这样的地方,确实适合我落脚,两相配合,有助于迅速养望。” 在他思索的时候,王皿拍了拍手,招呼婢女,道:“光顾着说了,忘了招待陈兄,这是我的罪过啊。” 陈止笑而不语,如果自己不表现出见识,怎么可能受到眼前这人的礼待?他还没摸清王皿的来历,但只看王奎对他的态度,就能窥出端倪。 很快,仆从摆上酒水青食,众人欢谈。 其实,朝廷有着禁酒令,徐州又经历了洪旱两灾,所以这酒水并不能畅饮,几杯之后便就见底了,但丝毫也不妨碍几人雅兴。 席间,刘侃、张咏拉着陈止谈论学识,陈止都以见识浅薄为名避过,刚才一番兵法论述,他已经出了风头,过犹不及,在场的不是身份不凡,就是名气极大,现在看重你,跟你欢歌笑语,可如果以为这样就能踩着他们扬名,那就大错特错了。 果然,陈止的低调表现,让几人暗暗点头,连张咏都看着陈止越发顺眼了,有了真心结交的念头,连连检讨刚才的行为。 刘侃等人其实也看出来了,陈止前途不小,很快就会与自己等人一般名声,当然要提前交好。 在有心无心的交谈中,几个人的关系越来越近,陈止估摸了一下,觉得时机成熟,就抽了个空,对王奎道:“早就听过阁下大名,今日才能得见。” “过奖了,我这点名声根本算不了什么,无非是看的书多点,但只能进,不能出,当不得称赞。”说着说着,王奎竟自嘲的笑了笑。 “说起名号,我经过武原县时,就听了陈兄的名声。”王皿凑了过来,脸带酒意。 “武原县?”陈止一听,就知道是武原王家的事,王川大老远过来求字,写了一幅《明月赋》。 武原王家就是琅琊王氏的一个分支,王皿过来徐州,经过那里也很正常,不过自己的名声应该没在武原大规模传开,否则签筒会有反馈。 果然,王皿接下来就道:“我拜访了清湖先生,见到了你的墨宝,所以一来到彭城,就去书林斋拜访了,结果你却不在,今日一见才知道,陈兄除了书法了得,在兵家之道上的造诣也是极深啊。” 原来吴掌柜先前提到的那个富贵公子是他! 陈止一下就想起来,不久前吴掌柜特地提过的一个人,现在看来就是这个王皿了。 “你瞧,打扰你们聊天了,罪过罪过。”王皿说完,哈哈一笑,自罚一杯,丝毫也不在意自己的年龄。 陈止摇摇头,对王皿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但当务之急还是拓石的事。 “拓石可以拓印一个人七成的学识,这目标自然是越博学越好,王奎号称书痴,王川说他看了天下书籍的十之一二,这可就是天文数字了,就算是夸张,也足以证明了,从刚才王皿、刘侃、张咏他们的交谈来看,王奎也不是浪得虚名,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目标更好的?” 想着想着,陈止从怀中取出拓石,一边递过去,一边说着:“是这样的,我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块石头,看上去有些来历,但见识浅薄,辨不出根底,听说阁下见识广博,能否帮我看看。” “哦?能让贤侄看重的东西,肯定不简单,那我倒要好好的看看了。”王奎也来了兴趣,一伸手就将拓石接住,拿起来端详、打量。 第九十一章 学识成书入心中! “咦?这块石头上笔迹有先秦风格,打磨痕迹并不明显,但形状一看就有斧凿过程,确实有点意思……” 王奎一边看着,一边嘀咕,也将其他几人的注意力集中了过去,刘侃、张咏等人纷纷打量起来。 而王奎这一入手,陈止半点也不耽搁,直接就在心中默念“拓石”之名,顿时就有一种奇特的感应,在他与拓石之间建立起来,飘忽不定。 很快,王奎摇摇头,将东西递了回来,说道:“这东西必是有些来历的,但恕我眼拙,看不出来历,惭愧。”他虽然说着惭愧,但脸上却无遗憾之色,识物只是小道,认不出来也不用沮丧,因此坦荡。 倒是那萧左、张咏对此颇为遗憾,隐隐意动。 “没想到连王兄都看不出来历,那这东西确实有点意思。” 陈止也是说着遗憾,致谢之后就接过拓石,在石头入手的瞬间,忽的就五感轰鸣,跟着有源源不绝的信息蜂拥而来,宛如洪流一样,从拓石中决堤而出,宛如奔腾的野马一般呼啸而来,转瞬间在他的心底形成了一本本书册摞了起来! 在那间隙中,陈止能捕捉到诸多百家学问,以儒法为主,夹杂着道、墨等家,更有史家逸闻等等,数不胜数! 这些书,居于陈止心底,等待着他的翻阅,等于是一下子收集了诸多书册,但要真的融入自身的学问体系,还要一一阅读、钻研,并不是说,将学识搬过来就不用自己下苦功了,这只是省去了搜集的过程,这些东西要理解、要学会,还是得自己钻研。 “好家伙!这就是王奎的七成学识!?在我的记忆中成书了!” 这突然涌过来的庞大信息,就算是以陈止的定力,也不免震惊一下,盖因汇聚过来的学识记忆,实在是太过庞大了,简直相当于小半个图书馆了! 陈止第一世乃是图书管理员,各行各业的图书罗列馆藏,而王奎的记忆只局限在古代的典籍上,就是这样,都有近乎小半个图书馆的数量,数目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川说书痴看了天下十之一二的书,虽然夸张了些,可现在一看,就算不是也所差不远了,而且肯定有过目不忘之能,否则以他的年纪,根本记忆不下来,而且这还只是七成!不过,这时代书籍传播受限,想看这么多书,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这个王奎可真了不起!” 这么一想,陈止对王奎不由多了几分敬重,实际上,王奎能得这些书,也与他的家世有关,普通士族终其一生,耗费人力,有些书也是寻不来的。 就这样,他一边与刘侃等人交谈,一边又分出部分心思,熟悉着增加的学识记忆,那拓石经过拓印后,陷入了寂静,隐隐传来一个信息,让陈止知道,此石已经失去效用,成为了一个普通的人造之物。 “虽然只有一次,但帮助太大了,不过这些学识记忆,毕竟还是外力获得,像书本一样,摆放在我的记忆中,但想要融会贯通也不容易,以后要慢慢的理解、参悟。” 很快,他大致摸清了情况,也不由欣喜起来。 另一边,那少年王皿似是喝多了,突然说道:“说起来,几位今天过来,不是请王奎……请我奎叔去做什么筛选考官的么?要我看啊,不如干脆让陈兄也去当个考官算了。” 他话一说,四周登时就安静下来,无论是王奎,还是刘侃、张咏,表情都怪异起来,有些难看。 小心陪在一旁的刘缈、刘纲更是浑身一震,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最后还是王奎咳嗽一声,小声提醒道:“筛选主要是看法家学问,陈贤侄在兵家上造诣不凡,可终究不是一回事。” “放心,”王皿脸颊上有了醉酒痕迹,兀自说着,“这事我亲自给贵静先生说,他不会不答应的,再说了,诸葛言那个家伙,我了解得很,他说要问法家学问,但肯定涉及兵家之学,你们这个筛选,不是说要筛选出杰出的彭城子弟,以应对诸葛言的询问么?那就得让陈兄出马……”说到后来,却被王奎拉了拉衣角。 陈止一看几人表情,知道这个提议确实不合适,如果自己应下来,风光一时,却等于一下子和刘侃、张咏等人平起平坐了。 这样听起来或许威风,但刘侃他们这个名士名头,是耗费多久、历经多少事才得到的?自己一步登天,根基不稳,名声虚浮,就算王皿真的背景惊人,能说动贵静先生,那也不是好事,百姓或许津津乐道,但在士族人的眼中,和幸进之臣没多大区别,实际上不利于养望。 这么一想,不等旁人建议,陈止就当先摇头道:“末学后进,怎么能和诸位先生位于一席?这个提议不妥,况且这次乃是彭城盛事,各方都看着,若因为我的关系,惹来不必要的探查,反为不美。” 这话既点出了自己的劣势,又捧了刘侃等人,最后又隐隐透露出一点隐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因为他突然得了这个位置,被追查起来,最后追查到王皿头上,说不定还有隐患。 王皿本来还有些不乐意,但听了陈止的话,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是点头道:“那就这样吧,唉,真是扫兴。”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早从王奎的态度中,猜出王皿来历不小,刚才王皿又说可以直接给贵静先生进言,就更令人浮想联翩了,要是这事真的促成了,那影响就太大,他们这些过来邀请的人,脸面也没地方放了。 这倒不是看不起陈止,经过今日的事,他们已然认可陈止,可几人的名声和陈止毕竟不同,强行放到一起,难免要有想法。 不过,他们也欣赏陈止行止有度,对他更加另眼相看,而且王皿的提议虽然未成,却也打破了一层阻隔,真正将陈止和刘侃等人相提并论了,于是几个人在言语间,那种长辈、晚辈的分界逐渐模糊,让刘缈看着越发心惊。 “几位名士和陈止交谈,我和弟弟只能在旁陪着,话都不能说,这已经不是一个待遇了,这……这事过后,我等还有什么资格邀请陈止进入圈子?” 念头一生,刘缈就意识到,他结交陈止的机会已经没了,看着和几位名士从容交谈的那道身影,刘缈不由生出后悔念头,再看弟弟刘纲,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这位兄弟,最近和陈止走的颇近。 “我等几人,唯一和陈止有交情的,就只剩下我这兄弟了啊。”这时候,刘缈余光一转,看到坐于角落的那位王家妹子,正紧盯着陈止,不由一愣,旋即摇头感慨,“怕是彭林的一番心思都要白费了,就算他能在筛选上大放异彩,也比不上陈止和名士的这番交谈,何况,听陈止今日所言,筛选中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在他的担忧和后悔中,聚会渐渐走向尾声,等王奎答应担任考官,刘侃等人也不再耽搁,纷纷起身告辞。 陈止虽和刘缈、刘纲一个辈分,却是和刘侃他们一同告辞的,但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刘纲感到颇为遗憾,他本来还想着,等聚会之后,再向陈止请教些问题的,今天陈止借着具体的战例,展开的一番推演,让他听得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刻询问清楚。 等刘侃等人走了,刘缈、刘纲这才拜别。 两兄弟这一离开,雅阁中就只剩下王皿、王奎等人了。 王皿喝的着实不少,等众人走了,他还嘟嘟囔囔的,当王奎要来扶起他的时候,这位少年贵人忽然一个激灵,来了精神,转头朝王家妹子看去,说道:“王家姐姐,几位名士的言辞,你都记下来了么?” “记下来了,这就拿给公子过目。”王家妹子说着,将写下的几篇文章给了身边王引,王引接着就给王皿送了过去。 王皿摇头晃脑的看着,过了一会摇摇头道“刘侃的兵策侧重细节,不谋全局,张咏之言则乍听有用,但言之无物,毕竟是术业不同,而且他们先前没有考虑到贼军突围的局面,都是围剿之策,还是陈止说的全面,曹理,我交给你个差事。” “仆在。”那锦衣男子一听,踏着小碎步来到王皿身边。 王皿抽出记录陈止话语的几张,递了过去:“让人把这一篇兵策推演送给朱守,他不是说要歼灭王弥么?那就多参考参考,切不可真的如陈止所说的那样,让这贼人突围出去!” 第九十二章 诸位,醒醒 “这……”那锦服男子曹理迟疑了一下,才道,“要给朱将军送去?” 王皿点头笑道:“正是他,这次给了他几路兵马,可不能再有差池了,不然我也难办啊,现在既然有了彭城陈止的这一番妙计,当然要给他过目。” “这未免有些儿戏了,”王奎在旁边摇头,用规劝的语气说道,“连陈止自己都说了,他只是纸上谈兵,突围之言,也只是推测,就算说得再好,他也只是生在这太平之世的人,没经历过真正的战阵,他的话终究不能作为行军指令。” “我没说让朱守按着上面的兵策行事啊,只是送过去,给他提供个思路,参考一下,也让他知道,我也是认识能人的,总之,曹理你按着我的吩咐,送过去就是。” “仆知晓了。” 曹理叹息一声,低头应下,跟着就去安排了。 王皿说完这些,则是仰头就睡了下去,不一会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曹理一看,又是一阵忙碌。 王奎在旁边看着,并没有参与进去。 这时,角落里的王家妹子缓步走了过来,到了王奎跟前,称道:“十五哥,咱们何时离开?是等筛选之后动身么?还是打算在这里等诸葛言?” 王奎摇摇头,才道:“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见识一下诸葛言身边那人的学识,结果到了这里,才知道那人已经回去了,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留下的道理了,但既然答应了筛选考官一职,总归要等筛选过后再动身。” “好的。”王家妹子闻言,微微低头,接着话锋一转,”今日见了这陈家陈止,才发现小小彭城藏龙卧虎,对了,十五哥觉得这个陈止如何?这次筛选,他能否夺得第一?他的那番兵家论述,送去朱将军那里,能否派上用场?” “陈止是有真才实学的,但能否得到筛选第一,还不好说,毕竟筛选看得是法家学问,如果是兵家学问,那他肯定就是第一了,只是行军打仗和清谈不同,战场上瞬息万变,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的兵策,恐怕效用有限。”王奎想起起陈止刚才谈论兵法时的表现,透露出的法家之言,又道,“不过论及法家学问,其实他也是不差的,应该是看了不少书,通过筛选还是没问题的。” “哦。”王家妹子点点头。 王奎也不再多言,同时皱起眉头,烦恼于王皿刚才的决定了。 “将那张兵策递过去,也不知道朱将军会如何对待。” ……………… 另一边,陈止这个时候已经回到了丰阳街中,沿途遇到的不少人一见到他,就纷纷问候起来,陈止也是一一回礼。 这些人多是在丰阳街经营商肆的商户,过去陈止也都见过,彼此之间没什么来往,但此时,这些人都主动对他露出了笑容,不用说,都是一场官家案的影响了。 等陈止走过去,沿途的人又忍不住交谈起来。 “这就是那位陈家老七吧,看着真是一表人才。” “他那首戒赌诗你听了么?言语淳朴,真是发人深省。” “昨日我见那白家老爷派了陈阿三来,百般刁难陈止,还道这书林斋要完,谁曾想,这才一天的时间,别说无赖阿三,连这白老爷都垮了。” “听说是进去了?” “可不是么,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真是变幻无常啊。” 声声议论传入街角的崔石耳中,这位代写先生也只是略感意外罢了。 虽说,他之前也可惜书林斋的遭遇,可等陈止车掀翻了白老爷的消息传过来,听了那首戒赌诗后,联想到之前的一些个事,崔石反而觉得,这样的结果才是标准结局。 “咱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代写书信吧,这等事情,离我等小民,那是太远了,就是不知道,这事过后,陈家少爷又会弄出什么事来,他这样的人物一条丰阳街如何能待得住?我是否该赶紧过去攀攀交情?” 想着想着,崔石朝书林斋看了过去,正好看到陈辅、陈停等人迎出来的一幕,这些人的脸上,都带着欢快的笑容。 “大哥,事情我们都听说了。” “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兄长,听说你被琅琊王家的人请过去了,所为何事?” “东家,陈府派了人来,安抚了一番,又说会给予银两上的帮扶……” 陈止前面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根本顾不上秩序了,但陈止没有制止他们,他很清楚,这些人担心了一夜,最后听到了好消息,心头兴奋,要用言语释放心中兴奋,没有必要制止,因此只是含笑听着。 纷乱的局面持续了几息时间,陈止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书林斋。 这个时候,尘埃落定,陈停等人长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后,家里最大的隐患没了,从今往后,能安心生活了。 说了一会话,陈止也有些困乏了,就说要上楼休息,这两天他奔波不停,中间虽然休息了几个时辰,可最多解乏,现在一天折腾下来,又是公堂,又是兵演,又吸纳了诸多学识书籍,耗费精力甚巨,着实是累得不轻。 陈辅等人也明白这个道理,都赶忙让路,叮嘱他好好修养,千万不能留下病根。 到了现在,陈止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家中顶梁柱,是他们这一支,乃至陈府的重要人物,无论是陈辅还是吴掌柜,都不敢让他有丝毫损伤。 陈止睡下不久,陈府的人也过来了,说是几位老爷想见陈止,得知陈止困乏休息之后,那人赶紧就说:“修养才是正理,七少爷身负重担,乃我陈家栋梁,岂可因为劳累而损伤身子,几位老爷遣我过来的时候,就叮嘱着让七少爷好好休息呢。” 陈辅登时就道:“那几位老爷的召见……” “不碍事,不碍事!”那过来通报的人,赶紧就道,“七少爷为主,身体重要,明日再去也无妨的,几位,千万不要扰了七少爷清梦,不然老爷怪罪下来,我吃罪不起。”他急的额头冒汗。 陈辅一见,才意识到陈止在陈府的地位果然不同了,赶紧安慰了几句,那报信的人才放下心来,跟着又献媚笑道:“辅叔,有空,你还得在七少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啊。” 这话又让陈辅一愣,跟着也明白过来,自己作为陈止的心腹,地位也不同了! 等几句过后,那人客客气气的离开,说是给几位老爷去报信了。 看着其人远去的背影,陈辅忍不住摇头道:“不一样了啊,咱们这一支要起来了啊!老爷,您在天有灵,当欣慰了!”他的眼中闪烁晶莹。 ……………… 与此同时,离了卧冰楼的刘家兄弟一回到家里,刘缈交代了两句,又匆匆离开。 很快,在戏马台边上的茶楼中,刘缈、彭林,连同几位彭城年轻一代的几个著名人物就都齐聚一堂。 “刘兄,你这么急着将我们召集过来,可是因为那陈止的事?”彭林却没有感到意外,叫了一个小厮,泡上茶水,用优雅的姿势蕴茶,不慌不忙的问着。 不过,他虽然表现的不动声色,可眼睛里却有一股难以掩饰的坚定之色。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点头,然后各自露出自信笑容。 “这个陈止不简单,他在公堂上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悉了,连白老虎这等人物都栽在他的手上了。” “其实从这一点来看,这人未来肯定能成气候,咱们已经可以试着接纳他了。” “也不能这么轻易的就下结论,总该考察考察,给予一定的检验,也好让他知道,咱们这个圈子不是那么容易进来的。” “是极,是极,轻松得来的东西,总归不会珍惜,这陈止过去名声也不好,咱们贸然接纳进来,万一他不知轻重,到时候再敲打他,难免伤了和气,倒不如从一开始,就先磨砺他一下。” “其实还是彭兄的那个观望的主意好,我等先不动声色,等这筛选过后,他陈止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到时候也好分说,不然的话,他说不定仗着自己的手段,觉得自己了不得了,那就不好结交了。” 这些人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说起话来口气都不小,但并非无的放矢,只是今日刘缈听着,却有些哭笑不得,等众人说了几句,他摇摇头,苦笑道:“诸位,诸位,醒醒吧,那陈止可不是你我能治得了的,人家如今已经和张咏、萧左这样的名士谈笑风生了!” “什么?” 刘缈这一句话,登时就让那微笑从容交谈着的几人错愕不已,连一旁正在倒茶的彭林也愣住了。 第九十三章 真突围了! “刘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陈止怎么和名士扯上关系了?” 当下就有人忍不住问道,而后却又有一人呼痛,却是彭林只顾着听了,忘记了手上还在倒着热茶,一时不察,竟是让热水满溢出来,顺着桌子,滴落在旁边友人的身上。 顿时,彭林放下茶壶,那人则是拢起袖子使劲擦了擦,其他人也纷纷惊呼,搞得一片狼藉。 过了好一阵子,几个人一番忙碌后,终于重新平静下来,可是气氛却显得有些尴尬和诡异,最后还是彭林开口询问:“刘兄,陈止和几位名士,是怎么有联系的?我听说贵族的刘侃,以及张咏、萧左,这三位名士都将成为这次贵静筛选的考官,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 “是真的。”刘缈没有隐瞒的意思,不等彭林继续询问,就将卧冰楼中发生的事,简单的叙述了一遍,当然,具体的兵策他没有说出来的,从当时在场众人的反应来看,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题目,可能涉及朝廷军队的布防,自然不能轻易透露。 可只是大概的说了情况,就足够让他的同伴们惊讶的了。 惊讶过后,就是沉默,刚才议论的几个人,更是觉臊得慌,想到自己刚才的说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人陈止都已经在名士面前侃侃而谈,隐隐不落下风,还需要他们这些年轻一代的认可?这种情况下,想要接纳如此人物,恐怕不是他们想不想的问题,而是人家愿不愿意加入才是关键。 又过了一会,还是彭林打破了沉默,就听他问道:“几位名士对陈止的评价,是否只是局限在兵家之道上?” 刘缈立刻点点头,跟着却道:“彭兄,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兵家之道也涉及法家学问,陈止说的条理分明,对法家的事也不会陌生,而且在论兵过后,席间谈论,也涉及到法家之言,陈止都是对答如流,可见他的法家造诣也不可小视。” “我知道,但我却不愿意这么认输。”彭林露出了一抹笑容,“况且人力有限,书册也有限,我不信我彭家的馆藏比不上他陈家,陈止在兵家上有研究,必然压缩钻研其他学问的时间,两日后的筛选,还有一拼!”说着,他攥紧了拳头。 刘缈听着,还待说些什么,可一见彭林的表情,终究是没能说出口,只能变成一声叹息,紧接着众人也都没了谈话的兴致,都被陈止这个名字扰乱了心境,很快就散去了。 另一方面,那前往书林斋报信的人,也将陈止已经休息的消息带回了陈府。 “休息了就好。” 陈边等人一听,不光没有因为陈止没来而恼怒,反而放下心来。 “我其实也想叮嘱着他,赶紧休息一下,毕竟还年轻,不能硬撑着。”陈五爷陈迅笑呵呵的说着。 陈远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陈边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既然小七不来,那咱们就先将事情理一理,这次事情,咱们陈府不光没有吃亏,反而大涨声势,接下来就是尽快对白家等宗族动手了,这次事情,我们是有正当理由的,又有官府作为后盾,可方便行事。” “不错,”陈迅立刻兴奋起来,“那白家的赌坊……”他注意到其他兄弟的目光,立刻话锋一转,“赌坊自然是不能要的,但良田和普通商肆却不能放过,他白家招惹了咱们,想要平息陈族怒火,不扒一层皮来,是不行的。” 六爷陈迂却有些担心的道:“我等要扒皮,官府也扒皮,其他世家也要扒皮,这白家等宗族,能有多少东西给人扒掉?恐怕得从长计议,得饶人处且饶人。” “六哥,这就是你的不明白了。”陈远摇摇头,“若是这次不让白家吃痛,乃至衰落,其他人不会说我们陈家仁义,只会觉得咱们好对付,闹了这么大的事,我们都放别人一马,谁还会敬畏?都会尝试着踩我等一脚,永无宁日了!” 陈边也点头道:“对,就是这个理,但六弟的担心也是对的,各方窥伺,都想撕一块肉,手快有手慢无,这次是他们招惹咱们陈家,所以我们必须拿大头,未免夜长梦多,今日就得开始动手了,另外,这次的收获得拿出一部分,单独交给小七,也好彰显他的能耐!” 陈迂先是点头,跟着又有些忧愁的道:“这样其他旁庶会不会有什么不满?” “能有什么不满?”陈边冷笑起来,“这次事,若是没有小七,我们陈家要摆平,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功夫,再者说来了,小七的本事,你们也都看到了,连琅琊王家都来寻他,这样的人,家族的东西就得多多给他,这样他才能和家族立场一致,否则的话,凭他的本事,在哪里不能立足?” 一番话说的众人陷入沉思。 陈边趁热打铁的道:“这次的事,由我决定,大哥回来要是问起,就由我一力承担!”这么说着,他的心里则暗道,如此一来,陈止也该承他的情了,能进一步拉近关系。 有了这话,其他陈家老爷也都同意,整个陈家一族,顿时忙碌起来,连城外的陈庄村也动员了起来。 话说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王皿吩咐了人,说将记录陈止言论的兵策传给那位朱将军。 这位朱将军朱守,就镇守在青州境内,离徐州不远,而兵策传递,走的是军情传递渠道。 新汉有自己的军情网络,承接两汉,将驿、传、邮合并管理,每三十里、十里就有一所,以轻车快马传递,昼夜兼行,四百里的距离一宿可至。 因此,当日深夜,这篇兵策就到了那位朱将军幕僚的手中,又由幕僚转交给朱守——今日正好有军情,那朱将军这个时候也未就寝。 “将军,南边那位传来一篇兵策,说是供您参考。”这幕僚姓郑,单名一个管字,是朱守最重视的谋士,所以一听他的话,朱守就接过兵策,目光一扫,眉头先就一皱。 “女人写的?” 信上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郑先生,我不是对女子有成见,可这兵家的事,她们掺合不了。”说着,朱守就要将那兵策放下。 郑管却阻止道:“将军明鉴,这篇兵策虽是女子手书,但只是记录他人之言,说出这些话的,是彭城的一位世家子弟,叫做陈止,我拿到时候已经看过,里面说的不无道理,可以作为参考。” “既然先生这么说了,那某家姑且看看。”朱守点点头,随便扫了几眼,笑道,“想当然尔!那王弥贼人被困许久,哪还有突围的力气,何况我大军压境,他手下不过些许流民,还有突围的胆量?更不要说南下了,还有这用兵用间的法子,某家还用他来教?世家子的梦中呓语,漏洞百出,不足为参!拿去扔了吧!” 他这番话说的格外难听,但郑管却很清楚,根源还在兵策的开篇,那开篇就说,贼军的离间计之所以能成功,是主将本就有心换将。 这位主将,可不就是朱守?这话一说,哪里还能指望他有好脸色。 说了几句,朱守想到还有军情,就将兵策随手给了一名亲兵:“拿去扔了。”说完,大步离开。 郑管只是摇摇头,没有坚持,他是觉得这兵策有些意思,拿来给朱守提个醒,可也不觉得一个远在二百里外的世家子弟,真能料敌预先。 只是半个时辰后,突有消息自林中传来,将已经睡下的朱守吵醒。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贼军突围,两方交战,各有损伤,贼首领着一路兵马脱逃出去了!” “什么?这……这怎么可能?”听着汇报,朱守目瞪口呆,他看着那个衣衫不整的报信兵,追问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了!” “回禀将军,贼人太过狡猾,趁着我等不备,突然集中人马突围,赵偏将以为还是骚扰,反应不及,等纠集了人马,却已经追之不及!” 听着这话,朱守一阵出神,口中低语…… “真突围了!?” 第九十四章 咳,本将早有预料 听完回报,朱守突然就觉得,此番描述有种熟悉的即视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套路,紧接着就是一惊。 “这……岂不是就是那篇兵策所描写的!” 惊讶过后,朱守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却不得不强压惊讶,又询问了几句,将那报信的士兵打发走,跟着就召集了麾下众将,在帐中碰头,来不及多言,就开始安排追击事宜。 可是这一来一回,等点齐了兵马,贼军早已脱出包围圈了。 “真是邪门了,这伙贼人冲出来才多久,就能摆脱了追击,简直晦气!”朱守啐了一口。 旁边一名偏将就上来询问:“将军,那现在怎么办?是给东平侯禀报,还是继续搜索、追击?” “禀报个屁!”朱守一听就来气,“这么点事都办不成,东平侯怎么看我?你看我干嘛?赶紧安排人手给我追啊,王弥手下还能有多少兵马?只要抓住他了,就能歼灭!” 一通火发完,朱守策马回营,要进行新一轮的战前会议。 行军打仗不是带着几千人群斗,不是说将军下令追击,立刻就能开拔的,除非事先就做好了准备,否则光要把这个命令贯彻下去,就需要一段时间。 兵马一动,花钱如流水。 而且,乍逢大变,军中兵卒不明就里,所以越是紧急的事情,越不能自上而下的匆忙行动。 不过,如果事先就准备好了,也就没有当前这些事了。 回到帐中,朱守愁眉苦脸起来,他是想到那篇兵策上提到的话,有种憋着一口气的感觉。 那兵策开篇就说,主将能被离间,是本就存了换将的心思,一下就说中了朱守的小心思,让他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加上看不上世家子的建议,立刻将之扔到一旁。 “这才过去多久?贼军就脱困了?这事让别人知道了,我朱守的脸往哪放?不行,必须得把王弥这伙人歼灭了!难不成,我这亲率兵马的将领,还不如他一个谈玄论道的世家儿?不过,那世家子的说法,倒也有可取之处……” 越想,朱守越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既担忧王弥脱困的后果,又对那篇兵策的感观越发矛盾,有种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从哪里下手的感觉,眉头是越皱越紧,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望之生畏。 一众幕僚见了,都不敢过来触他的霉头,也只有心腹郑管能在这个时候出声了。 “将军不必烦恼,贼人挑在这个时候突围,还能成功,就说明他们早有准备,那必然也准备好了撤退路线,说不定真如那篇兵策所说的,提前就在沿线布下了眼线,如此一来……” 郑管安慰的话还没说完,朱守就从位上站了起来,看着众人就道:“现在贼军脱困,你们赶紧给我拿出一套方案,务必要赶在事态恶化之前,把王弥这伙流寇彻底歼灭,否则的话,我对上面如何交代!” 这话一说,众多幕僚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们到底是专业的参谋,一堆人围在陈侯乾坤舆图前指指点点,很快就拿出了众多方案,其中包括了贼军北上、西进、东迁、南下等不同的路线。 “不能统一一下,哪个方向的可能性更大?”听着几个幕僚的分析,朱守又想起陈止那篇兵策上的判断,心里就是一阵不满,觉得自己一堆幕僚,难道还不如一个世家子? 他这倒是冤枉眼前这些幕僚了,盖因这群幕僚和陈止的位置不同,对事情的应对方法就有异。 要知道,这幕僚只是参谋,真正要拿定主意的,还是朱守这位守将,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拿出几个不同的方案,让主将来定夺,无疑是最保险的,同样的,这样也可以降低幕僚们的责任,万一事后出了事,也有个回旋的余地。 幕僚这个位置,除了要给主将提供策略之外,还需要保住自己的位置,并伺机更进一步,属于职场术的范畴,和陈止他们论兵自然不同。 不过,朱守肯定不会想到这些,他只觉得一群幕僚还不如个远在彭城的世家子,不由就有了脾气。 听着听着,他站起身来,来到沙盘边上,指着上面的几个地形,问道:“你说这贼军会不会北上?” 只是这话音还未落下,帐外就有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报!发现贼军踪迹了!” “发现踪迹了?” 帐中众人一听这话,都来了精神。 “进来说话!”朱守回到座位上坐下,大手一挥,就让人赶紧进来,“发现贼军了?在什么地方?” “东海郡西北方向的传邮给的消息,说是发现了小股的贼军,推测就是王贼的人马,但他们并没有进一步的接触……”传令兵说着,奉上了军情条,自己赶紧退了出去。 众多幕僚立刻围了上来,看了几眼之后,纷纷点头道:“这是要南下啊,贼军的胆子可真不小,将军……唉?将军,您怎么了?” 众幕僚说了两句,忽然发现朱守的表情有些怪异,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宛如牙疼。 蓦地,他们想起刚才这位主将在这之前,说的那句话—— “这贼军会不会北上?” 这边一说完,军情就来了,也难怪朱守会是这个表情了。 连郑管也不得不谨慎的问起来:“这……将军,可要针对贼军南下,制定方略?”和其他人相比,他更是清楚,朱守之所以会是这么个表情,不仅仅是因为那句话,更主要的是因为那篇兵策。 “当然要制定!” 朱守到底是统领一军的人,很快恢复如常,安排了人马过去探查,接着就带着一众幕僚,又召来了两个偏将,探讨起来。 可是众人说了半天,七嘴八舌的,都没个结果,让朱守越发难耐。 实际上,过去也有类似局面,到底不是乱世,军旅中的情况和战乱时候不同,有朝廷作为后盾,心态也有区别,而朱守也有出身,多数时候,只需要做决断即可,可今天因为心里已经有了一篇兵策,其中句句条理分明,对比之下,就显得面前幕僚们太过聒噪,都抓不住重点! “够了!” 突然,朱守一声爆呵,让讨论中的众人浑身一抖,各自停下动作。 朱守目光扫过众人,提点起来:“贼军突围南下,显是因为北边和西边官兵众多,想要转移南下,沿途定会劫掠一番,以补充被围困时损失的兵员和钱粮,既然如此,也别扯那些没用的了,想想怎么搞清楚贼军的动向,防止他们流窜到江淮!” 他这番话一说,登时让众多幕僚和偏将惊讶起来,看向朱守的目光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们这位主将并不是多谋之人,最多是个能做决断的,往往都是下面拿出方案,让他来拍板,今日却一反常态,这么一段话吐出来,众人细细思量,发现很有可取之处,态度也就都恭敬起来。 气氛的微妙变化,立刻被朱守捕捉到了,注意到众人眼中隐现的敬畏,他心中一动,轻咳一声道:“这个……其实从贼军突围起,局面就很分明了,贼军的目标多半就是南下,刚才本将军提到北上,是为了看看你们的反应……” 说话间,朱守注意到郑管的眼皮子正跳着,也不禁面红,但嘴里的话没有停下:“这个,不能排除贼军妄图渡淮的可能,这个……” 他尽量回忆陈止那篇兵策的内容,可惜之前只是粗略一撇,哪能记得住许多,说了几句就难以为继了,好在他也有急智,赶紧就道:“思路我给你们了,赶紧给出一个对策,这兵马粮草一动,可不是小事。” 说着,他借故转身,来到营帐一角,抓着自己那个亲兵,急切的道:“赶紧的,把那篇兵策给我拿来。”他已经知道那篇兵策的好处了。 那亲兵一愣,说道:“将军,您刚才不是让我扔了么,这会黑灯瞎火的,都不知道被吹到哪去了。” “扔了?”朱守一愣,“你真给扔了?你干什么吃的!” 亲兵想这事怎么能埋怨到我身上,但也知道不能顶撞上官,只能低头认错,满脸委屈的道:“属下知罪,这就去找回来。” “还真给扔了。”朱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想到刚才的事,心里顿时一阵翻腾,这不是显得他这个领军将领不识货么? “我那意思是让你收好,算了,赶紧先取过来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众幕僚也都留心注意这里,差不多猜出缘由了。 敢情是将军背后有高人支招啊。 “咳咳,”朱守又咳嗽一声,绷着脸道,“本将早有预料,贼人说不定有突围的念头,于是着人写了份兵策,拿来作为参考,没想到还真让我给猜中了,这个兵策,等会拿过来,诸君共参。” 你就编吧! 熟悉这位将领的郑管等人都无奈摇头,刚才那番动静众人都听到、看到了,谁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也不点破。 第九十五章 品 等那亲兵带着几个人一番折腾,总算在一处山坳中将那篇兵策找回,护送回来,朱守一下子就接过去,仔仔细细的读了起来,众幕僚也都围了过来,过了一会,朱守指着其中一句道:“说贼军分成几股,以骚扰之法让我军疲惫,分不清虚实,最后突围,我记得之前郑先生也说过类似的话。” 郑管则摇头道:“当时我也只是觉得贼兵垂死挣扎,或许还有诡计,却没有深查,而且不如这篇兵策所说清晰。” 其他幕僚本来看到兵策的笔迹,还不甚在意,听了郑管的话,也不由郑重起来,同时又不得不佩服自家主帅的脸皮,人家直接忽略了那离间换将的分析,一本正经的说着,就这脸皮厚度,不愧是一军统帅。 他们却不知道,按朱守本来的想法,根本不会轻易暴露兵策,可惜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故作不知了。 一群人围着兵策研究了一会,各有评价,却见朱守和郑管表情不太自然。 “怎么了?将军,你还没说,这兵策是出自何人之口。” “咳,”朱守咳嗽了一声,努力做出一副很有先见之明的样子,才道,“这篇兵策是我托一位至交好友,请的彭城陈止先生所写,你们先不要追根究底,当务之急是应对贼军,好好研究这篇兵策!”他身为一军统帅,很清楚这些幕僚的性子,如果说是一个普通的世家子所作,就算是好计策,众人也得先纠结一番,当前可没有时间浪费。 只不过,这话还是让众幕僚疑惑起来。 陈止? 这是哪位兵家先生?没听说过啊。 但听是将军托人才联系上的,又觉得不会简单,只是心里深处却也在疑惑,既是这般来历的兵策,先前为何会被扔掉呢? 知道前因后果的郑管不由摇头,也不说破,此时再看这篇兵策,连他也不得不惊叹那人的先见之明。 朱守注意众人表情,眉头一皱。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请陈止书写兵策,说成是自己的先见之明,为的就是不显得自己无能,那自然不能让人小瞧陈止了,陈止越厉害,越能显得他朱守慧眼识珠。 于是,他立刻就眉头一皱,压低声音训斥道:“这位陈止……先生,可不是寻常人物,为了请他出面品兵,本将军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你们切不可轻视!莫非以为本将会平白无故,去求人帮忙?” 他这么一说,众人登时惊疑不定起来。 很快,就听一人说道:“就算王弥一伙没有南下,是走的其他方向,靠着这篇兵策,也足以了解贼军的战略目标,提前应对,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对的,尤其是未虑胜先虑败的布置,没有经历过战阵,是绝对不会这么清楚的。” “简单几句,就将局面剖析清楚了,还给出了明确的应对方法,按照这上面的论述,已经可以派兵去泗水等待贼军了。” 几名幕僚称赞起来,但包含着其他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这篇兵策无疑是有用的,上面的方案和刚才讨论出的战术相差不大,几人自然乐得顺水推舟——这不是他们没有担当,而是贼军突围出去,一旦造成政治事件,那问题就太大了,不得不提前准备后路。 另外一方面,如果最后战略有效,他们也有其他的方法揽功,自然不必急于一时,乐得推崇此文。 “诸位,按着上面的说法,这几天就可有个结果,先遣人手,通知沿线的驿站注意吧。” “若是一切顺利,或许几日之内,就能有好消息了。” 随着定计下来,众人各司其责,忙碌了起来。 吩咐完毕,朱守摸了摸胡子,眉头皱了起来。 “今日之事,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是成是败,真是让人头大,说起来,还没搞清楚这陈止到底乡品几许,我这就给他戴起高帽,不过能和那位结交,肯定不会是低品之人……” …………………… “这陈止有这般劣迹,陈家又为何要递上品状?就因为写了一手好字?” 另一边,在留县一间摆设考究的房间中,有一位深夜未睡之人,正念叨着陈止之名。 这人面容清瘦,眉眼有神,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儒雅气息,此时正跪坐席上,手中夹着一枚围棋棋子,盯着摆满黑白子的纵横盘沉思着。 边上,有名身着官服的男子,躬身汇报:“回禀祖中正,陈迟已将那篇《华源阁论》送过来了,说是要请您过目。”他手里捧着一根画轴。 “我来留县,只是想要一观诸葛家嫡子的风采,不是来处理政务的,但既然送来了,我也当一观,倒是让你操劳了,一直等到现在。”祖中正说着话,脸上露出了歉色。 那官员笑道:“中正的习惯,下官早有耳闻,这棋若不破局,怕是今夜难眠啊。” “哈哈!”祖中正笑了起来,接过画轴展开一看,顿时眼中一亮,“好字!” 旁边官员闻言,默默点头,这字他来前看过了,乃是入品之字,能写出这样的字,必是出彩人物,递上来的品状也描述了陈止的九征,都无问题,他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毕竟都是陈氏一族。 “这个陈止的字,确实是不错,”祖中正点点头,笑道,“你们陈家又多了个人才,本来我还有些话没好意思出口,生怕这字扫了我的棋兴,没想到得了意外惊喜,按理说,凭他的家世和这手字,足以拿个八品乡品,只不过此人的生平我也看了,过去有恶名,评价就得降一等,还望徙南你能理解啊,总得留个时间,再往上升品。” 由于历史的不同,新汉的九品制评断,与原本历史上的西晋有着区别。 “这个当然。”那官员点点头,并不坚持,此行可以定品,就已经是收获了,因为彭城陈家严格算起来,乃是北方士族,而陈止也有劣迹,要知道这位中正来头不小,来留县也只是顺便,本来连见陈迟的念头都没有,所以陈迟才托人将字送来,让这名官员转而递交。 这名官员名叫陈迁,字徙南,乃下邳陈家之人,与彭城陈家分属两支,却是同一血脉。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有了决定,这短时间内,陈止也不会再有什么事迹了,那干脆我就将品状写好,明日就让人送走,往国都入卷宗,也省得你夜长梦多,反正年关将至,别人家也没有品状书送来了,就为陈止一人跑一趟吧。” 陈迁赶紧致谢,然后将写着陈止事迹的品状拿来了出来。 这品状并非一张,而是三张纸,记述着陈止的生辰、生平、九征,以及诸多经历,还有就是他的家世、来历等等,包罗万象。 祖中正拿起笔,迟疑了一下,在末尾写下了“性不羁,善书法”这六个字,顿了顿,又在下一行写了三个字—— 定九品。 二人并不知道,此时正有一匹快马,自彭城县出,挟着一封崭新的品状书,直往留县奔来。 第九十六章 追回来! 新汉的九品官人法分为两个部分。 一个部分就是正式官员的官品,常说的七品县令,这个七品就是官品;另一个部分,则是对普通士族和杰出人士的品评,被称为乡品,比如彭林、彭棋等人的九品、八品评价,就是乡品,不涉及具体的官职。 如今陈止被品评的就是他的乡品。 乡品定下,一样可以升降,不过高乡品,无疑占有优势,一旦出仕,起家第一个官职的官品就高过旁人,而且官路亨通。 整个新汉九品制的评定,主要就是依靠中正,所以又叫九品中正制。 这中正有大小之分,每州一位大中正,其人位于中央朝廷,由重臣兼任,掌管裁定和授予,每郡一位小中正,可以由郡官兼任,也可以独立存在,负责具体的品评。 一般来说,小中正给予的评价、建议的定品,大中正都会直接同意,后者主要只是加强中央集权的做法,并不负责具体的事物,所以祖中正作为郡中正,他的评语也就尤为重要了。 性不羁,善书法。 性格不羁,就是说不怎么守规矩,这是对世家纨绔的一种委婉说法,算是中正品评时的一个潜规则了,毕竟世家领有特权、垄断知识,占据这么多优势,能出人才,也能出纨绔,但当权的多数都是一个圈子的,总归要相互给个面子,也给不上进的子弟留一个上升道路,于是类似“不羁”这样的评价词语逐步出现。 吏部铨选的时候,一般看到这样的评语,心里先就有数了,知道只能任清闲职位,不可托付重任。 而后面“善书法”三个字,才是关键所在,这就是在告诉他人,这个世家子虽然是个纨绔,但并不是一无是处,有特长,就是书法写得好,好到什么程度?善!很高明! 没说‘书法过人’,也不是‘擅长书法’,而是‘善书法’,那至少也是登堂入室的水平。 如果不是陈止过去有恶名的话,单就书法方面的评价,就足以让他站稳八品,甚至稍微运作一下,触摸七品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因为众多因素的影响,祖中正采取了保守立场。 一篇品状成百上千个字,由中正写的也就寥寥几字,但真正关系到前途的,正是这几个字的评价。 在新汉,对一个人的评价,关系到各方面。 正常的情况,一些长者、尊者也可以给予后辈评价,就像张府晚宴中,张太公等人给众后辈评价一样,但这个评价并不具有官方认证。不过,中正品评的时候,会参考尊者评价,因此彭林等人当时才会那般在意。 此时,关于陈止的六字的评价落下,祖中正又和陈迁说了几句,陈迁便顺势告辞了,而祖中正又回到棋盘前,直到深夜方才歇息。 第二天他起来后,吃过早饭,正想着下午去那诸葛言的住处拜访,却先碰上陈迁,二人交谈几句后,就将陈止的品状装好,送去驿站。 不过,午时一过,陈迁又急急忙忙的赶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 “徙南,怎么如此匆忙?”屋里,祖中正还是坐在棋盘前面。 “中正,这……这是彭城刚传来的一封品状书,还请您翻阅一下。” “哦?又寄来一封?早知道就不把陈止那封送过去了,我还想着这年底几天,也没别人家递书了,咦?”中正话说到一半,看了那品状书一眼,顿时愣住,然后抬头去看陈迁。 “怎么又是陈止的品状书?上午不是交给驿站了么?不对,你说这是从彭城送来的?我离开彭城不过几日,那边连办事都不利索了?一个人的品状送了两遍,这可是不小的疏漏啊。” 陈迁苦笑一声,指了指那封书信,道:“昨日彭城出了件事,中正怕是还不知道,您看了这封新的品状书就明白了,这并非疏漏,而是不得不传啊。” “哦?”祖中正一愣,低头再看,几息后眉头一挑,“有这等离奇之事?这首戒赌诗语言直白,正适合那些好赌之人,尤其是陈止这留诗立誓,这是佳话啊,而且这个白青竟然颠倒黑白,闹出了这么一出闹剧,自己名声扫地不说,也让那杨永难办了吧,结合在一起,已经有点传世特性了,这……” 陈迁在旁听着,默默点头,心里真正留意起这个陈止来了。 本来,陈迟找上门来托他帮忙,陈迁并不上心,但到底有血脉联系,彭城的老太公又新近故去,于情于理,陈迁都推辞不得,不过对那陈止就兴趣不大了。 尽管陈止的书法也让他很是意外,甚至堪称惊艳,但总归要等见了人,才能真正夸赞,在这之前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可新来的一篇品状书,却让陈迁从简单的文字中看到了某种手段,来了兴趣。 他还在想着,却听那祖中正忽然一拍腿,说道:“这下麻烦了,有了这么个事,陈止的乡品评定,理应提升一个位格了,可品状书已经让人送去了,这次不改的话,下次就得等个半年才能再改了,总归不合适,干脆叫人把送信的叫回来吧,待我重写一书,只是那驿站的人,八成要抱怨了。” “也只好如此了。”陈迁也点头同意,这也是他一接到品状书,就急切赶来的原因,不过不是因为陈止,而是知道明年年初有吏部考评,无论是他陈迁还是祖中正,都得参与,这次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离考评太近,就怕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得了吩咐,陈迁就安排起来,要将已经跑马的人追过来可不是简单的事,好在间隔不长,还来得及。 祖中正也没有闲着,仔细看了这新来的一封品状书。 “真是没想到,这次差点看走眼了,这个陈止,有点意思。” 回到屋子里,他提起笔来,迟疑片刻,又在品状书的最后写下八个字—— 知错能改,书法精湛,定八品。 “这样就行了,等把那封品状书追回来,驿站那边不好交代,先缓两天,再把这封送出去,这么短的时间,他陈止总不至于再闹出什么事来吧。” ……………… 留县的事先放一旁,就说公案过后,第二日,陈止一到陈府,就是一番新光景,不说仆从、家丁如何奉承,就连几个兄弟姐妹也一一露面,过来给自己问好,显是想要交善和攀附,只是除了胖子陈罗之外,陈止只是礼貌以待,保持着距离。 接着,就是和陈边等陈府的上层交谈了,又是对陈止的一番夸赞,然后就提到了王家的事。 “止儿啊,琅琊王家如今俨然是北地世家之首,你和他们有交情,该早点告知我等才是啊。”陈边等人满脸笑容,却又谨慎的询问着。 陈止叹了口气,也不隐瞒,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王奎,这人我知道,可是那王皿的名字,却没有听过。”陈远听完,眉头就皱了起来,“可听你所说,王奎对这王皿又十分客气,他王奎乃是琅琊王家的旁庶,能让他如此恭敬的,恐怕只有宗家了,但是这个名字……” 彭城陈氏中,论交友广泛,就数这陈八爷陈远,可连他都没听过王皿之名,让其他人很是意外。 最后还是陈边道:“从王奎的事情来看,这王皿肯定不简单,能被他看重,总归是好事,止儿你可得把握住,我们陈家,以后就看你的了。” 众人接着一阵勉励,陈止从容回应,而后就谈到了对白家产业的处理问题。 实际上,陈止一进入陈家,就感觉到了整个陈府的忙碌,从上到下都在行动,目标正是白家,这是一个家族对另一个家族的战争,涉及繁多,就算已经分出胜负了,但想将这个烂摊子收拾起来,也不是顷刻能够做完的。更不要说,还有其他几大世族盯着,想趁机分一杯羹。 陈边与陈止商量了一下,说是准备一旦得利,会把收获的近一半拿出来,交给陈止,作为奖励。 别看只是一半,那可是白家和其他几家累积多年的底子,就算陈家只能谋得部分,也非常庞大,要把一半分给陈止,那是十分惊人的了。 陈止可以击败白青,但想要占领白家产业,没陈府出手是不行的,但陈府是多大的架子?上上下下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盯着,陈止独占一半,里面的含义已经很清楚了,族里没有怨言是不可能的,但都被陈边等人压下,这才做出决定。 另一方面,陈止拿了这么多产业,必然需要人手经营,这些人还要从陈家的系统里出去,同样加深两边联系。 对于分配问题,陈止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遗憾产业这么一分,以后利用副作用的机会就不多了。 “这件事,我等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说服族中,你也知道,我们陈家宗族,不少人住在城外陈庄村,很多人也是靠着族产过活,血脉相连,认亲不认理,很多事情说不通。”陈边说完方案,就解释起来。 陈止点头表示理解:“能得一半,其实已经过了,怎么还敢有怨言。” “不过,不过,”陈迅却笑道,“你不知道,若非你这事,他刘家也不愿意松口,咱陈家的矿场营生差点没了,就这一项,你拿一半,我陈老五没有意见。” 陈远也点头道:“小七你前途远大,未来是我陈氏栋梁,可保陈氏安宁,给你一半是应有之意。” 陈边则道:“止儿,你就不要谦虚了,这产业的事都交给我等,你的当务之急是平心静气,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筛选,这个才是关键,想来大哥在留县疏通、加上你昨日的佳话,定可让你得个不错的乡品,若能在筛选上再有建树,说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 第九十七章 有才之士难请,当动之以情 经过公堂一事,陈止声名鹊起,再加上陈家推波助澜,隐隐就要成为陈家的代表人物了,这样的根基,可以说等于是陈家的脸面了。 这种时候,陈止的一举一动,都事关陈府声誉,如果他能在筛选上再放异彩,那对阖府上下而言,都是一件喜事。 对陈止自身而言,也是一次养望的机会。 陈六陈迂这时说道:“这次筛选,听说不仅有我彭城名士,以及你提到的书痴王奎,还有一位江东名士,那江南士族自从大汉光复之后,就一直占据主流,若能得到他们的认可,于你而言,是个不错的资历。” 陈迂平时的交际圈子,有不少为学之人,和那些彭城名士也有来往,这方面的消息,在陈家众人里面堪称灵通。 “江东士族的人么?”陈止听着,默默点头,他也知道,当年刘汉以南方起家,最初为了站稳脚跟,向南方士族做了不少妥协,直接导致了几个顶级世家的诞生。 “不知道这位江东士族,是出自哪一家?” 陈迂眉头微皱,接着才道:“听说此人一来,就与贵静先生论道,并未露面,但也有传闻,说他是陆家之人。” “陆家……”咀嚼着这两个字,陈止的脑海中闪过几道身影。 陈边接着就道:“总之,止儿你不可放松,这两天就好生温习吧。” 陈止点点头,他也需要时间阅读书籍,不光是陈家的馆藏,还有自己心中的诸多书册。 与此同时,这彭城县内外,几大家族,这时也已经行动起来,对白家和其他几个档主的产业展开围剿,一时之间,暗潮汹涌。 时间流淌,转眼就到了筛选的前一天,这天夜里,徐州北部,河防之侧,两军碰撞,金铁交鸣、杀声震天,最终一方溃败,另一方则紧追不舍。 深夜,一队骑兵回营,为首的正是那朱守。 他一回来,拨开大营门帘,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脸上满是喜意。 “陈先生诚不欺我!” 摘下头盔递给亲兵,朱守来到大帐中央,看着那块沙盘,又拿出几张写满了字的兵策,露出笑脸。 “王弥果如陈先生所料,选了这条路南下,而我眼观全局,处处争先,对付这蠢贼真是手到擒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中,一场突袭将他的人马彻底击溃,此贼自此不足为虑!赶紧上表朝廷,就说本将军大胜!” 旁人听着也不意外,这两日为了表现自己的先见之明,这位主帅找到机会就要夸一夸那位陈先生。 边上,心腹幕僚郑管不得不小心提醒道:“将军,贼首王弥尚未抓到,贼兵也未彻底消亡,现在就报捷有些不妥,另外陈先生那边,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朱守闻言,沉吟片刻,点头说着:“你也提醒了我,陈先生不能怠慢,这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物,必须招揽过来!” 郑管又忍不住提醒道:“将军,陈先生乃是世家子弟,恐怕不容易招揽。” “这是个问题啊。”听到这,朱守也冷静下来了,这时有几个兵卒进来,给朱守通报了溃兵的情况。 朱守自得了陈止的兵策后,先是不屑一顾,等王弥率军突围,才让他重视起来,又阴差阳错之下,不得不吹捧陈止,跟着就依照上面的方法处置,没想到真有奇效。 说来也巧,王弥是早有准备,早就派出了不少探子,渗透江淮郡县,但一碰上官府派出的细作,两边混淆,竟让官府的探子迅速抓住了踪迹,考虑到兵贵神速,朱守当即领着一队精兵迅速南下,提前埋伏。 随着决战的爆发,王弥根本没料到,官府会这么果决、这么迅速,猝不及防之下,很快就溃不成军,彻底败下阵来。 朱守率军追杀,等贼军化整为零,他才停下整顿兵马,留下一名将领继续追击,自己则返回营帐,进行新的部署。 实际上,这次的局面对他而言,堪称凶险,他奉命扑灭王弥,却被对方突围,如果不尽快将之剿灭,一旦事情闹大,沿途郡县受到损失,朝廷的惩罚马上就要过来,官位难保。 而陈止的一篇兵策,让朱守处处料敌于先,也让他意识到了价值,对陈止不再是单纯的基于局面不得不吹捧,而是生出了强烈的招揽之念。 眼下贼军式微,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正式招揽陈止。 可郑管的一句话,宛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 因为九品中正制的存在,世家子弟在仕途上颇为顺畅,相对的,寒门子弟只能争抢有限名额,很多寒门学子在仕途受挫后,会选择投身勋贵将领,做个幕僚,朱守的心腹郑管,就是其中之一。 以朱守的身份,招揽一位寒门子作为幕僚,问题不大,可对方如果是世家子弟,还有才学的,那就不容易了,毕竟有本事的士族,自然不愁当官,何必来军中受罪? “这就麻烦了。”朱守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他将目光投向身边几名幕僚。 众人面面相觑,但都没有言语,这陈止就算招过来,也是和他们抢饭碗的,犯不着费这个脑筋,不过郑管却不一样,他想了想,道:“想要招揽这等人物,不能靠权势,也不能威逼,要以诚相待,以礼相待,动之以情。” “哦?”朱守顿时就感兴趣了,“先生有何教我?还请明言。” “将军,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您若真心想请陈先生帮忙,就必须持之以恒,”郑管也不卖关子,给出了建议,“简单来说,是先建立私交,以好友的关系接近,这样一来,就算招揽不成,也可以向他请教,您不要忘了,这次的兵策,也是因为那位的关系才能送来,未来将军若与陈先生成为至交好友,遇到困难求助一下,自然也能如愿。” “私交好友?”朱守微微摇头,有些不满足,但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这是个权宜之计,但可以一试,具体如何施行?我身兼军务,无法擅离职守,怎么和那陈止套交情?” 郑管已有定计,就道:“当以礼相待,时常问候,眼下不就是大好时机?年关将至,将军何不备上好礼,遣人送去陈先生府上?这就是个好的开头,而且这两日我也略微了解了一下,那彭城陈氏的境况并不太好,以将军您的身份送礼过去,无形中也能壮壮陈氏声势,这就是一个人情,相信陈先生也会记得的。” “不错,不错,此计甚好。”朱守不由点头,跟着眉头又是一皱,“不过,这事也得控制一下,可不能传到青州来了。” 郑管一愣,跟着就明白了自家主将的心思,笑道:“将军放心,送礼的时候,我们只和陈止先生说明兵策之助,对外就说是仰慕他的才学,这样一来,就算陈先生名声北传,其他将军、将领也不会往兵事方面去想。” “对,我能知道陈先生的事,这就是先机,不能让别人知道了,万一东平侯知晓了陈先生,也派人去请,我可是比不了他的。” “另外,”郑管这时候又出声道,“这次大胜,也不可提及陈先生的名字。” “这……”朱守一听,有些为难,他固然想守住秘密,不让旁人得知,可捷报上提一下名字,别人未必会注意,如果连写都不写,到时候陈止怪罪起来,不就伤了和气么? 郑管知道朱守担心什么,就解释起来:“王弥此人背景复杂,本身也有出身,和一些江湖草莽、绿林贼子还有联系,万一事后有他的追随者要报复,迁怒陈先生就是祸事了,至于吞没功劳一事,也不必担心,只要年礼得当,再和他说清楚缘由,相信以陈先生的才智,必然清楚。” 说完这些,郑管见朱守还在犹豫,就干脆提议:“若将军还不放心,不如由我亲自走一趟。”他是朱守的首席幕僚、智囊,真正的心腹,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朱守也就点头了。 “现在这就开始准备吧,”有了决定,朱守也不想耽搁,“送礼得投其所好,让人去徐州地界打听一下陈先生的喜好,赶在年前准备好,本将军先将那王弥擒拿,以竟全功!” 第九十八章 城外书院院中人 就在彭城内外,各方皆动的局面下,种种变化正在酝酿,而时间终于来到了贵静筛选之日。 一大清早,位于城郊的贵静书院内外,就人来人往。 “三国乱世,让私学大为兴盛,贵静书院也是这股私学浪潮中的一员啊,这场筛选过后,过了祭灶之日,接着就要到岁旦了,都是平静日子,可以安心看书为学了。” 陈止与陈物从陈家的牛车上下来,看着面前的这座书院,不由感慨,在来之前,他也从陈家的渠道,了解到了这座书院的一些情况。 贵静书院,说是书院,其实和一个小村无异,离陈家在城外的宗族聚居地陈庄不远——陈家在县城里有几个宅院,可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旁系众多,因此在城外还有村寨。 贵静书院也是一样,书院的那位山长本身就是地主,名下地契不少,良田连绵,进项众多,才有财力支撑书院运行,让里面的学生脱产读书。 而且,这贵静书院名声极大,除了一些有资质的寒门弟子主动过来求学外,还有城里城外、周围郡县的世家大族,将自家的子弟送过来为学。 仅彭城一县,在贵静书院为学的世家子弟就有三十多人,如那彭家的彭林、彭棋,就曾经在这里求过学,当年也曾是这书院中的风云人物。 不过,这贵静书院在整个徐州地界名气不小,也不是你把人送过来,就会收下的,还要有一定的考核和考量,所以这书院中的陈氏子弟数目稀少。 陈止、陈物这一主一仆径直走入了书院,看着沿途屋舍的外廊上,不少的少年、青年正在论道、看书,洋溢着青春和学术的气息。 “这家私学的气氛真不错,从衣着来看,有不少寒门学子,这也是他们获取学识的途径之一。可惜,我上辈子死的太早,否则凭我在军中推行的考举之法,潜移默化中,也能提前为科举布局,最后却没来得及施行。” 陈止心中遗憾着,不过三国乱世,让世家坐大,社会环境摆在那里,就算他真的长寿,也未必就能实现,这一点他心中也有考虑。 私学的风气,从东汉末年、三国时期就逐步兴起,步骘、隗禧、向朗等都是代表人物,发展到如今,随着玄学兴起、儒学失控、百家复萌,各个学说侵蚀各地的私学,百花齐放之势逐步出现,贵静书院就是以法家为主,但同样也扯着儒家的旗号,倒是对玄学有些敬而远之的味道。 陈止一边想着,一边向里面走去。 这沿途的人见他一身华服,就知道是世家子弟,而今日出现在这里的陌生面孔,多数都是来参加的筛选的,因此没人感到意外,最多是看上一眼,就干自己的事去了。 很快就有名青衣小厮过来,询问了陈止的来意,得知是来参加筛选的,就让他出示名帖。 这些事,陈家早就安排好了,陈止一示名帖,小厮就毕恭毕敬的在前面引路,引着陈止朝书院里面走过去,只是走到半路,忽然转头看向陈物,满含歉意的道:“好叫陈少爷得知,这筛选只有您能进去,下人要在外面等候。”说完还给了陈物一个抱歉的眼神。 “到底是书院培养的小厮,这么一番作态,谁都不会怪罪。”陈止对这个规矩并不反对,就跟陈物交代了几句,自己随着小厮一路前行,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独立院子。 这院子占地颇大,位于书院村寨的中间偏后,院中除了屋舍,还有假山、亭台,不过看得出来都被损毁过,应该是几年前兵灾留下的痕迹,在假山一侧,乃是一处开间,摆放着一排排的坐席和矮桌,粗略一看,有三十多张,不用问也知道,就是那筛选考核之处了。 陈止不是第一个来的,他来到的时候,已有十几人聚在这里,三三两两的形成一个个小团体交谈着,他还在其中看到了刘纲。 这位刘家子一见陈止来了,面露喜色,就要过来攀谈,但有人比他还快。 “七哥,你总算来了,早上我本想去找你,但是父亲说不能扰乱你的思绪,因此就和六哥先过来了。” 和陈止打招呼的人,乃是他这一辈排行第十的陈玄,原本和陈韵颇为亲近,但在陈韵失势后立刻划清了界限,他的父亲就是陈家六爷陈迂。 陈玄的身边跟着一名青年,留着胡须,神色稳重,这人名叫陈署,在陈止这一辈排行第六,是陈罗的亲哥哥,也是陈五爷陈迅的大儿子,在陈家已经有些威望了。 他们二人这么一叫,周围的人也都留神过来,一道道充满审视味道的目光落在陈止身上,上下打量,多数都露出了诧异和疑惑的神色。 “这陈止和过去确实有点不一样了。” “肯定是要不同的,我上次参加张府晚宴就知道了。” “昨天的白家案你们听说了么?那首戒赌诗已经开始流传了。” “白老虎都败在他的手里,啧啧,不得了。” “就不知道,这人的学识能否像他的手段一样,不过学问不比其他,必须得苦读方可。” …… 如此对话在院子各处响起,身处话题漩涡中间的陈止,则神色如常的和两个堂兄弟交谈,过了一会,刘纲终于抓住空隙,也插话进去。 这位刘家杰出子弟的行为,令不少观望的世家子弟都疑惑起来。 “刘纲看来和陈止交情不浅。” “难道刘缈他们已经接纳了陈止?” “我看不像,刘缈只在开始时招呼了一声,到现在并没有过去攀谈的意思。” 世家子弟对圈子中的风向变化最为敏感,受到社会风气和九品制的影响,格外看重身份地位,所以不搞清楚情况,是不会轻易表露态度,防止降低了格调。 他们这群人其实也有高下之分,如刘家、彭家的兄弟二人,就位于小圈子的最上层,代表着彭城年轻一代的风向,很多人在行事时,都会以他们作为标准,其中又以彭林、刘缈这年龄最大的二人作为龙头。 现在,刘纲过去跟陈止招呼,而刘缈没有过去,难免让人思考里面的深意,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刘缈心里却拿捏不定。 “我过去和陈止说话,他会不会理我?毕竟我和他之前并无交情,以他和诸多名士谈笑风生的能耐,未必会在意我,我这一过去,若被他冷落,让别人看到了,无疑有损名声,可是我那兄弟与陈止的关系亲近,过去也有可能被他礼待……” 他思前想后,越想越有种后悔的感觉。 “早知如此,当初祖父交代我们结交陈止时,就该依令而行,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想到这,他看着和陈止笑着说话的刘纲,不由羡慕起来。 正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就听不少贵静书院的学子,正在给一个人问好。 “彭师兄,你来了啊。” “彭兄,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彭老弟,不用说了,这次筛选你肯定又要大放异彩了,哈哈。” 声声称呼,不用多言,院里的人就知道是谁来了。 很快,就见一群人簇拥着彭林、彭棋兄弟缓步走来。 这彭家两兄弟,当初在贵静书院中为学时就是风云人物,学成归去后,还时常过来与同门论道,影响力在书院中很大,受人敬仰和推崇。 看着二人的这般威势,这院子里的不少人都露了羡慕神色,急切的想要与彭家兄弟招呼。 到了门边,彭林停下脚步,转身朝身边众人拱拱手,笑道:“诸位同门,今日筛选,还是不要这么大张旗鼓的了,彭某在这里谢过各位关心,咱们等筛选之后再叙旧。” “成,我等就等着彭兄的好消息了。” 簇拥着他的众人在嬉笑声中散去,彭家兄弟这才转身进来,这院里的众世家子弟也纷纷过去见礼,又是一番热闹。 “诸位,有礼了。”彭林笑着和众人一一招呼,最后,这目光却落在陈止身上,露出坚定之色。 “今日,要以学问分出高下!” 他正想着,就听有人喊道:“山长和考官出来了……” 声音落下,就有七八人从院中屋舍鱼贯走出。 第九十九章 可有子弟比江东? 从屋里走出来的共有七人,都着正装,褒衣博带,行走时大袖甩动,有种出尘气息,瞬间就吸引了院中众人的目光。 陈止也看了过去,立刻就注意到,其中有五人都是认识的,正是王奎、刘侃、张咏、萧左,以及三老许志。 除了这五人之外,那余下两人,风采还犹有过之。 为首之人一身黑衣,表情宛如雕刻的一般,有种规矩自成的气场,尤其是一双眉毛,如两把长剑一样笔直,给人一种刻板、严格、不拘言笑的感觉。 从旁边几人的议论中,陈止已然知道这剑眉刚硬之人的身份了。 “贵静书院的山长,这一代的贵静先生楼承。” 楼承,也就是贵静书院的所有人,大地主、大学问家。 “居然真有江淮刘侃作为筛选考官!” “萧左和张咏两位先生,这可都是名传徐州的人物!” “这等人物作为考官,齐聚一堂,借着贵静书院之地,必然能够传遍郡县,我等之名随之高扬!” 一众世家子弟低语起来,兴奋之意溢于言表,这次奉书人的名额有限,不可能所有人都被选上,但只要能借之扬名,那就是本钱,未来提升乡品也容易一些。 说着说着,不少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最后一人的身上。 “贵静先生身后的那人,是不是传闻中的书痴?” “不是,书痴是第三位,在刘侃先生之前,走在第二的人,我也没见过。” “孤陋寡闻了吧,这位陆映,是江东陆家的人,游学养望,听说是上个月抵达了徐州,最近都在与贵静先生论道。” “和贵静先生论道?不得了啊,看他也就三四十岁吧,和咱们中的不少人都差不多,结果咱们在这接受筛选,人家已经可以做考官了,还能和贵静先生谈玄论道。” “这没得比的,陆映在江东那边也很有名气,别说我们彭城年轻一代,就算是整个徐州算进来,估计也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人了,再说了,人家背后的陆家,那是顶尖世家,家学连绵,学问深厚,培养出这等人物也是等闲。” …… 听着这些,陈止、陈玄等人都朝第二人看了过去,仔细一打量,不得不承认此人风采过人,面容英俊,身材高大,在一众名士中尤为突出。 陈玄露出了羡慕之色,陈署低声称赞,彭林、刘缈等人也是郑重以待。 唯独刘纲微微摇头,在他心里,谈玄论道固然值得推崇,但兵家务实更为重要,在那卧冰楼听了陈止的兵策后,他就觉得陈止才是年轻一代的翘楚,即便面对众人交口称赞的陆映,也没有动摇这个念头。 “诸位……” 贵静先生等人来到众人跟前,这位山长挤出了一丝笑容:“诸位都是彭城俊杰,话也不用老朽多言,今日就请各展所长,完成筛选。” 他一开口,议论纷纷的众人登时住口,周围安静起来。 贵静先生话声不停,直入主题:“多余的话,老朽也不说了,你们多数在这书院待过,都知道规矩,这次筛选用的是陈侯考举之法,题目由我等拟定,上午作答,备有午膳,日落前交了考卷,由我等给予评定,前十名者,可入贵静书院做个奉书人,掌藏书馆,等诸葛家的人来了,也由奉书人接待,里面的价值几何,不用老朽跟你们强调了吧?” “这贵静先生说话做事倒是干脆,”听完简短的介绍,陈止对这位看上去古板的山长生出几分好感,“这次筛选用考举法?当年的布置,看来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在私学中还有火种存留。” 他这边想着,已经有小厮过来,领众人朝开间走去,安排他们坐下。 由于只是书院组织的筛选,严格来看,只是个民间私人性质的考核,所以规则简陋,不比后世严格,安排的时候颇为随意。 陈止跪坐席上,看到两个堂兄弟就在两边,不由摇摇头,暗道这要是想作弊,根本不用花费太大的心思。 不过,另一方面,在这个注重品状的时代,世家子弟齐聚一堂,若是舞弊被抓,捂都捂不住,一旦传扬开来,弊大于利,坏处不少,想来没几个人会铤而走险。 “这个筛选得到的利益,比不上后世的科举,后世科举,寒门子弟可凭此鲤鱼跃龙门,改变人生,而这次筛选来的都是世家子,本就锦衣玉食,没有要改变命运的迫切愿望,就算通过筛选,除了名头外,只剩下可能存在的贵人青睐,为的也是扬名,又没有科举那样的晋升体系,吸引力大减,作弊的风险远远大于收益。” 待得陈止坐定,就本能的分析起来。 另一边,贵静先生和其他考官轻声交谈,同时观察着考生。 和科举不同,筛选挑出来人,会代表彭城子弟,去面对天下有名的豪门嫡子,不光涉及到学问、学识,仪容仪表先就要过关,因此这筛选,其实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你要是人丑、气度差,都不用参加考核了,直接就被拒绝出去了。 好在各大家族也明白这个道理,推荐的弟子,首先就是看得过去的,其中不乏英俊的,其余也是养气多时,有着气度,少数几人更是温润如玉,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的。 扫了一圈后,贵静先生轻轻点头,表示满意,刘侃、张咏等人也是神色舒畅。 此时,有两名小厮,拿着白纸和几张字条,到了世家子弟的桌前,逐个发放。 陈止一看就明白了,白纸是用来答题的,字条上则记录着题目,也是他上一世时常用的方法之一。 “好了,诸位开始答题吧,不许交头接耳,不许舞弊,若被我等发现了,立刻驱逐出去,名声扫地,后果如何,且自思量。”等纸张发放完毕,贵静先生就例行公事般的告诫了一句,然后一挥手,“诸位,请论法。” 干脆、利索,别有番潇洒的味道,众人顺势就低头看起题目来。 由于制度上的缺陷,考举之法太过简陋,题目也出的很是随意,没什么答题格式,一共十五道问,按小厮的说明,要先把题目誊写上,再在题目下答题,如果纸张不够,可以再要。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多余的规则了。 连考试的时间都没规定,如果午时还没写完,吃完午饭继续写,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离开,当然了,如果太阳落山,那筛选也就结束了,必须强制收卷,至于不会做的题目,就在题目下写个“缺”字。 彭林拿到题目,看了一眼,先是成竹在胸,跟着又皱起眉头,但旋即深吸一口气,坚定了意念,然后微微转头,朝陈止看了过去。 “这些题目风格各异,多数都联系古今,必然是出自不同人的手笔,有意思。” 陈止粗略的看了一下题目,就已经将内容记了下来,然后闭目沉思,脑海中无数学识记忆飞舞着,慢慢聚集在一起。 这两天以来,他除了温习所学,就是在熟悉刚刚得到的学识记忆。 这些记忆沉淀深处,像在心底摆着个小图书馆,可以慢慢熟悉,陈止必须凝神探查,一一回忆,才能真正记忆下来,而且单纯的记忆,并不能让他理解,更无法融会贯通,那肯定还需要自己下功夫钻研,不过有着强记之能,倒也省去不少时间。 此刻,记忆重组,结合题目,答案浮现心头,陈止毫不犹豫的提笔蘸墨,行云流水的书写起来。 这次筛选,和面对许志时不同,那时陈止借助以道观物之能,可以投其所好,但眼下考官不止一人,就不能求奇,而是要求稳,同时阐述自己的看法——他没必要为了通过筛选,刻意的附和他人观点。 说到底,陈止如今的处境,和刚复苏的时候不同了,很多事情已然无法作为拘束。 这筛选一事,本就是陈止为摆脱困境,才会提及,现在时过境迁,这个需求也不迫切,考虑到借此提升名望,拿个不高不低的名次,通过筛选即可。 不过,因为对典籍太过纯熟,加上思路清晰,他这一路写下来,当真快疾,别人还对着一个题目冥思苦想,他这已经写满了半张纸,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第一个注意到他的,正是那位最年轻的考官,江东陆映。 “这是哪家的子弟,下笔如飞,连想都不想,这有违常理,难道是来蒙混的?”陆映无意中一转头,余光扫过陈止那写了半张的考卷,顿时留神起来。 第一百章 莫非北地皆如此?【元旦快乐】 “有问题。” 陆映先是盯着看了一会,没有出声,等他看到陈止是看到一个题目,就直接抄在答卷上,然后连停都不带停的,就下笔将答案和注释写下来,这心里也就有数了。 “这就是个过来滥竽充数的世家子啊。” 想到这,他不由摇摇头,本来他到了此处,与贵静先生论道几日,对徐州的年轻士族也有了些期待,对这次的筛选很是好奇,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幕。 正常的情况下,就算是他陆映要答题,也得思考一二才能下笔,哪能有这样不假思索,提笔就写的? “未料来参加筛选的杰出世家子弟中,也有这样的人。” 只不过,陆映到底有着涵养,没直接找过去,而是冲身边的刘侃拱拱手,叫了一声世伯,然后指着陈止问道:“这位是哪家的子弟?看他下笔如飞,真个不简单。”他这话的潜在含义,是先引起刘侃的注意,让他发现陈止不假思索书写的样子,主动去干涉,这样也不会伤了自己和徐州士族的和气,又揪出了一个害群之马。 没想到刘侃只是转头看了一会,就点头道:“不愧是陈止啊,果然是笔下飞快,想来这些题根本就难不住他。”说完,反而不怎么关注了。 “咦?” 刘侃这样的回答,可不是陆映意料中的,而且他注意到刘侃说话的时候,并不是以一种前辈对待后进的口气,反而和与自己交谈时的语气接近。 另一边,刘侃的话也引来了张咏和萧左的注意,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陈止身上,一个点头道:“看来这些题目,是别想难住陈止了。” 另一个则笑道:“他本来也不该坐在那里,这点本事定是有的。” 张咏、萧左两人的潜台词,当然是因为之前王皿的那个提议,虽然当时几人都觉得不合适,陈止也推辞了,但实际上经过那个提议,在几位名士的心里,都隐隐已经认可了陈止,觉得和他相提并论,并非是什么降低位格的事。 这种认可,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的言行,这才有了陆映提醒,三人都觉得并不意外,因为他们认为,能和自己等人相提并论的人,再怎么出色都是应该的,当然了,这个时候,他们都理智的把自己也未必能做到抛之脑后了。 不过,三人的动静,又吸引了许志的注意力。 这位三老,因对法家学说有研究,被请来做考官,同时也是看重他的德高望重和公职,让他来监督筛选,以示公正,单论学识他是比不上身边几人的,所以就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也很在意其他人的表现,有心模仿,防止出丑。 现在一听边上三位名士的话,才惊讶的发现,这三人似乎和陈止关系也不错,本着模仿名士作风的原则,加上自己才帮了陈止一个大忙,许志自认为与陈止的关系更为亲近,于是也开腔说道:“陈止这孩子,是我一直看着的,他是有大才的人,对法家的学说了解透彻,能应答如流一点都不意外。” 好嘛,这一下子,六个考官,四个在夸,对陈止下笔有如神的情况丝毫也不意外,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就让陆映这个外来人的思维习惯受到了挑战,常识晃动。 “莫非,这北边的士族顶尖人物,都如这陈止一般,下笔如飞?这么一来,我江东士族岂不是被比下去了?” 他心里一阵动摇,却记住了陈止这个名字。 这时候,站在众人边上的贵静先生,忽然开口道:“这就是写下戒赌诗的陈止吧,他的事老朽也听过,听你们的口气,其人在学问上也有建树,倒是个不错的名士种子,但凡事都该脚踏实地,切莫捧杀了他。” 几人一听,就知道这位老兄弟的老毛病又犯了,担心后辈子弟因娇纵忘乎所以。 对此,刘侃、张咏他们倒是不怎么在意,陈止这都多大年纪了,还用得着别人帮他操心?真要如此,那不过是个虚架子而已,早晚崩塌。 好在贵静先生跟着又道:“不过他若能弃了过往之行,坚定意志,那不光是佳话,也说明其人心志如铁,是个可堪造就之才,他这次所写的见解,老朽倒是要看看……” 这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了。 因为陈止已经放下了手中笔,拿起答卷,轻轻一吹,墨迹渐干。 这一幕,就算是刘侃等人也无法忽视了,因为这个速度确实是有悖常理了,他们几个人所出的题目,各有出处,想要回答,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至少也得耗费一些时间。 他们这一顿,陆映却又疑惑起来,难道刚才想岔了? 不说这几位考官,就说与陈止同样答题的其他世家子弟中,也有人注意到了陈止的举动了,首先就是他那两个血脉堂兄弟。 陈玄、陈署分列陈止两旁,两人本来都在看着题目冥思苦想,也没功夫注意周围情景,但陈止放笔的动作不小,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转头一看,顿时一脸惊讶。 考核筛选用的桌案,都是摆放在开间中的,本身距离不远,凝神细看,还能看到陈止写在纸上的字,就见一枚一枚隶书字体整齐的落在纸上,奇特的韵律更是呼之欲出,单纯只是看这一篇字,就有了惊人价值。 “难怪家里到处都说陈止是书法大家,原来是真的!” 陈玄、陈署作为陈家子弟,当然听了不少有关陈止的传闻,但没亲眼见过陈止的字,所以还有疑惑,现在看了这纸上的字,难免生出名不虚传的感觉,可是感觉过后,又担心起来。 “这才多久,七哥就写满了答卷,看他的样子,这还要搁笔停墨了,别是乱写的,那可就可惜这一篇字了,咦?有考官过来了,是那陆映。” 陈玄正看着那篇字想着,注意到有人走来,抬头一看,却是最年轻的考官陆映,他赶紧收回目光,担心被误会成偷窥舞弊。 陆映的动向不光陈玄注意到了,其他人也有所察觉。 坐于陈止等人前面的彭家兄弟、刘家兄弟,本都在伏案书写,这时也纷纷停笔,抬头一看,顺着陆映的目光,落到了陈止身上——陆映已经走到陈止边上停了下来,先是看着那字,眼中一亮,跟着又读了内容,皱起眉头来了。 “他寻陈止做什么?”彭林眉头一皱,他心里正憋着一口气,要和陈止一较高下,所以全神贯注的答题,已经完成了两个题目,第三题也已经思索完成,正要下笔,结果注意到陆映的异动,顺势一看,无意间掠过陈止写好的字,顿时眉头一皱,生出和陈玄等人一般的心思。 “陈止在做什么?若是答题,断然不会这么快……” 这边,彭林的疑问还没有落下,那边,陆映忍不住指着陈止答案上的一句话,问了起来:“这位兄台,你这句‘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用在这里是不是有些失当?这一题写的是宽宥之意,本意是说,遇到了情况,要酌情分辨,如果确实有困难,那就该从宽判案,这也是孝景皇帝说的‘治狱者务先宽’的道理。” 却是陆映,听着张侃等人的话,满心疑惑,又见陈止停笔,终于忍不住过来一探虚实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这考试的时候,考官还能来评论答卷?”陈止一下子就被问住了,但不是由于陆映的问题,而是惊讶于对方作为考官,竟能如此潇洒的当场评论考卷。 可旋即就明白过来。 “是了,我是先入为主了,眼下可不是科举,而是一个私人性质的考举,规则不全,也没有什么强制性,而且规则如何,还就是眼前这几人说的算……” 陆映可不知道陈止是惊讶于考试制度的缺陷,以为对方是被自己问住了,心中大定,淡笑道:“我听几位世伯的说法,知道你乃彭城才子,那不妨再好生思量一下,不要一味图快。” 他这么一说,不少答题的世家子弟都望了过来,一见是陈止,就忍不住眼神交流。 陈止这两天异军突起,名声渐响,放在民间,只是饭后谈资,可在年轻一代的士族圈子里,难免引得一些人不服,碍着修养和面子,不愿轻易表露,可见到考官出面,口气有指责的意思,难免生出幸灾乐祸的念头来。 “陈止到底只是靠着一场公案翻身。” “字写得好,不代表学问高。” “不知道,他是怎么引得那位考官注意的。” 众人以眼神交流后,就继续答题,但多少分出了一些注意力,关注着事态变化。 陆映问出这一句,其实并非有意为难,而是因为这题是他出的,本意是为了体现宽宥之意。 这一题,取得江东事例,说的是孝怀帝刘禅时候的事。 那时候,山越宗部有人谋反,朝廷出动大军平叛,将作乱之人捕获,狱中人满为患,孝怀帝派人复查,那复查的官员只将为首的十几人定罪,其他一概释放。 这么一件事,陆映拿来作为题目,是想要表现“治狱当以平恕为本”的概念。 这是秉承着汉景帝‘治狱者务先宽’的精神。 立意可谓博大,又挂靠了汉朝帝王之语,堂堂正正。 结果陈止在回答的时候,第一句就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这话是什么来历呢? 源自商鞅变法。 制定了律法却得不到执行,往往因为上层自己不遵守,破坏了法制基础。 说是秦国太子触犯了律法,他乃储君,为国之根本,是不能动的,但商鞅不愿意律法成空,就惩罚了太子的老师,从此往后,秦国上下无不遵从律法。 这是行的严苛之法,毫不容情,在今人看来,难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在更往前的时候,坚持这种做法的会被看作是酷吏。 陆映见自己的题目,被陈止这么评价,自然不快。 陈止经过最初的惊讶,不慌不忙的拱手,回道:“情虽可原,法难宽宥。法制如果健全,该杀就杀,该放就放,杀要依照律法,但放也该有放的说法,至少该有惩戒,明示后人,就算是因此失去一座城池,长远来看也不会是坏事。” 陆映皱眉摇头道:“你这句,说的是卫嗣君向魏王讨要逃犯的事[注1],在这里难免有些不合适吧。” 两人对言,周围人都闻到一丝火药味。 “这陈止冲动了,居然和考官辩论。” “这位陆映是何等人物,和他说法,这是自讨苦吃。” “好戏来了,且观。” 彭林微微摇头,有些失望,他本想靠这次筛选,和陈止在学问上分出高下,可看这样子,陈止要是恼了考官,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最焦急的无疑是陈玄、陈署,陈府本就放弃了一个名额,如果陈止这个最有希望的子弟再出状况,就真的没法回去交代了。 可惜,他们再急,也不敢出声提醒。 不远处,其他考官也注意到了情况,刘侃、张咏已经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陈止笑了笑,道:“陆考官,题目上提到的这个事,我也知道,你也说了‘治狱当以平恕为本’,要让囚犯清楚自己的罪行,简单来说,就是让他们服气,可是这个事例中提到山越,虽然被释放了,但他们并没有服气,放回去后,又复叛了。”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陆映似乎和陈止杠上了,有心要说服这个人,“山越之事涉及安稳,岂能轻易决断?自然是要怀柔,当年武侯、陈侯都有释敌感化之举,陈侯的治夷策中,也提到了以文化之,文武并举,教化先行,这就是证明。” 陈止还是摇头:“释敌感化,关键是解开敌人的心结,山越本就归附多年,为何复叛?是因为当时的诸防将军杀良冒功!我写的这句‘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不是针对的山越之反,而是当年那位驻军将军,他剿匪失利,就杀山越之人邀功,这才逼反了这些人。” 说到这,他顿了顿,道:“那位将军是大族子弟,因此朝廷并未追究他的罪责,反倒杀了山越头领,又妄图以恩威之法、怀柔之术,平复山越宗部,你要么就杀了驻将,以平山越之怒,要么就杀尽反叛之人,明正典刑,想两边讨好,必然不上不下、不干不净,不如不做!世间安得两全法?” 这次轮到陆映愣住了。 陈止却不管他,继续说道:“放纵罪将,这就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如此一来,人家怎会信你?此例一开,给天下人树了个反例,商鞅变法,王子要让老师代罪,才能让天下人服气,如果律法只入布衣,隔于大族,能约束多少人?” 这话说的较为含蓄,毕竟陈止就是士族之人,周围也都是大族子弟,就算社会风气宽松,不怎么注重言语之罪,但说得太露骨,难保不犯众怒。 果然,陆映立刻摇头驳道:“不知道你从哪听到的传闻,但事情不是如此……” “好个世间安得两全法!” 王奎不知何时到了两人身边,对陈止的见闻广博,有些意外。 他曾看过几本史家旁书,知道怀帝时期山越复叛的原因,此事涉及江东张家。 怀帝时候,张家乃是顶尖豪门,族人闯祸,朝廷先要撇清张家人的罪责,然后才是平叛,因为事情牵扯不小,又有其他世家不满,最终从宽处置,在朝廷史官的记载中,当然会用春秋笔法隐去这一段。 王奎知道这些,与他嗜书成性有关,也因为他是北方士族,对南方世家的黑历史并不忌讳,而陆映身为江东子弟,身后的陆家与张家乃是世交,在舆论管制下,从未听闻这些。 王奎一开口,贵静先生也走了过来,点头道:“是有此事。”他朝陈止的答卷看了过去,顿时眼中一亮,惊讶于字体之妙,抚须点头:“陈止这么回答,也没什么错漏。” 贵静先生一说,陆映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是江东才子,学识、学问多是从家族藏书中得到的,也师从几家书院,但获得的资讯受到控制,不可能无所不知。 江东世家相互遮丑,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这事,出题的时候,王奎就发现了问题,可想到普通的世家子弟,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秘辛,因此并未纠正,省得被陆映抵触,坏了和气,没想到这考场上,偏就有人指出了问题。 但这么一来,陆映有些下不来台了,让王奎担心起来,生恐陈止和陆映因此起了龃龉。 没想到陆映却对陈止道:“是我错怪兄台了,事情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一题倒是我出错了,而兄台则答对了。” 他坦然的承认了错误,让众人颇为意外,毕竟陆映年龄不大,有了如此地位、名气,如果没有点傲气的话,倒让人觉得奇怪。 尤其是一众世家子弟,更是瞪大了眼睛。 这一场筛选考举,最后考官向一个考生低头认错,算是怎么回事? “陆映能这么轻易的就低头?他江东世家可不是这等行事风格!” 果然,陆映说完,话锋一转:“不过,关于严法与宽宥,我还有点不同看法,要向兄台请教。” 陈止做了个请的动作:“陆兄但说无妨……” “好,陈兄请听……”陆映清了清嗓子,来了精神。 跟着,这两人就这么陈兄、陆兄的称呼着,旁若无人的辩论起来,所言之事越发广博,将其他几名考官也给吸引过来了。 陈止有前世见闻和记忆书册,而陆映家学渊源、得天独厚,二人一来一回,引经据典,让刘侃等人听得津津有味,连贵静先生都时不时的点头,看向陈止的目光逐渐露出惊喜之色。 “本以为彭城年轻一代,无人能与陆映相比,没想到还藏着这么一块璞玉……” 只是,众考官都围在一处观人辩论,却让边上答题的世家子弟傻眼了。 这考举还进行不进行了? 你们考官和一个考生称兄道弟算怎么一回事? 注1:法不立而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而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韩非子·内储说上七术》。 第一百零二章 欢谈畅饮谁头筹? “这还是筛选?” 听着那两个平和却又针锋相对的声音,一众世家子弟面面相觑,都有种难言感受,觉得这场考举,正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在他们之中,有几个人是最难受,首当其冲的就是陈玄、陈署这对陈止的堂兄弟。 这两人坐在陈止身边,现在考官都集中过来了,在身边晃悠,让他们格外别扭,就算没有舞弊的心思,也难以舒畅,又不敢驱赶。 另一方面,二人对陈止面对陆映不落下风感到吃惊,他们也注意到,在陈止和陆映的辩论中,其他名士、尊者会不时插话进去,阐述一两见解。 这样的局面,哪里还是考官考校考生,分明就是一群名士在谈玄论道! “我家老七已到了如此地步?” 另一个难受的就数彭林了。 “陈止果然如刘缈所说,能与名士平等交谈了!” 这位彭家俊杰有心和陈止一较高低,哪怕刘缈建议他与陈止修好,彭林都没立刻同意,就是将希望寄托今日,要证明自己才是彭城年轻一代的翘楚,然后堂堂正正的与陈止相交。 可惜,不用等到筛选结束,只看几位考官的表现,看着侃侃而谈的两人,彭林就知道,他与陈止间的胜负已然清晰。 顿时,苦涩的感觉在心间滋生。 彭林不是没输过,可这次他感到无力。 其他世家子弟同样不是滋味,对陈止的观感越发复杂,并且念头有了转变。 同为彭城子弟,自己等人何必将陈止排斥在外? 不过,他们却也担心,到了现在,自己等人还能否入得陈止法眼。 要说这群人中最不意外的,就要数刘缈、刘纲兄弟了,兄弟二人早在卧冰楼中,就经历过类似情景,当然不会吃惊,反觉理所当然,看着陈止与陆映论道的样子,心里还莫名的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我徐州士子里也是有能人的,不让旁人专美于前!” 就在众人各异的心思中,时间慢慢流逝。 “嗨!瞧瞧,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把正事给忘了。”很快,张咏第一个回过神来,拍手大笑,一副洒脱模样。 刘侃等人闻言一愣,跟着也忍不住失笑,但他们本就不羁,不将琐碎规则的约束放在心上,反觉得这般打破常规,方才念头通达。 许志则道:“守一啊,你与陆贤侄先论着,我们还得负起责任,不然今日筛选岂不是成个笑话了。”说完还和其他几人相视一笑。 但他这一笑,让旁边几个答题的世家子弟忍不住在肚里诽谤起来—— 搞了半天,这筛选对你们而言就是可有可无! 局面至此,已然清晰。 等众考官重新投入到监考事业中,已接午时。 除了陈止之外,进度最快的彭棋也不过写到第十题,其他人更是进度缓慢,实际上,几位出题人,在出题时也估算错误了考生的答题速度,毕竟没有经验。 只是书院不缺饮食,午膳自有小厮拿来,摆放在考生桌上,众人食指大动,放下笔,笑谈起来,宛如郊游。 贵静先生等人一看,又临时想了些规矩,诸如用餐时不可随意活动、禁止交谈,诸如此类,总算控制了局面。 另一方面,小厮取食的时候来回行走,引得不少书院求学人、士子的兴趣。 “哎,你们说此番筛选何人能得头筹?” 几个书院学子聚在长廊上,谈论起来。 不远处,陈物正端坐着,吃着小厮拿来的午饭,听到这里,却不由留起心来,连饭也顾不上吃了,竖起了耳朵。 就听另一个声音说道:“要我说啊,必然是彭兄,不说旁的,就他那一手好字,先就胜了三分,再加上见多识广,舍他其谁?” “呸!论书法,谁能跟我家少爷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陈物放下饭碗,小声嘀咕着,又接着听起来。 随后有第三个人开口:“话不能这么说,我倒是听说,陈家陈止也写得一手好字,我听祖宅的人议论过,说是陈止之字可称大家!如果事情是真的,彭兄也未必比得过他。” “这人有眼光啊,见识不错。”陈物听到这,整个人愉悦起来,露出一抹微笑。 这时候,第二个说话的人再次出声道:“话不能这么说,陈止名声如何,你我心知肚明,这两天他的名声略有翻转之势,焉知不是陈家为了筛选,特地造势?可惜,他们不知山长的性子,山长最不喜欢这般作为,嘿嘿,就怕弄巧成拙!要不要打个赌?” “一派胡言!”陈物勃然色变,不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份,恐怕要亲自过去辩驳了,“我家少爷靠的是真本事,哪需要诸位老爷帮衬!这人怎么这般无礼,也不事先打听清楚,道听途说,自以为是的就这么说了!” 这人的话将小书童给气得不轻,他用力看过去,将说话人的样子记在心里,同时期盼着自家少爷能在筛选中大放异彩,但又想到那人所说,万一贵静山长真误会了,可就不妙了。 “关键这筛选的结果,要等个几日才能出来,那满口胡言之人,在这几日里不知道还要怎么中伤少爷,还有那位山长,也不知道会不会误会,希望一切顺利。” 就在小书童担忧的时候,筛选的院子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百礼之会,非酒不行!来,守一,尝尝这酒,这可是山长珍藏,不是你和陆映来了,估计他还不愿拿出来,我们也跟着沾光了。”三老许志拿着一壶酒,正与陈止谈笑。 他们几人围坐一桌,说着欢快话。却看得不远处一个个伏案吃饭的世家子满心无语。 这是筛选考举啊,你们还喝上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但这些话,没人敢说出来。 新汉贵族宴饮成风,朝廷的禁酒令毫无作用,兴之所致,那是不分场合都可畅饮,今日名士汇聚,又有江东才子,又有本地俊杰,贵静先生、刘侃等人没召清客、聚美婢、盛服饰、被罗縠,就已经很克制了,你还敢去扫他们的兴? 况且,这不是科举完备之时,也不是官府组织,而是私人性质,在私人土地上,进行的书院考举筛选,又是午膳之时,现在名士讲究的是朝夕日中时,圆坐相向,大酌更饮。 荒诞么?荒唐么? 可经历乱世,儒学衰退,玄学兴盛,世家权压皇室,风气开放,百家复萌,如此奇谈,当世之人早已见怪不怪。 不过,因为陈止的事,院中气氛有些微妙,众世家子吃饭时,目光不时飘到陈止身上,至于他的那张答卷,正被张侃拿着观看,不时点头。 终于,有人忍不住低语一句:“这哪还是筛选?不如直接让陈止来做考官好了!” 听到这话,旁人都是心有同感,唯独刘家兄弟对视一眼,露出了苦笑,旁人不知道,他们两人却很清楚,陈止还真差一点成了考官。 眼下在二人看来,这有着考官本事的人却来参加筛选,与世家子同台竞技,对后者而言,着实是一种煎熬。 另一边,陆映这位江东才子,这次也是棋逢敌手了,自己一个观点抛出来,陈止立刻就能与之辩论,不是说出对应的典籍,就是阐述务实道理,让陆映不得不提起精神应对。 因此,他是格外投入,比起和贵静先生论道时更多一分求胜心。 不过,陈止却渐渐厌倦,这等谈论太过空泛,没多少实用,若不是通过旁敲侧击,能从陆映口中得到江东情报,以及天下大势的一鳞半爪的话,陈止恐怕已经告辞离开了。 至于院外,书院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关注着筛选,他们不能入内,不知道过程,只能预测结果,不少人都等着给彭家兄弟、刘家兄弟祝贺,不过也有好奇最近声名鹊起的陈止,到底盛名之下,是否有虚。 第一百零三章 彭城第一? 逝者如斯夫,继陈止之后,彭棋第二个完成答卷,却已是日头西沉,不过他没有选离开,而是来到陈止桌边,倾听起来—— 陈止与陆映的交谈还未停止,和之前不同的是,陆映说的时候,逐步搬出江东几家的事例,试图用事实来说服陈止。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陈止竟也说了些江东大族的事迹,在古老事件上更是熟悉,犹有过之。 实际上,通过交谈,陈止已大致摸清了江东几大家族的情况,这也是今日辩论的收获。 至于说服陆映? 陈止压根没想过能成。 “没想到,经宣武一朝,南方士族被削了不少权,以至于陈敏等人的作乱,都是南方士族被压制所致,经几代皇帝有意、无意的引导,以琅琊王家为首的北方士族有了崛起之势,朝堂上,两方士族的交锋恐怕会逐渐激烈,真是多事之秋,不过古来王朝,乃至日后诸国,不管分裂还是统一,总有种种隐患,哪有万事如意的盛世?只是有的王朝可以克服,有的么……” 整理了所得情报,陈止意识到,除了要扬名,还须培养些班底。 不说陈止和陆映的心思,单是二人的这番论道,倒让参加筛选的人苦不堪言。 到了现在,谁还看不出来,十个奉书人的名额有个已被钦定——陈止都和那名满江南的才子论道了,若还成不了奉书人,彭城怕是没人能胜任这个位置了。 这样的事让很多人难以平静,比如彭林,若不是多年练字养出的定力,怕已经难以答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天色太暗,众世家子弟一个接着一个的停下笔,筛选落下帷幕。 陆映也知道不方便继续下去,但还不甘心,就对陈止道:“今日与陈兄交谈,受益颇多,来日再行讨教。”潜台词就是说,这事还没完,咱们以后接着来。 陈止无奈,他只是来参加个筛选而已,因为写得快了一点,就惹上这么个固执才子,但对方也没嘲讽他,只想说服自己,总不能恶脸相向,只能点头表示明白。 不过,他也从对方口里得了不少情报,算是意外收获了。 贵静先生笑道:“明德、守一,你们都是一时俊杰,多多探讨总是好的,但今天筛选为主,你看看,因为你们二人,这筛都差点没搞成,就先歇着吧。”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欣慰,看向陈止的目光满是欣赏。 这番话被彭林等人一听,更感难受,心中苦笑。 贵静先生已正式将陈止和陆映相提并论了,陆映乃是筛选的考官,陈止和他并列,和彭林这些人自然不同了。 果然,就听贵静先生对陈止道:“守一,你学问过人,但规矩不能破坏,你也说了‘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所以你来贵静书院,也只能先做个奉书人。” “是要按规矩来。”陈止点头表示理解,他本不在意这些,但想到学院可以教书育人,心中一动,联想到铜钱和签筒,也生出一丝期待。 边上的几位世家子听了,却在心中嘀咕,真按规矩来,怎么直接就让他陈止做奉书人了?不是该先排出前十名么? 不过,这只是他们的一点怨念,几人也明白,有今日这个事,陈止不做奉书人,那才叫奇怪。 “时候不早了,诸位也都疲乏,先回去吧,筛选结果过两日会公布,……”贵静先生见众人神色不属,大袖一挥,就让众人离去了。 众世家子拜别几人,离开院子,没过多久,整个贵静书院就沸腾起来。 书院的学生、士子,都关心着这次筛选,随着消息在书院中扩散,诧异、震惊、意外之念此起彼伏。 “陈止与众名士饮酒论道?奉书之人,必然有他?” “山长也夸赞了陈止?” “半日不到,就答完了题,还与那江东才子论道,不落下风?” 众多考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的不信。 陈止是什么人? 那陈蠢之名才过去多久,虽说这几日有百姓传诵他的事迹,书院学子也隐隐耳闻戒赌诗,可在他们看来,民间之名多偏颇,看不清局面,至于那首诗,贵在劝诫之意,单论品相,还不入他们法眼。 没想到,现在却听到这么一个消息。 “我就知道,我家少爷只要出手,没有能难倒他的事!”小书童得了消息,立刻乐得手舞足蹈起来,时不时的朝不远处的几个人看过去,微有示威之意。 这几人正是午时议论胜负的几人,现在都是一脸愕然和惊讶,尤其是其中一人,更是面色铁青。 “怎么会有这等事?”那人先前看好彭林的,与同窗打了赌,这一得到消息,立刻就知道损失惨重,但更让他意外的,是山长等名士对陈止的推崇。 倒是他的一名同伴,经过最初的震惊后,笑了起来,揶揄道:“看来你也得读读那首戒赌诗才行啊。” 这几人的震惊,只是整个书院的缩影。 “陈止已经能和江东才子相提并论了,岂非是我彭城的第一才子?” 这个想法,在书院众人心中泛起,带来的是难言的别扭感,因为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前几天还是个荒唐子,如今就是第一才子了,周处除三害也没有这么快啊! 但无论如何,有贵静先生、刘侃等人背书,没人敢质疑筛选结果。 很快,随着世家子归于各自家中,又带来各大家族对陈止的改观。 那刘家、张家、彭家且不多说,就说陈家几房,各有说法。 “我就知道,陈止绝非池中之物。”陈边听着回报,品味片刻,“我陈家有此子,未来几十年可以无忧了,当务之急是与他修好,将他拉到我这边,马上就是年末岁旦,到时各方拜贺,本来是要去大哥那里的,如果我让陈止来府上暂住,以我二人的影响力,说不定几家,会直接来我府上拜贺,那代表着什么?” “那岂不是说,老爷才是陈家真正的话事人?”身前的仆从赶紧讨好附和。 “说话事人还早了点,毕竟大哥威信尚在,”陈边抚须笑了起来,“不过,我陈家度过危机,中兴在即,未来大有可为,我当奋进!” 危难一去,没了共同敌人,团结不存,陈边心思又起。 不光是他,那陈玄、陈署回到各自家中,把今日见闻告知了自己的父亲。 六爷陈迂沉默许久,才说出一句:“陈家有此子,当可无忧。”说完后,又对儿子陈玄道:“你当多与陈止亲近,岁旦将至,若能将他请到家中,有百利而无一害!” 陈玄没想到古板老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有些错愕,但还是点头应下。 另一边,陈署到家一说,陈五爷陈迅,立刻让人把二儿子陈罗叫来——他有两子,大儿子陈署,二儿子正是陈罗。 “父亲,这么急找我过来,所为何事啊?”陈罗略显不满,他正与人说话,借着七哥名头,很是威风,却被打断。 如果是平时,陈迅见了陈罗这个怠惰劲,少不了一番训斥,可今天却和颜悦色的道:“小罗啊,岁旦将至,你和你七哥说说,他一家人住在店肆里总归不便,不如搬过来,在咱们这住几天,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陈罗见老爹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还嘀咕着准又打什么注意,一听其人之言,立刻就明白过来,嘿嘿一笑,道:“父亲,你这意思我也清楚,不就是想喊七哥过来,壮壮声势,这别家一看,也会上门拜贺么,有面子,又有好处,可你也得想想,七哥现在这么出名,万一刘家、彭家也去书林斋给他拜贺,他干嘛还来咱们这啊?” “你这就不懂了,”陈迅一副教授人生经验的样子,“凡事讲究一个过犹不及,你七哥现在风头正盛,但需要一段时间沉淀,要是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肯定不会跟你说这个,因为到时候,就该咱们去陈止家里沾光了,可今年啊,他还得蛰伏一阵子,所以说,咱们要想乘东风,就得抓住这次机会,懂了么?” 陈罗嘻嘻一笑,竖起了大拇指,道:“还是您老人家,老奸巨猾!” 陈迅立刻板起脸来,训斥道:“去去去,别在我这嬉皮笑脸,你小子平时不学无术,没想到却让你和陈止交情深厚,也算是老天待你不薄,你可得珍惜啊。” 就在陈家各房,因为书院之事,琢磨着、酝酿着、跃跃欲试着的时候,一队十几人的马队缓缓踏入彭城县城,在官府的安排下,住进了驿站。 与此同时,一个消息放到了彭城郡郡守徐辉的桌上。 “朱守的心腹幕僚郑管来了?这个时候,他来我彭城作甚?难道是那王弥的贼军要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又来? 徐辉这位彭城郡太守,看上去颇为富态,得到消息的时候,他正与新纳的一房小妾玩乐,猛然间得了消息,先是有些失措。 “好端端的,朱守派人来我这做什么,还是派的心腹,真是搞不懂啊。”郡守徐辉嘀咕了几句,立刻叫来了自己的幕僚,让他帮着参谋一下。 这位幕僚姓张,名为张集,乃是张太公的远亲,在彭城人脉不错,所以被太守招为曹吏,行幕僚之事。 他一听徐辉的担忧,就先安稳道:“太守不用太过着紧,依属下之见,朱中郎将派人过来,未必就是坏事。” “不是坏事,难道还能是好事?”徐辉却摇摇头,脸上满是忧愁,“那王弥的贼军,一直都在周围徘徊,久剿未灭,你说这等情形下,还能有什么好事,难不成是特地过来,与我岁旦拜贺的?” “也未尝没有可能。”未想到,张集却是这么回道,“太守,岁旦将至,中郎将权领青州兵事,想要剿灭王弥等贼人,肯定要沿途郡县相助,但我彭城地处徐州,地方驻军不被他统领,这种情况下,他来拜贺,顺便求助,也是正常的,另外,属下也有朋友传了消息过来,说是朱中郎将最近得了高人指点,剿匪大有进展。” “哦?真的假的?”徐辉闻言略感兴趣,“你这朋友是青州的?” “不,”张集笑了笑,摇头说着,“他乃留县人,消息是从诸葛言所住的府邸中传出来的,也不知道来历和真假。” “留县、诸葛言?”徐辉闻言,眯起眼睛,“原来如此,如果消息出自此人,那大概不会假了……”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派人探明那郑管来意,但不要太着痕迹,本官倒是想看看,岁旦之后,此人会不会来拜贺。”说着,他抚须而笑,他与朱军官品相当,如果岁旦后能得朱守名义的拜贺,于名望大有助益,更利于官场考评。 ……………… “这位陈止先生,果然不同凡响,那白青之事明显是他操控,从结果来看,一下子就省打名望根基的过程,还有这次的筛选,更见功夫,江东陆映的本领可不一般,能与他辩论而不落下风,能耐可想而知。” 彭城驿站中,郑管听着手下汇报着陈止的大概情况,不时点头,同时转身在桌上写着什么。 等他写完,回过头来,随意的问道:“这位陈止先生品状如何?乡品几何?这等人物,如果是在京城、江东,肯定是上品之人,在这彭城虽然受限不少,但也该有中品评价吧?” 报信的人一听,脸色略显古怪,但还是如实回道:“回禀先生,陈止先生,他还没乡品。” 郑管一听,登时就愣住了,随即眯起眼睛,想了片刻,点头道:“哦,原来是这样。” 这下子,轮到报信人不解了,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先生,您明白什么了?” 郑管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之前提到,白青一事让陈先生在民间的评价有了逆转,那他先前是否多行荒唐事?” “对。” “这就是了,他这是要以一鸣惊人的方法养望,这陈先生过去蛰伏,故作惊人举,然后再行逆转之事,可以事半功倍,也是个有心人啊。”郑管的语气中流露出佩服之意,旋即又皱起眉头,“不过,这事也有些麻烦,如果陈止先生没有乡品,我等以将军的名义和他结交,被人知道了,难免要说闲话,引来不必要的关注,那就和初衷不符了。” 在郑管过来之前,朱守就对陈止进行了高度评价,为的就是显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可如果陈止没有乡品,或者品阶过低,无疑会影响朱守的形象,而且被有心人发现,进一步窥探,可能会发现陈止的本事,那就让朱守独占陈止之能的打算落空了。 郑管作为心腹,当然要避免这种局面的发生。 报信的人一听,赶紧说道:“回禀先生,其实还有一个消息,说是陈家老大陈迟,此次前往留县,就有给陈止请品的意思,因为那新任中正也在留县,而且听闻在白家案之后,陈家又让彭城的访问官,送了一篇新的品状书过去了,大概是要谋个好品阶。” “还有这事?看来陈先生品状将定,”郑管一听,眯起眼睛来,“看来岁旦之后,我得去中正那边走一趟了。” 想到这里,他又吩咐起来:“这次拜贺,要弄的正式些,也好先给陈先生造势,另外,让人去往留县,试试看,能否联络上那位中正官,我记得此人姓祖,和即将到任的济阴太守乃是兄弟,对了,这次筛选,陈先生既然大放异彩,理应再有新评,动用咱们的关系,在访问官那里活动一下,再请一篇品状送去留县,相信这么一来,中正官该谨慎许多,总该将事拖延到岁旦之后才行。” 翌日清晨,留县独院。 昨夜刚参加了场晚宴的祖中缓缓从床上起身,慢条斯理的洗漱、吃了早饭后,正打算打一套健体拳,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陈迁求见。 “徙南此来,必然又是为了那陈止,嗯,让他进来吧。”祖中正点头,很快那陈迁就过来了。 “徙南,你来的正好,早茶可曾喝了?正好来品一品我这壶茶。”祖中正指着院边桌上的一壶茶,笑着说着。 陈迁先是见礼,然后笑道:“吃过了,中正的茶,那可得好好品品。” 两人寒暄两句,祖中正就直入正题:“是因为陈止的事吧,放心吧,之前拖延,不是我对他有成见,而是刚让驿站送书,跟着就让人追回,驿站那边难免有点怨言,所以特地等了两天,平息驿站之念,总不能因为人家官职低,就一味用强,不过我也知道你心急,所以昨日傍晚又让人送去了,按着规矩,这会大概已经上路了。” “多谢中正,”陈迁先是致谢,跟着话锋一转,“不过,下官这次来,虽也是为了陈止的事,但并非是因为品状书,而是因为那幅字。” “哦?那幅字啊。”祖中正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正想着过两天给你送去呢,哈哈。”他干笑两声,可那点心思哪逃得过陈迁的眼睛。 陈止给陈迟写的《华源阁论》,从那天晚上起就放在祖中正这里,他祖中正虽然喜好围棋,可对书法也有涉猎,普通的字也就罢了,但陈止的那篇确实是佳作,被他留下品鉴至今。 陈迁也不说破,只是道:“今天诸葛言要再起宴会,各家都会过去,正好品鉴书法,陈迟想着让陈止那篇字借机扬名,因此托我来说。” “这个自然,等会就让人给你拿去。”祖中正心中不舍,但脸上没有多少异色,“这个陈止啊,还是不错的,他的字写的确实好,就是不知道学问如何……” 这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被报信的家仆打断了。 “怎么回事?”祖中正看着这家仆,询问起来。 “是彭城卢访问派来的人,很急,催我过来,说是要递一篇有关陈止的新品状。” “什么?又是新品状书?” 祖中正和陈迁面面相觑。 第一百零五章 左右为难难为品 “又是陈止,又是品状书,怎么回事?”祖中正眉头一皱,生出怒气,他对这个消息确实有些恼火了,上次就发生了一次,如今还要再次上演?这种事,他有些无法容忍了,“难道陈止又有了什么事迹?是佳话还是劣迹?” 陈迁一听祖中正的口气,暗道不妙,知道这位中正官,八成是有些恼怒了,因为这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这边刚把品状书送出去,若是再来一回,难免让人不耐了,更让中正面子受损。 “这个……”报信的人只是过来传话的,知道的不多,不过他来之前,那托他传信的人,也料到了这个局面,所以还有一句话—— “彭城来人说,这次的品状书涉及贵静先生等名士,和江东陆家也有牵扯,卢访问不敢等闲待之,这才连夜让人过来送消息。” “涉及到贵静先生?”祖中正眉头越皱越紧,但多少息了点怒火,吩咐报信的仆从,说把新的品状书拿来给他过目,又对陈迁道:“徙南啊,你这同族还真不安稳,我倒是要看看,他又做了什么,能比上次的公案还有影响?如果不是太大的事,送出去的品状书,可不能再叫回来了,不然和驿站的人也不好交代啊。” 实际上,贵静书院的筛选之事,祖中正也有耳闻,在他看来,一个私人书院的筛选,就算拿到第一,也不可能影响太多,毕竟这个所谓的第一,只是世家子中的第一,水分众多,因为此事撤回之前品断,有些不现实。 陈迁连连说是,可心里也好奇,这个让自己有些在意的北支同族,又闹出了什么动静。 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等他立于一侧,和祖中正一同看完这封新品状,二人登时面面相觑。 新的品状书也没太大的变化,前面几张内容是老东西,但最后却添了一段,正是昨天发生在贵静书院中的筛选情形。 如果只是筛选,陈止拿了个好名次,那只是锦上添花,无法影响到乡品等阶,可关键的地方却不是筛选考举,而是筛选时发生的事。 “和陆映论道?双方未分胜负?连刘侃、张咏这样的名士,都加入了论道谈论,这样的人你让他去参加年轻一辈的筛选?” 按照品状书的描述,陈止在筛选中,根本就不是考生,而是过去赴宴的,和名士欢歌笑语,和才子论道对答,潇洒而惬意。 这种局面,如果好好渲染一番,不难成为名士佳话。 简单的来说,单是这件事,陈止已然隐隐摸到了“名士”这个称呼的边缘。 明白了这点,祖中正的怒气也消了,知道下属访问为何会急着把新品状送过来。 不说别的,单是涉及到了江东陆映,就不可等闲待之,那可是接近上品人物! 与官品不同,这乡品更像是对一个人的综合评价,而有些人天生就占据优势。 陆映,出身于顶级豪门陆家,本身才学过人,起始的乡品就接近上品,只是他并非陆家嫡系,长辈也因为政|治站队问题曾被打压,没有真正得到上品评价,可即便如此,也是个中品的格局。 所谓中品,就是第四品、第五品和第六品这三个乡品,与之相应的,第一品到第三品是上品,而第七品到第九品则为下品。 彭城县地处北方,在战乱和政|治因素的作用下,几个世家的品阶都不高,介于中品和下品之间,他们的子弟在定品时,多是从下品开始,随着事迹流传,尊者品评,再慢慢提升。 陈止作为陈家子弟,也该是这么个流程,不过过去劣迹太多,实在拿不出手,陈府才没将品状书递上去,如今一有好转,就立刻行动。 祖中正参考彭城士族的一般水准,再算上书法的特色,结合公案名声,追回第一封品状后,就给了陈止一个八品评价。 起始就是八品,在彭城年轻一代中也算翘楚,连彭棋、刘纲都没这样的待遇,足以引起风波,可新的消息一传来,情况又不一样了。 “陆映乃是中品,陈止和他论道而不落下风,这事很快就会传遍彭城,乃至徐州,到时如果陈止只是一个八品,旁人怕是要议论我了啊,徙南,你说呢?” “全凭中正拿主意。”陈迁不会在这种问题上插嘴,这等于是议论上官。 “那就把人叫回来吧。”祖中正一脸无奈的摇头叹息,“上次如此,这次又来,恐怕那驿站的人,要非议我了。” 之前有过一次半途叫回,如今历史重演,别说祖中正了,连陈迁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这次该怎么定品?”祖中正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之前已是八品了,现在给提到七品倒也没什么,可一定品就是七品,其他彭城世家是否会有意见?另一方面,陆映乃是中品,陈止与他论道不落下风,却只有一个下品,是否合适?” 这样的事,陈迁当然给不出答案了,所以缄口不言。 祖中正也不指望能得到建议,只好苦笑摇头:“等品状书拿回来,我再参详一下吧,总归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左右为难中,祖中正这次决定,不那么急着传信了,先稳一稳,想出个比较合适的评语再说。 “这个陈止,后面不要再闹出什么变故了。” 没过多久,陈迁就带着《华源阁论》离了祖中正的住处,直往自家的别院——下邳陈家比之彭城陈家,在财力上更为雄厚,在留县中也置办了宅院。 此时,彭城陈家的陈迟,正住在院里。 彭城陈家与下邳陈家乃是同族,因为时局变化、时间推移,两边的联系逐渐淡漠,可外出在外,还是会互相帮扶的。 眼下的陈迟,却是坐立不安。 “算算日子,筛选该结束了吧,不知陈止成绩如何,和彭城俊杰同台竞技,是否能发挥如常?几位名士考官,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彭城陈家只是个地方世家,消息的传递不能和官府渠道相比,祖中正那边已经有了陈止的品状书,可陈迟却还在苦等消息。 实际上,就连白家的公家案子传到陈迟耳中时,就已是尘埃落定了,就这还让这位彭城陈家的家主后怕不已,同时又惊讶于陈止的手段。 除此之外,陈迟更在意的,却是陈边在整个事件中的举动,这让陈迟很是警惕,知道会威胁到自己在家族的权威。 只是他身在留县,很多事无法干涉,只能简单吩咐一下,传信让兄弟们先商量着办,打击白家的事刻不容缓,不能因为陈迟不在,就放过这次机会。 “借着打压白家的机会,二弟在家中的势力肯定会膨胀,而我守孝无官,未来府中的情况可能要有变化,不过陈止的崛起到底是好事,无论陈家内部如何,家族的存续都是最重要的,否则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而且岁旦将至,到时各家来祖宅拜贺,又会重新奠定我的权威,是了,最好让陈止暂住祖宅,也好敲打一下二弟……” 他这边还在想着,就有人过来回报,说是陈迁老爷已经回来了。 第一百零六章 权财难久,唯学永传 消息传来不久,陈迁就带着那幅字过来,交给了陈迟,又将陈止的消息转告了他,这让陈迟惊喜莫名。 “筛选上竟发生了这样的事!连诸名士都夸赞我那侄儿,岂非万无一失了?还有那位江东陆映,能与这等人物论道,我这侄儿的本事是越发深不见底了,对了,多谢贤弟告知。”欢喜过后,陈迟又忙不迭的给陈迁致谢,二人虽属两支,但都是宗家传承,在辈分上是同一辈人,论年岁,还是陈迟年长一些。 “我陈家出了这等俊杰,那是好事,下邳陈氏也是与有荣焉。”陈迁含笑点头,跟着话锋一转,“对了,兄长为晚宴做好准备了么?听说其他几家也有好的字画要拿出来。” 被这么一问,陈迟看了一眼手上的字轴,道:“我陈家的积累就是那些,先前几幅字画,早就拿出来过了,这次主要就靠我这侄儿的一手字了,希望不要贻笑大方才好。” “陈止的字,自是拿得出手的。”陈迁点点头,但接着又道,“不过,还有句要提醒兄长,我等世家的根本终究是家法与家学,彭城陈家有了栋梁之材,也不能因此忽略了对后辈子弟的培养。”话中的告诫之意,丝毫也不掩饰。 门第传承,要不断巩固世家根基,而这个根基,就是家法和教育。 彭城陈氏的困境,陈迁早有耳闻,根本原因他看得很清楚,固然欣喜分支家族有能人脱颖而出,却也担心面前的这个分家族长,过于倚重这个杰出子弟,忽略了真正的关键。 “为兄也明白这个道理。”陈迟露出苦笑之色,“族学关系世家根本,奈何家中多艰,加上彭城周边几个书院崛起,稍微好点的西宾先生,都被书院笼络去了,哪会看得上我陈氏的小小族学,就算偶尔请来一二人,也不知为何,总是中途就要请辞。”他的话中充满了无奈,也让陈迁叹了口气。 有些事,确实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就在这两支陈氏的族人交谈的时候,在留县的一座茶楼中,也有人谈到了陈家。 “这两日,那陈止的字可谓大出风头啊,那武原王家、彭城彭家,以及陈氏本族,据说都有陈止手书的墨宝,彭家和刘家的字,我是没有看到,不过那武原王家的《明月赋》我是亲眼所见,确实堪称一绝,是入品了的字,陈家出了个能人啊。” 说话的这人,留着八字胡,穿着锦衣大氅,名为枚衍,背后的枚家,在徐州也是个不小的世家,与迁到南边的刺史关系不错。 “这下就有意思了,听说那几个和刺史交好的家族,正等着州府北归的时候,在彭城谋取些利益,现在彭城陈氏有了再兴迹象,他们怕是难以如愿了啊。”第二个说话,留着五柳须、穿着文士服,面容英俊,名为张会,和那位彭城的张太公有血脉联系,但并不是彭城世家,而是广陵郡的大族。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徐州的刺史衙门,就搬迁到了广陵郡中。广陵郡靠近新汉旧都建业,又是人文荟萃之地,位于南方,比之屡受兵灾的彭城郡,自是好上太多了。 张会说着,看向身边一人,笑问:“桓兄,你怎么看?刺史南迁州治,你桓家跨州相助,可是出了不少的力气,所谋不小,听说还曾与那彭城县令有联系,对陈家不会没有一点想法吧,陈家出了个杰出弟子,对你桓家来说可不是好事啊。”他的话中,有淡淡的讽刺和挖苦之意。 被他针对的那人,却是名儒雅男子,闻言也不着恼,笑着回应道:“陈家乃大族,根基甚深,我桓家也很敬重,怎会有非分之想?不过,陈氏两支,南盛北衰,早已人尽皆知,这总不能怪在我桓家的头上吧,张兄还是不要传谣,否则被人听去了,可是要被人误会的。” 张会听了,摇摇头正待再说,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要用不争气的北支,来坏我陈家的名头?” 随着声音到来的,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鲜衣怒马,语带不屑:“他彭城陈家,自己不争气,传承日损,家风不振,与我下邳陈家有何关系?”说着,他大马金刀的坐下,直接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轻饮起来。 “原来是陈三少。” 枚衍、张会等人一见此人,都笑了起来。 这位陈三少陈华,乃是南支陈氏的嫡系,说是陈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也不为过,这次他来留县,就是为了结交诸葛家的嫡系传人。 当年诸葛与陈氏的先人,同殿为臣,也是有交情的。 陈华这样的人物自视甚高,对风评低劣的彭城陈氏,自然没什么好感。 他这边喝了一口,放下水杯,又道:“你们口中的那个陈止,他的书法我看了,确实不错,可过去风评不佳,连个乡品都没有,这样的人,你们也会担心?该不会,诸位是因为之前那件事,被我陈氏压着,心有不满,故意拿此人来贬低我陈氏吧?” 张会却笑了起来:“哦?听陈三少的意思,对那陈止似乎没什么好感?难道别人谋夺彭城陈氏,你还乐见其成?” “无危难,必有忧,彭城陈氏之所以会衰落,就是好日子过太久,忙于内斗,忘了世间凶险。”陈华也笑了起来,“我对陈止没有成见,他的字是好的,不过未来成就有限,因为北支传承不行,如果陈止在南支为学,成就不止于此,可惜了,权势易移,财富难久,唯有学识、学问才是立足之本,可以传世!北支不懂这个道理,格局太小,所以困于一城。” 张会笑道:“听说这次陈家又有不少子弟,被几大书院招纳,也是一大盛事啊。”他口中的陈家,当然不是彭城陈,而是下邳陈。 陈华面露得色,笑道:“正是如此,家学传承是门第根本,陈氏兴盛皆赖于此,岁旦祭祖之后,我会前往彭城拜访,到时自然会把这番道理,教给彭城陈氏!让他们惊醒!” “哦?估计到时候,陈三少要有一番宏论了。”张会笑着,拍拍手,就有人为陈华摆上整套茶具,而后话锋一转,“你们说这陈止,过去不闻其名,突然有了气象,我看是为了造势,也想往诸葛家攀交情。” 陈华一听,神色微变,却没出声。 张会就继续道:“我给各位透个信,彭城陈家的一番打算,恐怕是要落空了,诸葛言岁旦之前,是不会前往彭城的,不仅如此,连今晚的品鉴晚宴,都要取消了。” “哦?”枚衍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张兄你消息灵通,有什么要透露的么?” “听说啊,是北边兵事有变,这位诸葛先生要坐镇留县,探查消息,没有心情理会他事。”张会淡笑一声,“具体的消息,我就不知晓了,毕竟是朝廷兵事,不能随便透露。” 他说不知晓,偏偏又说不能透露,其他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最后,张会又补充一句:“有个消息,说是真正让诸葛先生在意的,是北边的兵事出了个让他感兴趣的人物,他正派人手打听消息,或许不久之后,我们就能知道结果了。” 果然,如这张会所言一般,品鉴晚宴未能如期召开,而那位诸葛言先生也突然深居简出,明显是忙于某事,不时能见快马自北而来,似乎是来传递消息的。 第一百零七章 劝学茶 时间缓缓流逝,灶日到来。 彭城县,丰阳街,书林斋。 “筛选已过,奉书人的位子也拿到了,就等年后过上清闲日子了,想来国家大事,暂与我无关了。” 陈止坐在大堂的椅子上,身边摆着炭炉,手上捧着书,身边桌上摆着一杯茶,此时他一边品书,一边饮茶。 看着手中书,也在参悟着心中书,只觉得人生本该如此。 “这般清闲才是人生啊。” 灶日到来,陈家上下一阵欢喜,渐渐有了年味,街上也有鼓乐、高歌,处处欢笑,前几年的兵灾、今年的洪旱痕迹,都暂时掩去。 “这种时候才能感觉到,这个时代不是史书上的句子,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这个时代的人,并非遵循着什么历史脉络、封建规律,什么必然性、偶然性都可以抛开,都是活生生的人。” 看着门外一道道忙碌身影,陈止沉浸在封建地主的安逸中,心生感慨,同时感受着签筒变化,名望金液的增长幅度已然缓慢,偏偏还是一副充满了后劲的模样。 “我的名声局限在郡县范围,而填满三格,却得一州闻名,两者有本质区别,单纯等待,只能是浪费名望金液,另外我这家底慢慢充盈,从各种角度来看,都到了再抽一签的时候了。” 陈止的名声还在传扬,短时间内不会衰减,但因被局限在郡县范畴,很难达到签筒第三格,足以填满多格的名望金液,被生生耗费。 原来,签筒的名望积累有个特点,比如这第二格,是郡县闻名才能满溢,可一旦满了,名声继续传扬,依旧还会上涨,可幅度减缓严重,这时一抽签,名望金液跌落到两格以下,那上涨的幅度又会增加,简单来说,就是还没名满一州前,第三格很难达到。 这种时候,消耗两格抽一根签,固然会耗掉大部分的名望金液,但由于名声流传,很快就能再次补满,这才是合理利用。 另一边,银子被丢在青远庄,陈止就要考虑副作用的威胁了,随着陈府对白家的打击,陈止名下产业即将暴涨,综合考虑之下,尽快抽签,才是上佳选择。 “考虑到投入和产出,下等签发生副作用的几率较低,纵然还有,也不严重,又能试验铜钱光晕,一举多得……” 这边,陈止还在想着,裹着大衣的陈辅从门外走进来,这两日他按着陈止的吩咐,在张罗些人手,等以后宅院修好了就补充进去,同时也在采买年货。 他这一进来,看到陈止,就笑道:“少爷,刚才路上,碰上了原来府中旧仆,都想着回来呢,不过我跟他们说清楚了,家里困难时,他们一个个没良心的离开,现在听到少爷您的名号,又都找回来,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老仆把他们好好数落了一顿!” 这位忠仆最近可谓春风得意,不光在陈府中成了仆从、家丁中的风云人物,连过去服侍陈止一家的仆从都找了回来,其中还包括了陈辅的亲朋,说情的说情,拉关系的拉关系。 但面对在危难之际弃主而去的同僚,陈辅是没有半点好感的,一概驳回。 “对了,少爷,您如今名气也大了,年龄也不小了,等宅院修好,也该……” 他还在说着,却有一人急匆匆的从门外进来,打断了陈辅的话。 这人赫然就是陈觉,他来到陈止跟前,低头躬身,一脸讨好笑容的说道:“少爷,白家刚才派人过来,说是要出资重建老宅,咱们怎么回复?” 陈止冲陈辅笑笑,然后转头对陈觉道:“白家的事,让陈府去做就好了,等陈府整理好白家财产,自有我们接收的时候,到时再抽调银两,重修老宅,现在不用搀和。” “好,那小人这就去回话,让他们去找陈府。”陈觉点点头,领命而去。 那陈觉走了两步,碰到一人,赶紧问好,却是陈止的三弟陈息,后者正一脸沮丧的走了进来。 “恩?”陈止有些疑惑,“三弟,你去族学,这么快就回来了?” “原来的先生走了,族里又请了位新先生,但这先生好像不是很想讲学,今天一来,就把我们训斥了一番,说这几日不讲学了,让我们都回来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陈辅一听就不高兴了,“读书为学多重要啊,大少爷就是读书好,才名满彭城,为人敬仰,族里新请的先生不讲学,那还来做什么?这不是误人子弟么!”他却是直接忽略了当年陈止不学无术的日子。 “不讲学了?”说者义愤填膺,陈止却是心中一动,叫来陈息问了两句后,微微点头,“既然这样,先在家里待着吧,马上就到岁旦了,族学的事等年后再说。” 看陈息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陈止又道:“下午要采办年货,你也跟去,如何?” 一听这个,陈息顿时兴奋起来,连连说好。 陈太公去世时就已是冬季,如今一年近末,马上就到新年正日了,按着新汉的风俗,岁旦之时,家中要备上好酒好菜。 陈辅见小少爷展颜,就道:“这次正月旦要在店里过了,等祭祖后,也不知谁会来给少爷拜贺,少爷如今也扬名了,再来几个有分量的人拜贺,彭城才子的名头才能真正定下。” 新汉的新年,头三天,是各家各族祭祖的时候,三日过去,立春前后则是各家拜访之时,也就是拜贺宗亲乡党、名流尊者。 时人重名望,而一年之春的拜访,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名望,若拜贺来往的架势盛大,甚至还能入地方志,乃至影响中正官的判断,直接变化乡品等阶。 正因如此,世家大族很看重岁旦之后的拜贺,对外彰显一个家族的威仪,对内则表明了各房各支的地位和话语权。 “少爷!少爷!”这时候,陈觉又风风火火的进来,一进门,就对着陈止说道,“大老爷回来了,一来就满口的赞您,还说是要过来,被人拦住好说歹说才没来,就让您找时间过去,他想见见您。”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迎接陈觉的先是陈辅的训斥,这位忠仆现在不得了了,身为陈止最信任的人,他现在陈府的地位用扶摇直上都不足以形容,比如陈觉,过去面对陈止都可以拿捏两句,现在听着陈辅的训斥,还得连连点头,一口一个辅叔说得对。 等陈辅顺气了,点头了,陈觉长舒一口气,再朝陈止看去,露出热切之色。 经过陈止的默许,以及他陈觉的运作,其人已是陈止这一房的仆从家丁,是自己人了,感觉自然也就不同了。 在他看来,陈家家主一回来就夸赞陈止,还要以家主和长辈之尊亲自过来,这就是表明态度。 陈止也明白这点,点头道:“大伯乃是长辈,现在回来,理应我去拜见他才对,他在留县上下奔走,为我的乡品费了不少心。” 陈觉赶紧就道:“正要告知少爷,这次大老爷请您过去,一是要说乡品的事,第二个,就是要将白家产业的具体处置,告知少爷。” “哦?”陈止念头一动,“若是说了产业分配,那很有可能,顺势就算我的财物了,万一抽签,就有点不好计算了。” 想着这些,陈止表示明白后,约定了明日前往陈府,就回到房间,毫不犹豫的就进行了抽签。 顿时,艰难攀升的签筒刻度格里面,两格名望金液转眼消散。下一息,铜钱震颤,在与王皿、刘侃、陆映等人论道中,积累的光晕消失。 一根竹签出现在陈止手中。 竹签上写着一个“儒”字,同时有着下等签的标志。 随着两格名望金液消失,仅仅余下半格,可增长速度却猛然提升! “儒家的签。而铜钱的光晕再次消失,看来每次都要消耗干净。” 念头落下,他也不耽搁,开始解签。 竹签扭曲,化作一包茶饼。 “茶叶?”陈止略感诧异,这事前世可没发生过。 与此同时,一道信息传入脑海—— “劝学茶,泡而饮之,可得一个时辰的劝学雅韵,说与心念激荡之人听,可开悟其人,使之听从指点。另铭,此茶唯签主饮用方才有效。” 第一百零八章 争侄 “劝学茶?” 荀子的《劝学篇》陈止倒是知道,是古之贤者劝人向学的文章,发人深省,可将劝学与茶叶结合在一起,就显怪异了。 另外,陈止很清楚,在铜钱的作用下,抽签所得必是当前所需。 “为了搞清楚铜钱光晕,我是把念头打到了贵静书院上,嗯,还得加上族学,莫非这劝学茶就是因此而来?又或还有其他的缘故?” 想了想,他觉得单纯因为试验铜钱光晕,就得到了这么一包劝学茶,理由未免有些单薄,站不住脚。 “这介绍,说是心念激荡之人听之,就是说让情绪波动比较大的人听到,可以进入他的心中,让他听从指点,那是不是说,其实不限于教学,正常与人交谈时,能否发挥作用?还有,这个唯签主有效,说的是只有我一人能用。话说回来,这茶叶的效用确实颇为玄妙,如果扩散出去,后果难料……”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的思维发散开来,思及到一些崭新的用法。 蓦地,他又意识到一件事。 “此次抽签,似乎没有什么副作用,看来这次运气不错。” 下等签不同于下下签,副作用有一定几率不出,就算出现了,破坏程度上也会收敛许多。 想着、思考着,夜渐深。 第二天,陈止一早起来,吃了早饭,就往陈府面见陈迟。 “止儿啊,来,坐这里,我这次留县之行收获不少,其中很多都与你有关。”陈迟一见陈止,就一副和蔼的模样,就让人给他备好了座椅。 陈止一坐下,陈迟就大肆表扬起他来,把陈止最近的事迹又说了一遍,最后更是断言了一句:“我陈家有你,可以无忧矣!” “大伯言重了。”陈止自然得谦虚一下。 “不重,说的都是心里话。”陈迟的脸上笑容不断,“下面要给你说的,就是乡品,祖中正也很看好你,特地通知我,说乡品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但要等到年后。” “让大伯费心了。” 这场见面,没有多少意外,陈迟对陈止一番夸赞,为了表现出自身为一家之主的威严,为了将陈边的影响力压低,便将对白家产业的处置方案,透露了些。 按陈迟的说法,岁旦之后,第一批产业就要易主,到时包括几家店肆和大量田地,都将划入陈止名下,接着又叮嘱了一番。 这是陈止早就料到的事了,没有多少波澜,两人说了几句,他就告辞离开。 灶日后的几天,年味越发浓烈,书林斋中也喜气洋洋。 过去一年,陈止一家大落大起,经历了灵堂嗑药的风波,又遭遇了家宅焚毁的灾厄,本以为要彻底沉沦,没想到陈止浪子回头,如今名声也起来了,在陈家的地位也变化了。 对新的一年,陈停、陈息、陈辅等人充满了希望,想着自家这一支能在陈家越来越重要。 就在这种期待中,年末到来,陈止、陈停等男丁持斋戒,预备着祭祖之日。 等门上贴了“神荼”、“郁垒”的桃符,一岁之始、正月之旦终于到来。 陈家如今主要分成两支,也就是彭城和下邳两个陈家,源头还在东汉末年,那时群雄割据,陈珪、陈登父子二人固然看重刘备,却也担心北方有变,在刘备南下后,分出一支留守祖地,说白了,就是两边下注,不管北方成事,还是南边再兴,陈家都不至于断绝传承。 这留守的一支,因为北方政局、战乱的变化,又因着祖上的关系,最终在彭城定根。 等南方稳固,新汉北进,在新汉朝中地位不凡的下邳陈氏顺势回来,成了显赫的一支,相比之下,这彭城陈氏也就落寞了。 不过,彭城陈氏祭祖,不需要前往下邳,因为此地也有陈氏先祖,两支陈氏各自祭祀,再派出嫡系子弟交流,维系血脉亲情。 一大清早,陈止兄弟三人就早早的起来,准备了一番后,就直往城外的陈庄村而去。 这片宗族之地,已是聚集了一堆的陈家子弟,等陈止一到,但凡见到他的,立刻就都问好起来。 “七哥来了啊。” “七弟,这几日到处都是你与陆映论道的事,真给我陈家扬名了。” “七哥,等这年后,咱陈家举办一场诗会,到时你可得过来捧场啊……” …… 熙熙攘攘中,陈止兄弟三人拱手前行,两个弟弟满面红光,想到不久前,太公白事的时候,兄弟几人前行,还得忍受旁人的指指点点,对比此时风光,更觉提气,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七哥,这边!” 突然,人群中有一个发福身影朝兄弟三人挥手,正是陈罗。 陈罗与陈止最为亲善,在陈止名声崛起之后,其他人对陈止都是恭敬略有敬畏,唯独这个陈罗还是原本模样,不见多少变化,最多说着说着,蹦出一两句献媚的话。 “七哥,你看那边……”等陈止三人来到,陈罗伸手一指,几人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正好看见了一道躲躲闪闪的身影,不是陈韵又是何人? 这位当初想要打压陈止的陈家四少爷,如今面色苍白,神色狼狈,惶惶仓仓,他站在人群中,旁人都像躲避瘟神一样避让,境遇可见一斑。 陈罗幸灾乐祸的道:“陈韵是自作自受,听说他管着店肆,去了没有几天,就和店中伙计闹了矛盾,经营困难,连二伯听了这事,都说他眼高手低。” 陈止却摇摇头,对此并不关注,过去陈韵是个麻烦,如今已经没了再起的机会,无论是从人脉上,还是从条件上,陈韵都不再有机会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随着陈迟、陈边等人现身,整个祭祖正式开始,众人在长辈的带领下直往祖坟。 到了坟前,先要放鸠,鸠为阳鸟,去阴就阳,标志祭祖大典开始,然后钟鼓声起,祭祀歌扬,悠悠幽幽,绕耳飘扬。 祖坟中并非只有百年内的先祖,陈家在徐州根基甚深,在彭城也曾兴盛,源远流长,因此这祖坟规模不小。 祭祀的时候,陈止、陈停列于前,陈息作为庶子则在另外的队伍中,这个时候,看得不是你的能耐,而是看血脉远近,标志着秩序与礼仪,一番流程下来,繁琐而庄严,彰显着世家的底蕴与血脉传承,不是单纯的形式主义,而是通过这种仪式,在子孙心中构建出特有的概念和向心力。 待得敬酒降神过后,祭祖至此完成,一众子弟在先祖之前列坐,上椒酒于家中长辈,称觥举寿,祝福长辈万寿无疆。 忙碌过后,众人回返,又在陈庄开启大宴,朋酒斯飨,好不欢畅。 今年还不比往日,过去陈家每况愈下,尤其上一年,陈老太公病倒,以至整个陈家愁云惨淡,而今因为白家一事得了不少实惠,族中用度丰盈,没了许多烦恼,只剩下欢笑。 席间,频频有人找陈止敬酒,从兄弟一辈,到旁庶晚辈,都赶着过来,想给这个异军突起的陈家俊杰留下一点印象。 “七哥,我敬你。” “七叔,咱平生最佩服你这样的豪杰啊!” “小七啊,听说你书法好,什么时候露一手啊?” …… 杯盏交错间,纵然酒水清寡,可架不住喝的多,陈止脑袋只是稍微晕了一点,可肚子先承受不住了。 陈罗也有眼力劲,一见这情况,赶紧上前,拍着胸脯道:“七哥前些天和那江东才子论道,费了不少心神,现在还显疲惫,哪有你们这么轮敬的,这么着吧,过了我这一关,再来找我七哥,喝!” 陈罗也是个好酒量,一圈喝下来,不过神色稍变。 旁人正待再敬,就有人过来叫了陈止,却是陈迟的第三子陈倾。 “七哥,我父亲找你呢。”陈倾虽是陈家大爷的第三个儿子,但在陈止这辈排行第九,见了陈止也得叫一声哥。 陈止给一桌人告罪后,随着陈倾走去。 一路上陈倾都在暗暗观察这位堂兄,见陈止神色从容、行走有度,暗叹果然气度不同了,和过去有了天壤之别。 “止儿来了。”到了地方,陈迟亲切的迎了过来,他没在席上,而是身在堂屋,和几位族人交谈,这几人一见陈止也都露出笑容。 陈迟就道:“祭祖之后,就得准备迎春了,我思量着,你们住在书林斋实在不便,不如就在府中住上几日,也省得麻烦。” 陈止一听就明白几分,正要说话,却有个声音从旁传来—— “大哥,你让止儿去你那里,是想让止儿给你壮声势吧,想在拜贺宗亲乡党时,更有底气,这事总不能强请,要问问止儿的意思才行吧。” 说话的是陈边,他的声音平和、语气平淡,但屋子里的火药味,登时就浓烈起来。 随着危难过去,陈家原本的矛盾重新浮现。 在陈迟去往留县的这段时间里,陈边坐镇彭城,借陈止的东风和对白家的反击,影响力和威望大幅增长,隐隐有了超越之势。 陈边说完,就朝陈止看去,露出笑容说道:“止儿,这几日先住到我那里,院子都给你备好了。”他这一说,众人都屏住呼吸。 这是要争侄啊! 陈迟顿时就有了愠意,想着自己过去因七弟所托,照顾陈止一家,你陈边处处为难陈止,也敢在这时候出头? “二弟,我当年受七弟所托,一直照看着止儿等人,现在邀他暂住,有何不妥?” 陈边却也不惧,他过去是与陈止有矛盾,可自张家晚宴后处处迁就,白家一事时更是百般维护,他觉得,换了陈迟这样犹豫不决的性子,碰上一样的事,肯定要迟疑起来,不可能如自己这般果决! 更不要说,白家产业的分配,也是自己先提出来的,就是为了和陈止拉近关系。 “大哥,止儿如今名就,自然有他的考虑。” 二人都不愿退让,争锋相对的味道越来越浓,众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陈止身上。 陈止最近声名鹊起,是陈家未来支柱,这个时候,他住进哪家,无疑是对那一派势力的重大鼓舞,妙处无穷。 要知道,祭祖之后,就是各方拜会的时候,陈止在哪家,那家在外人眼中立刻就不同了,旁人拜贺的时候,也多了些考量,声势当然大振。 这样的机会也只有今年了,因为陈止是年底扬名,要给陈止拜贺的人不会多,换成明年,名声一传出去,给陈止拜贺的人一多,根本没有其他房的机会了。 在两边期待目光的注视下,陈止清了清嗓子,有了回应。 第一百零九章 此处可有客来贺? “七哥,真有你的!当着大伯、二伯的面,直接拒绝两人。”祭祖回去的路上,陈罗走在陈止兄弟边上,一边走,一边竖起了大拇指,“我听说大伯和二伯的脸色,当时都难看的很,但硬是忍住了,还称赞了你两句,嘿,这要是换成其他人,他俩当场就要发作了。” 陈停有些担心的道:“兄长,这下子岂不是得罪了大伯和二伯,不会有后患吧?” 陈罗却哈哈一笑,拍了拍陈停的肩膀道:“小十一,你还是不明白啊,那种情况,答应一个,就得罪另一个,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处。况且,你以为七哥还会因长辈不快,就有麻烦?错了,如今七哥在陈家,可不是个小辈了,而是扛鼎人物!” “这……”陈停闻言一愣,过去一段时间的记忆在心中划过,隐隐明悟。 陈罗又来到陈止身边,低笑道:“七哥,不瞒你说,我这次也有个任务,我那老父知道我与你亲善,就让我来跟你提一提,说是让你去我们家暂住几天,理由也是大伯、二伯的那一套,心思都明白着呢,但我就觉得吧,七哥不是会答应的人。” 陈止也笑了起来:“知我者八弟也。” 陈罗咧嘴笑了笑,又把声音压低几分:“估计这几日,大伯、二伯,乃至其他的几位叔伯都不会放弃的,你得有心理准备,如今吞了不少白家产业,这么一块肥肉,除了给你的那部分,其他都是族产,各方都盯着呢,谁能得你支持,再加上拜贺的气势,不知道能谋到多少好处,这都是真金白银啊,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这个我也明白。”陈止点点头,知道陈罗指的什么。 在白家案前,陈家并不团结,族中有不少山头,大难当头、唇亡齿寒的时候,家中各势力放下成见联合在一起,精诚合作,可危机一去,就故态复萌。 陈止也明白,一个家族,那么多人,诸多产业,不内斗才不正常,斗争本就是常态,不过陈止并不打算搀和进去,也没必要搀和。 但陈止的价值已经体现出来,但凡有点念想的陈家之人,都不会放弃争取陈止的支持。 果然,这话还没说完多久,一回到书林斋,就有人过来拜访,正是陈远家的管事,他面对陈止一开口,说的就是若住在书林斋不便,可以去陈远那里小住。 “没想到,连八叔都派人来了。” 看着那管事远去的背影,陈停难免感慨,那陈远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就是个谨言慎行的实干家,没想到也会有如此举动。 不过,考虑到这个时代对于名望的重视,一切又不那么突兀了。 半个时辰之后,陈迂家的管事也过来拜访,陈停见了这么一番场面,才真正放下心来,知道拒绝了大伯、二伯,还真不见得是坏事。 连守在店中的陈辅也明白过来,笑着对陈止道:“诸位老爷看来是坐不住了,都想让少爷表明态度,不知少爷您是怎么想的?按理说,咱也是宗家一脉,未必就要给旁人做帮手……”这位忠仆过了两天的好日子,俨然是有了更大的目标。 可惜,陈止却摇摇头,他对叱咤陈府一点兴趣都没有,先前参与种种,是前身留下了个烂摊子,现在脱身出来,哪里还能为了一个家族的权势去勾心斗角。 看陈止兴趣缺缺的样子,陈辅暗自遗憾,跟着又精神一震,他知道,只要有陈止在,自己等人这一脉,都会成为陈家的一个山头,不会再受到欺负,不过还是有那么点美中不足的—— “只是如此一来,这年节难免就要冷清了。” “清静点好,正好为学。”陈止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正需要时间研读心中典籍。 陈辅一听更是无奈,他私心底下,还是希望能热闹些,也好让他们这一支显得昌盛。 不过,陈止无心于此,可他的几位叔伯却不愿收手。 就说刚才先后过来的两位管事,将陈止的回复带回去后,两位陈家老爷都有着自己的判断。 “或许是为了避嫌,不想得罪其他人。”陈六爷陈迂听了回话,微微沉吟,就道,“这几日,你就在丰阳街盯着,我这七侄子有了如此名声,难免生出傲心,如果是明年岁旦,我定不会不识趣的邀请,可今年他那估计没什么人上门,毕竟名声起来时,已是年根了,等他认清了局面,可能就要改变主意,到时你再邀请,应该就能成功,毕竟是我陈家俊杰,不能真让他冷清度岁。” “老爷,您放心吧,七少爷的消息,我保准第一个给您送来。”陈迂的管事立刻就去安排人手,可等他到了地方,才发现不只自己带人来了,大老爷陈迟、二老爷陈边、五老爷陈迅、八老爷陈远的管事,也都带着人,在自家店肆中守着呢—— 这丰阳街当年大半产业都是陈家的,如今虽然衰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各家还是有店肆的。 几位管事见了面后,都是心照不宣的,彼此都很清楚其中缘由。 不说这陈家各支的动静,却说那县令杨永,自公堂那日后,一直低调行事,但岁旦来临,他也得有所表示。 杨永作为流官,想治理好一县之地,缺不了当地大族的支持,逢年过节,要去各大家族拜贺。 此时,那家中仆从就问着杨永的安排,好将礼品备好,再安排行程。 “……老爷,给张家的东西都备好了,还有就是陈家的了。” “陈家?”杨永眉头微皱,面露不快。 陈家如今正勾结县衙与郡府的胥吏,大肆搜刮白家产业,涉及诸方利益,他这县令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但难免心有芥蒂,对陈家殊无好感。 不过,经历了之前的事情,让他再去招惹陈家,那也不会了,但现在去给陈家拜贺? 杨永摇摇头道:“陈府太公新丧,家中并无尊者,今年就不给陈府拜贺了,过几日,你拿着本官拜帖,邀陈家几人来府中参与迎春宴,也就行了。” 一县之长,岁旦不给辖内世家拜贺,无疑会传递出种种信号,这仆从人也是机灵的人,知道老爷的顾虑,只是点头称是,就去准备年礼了。 留下杨永一人,沉思起来。 “白青一事过后,刘家也有了反复,倒显得我和陈家撕破脸了,那今后就少接触,他陈止是个灾星,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我不拜贺陈家,总没人逼着我去吧?等我挪动一下位置,还管他陈家如何!” 凭着这样的想法,杨永心安理得的坐了下来。 随着祭祀之日结束,节日气息却越发浓烈,百姓欢喜,吃了平时不舍得吃的好食,士大夫则是走街串巷,相互拜贺,陈止也往三老家中拜贺了一番,引得许志很是欢喜,连连称赞他。 期间,也有不少迎春诗会,但多是年轻一代召集,彰显风流,零零散散,不成气候。 “比起前两年,彭城是有点起色了。” 在这股节日气氛中,祭祖后的第二天,有一群人来到彭城,住进了一家客栈,为首的,是刻意做寻常打扮的陈华。 他们这一行十几人,乃是下邳陈氏过来交流的,领头的就是陈华,曾经在留县抨击过彭城陈家。 刚下榻好,就有一仆从问道:“三少爷,何必住什么客栈,通知彭城陈家,让他们安排了人手,过来迎接便是。” “哪有这么简单,”陈华微微一笑,说出一番道理来,“我这次过来,明面上是祭祀后的两支亲善,但私底下却要告诫彭城陈家一番,让他们不能因为一位杰出子弟,忘了家学根本,但这彭城陈家也算有头有脸,未必服气,所以得先弄清楚他家情况,才好对症下药。” “高!”仆从赶紧附和一声。 陈华淡淡一笑,继续道:“岁旦之后,乃是拜贺之时,最能看出一个家族的气象,我想知道,如今这彭城陈家落魄到了什么地步,看有什么人给他们拜贺,是最简单的方法。” 仆从立刻奉承起来:“少爷您果然深谋远虑,对了,您说的那个杰出子弟,就是那陈止吧?咱们这客栈,离丰阳街不远,要不我去打探打探?” 陈华一挥手,淡然道:“不必如此,格局放大一点,要眼观整个彭城陈家,而不是一个子弟,你管着点人手,不要刻意了解陈止,不然别人还以为,我陈华还将心思放在小辈争锋上,平白降低格调,本少的目标,可是陈迟那一辈的人,这次来,就是要让他们服气!” 仆从顿时叹服,开始着手安排了。 时间流逝,很快到了傍晚,陈家各房守在丰阳街两天,见书林斋冷冷清清,除了街坊邻居的问候,不见有分量的人过来拜贺,这心里都有底了。 “今天估计也没人拜贺,若明后两天也是如此,再出口邀请,说不定就能成事。” 正当几个管事蠢蠢欲动之际,却见几个身披大氅的身影从街口走来,径直来到书林斋门前。 几个陈家管事也有见多识广的,盯着看了一会,认出了一人。 “这人像是武原王家的王希少爷,前阵子太公过世,此人就曾来过,怎么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来给七少爷拜贺的?” 第一百一十章 礼与意,轻与重【第一更】 “陈止的那一手好字,连叔祖都连连夸赞,这次大伯前往留县,更是将那幅《明月赋》带去,说是要拿去品鉴,能被世家品鉴的字,从来都是大家手笔,可见这陈止的书法造诣之高,偏偏他过去名声不好,恐怕还没几个人主意,正是奇货可居的时候,我这个时候过来拜贺,与他结善,一本万利!怕就怕消息传开了……” 边走边想,等王希来到书林斋门口,往里面一看,就见到陈止坐于堂中看书,终于放下心来。 “看这个情形,这次岁旦,估计没什么人过来给他拜贺,那我这一来,陈止肯定得看重,这就是个人情啊。” 今日过来拜访,是王希早就计划好的事。 自那日从陈止这里得了一封书信,带回去给了清湖先生王谦后,王希在家族中的境遇就好转许多,尤其是王谦派了王川过来,求了一幅陈止手书的《明月赋》后,王谦对王希等人更是青睐有加,直接使得几人在族中话语权大幅度提升。 这样的好处,王希自然知道,结交陈止的重要性,所以早就计划着过来,好生与陈止结交一番,甚至加以笼络,作为自己的助力。 不过,由于年前族中繁杂之事众多,以至于他一直未能成行。 岁旦一到,家中的繁琐礼仪,都落在上一辈的人身上,武原王家的祭祖又比彭城陈氏早了一天,王希一抽出空来,终于有时间落实想法,当即快马赶来,就是为了彰显诚意。 “这陈止的字虽好,但只要消息还没扩散,还被陈家排斥,连这岁旦之日,都只能待在店肆中,没有陈家之人邀他暂住,显然是不受重视,而我选在这个时候过来,给他拜贺,那必然要记我的人情的,这交情不就有了么……” 王希一边想着,一边上前敲门,只是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一愣,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仔细一想,顿时明白过来。 “那代写书信的招牌怎么没了?还有这店里怎么摆满了书画?原来不是空空荡荡的么?” 疑问瞬间在他心中升腾起来。 说起来,这又是基础设施和通讯条件的锅了,由于消息的延迟性,远在武原县的王希,当然无法得知彭城县这几天的风起云涌,毕竟武原县又不是郡府,各地消息汇聚。 加上王希虽然地位和话语权提升了,但毕竟还是小辈,不会有专门人给他通报消息。 如祖中正等人,掌管品评,各个郡县有专门的部门进行汇报,尚且不能得到最及时的消息,产生了偏差,追回品状,更何况是他王希? 而且王希这次急着赶来,祭祖一结束就快马加鞭,等到了彭城县,心想着奇货可居,不愿透露消息,刻意低调行事,不知道像王川那样,找自家的产业的人过来问问情况,在信息的掌握上也就有了问题。 事到临头,发现不对,心头惊疑,可陈止已经放下了手中书册,起身相迎了。 王希只得收敛惊疑,拱手道:“陈七哥,我来与你拜贺,你的书信,我叔祖很是欢喜。” “原来是贤弟。”陈止笑着过来,看了王希一眼,略感意外,实际上他觉得这次岁旦拜贺,或许会有人来,却没有想到第一个来的人,竟是王希。 两人打过招呼,就说着叙旧的话。 屋里的陈停、陈辅、陈蔓等人听到动静,也来查看,一见是王希,还一脸客气的和陈止交谈,感到有些怪异,毕竟不久之前,就是这位王家子弟带人过来,想给陈止难堪,最后反倒是花了银子,拿了几幅字走,现在却登门拜贺,没有半点芥蒂的样子,不过想着几天以来,陈家各房各支对陈止的态度变化,他们又不觉得奇怪了。 这几人一出来,王希也和他们一一招呼,然后就想让手下奉上年礼,但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店肆情况,有心试探试探,就道:“我看七哥这有些安静,不往其他陈家叔伯那里暂住么?” 陈止正要分说,可门口又传来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门外,几家店肆中,陈家各房的一个个管事们,还在思考着王希到来的原因,以及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武原王家的授意,忽然就看到,又有一人站在书林斋的门口。 不过,比起武原王希,这道身影就显得单薄多了,只是一人,裹着厚厚的棉衣,衣服上还有补丁,抱着一个包裹,正在敲书林斋的门店门虽是开着的,可也要敲门,以示礼仪。 “这人是谁?” 当即就有陈府管事问起身边同僚,要说那武原王希,乃是世家子弟,他们就算不认识,一看衣着也知道非富即贵,可眼前这人看着眼生,又不像是士族子弟,让他们难以分辨来历。 这些个管事,别看是给陈家各房老爷跑腿的,可在各自府中,那也是实权人物,认识的人非富即贵。 不过,随同管事过来的家仆中,却有认识这人的,当即就道:“这人是丰阳街上的代写先生,名叫崔石。” “代写先生?原来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无须操心,不过这武原王家的人来了,还是得谨慎一些,你回去给老爷通报一声,也好让老爷定夺。” 随着一名名管事的命令下达,几个仆从拔腿就跑,朝主家奔去,要将消息传达给各自的老爷。 却说那书林斋中,陈止一见门外的崔石,微微一愣,跟着露出笑容,给王希告了声罪,就迎了上去。 “原来是崔先生,快快请进。” “当不得陈君子先生之称。”崔石连连摆手,看着屋里的王希等人,注意到几人的装扮,他显得有些局促,又见王希几个随从捧着的礼盒,下意识的将手里的包裹紧了紧,往怀里藏了藏,不过这么一个大包裹,那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 “崔兄,你我同街营生,我也受过你的帮助,岁旦忘记给你拜贺,是我的罪过,如今你亲自上门,那就别客气了,辅叔,稍微安排一下,让王贤弟、崔老兄都坐下。”陈止也不说破,笑着叙旧,又吩咐了陈辅搬出椅子,丝毫也不见异样,让崔石受宠若惊。 决定今日上门拜贺,崔石也是鼓足了勇气,从最初看低陈止,到最终佩服,看着这么一尊能人在身边,说不想结交那是假的,可他也知道世家大族的做派,加上自己过去的言行,很担心上门后,陈止会给自己脸色看,没料到陈止竟是这般平易近人,心中不免感动。 “陈君子,当不得您如此礼遇,我这次来,就是给您拜贺的,这点东西,连薄礼都算不上,只能聊表心意……”他略显羞赧的将包裹取开,却只是些土产、腊肉之类的寻常之物。 不过,这个时代,这些东西对普通人家来说,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就算是地主之家,平时也也是吃的葵、芹、芜菁之类,崔石能拿出这些,就可以看出心意了。 “这礼可不轻,辅叔,好生收着,等会从后厨拿些肉,让崔老兄带回去。”陈止吩咐了一句,不等崔石推辞,就笑道,“有道是礼尚往来,崔兄不可推辞,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吃了晚饭再走,还有王兄,你也得留下吃饭。” 崔石家中积蓄有限,拿出的东西看似廉价,其实意重,陈止自然不能让他吃亏,书林斋后厨的肉,乃是祭祀后,家族所分,因为祭祖大典宰杀的羊羔,都是各家合资,因此祀后就会分于各家,《九章算术》的盈不足章就有记载。 另一边,王希却微微放心,见只有个代写先生过来拜贺,疑窦稍减。 不过,一听陈止让自己与这般布衣同桌而食,又有些不喜,可他有心结交,加上当今社会风气开放,礼法松动,陈止的这番做派也不好指责,就只能认下来。 “先简单吃点,说两句就走,不然让人听说,我与布衣代书人同桌饮食,于名声不利,反正陈七这里没什么人拜贺,明天再来攀交情也不迟。” 他这正在想着,门外忽然又传来一个声音 “白家白琦,奉家主之命,与陈七君子拜贺!” 这话登时就让王希一阵错愕。 第一百一十一章 接踵而来!【第二更】 “怎么又有人来拜贺?似乎还是某个家族,这家族不去陈府祖宅,跑来一个世家子弟的住所拜贺,算个什么事?” 惊愕过后,王希念头连转。 “白家?”听着这两个字,他觉得有些熟悉,跟着就想起来了,“不久前,去我家拜访的,不就是那个白家家主白青么?听说乃是彭城巨富,这样的人会来给陈止拜贺?” 王希越发疑惑起来,又见陈辅等人的表情都阴沉下来,却是更加糊涂了。 “以白家的地位,派人来给陈止拜贺,他总该恭敬相迎才对,怎么连陈止的兄弟、仆从都一副不乐意的模样,难道这群人还不高兴白家来拜贺?” 就在他的疑惑中,陈辅来到陈止身边,问道:“少爷,是不是让人进来?” 陈止摇头道:“他们过来的目的,辅叔你也能猜到,这事全部交给陈府去办,我们不要搀和,这白家的一点贺礼,也没必要收下。” “是,老仆这就将人驱走!”陈辅点点,朝门外走去。 主仆二人的对话,彻底颠覆了王希的想象,让他惊愕不已。 “这是什么情况?巨富拜贺,不欢喜、不相迎也就罢了,还要轰走?听陈止的语气,什么交给陈府去办,这口气像是陈府当权者啊。这白家莫非犯事了?我才走了多久,再回来,这彭城县就变了样了?莫非有啥大事?又或者,陈止的荒唐病又犯了?” 想着想着,王希忐忑起来,想着是不是再问两句,试探试探,哪想到门外又传来几个声音 “罗家罗勇,奉家主之令,来与陈君子拜贺、赔罪,还望陈君子高抬贵手。” “胡家辛望,代父前来,求见陈君子。” “张家……” “戴家……” 没等陈辅出去,这声声拜贺声、求见声、求饶声就接连传进来,只听说法,就能知道,都是和白青一样的赌坊档主之家。 这些档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本身也有宗族根基,或是宗族一支,现在被困牢狱,脱身不得,产业受到世家、官府胥吏的盘剥,已然难以承受,想到一切的缘由,以及陈止越发高涨的名声,他们的家族就趁着岁旦的机会找过来,想要求情。 不过,他们之所以一起出现,也是事先有过交流,害怕一家一家单独过来,陈止根本不见,将人轰走,这才联合在一起,又打着拜贺的名义。 “我怕是来晚了啊!” 听着那一个个声音,王希循声看去,顿时就暗道不得了,就见门外站着一名名衣着不凡的男子,身边还都跟着仆从,仆从捧着一件件年礼,都瞪着眼睛,眼巴巴的朝书林斋看过来,一副乞求的模样。 至于那些拜贺年礼,有些并未包裹起来,裸露在外,珠光宝气,一看就是名贵之物,看得王希和几名仆从眼皮子直跳,看看人家的东西,再想想自己带来的,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我还道带来的年礼,送给陈止绰绰有余,但和这些人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怕是要拿不出手了啊!” 实际上,门外报名的这些人,都是几个宗族的血脉子弟,如那白琦,就是白青的三儿子,早就接受了生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 他们来书林斋是认输、赔罪、求情的,当然是继承人亲自过来,以示诚意。 王希这样的世家子,眼光还是有的,看出一点端倪,再联想白家的背景,其他几家虽然他怎么接触过,但也能猜出一二,越发吃惊。 “求陈君子网开一面,我等也不求入屋,只要君子您接了这拜贺之礼!” “是啊,还望君子能可怜我等,我父身子不好,经常昏厥,还望您可怜我这孝心。” “求求您了,收下这年礼吧!我们也好回去复命!” 门外的人一见陈辅出来驱赶,立刻围了上来,他们也不敢硬闯进去,只是苦苦哀求。 再看屋里众人,陈停也好,陈蔓也罢,连平凡无比的崔石,对这一幕都没有感到意外,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一样,王希心里不由“咯噔”一声,越发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宗族富户过来送礼,还哭着喊着求着,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一看就不对啊,失算了!绝对是失算了!我本以为掌握了先机,现在看来还是晚了?这段时间,彭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边想着,一边朝陈止看去,见对方神色如常,丝毫没被门外众人影响情绪,不由生出一丝敬畏,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看着武原王家的家主王景一样。 “少爷,这些人都很顽固,不愿离去,该怎么处置?”陈辅一见门外阵仗,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这人死赖着要送礼,实在没辙,只能回来请示陈止。 陈止摇摇头,只是道:“白家和其他几家的事,都是陈家在处理,牵扯的不是我一人的利益,就算我收了他们的东西,也无法改变什么,那何必留着过年,不过,看着这些人样子,八成是不会轻易离开的,你先应付一下,我自有计较。” 说着说着,陈止招来陈蔓,笑道:“小妹,兄长要劳烦你一下了,你帮我去泡两壶茶,将族里给的好茶,泡给王贤弟、崔老兄他们用,我得茶呢,就用之前拿来的那个茶饼。” “知道了。”陈蔓乖巧的点点头,眼珠一转,看了门外众人一眼,跟着就转身上楼去了。 王希看得一阵不解。 这门外哭着喊着要送礼,你不去解决,反而要去泡茶? 陈辅则不管许多,他对陈止有种盲目的新任,就走到门外,再次道:“诸位,你们请回吧,我家少爷说了,不见客。” “还请陈家少爷开开恩啊!” “是啊,我等是真心请罪啊!” “还望陈家君子,可以可怜我那老父,他身子骨不好,自打公堂之后,就时常昏厥!” 听着这近乎哀求的话语,王希越发心惊。 外面,藏身丰阳街各处的陈家管事们,也看出苗头,都派了人往各自的老爷家中通报。 “白家倒会挑时候!”陈边一接到报信,就冷笑起来,“想用拜贺做借口?想得到美!不过,我也是疏忽了,以为没什么人去给我这个侄子拜贺,无意中漏掉了这群人,也罢,总不能让小七因此烦恼,赶紧派人过去协助,不能让他们扰了我那侄子的新年喜庆。” 另一边,陈迟也接到回报,却是皱眉起来:“这群人挑在此时行动,说不定有什么所倚仗,不能轻忽,嗯,这样吧,陈意,你带着人过去,和陈止接触一下,问一下他的意思,然后再给我回报,看如何应对。” 同一时间,陈八爷陈远一听消息,根本不多说什么,直接喊来家丁,说道:“给张虎他们带个话,让他带两个人去书林斋门前清理一番,不能在这个时候给陈止添堵。” 而陈老五陈迅听了消息,却是哈哈一笑,招来二儿子陈罗,吩咐道:“白青他们还真会动心思,弄出了这么一出来,这是垂死挣扎,他经营赌坊这么多年,不知道里面的厉害关系?盯着他的人太多了,狼多肉少,就算陈止也没法阻止,但却给了咱们机会,乖儿子,你现在就去找你七哥,帮他应付应付。” “好嘞,父亲你就放心吧!”陈罗应下来,也不耽搁,径直出门。 等他到了书林斋,发现大伯、二伯也派了得力管事过来,尤其是陈迟,将陈意都给派来了,正在书林斋外,要驱散白琦等人。 很快,又见张虎带着两个皂隶赶来,先给陈止行礼,又笑呵呵的跟白琦等人说话,他们作为皂隶小卒,不敢对这些巨富后辈用强,但职位一亮出来,加上白青等人还在牢中过年,白琦等人投鼠忌器,语气软化许多,却兀自不愿离开。 王希看得连连咂舌,只觉得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一堆求着送钱的巨富子弟,却被生生拒之门外,这还不算完,陈府立刻就派人来帮忙驱赶,这是时刻有眼线盯在这里?最后连官府的人都来了!” 一想到这,王希脖子后面一凉,觉得这看似简陋的楼阁,也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门口,陈罗大大咧咧的跟陈止问了声好,见了王希,注意到其人表情,嘿嘿一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贤弟什么时候来的?我看你这样子,是不知道我七哥如今的名声啊,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你的涵养功夫不够啊……” 他话未说完,就听混乱的人群后面,一个清朗的声音扬起 “刘家刘纲,得父命,来与陈兄拜贺,诸位,请让一让。” 听到这个声音,陈罗的话直接噎在嗓子里,脸上满是惊讶之色。 刘家派人来给陈止拜贺?那刘纲还说他是得了父亲之令,刘纲的父亲,那不就是刘家家主的命令么? 这架势有些不太对啊!连陈五爷那边,都没有刘家的人,专门去拜贺! 一念至此,陈罗也是涵养全无,满脸的惊讶,转头朝门外看去。 王希也好不到哪去,同样一脸惊愕。 门外的争执的众人,同时停下话来。 书林斋内外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就在这安静的环境中,一个清脆声音响起 “兄长,茶泡好了,但人又多了,是不是再去泡几杯?”却是陈蔓端着茶出来,见屋子里的人都如泥塑石雕般的站着,她怯生生的来到陈止跟前,小心的端起一杯递过去,“兄长,这是你特别吩咐的那杯茶。”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言劝人离【第三更】 “有劳小妹了。”陈止接过茶杯,宠溺的揉了揉陈蔓的头发,后者一阵嬉笑,欢快的跑回去了。 陈蔓这一动,立刻将惊愕的众人唤回神来。 陈罗看着门外的刘纲,忍不住嘀咕着:“刘家的人,白天才去大伯那边拜贺,还是用的拜贺陈族的名义,结果这快到晚上了,又派出嫡子,以族长的名义,来与七哥拜贺,这……这味道有点不对啊。” 世家之间的拜贺,不是随意的事,自古一来,华夏就以礼为理,将礼仪视为秩序的一部分,世家之间的拜贺,彰显地位,有很深的隐意。 此时,刘家作为老牌世家,白天按规矩拜贺陈家,晚上又专门给陈止送礼,一般是极度看好、表示亲善的意思,代表着陈止在陈家的地位。 哪怕陈止有那般出色表现,陈迟、陈边等人之前也没往这方面想,因为以他们的认知来看,陈止尚不足以让其他士族特殊对待,这才有了邀请陈止暂住、以壮声势的念头。 在他们想来,要让世家单独给陈止拜贺,至少得再等一年,所以今年是自己等人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 连父辈都是这般认知,何况陈罗? 王希看着陈罗的表情,却乐了起来,他虽也惊讶,可有了前面那些事,还真有点习惯了。他拍了拍陈罗的肩膀,笑道:“陈八哥,何必惊讶,你这涵养功夫也有限的紧啊。” 声音落下,陈止已经亲自出去,迎接刘纲。 刘府的人和白家不同,刘纲此来,给了陈止不小的面子,自然不能怠慢。 刘纲身后跟着四名家丁,各抱着一个礼盒,香木所制,表面雕花。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刘纲一挥手,家丁顿时上前。 “刘兄能来,已经给足了我面子,还带着厚礼,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陈止笑着将人请了进来,纵然三世为人,也免不了愉悦。 “陈兄客气,给你送年礼的决定,是祖父亲自决定的,他老人家说了,之前,你我两家有些不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两人行走的时候,白琦等人有心过来,被张虎等皂隶拦住,但那声声求告,还是传了过来,引得刘纲侧目。 看来几眼,刘纲微微摇头,很快不快,说道:“岁旦时节,却来陈兄门前聒噪,扰了清净!陈兄,我叫些人来,将他们驱离吧。” 陈止摇头道:“正是喜庆的时候,总不好用强,等会我和他们说道说道,动之以理,劝他们离开。” 陈止一说,刘纲立刻点头。 可屋里的陈罗、王希一听,就暗暗摇头,白琦这群人连官府胥吏的劝,都听不进去,铁了心的要留在这,还能靠讲道理,就把他们给劝回去?要真这么好劝,刚才陈辅、陈家各房的管事出面,就把人劝走了。 只是刘家这一来,陈止的气势已经起来了,陈罗、王希再怎么想,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陈辅、陈停却担心陈止话说出去了,等会难以劝离,下不来台,有心提醒,但陈止已和刘纲交谈起来,不好贸然打扰。 说着说着,刘纲又去问候陈罗、王希,他见了武原王家的子弟,也是一愣,旋即恢复如常。 陈止则拿起茶杯,掀开茶盖,轻轻一嗅,清香扑鼻,含而不露,沁人心肺。 “这劝学茶的品相、味道还挺不错,不说百家功效,单是这茶香,就可以称为上品了。”陈止前世也见过好茶,虽然研究不深,也能分辨好坏,此时一见杯中茶水,就有了计较。 这杯中茶叶正是劝学茶,他见白琦等人怎么劝都不愿意离去,心中一动,吩咐小妹陈蔓泡茶,分泡两壶,给自己准备的就是劝学茶。 “此茶,我刚得之时,就觉得并非局限于教学授徒,正好试验一下,就当是事先演练了。” 想着想着,他请饮一口。 入口清香。 随着茶水落腹,奇特的感触自心底升起,萦绕嘴中。 “这感觉果然不同。” 放下茶水,陈止就朝着门外走去。 “少爷,这群人就是不走,要不去找八老爷帮忙吧。”陈辅一见陈止走来,就低声建议起来,生怕他过去,劝不走人,出丑。 “无妨,我来试试。”陈止一开口,声音里带有一股难言韵味,似有低颤之意,如果不细细分辨,根本不会察觉。 陈辅首当其冲,觉得自家少爷说出来的话,明明声音未变,但和平时有细微不同,多了股难言的玄妙。 不光是他,屋里屋外的人,也都隐隐有所察觉。 “陈君子,对不住了,咱奉了八爷的令,但也不敢得罪这几位,还请恕罪。”那张虎看陈止过来了,赶忙告罪。 “有劳三位了,让我和他们说说,劝他们离开吧。”陈止来到白琦等人跟前,这群人一见正主,又是一阵求情声,希望打动陈止。 倒是张虎在旁小声道:“陈君子,他们怕是不好说通,这些人的家里肯定都有死令,不遂愿,不愿走,不然不至于如此。”他还有些话未说,就是陈止没有官职,镇不住这群人,更不要说劝他们了。 陈止点点头,扫了白琦等人一眼,见他们个个焦急,知道都陷入激动的情绪中了,暗合劝学茶的使用前提。 但为了以防万一,陈止一开口,还是刺激道:“你们来这,为的不是父辈,凭着诸位家中资财,想保住父辈性命,还是没有问题的,你们此来的真意是想保住家中产业,陈某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们,这绝无可能!因为要动你们的,不是陈某!这次的事,不过是个契机!” 这话一说,张虎等人暗暗叫糟。 “陈家君子怕是没学过纵横之言,这一开口就要遭啊,哪能直接点出他们的心思?这不是逼着他们下不来台么?” 果然,白琦等人一怔,跟着神色各异,显然心中震动。 连刘纲、王希都是一脸错愕,觉得这么一个开场白,着实有些不妥。 陈止则不管他人怎么想,看着白琦等人,察觉到一股奇妙联系,就继续道:“当下情况如何,你们心里清楚,不用我再多言,入狱的人,有国法惩办,你们的产业如何,也有世家俗规处置,你们来找陈某那是找错人了,还是都回去吧……” 国法、俗规,世家觊觎,非陈止一人能决定,要动手的也不是陈止,而是诸多世家。 随着陈止的话音落下,白琦等人心神恍惚,一瞬间仿佛想通了种种,心情急转直下,个个沮丧,心里只剩下三个字 回去吧…… 倏地,白琦衣袖掩面,满脸愧色的道:“唉!都是我等父辈不查,平时就横行无忌,终于招致祸患了,多谢陈七公子指点,我等这就回去闭门思过!”言落,齐齐转身,就此离去。 干脆、利索! 这变化来的太过突然,张虎正想着怎么给陈止打圆场,结果理由还没想好,白琦等人已经转身走了,他登时就瞪大眼睛。 “这样也行?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不只张虎错愕,从刘纲、王希,到陈停、陈辅,无不一副瞠目同时的样子。 此事堪称匪夷所思! 连陈止都有些意外,对劝学茶的功效有了一丝感悟。 “这就劝走了?刚才死活都不愿离去,陈止一过去,三言两语就把人说走了!他说的也不见有什么奇异之处啊?有何玄机?莫非有什么隐意?” 王希、陈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陈辅猛然一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将屋里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去了。 难不成这老仆明白了其中关键? “这白琦等人,必然是被我家少爷的风度折服了!” 换成其他时候,众人肯定要对此嗤之以鼻,可刚才那诡异的一幕,让他们难以忘怀,不得不疑神疑鬼起来。 难道真是名士风度? 陈罗更是想到了些许传奇之说,忍不住低语:“我这七哥,莫不是有了鬼神难测之能?” 另一边,白琦一众前行几步,到了丰阳街口,就见一辆牛车缓缓驶来,车上坐着一人,却是彭家彭棋。 认出了来人,白琦等人就是一愣。 “彭家的人也来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过年同往丰阳街【第四更】 虽说被劝学茶影响着,可那也只是听从陈止的建议,被激发了心底某个强烈的念头,不至于丧失理智,因此一见彭家的人马,脑子里就是一个激灵。 “刘家过来拜贺,已经足够惊人的了,没想到连彭家的人都来了,这可是彭城根基最深的两个家族!” 但震惊归震惊,这群人震惊过后,还是严格按照陈止的指示,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倒是牛车上的彭棋,看着这群人,很是诧异。 “为首那人好像是白琦吧,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所图不言自明,估计惹得陈家那位不耐了,但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被强行驱走的。” 彭棋心生疑窦,而书林斋内外的人,已经看到他的车队了。 “那是彭家的车队?” 陈意等人一见,又吓了一跳。 “刘家过后是彭家,七少爷这都快赶上祖宅了!” 感慨过后,不用多说什么了,赶紧又派了人出去报信。 报信的人一走,陈意左右看看,不由头疼。 “可别再来什么人了,不然带来的这几个人手,光回去报信都不够用了。” 想着想着,他心里的震惊越来越大。 刚才是刘家,虽然影响重大,但终究只是一家,刘纲和陈止关系不错,由他出面也不突兀,让人在震动之余,也能理解。 但连彭家的人都来了,就是连着两个世家的人出面,情况就复杂了,也让陈家诸老爷陷入了一个不利的境地 人家彭城大族都专门给陈止拜贺,你陈迟、陈边、陈迅、陈远等人又怎么说?如何给陈止定位? 就在一个个消息朝陈家各房飞奔而去之际,彭棋也到了书林斋门前,陈止再次迎出,又是一阵寒暄,请了彭林进去。 不过,这个过程中,陈止有意收敛话语,劝学茶的威力,让他很是惊异,这茶的效果还未过去,当然得谨言慎行,防止发生意外。 而且,他还在思量着里面的特性。 “刚才说话时,以劝学茶带动感触联系,但需按事情发展的逻辑,顺势说出,才有奇效,比如我说白琦他们来找我没用,如果直接这么说,效果就很差,可一旦加上前缀,点明动手的是各大世家,我不过是个契机,然后顺着逻辑梳理下来,再把‘找我无用’作为结果说出来,才会被他们接受,从而听从指示。” 虽然前世没用过劝学茶,但也有类似物件,陈止知道有迹可循,用过一两次就能明晰,所以才抓住机会提前演练,果然有所发现。 不过,陈止这么一收敛,被旁人看在眼中,立刻暗暗揣摩。 “果然,陈家少爷还是和刘纲亲善,这人的关系远近,从话中就能听出来了。” 彭棋倒不怎么在意,见了刘纲,两人一番寒暄,然后就从对方口中,听闻了陈止一言劝走白琦等人的事,不由啧啧称奇,不过没有亲眼所见,他没感到多么震撼,以为是陈止雄辩滔滔,说得对方无言以对,所以看着众人那怪异的表情,就有疑惑藏在心中。 另一方面,刘家、彭家派出子弟拜访陈止的消息,已经摆在几个老陈的面前。 “刘家、彭家这是什么意思?白天来过了,晚上又去了我那侄子的住所,莫非是想要挑拨我等的叔侄关系?”陈迟一接到消息,就眉头紧皱。 小管事陈越在旁提醒:“老爷,咱们是不是得提醒一下七少爷,让他不要上当?” 陈迟迟疑了一下,摇头道:“这事不好提醒,先看着吧,只是如此一来,也不好让他来我这暂住了。” 同一时间,陈边接了消息,却无法淡然了:“刘家、彭家都有动作了,外人比我那大哥都看好陈止,你说他这个家主是什么眼光?” 在他身边,新晋管事立刻凑过来,问道:“老爷,咱们怎么办?去给七少爷捧个场?”这人名叫陈恰,就是张府晚宴时,强行将陈韵扭走的那个仆从,因为办事得力,得到了晋升。 这陈洽自陈韵一事后,就觉得陈止乃是自己的福星,很有好感,又见自家老爷看重陈止,自然懂得投其所好。 “你去帮衬一下,小七毕竟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得有个人帮手,他名声越大,对我陈府越好,我准备准备,若有机会,就亲自过去,给他捧场!” 陈恰领命离开,另一边,消息也到了陈六爷陈迂的府上。 “此举若非捧杀,就说明两位老太公十分看好陈止。”陈迂感慨了一句,吩咐道,“让在丰阳街守着人见机行事,这次的事,我等不掺合了。” 他的儿子陈玄很是不解,问道:“以七哥在筛选上的表现,得到各家赞誉也不奇怪,越是这样,不越该将他请来暂住么?” “凡是当量力而行,现在再请陈止,已经不合适了,到了明年岁旦,估计为父都要去拜访他了,”陈迂摇摇头,又摆摆手道,“别想这事了,过两天你们兄弟记得去拜访陈止,联络一下兄弟情谊。” 陈玄点点头,跟着试探性的问道:“刘家、彭家都赶着今日过去,咱们自家的人,就放着不理?” 陈迂只是道:“长幼有序,岂能乱来?凡是要按照礼法,你且安稳的待着吧。” 见父亲语气坚决,陈玄只得作罢,他很清楚老父性子,只是心中莫名不安,总觉得不该忽视书林斋那边的动静。 “现在就有彭家、刘家了,万一还有其他家呢?别闹到最后,就陈家不出面,多少有些不合适吧。” 果然,没过多久,张家派人拜贺陈止的消息,也到了诸位老爷的手上,几人都坐不住了。 而那陈八爷陈远得了消息,沉思片刻,就给出了一道命令 “将我侄子住所的动静,透露给县令老爷知晓。”说完,他略显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冷笑,“不是对我陈家敬而远之么?连拜贺都不打算来了,那就让杨永知道,我陈家并非夕阳落山,还是有杰出弟子的。” 他久居胥吏之位,眼线众多,知道那位县令的决定,本来就不满,正好借势施压。 实际上,不需要陈远派人透露,杨永已经从家仆嘴里得到了消息。 “陈止不过斗倒了个白青而已,就能让几大家族这般看重?” 通报的家仆就道:“老爷,要不还是按着惯例,给陈家上门拜贺吧,以后也好想见。” 之前杨永要绕过陈家,现在情况突变,因为争一口气和可能再兴的世家交恶,就很不划算了。 但杨永那话说过没多久,总不好立刻变卦,得有个台阶下,于是就拿捏了一下,说着:“不急,先观望观望……” 这话说完还没过一刻钟,就有个家仆匆匆赶来。 “何事如此慌张?” 杨永正在喝茶,一见自家仆从毫无风的的样子,眉头一皱,就要训斥。 没想到,那仆从接下来的话,就让杨永一下子站了起来 “青州左家,派人去了丰阳街,说是给陈止拜贺。” 杨永腾茶杯都忘了放下,就问:“青州左家?可是洛阳纸贵的左家?” “正是。” “左家给陈止拜贺?这……”杨永重新坐下,正要放下茶杯,想着这事的意义。 左家远在青州,特地过来,是看重陈止还是陈家?更关键的,是左家怎么和陈家扯上关联的? 结果,他这茶杯还未落桌,报信的人又道:“住在驿站的那位郑先生,刚才带人离开驿站,看行走的方向,似乎也是往丰阳街去的。” “郑先生?”杨永手一哆嗦,茶杯直接打翻在桌,“朱将军的那个幕僚?他也去丰阳街?怎么都去丰阳街?”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青州请帖,将军幕僚【五更毕】 丰阳街,丰阳街,怎么都是丰阳街? 那小小的丰阳街,因为一个书林斋,因为书林斋中的陈止,竟然引来这么多的人物? “郑管此来,不是因为郡守,而是因为陈止?” 想到最后,杨永得出了一个让他有些难以忍受的答案。 “小的也不能确定,但连那青州左家都派人来了,那朱将军的幕僚,又朝着丰阳街而去,不能轻视啊。” 这个仆从,是杨永从家族中带来的,是族中仆从的佼佼者,遇到事情能给他不少的建议,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价值来了。 “郑管背后的朱守,是吴郡朱家的近亲,掌兵掌权,人脉亨通,连屠伯都称赞过他,他那幕僚一过来,连郡守都给惊动了,如果不是考虑到岁旦之事,肯定要大肆张扬一番,最后证明是来给陈止拜贺的,那……” 他倒不是畏惧郑管,论身份背景和地位,杨永都在郑管之上,可对方此来,代表的是背后的中郎将朱守。 如果当面碰上郑管,只要对方以礼相待,那杨永也得给他三分薄面。 “如果他代表着朱将军,那给陈止拜贺,完全说不通啊,一个是实权将军,一个是略有起色的世家子!” 但有了前面几家的经验、青州左家的到来,再算起日子,两相结合,杨永觉得这个可能并非没有。 考虑到陈止与吴郡朱家八竿子都扯不到一起,未必就是如此,可转念一想,有琅琊王氏的先例摆在那,不得不郑重一些。 “对了!琅琊王氏!” 想到之前公堂上的一幕,杨永的心猛然揪起。 “琅琊王氏,总不至于也给陈止拜贺吧?”他自己就摇摇头。 王氏高高在上,若派人来给一个地方世家的子弟拜贺?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杨永却不敢听之任之了。 “万一王氏也来人了,就该郡守头疼了,话说回来,眼下牵扯了那朱守,不知道那位郡守还能不能坐得住。” 不管郡守能不能坐住,至少他杨永是坐不住了,分析了一番后,立刻就吩咐起来:“带足人手,去丰阳街盯着,一旦确认朱家幕僚是奔着书林斋去的,立刻过来回报。” 那家仆领命离开后,杨永也没闲着,他看了一眼打翻在桌上的茶杯,苦笑起来。 “这个陈止还真是灾星,我不去招惹他,却还是躲不过,今夜说不定还得见他一次,头疼啊真是头疼,希望能早日离开这彭城县,相信只要一走,以后也不用为此烦恼了。” 想着想着,他又叫来人。 “将我的衣衫备好。” “老爷,这么晚了,您还要出门?” 杨永苦笑道:“总要有备无患才行。” 另一边,书林斋,门外已经停了几辆牛车,引得过往之人频频侧目。 屋中,陈罗和王希已被挤到房间一角,崔石更惨,作为地位最低的一人,他找了个地站着,小心的看着满屋子人,这一个个对他来说,都是大人物。 不说崔石,就是王希、陈罗,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没法插话。 大堂中间,刘纲、彭棋和张家一个后辈,正围在一名白衫青年身边,连同陈止在内,几人寒暄交谈,从刘纲他们的脸上,还能看出一丝惊讶痕迹。 便是陈止,也很意外,原因就是这位突然上门的白衫青年。 此人穿着得体,谈吐高雅,名为左荆,乃是青州左家子弟,这次是奉了叔父的命令,过来与陈止拜贺,同时还有其他目的。 他的叔父,正是张家姑爷左渊,但他这次过来,连张家事先都没听到风声,这点从左荆抵达时,那位张家子弟张杰脸上的意外之色,就能看出来。 他来的突然,但对书林斋而言,也和刘家、彭家的到来相似,是陈止亲自迎进来的。 “我叔父对陈兄的书法,那是推崇备至,遣我过来拜贺,也是为了送来请帖,希望今年年中,陈兄能赏光前往青州,参加左家文馆的文会。” “文馆文会?”陈止闻言有些意外,但这事前身也有记忆,“我对青州左氏闻名已久,能得邀请,荣幸之至。”他想了想,觉得在新的一年外出一番也不是坏事,可以顺势了解周围局势,好过困在徐州一隅。 左荆又道:“到时还要请陈兄赏脸,留下一二墨宝,或者成就一篇文章,我青州文馆必然感激不尽,相信对陈兄你也有助益。”说话之时,这左荆流露出一点优越之意,显然真正让他看重的,是陈止的字,至于陈止的人,其实左荆了解不多。 左家文馆的文会已经举行多次,不是吟诗作对,而是邀请著名的玄学大家、高僧和道长等齐聚一堂,共同论道。 在青州,很多家族都有类似聚会,实际上是受孔家杏坛讲学的影响,模仿以扬名。也有不少人在这样的文会上一鸣惊人,一跃成为天下敬仰的名士,声名远扬。 如此盛会,陈止作为书法家参与,于左家而言,于陈家而言,都是有利无害的,左家挑在岁旦之时,用拜贺的方法送来请帖,也给足了面子,于情于理,陈止都不会拒绝。 说过这事,这几位青年俊杰又攀谈起来,谈笑风生。 看得角落里的王希一阵叹息:“没想到陈七哥的字,连青州人士都惊动,可笑我还以为占了先机,想提前结交,没想到短短时间里,七哥已经声名鹊起了。”趁着间隙,他从陈罗口中,得知了彭城近况,不由咂舌,才知道自己一走一回错过了什么,隐隐后悔。 如果他当初一意识到陈止奇货可居,就不耽搁,努力交善,那如今借着与陈止的关系,不也能结交刘纲、左荆等人了么? 陈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也不怪你,世事难料啊,就是我陈老八也没想到,七哥能风光至此,好在贤弟你还有机会,七哥固然扬名了,但今年只是彭城之人过来拜访,就算左家也是缘于张家,换成明年岁旦,那可就不好说了。”说着,他还给了王希一个鼓励的眼神。 王希一听,再一想,不由点头,觉得这话一点都没错,又重新振奋起来,盘算着等会如何奉承陈止,加深一下印象。 但这个念头还没落下,门外就传来一个声音 “权理青州兵事、掌军中郎将朱大将军麾下,侍从官郑管拜见陈止陈先生!” 这一串名头传入了屋里众人耳中,无论是感慨着的陈罗、王希,还是交谈中的左荆、刘纲,都猛然一怔,下意识的循声朝门外看去。 等见了那门外一队劲装人马,全部瞪大了眼睛。 这一队人各个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出自行伍,分列两旁,占了好大一片地儿,像是操练后等待检阅一般,站得笔直,散发出肃杀之气。 唯独最前面的一人,身着儒服,面带笑容,散发儒雅气息,正朝着店肆门中拱手。 “这是那位朱将军帐下的幕僚,郑管吧?” 屋中,左荆看到了郑管,浑身一震,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朱将军,说的就是朱守了,他的真正官位是掌军中郎将,为五品军官,比两千石,论位格堪比一郡太守! 这样的人物,无论放到哪里,都举足轻重。 而且,这位朱将军还出身大族,虽不是嫡系,但背景深厚,更领有实兵,他名头前面的“权理青州兵事”,在新汉的体系中,就是有着决断青州范围军事问题的临时职权,真正的实权! 左荆身为青州之人,自然知道这个职位的实权之大!而那朱将军本人,也有好大名头! 更不要说,这位朱将军的顶头上司,人称屠伯的东平侯苟晞,更是新汉有数的名将,南征北战,战无不胜! “郑管先生亲自过来。” 据左荆所知,这位郑管,更是朱守身前红人、心腹。 “这……难道这陈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背景?” 顿时,他心中的一点优越感荡然无存。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原本事泄,陈家众喜【第一更】 震惊、疑惑、不解的不止左荆一人,但其他人不像左荆这么清楚青州之事,一听是个中郎将派人来的,还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刘纲也好、彭棋也罢,还有那张杰都是既惊且疑。 尤其是彭棋等人,立刻就想到之前有传闻,说是公堂判案的时候,那琅琊王氏特地派人过来相助陈止,因此就说陈止与王氏有旧,以讹传讹之下,已经有了多个版本。 琅琊王氏就在青州,而这个中郎将的幕僚,也是来自青州,两者之间是否存有联系? 普通的些许传闻,世家之人自是不屑一顾的,可见了这般阵势,几人也不得不震动起来。 “陈兄,你还与领军的将军有交情?”刘纲忍不住询问起来,他和陈止关系最近,顾忌较少。 他这么一问,边上的人顿时就竖起耳朵,留神听了起来。 可惜,陈止也是一头雾水,因此只是摇头,然后就迎了上去,拱手作礼,冲着郑管问了起来:“不知先生为何而来,陈某也有自知之明,这一点薄名,自问不足以让中郎将这等人物折节下交。” 询问时候,陈止还在心里将认识的人、做过的事一一罗列出来,推算哪一个有可能接触到中郎将这样的人物,最后锁定在王皿身上。 莫非与此人有关? “陈先生,您过谦了。”郑管已经迎了上来,“先生之才,我家将军早有耳闻,时常称赞,您写过的几幅字,将军也都知道,如藏于武原王家的《明月赋》,归于贵府的《华源阁论》,以及藏于刘家的《戒赌诗》原本,这都是可以作为临帖的书法佳作,余者更有几封家书,也都远超寻常,更不要说在贵静筛选之日,您与江东陆映论道,丝毫也不落下风……” 郑管一开口,竟是将陈止写过的字如数家珍的一一报出,又言及那书院之事,让人一听就知道下了功夫,也证明他绝不是随意过来,或是弄错了要拜贺的人,是真真切切来拜会陈止的。 只是,一位掌握实权的领兵将军,派自己的心腹幕僚,来到隔壁州郡,给一个地方世家的一房子弟拜贺,这是怎样的一种精神?有何缘故?哪怕这个子弟最近声名鹊起,名声在外,渐渐充盈郡县,但总不至于冲出徐州,传扬到青州去吧? 不过,这在场众人在震惊的同时,也注意到郑管话中细节。 “戒赌诗原本?这幅字不是说被烧得半毁,藏于官府府库么?”彭棋在震惊过后,立刻抓住了话中细节,“我那祖父最近时常念叨,说着传闻中,这幅字乃是草书,别有神韵,还是陈止彰显于世的第一份草书,可惜半毁,甚是哀叹,怎么现在郑先生却说,这诗的原本被刘家收藏了。” 这些时日以来,戒赌诗在县城流传,隐隐有冲出县城,走向大郡的迹象,但和百姓的关注点不同,士族之人更在意的,是这首诗最初书写的原本经白家一案,城里的人也都知道,这首诗最初是写成一幅字,可又有传闻说,那幅字的原本被烧毁了部分,放置于官府库藏中。 但是按着郑管的说法,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刘纲神色尴尬,那戒赌诗的原本,是他那四叔刘仰以权谋私,从府库顺出来,送给了老祖父,让祖父老怀大慰,当初张府晚宴,张太公得书信,彭太公得一幅法家字,唯独刘太公两手空空,有了这原本,总算得偿所愿。 不过,考虑到影响,刘家暂时秘而不宣,却在这里北意外公开了。 另一方面,这样隐秘的事,郑管都清楚的知道,也让陈止意识到,这人对自己进行了一番调查。 他也对这个时代军队方面的情报网络有了兴趣,连带着对这郑管和他背后的那位中郎将,也有了兴趣。 一念至此,陈止也不客气了,笑道:“既然郑先生连这些都知道了,我也不矫情了,屋里请……” 郑管却有些意外,他正盘算着,按一般名士的作风,陈止肯定要客气一番,所以他也留着话没说,比如白家案之事,就等着陈止谦虚时,拿出来夸赞一番,没想到陈止这么干脆,倒是让他错愕了起来,跟着哈哈一笑,说道:“陈先生果非常人,叨扰了。” 郑管一进来,左荆、刘纲、彭棋等人不得不让出地方,没办法,他们固然是世家子,在彭城县内地位不凡,可郑管此来,代表的是掌握实权的将军,功成名就,就不是世家子能比的了。 现在郑管登堂入室,左荆等人问候后,就让出主导权,让郑管去与陈止交谈,他们则来到大堂一角,装作在看字画的样子,一边盘算此事意义,一边和先一步占据这里的王希、陈罗等人问好。 另一方面,郑管到来的消息,又以惊人的速度,在整个彭城县内疯狂传递! “什么?青州的中郎将,派人来给陈止拜贺?” 接到消息的陈家各房,一个个都蒙了,完全搞不清情况了。 “朱守朱将军?”陈迟听到这个名字,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脸色阴晴不定,“这不对啊,朱将军乃朱家子弟,统领一军,与东平侯、琅琊王关系密切,这样的人,我陈家就算是想要结交都不容易,他怎么会派人来拜访我陈家?” “是给七少爷拜贺。”报信的人赫然就是陈意,他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干脆亲自过来禀报,一听老爷之言,忍不住提醒,“老爷,咱们现在怎么办?把那位郑管先生请来府上?” “不妥,不妥。”陈迟虽然遇事不决,但也分得出轻重,“郑管是来给我侄儿拜贺的,请他来陈府,万一人家不从,脸可就丢大了。” “那怎么办?”陈意焦急起来,“老爷,那可是中郎将的幕僚!何等身份!如果能来咱府上拜贺,该是多大的荣耀,多高的名望,岂能放过?” 陈迟也是连连点头,说道:“肯定不能放过,这样,你赶紧准备一份年礼,先送过去,总不能让朱将军觉得咱们陈家没规矩。” 陈意赶紧应了,可走了两步,立刻觉得不对,回来说道:“这老爷,把年礼送去书林斋?用什么名义?” 他一问,陈迟也犯难起来了。 原因很简单,书林斋是陈家自己的产业,住里面的是他陈迟的晚辈,哪有长辈给晚辈拜贺的道理?你这送过去,知道的是给郑管,顺便巴结郑管背后的朱将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大伯给侄子拜贺,有悖人伦! 退一步来说,就算旁人不议论,可人家一方大将的手下,代表着将军过来拜访,他陈迟身为陈家之主,只派出一个仆从送礼,这也说不过去。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法子了。 “还能怎么办?”陈迟叹了一口气,“备车、备礼,我亲自去吧。” 大过年的,他以陈家之主之尊,不得不去小辈那边,说出去也够无奈的,但是有朱将军这条线,也算是值了。 只是,他想起来,两天前自己还计划着让陈止来自家府上,结果两天之后,却变成了他巴巴的赶去陈止家里,世事变幻,莫过于此。 同一时间,陈边也在听陈恰叙述消息,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是一脸喜色的笑道:“我这个侄子真是厉害,不声不响的,又和朱将军有了关系,太好了!赶紧给我备车,现在就得赶过去,这可是和朱家拉关系的绝好时机,岂能耽搁!”他却是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 而陈五爷陈迅听了消息,本来还在吃饭,听完消息,这饭也不吃,直接就把碗筷一扔。 “好个陈止!不得了了,被他这么一闹,我看这彭城谁还敢小瞧我陈家,惦记我那矿场!还吃什么啊,走走走,赶紧赶过去,陈罗这傻小子,也真是有福了啊!和他七哥关系莫逆,是我的好儿子!哈哈哈!”话一说完,他就急忙招呼着老婆孩子,直接就上路了。 也就陈六爷陈迂听了之后,先问了一下中郎将是多大的官职,等知道是实权将领,朱守又有背景后,便沉默起来,随后就吩咐两个儿子陈感、陈玄带着年礼,去书林斋。 “父亲,这个时候过去,有些不合适吧?”大儿子陈感倒有乃父之风,到了这个时候,想着的还是礼仪上的问题,可他父亲接下来的一句话,登时让他满脸错愕,瞪大了眼睛。 “要懂得变通,”陈迂一脸告诫的模样,“朱守既是实权将领,又是近在咫尺的青州领兵,他的话对徐州地方上的影响也不小,他让人来拜会陈止,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只要是用得拜贺的名义,就能为我陈家所用,为父不方便过去,你们兄弟代劳也是应该的,行了,别耽误时间了,赶紧上路吧。” 陈感想到半个时辰前,自己的父亲还说什么长幼秩序,转脸就又强调变通了,到底该听哪个? “是,孩儿这就过去。”陈玄拉了陈感一下,后者顿时了然,兄弟二人赶紧上路了。 另一边,陈远也接到了消息,这位不苟言笑的汉子愣了愣,忽然仰天大笑起来,最后来到院中,看着天上一轮明月,叹息起来。 “七哥啊七哥,有子如此,你当瞑目了,今后无须我来照看他了,倒是我们陈家,要沾着他的光了。” 叹息过后,他叫上仆人,一主一仆,悠然出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当时我就料到了【第二更】 “老爷,已经确认了,郑管确实去了书林斋,闹出了不小的阵仗,仿佛生怕旁人不知道。” 县衙后宅,杨永的房间灯火通明,这位县令一身便装,听着汇报,长叹一口气,然后摇摇头。 “陈家,还真出了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物啊。” 感叹之后,他站起身来:“本以为不去招惹他,总行了吧,没想到这也不行,以今日之势而观之,我一日不离彭城,就一日不能绕开此人,也罢,去瞧瞧吧。” 另一边,郑管拜访的消息,也第一时间送到了郡守徐辉面前。 “陈止?” 听着手下的讲述,徐辉抚了抚胡须。 “可是留诗挑白虎的陈守一?” “正是此人。”报信人略感诧异,这段时间以来,陈止的名声不断流传,自家老爷知道也不奇怪,可听这个口气,好像格外熟悉。 徐辉闻言一笑,道:“还不是我家老幺,时常提起这个陈止,满口称赞,我就跟着记住了,不过陈止一个世家子,纵有名声,做出了些许事情,总不至于连朱守都惊动,论官品,朱守与我相当,我都没被陈止惊动,更遑论其他?” 报信人听出一点意思了,就道:“老爷您的意思,是不打算过问此事?也不去给那个陈止一点指示么?” “我去凑什么热闹嘛,我又不是杨永,朱守亲自过来,我还敬他三分,一个幕僚而已,有何凭借?”徐辉摇头笑了起来,“本来我想知道郑管为何而来,以为他要给我拜贺,结果倒好,拜访小辈去了,不说了,不说了,心里不快啊。” 报信人一听,就明智的闭嘴不言。 徐辉则道:“行了,都准备准备,开春之后,刺史北巡,到时有高僧同行,宣扬佛法,这才是正事,小辈争名,到底不比教化之功。” ……………… “少爷!安排在陈府的探子,有消息传来,说是陈家各房突然出门,朝咱们这个方向来了。” 同一时间,离丰阳街不远的客栈中,陈华听着属下汇报,微微点头。 这下邳陈氏的一行人,想着以暗观明,谋定而动,陈家各房有了动作,他们也就第一时间得知了。 “镇定点,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陈华觉得很正常,还摇摇头,“你不说,刚才书林斋那边,也有人来人往么?当时我就料到了,知道陈府八成是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因为书林斋距离近,所以刻意造势,只为给我等提前通报一下,不至于拜访的时候,显得突兀。” 他之前为了不被误会,特地吩咐不可让人接触陈止,所以搞不请出局面。 “彭城陈家来还是有点能耐的,”仆人赶紧就道,“我们遵照少爷您的指示深居简出,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这么久才发现,也算能耐?”陈华却失望的摇摇头,“彭城陈家是真没能人了,也罢,让人去门口等着吧,等人来了,按着我在建邺时候的规矩,把曾祖的家族三问拿出来,能答出来的,我当亲自相迎,只答出两题的,可以进来一谈,若是只有一题答上来的,就在门外等候,其他的就都回去吧!” “这不太合适吧。”仆人犹豫了一下,劝了起来,“按着辈分,有些人是您的长辈,要是传回去,怕是族里会不高兴。” “放心,我这不是败坏长幼之序,家族三问出自曾祖,涵盖家风、家学、家族之意,以此三问问之,传出去只会成为佳话,陈迟他们有口难言,这不是我在问,而是先人之问。” 陈华神色如常,还倒了一杯茶,请饮一口。 “再者说来,就算真给他们难堪,家族里也有人会支持我的,说白了,彭城陈氏除了姓陈,和我等还有多大联系?倒是他们的言行,让我下邳陈氏吃了几次亏!” 陈华冷笑起来,眼底闪过一点寒芒:“我是要让他们知道厉害,否则还借着我下邳陈氏的名头,在外面败坏呢!我乃七品乡品,声频有望,彭城陈家除了陈迟,哪个比我品高?要先打压他们的气焰,否则教授他们道理,他们也不会服气。” 实际上,陈华之所以急切,是因为他如今二十有五,养望将成,准备出仕,想在出仕前再提升个乡品,谋个不错的起家官,那就得有惊人之举,找个地方刷声望,正好彭城陈家的事和诸葛言撞在一起,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另一方面,因为分家久远,又曾跟随两主,两边的陈家除了有限几支,彼此间早已生疏,陈华和陈迁还不同,严格算起来,和彭城陈家的血脉联系真没多少。 加上陈华在江左也有不羁名士的称呼,自是没有多少顾忌,你出格一次,别人或许会斥责,可如果你既有名声,又经常出格,那情况又不同了。 那仆人也看出自家少爷心意已决,不再劝了,转为一副服气的模样。 “按我说的去做吧,等他们上门!”说完这些,陈华对身边两名丫鬟道,“给我更衣!” 他现在穿的还较为低调,是为了隐藏身份,但要震慑彭城陈氏,就不能拿出威严,人靠衣装这话并非随便说的,表现出的是一个人的身份和气度。 这边,陈华正在更衣,楼下,那仆人已经安排人手在门口等候,四人分列左右,两前两后,隐隐有法度。 很快,陈府大爷陈迟的牛车就匆匆驶来。 那仆从见了,正要上前作礼,没想到这牛车根本不停,看也不看,径直驶过客栈。 “这是怎么回事?” 仆从一下子傻眼了,脚步僵在原地,看着远远离开的牛车,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 过了半晌,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是书林斋的方向,难不成这彭城陈家的家主,匆匆赶来,是去丰阳街的?不可能,丰阳街的书林斋住着陈止,可是晚辈,岁旦拜贺之时,哪有长辈去见晚辈的,是了,这是欲擒故纵之举,他们想拿捏一下我家三少爷,真是好打算!” 这个仆从跟随陈华也有一阵子了,学了些手段心机,一分析,就觉得抓住了关键,就等着那陈家大爷回转,结果大爷没来,二爷倒是来了。 “这不是陈边么?”看着疾驰而来的牛车,仆从眯起眼睛,他手上也有资料,记录陈家当权一代的性子,“此人最是趋炎附势,他这么急着过来,定是知道我家少爷的名声权威,有心攀附,也好,按着少爷过往的手段,正好拿他与那陈迟做个平衡,然后……” 念头还未落下,这人就看着陈边的牛车驶过,整个人僵在原地,被冬日冷风一吹,立刻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终于生出不对的感觉。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是去哪的?” 他还在想着,就听远方街道大呼小叫,陈五爷陈迅的一家老小,坐在一辆牛车上,大声交谈,也是毫不停留的驶过客栈,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 “不对劲!你,还有你,过去探查,搞清楚情况!” 仆人话未说完,就见坐着陈感、陈玄兄弟的牛车缓缓驶过,但是他已经顾不上其他,急切的等着丰阳街的消息。 很快,消息传来,一听到郑管这个名字,仆从就吓了一跳。 “这不是朱将军的幕僚么?朱家也是江南大族,朱将军的幕僚怎么会给陈止拜贺?这下可不妙了。”惊慌中,他急急忙忙转身上楼。 先前因为陈华的吩咐,这群下邳陈氏的人都有意避开丰阳街,以此避嫌,也就是丰阳街刚才的阵势太大,他们才会察觉一点,可具体发生了什么,并无详细消息,此时猛然接到情报,难免慌了手脚。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视人低者,也有窘迫时【三更毕】 “少爷,少爷……” 仆从一上楼,推开门,就看到了正襟危坐的陈华。 陈华跪坐席上,身前放案,神色淡然的看了过来,见只有这仆从一人,登时皱起眉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人能通过三个问题么?” 他坐在这里,拿着架子,心里估算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没料到只有仆从一人进来。 那仆从却哭丧着脸,说道:“少爷,咱们估算的有差,原来陈府今夜骚动,不是知道少爷您来了,而是因为朱守中郎将的一个幕僚,他以中郎将的名义给那个陈止拜贺,陈迟、陈边他们都是赶着去书林斋,见过这位朱守幕僚的。” “你说什么?陈止?哪个陈止?书林斋的陈止?”陈华愕然之下接连反问,他都构思好了几段点醒彭城陈家的话,结果人不来了?还涉及什么朱守中郎将,牵扯陈止。 虽说陈止名头不小,可江左有名的陈华,却没有将之视作威胁,可现在情况似乎不太对。 等等! “朱守中郎将?” 陈华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可是那江东朱家的朱守,这人不是在青州为将么,怎么和书林斋扯上关系了?” “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仆人哭丧着脸,“反正那个朱将军的幕僚,不知何故,跑过来给陈止拜贺,所以之前丰阳街才会有那般阵仗,少爷,现在怎么办?” 陈华坐在席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注意到仆从的目光,他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刚才陈华一番作态,又是准备这个,又是标榜那个,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结果却扑了个空,这让他觉得脸上挂不住,连带着面前的这个仆从,似乎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 丢人丢到家奴跟前了! 一想到这,陈华莫名恼怒。 “这么说来,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彭城陈家,还是没发现我来了么?这能耐着实不怎么样!”找了个台阶下,陈华一下站起来,“既然出了这事,也不能放着不管,我倒是要看看,这陈止到底有什么不同,能引得朱守派人过来!” “少爷,您也要去给他拜贺?”仆人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心高气傲的少爷,可不是轻易就低头的人。 “拜贺?怎么可能!”陈华摇摇头,强自镇定的说道,“如果朱守亲至,我会去他府上拜访,但他只是派个走卒过来,还是给一个世家子拜贺,我怎么会自降身份?我可是七品乡品,即将中品,去给陈止拜贺?他连低品都没有,也配?” 笑过之后,陈华迈步就走,仆从赶紧跟上,等他们抵达丰阳街时,书林斋门外已是牛车堵路,里面更是热闹非凡。 “郑先生,在下陈边,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早就想一睹风采,没想到沾了我家小七的光,终于得见先生了。” “郑先生,这是犬子,陈罗,你还不过来给郑先生见礼,一点规矩都没有。” “郑先生,我陈家在这街上还有家酒肆,我已通知了那边,让他们备好酒菜,等会还望先生能够赏光。” 陈迟、陈边等人围着郑管,一句一句的奉承着。 不过,郑管和陈止交谈时,满脸笑容,等陈家老爷们一来,他立刻拿起架子,听到陈边提起酒肆,立刻看向陈止,笑道:“这事,要看陈先生的意思,我是代表我家将军,来拜贺陈先生的,没有他的允许,我可不敢离开,否则将军怪罪起来,我可担待不起。” 他这么一说,众陈都是一怔,齐齐朝陈止看了过去,神色复杂。 陈止笑道:“我这本就简陋,招待不了贵客,大伯愿意帮忙,那是最好不过得了。” 他这么一说,陈迟的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觉得陈止这是和自己亲近啊。而陈边却是眉头一皱,感到了威胁。 这样的细微变化,被有心人看在眼里,都不得不感慨起来。 只是短短一句话,陈家的两个实权人物就不得不揣摩、顾忌,这就是实打实的影响力啊! 而就在几日之前,陈迟、陈边等人还指望着在陈止名声未起前,将人叫来,帮着壮壮自家声势,如今看来,这打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就算今年岁旦,真的无人上门,只要这郑管来了,别说我们陈府各房了,就算加上整个彭城世家,也未必能比得过陈止的声势啊。” 陈远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个神色淡然的青年,感慨万千。 一时之间,整个陈家的人,情绪都复杂起来。 不过,在这复杂的心情中,也都存着一丝期盼,无论如何陈止都是陈家之人,他越是崛起,整个家族就越能沾光。 今天的事就是一个例子,郑管背后的朱守是何等人物?张府晚宴,陈边能和青州左家的左渊说上话,都高兴不已,而比起左家更有权势的朱家之人,又岂是他们能轻易接触到的? 偏偏这样的人物,今天就派人来了,不光来了,还和他们和颜悦色的说话,换成其他时候,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可因为陈止的关系,一切水到渠成。 比起诸多陈家老爷的心思,陈迅等人的家眷就更加惊讶了。 “这几天,老是听说这七侄子厉害,今日才知所言不虚,你看看这年礼,这是翡翠玉镯吧?还是成对的。” “这还只是一盒,这边还有呢。” “姐姐,你来看这个,这是玉钗芳上好的胭脂水粉啊!” 这些家眷更感兴趣的,是送给陈止的年礼。 除却崔石所送,无论是刘家,还是彭家,带来的年礼都颇为名贵,而郑管为了给陈止造势,更是调查清楚,带来的年礼包罗众多,这胭脂水粉正是给陈止的姨娘、小妹所用。 众多陈府家眷指指点点,满脸羡慕,也有陈止的堂妹、堂姐有心求一两样,拉着陈止的小妹陈蔓,一副亲切模样。 “陈蔓妹妹,这盒胭脂你用起来肯定好看。” “就是,就是,小妹这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要不要现在就试试?” 不说这些讨论,就说屋子一角,王希听着众多言语,脸色一阵不自然,他也让人带来了年礼,其中最珍贵的,却只是卫夫人的字帖,还是一幅赝品。 王希根本没料到陈止会突然崛起,以为自己能来,就是陈止家的贵客了,准备的礼物也是投其所好,能让陈止书法精进,未料到是这等局面。 “和这些年礼一比,我这得东西怎么拿出手?”看着郑管送来的一副卫夫人真迹,王希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陈止如此厉害,我定要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来结交,现在这东西送出去,他别以为我是刻意怠慢,未能亲善,反倒有了成见,那就弄巧成拙了。” 先前他还觉得陈止只是彭城闻名,自己尚有机会,结果郑管一来,局势突变,现在这么一看,他怕是连崔石的贺礼都比不上,最起码人家礼轻情意重。 “可笑我刚才还觉得与崔石同桌而食,于名声不利,现在别人看我,恐怕也是一般念头吧。” 一时之间,屋子里人心各异。 不过,这群陈家老爷的到来,倒没让刘纲等人意外,郑管一来,他们也都知道非同小可,都派了人回府通知自家。 实际上,就在陈家轰动、各房出门之际,刘家、彭家等彭城世家也是疑惑阵阵,有了诸多猜测,不过对于给陈止拜贺的决定,再也无人觉得不妥了 这事是几位太公定下来的,但也有人觉得不妥,只是碍于地位、威望,不敢明言,现在这些零散言语,也都烟消云散。 “郑管一来,我等世家的拜访,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也进一步奠定了陈止的地位,陈家真的再兴了!” 以一人之名,而兴盛一个家族,并不是稀罕事,陈家前有白青案补血,又有今日拜贺扬名,再兴之日不远。 咚咚咚。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随后一身便装的杨永,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同去!同去!【第一更】 “这人是彭城县令杨永吧。” 丰阳街口,陈华与他那个仆人刚刚抵达,就看到了杨永登门的一幕,那仆人下意识的叫出名字,而陈华则是面色一沉,转身就走! “哎?少爷,您这是去哪?咱们不是要来看看动静么?”仆人一下子反应过来,满脸不解。 “还有什么好看的!”陈华的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不过岁旦拜贺罢了,祭祖之后,刺史不也派人去我下邳陈家拜访了么?还说若非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一定亲自到来,那等拜贺情景,比之此处,更为盛大,没什么好看的,此处不过小道而已!小道!这是小道!”他努力想让语气平缓一些,可微微震颤的话语,还是将心底的真实想法透露出来了。 仆人一听,立刻就明白过来,他能跟在陈华身边,察言观色的本事是不能少的,如何还不知道,陈华当下极为恼怒,反复强调小道,不如说是自我催眠。 何况,陈华口中的刺史派人拜访,也是水分十足,谁不知道那位刺史自从到了广陵,整日饮酒作乐,几乎不做正事,会抽不出时间? 再者说来,打着刺史旗号的使者,拜访的是下邳陈家,可眼下的县令也好、代表着中郎将到来的郑管,拜访的目标都是陈止个人,而非彭城陈家。 用下邳陈家,对比彭城一世家子,其中差别,仆从纵没读过书,也能分辨出来。 不过,他不会愚蠢的点明,而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心翼翼的请示了一句:“少爷,那接下来怎么办?看这拜贺之景,彭城陈氏未到衰退之时,若还那样对待陈迟等人,就有些不合适了。” 本以为彭城陈氏衰退,那用近乎羞辱的手段来谋名,也算不了什么,下邳陈家知道了,最多斥责,不会惩戒,可如果彭城陈家还有力量,那就是结仇了,下邳方面怎么会放任? “我心里有数!”陈华再无笑意,表情僵硬的紧绷着,“你去准备一下,不用继续潜伏了,明日就登门拜访彭城陈家!” “好!”仆从放下心来,以为陈华放弃了原来打算,没想到跟着就听陈华道:“这次拜访,我要在彭城陈家住上几日,早就听说他们家的族学较为松垮,正好借这个机会探查探查,我倒要看看,能培养出陈止这等人物的族学,是个什么模样!” 那仆从一听暗暗叫糟,知道自家少爷心有不服,可转念一想,又理解起来。 “也是,陈止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逼着少爷改了主意,少爷能服气那才奇怪,只是这么一来,可是苦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唉。” 主仆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没在丰阳街留下一点痕迹,而这条街道随着杨永到来则陷入欢腾。 “见过杨县令!” “杨县令,您能过来,真让我等受宠若惊啊!” “都这个时候了,没想到县令临门,蓬荜生辉啊!” 众多陈氏老爷,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 “几位陈兄客气了。”杨永也是一脸欢畅的样子,和陈迟、陈边等人见礼,看到陈远,又说他年后要任贼曹,勉励了一番。 杨永到底久居官场,虽和陈家有着些龃龉,可此番一现身,就对陈氏众人嘘寒问暖,询问他们在工作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岁旦过的是否幸福,展现了官民鱼水情。 如果外人看到了,根本不会想到,两边竟然存着矛盾。 与诸位陈家老爷见完了礼,杨永仿佛刚刚看到郑管,一脸惊喜的走过去,边走边道:“郑先生,咱们又见面了,不知你还记记不记得,三年前,我也与朱将军说过话,那时他还是东平侯的先锋官。” “杨县令客气了,这事怎么能忘?”郑管也是老友重逢的模样,不失时机的指了指陈止,“杨县令辖下有如此英才,真是让人羡慕,在下此来,就是我家将军敬佩陈止先生才学,特遣我来拜贺。” 这话是在提醒杨永,后者立刻明白了潜台词,笑容不变,顺势朝陈止看了过去,点头称赞:“不愧是我彭城首屈一指的大才子!郑先生,你可能还是不知道,几日之前,陈止与那江东陆映同场论道,不分胜负。” “这事我略有耳闻,陆映之才,我家将军身在江东的时候就曾听闻……” 两人一边招呼陈止,一边笑谈,尤其是那杨永,一口一个才子的叫着,让不明内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对陈止满意非常。 至少王希就是如此认为的,他还情不自禁的感慨一句:“到底是青州杨家之人,眼光过人。” 却听得陈罗、刘纲等一阵错愕,他们身为彭城之人,当然知道杨永对陈止存有成见,眼下八成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作态。 另一边,陈家众人在旁伺机等待,等郑、杨两人说的差不多了,陈迟立刻抓住机会道:“诸位,刚才我就让人去自家酒楼准备晚膳了,不如先往酒楼,咱们边吃边谈,岂不美哉?” 杨永一听,也觉得书林斋地方太小,人太多,显得狭窄。 郑管则笑问:“陈止先生,你的意思呢?” “那就一起过去吧。”陈止环视众人,目光落在一人身上,“崔兄,你一同过去,这可是你来的时候,就和你说好了的。” 崔石正站在门外,看着屋里众人,自惭形秽,早有离开之念,只是不好不告而别,一直等着机会和陈止告一声罪,结果等到现在,陈止竟喊他一同去吃晚饭! “这怎么行,”看着一个个华贵身影,崔石赶紧摇头,“我可不适合与诸位贵人同桌。” 杨永等人也是一般心思,正想顺着话接下,也好尽快动身,没想到郑管却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还说:“难怪将军对陈先生这般看重,就这个不拘一格的性子,就与我家将军相似,我家将军也常与士卒一同进餐,连东平侯都夸赞过,说是有他之风。” 得,这话一说,杨永生生将要出口的话咽下去了。 没听见么,朱守和背后的东平侯也是一般做法,他要是否定了这个提议,传出去,还不知道这两位怎么想呢。 不光杨永咽了话,其他人也顿时变脸,都表示赞成。 “哈哈,众人同桌,这是佳话啊!” “对,同去,同去!” “崔兄,你可不能走啊。” 于是,崔石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来到了酒楼,稀里糊涂的和众人同桌而食。 “我与贵人同桌吃饭了?里面不光有诸位世家老爷,还有县令和将军帐下的大官?” 他几疑身在梦中,等回过神,激动异常。 “这事,我能和子孙说上十年啊!” 想到这,他立刻就朝陈止投去感激的目光,后者则被郑管、杨永拉着,言笑晏晏。 随着众人入宴,今夜的拜贺大戏落下帷幕,可此事造成的风波,却刚刚开始,不光在彭城县内,也朝着周边县城辐射,至少王希就在晚宴间隙,让人往武原王家报信去了。 夜幕降临,酒足饭饱,众人临别,杨永拉着陈止,连连勉励,郑管也过来,与陈止约了时间,说向他请教学问,这一幕被各家眼线看着,暗自琢磨背后意义。 “明日开始,估计又不得清净了。” 回到了书林斋,陈止就预料了今后局面,叫来陈辅,嘱托两句。 第二天,位格低于彭家、刘家的家族、宗族,也行动起来。 清早,陈辅打开店门,一看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下意识的返回店中,过了好一会,才再次出来,神色已经镇定。 “你们是?” “我乃吴家吴曲,特来拜见陈止世兄。” “我等乃是王庄王家……” …… 门外人忙不迭的自报家门,表明来历,都是来见陈止的。 由于人数太多,他们说话时怕被别人盖住,都尽可能的大声,汇聚在一起的声浪,让陈辅手一哆嗦。 镇定心神,陈辅注意到人群中的礼盒,已然明白缘由,想起昨夜少爷嘱咐,摇摇头道:“诸位请回吧,我家少爷不在家,而且他也吩咐过了,说是今年过节不收礼了。” “这位兄弟,行行好吧,我等都是诚心拜贺!” “是啊,只要一见陈少,我等就走。” “还望进去通报一声。” 陈辅无奈摊手,只是道:“我没有坑骗诸位,我家少爷确实不在……” “辅叔,辅叔,”这个时候,人群里突响起一个声音,“你们让一下,我是陈府的,你们再不让开,等会我在七少爷面前说两句……”他这么一说,人群里登时一片混乱。 随后就见一人穿过人群,来到陈辅跟前,拱手作礼,赫然就是陈意。 这陈家大房的大管事,府宅大权在握,平日也有威严,但面对陈辅时却显得低声下气。 “原来是大管事,你也来找我家少爷?”陈辅一眼认出来人。 “当不得辅叔如此称呼,”陈意赶紧摆摆手,然后点头道,“是这样的,下邳陈家的人,刚刚登门拜访了,老爷着我过来,请七少爷过去见面,两边陈家血脉相连、同气连枝,未来还要相互扶持,大老爷此举,是望七少爷尽早与那边接洽,以后也好说话。” 这话里话外,隐隐将陈止当做家族的继承人了,听得边上众人一阵咋舌,但又觉得理所应当,继而将目光投降陈辅。 他们都是来拜贺的,陈辅门不让进也就罢了,还说陈止不在家中,现在有了陈意的消息,等会陈止一出来,他们顺势过去拜见,也能如愿。 “下邳陈氏的人来了?这可不是小事!”陈辅一听消息,跟着苦笑起来,“不过我家少爷确实不在。” “七少爷真不在?”陈意也感诧异,他也以为之前只是托词,“这个时候,七少爷去了哪里?” 陈辅苦笑回话:“少爷去了城外陈庄。祭祖之后,三少爷又要去族学为学,大少爷今早就跟了过去,说是要看看族学,见见新请的先生。” 第一百一十九章 避而不见?【第二更】 “怎么样,人来了么?” 等陈意带着消息回到陈家祖宅,早有人等着迎接陈止了。 经过昨夜拜贺之事,陈止地位大增,不光在陈府之内,就算是陈府外面、整个彭城县,也有了威望基础,再经历一两件事情,拿个名士之号,那是顺理成章的。 这种情况下,陈氏就算是本家,面对陈止时也要以礼相待,请陈止过来,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随意,所以这次去通知的是大管事陈意,而祖宅这边也有列队迎接等人。 不过,陈止没有等到,等来的是个意外的消息。 “去城外族学了?” 刚刚抵达的陈五爷陈迅一听,抚了抚胡须,很是疑惑:“这时候他去族学做什么?”他也是接到下邳陈家来人的消息后,就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算了,我这七侄子,如今可不能以常理度之,他做的事必然是有缘故的,或许是考虑到根基不稳,暂避锋芒,现在当务之急,是我等先出面应对陈华。” 回忆昨夜风光,陈迅放下疑惑,他对陈止的看法已经完全改变,因为这个侄子,陈家今日在彭城风光无限,县令登门都是小事,关键是朱将军的幕僚和青州左家的拜访,让家族名望一下就提升许多。 想着想着,他带着两个儿子陈署、陈罗走入陈府,往正堂行去。 这次陈华来访,论乡品,乃是七品,只差陈迟一品,与陈迂相当,高过其他诸陈,陈迅也比不上他,为示重视,当然要来陪同,可论辈分,陈华血脉虽远,可也是陈止这一辈的人,所以他又叫上两个儿子过来。 实际上,以往岁旦拜贺,来往的也都是小辈,比如这次,彭城陈家派去往下邳的,就是以陈迟的大儿子陈须为首。 不过,说是相互交流,其实彭城陈家处于劣势。 “父亲,听你的意思,这陈华不好对付?”陈罗跟在后面,小声询问起来,他也知道自家和下邳那一支的关系,并非亲密无间。 对此,陈迅深有感触,听到儿子问起,顺势回道:“过去有你祖父镇着,下邳陈家来的人纵然高傲,也多少会收敛些许,不敢惹恼你祖父,如今你祖父故去,他们立刻派来了陈华,陈华是什么人?那可敢当着尊者名士的面驳斥的人,何等强硬!他在江左也有些名头,下邳陈家曾有一位长者,因为一句话说错,开罪于他,硬是被这陈华追着不放,天天论道,直接逼得那位长者向他谢罪!” 陈罗忍不住咂舌道:“好家伙,这么厉害?可他一个小辈,逼着长辈认罪,这也太过分了吧,难道下邳陈氏就放任不管?” “怎么不管?也要管得了啊!他并非用强,而是用的说理论道,旁人如何非议?”陈迅摇摇头,压低声音,“别看陈华低了为父一辈,可是论能耐,可是比我强太多了,关键他还有个好老师,陈华师承郭展,郭展乃是郭象的远亲,游学后在江左安定,建立书院,所以这个陈华可以说是郭象的徒孙,他的一番胡作非为,都被标榜为天理自然,另外,听说他和那小仙翁葛洪也有交情,有这些因由,加上他做的多了,时间一长,南支也就见怪不怪,听之任之了。” 陈罗一听就明白过来。 “还有这么一回事!那位再编《庄子注》的郭太傅可是玄学宗师啊!而小仙翁抱朴子,名头也是不小,前些年就听说他闭关去著书了。” 玄学宗师的徒孙、道教名友,打着宗师理论的旗号胡作非为,也难怪旁人难治了。 郭象诸多主张中,就有自足其性的说法,讲究安其性命,从而得到绝对的精神自由,让不同社会地位的人各安其命、尽其本分,得到满足。 后来,他的一派弟子将之曲解发展出新的观点,认为只要地位和乡品够高,就该追求念头通达,从而本性圆通,自得、满足,并解释说这是本性自然,是名教的一部分,以牵强附会的方式,和郭象提倡的名教即自然之说相合。 简单来说,就是地位越高,越无顾忌,和郭象的本意相去甚远。 郭展应该就属于这一派。 陈署则有些担心的道:“下邳陈家派出这么一个人物,是有心要为难我彭城陈氏?” 陈罗却不以为然的道:“南支为难我等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没有太公镇着,可能他们就觉得可以派个无法无天的人物过来,只是南支肯定也没想到,我七哥会突然崛起,以后有七哥坐镇彭城陈氏,南支来一个就灭一个,我看谁敢嚣张!”说到兴奋处,他差点笑出声。 但陈迅立刻就是一盆冷水浇过来:“陈止不是去城外了么,一时半会的估计回不来,你以为你大伯为何让陈意去书林斋?他意识到陈华来者不善,去书林斋搬救兵了,结果扑了个空。” 他这么一说,陈罗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 陈署却蹦出一句:“该不会,七弟知道陈华来了,有意避让吧?” “大哥,你什么意思?”陈罗一听就不乐意了,“你这意思是说,我七哥是害怕那个什么陈华,有意躲避?” 陈署摇摇头,解释起来:“我是在想,以七弟的能耐,还有他如今在陈府的地位,如果真不在书林斋,就算是在城外,想要通知到他也不困难,可刚才陈意回来,只是复命,没有出城通知的打算,我想这可能是府中的意思。” “你这话,我越听越糊涂了?”陈罗眉头一皱,隐隐抓住了什么,转头再看父亲,见后者一副欣慰的样子,“父亲,你明白了?” “你啊,该跟你哥哥学学,”陈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想啊,陈华毕竟是闯出了名声的人,也有七品乡品,陈止虽与陆映论道而不败,但根基尚浅,正是养望的初期,而陈华养望将成,听说不日就将出仕,把这样两个人放在一起,万一有个冲突,陈华输了,不过是名声有损,而陈止若是陷入不利,那先前蓄的势,可就不稳了。” 无名之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输了也没损失,可起步阶段若受到狙击,先前的积累就有可能功亏一篑。 陈罗的眉头越皱越紧:“是这样么?那大伯为何还让人去叫七哥?” 陈迅抚须说着:“叫肯定是要叫的,不然就太着痕迹了,但既然陈止不在,就可以顺势而为了,再说了,先由我等探探陈华来意,搞清楚他的目的,再说与陈止听,也好让他提前做个准备。” “我七哥可不是这样的人,断然没有临阵脱逃的可能!”陈罗却有些不服气,当年他和陈止四处为赌,很多时候,陈止明知不敌一样嘴硬,现在虽然品行变了,可秉性肯定依旧。 父子三人说着说着,就到了正堂门前,见着里面的情况,登时都停下话语。 堂中坐着几人,除了陈迟之外,陈迅、陈远都已到了,可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坐于陈迅、陈远对面的那个华服青年。 下邳陈家,陈华。 陈迅敏锐的捕捉到,屋里的情形有些不对,按理说,这双方再怎么有嫌隙,到底有血脉名号,总该寒暄几句,可眼下这里面的情形,却像是在对视、对峙,气氛凝重。 “来晚了,来晚了。”想到这里,他赶紧打了个哈哈,顺势进来,没有落座,而是对陈华笑道:“这位就是陈华侄儿吧,果然一表人才,有富贵逼人之相啊,我也是闻名已久了,陈署、陈罗,过来给你们兄弟见个礼。” 陈署、陈罗顺势入堂,就要过去问候,没想到陈华直接摆摆手,说着:“不用了。” 这话一出,陈署、陈罗满脸愕然。 这也太无礼了吧! 陈华站起身来,叹息道:“本以为这次来,能见到彭城陈家最出色的人物,没料想那人偏在这个时候出城了,以陈止的地位,身边随时都该有仆从侍候,又恰逢昨夜那等阵势,怎么我一登门,人就出城了?还说是去看族学?我可不信有人会临时起意想到族学,彭城陈家的族学是何等模样,我在下邳也有耳闻。”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七哥怕了你,跑了?”陈罗眉头一竖,这话脱口而出。 这些日子,他仗着和陈止亲近,颇有些言语无忌的趋势,加上刚才父亲、大哥议论陈止,陈罗心里也不服气,现在见到陈华傲慢无礼,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就反驳起来。 他这一开口,自陈迟以降都暗道不妙。 刚才陈华一来就提到陈止,等书林斋的消息传来,他又隐隐讽刺,毫不掩饰敌意,陈罗的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难道不是?” 殊不知,陈华昨日一番准备成空,心里也憋着一团火,他很清楚,客栈中的事瞒不住,一旦传出去那就是笑柄,想要弥补,就得让计划成功,只要压过陈止,证明彭城陈家家学不振,那昨日的事就不是污点了。 结果,可以决定过程。 正好,他今天正式登门拜访,陈止却借故不来,陈华就觉得此乃天助我也,眼前的陈罗一反驳,他顺势笑道:“既然如此,我等不妨也去族学之地看看,让我见识一下彭城陈家的家学根基,再顺便结交彭城第一才子!” 第一百二十章 老不悔,幼不明【三更毕】 自东汉末年,经三国时期,到如今的新汉,各大世家的族学逐步壮大,其中一个典型的标志,就是诫子书层出不穷,比较有名的如诸葛亮、羊枯、嵇康的诫子书,前文提及的琅琊王家王祥,更有《训子孙遗令》流传于世。 “以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家族私学的兴起,和门阀政治的壮大有关,由于世家门阀的权力大增,他们逐步意识到,要维持世家特权,必须巩固门第优势,而门第优势的根本在于两点,家法与教育,家法是戒律条规和处事准则,是维持家风和名望的基石,而教育则是家族存续的关键,家族子弟要源源不断的出现人才,世家才能长兴。” 行走在田间,闻着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陈止却回忆族学摸样,这在前任的记忆碎片中有着痕迹,同时追究着族学背后隐藏的社会问题。 小书童陈物则亦步亦趋的跟着。 “陈家衰落的根源,归根结底是后辈子弟的成材率太低,没有能支撑起家族框架的杰出子弟,青黄不接,连陈迟这一辈的人,都算不上优秀,这样的情况下,家族当然会逐步衰败,乃至家法也有崩溃的迹象,无论是我这前身的行为,还是陈韵的私心,又或陈边的肆意行事,都是家法松动的表现,也是教育上出了问题,家法传承、门第巩固、学术地位,三者结合,门风才能日盛,才有资格升品。” 历史上,关于魏晋品第的批评,多数都在批判上品与下品间的通道凝固,上下不通,但在这之前,世家想要得到高品,看得并非都是权术手段,也非军事实力,这个时代有个说法,很有代表性 累世经学,方能累世公卿。 反之亦然。 有了累世学业,是世家门第用来炫耀的法宝,也是维持家族不朽的根基,反过来,又能不断收集知识,促进家族后进,让人才支撑家族长兴。 陈家的这个根基,其实早就动摇了。 陈氏的族学,位于城外的陈庄中,这里也是陈氏宗族的聚集之处,先前的祭祖,就在此地举行。 彭城陈家一族,并非只有陈太公这一系,其实还有其他众多支脉、旁庶,比如陈止被带去官府的那天夜里,那位三叔祖就是住在这陈庄中,是为旁系。 陈庄,其实是一座小村子。 陈家的族学位于村寨的一角,占地还不小,不过很久没有修葺过了,颇为破旧。 族学一共三间房,最中间堂屋是陈家子弟为学场所,两边的屋舍也有作用,一个是用做杂项,另一间是用于开蒙也就是给四岁到十几岁的孩童用作蒙学的地方。 停顿片刻,陈止走进了中间的大堂,放眼望去,就见里面摆放着一排排座椅,最前面是讲学先生的位置,在大堂的后墙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一篇《急就章》,据说是陈登手书,这也是当前主要的蒙学范本。 看了看这陈氏族学的摆设,陈止就明白了这学堂的大致情况,总的来说,与后世相比,也就少了一块黑板,大部分的布局,和国子监、太学相似,但在细节上有不少简陋之处。 陈止的前身,也曾在这里就学过。 本来,陈止是随着陈息一起过来的,但行至一半,刚入陈庄,就有人找到陈息,说是今日族学还停,西宾先生还是不愿授课,无奈之下,陈息先和小伙伴们玩耍去了,留下陈止独往族学。 “七少爷,您来了。” 这个时候,一名老叟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问候着,在老叟的身边还跟着一名青衣小厮。 陈止的记忆中有这两人,他们是族学中干活的杂役,是一对祖孙,老的叫陈皓,小的名为陈蛰,并不是奴籍,而是陈庄村的住户,按着族谱来说,与陈止也是同族,但血源关系较远。 陈家到底是大族,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开枝散叶,各家各户有不同际遇,像陈皓、陈蛰祖孙这样的人,家中赤贫,只能在族学中干杂活,以此来赚一点家用。 通过祖孙二人那充满敬畏之情的双眼,就能看出他们和陈止在地位上的不同。 见陈止点头后,陈皓小心翼翼的说着:“七少爷,您来这里是找王先生的么?他刚刚还在这里,但和启爷有了争执,宣布今日不讲,现在好像去了启爷家里,说要商谈一番。”他口中的启爷,名为陈启,在陈庄村也算一号人物,不过算辈分的话,陈启见了陈止还要叫一声叔叔。 “王先生?是新招的那位西宾先生么?也好,既然来了,就见见他吧。”陈止说着,就当先离开,按着记忆,朝陈启的家走去。 等陈止和书童陈物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拐角,那小厮陈蛰忽然说道:“这个七少爷,就是那位荒唐少爷吧?” 边上的陈皓本来低着头,听到这话神色一变,赶紧摆摆手道:“可不能这么说,别让人听到了。”等他左右看看,见没人听到,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摸了摸陈蛰的头,道:“这位少爷是宗家的少爷,我前几天跟着启爷去县城,听祖府里有人说,这位七少爷现在不得了了,是大人物了,你可不能得罪他,要好好侍候,如果他高兴了,说不定乖孙你也能正式入学。” 小厮陈蛰不以为然的道:“入学有什么好的,不如帮启爷放羊赶鸡,每天还有一个大钱。” “胡闹!”陈皓脸色一变,怒喝一声,那手顺势在陈蛰头上拍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又心疼的摸了摸孙子的脑袋,语重心长的道:“我为何让你来这学堂帮衬?就是想让你在少爷们听学时,能跟着学个一两字,等积少成多,也能读写了,那就好了。” “能读写又如何,还不是要放牛赶鸡,你不也识几个字么,不也在这帮杂。”陈蛰嘟囔着,但看着祖父眼中的期望,到底没有再反驳。 另一边,陈止离了族学后,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一家大户院外,伸手敲了敲门。 “谁呀……” 一个颇大的嗓门响起,跟着大门打开,露出一个有着水桶腰的妇人,在妇人背后,隐隐有争论声传出。 这人陈止也认识,正是那陈启的妻子李氏。 “你不是那个陈止……不对,是七叔啊,七叔快快请进!”她脸上一副讨好献媚的表情,这几日陈止之名在彭城流传,李氏的丈夫陈启功利心不浅,虽然论血缘和宗家隔着很远了,却尽心巴结,和宗家关系不错,消息灵动,早就知道陈止这位过去的荒唐少爷,已经崛起了,是陈家一族未来的核心,李氏自然也被交代了一番。 陈止直接就道:“我是因为学堂的事,来见陈启的。” “您等等!”李氏一听,转脸就朝院子里喊道,“陈启,七叔来了,你赶紧出来!” “七叔?” 惊呼自屋中传出,随后陈启急急忙忙的跑出来,一到门前就是一阵问候,然后冲着李氏训斥道:“你七叔来了,你还不赶紧端茶倒水。” “不必了,”陈止摇摇头,指了指里面,“我这次来,是为了族学的事,听说新请的西宾在你这?”他也不禁感慨这个陈启,果然善于见风使舵,按记忆中的片段,过去那个陈止,可没少被这陈启奚落,结果对方现在却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 “为了族学的事?”陈启愣了一下,跟着就听他身后一个声音传过来 “这位是陈七公子吧,久仰大名,你的墨宝我也有幸在彭府看过,甚是佩服。” 伴随声音同来的,是一名身穿深衣的中年男子,他来到门边,就拱手为礼,接着说道:“好叫陈公子得知,陈家请我来,教的是十岁以上的学童,可这大堂一边的开蒙堂却不安稳,里面顽童太过顽劣,乱了教学,若不将这一众顽童迁往他处,那贵府还是另请高明吧。” 陈止听完,已经明白缘由,却问:“不知我陈家学童中,可有诚心求学的?” 中年男子本以为陈止会规劝或询问,未料却问起这个,愣了之后点头道:“还有真心求学的。” 陈止当即就拱手行了一礼,道:“既如此,还望先生不要推辞西宾之职。”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七年又三天 “七叔,这人不过是个穷文人,何必给他礼遇!”旁边的陈启却不乐意了,瞪了那中年男子一眼。 这人刚才跟他扯了半天,就是关于蒙学的,哪怕自己说提高酬劳,其人也一副清高模样,好似缺了他就不行,让陈启那个恼怒啊。 现在陈止来了,让陈启觉得有了底气,中伤了一句后,就对陈止道:“此人名叫王建,读了些书,早年以明经科应考,未能通过,如今给人教书。” 新汉此朝,科举未立,九品当道,但当官途径并非只有九品铨选,还有其他途径,如辟召、察举、任子、纳赀、荐举等。 其中察举就有诸多科目,如孝廉、秀才等,昭烈帝参考陈侯的考举法后,加以改良,需要经过两层考举,才能入备,地方有缺的时候,就有可能从中补缺。 这王建,通过清白科参加了察举考试,但未能通过,却由此得了名望,有了身价,成为许多宗族族学争取的西宾先生。 他听到陈启的口气,脸色一下子就黑了,正要开口告辞,却听陈止止住陈启之言,然后对自己说道:“王先生的名声我也曾听闻,能请来先生做我陈家西宾,实乃荣幸。” 王建不好发作了,只是皱眉道:“陈公子,你如此礼遇在下,我也不得不把话说清楚,贵族蒙学社的几个顽童,实在无法管束,关他们自己不学也就罢了,还跑到正堂来扰乱,这些陈启也是亲眼所见。” 陈止问了陈启,后者点头承认,却有话要说。 不等陈启出声,王建就继续道:“陈启又说那些孩童都是族中血亲,不许惩戒,我实在也不是谦虚,我过去在其他宗族为讲席,也有些名声,可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不让惩戒,那你们陈家的这个西宾,我是当不了了,省得平白坏了名声。” 实际上,陈家去请王建,他自是心动的,过去他为大族塾师,可那些大族都是普通宗族,不是世代官宦的士族,陈家再怎么衰弱,也是实打实的世家,给的米粮钱也足,所以王建毫不犹豫的就应下来了。 但来了之后才发现,情况和想的不一样,士族子弟着实不好对付,一个一个不能说无法无天,至少没多少顾忌。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还有陈启的态度。 按着这位陈家人的说法,族学中的都是陈族未来,不容有损,连戒尺都不许用,更不要说其他惩戒手段了,打不得、骂不得。 陈家原来的西席是个老学究,学了黄老无为的学问,不管风吹雨打、顽童聒噪,都过来将东西讲一遍,然后转身就走,不问其他,深得无为之意,可王建不同,他察举不成,可有些追求,想教出几个成才弟子,证明自己的才学,所以忍受不了这样的课堂环境。 把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王建就要顺势告辞,这一走自然也就是离开陈家,不会执教了。 陈止却听得眉头皱起。 “陈家族学,已经衰败到了这等地步?”接着他脸上泛起一丝尴尬之色,原来是回忆中,自己的前身小时也是族学一霸,属于带头捣乱的那种,正是王建嘴里的顽童一员。 想了想,他还是打算替陈家留住王建,一来是这人的名声不是白来的,教学经验丰富,有他在族学为教,肯定有好处的。 这第二个么,就是王建一旦辞了西宾的差事,传出去影响不好。 只是,事情的症结所在,其实是顽童问题。 “这个问题,正好让我试验一番,铜钱也该补充点光晕了。”陈止想着,不等王建再次开口,就笑道:“王先生,你的顾虑我知道了,不过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孩童爱玩乃是天性,也不等于顽劣,希望先生给他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番话说下来,王建纵然还想拒绝,总不好落了陈止的颜面,毕竟陈止的名声摆在那,来到之后对自己处处礼遇,他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可陈家的这个情况确实不利。 想了想,王建只得道:“我其实是不想拖延,按说这大族西宾的名头,就值得我多待几日,可学童年幼,更不可耽搁,拖延下去,他们没人讲学,就是损失,若能将顽童另迁别处,我自当任教,如若不然的话,真的只能请贵府另请高明了。” 陈止听了点点头,也有些好奇了。 “到底是何等顽童,能将这王建逼到如此地步?” 这样想着,他小声的询问陈启:“王塾师的事,跟府中说过么?” “跟府里说过了,但府里的意思,是让咱自己看着办。”陈启脸露苦笑。 陈止又问起:“王塾师口中的顽童,到底怎么回事?” 陈启的苦笑更浓了:“开蒙堂如今不过七个孩童,为首的乃是大老爷的孙子,还有其他几位小少爷,实在是敢得罪。” 敢情是陈止下一辈的小子,带头的居然是陈迟的孙子。 陈迟有三子,长子陈须,次子陈顺,幺子陈倾,其中陈须、陈顺都已成家,算算年龄,他们两人的孩子,正好该在族学中开蒙,这样的身份,难怪会有恃无恐,更不会有人敢管。 “陈家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下一代估计更惨。” 想到这,陈止也不绕弯了,向王建提议道:“这样吧,若先生不嫌弃,不妨由我来给几个顽童讲讲道理,让他们收收心,日过还是说不通,先生要走,我绝对不拦!” 王建以为陈止会提出何等建议,听到这不由摇头,反而劝起陈止来:“陈公子,我不是不信你的才学,你与江东陆映的事,彭城哪个不知?可这开蒙童子、教化顽童的事,和论道不同,有诸多难点,孩童心志不全,善恶不明,光说道理是说不通的,况且名声难得,公子正是蓄势的时候,岂能因小失大?”他感激陈止的礼遇,说了肺腑之言,但言下之意,也是不看好陈止能管教得了那些顽童。 陈止有着自己的打算,他又劝学茶,这些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因此坚持己见,王建见劝不了他,最后只能叹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再等五天,如果五天之后,顽童能略有改观,那就证明陈公子的言传有用,我就留下来,那也无妨。” “如此,多谢先生了。”陈止拱手致谢,跟着王建就要告辞,他今日已经宣布休学,学生都不在,所以有什么事都要等到明天。 不过,陈止却知道,那几个开蒙的小子,如今都还在陈庄玩耍,要等到傍晚才有人接他们回府,于是吩咐了陈启,让他将几个小子都召集起来,先在开蒙堂等候,自己则去送王建离开。 陈启依令而行,陈止则送着王建离开了村寨,他们并不知道,这边前脚刚走,那后面就有陈边、陈罗、陈华等人抵达陈庄。 送行几步,来到一座旧庙边上,王建就道:“送到这陈侯庙就可以了,公子请回吧,我还有一言提醒,蒙学不比其他,孩童不知厉害,公子身份特殊,如若可以,不妨教以棍棒,或许能有奇效。” 不听话就揍! 王建陷于身份不能动手,可陈止揍起来,陈家该无话可说了吧? 实际上,王建对那几个顽童,也是恼怒的很,早就有教训之心了,既然陈止要出头,他也不介意借陈止的手,出出气。 “在下记得了。”陈止笑着应下,可心里早就不再这个上面了,而是被王建前面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等王建一走,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那座旧庙上。 “这就是陈侯庙?” 看着眼前这座颇为古朴的建筑,陈止心绪复杂。 本来,在得到铜钱的时候,就有陈侯庙的幻想,让他决定过来探查,但事情不少,加上他心头还有一点顾忌,并未成行,没想到会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来到这里。 “问辅叔的时候,就说此庙距离贵静书院和陈家族学不远,能碰上也不算意外,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想着想着,他迈开步子,朝着庙中走去,一进其中,顿时就有一股腐旧气息扑面而来,地上也满是灰尘。 “看来是很久没人来了。” 见此情景,陈止的心里一阵复杂,他缓缓前行,一抬头,目光穿过层层旧幢,在神案上看到了一个泥塑雕像。 这泥塑雕像也布满了灰尘,模模糊糊,看不清具体模样,身前的香坛中,还插着三根半截香。 “陈侯么……” 陈止见此情景,神情更是复杂,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最后不得不摇头叹息。 “可惜,前世已去,从今往后,想来与我也没什么联系了,就是不知道,那枚铜钱到底有什么玄机,为何会让我生出陈侯庙的虚影,莫非不是指的此处?” 这边念头刚落,就有一阵疾风吹来,吹起泥塑雕像前面的垂帘,令陈止脖子后面一寒,紧接着那三根半截香猛然燃起,层层香火,袅袅青烟,瞬间飘荡,朝着陈止汇聚过去! “嗯?” 陈止见状一惊,当并未慌乱,而是脚步平稳的迅速后退,只是那青烟来的太快,转眼将他环绕,紧接着一阵宏大而威严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响起,仿佛无数人齐声出言 “今有陈氏受封称侯者,错乱历史,逆天改势,令神州黎民有百年安宁,使未来绝学断绝不存,生灵虽太平,人文却湮灭,尔若不继未来之绝学,历史长河归位之期,便是华夏绝嗣之日,仅七年又三天。”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你就做个弟子吧 随着宏大之音落下,陈止眼前一阵恍惚,看到了诸多一闪而过的虚幻片段,却是金戈铁马、哭嚎哀鸣,血雨腥风、人间地狱。 场景一闪而过,却让陈止眼皮子直跳。 他隐隐猜到了,那些景象的来源。 “这应该就是历史原本的模样了,当真人间惨剧、华夏浩劫……” 深吸一口气,平定心神,陈止的手指凌空敲动,思索起来。 “刚才那个声音,提及历史长河归位,还说仅有七年零三天,莫非是说,再过七年零三天,历史就会恢复原样,或者更糟?再过七年,按照原本的历史计算,约莫是东晋立国的日子。” 那个声音所言真假,陈止并无怀疑,原因很简单,这幻觉景象,绝非正常之景,加上签筒、铜钱都随之震动,这两件事物的威力,陈止可是亲身体验过的,有这么多前提存在,容不得他不相信。 “抽签都有副作用,带来种种恶果,那么改变了历史,副作用一旦反噬,带来更为惊人的后果,并非不可能。不过,明明是太平之世,为何会说绝学断绝?这个绝学指的什么?难道是说,由于历史变化了,原本历史上的朝代没了,社会环境变迁之后,该有的学说和思想,因此无法诞生了?” 陈止摇了摇头,感觉一阵头大,但隐隐有了猜测。 “按照新汉的局面发展下去,未来一样会有璀璨的文明和文化,不见得就弱于过去,这不见得是坏事,可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胡风再临,重现黑暗,可就真是祸事了。” 如果历史进行修正,必然是不分好恶的,历史关注的不会是原本的文化好,还是新发展出来的好,只会在意原本该有的没了,既然本来有的,现在没了,那就是断绝了。 “新汉自行发展,原本的绝学加入进去,可以给这个时代增色,不会代替新汉的道路,所以这件事真正的关键,就是避免五胡再现,不过,要怎么做,才算是继未来之绝学?” 历史一变,环境变迁,可能有些原本的无名之人崛起,有些名士沉寂,甚至有些青史留名之人干脆没有出生,造成蝴蝶效应;况且境况一变,有些学说思想,或许不适合新的局面,这可不是一拍脑袋,随便拿出个什么诗词文章,就能说是绝学的。 后世唐朝,因骈文发展到了内容空洞、僵化的地步,于是有了古文运动,可如果现在打出这个旗号,写出那时候的惊世文章,也不见得就能名传世间。 疑问在他心中一闪而过,而后就有一段信息,顺着袅袅青烟,传入陈止心中 “收徒一人,可推后十日;继一绝学,可以推后一年。”之后,便再无信息。 收徒?继绝学? “收徒,无须多言,可那绝学是怎么定义的?是不是抄一篇名传千古的文章,就是绝学了?如果是这样,只要大抄特抄一番,岂非能一口气加个几十上百年?从签筒的表现来看,我不信会有这么好的事。再说了,不说我能不能记住这么多,光是那数量,让我一个人来重现,就是一天写到晚,写到寿终正寝,又能写多少?而且,这个绝学,指的只是学问、文章?” 抽一根签,还得小心副作用,陈止只是随便一想,就知道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历史环境不同,思想和观念也就不同,一二文章未必就能带来改观,也许我该换个角度思考……” 陈止忽然眼中一亮。 “历史不会自己出手,要通过当世势力来达成目标,如果提前将祸乱中土的势力消弭,是不是黑暗重临的日期也会延迟,乃至消失?另外,一个家族尚且可以靠着教育延续繁盛,何况是一个国家,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时代,但只要有足够多的人杰支撑,就可以屹立不倒……” 想着想着,他又看了泥塑雕像一眼,见燃香熄灭,一切恢复如常,知道在这得不到什么信息了,于是轻轻摇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庙。 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很快陈止就有了决定。 “事情要先易后难,绝学的问题,以后慢慢参悟,周边有威胁的势力,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也操心不过来,眼前能做的就只有收徒可选,正好要给孩童开蒙,又有劝学茶在手,是个不错的开端。” 这么想着,他不由加快脚步,等来回到陈家族学的地方,还未进门,就听到了孩童吵闹、欢笑的声音。 “看来陈启把人都叫过来了。” 只是,等他走进门去,看到的却是几道意外的身影,却是陈边、陈罗,以及一个从未见过的青年。 这青年衣着华贵,一见陈止进门,就露出笑容,迎了过来,似乎颇为热情,只是他嘴里的话,却让陈止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陈止是吧,久闻大名,你这人还真有意思,知道我来了,就跑到族学这里,我还以为你想干什么,没想到是要开蒙童子,这么有趣的事,我怎么能错过,正要看看你这彭城第一才子的教化之能。” 敌意很大。 陈止觉得莫名其妙,他与此人素未谋面,怎么一见面,他就是这么一副火药味?登时心中不喜,加上他还记挂着七年之事,根本不愿和此人纠缠。 陈止索性不理会此人,转而看向陈边、陈罗,问道:“二叔、八弟,这位是?” “七哥,这位是下邳陈家的陈华,我们这次过来是因为……”陈罗瞪了陈华一眼,来到陈止跟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现在在陈府,陈华就说要来族学,可肯定不能立刻动身,也不可能一群人同来,最后磨蹭磨蹭,就由陈边和陈罗陪同了,陈边是有心拉关系,而陈罗则是自荐而来。 “原来是下邳同族,幸会幸会,我还有事要忙,阁下既然是来联络感情的,不妨在陈庄村转转,这里都是同族,足够你联络了。”陈止根本不想跟这个陈华多做牵扯。 可惜,陈华却不愿意就这么离开,毕竟之前那晚,他可是丢了大人的,按他所承学说,能不现场爆发出来,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陈止是觉得和陈华没有恩怨,可陈华已经因为陈止一夜未眠! 现在被陈止这么一说,陈华更是怒火上涌,嘿嘿笑道:“名声不算大,脾气还真不小,你可能以为自己有点名望了,被誉为彭城第一才子,但我不妨明白的告诉你,在整个徐州,你什么都不算,更不要说放到江左了……” 他想要借此打压陈止的气焰,可后者压根就不理会他,自顾自的前行,朝开蒙堂走去。 这一幕,让陈华有种一拳头打在空处的感觉,胸中怒火难以释放,越发憋闷。 “定力不错,也好,你就去开蒙幼童吧,如果最后没有成效,就等着徐州闻名吧!” 陈止依旧不理,可陈罗听不下去了,到陈华跟前,语气不善的问道:“你这人好大的口气,不就是师从那个什么郭展么?我看你这教养也有限的紧,你说我七哥没有成效,要让他徐州闻名,那如果成了呢?又当如何?总不能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陈罗这一出面,陈华怒火更盛! 陈止不理我也就算了,多少有点名气,你陈罗算个什么东西,也来聒噪? 不过,陈华自重身份,没当场发作,只是在怒气的刺激下,冷笑道:“他要能五日就让顽童明理,这等本事让人敬佩,我当请教,就算在这族学做个西宾先生又有何妨!”他到底没有失去理智,还是加了个前缀,说了五日之期。 五日时间,让顽童明白道理,那可不是一般的困难,尤其是有着背景的顽童。 不过,走在前面的陈止,却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重新回到陈华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看得陈华一阵皱眉,忍不住喝问:“你看什么?” 陈止却微微点头,反问道:“陈罗说你在江左乃是名士,名声很大?” “怎么?知道厉害了?”陈华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没想到,陈止跟着就道:“既然如此,等我开蒙了顽童,你也不用任教西宾,干脆就拜我为师,做个弟子就行了。”他嘴上说着,这心里还想着,有一个名人徒弟,是不是可以多延长几日?而且这个陈华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陈止也不是泥捏的,一点火气都没有。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等着你的拜师茶【第三更】 陈止的话一出口,莫说陈华,就连陈边,以及对陈华很是不满的陈罗,都是愣在原地,显然对这个突然的提议,感到由衷的意外。 场面一度陷入安静,只有开蒙堂中孩童的欢笑声不时传来。 陈华脸色阴沉,死死的看着陈止,一字一句的道:“安敢如此辱我!”然后又镇定下来。 紧接着,陈罗迟疑的问道:“这个……这个,七哥,你是说让这人……拜师?” 陈止点头说道:“不错,以我的名声,换取陈华在学堂做西宾,未免有些不够公平,名声一毁,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而陈华以名士狂傲之身,因守诺而屈就蒙学为先生,传扬出去,怎么看都不像是恶名,反而可以助涨名望,其实,陈华你大可不必在这件事上发声,这本是我要做的事,和你无关,无须你来评判,又何必用名声威胁?” 说到最后,他更是直接对着陈华说起来。 但这话在陈华耳中,仿佛激将一样,被陈华看做是挑衅和嚣张。 “想用虚实之道,让我退去?你这空城计一点用都没有!”陈华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解,“你是知道无法五日训童,于是就用这话让我退缩,可惜,这瞒不过我,已经被我识破,不过你说的不错,守诺为蒙师,确实不能说是坏事,既然如此,就如你所说,只要你能做成,有这样的本事,我给你做个学生,又有什么?反过来,如果你做不成,我也不让你拜师,只是你也要有准备了,我下邳陈氏不会放任陈家子弟妄言无状!” 情绪激荡之下,加上昨夜之事,配合着陈华的性子,居然让他直接应了下来,一边说,一边冷笑。 陈罗、陈边一听,就知道两人间的矛盾越发激化,尤其是陈边,他这次来,是想和陈华攀攀交情,同时打打圆场,但他也没有料到,陈华一见陈止,一出口就是火药味,这种局面下,陈边要是插话,很可能两边得罪,因此一直默不作声。 结果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却不得不出面了,否则彭城陈家最有希望的子弟,很有可能要栽在这里。 “止儿,不要意气用事,还有陈华世侄,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闹了矛盾,让外人知道了,要笑话我们陈家了。” “我意已决,不要多言,陈止,请!”陈华根本就不给陈边面子,看都不看他,只是盯着陈止,一副针锋相对到底的样子。 陈边顿时尴尬不已,心里也自恼怒,却又十分疑惑,不明白陈华何以对陈止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说是名声之争,可论名声,陈止在彭城有些气候,但怎么也比不上陈华。 说是意气之争,更是莫名其妙,两人今日才该是第一次见面。 “那是为何?”陈边头疼不已,见两人都没有退缩的意思,也不再过问,就想着怎么善后。 陈止则点点头,说道:“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好说什么,陈物,去泡杯茶,我先去看看孩童。” “啊?好的,少爷。”这种场合,本来就没有陈物可以插话的空间,他在一旁默不作声,没想到陈止突然喊了自己。 离开书林斋的时候,陈止就让陈物带了些茶叶。 “泡茶?” 陈边、陈罗面面相觑。 这时候了,陈止还有闲心泡茶? 倒是那陈华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故作镇定,还是名士做派?” 不理他人怎么想,陈止已然进入了开蒙堂,顿时就是一股嬉闹声浪扑面而来,六七个孩童正在屋中玩耍,分成两拨,互有来去,好不热闹。 这几个孩童也发现陈止进来了,但根本不放在心上,最多瞥了一眼,就不复关注。 陈止也不在意,找了张胡椅坐下,盯着几个孩童看着,见他们玩的开心,俨然将自己当成了领军将领,彼此攻伐,向往着战场情景。 看了一会,陈物带着杂役小厮陈蛰进来,后者端着一杯茶。 陈止道了声谢,接过来就抿了一口,心里转着想法:“按正常的做法,得来个素质教育,寓教于乐,让孩童在快乐中获得知识。可惜啊,时代不同,不过任何时代,严格的精英教育都不会过时……” 想到这,他站起身,招招手,让陈罗过来。 “喊我?”陈罗等人就站在门边,看着里面,他们也好奇陈止会怎么做,结果陈止只是在旁边看着,半天不见动静,这让他们十分疑惑。 陈华更是冷笑连连。 现在一见陈止有了动作,陈罗立刻就跑了过去。 “七哥,找我有什么事?” 陈止在他耳边嘱托了一句,听得陈罗眼睛一瞪,跟着后者就点点头,来到屋舍一角,微微吸气。 陈罗的动静也被顽童们注意到了,可他们一样不放在心上,还是玩闹,这样的情况他们见得多了,过去的先生也好,新来的先生也罢,都不敢把他们如何。 小厮陈蛰看着这情景,微微皱眉,想起祖父的话,不由疑惑起来,觉得这个被说的很厉害的宗家七少爷,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管不住顽童。 陈罗则有一点怒了,再怎么说,他也是这群小子的长辈,里面有两个还见过自己,结果到现在了,连个招呼都不知道打。 “我小时候,都比他们强!” 心中感慨,他猛然张口,大吼一声:“安静!都安静下来!听先生说话!” 陈罗这一嗓子来的突然,把玩耍中的孩子都吓得一哆嗦,顿时满脸惊恐的看过来。 别说他们了,连陈边、陈华都有些愕然,但到底是成年人,很快就镇定下来。 陈止则抓住时机,轻轻拍手,出声道:“诸位小君子,都朝这里看过来,我就是今天来给你们蒙学的先生,我叫陈止。”他的声音带着淡淡震颤,将劝学茶的功效施展出来。 众孩童本就被惊吓,猝不及防之下情绪波动巨大,暗合心情激荡的条件,陈止的话一传过来,他们立刻就进入了劝学茶的效果中,宛如被催眠了一样,声声入耳。 紧接着,陈止也没弄什么特殊的技巧,也不给孩童讲什么大道理,就是拿出急就章,挨个字挨个字的讲解、书写,让孩童认知。 诸孩童跟着陈止的节奏,按部就班的学着,一个个恭敬有理,很快就把今日要认得几个字都学完了。 这平常的学堂一幕,却看得陈罗、陈边,以及陈华大跌眼镜,原因无他,就因为这个过程太顺利了,一点难度都没有! “不是说都是顽童么?有这么听话、懂事的顽童?我刚才来时,也见这群孩童顽劣不堪,怎么一转脸都变得如此乖巧?”陈华眼皮子直跳,觉得好像是被坑了,“我懂了,我明白了,这是故意拿捏我啊,我这一路过来,碰到的人,从陈迟到陈边,从陈止到那个陈启,还有这个处处和我不对付的陈罗,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吧!” 套路!一切都是套路! 想通了这些,陈华又想到刚才在门外答应的话,这脸登时就成了猪肝色。 “好呀,你们彭城陈家!这是故意布下陷阱让我钻啊!” 恼怒之际,陈华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怒,可话一出口,却发现身边的陈边,连同屋子里的陈罗,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显然也十分意外。 陈罗可不觉得自己那一嗓子,能把顽童吼的如此乖巧。 “装的,还是真就如此?” 这下陈华却糊涂起来,旋即又肯定了心头的想法,就要转身离开。 “误会,都是误会啊!”陈边一见不好,赶紧过来解释。 恰巧陈止的声音也从屋中传出 “陈华兄,我知道你想着什么,明日你可以再来一观,看看这些顽童,是否还是这么乖巧,相信就能心服口服了,我等着你的拜师茶!” 陈止一本正经的说着,说的是真心话,对他来说,收徒这事,差不多和世界和平挂钩了,怎么能等闲视之,陈华这样送上门来的实验对象,肯定不能轻易放过。 这话落在陈华耳中,却让他咬牙切齿的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好好好!我奉陪到底!不过如果让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先布局,那就别怪我不认血脉亲情了!”话落,一甩袖子,人就走了。 “你看这事闹得。”陈边却是一脸无奈,只是也不好训斥陈止,只是叹气。 “二伯,不用担心。”陈止摇摇头,然后对着面前恭敬的孩童挥挥手,“行了,今日就到这里,都各自回家吧,不要忘记温习刚学会的几个字。” “是,先生!”众孩童齐声回应,然后依次离开,看得沉落啧啧称奇,等孩童一走,他就忍不住过来夸起来:“到底是七哥厉害!不过这群臭小子,到底因为什么,突然就这么乖了?就因为我那一嗓子?” 陈止笑着摇头,然后说道:“雕虫小技,不可持久,想要治本,光靠开蒙堂可不行,我有事要拜托你。” 陈罗赶紧就道:“七哥,你说吧,我都听着呢。”他越来越觉得这个七哥不得了了。 陈止就道:“你找个机灵点的仆从,去这几个孩子的家里,帮我传个话。” “传话?”陈罗满脸疑惑,“传什么话?” “我要让他们配合一下,”陈止还是笑着,“今日让他们回去表扬孩子,就说他们在课堂乖巧,明日则要责骂他们,说他们课上无状,后天么则备些好吃的……” 陈罗一一记下,虽然疑惑,却没多问,最后点头道:“七哥,放心吧,以你如今在家里的地位,你的话,没人敢不遵从!”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传道授业解惑 劝学茶的效果,陈止也摸索的差不多了。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声音,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心理催眠,持续时间一过,被影响的人就会恢复过来,最多是在潜意识中有着残留,只有后续接着引导,才有令之发展的机会。 陈止很清楚,孩童的教育问题靠劝学茶只能治一时,要竟全功还要看家庭,靠的是家风。 不过,陈家目前的家风确实不利于小辈成长,但陈止借着刚刚积蓄的威望,倒可以强压一阵子。 “这事可无法一蹴而就,还是先去庙中看看吧。” 忙完了开蒙堂的事,拜别了陈边、陈罗等人,陈止径直前往陈侯庙,想探查一下变化,毕竟他这一堂课下来,也算教了几个学生。 “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如果可以,七个孩童,七名弟子,这就推迟了七十天……”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庙中转了一圈,也不知是陈物站在庙外,还是不符合弟子要求,这次没有任何信息出现。 “可惜,估计弟子的认定不会那么容易,还得正式选个弟子才行,就是不知道,哪个人是合适人选。” 感受着铜钱上那新生一层薄薄光晕,陈止知道这次蒙学的效果其实很有限,也不强求。 ……………… “少爷!那陈止真这么说?” 另一边,提前归去的陈华坐在牛车上,边上跟着慢跑的仆从。 仆从了解了事情经过,登时大惊失色,一脸愤慨的呵斥:“他好大胆子!敢对少爷您用激将法!说出这么离经叛道的话,这……这,下仆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这是个狂妄之徒,不知进退深浅。”陈华微微摇头,“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先去查一查,几个幼童的家在哪,再把彭城陈家的西宾给我找来,我要问问话,这事没这么简单,别是给我布的局。” 仆人一听,反而紧张起来,就问:“万一真是陷阱,又该怎么办?万一,嗨!我知道少爷您肯定不会判断错,我是说万一那陈止使诈,那少爷真拜他为师?” 当下风气松散,这样的赌约拜师之事并非没有,他因而担心。 陈华却冷笑起来:“我乃七品,他连个乡品都没有,我拜他为师,传出去世人都要笑我,真要到了那一步,我拼着毁诺,也是万万不能从的!不然后悔终生!” ……………… “如果你能拜七少爷为师,那就好了。” 同一时间,简陋的屋舍中,一头银发的陈皓,满脸欣慰的看着伏案书写的孙子。 写字的纸破旧,上面早有一列列字,陈蛰只能在空白处书写,那笔墨的品相也不好,写的字歪歪斜斜,勉强能够辨认。 不过,只是看着这几个字,陈皓就有老泪纵横的冲动。 “没想到啊,你去学堂帮工这么久,都不如今天一天认得字多,说明过去都没用心啊!但也是七少爷教得好,唉,可惜,咱家穷,给不起启爷好处,不然老头子一定得想法子,让你也入蒙学。” 陈蛰的父母在兵乱时身死,与祖父相依为命,而老陈皓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孙子识字读书,倒是陈蛰觉得读书不如放羊赶鸡,但也知道祖父期望,因此今天一回来,就说自己认了几个字,想让他高兴。 陈皓让陈蛰写给自己看,没想到陈蛰真就写出来了。 夸了几句,陈皓兴冲冲的起身,佝偻着身子往里屋走去,边走边说:“你等着,今晚咱家也吃点肉,哈哈。” 看着祖父高兴的样子,本来只是有心炫耀一下的陈蛰,也有所触动,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写下的字,眼神微颤。 第二日,陈蛰早早就起来,来到陈家族学等待,想着再跟陈止学几个字,让祖父继续高兴。 说来也怪,陈蛰事后回想起来,也觉奇怪,昨日自己只是候在一旁,也不知怎的,听陈止一讲,一个个字就像刻印在心里一样,平时难以静心,更没多少兴趣,可昨天还就真听进去了。 “今天再看看,多学几个字,让祖父再高兴高兴,说不定还能吃点好吃的。” 结果陈止没来,来的是平时给孩童蒙学的陈氏族人,跟着他求爷爷告奶奶一般的将几个顽童请了进来。 一见这个情景,陈蛰满心失望。 “七少爷今天不来么?” 陈止没有来,于是今日的学堂又是一片欢笑声,很快就有顽童四处奔跑,影响了正堂的讲学。 那王先生叹了口气,却没有再次放休,而是坚持讲学,这是他感念陈止对自己礼遇,尤其是经历过昨日的陈华询问之后 昨天,陈华让人将这位讲学先生叫了去,盘问了一番,那股居高临下的语气,令王建很是不快,与陈止一比,更觉陈华面目可憎。 于是,处于尊重陈止的目的,王建硬是在顽童的干扰下坚持讲学。 不过,他其实也有些失望,因为早上赶过来的时候,还听人提过,说是昨日陈止开蒙,学堂秩序井然,现在一看满院子乱跑的顽童,就觉得是世家子弟的场面话,为陈止遮丑的。 “也对,就算陈止这样的才子,面对不懂事理的顽童也是毫无办法啊,毕竟这为师之道也有学问。”想到这里,王建摇摇头,却见窗外来了几人,为首的正式陈华。 “又是这个自视甚高的陈华,昨日他将我呼来喝去,宛如自家奴仆一样,真是见面不如闻名,陈华在徐州名声不小,没想到却是这等人物。” 想着想着,王建突然发现,陈华看着这院中的顽童也黑着脸,好像很是不喜。 此时的陈华,看着那一个个顽童,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没想到啊没想到,彭城陈氏家风之差,一至于斯!昨日陈止在的时候,这群幼童就一副乖巧模样,如今陈止不在,又做出顽皮表现!陈止等人布局也就罢了,连这等幼童都两幅面孔,这么小就会坑骗,趋炎附势!以后还得了!” 他这是觉得,这群顽童也是演技过人,特地坑自己呢,但身边仆从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少爷,我让人打听了,这些顽童平日确实顽劣,无人能治,昨天那样的情形,据说从未有过,这个……可能陈止真有点本事。”他也不想违逆主上,可如果隐瞒不报,事后被追究起来,问题更严重,只能提醒一下。 “你这话是什意思?”陈华正恼怒呢,一听这话,自然来气,但他不愿跟个下人计较,一甩袖子,转身就走,那仆从一见,松了口气,赶紧跟上去。 “我倒要看看,陈止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次日,陈华再次来到族学,但却没了孩童玩乐之声,开蒙堂中反而传出零零散散的读书声,读的正是蒙学读物。 顿时,来到窗外往里面一看,陈华的眼皮子跳了跳。 那一名名幼童又成了乖巧模样,老老实实的跟读,学习文字的速度更是快的惊人。 连隔壁正堂的王建,都被朗朗书声吸引过来,给正堂的陈家子弟布置个誊写之事,自己来到隔壁,一看开蒙堂中情景,也是满脸惊讶。 “陈家七公子,居然真有如此能耐?” 昨天他还觉得传闻是美化粉饰,没想到今天却亲眼见到,这感觉顿时不同了。 开蒙堂里,陈止给孩童说完自,又亲自示范书写,那一手书法让王建眼中一亮,他在彭府见过陈止的墨宝,但此时再看又有另外一番感悟。 示范之后,就是让孩童试着临摹了,一旦孩童碰上问题,询问起来,陈止又不厌其烦的、仔仔细细的讲解,看得王建默默点头,看着那几个示范之字,更是暗自感慨,蒙学临帖能以这等书法作为字帖,真是福气,一族之中有个书法家,不说别的,光就这点就是优势。 不过,他也清楚,一般的书法家不可能蒙学教字,就算是陈止,也是有几天的约定,否则断然不会来此。 想到这,王建蓦地升起一股荣耀感,觉得陈止能因为与自己的一个约定,就来蒙学教学,对自己那真是极为尊重,相比之下,下邳陈家的陈华真是拍马都赶不上。 过了好一会,陈止才空出身来,这才来到门边,跟王建见礼,笑道:“先生莫怪,刚才不好抽身,怠慢了。” “哪里哪里,陈公子不用这般客气,倒是我不告而来,失礼了。”王建一见陈止这般礼遇,更是心折,好感越盛,“说起来,公子讲学中的几句话,也让我深有感触,如那传道授业解惑之说,可谓师道精髓,暗合圣人教诲!” 原来刚才童子有询问,问到老师要教他们什么,陈止就用了这句话回答,又仔细解释了一下,让孩童听懂,给了王建很深的印象,而且这话出自唐代韩愈,这时只有模糊概念,而无具体的语句,王建一听,自然惊奇。 陈止见状,就知道这位先生有了留下的念头,就趁热打铁的道:“先生谬赞了,这圣人之言,期以明道……”这又是柳宗元的观点了,又让王建听得眼中一亮,对陈止越发敬佩了,只觉这位陈家少爷,不光书法好,论道能与陆映相比,对为师之道的见解也是入木三分,有了结交的心思,连辞去西宾的念头都淡了许多。 实际上,陈止虽然对族学有心,但不能日日来此,所以为族学物色一个出色的老师,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个王建才学、人品都符合他的要求,这才用这样的精粹言语吸引对方。 不过,他们两人交谈时,并未注意到,那小厮陈蛰正站在一边,凝神屏息,努力记忆着陈止的言论。 第一百二十五章 麻纸之上记师言 “惺惺作态!一个西席而已,值得他如此对待?” 窗边的陈华见到这一幕,冷笑一声,他见陈止丝毫没有问候自己的意思,脸色阴沉,于是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不过,陈华看似走的干脆,可眼中也有忧色,看今日情景,五日训童之事,还真有可能让陈止做成。 到时候,他陈华可就真的进退维谷了。 “这群顽童到底是真顽皮,还是作戏给我看的,陈止来与不来,根本两个样子,真有这么邪门的事?” 他那仆从也跟了上来,也意识到情况不妙,眼看着陈止就要把一众顽童驯服了! “少爷,我觉得,您也不能太君子了。” 回城的路上,仆从小心的提议道:“这个陈止看着是有能耐,但并非无懈可击,这两天我打探消息,有所发现,不说他过去的荒唐事,就是现在,此人也有弱点,拿着他的弱点敲打一下,破坏他的威信,让他在学童面前颜面扫地,我就不信了,他还能开蒙得下去!” “嗯?说出你的想法。”陈华也在烦恼此事,闻言留心起来。 那仆从来到他身边,低语起来,听得陈华不时点头,最后露出一点笑容。 “也好,你这法子拿来正合适,我也不是欺他陈止,但不拿下他的气焰,也不好告诫彭城陈家,总不能看着他们的家学衰败下去。” “对对对,少爷都是为了他们彭城陈家好啊。” 仆从在旁恭维,可这心里就有些不以为然了,若说刚来时,他可能还信,但眼下难倒自家少爷的,不就是陈氏族学?就凭那个陈止的本事,还用得着他陈华告诫? 只是这话,仆从可不敢说出来。 另一边,陈止与王建的交谈,持续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王建就回到了正堂,继续讲学。 很快,蒙堂中的小家伙们完成了临帖,一个个在离开学堂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似乎在想着什么好事。 王建也结束了教学,看着这一幕,啧啧称奇,又询问起来,陈止笑着回道:“我与他们家中说好了奖惩之法,先生教学多年肯定明白,只是碍于陈家陋习,不便施展。” 陈止一套对孩童的奖惩,不是首创,这些经验智慧,古人一样能够想到,王建推辞西宾之位的时候,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就是只能奖,不能罚,无法督导,如何教学? 陈止则没这么多顾忌,以他如今地位,如果把几个孩童的家长叫来批评一番,对方不光不会恼怒,还会觉得是亲近表现,是关心自己的后辈。 王建也明白这个道理,闻言叹气,心有感慨。 陈止知道他担心什么,就道:“先生不必担忧,我这是在提醒他们,幼童之所以难以管教,就是他们父母在陈家有些地位,我现在连他们一并训斥,以后你训斥其他学童,旁人还有什么话说?” “哦?这是要行潜移默化之事?我当辅佐。” 陈止摇头道:“这事由我开头,先生只管看着就行,以后有什么问题,让他们家中来找我。”无论是陈止还是王建,这话里话外都不再提及辞职的事了,等于王建默认在陈家任职了。 此事的意义其实不算小。 王建虽是陈家请来的,但能留下来,是因为陈止的影响力,在家族视角来看,王建就等于是陈止这一系的人了,是陈止对族内管理事物的介入。 陈止不会在意这些,却可以给王建加一道护身符,免除他的后顾之忧。 两人又说了两句,接着彼此告辞。 陈止又惯例一般的在陈侯庙转了一圈,依旧没有收获,不过经过一天沉淀,此时他反倒不怎么焦急了。 这种事急也急不来,况且陈止还要推敲推敲其中关键,未必真要被几条规则约束死了。 “还有,过几日也该去贵静书院瞧瞧了,这奉书人的位子,可是能接触不少典籍,我虽得了记忆典籍,但贵静书院传承悠久,其中藏书也值得期待。” 就在陈止边走边想的时候,安静的陈家学堂中,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道身影,搬着杂物,正是陈皓、陈蛰祖孙二人。 等两人忙完,陈皓先急急忙忙的过来,招呼着孙子,就问:“今日可还记得先生教了哪些字?” “记得,记得。”陈蛰回忆了一下,颇有得色的道,“我不光认了字,还记住了七少爷说的话,那位学问很高的王先生,都夸赞那几句话呢。” “还有这事?王先生之前在李家村当西宾,学问可大着呢!听说ta差点就当了大官!”陈皓一听,满脸惊喜,“连他都夸赞的话,肯定非同小可,都该记述下来,时时观摩,对,乖孙你记性不错,你来说,我来写,以后你一边观摩,一边认字!” 陈皓也是个急性子,这边说完,顾不上回家,从杂房角落抽出珍藏的麻纸,就让陈蛰回忆着,自己记述,将陈止和王建交谈时的语句写了下来。 陈皓的笔迹一般,但认识的字不少,不过理解力一般,单靠耳听,写了不少的通假字,但大致的语句还是完整的。 一口气记述完毕,陈皓放下笔,通读一遍,不由点头道:“果然发人深省,以后你得多多观摩研读,对,明日开始,我先把这上面的字都教给你。” 陈蛰看了看,眉头一皱道:“就这么几句话,看着很不习惯,像学堂里教的急就章,还有个名字呢。” “几句话,怎么起名字?”陈皓也皱起眉头,但心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一拍大腿,笑道,“有了!” “有什么了?”陈蛰一脸好奇。 “以后啊,你多记七少爷的话,我呢,都都记在这张纸上,七少爷是大人物,以后不会常来蒙学,但他的话记下来了,你以后一边认字,一边跟读,等于跟着老师在学,岂不是七少爷当了你的老师?那这记录他话的,就可以叫这个名字……” 说着,陈皓笔尖再动,在最上面写了两个字。 师说。 “如何?”陈皓写完,却见孙子一脸迷茫,不由笑了起来,“你啊,以后好好识字,自然就能明白里面的意思了。” 陈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次日,陈蛰记着祖父的嘱托,再次来到学堂,手上干着杂活,心里却留意着陈止的动静。 今日和昨天没有多少变化,不过孩童们的精气神明显好转。 等学童临帖,王建又来与陈止交谈,等两人谈的差不多了,却见陈华迈步而来,径直来到陈止跟前。 “陈兄有事?”看着面前这人,陈止总不能当做没看见。 陈华扫了一眼王建,又看了学堂一眼,摇头道:“陈止,我先前不知道你的行径,才和你定下了五日之约,现在才知道你乃好赌荒唐之人,为师之人,那可是弟子的榜样,你这样的人,怎么能给孩童开蒙?这不是害人吗?所以我今天来,就是劝你就此退去,不要再误人子弟了,都是同族幼童,你于心何忍?” “哦?你这是不想信守诺言,所以要直接逼我停止开蒙?”陈止一下就看出了对方打算,“我劝你不用白费心机了,我给孩童开蒙,不是为什么五日之约,也不是被你所迫,与你本来就没有关系,该退去的是你!你可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这毫不留情的言语,一下就让陈华眼露寒芒。 “不错,陈华公子,你的名号我过去也听过,也是名士之流,何必用这样拙劣的借口?平白低了身份,这是学堂之地,不是争执的地方,学子求学耽误不得,你还是退去吧。”王建也看不过去,出言帮腔。 这才多久,就和陈止一个鼻孔出气了! 冷冷的看了王建一眼,陈华心中冷笑,脸上却正色对陈止说道:“我之所以劝你,不光因为你过去的言行,你的才学也堪虞,我听了你那首戒赌诗,韵乱字白,也没有引用典例,这等学识,让你来开蒙,岂非误人子弟?”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速速退去,莫污赤子!【第三更】 戒赌诗,如今流传于彭城大街小巷,几乎无人不知。 但对这首诗的品评却没有多少,就算有,也多是品评这首诗的警示之意,以及写诗的那字,有多么的玄妙。 在戒赌诗原本所在之处暴露之后,更有不少人前往刘家欣赏,都对那手行草赞不绝口。 不过,单独看这首诗的韵律和格式,却有诸多缺陷,但一般不会有人拿来攻击陈止,因为这首诗诞生的前因后果,他们也都知晓。 只是,此时陈华却拿这个为借口,用以攻讦陈止,刁难之意没有半点遮掩。 “此诗来历如何,彭城上下无人不知,你拿这个此事来说话,未免有失公允吧。”连王建都看不过去了。 王建很清楚,这诗的好坏,根本影响不了陈止的名声,真正会受到影响的,还是蒙学中的孩童。 孩童赤子,对世界的认知简单直白,好就是好,差就是差,非黑即白,一点坏,就认为全部都坏,陈华借一首诗污蔑了陈止,成人自然嗤之以鼻,可孩童却难免狐疑,自然会影响开蒙效果,时间不用长,只要十天半个月的,就足够陈华脱出困境,恢复潇洒。 “这陈华手段倒是另辟蹊径,只是心思着实歹毒!”顿时,王建对陈华的观感更差了,却也好奇陈止要如何应对,这事外人可帮不上忙。 陈止却是摇摇头,脸上露出了遗憾之色,说道:“本以为你师从名师,又在江左有不小的名声,必有高论,收你做弟子也不算亏,但现在看来,是高看你了。” “你什么意思?”陈华眯起眼睛,脸色十分难看,拜师的事就够让他愤怒的了,但听陈止这口气,还觉得收自己为徒,是吃亏?辱人过甚! 倒是王建一脸惊奇,这拜师之事,他事先并不知情。 陈止笑道:“你拿首诗来品评我,真是天下奇闻!岂不知子之论《诗》,明存亡,辩得失。故小人歌之以贡其俗,君子赋之以见其志,圣人采之以观其变。可见诗是言志之物,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却只注重玩味韵律了?你只有这种眼界和程度,也敢说我误人子弟?速速退去,不要留在这学堂之地,污了赤子之心!” 陈华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贬低的话,可听到这里,却是念头炸裂,差点冲过来给陈止一拳!好在有残留一丝理智,勉强站在原地,可是那脸却已经成了猪肝色。 这是说他格调太低,站在这,连学童都可能被污染啊! 陈止这段话的核心思想来自隋代的王通,他记不得原文,但记得核心精神,本意是说,面对一首诗,主要是领悟精神实质,而不是拘泥于形式上的格律。 这话直接就把陈华压到了一个非常低的层次,成了一个只注重形式,没有内涵的位格上,再加上后面的话,没有脏字,却足以让他的名声跌落许多!谁能受得了? 有这么个评判,陈华本来准备了一晚上的说辞,都被生生堵在嗓子里,根本说不出来,怎么说,都逃不出一个玩味韵律的范畴,憋屈! 连王建都愣了愣,然后抚掌而笑,说道:“好个明存亡,辩得失,这和研读经典是一个意思啊,不光是要解释经典的字句,还要把握其中义理,理解通透,得鱼而忘荃,得意而忘言!陈先生高才,我当记述今日此事,宣扬彭城同道,也好让他们知道,我彭城士子中,也有陈先生这等深得经义的人物!比那些徒有虚名的狂妄之人,不知道好上多少!” 什么? 陈华一脸惊恐的看向王建,见此人仪表堂堂,一副正派模样,可心思怎么如此歹毒?今天这件事,你还要记下来,再宣扬出去? 这是拿我的名声做柴火,给陈止添把火啊!这彭城人,都是什么人啊! 咳咳咳! 气急之下,陈华一口气喘不过来,连着咳嗽几声,手脚微颤,狠狠瞪了王建一眼,知道不能放任,心念急转。 今天这事他只顾着找个突破口,打击陈止的威信,加上时间紧迫,根本没有布置后续手段,本以为怎么也要和陈止辩论几句,没想到对方一开口,路就被堵死了,还碰上王建这个见证人。 “这要是真传出去,那就太不妙了!我可正准备出仕啊,这事一传出去,沦为笑柄,那起家官可怎么办?”陈华满身冷汗,也顾不上扬名蓄势,再进一步了,能否保住现有的乡品,成了头等大事。 危急关头,陈华反而镇定下来,索性将心一横,强撑精神,咬着牙对陈止说道:“陈止啊陈止,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巧舌如簧,可你说再多也是无用,除了那么一首诗,你也就给人写过几幅字,可有拿得出手的文章?就你这样的,江左世家不知凡几,也想做我陈华的老师?简直笑话!” 大义凛然的斥责了几句,陈华到底是撑不住了,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他一边走,一边抬手擦着额头冷汗,还瞪了身边的仆从一眼,今天的事,就是这仆从出的主意,结果非但不成,还留下笑柄,事后他定要追究。 那仆从暗叫苦也,但也无奈。 回到牛车上面,陈华登时长吐一口气,瘫倒其上,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样,想到后果,不禁后怕。 “完了,这名声没赚到,还要折下不少,真是晦气!晦气!那陈止,连同这彭城陈家,还有这彭城人,都是奸诈无情之辈,我须得早作准备,对!我可不能继续留在这了,这里的人,都太坏了!” 从那日拜贺开始,陈华是处处不顺,他现在是打定主意,一会去就收拾行囊,明后两天就抓紧时间离开,不然陈止或许不追究五日之约,但那陈罗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另一边,随着陈华主仆两人离开,王建却忍不住道:“不知这陈华是如何得来的名头,莫非是靠着家世和他那个老师?陈公子,他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他见陈止若有所思,以为是在意陈华指责,就安慰了一句。 陈止点点头,琢磨着陈华临走时的话,今天陈华的作为倒是给了他一个提示,打开了思路。 “这诗赋文章,单看格律韵脚,恐怕算不上绝学,既然是要言志的,就必须言之有物,这个可以思量思量,另外,不知道书法字体算不算,还有……” 经过这一段插曲,王建也不好再打扰陈止,说了两句,就回到正堂,陈止也回了开蒙堂。 两人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陈蛰却是眉头紧锁。 陈蛰家贫早忙,心智比同龄早熟,自然是看出了陈华的恶意,觉得此人卑鄙,他跟着陈止学了几天字,又天天听祖父称赞陈止,情感上自然有了偏向。 “那个人真是无礼,竟说七少爷无才,他根本不知道,七少爷每天说的话,都藏有深刻道理,对了!” 突然,他眼中一亮。 “我把师说上的语句整理一下,不就能成一篇文章了?而且都是七少之言,也好帮他正名!” 想法很好,可等学堂放休,陈蛰忙完回家,先让祖父把陈止今天说的几句记下来,接着就想整理语句,可这一动手,才发现根本就不可能。 不说他认得字不多,单单是一篇文章,就不可能单纯靠字句罗列而成,尤其是这个时候的文章,有自己的格式,好的文章,还必须突出思想。 要通过组合语句做到这一点,莫说陈蛰,就是陈皓也一筹莫展。 这位老人听了陈蛰的想法后,先是惶恐,有心劝诫,他觉得私自记录陈止的言论,等于偷师,罪名不小,可等他听到陈华的事,注意到孙子对陈止的维护之意,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说不定这是一个机会,乖孙儿,你过来,我教你一个说法,你明日见了七少爷,拿着这篇师说,如此这般……” 次日,也是五日约定的最后一天。 不过对陈止而言,这个五天不是和陈华的约定,而是跟王建的约定,而后者已经决定留下来了。 今日陈华没有再露面,陈止料到了此人的想法,昨晚就找来陈罗有了布置,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一轮教罢,陈止收拾了一下,就要离开。 “陈华这人是不会守诺了,但我这几天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补充了铜钱光晕,签筒也将再满两格,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再次抽签了,说不定能有意外收获……” 他边走边想,但前方却出现一人,正是陈蛰。 陈蛰站在门边,里拿着一张纸,一副拘谨的样子,他见陈止走来,先是小声的叫了一声先生,然后就把手里的那张纸递了过来。 “我记得你叫陈蛰吧,这是?”陈止看了陈蛰一眼,一低头,目光扫过那纸,略感惊奇,注意到上面记录的,都是自己曾说过的话。 陈止为师的几日,说过的话有很多,自己并没有刻意记忆,但此时一看,却发现了一点端倪。 原来因为带入了老师的角色,加上有心留下王建,陈止说的话很有针对性,是他凭着后世记忆,结合众人之言,总结出的精华。 古人、今人都有智慧过人之辈,双方在心智上并无差别,后世的人的一部分优势,也就是经历时间冲刷、总结过后的经验之谈。 此刻,陈止说过的很多经验结晶,就在这张纸上。 蓦地,他又看到了那个名字,心中一动。 “师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味铸《师说》 “这个名字,竟与韩文公的千古之文,有着相同的名字……” 看着这两个字,陈止陷入了沉思,心下思绪涌动。 唐有《师说》一文,出自韩愈之手。 韩愈的名号,后世之人没有不知道的,其人承儒家道统、发古文运动,辟佛却骨、正本归原,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 他的那篇《师说》流传甚广,名句层出不穷。 “传道授业解惑,正是出自师说,现在出现纸上,里面莫非有什么联系?不过这纸上的其他话,又不是师说的内容了,比如这句圣人之言,期以明道……” 陈止粗览一遍,见自己这几日和王建交谈时,被王建称赞、品味的语句,竟然都被记述下来了,包含了柳宗元、王通、李翱等人的论点。 陈止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区分来历,因为都是几千年总结下来的智慧结晶,融入了文化血脉,言行举止中不自觉的就会带上。 不过,那纸上只是单纯罗列,前后语句并无联系。 “这可不是文章,只是单纯的记录罢了。” 《师说》一文,是论述老师的议论文,体现的是尊师重道之意,有完整的启始、事例、宏论,层层递进,结构完整,并非因为是名人所写,所以传世,而是本身有着现实意义,才能被世人称颂,和这张罗列名句的记述完全不同。 看着看着,陈止倏地蹦出了一个念头。 “论师之道,算不算绝学?只是韩文公写《师说》时,唐代正处于耻于从师的时期,很多人觉得跟着老师学习是一种羞耻、没有风度的事,所以这篇文章的出世才有现实意义,眼下我所处的时代,儒学衰退、道佛流传、百家复显,族学私学层出不穷,社会环境上并不一样。” 想了想,陈止有了一些想法。 “不过,这个时代的问题也不小,眼前就有一个,王建面对大族的子弟,就得不到尊重,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族学衰落,人才断层,最终整个家族陷入危机。” 前文就曾提到过,家族存续的关键就有教育这一环,而族学是当前常态,维持家风、家学。 “从这个角度入手,尊师重道的道理,在这个时代同样有意义,另一方面,族学、私学的出现,促进了思想的碰撞,可这种发展也需要引领,这就是老师、先生的现实意义……” 陈止从再次复苏后,就喜欢解构现象,探究背后的社会意义和历史规律,此时灵关一闪,就有了一个想法。 “不过,这事得等我回去之后,集中精力思考,此时只能定个大概。”陈止将目光从纸上收回,落在了陈蛰的身上。 陈蛰顿时感到了压力,他之前在心里评价过陈止,可真正面对时,又是另外一种感受,好在在来之前,陈蛰做好了心理准备,记着祖父的嘱托,定了定心神,就想按祖父教的话说上一番。 可是不等陈蛰开口,陈止先就笑道:“陈蛰,你拿这个给我,是因为不忿陈华辱我么?” 陈蛰下意识的点点头。 陈止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这问题来的突然,陈蛰依旧是下意识答道:“再过两个月,就年满十岁了。” 陈止点点头,说道:“这个年纪也该读书为学了,再往后就有些晚了,这几日你在边上旁听,有什么感想么?” 陈蛰总算回过神来,心里一惊,以为陈止要责怪自己偷师,于是赶紧就道:“先生,您不要生气,我没有听去多少,也没有外传,这些都是祖父记下来的,想让我慢慢参悟的,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真的!” “不用害怕,我问你,”陈止摆摆手,露出一个自认为慈祥的笑容,“你是不是想跟我读书?” 陈蛰一怔,然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连后退,跟着就满脸通红的道:“我愿意!”然后就要跪下磕头! “不急,不急。”陈止赶紧拦住,“你得先回去禀告长辈,再做决定。”他倒没想到陈蛰的求学之心如此迫切,关于这个小厮的情况,陈止也有所了解,知道是背景干净的清白人家。 此时在陈蛰的心里,则是念头翻滚。 “会有这么好的事!祖父教我的说辞都没用上,七少爷就说愿意教我读书了,等我成了他的学生,以后不就有好日子过了?祖父也不用那么辛劳了,他知道了,肯定很高兴!这用功读书,果然是好的!” 看着陈蛰蹦蹦跳跳的离去,陈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就起步回返,途中还是往陈侯庙转了一圈,依旧没有回应。到了家中,他拿出那张麻纸看了看,眉头一皱,坐在椅子上思考起来。 脑海中,麻纸上的列语句,以及后世的只言片语,还有记忆典籍中的文字语句,仿佛过山车一样,在陈止的心头划过,其中含义逐步显现,有的被抓住,有的被略过。 慢慢的,文字组合在一起,朝着一篇文章的形式汇聚。 而陈止心中,也慢慢构建出一个颇为宏观的景象 前世,他借签筒之助,略微了解过后世几个朝代的社会变迁,此时这些零散记忆也逐步显现,就好像是看到了未来,与族学、书院、官学,诸多场景杂糅在心,构建成一副画卷。 就这样,陈止在思索中,整个人沉寂下来。 他的这个样子被吴掌柜看到了,这掌柜的也有经验,立刻将店门一关,防止陈止被人打扰。 陈止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一动也不动,宛如雕塑一样,等陈辅、陈停前后回来,见了他的样子,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气。 等到了晚饭时间,陈止还是一般模样,也没人敢扰乱他的思绪。 陈止的这个状态,约莫持续了两个时辰,他才伸了一个拦腰,长舒一口气。 “不如就用这诸多智慧结晶,再铸一篇《师说》,赠与陈蛰,同时试验一下,这样一篇文章,算不算绝学。文章代表诸多特性,主旨精神、学术倾向、文体文风等等,总有一个沾边的吧。” 想着想着,他长身而起,饭也顾不上吃了,不理面面相觑的众人,直接回到房间,铺纸研磨,提笔就写! “古之学者必有师……” 以原本师说的开篇一句为起始,笔走龙蛇。 陈止今生虽未行过完整一文,但前世却有经验,曾与文坛宗师级别的人物交流,加上签筒加持,有着深厚基础,只是前世战乱,根本没多少用武之地,可今日书写,很快就把握到了节奏。 师说的原文,乃是“说”,用议论和记述来说明某种道理,相比之下,如今的新汉,玄学盛行,骈文渐起,单纯以说为体,难免被人忽视,所以还要加入其他因素。 于是,在行笔之间,陈止杂糅众多言论,以韩愈原篇为框,将柳宗元、王通等人的观点也融合进去,再加入自身情感,使得文章的前期,有了抒情小赋的特征。 抒情小赋,没有主客问答,特点是快节奏、明主旨,开门见山,杂糅心意,所以此文开篇就定了陈止之意,又按照世人习惯,拿出三代之事、圣人之语作为铺垫,确定政治正确,跟着就是众家论点为佐。 等写到到了文章中期,陈止的文风又有一点变化,将前世了解的私学名人、今生接触的诫子佳文、族学任职时的亲身经历,作为事例罗列出来。 这些事例,说的与各大世家切身相关,隐隐指出隐患,所以这一部分文章特点鲜明,在文字上刚健有力,在字句上说理通透,在文体上骈散相间,在文风上挥斥自如,有着论说散文的风格。 等到了文章的最后部分,陈止反而停下笔来,皱眉细思起来,每过很久才写下几个字,寥寥数字,锤字炼句。 前面通过铺垫和事例,已然将观点表达出来,欠缺的就是整理、统合,略作延伸,这也是文章收尾要达成的目标。 待得收尾字句渐多,形态也逐步清晰,却是诸多对仗、接连用典,尽显骈俪,恰合当今名士的审美。 骈文发展下去,肯定会如原本历史一样出现问题,但不能否定其历史价值,尤其是陈止今日写文,本有试验之意,当然不能舍近求远,总要迁就社会风气,况且这只是最后的总结,是为了便于“尊师重道”这个观点的传播,所采取的策略。 而整篇文章,并非以骈俪为本,也非空洞堆砌,虽有三味文体,但只是略有偏转,文风完整,不见松散。 待得最后一字落下,陈止长舒一口气,只觉神似疲惫,抬头一看,天已大亮。 “不知不觉,竟过了一夜!这文以载道的事,果然不是那么轻松的,哪怕我有诸多助力,用了取巧的法子,一样有神思枯竭的感觉了。” 事情一了,睡意袭来,不过陈止强忍着困意,招来陈辅,陈辅知道陈止一夜未眠,自然是关心一番。 陈止安抚两句,又吩咐了一下,说了陈蛰拜师之事。 陈辅固然疑惑,却不会质疑陈止的决定,点点头,好奇的看了桌上文章一眼,就退去准备了。 陈辅一走,陈止才安心入睡,但书林斋却忙碌起来。 与此同时,彭城之外,陈华等人所乘马车急行而去,眼看就要离开地界,却被人拦住了。 “什么人在外搞事,难道不知道我等身份?”陈华那个仆从过来探查,但一见拦路人的面孔,登时一愣。 就见陈罗带着几人,笑呵呵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着:“兄长何故走得这么急?也不提前告知一声,也好让我这做弟弟的,给你送行啊,好在我家七哥早就有了预料,让我等在这里,有一幅字特地写给兄长你听。”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士如陈华,背信名不达! “外面何人?” 陈华坐在车上,听见了外面的动静,问身边的人来,很快那仆从就回到车前,小心答道:“回禀少爷,是那陈罗,带了群人挡在路上,不让我们过去。” “陈罗?”陈华闻言心感不妙,这陈罗从一开始就处处与他作对,自己离开,就有避开他的意思,偏偏被此人堵住了路,稍微一想,就知道问题。 想到关键处,陈华警惕起来,就问:“他说了什么?” 仆从低语道:“他说陈止写了一幅字,要说给您听。” “说给我听?听什么?”陈华心中不安越发浓烈起来。 他急急离开,就是因为知道事不可为,如今这情况,顽童收心、几日时间就识字近百,这样的开蒙效率,别说陈家族学,就是放到家风端正、人才辈出的名门族学,也是数得上号的。 如果这都不能算是成功的话,恐怕没有哪位开蒙先生,敢说自己能做得比这好。 这种局面下,陈华已经没了退路,尤其他还试图以《戒赌诗》反击,反被陈止一下将军,还多了王建这个见证人。 无奈中,陈华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连夜准备好,一早就上路,无论怎么样,他对彭城之地已然心有余悸,就想着回到自己的地方,再思对策。 “陈罗怎么可能料到我要离开,他没有这样的本事,看来是陈止的主意了,陈止还说给我写了幅字,要说给我听,绝对不是好话!还是赶紧离开,求助老师,让老师帮我摆平这边的事,顺便打压陈止的嚣张气焰,老师师承宗师,精研佛法,收拾一个陈止,那是易如反掌的,定然可以保住我的名声!” 一念至此,尽管心中担忧,陈华还是果断的下达了命令:“不用管陈罗了,我们直接走!快走!” 可惜,他这边话音落下,车外就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声音,赫然是陈罗带的那群人在高喊口号 “名士如陈华,背信名不达!” 十几个嗓门不小的壮汉,反复喊着这句话,声音震天响。 背信弃义者,名声一文不值!一旦传开,由北向南,他陈华就要恶名满徐州了,乡品哪里还保得住?仕途更要坎坷了! 因此这十个字一传进车中,陈华顿时就脸色惨白,他那仆从也是一愣,跟着脸色大变,转身就朝陈罗等人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着:“住口!住口!不许毁我家少爷的清誉!” 陈罗却哈哈大笑起来:“名声不光是别人给的,也是自己挣的,陈华背信私逃,这等行径连小人都不如,还不许我等说?”他先是看到那仆从的焦急模样,跟着又看到陈华从车中探头出来,脸白如纸,想到此人抵达陈家时的嚣张,只觉快慰无比,笑的越发欢畅! 陈华一来,就存着为难彭城陈家的想法,处处想要彰显自己,又打压和敌视陈止,定下五日之约,威胁要让陈止恶名满徐州,中途见势不妙,更妄图坏了陈止的名声,最后诸计不成,也不愿信守承诺,就要一走了之。 这样的人,别说陈罗,陈止都容不了他,才有了此番布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华一听陈罗笑声,更感难堪,却还强撑着过来,冷眼注视陈罗,呵斥道:“你叫这么些人,在这里呼喊,想干什么?我怎么私逃了?是我师郭展招我回去,师道深重,岂是你能明白的?我那老师乃是天下名士,承宗师之学,德高望重,陈止狂妄的让我改拜他为老师,这样的话,我怎么能听从?你不要在这里败坏我的名声!” 刚开口的时候,他还能勉强保持镇定,可说到后来,还是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看得陈罗越发欢畅。 “我败坏你了?我这可是来给你送行的,这口号也不是无中生有,你不用拿郭展来做挡箭牌,你那点心思以为我看不出来?说什么都晚了,这十个字,就是你的评语,且看我七哥的书法!” 说着,他拿出一幅字轴,一打开就是龙飞凤舞的十个大字 名士如陈华,背信名不达! 陈华一见,身子晃了晃,然后抬手一指,喊道:“去给我把这幅字撕掉,快!”他车队里也有虎背熊腰的护院,领命就要过去,没想到陈罗一挥手,刚才还齐声喊着口号的一众汉子,就都聚集在他身边,将衣襟一撩,露出了刀柄。 陈华的护卫顿时不敢动了,陈华本人更是瞪大了眼睛:“这……你们这多人,竟然敢带刀剑?” “城中禁刀剑,你听说过城外也禁刀兵的么?再说了,谁不知道,我陈罗是彭城有名的纨绔!”陈罗哈哈一笑,自称纨绔子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气得陈罗额头浮现青筋,偏偏无可奈何。 陈罗气焰更加嚣张,指着手中这幅字,道:“我七哥的墨宝,彭城上下,哪个人不想得到,你还想撕了?还有这上面的字句,这可是徐州先贤刘向之言,你连先贤都不尊重,还谈什么老师,简直笑话!” 刘向,也是彭城刘家的祖先,留下了“人背信则名不达”这一句,眼下那十个字的口号正是变化之意。 “好好好!算你们厉害!”陈华剧烈的喘息几口,咬牙切齿的道,“既然如此,就把这幅字拿来给我吧,我……我收下了。”在他想来,这口号喊出去,只能求家族和老师帮忙抵消影响,但这幅字拿过来直接撕毁,相信陈止不会无聊到再写一幅。 未料陈罗却将那幅字重新收好,摆摆手道:“兄长请上路吧,我都说了,只是读给你听的,真正要收藏这字的,可是我陈老八,怎么能给你呢?请吧,一路顺风!”说完,潇洒的拱拱手,带着众人施施然的走到远方的亭边,上车离去。 喊着口号,传扬恶名,最后连字都不给,自己带走收藏! 陈华浑身哆嗦起来,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别的原因,被冷风一吹,浑身一个寒蝉,然后暴跳如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少爷,咱们要不回去……”那仆从还待再说,却被陈华粗暴打断:“回去?回去自取其辱?走!现在就走,直接去广陵,我要见老师!快快快!迟了就晚了!” 言罢,他直接上车,催促起来,已然是方寸大乱。 不过,这心里多少还有点想法。 “陈止此举就是为了扰乱我心,绝不能让他如愿!春后我就要出仕了,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哎,这名声没拿到,反要折了名望不成?” 想到关键处,陈华双目通红,又忍不住催促起来。 整个车队在催促中匆忙而行,沿着大陆一路疾奔,将沿途的行人都惊了不少,其中就有五六个头戴斗笠的汉子,差点被撞伤! 其中一人怒喝起来:“这他娘的是哪家的世家子,还真嚣张!要是换成了以前,我非把他剁了喂狗!” 跟着就有个沉稳、低沉的声音道:“三弟,小声点!莫要引人注意。” “是,大当家的。”怒喝之人赶紧缩了缩着脖子,压低了声音,“彭城快到了吧,到了那里,真能找到钱粮?” 沉稳之人点头说道:“我在彭城早有布置,有探子深入世家大族,此人能耐不小,相信已经有了成果,你们只管跟着,切莫张扬。” “那就好,那就好……” 几人说着,在仆仆风尘中前行,很快消失在远方。 另一边,随着陈罗归城,陈家上下也知道了陈华离去的消息,聚在一起。 “陈华走了?他……他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连陈迟都是一脸诧异,“此人莫非真的不顾名声了?” 陈华这几日的行事,他们也有所耳闻,对陈止能真的驯服一众顽童感到意外,但陈止屡有惊人言行,他们也已经习惯了,因此比不上陈华离去带来的冲击。 “留下了这么个局面,自己一走了之,这算个什么事,他陈华来鹏程一趟到底是干什么的?好好的在南边做名士,积蓄名声不好么,非要跑过来丢人,把名声折腾完了才甘心?”陈迅嘟囔着,招来仆从问道,“此事通知我那七侄子了么?” 这仆从立刻回道:“派人去过了,不过说是七少爷昨日写了一篇文章,耗费心神,正在修养,没敢打扰。” “写了一篇文章?” 几个老陈面面相觑。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文今日现【第三更】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写文章了?”陈迂有些疑惑,“以前没听过他写文章啊。” “小七以前干的是什么事,你们也都知道,没什么好奇怪的。”倒是陈迅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我更好奇,他写的这篇文章是何内容,相信不会是临时起意,当有所谋。” “这个我倒知道一些,”陈边迟疑片刻,透露了点消息,“前几日,止儿和陈华有过争执,那陈华放言,说止儿没有一文存世,也许是因为这个,他才选在这个时候作文章。” “有可能,”陈迅点点头,“我也听说这个消息了,这么看来,七侄子到底还有争强好胜之心,可他不知道陈华这人已经跑了,嘿嘿。”说到最后,他嘿嘿笑了起来,显然觉得能把下邳陈氏的人给吓跑,是件大快人心之事。 陈迟却有些不安的道:“这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陈华过去有过几篇佳作,他的老师郭展更是词此中大家,止儿和他比拼这个,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我看未必,大哥你也别碰到个事,就看低小七了,这走眼的时候还少?”陈迅却看的很开,“再说了,陈华跑都跑了,还比什么呀,跟这样的人比,那也够无趣的。” 陈迟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又道:“既然这样,六弟你不妨帮着他点,我们兄弟几个,属你的文采最高。” 陈迂却笑道:“还是等见了陈止的那篇文章,再说这些吧,怕就怕到时我直接被比下去了。” 陈边也点头同意,跟着话锋一转:“当务之急,是跟下邳陈家通个气,陈华这次过来不怀好意,咱们都是知道的,但他走得这么急,还留下了恶名,可不是咱们陷害,不说清楚,那边追究起来,也是个麻烦。” 陈迟眉头一皱,不喜陈边掌握节奏,但也知道这是正理,于是点头道:“也好,我等合计合计,然后派个人南下,告知下邳陈氏,另外,也该找个人去催催陈迁,岁旦已过,乡品的事也该落地了。” “这个倒是不急,”陈迅咧嘴一笑,“我有个消息,说是再过几日,中正就要来到彭城,他毕竟是彭城郡的中正,肯定不能总待在留县,这人一来,不就好办了?说不定活动活动,还能稍微提提乡品,那拜贺的事,不就能拿来做文章么?五品中郎将都派人来了,写入品状书中,何等威风?该不该升品?” 众人闻言,都是点头。 陈迂却有些疑惑的问道:“说起来,那位诸葛先生怎么就留在留县了,什么时候过来?” 陈迅摇摇头:“听说那位诸葛先生最近一直打探北边消息,也不动身,具体原因,我还真打听不到。” 几个陈老爷还在交谈,小管事陈越却突然过来,说是有事禀报。 “没见我们正商谈正事么?”陈迟一问,陈越赶紧回答:“回禀几位老爷,此事和七少爷有关,说是七少爷要收个学生。” “原来是这样,”陈迟等人点点头,跟着一愣,“陈止要收徒?” “这人是谁?是何来历?难道是那陈华?” “陈华已经跑了啊,赶紧去跟止儿说清楚。” “不是,”见几位老爷议论纷纷,陈意急忙解释,“是个叫陈蛰的族人。” “陈蛰?没听说过啊!” 陈意苦笑道:“此人乃是族学的一个帮工小厮,虽也是陈氏族人,但血脉疏远,几位老爷没听过,也是正常的……” “族学小厮?” 听得此言,众人再次面面相觑。 三日之后。 彭城之外,一座宅院中人头攒动。, “敬茶!” 就见院内外廊上,陈止坐于席,正接过一名幼童奉来的茶,品了一口。 这幼童自然就是陈蛰了。 在这个时代,拜师可不是简单的事,不说束修之礼之类的准备,就说以陈止如今名望,想和他攀交情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他突然要收个落魄子为学生,着实让不少人吃惊,彭城各方关注。 有了之前的诸事,陈止的一举一动,哪怕自己不在意,旁人也不敢等闲视之,肯定要推敲一番,看看有什么深意,就算没有,能揣摩下心意也是好的,方便投其所好。 尤其是收徒这样的事,意义不小,这个时候的师徒关系,论亲近程度也不亚于血亲了,当然引人遐思。 另一方面,陈家内部也要做一番准备。 当下,陈止可以说是陈家的门面,名声已经打出去了,他的收徒仪式,怎么也不能无声无息,就算陈止想低调,陈家也不会允许。 可问题是,陈止的宅院还没修好,总不能在书林斋收徒,因此陈家加紧准备了座占地不小的城外宅院,将地契转到了陈止名下,就是此时的这座了。 于是,陈止的弟弟妹妹也从书林斋搬了出来,住进了这座宅院,伴随着的还有诸多田产,佣户若干,家畜牲口众多。 就因为陈止的一个决定,他这一家一跃成为了大地主。 与此同时,对陈蛰家庭背景的探查,也耗费了些时间,虽说都是陈家族人,但繁衍至今,支系众多,很多族人的经历也需要探究一下才能知道。 既然是陈止要收徒,陈家可不想留下隐患,当然要仔仔细细的梳理,上查三代。好在陈蛰的祖父陈皓还在世,倒是方便许多,只用了两天功夫,就完成了准备工作,发出观礼请帖。 这一来二去,共花费了三天时间,直到今日,陈蛰才正是拜师。 陈止收徒的消息传出去后,城中各家皆有响应。 岁旦拜贺刚过去没多久,众世家自是要趁热打铁,派来了观礼之人,那些没捞着给陈止拜贺的家族,更不愿意放过这次机会,也热切的派人过来。 如此一来,这座还算不小的院子,就显得拥挤许多,家世一般的,只能在门外观礼,这也从侧面烘托了陈家如今的气象。 陈迟、陈边这一辈的人没有到场,可也接到了消息,当即喜笑颜开,觉得家族中兴有望,而过来观礼的陈顺、陈玄、陈署等人也是暗暗吃惊,越发明白了陈止的价值。 不过,更多的人,是羡慕那个正在递茶的孩童。 要说陈蛰的名字,三天之前,根本无人知晓,不过是陈家宗族众多子弟的一员,别说出色了,根本都排不上号,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因在族学帮工,被陈止认识了,不知道怎的,竟然能在这里端茶拜师了! “这是什么运气。” “能拜陈止为师,此人好福气。” “早知如此,我也该去族学走走的,我也是陈氏族人啊!” …… 等陈止喝过了拜师茶,仪式礼成,众人议论纷纷,有的羡慕,有的疑惑,也有的只是纯粹的凑热闹。 不过,很多人还是好奇缘由的,他们不信陈止会无缘无故的,就收下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弟子,真要收徒,彭城县大把人家的孩子排队等着,根本轮不上陈蛰。 “恭喜啊,皓叔!” “五叔,你们这是要转运了啊。” “叔祖,恭喜恭喜。” 另一边,包括陈启在内的陈家旁庶,给端坐一旁的陈皓拱手拜贺,这位老人已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最初,拿出那篇《师说》就是陈皓的主意,可他着实没有料到,竟会如此顺利的得偿所愿。 自己的孙子能拜陈止为师,从此不用干杂活、杂役都是小事,最关键的是可以读书为学,这可是陈皓一辈子的心愿! “都是七少爷看得起,是陈蛰的福气,这孩子命好,七少爷心好啊!”说到动情处,老叟老泪纵横,好不容易才劝住。 很快,众人的注视中,陈止按陈家训言告诫了陈蛰一番,这也没什么特殊的,十家大族九家类似,不过他接下来的举动,就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你之前拿来一篇师说,说是想要今后研读,如今我为你师,就给你一篇《师说》,文中深意,你自品之。”说着说着,陈止从书童手中拿过一纸,貌似随意的递了过去。 陈蛰一见,赶紧接过来,他今日兴奋欣喜,被众人围着,脑袋里近乎空白,恍恍惚惚的也没听清陈止说了什么,等接过来一看,才发现是一篇文章,题目正是《师说》。 “师说?” 边上的刘纲靠近两步,也看了过来,先看到文题两字,点头赞道:“这是行楷,陈兄的书法真是兼容并蓄,难得的是都这么精妙!” 旁人一听是陈止的书法,也都来了兴致,纷纷围了上来,看到了文题,这个点头,那个称赞,然后顺势就读了起来。 “古之学者必有师……” “这句有点味道,是陈止的文章?看着样子是写师者的?” “听说他前些天在族学开蒙,莫非心有感悟,写下此文?” “过去可没听说过他做文章,都是写书法,也就那戒赌诗勉强算是,不知道这篇文章写的如何。” “是不是和陈华有关,此人背信之事,这两天传的沸沸扬扬的,陈止挑这个时候写师者之文,耐人寻味。” “传道授业解惑?有点意思,这话说的通透,一下就点名了要点,我再看看……” 众人本来只是过来看热闹,最初还议论两句,可看着看着,这神色就都不对了,从最初的随意,慢慢变得凝重,到了最后不少人更是开始倒吸凉气了。 “这……这文章真是陈止写的?” 第一百三十章 一篇师说演百年 “古之盛国,教化为先,弘风训俗,皆赖于此……” 守府中,郡守徐辉看着手中一份政令,眉头紧锁。 幕僚张集见了,就笑着过来问起来:“郡守,可是头疼这兴学诏?” “可不是么。”徐辉叹了一口气,将政令书放下。这书上所言的,是岁旦之日,今上祭祀天地后所发的一份诏书,核心是要兴学劝学。 “本来一个劝农诏,已经让人头疼的了,彭城刚刚经历了洪旱,诸事纷杂,这还没布置好,又来了一个兴学诏,片刻之间让我如何施为?这等诏书,可是来年考评重点,必须要看到成效的,但哪来的成效?” 新汉一朝,皇帝祭祀天地后下发的诏书,一般是未来一两年内的国策重点,也是吏部考评重点关注的范围,关系仕途升迁。 张集笑道:“郡守的担忧,在下明白,彭城不比原来,刺史南迁,引得诸多名士同往,隔壁几个郡县得益于此,无论是书院还是家族私学都兴盛许多,一年过去,只要看多了几座书院,有几位名士扬名,就算是成效,相比之下,咱们彭城郡就没那么容易了,反要担心书院南迁,或者名士难往。” “不错,不错,书院南迁,外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是人文衰退,”徐辉点点头,面露不满,“这刺史也是,好好的州治不待,非要南下,唉!”他也知道,南边靠近旧都建邺,又少旱涝,没遭几场刀兵,比起北界而言确实算是繁华,刺史有如此选择也不奇怪,若有机会,他徐辉也不想待在这。 不过说着说着,徐辉又发现不对了,看着一脸笑容的张集,他猛然品味过来,就问:“任升,看你这样子,莫非已有妙计?” 张集笑着摇头,说着:“我哪有什么妙计?不过啊,我彭城人杰地灵,却有一位人杰,已帮郡守您将这事情解决了,此乃天助郡守也。” “哦?”徐辉一听,眼中一亮,“还有这等人物?难道又有哪位名士要开设书院?莫非是贵族的贤人张侃?” “我那族兄闲散惯了,可没心思教书育人,不过彭城之中却有一位,写了一篇名教文章,不知郡守您可知道,彭城县城中这两天的传闻?” “这两天的传闻?”徐辉想了想,“可是下邳陈华畏惧陈止,连夜奔逃之事?难道这次的事,又和陈止有关?”他这两日忙于政务,但也不是两耳不闻天下事,还是知道陈华的事的,不过这事经过以讹传讹,已有了多个升级版本,郡守所言的还是略微平实的版本,只说陈华连夜奔走。 张集就点头道:“正是那陈守一,您怕是还不知道,他昨日开了个收徒礼,收了一个弟子。” “这与兴学有何联系?陈守一再怎么收徒,也是陈家的事。”徐辉很是不解,但也知道张集不会无的放矢,等着对方回答。 张集笑道:“若只是收徒,自然没什么,不过陈守一在礼上,赠给了弟子一篇《师说》,郡守请看……”说着,张集从袖中抽出一篇文章,递了过去。 “师说?” 听了这个名字,徐辉已然有了一丝想法,等拿过文章一看,很快就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陈止,好一个传道授业解惑!真乃我徐州名士也!有此一文,何愁兴学之诏!”说着,看了张集一眼,“任升,看来本官得去拜访一下陈守一了。” 张集笑道:“正该如此。” 就在这主僚交谈之际,整个彭城县城,也因为陈止拿出的一篇《师说》沸腾起来。 虽和后世有所不同,结合了当世特点,但此文框架与论点都来自千古人杰,语句更是千锤百炼的文化结晶,综陈止三世之能,是用来试探绝学定义的文章,目标本就不是当今一世,而是着眼未来,此时拿出来,莫说一个彭城县城、彭城郡,就是拿到天下间,也是有数的佳文! 昨日,拜师礼上,众人本只是抱着随意之念阅读,在当时众人想来,陈止拿给入门学生的文章,估计也就是告诫之文,再说了,也没听说他有什么文章佳作,因此都是去看他的书法的,没想到书法惊人,可这文章的内涵却更让人震撼。 等拜师礼一结束,这些人回到城中,第一时间就凭着记忆,将这篇《师说》复写下来,品味之后,越发觉得意义不凡。 很自然的,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这篇文章就以疯狂的速度在彭城扩散,世家士族几乎人尽皆知,而且还不同于过去,不需要尊者、长者定调,他们就自发的传赞起来。 “这篇师说,将师者之位说的通透无比,更是隐隐谈及世家根本,当真是一篇济世佳作啊。” “不要只看此文浅意,其实这篇《师说》的主旨之念,与《大学》相通,莫看写的是师者,其实也在说修身正心,并非单纯为师者出言,而是借此喻志。” “我看啊,你也没看出关键来,实际上,此文之中有孟荀之争,不过是个隐线,你看这《师说》开篇就是‘古之学者必有师’,然后就议论教化之法,督导牵引,已然触及了性善、性恶,这后面的几句,将杨子的善恶混和董子的三品之说杂糅其中,只是并不显眼,着实寓意深远啊,这哪是佳作能形容的,这是传世之文啊!” “听说他和陈华争论的时候,就说过,诗赋当言志,还道他只是为了反驳陈华,现在来看,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啊。” “你说这文章,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次争执,陈止才借口赠书学生写下来的?” “很有可能的,此文深奥,乃是一个入门学童能懂的,估计就是因为那陈华,这就有意思了,那陈华可才刚刚逃跑,陈止就来了这么一篇文章,这两陈相争,高下已分啊。” …… 类似的对话遍布县城各处,酒楼、茶肆、雅园中,但凡是士族子弟,见面寒暄后,就没有不说《师说》的,风尚气息初具规模。 这个时代,也是有流行追求的,当年左思的《三都赋》能令洛阳纸贵,也有这个原因,旁人不一定真的赞同文章,可旁人都追捧,为了不落后,也会去凑热闹。 当然了,前提是文章本身的价值要撑得起来,只要能撑得起来,那一旦流行,就是堂堂大势,挡都挡不住。 这篇《师说》已然有了这样的趋势,而且不光小辈士族在谈论,就算是那些能品评后辈的尊者长者,也对此文很是惊讶。 “陈止此文,是要正道统啊!” 当刘仰听到老父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却不明其意。 刘太公见了他的表情,将手中《师说》放下,笑道:“你也知道,我素来不喜夷术,那外夷之法传入中土,妖言众多,迷惑众生,被人吹捧,更鼓吹所谓法统,正是这个法统,迷惑了众人之眼,以为我华夏之说无法与之并论,殊不知华夏圣人法先王、尊孔孟,不知道比夷佛高到哪里去了。” 这位古板老人满脸笑容,谈性大起,指着文章中的一句,道:“这篇师说,明着是说师者,其实是在说‘道’,此道尧传舜,舜传禹,经汤、文王,自周公到孔孟,这才是煌煌大道,可称道统,岂是外道能比的?那些人尊佛,是要变夏为夷啊,可叹未见几人看破,但陈守一此文一出,足以警世!” 这么厉害? 刘仰在旁听着,不敢打断,心里却惊叹起来,不过如果让他听到了同一时间,那位张太公的评价,估计这思维就要混乱了。 “好个‘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喜、怒、哀、惧、爱、恶、欲,皆情之所为也!陈止对《中庸》的研读如此之深!此言分明杂糅了佛家之念,谈及性善情恶,这一句‘七情因物而发,而不是因心而发’更有妙处,世间纷扰,红尘迷乱,确实要坚守本心,才能不被迷惑。” 同一篇文章,在不同的人眼中,竟有这般迥异的评价,原因就在于,他们都截取了文章的一部分加以解析,但究其根本,是陈止此文乃是在原文的基础上,杂糅了当世风气,又结合了后世之言,等于将几百年的精华融入其中。 本来这么一结合,难免相互矛盾,彼此冲突,可陈止眼观几百年,把握着思想演化的脉络,逻辑顺畅,宛如写史,将师道和背后思想几百年的演变过程,用一篇文章写下来,尽管有的地方,他要考虑当世看法,因而有所遮掩,但起转承合都经得起推敲,一文涵百年。 看着看着,张太公还觉得不过瘾,吩咐下人去取好酒,跟着赞叹道:“这篇《师说》堪称绝文!彭城有此名士,当浮一大白!” 旁边站着的左荆等人一听就暗暗吃惊,听这位太公的意思,是认为陈止可称徐州名士了! 左荆为左家之人,奉命与陈止拜贺,事后也来了张家府上,毕竟有着姻亲. 几日以来,他和张府小辈有了交情,听闻了陈止《师说》一篇,都是惊叹,就拿来请张太公这位原国子监博士品评,没想到却听到了这么一个评价! 要知道,陈止现在都还没有乡品在身! “怎么?不信老夫之言?”张太公看着眼前几人,止住他们的解释之言,“等着吧,此文一出,区区乡品,对他陈守一而言如探囊取物,他的乡品,怕不是小辈能比的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此言,那位祖中正这时刚刚随着车队来到彭城县,还未入府,就拿到了这篇《师说》。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乡品! 祖中正看了几眼之后,神色微变,还未进衙门,就吩咐人去将陈迁请来。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陈迁方才过来,他到的时候,正好看到祖中正低头看文的样子,也不打扰,站在一旁,静静等待。这一边等,还一边扫了那文章一眼,不出所料,果然就是《师说》。 见此情景,陈迁心里颇为复杂,《师说》一文他也已经亲眼看过,甚是惊叹,更知道此文价值,对文章风靡彭城丝毫也不意外,小小一个彭城,根本就关不住这篇文章。 不过,他同时听到了有关陈华的传闻,身为下邳陈家的一员,这心里多少有些想法,只是说到底里,这小辈之间的争执,并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 “恐怕,很快就没有人再以看小辈的眼光看待陈止了,他的这个名士之称,因为这篇《师说》,肯定是要做实了,陈华的时候虽然闹心,但到底无关大局,不过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我该尽快将这篇文章传给家中,也好让他们心里有数。” 陈迁正想着,祖中正则放下了那篇文章,然后笑道:“徙南,我就说吧,要等到年后再给陈止定品,果不其然,若非有此决定,今日说不得又要来一次快马追邮驿了。” “中正说笑了,您早有先见之明。”陈迁拱手笑着,轻轻恭维一句。 祖中正口中的“快马追邮驿”是最近在留县流行的一个传闻,说的就是陈止的品状书先后几次变化,逼得中正不得不派人追回的事,不过在这个传闻中,祖中正并没有被描述成愚蠢之人,而是给形容为一个品贤之士,不忍贤才被埋没,让他颇为自得,连带着对陈止的观感也好了许多。 “你不用给我戴高帽,”祖中正却微微摇头,“刚才那郑管的人也来拜访了,带来了朱守的话,说是仰慕陈止的才学,卢访问也拿来陈止新的品状书,你先看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身旁桌上的品状,递了过去。 陈迁上前,双手结果,拿过来直接翻到最后几页,越看这眼睛瞪得越大。 “青州左家、掌军中郎将,这等人物单独去给陈止拜贺?” 说完,他抬头看向祖中正,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实际上,按照正常的渠道,这个消息早就该传到陈迁手上了,偏偏陈华牵扯其中,有意堵塞消息,反倒让同为陈家人的陈迁没能立刻得知。 “你还不知道?”祖中正也有些意外,但跟着点头道,“八成是因为陈华的缘故吧。”他也知道了陈华在彭城的传闻。 陈倩的脸色顿时有些难堪,这种事情在外姓人看来,就属于家丑了。 祖中正也不纠缠于此,只是笑道:“你也别想这个了,看看这品状书的最后一行吧。” “最后一行?”陈迁一听,心头一跳,“中正您已经给了评断?”他边说边看,目光落到那最后一行字上,这眼皮子顿时跳了跳,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然后一抬头,看向祖中正,“中正,您这……” 祖中正微微一笑,道:“我也着实未料到短短时间,陈止竟有这等事迹,这才不得不多写几个字。” 陈迁却摇摇头道:“不是这个,而是这个乡品,未免……不太合适了吧。” 就见那品状书的最后一行写着:素有贤名,书法精湛,长于名教,议定五品。 贤名,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形容,乃贤良之名之意,同时兼顾才能和德行,被郡县认可,能被称“贤”的,至少也得有名士之称,一般都是改评的时候才能加上,可陈止这一定品,就直接称贤,纵然不是首例,可也堪称罕见! 书法精湛,这个就不必多言了,已然隐隐点出陈止的书法可以称之为大家了。 至于那长于名教,同样让陈迁意外,这就是指的教化之名。 名教,也就是名分教化之意,可以追溯到孔子的“正名”之说,是通过说服教育的引导之法,维持社会秩序,为师教学自然是其中一环。 这名教与自然之说的争论,正在整个新汉朝的范围内兴起,陈迁自然知晓,一旦给某个人的乡品品评中加入这两个字,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只是想到那篇《师说》,陈迁又明白过来,知道只要有那篇文章在,陈止就堪称立于不败之地。 真正让他意外的,甚至难以置信的,是最后那五个字。 议定五品! 中品,五品! 这是什么概念? 陈迁自己都只是六品乡品。 等品就是中品,定五品,莫说彭城士族,就是顶尖的北方士族,其中生代也没有几人,也就是琅琊王氏之类的可能看到。 而陈止呢? 本来因为形状的关系,家中甚至都没有给他递交品状书,而最初的时候,还只能按照俗定约定,给陈止定个九品、八品,后来有了众多事情,才堪堪决定是七品。 就这样,考虑到彭城士族的意见,祖中正都不敢突破下品的界限,为了稳妥起见,拖到了岁旦之后,结果现在一拿出来,就是要定五品了,直接调了两品,更是从下品范畴,一跃进入到了中品,还是中中位格。 “这……中正,纵然有拜贺之事,又有师说一文,可陈止毕竟是第一次定品,总归要留有余地,如此行事彭城世家万一有人不服,难免就是隐患,不如先给个七品平定,等风头过去,再提升也不迟。”陈迁惊讶过后,就担心起来,这么一口气提升,难免给人一种行将捧杀的感觉,他也顾不上上下之别了,直接出言建议。 祖中正却笑了起来:“彭城世家哪里还会不同意,若是不同意,只需要找个人,写一篇比《师说》还要好的文章过来,我自然也给他定个中品。” 他见陈迁还要再说,又摆摆手,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我兄长祖逖,如今已经接受济阴太守之职,不日就要上任了。” 他这话一说,陈迁先是一愣,跟着心思电转,隐隐明白了。 济阴虽然位于兖州,可是却与青州相近,因为旱涝灾情,流民、贼军不少,多有倚仗青徐都督东平侯苟晞,再联想到祖中正刚才提到的,那东平侯帐下的朱守让人过来递话。 莫非是要为其兄攒个人情?联络人脉? 正当陈迁思索之际,祖中正却又说道:“你也知道,那朱守的背景,这样的人会无缘无故过来给陈止造势?” 这话提醒了陈迁,让他一下明白过来:“中正的意思是?” 祖中正正色道:“陈止肯定是做了什么我等不知道的事情,但他朱守却知道,这件事甚至重要到,能让他派出心腹幕僚过来给陈止活动、造势,你说这样的事,会是什么事?” “朱守乃是掌军中郎将,他知道,而别人不知道,还不能声张的,那岂非……兵事?”陈迁面色终于变了。 兵者,国之大事,一旦涉及,非同小可。 “你总算是看出来了,”祖中正抚须点头,“本来就追回几次了,要是再来一次,本官也受不了了,自然要留一点空间,到时候就算消息传来,想来一个五品也足够抵挡了。” “中正英明。”陈迁点点头,也看出祖中正心意已定,但还有一丝担忧,“可此事毕竟世人不知,你贸然将一个彭城世家子定为五品乡品,要是京城那边有意见,怎么办?”这也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尽管几经延边,郡中正的品评就是终案,已然是俗定,可架不住这次事情太过特殊,过去也有中正徇私,结果被京中驳回的例子,对中正官的权威,是一个重大打击。 祖中正似乎早有定计,不慌不忙的道:“不用担心,只要把这篇师说,连同品状书递交京城,我只怕我这五品都不能满足那边。” “一统递交过去,还不能满足京城方面?难不成他们还觉得五品低了?”陈迁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祖中正却眯起眼睛,伸手指在师说的一句上面,小声说道:“徙南,你看文不不仔细啊,你再看看这一句。” “这一句?”陈迁闻言一愣,等他顺着祖中正的手指看过去,先是皱眉不解,跟着眼睛猛然瞪大,“这……这一句,这一句岂不是可以帮圣上开脱?”他猛地看向祖中正。 祖中正却笑了起来。 就见他所指的那一句写着:“圣人之道,不穷异以为神,不引天以为高,利于人,备于事,如斯而已。”这句话,连同后面的几句,都出自柳宗元的思想,经过陈止的修掩,附和了此时认知。 这一句,连同后面的两三句,简单来说,就是再说,圣贤认为,天地异变并不能代表失德,而是有着自己规律,可以被人理解,加以学习,配合前后文,其实也是劝学的,可单独提出来,味道就有些变了。 这话在如今,无疑会被很多人攻讦,可是…… 祖中正眼中闪过一道精芒,低语问道:“推崇感应说的那群人,最近常言,洪涝兵灾都是今上失德,你说如果圣上看到了这一句,会怎么看?” 陈迁愣了半晌,跟着拱拱手,不再言语,很快就拜别了中正。 他这一出来,却没有回府,而是先吩咐下人,将《师说》一篇送去下邳,跟着又朝着陈府而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此小事尔,无须挂碍 “三哥,快请进。”陈迁抵达陈府时,正好碰上了往外走的陈迅,这位陈家五爷笑呵呵的,一见陈迁,立刻行礼,“你这次过来,是因为我家小七吧?” 陈迁点点头,目光一扫,就见到陈府之中来往之人着实不少,很是热闹。 陈迅注意到他的神色,咧嘴一笑道:“这不是小七写了一篇佳文,引得人人追捧,不少人都心有感悟,想要拜访我那七侄子,不乏不少宗学的西宾,都是感念小七提倡的尊师重道之意,也不好阻挡,只好都让人先进来。” “原来是这样,这也不奇怪。”陈迁一听,就明白过来。 不管士族和祖中正这样的人物,对陈止那篇文章是如何解析的,至少在表面看来,这就是一篇宣扬师道,提倡读书为学、尊师重道的议论文。 这篇文章的影响力越大,越受到认可,文章中提倡的精神,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推崇和遵从,直接的受益人,当然就是为师之人了,他们过来致谢,是自然而然的事。 想着想着,陈迁便又明白了这篇的另外意义,感叹道:“陈止的文章确实写到点子上,如今还只是彭城的为师之人致谢,等传扬的更广,说不定以后谈及师道,就会提到此文,这是流芳千古的美谈啊。” 陈迅一听,笑的更开怀了,却还是一副谦虚的样子,赶紧摇头道:“言重了,言重了,能彭城闻名就已经足够了,我家小七能有这么多赞誉,也是家乡父老看在同乡的份上,才会这般推崇,离开了彭城县城,知道他的人就不多了。” “这是早晚的事,”陈迁笑了笑,未将这话当真,话锋一转,“我今日过来,就是告知陈止乡品的事。” “哦?进去说,进去说。”陈迅一听,也不走了,在前引路,将陈迁引入府中,两人一路交谈,都默契的没有提到陈华的事。 等见了陈迟、陈边,几人立刻找了间厢房,详细交谈起来,他们也都意识到,能让陈迁亲自上门,那这乡品肯定是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详细的情况,我还不能透露,毕竟品状书要去京城走一圈,说不定还有变化,不过诸位兄弟可以放心,陈止的乡品必然有个让诸位满意,乃至意外的结果。” 随着陈迁一番暗示,陈迟、陈边等人都露出了喜色。 陈迅更是忍不住说道:“难道是七品?能让我们满意,甚至以外的,就是这个品阶了。” “你倒是敢想,不过也不是不可能。”陈边微微一笑,也觉得七品之位,是个比较合适的位格了,毕竟彭城陈家整体的位格摆在那,又是北方世界,还位于多难之地,难免会有压制,加上陈止是头一次定品,按理说是要压一压的,“对了,我听说先前中正曾让人追回品状书,不知里面有何内情?” 这几位陈老爷看似随意说话,其实还是想旁敲侧击,从陈迁嘴里得到点提示。 可陈迁此来,只是为做个人情,同时修补一下因为陈华造成的裂痕,并没打算违反官场潜规,因此没有透露详情。 众老陈无奈,东拉西扯几句后,陈迁又问起来:“陈止如今何在?我看外面有不少人来拜访他,怎么不见他的人。” 陈迟就道:“他刚刚搬入那座宅院,这几天都是住在那里,毕竟那边较为清净,因此没有公开,拜访的人多数不知,这也方便他为学,又离着族学比较近。” “这么说来,陈止还会前往族学?”陈迁有些意外,虽说陈止因族学有了感悟,写下《师说》一篇,可那说到底,族学还是族学,是开蒙与筑基之地,不能留住陈止这等才学之人。 陈迅就笑道:“他不是刚收了一个弟子了,因而亲自去讲学了,倒也不是每天都去,只不过,那边离贵静书院也近,这不是马上就要去做奉书人了么,住在那里也方便。” “也对。”陈迁笑着点头,“只是可惜了,本还想见见咱们陈家的这位大才,这下子又要延后了。” “总有机会的。”陈迟笑着说着。 众人又说了几句,陈迁也就告辞了,留下了满心兴奋的陈家众老爷,想着陈止会拿到什么样的乡品位格,能否再给陈家的名声推上一把。 而那被众人念叨着的陈止,却是踏入了陈侯庙中。 这次,他没带书童,孤身一人,一进庙中,就有阵风吹过,而后飘渺话语自心底升腾 “收徒一人,继道统之说,继三教合流,延后两年又十天。” 话音落下,再无动静,陈止则眯起眼睛,也不多留,看了神台上的泥塑雕像一眼,转身就走。 他这走着,心里念头却如电急转。 “果然如此,真正的绝学,不是文章,而是背后的东西,所以一篇文章可以蕴含两项绝学。道统之说、三教合流,应该只是开端,两者还承载着诸多支流绝学,不过这是用来试验的两项,不用将未来框死其中,再者说来,收徒也罢、开辟绝学也好,都是为了收集情报,如果庙中条件约束,以后只能渐渐沦为傀儡,不复自我。” 想到这里,他摇头一笑。 “我当摸清根底,然后一劳永逸,什么七年、九年,难道我收了千百弟子、继了千万绝学,身死之后,就可万事无忧了?还是得弄清里面的关联,然后奠定基础,说不定这所谓危机,也能如签筒的副作用一样,为我所用!” 这样想着,陈止缓缓前行,沿途有不少农夫见到了他,都是恭敬行礼,口呼老爷。 这些土地,都随着那座宅院被转到了陈止名下,当然了,里面有不少人,是为了让陈家帮着避税,单纯挂靠过来的,但面对名声在外的陈止,这些人也敬畏不已。 陈止则点头回应。 走着走着,他看着广袤良田,以及在其中巡视、劳作的众人,渐渐升起了一个念头,只是不等他将这念头完善,一回到宅院,就看到了占得笔直的陆映。 “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陆映走了过来,“你那篇师说我也看了,正有地方要请教。” 看着对方一脸严肃认真的神色,陈止叹了口气,拱手回应。 “陆兄请说。” ……………… 与此同时。 广陵城外,有一书院,名为“冥内别院”,周遭村寨的人,都知道这里是位名士的别院,此人学贯儒佛,是广陵和江左的大家,常有文人墨客过来求学、拜访,意境清虚。 可突然之间,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打破了这股宁静,也让沿途的农夫、文士错愕,顺势看去,等马车停下来后,就见陈华从中走下。 “这不是下邳陈华么?” “看他的样子,似是颇为急切,所为何来?” “听说此人北去彭城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少人一见是陈华,就议论起来。 很快,有相熟的文士过来行礼,问道:“陈兄,我看你行色匆匆,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急事,要请教先生?” 陈华沉稳回礼,点头道:“此去彭城,中了小人的奸诈之计,此次来见恩师,就是求教的。” 那人一听,就关心起来,说道:“还有这等事,若需要帮助,尽管开口,我陆家自当相助。” “多谢陆兄了,不过那人只有点虚名,并无见解存世,不需要麻烦陆兄,但这番心意陈某记在心中,等我见过老师,你我再谈。”陈华感激的拱拱手,跟着踏入书院,穿庭过院,来到一处僻静屋舍外。 有袅袅青烟自房中飘出。 透过敞开的房门,陈华看到了坐于席上、捧书默读的男子,赶紧走上前去,在门前垂首而立,低语道:“老师,学生来看你了。” 那人放下书,笑道:“你向来无事不来,而且算算时间,理应在彭城与那边的陈氏亲善,为何回来?说吧,有什么事。” “什么都瞒不过老师。”陈华低着头走进屋中,行礼落座,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没有半点隐藏,最后恳求道:“若是任由那陈止施为,真将名声坏了,如何出仕?而且此人狂妄无状,竟想让改投他门,无视老师,实是不道之徒,还望老师能够救我,不让此人阴谋得逞。” “你啊,还是行事不够稳重,你也无需用这些话来激将,”那人先是斥责两句,跟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个陈止也有过错,他无乡品,却行教化之事,名教何等庄严,不该如此轻忽,你的做法是错的,但出发点是对的,我既然是你的老师,不会不管,你说陈止只会书法之道,并无言论存世,这样的人名声虚浮,根基不稳,你想扭转名声,也不算难,只需略作准备,就可如愿。” 陈华一听,顿时大喜,在他看来,只要这个老师愿意出手,一切都不是问题,赶紧就道:“还请老师明言。” 那人抚须笑道:“三个月前,我也曾讲名教的名分教化,谈及自然之理,你回忆回忆,写篇与名教有关的文章,待得文成,我当为你传扬,令江左皆知,到时谁还能拿教化之事来攻讦你?陈止之祸,此小事尔,无须挂碍。” 名陈华一听就明白过来了,满脸狂喜的伏首致谢:“学生谢老师!”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以农固名? “今日获益颇多,明日再来请教。” 傍晚时分,在陈止家吃过午饭、午后果点的陆映拜别之后,就上了牛车,顺势离开。 最好别来这么勤了。 看着这位较真的才子离开,陈止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一句,然后回了宅院。 这陆映一来,就拉着他探讨师说一文,说是探讨,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在辩论,陆映对师说很是推崇,可对部分论点却有意见,因此很多时候,都是他在试图扭转陈止的看法。 如此一来,可是苦了陈止,他又不好直接哄人,只好陪着,一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让他很是无奈。 “不过,陆映的看法不是全无用处,而且与他交谈,铜钱汇聚的光晕,也比开蒙学童要多一些,如果以后不常去族学,不妨考虑找陆映多说说话,指不定能作为稳定的光晕来源。” 不过,陈止也就是随念一想,陆映毕竟是外出游学的,不可能久留于此,但这个思路是可以借鉴的,没有陆映,还有刘侃、张咏,再不济也还有贵静书院的诸多学子。 “有这么多人,铜钱光晕是不愁的。” 这么想着,陈止就计划着前往贵静书院看看了,只是第二天,又被一件事影响了计划,却是来了三位过来拜访的长者。 “这三位都是左寨村的长者,这次是过来跟少爷您求情的。” 听着陈辅的介绍,看着面前三位衣着朴素、满面皱纹沟壑的老人,陈止赶紧令人搬来座椅,让老人落座,又使人奉茶 随着宅院所有权的转移,一部分仆从也被划归其中,虽然人数不多,但总归能维持府宅运转,除此之外,更有几位护院被划分过来,领头的正是帮陈止办过事的孔力。 这么一座宅院,内部的构成已经颇为完善。 所以,三位老人进来的时候,就显得小心翼翼的,面对陈止的礼遇,更是诚惶诚恐,等椅子搬过来,他们只敢半挨着,然后小心的说明了来意。 原来,三位老人所在的左寨村,位于北边不远,和陈止名下的一片良田紧挨,村中一大半的人,都是陈止的佃农。 左寨村的村民,最初就是流民,背井离乡,来到徐州地界安顿,没有立锥之地,只有劳动力,自然而然的沦为佃农,被称为“客耕”,本是没有合法身份的,也就是俗称的“徒附”,新汉统一北方后,出于种种考虑,给了这些人合法地位,于是他们就变成了“佃客”。 似左寨村这样,一个村子,大半人口都是一个地主老爷的佃农,其实就是土地兼并的一个表现,也是世家宗族强大的标志,代表着这些宗族有钱有地有粮,还有人! 换句话来说,此时的陈止,也就掌握着这个村寨的枯荣,如果他将名下佃农尽数辞退,那整个村子就失去了经济来源,陷入困顿。 当然了,真要发生了这种情况,官府肯定会介入的,但眼前三位老人可不敢这般托大,恭恭敬敬的喊着老爷,又将来意说了清楚。 原来他们三人此来,是希望能减免一部分田租,多给村中人留些口粮。 “老爷明鉴,并非我等有心拖欠,而是之前几年年景不好,今冬更是严寒,收成必然不比从前,还望老爷能够开恩啊。” “老爷开恩啊,不然不知道要有几家遭难。” “老爷您是大贤名士,我等都知道名号,希望能体谅我等,并非有意耍奸,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三位老人说着作势下跪,陈止赶紧让人拦住。 别看陈止如今名声很大,面前只是平常佃农老人,可真要是让他们三人跪下去了,那可就是不得了的事了,违反了尊老的价值观,被口诛笔伐都是轻的,刚建立的名声也要付之东流。 “几位老丈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待我去田中巡视一番,了解清楚,自会给诸位一个答复。”对方求上门来,陈止不可能都不实际了解一下,就心软答应下来,总要了解一番的。 不过,他也知道三人所言大致不虚。 汉朝官方,很早就提倡种植冬小麦,西汉的董仲舒就曾上书汉武,农学著作《汜胜之书》中也有记载,因此并不罕见。但这几年徐州历经旱涝之灾,加上冷冻到来,气候变迁,自然影响收成,三位老人并非造谣。 陈止这么说着,三个老人略微放下心来,不过他们也知道,面前这位老爷过去名声不好,难免担心。 陈止看出几人担忧,也不安抚,而是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众人去了田中探查,询问沿途农夫。 那些人一见陈止,听得询问,又看到三位老人,都猜出了缘由,纷纷诉苦,诉说了耕田之苦,又说了收成光景不妙等等,陈止都一一听取,然后亲自下田探查。 他的这番举动,当然被看做是故作姿态,没有谁认为陈止会懂农田之事,殊不知陈止前世就曾推行屯田,虽未亲自下过田,却也得过农家签,多少有些了解,此时亲自探查,很快就肯定了三位老人的说法。 “确实不容乐观,几位放心,田租必然要减免的,具体如何,我回去就会让人进行探讨,总归会给几位一个答复的。” 随着陈止的话音落下,几位老人,连同被问询的农夫,都是一脸感激的模样,对陈止自是千恩万谢。 “等事情落实下来,再说这些也不迟。” 安抚了众人,陈止就带着人回到宅院,很快又叫来陈辅,让他去城中募集几位工匠过来。 随着陈辅入城,今日的事也在城中流传,听到的人都是会心一笑。 “陈止也到了养望的时候了,知道在民间铸就贤良之名了。” “他得了不少产业,米粮之店、张皮走行、茶肆酒馆不知凡几,家中人口又少,又有陈家宗族作为后盾,和诸多世家交情不错,减免一点田租,根本没有影响,反而是个积名的好手段。” “这样也好,陈止如今已是徐州名士,等乡品定下来,就是彭城人杰了,总不能老是另辟蹊径的积攒名望,未来咱们彭城的门面,说不定就是此人,这积攒名声,还是稳妥一点好。” “可不是么?我最近去武原走货,那里也有陈止的名声传播了,还有人找我询问了一二,我就说了《师说》之事,让他们大为惊讶,不过陈七少的名声根基不够深厚,那边的人不会像咱们这样推崇。” “嗯,北边的情况是这样,不过南边又有不同,《师说》南传,下邳郡已经有人提及了,也在称赞,大传之日不远,陈止现在以爱农之事养望,是很正确的选择,到时给外郡之人介绍的时候,也有话说。” 类似的谈话声,在士族和商贾的圈子里流传,众人都觉得陈止入田、减租,是为了进一步的巩固名声,这也符合一般的扬名之路。 过往的不少名士,靠着一鸣惊人的方法走上前台,但如果后续不巩固根基,那就有如空中楼阁一样并不稳固,比如那左思,得了洛阳纸贵之名,但根基不稳,不得不攀附权贵,以此来稳固名望乡品,结果权贵一倒,其人也因此遭灾,受到联系,否则左家如今会气象更重,不会只局限于青州文坛。 这个消息,同样传入了郡守府中,郡守徐辉正计划着拜访陈止,一听这个传言,又生一念,就招来幕僚张集,说了想法:“任升,你说我拜访的时候,顺便提及劝农诏,是不是也可以助陈止养望?” 张集一听,猜到了上官的想法,反问道:“郡守,您是想以此交好陈止,同时借助他新晋名士的名头,得到劝农的美名?” “不错,”徐辉点点头,抚须笑道,“《师说》一出,不光陈止从此定名,我的劝学考评也不用担心了,治下出了这等名教文章,就算未来两年什么都不做,也足以得个教化之功了,此皆赖陈止之助,他眼下正是风头正盛之时,还能定下心巩固名声,是个可以看重的人,我相助于他,也是借他东风,等《师说》闻名徐州,我和他谈及的劝农之事,自然也随之流传了,有助于考评。” 张集则点头道:“郡守,您的想法不错,不过要拜访陈止,也要准备一下,他现在名声在外,要让这个名声助您考评,就得帮助陈止撑势,才能成为您的臂膀,助您扶摇直上。” “是这个理。”徐辉笑着点头,“我听说有人将《师说》传到南边了,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该流传开了,我挺好奇那几位看了此文后的表情,想必他们根本想不到,在兴学诏上先行一步的会是我!嘿,若刺史知晓了,不知又会作何感想,这彭城可是被他弃之不顾之地。” 话中隐隐有怨气,刺史南迁,可不是单纯是人走了,还代表着政策等等南迁,让彭城少了很多便利。当然,这也让徐辉少了掣肘,只是人在想事的时候,总会在意对自己不利的部分,忽略好处。 ……………… 与此同时,在与彭城隔着两个郡的广陵郡,那冥内别院的客房中,陈华则放下笔,看了一眼桌上刚刚书就的文章,露出了一抹笑容,手腕一动,落下四个字来 《师之道赋》。 在他身边、身后,十几名侍从正在整理典籍,更有几人正在旁边校对典故。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以佛贬夏! 看着自己笔下的这篇文章,陈华心中充满了自豪与欣喜。 若是按照他原来的学识水平,是决计无法写出来的,可有了老师郭展的默认,又有许多别院仆从的帮助,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外内上下,尊卑贵贱,自有其位,行教化之道,使之安于其位,则乾坤礼成,世间安定,此谓之师之道也!我这一篇文,以玄为身,以佛为骨,远超过去的文章!” 看着最后一句总结之言,陈华默默点头,然后唤来一人,让他通知老师。 “陈兄,那明法僧来了,老师正在招待。” “明法大师来了?正好,让大师品评一下我这篇文章,这里面也加入了佛家感悟,必然能得大师赏识。”陈华微微一笑,并不显得狂傲,和在外面的形象大相径庭。 郭展门下非富即贵,论身份背景,比陈华高的人也有不少,光是有名士名头的就不下七人,在这里,就算是陈华也知道要收敛,这也是他受继承自郭展的学说影响,知道自己的位格,在什么时候要安守本分。 等陈华抵达郭展的论道厅时,隔着门就听到里面有高谈弘论的声音,而且不止两人。 先前那人进去通报了一声,陈华就跪坐在门边,静静等候,听到郭展的呼叫声,他才推开门,躬身叫着:“老师……”抬头一看,见屋里还坐着三人,除了一个明显和尚打扮的人之外,还有一人却是枚显。 枚显,是淮阴枚家之人,也是徐州世族,辞赋传家,并修经学,陈华在留县遇过的枚衍,就是这枚显的族弟,而枚显本人更是经学大家、广陵名士,声名远扬,比起郭展也不逞多让。 “见过明法大师,见过枚先生,还有这位……”陈华一一问候,目光落到最后一人身上,见此人神态优雅,但衣着朴素,有种沉稳之态,见陈华进来,也没多少回应,只是微微扫了一眼。 郭展微微一笑,就道:“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干宝干令升,乃是刺史别驾,如今回家守孝,正好与我有旧,路过此处,过来相见。” “原来是干别驾,失敬,失敬!”陈华一听,眼中一亮。 刺史别驾,也就是刺史的佐官,为亲近之人,具有结交的价值,不过听到此人是回家守孝的,这陈华的兴趣倒是低了许多。 郭展看出一点,就继续道:“干贤弟家学渊源,本身也是辞赋大家,更在史家上有颇多建树,听闻朝廷有意征召他担任史家编修官。” 将要担任史官? 陈华一听这话,顿时就留心起来,看向干宝的目光也有了变化,这个时代的人,对青史不心热的人太少。 干宝摇头道:“都是传闻,莫当真,今日过来就是与哥哥叙旧,其他休谈。” 郭展笑着点头道:“也好,既然如此,诸位不妨看看我这个弟子的新文,也好品味一番。”他看到了陈华手中拿着的那篇文章,所有有此一说。 陈华也不矫情,顺势过去。 郭展将文章接过来,就展示给众人。 “师之道赋?看来是名教文章啊。”干宝扫了一眼,若有所思。 而那僧人,也就是明法僧看了几眼,笑指此文道:“此文颇有精妙,暗合佛义,我去年曾于洛阳听高僧竺佛图澄说法,印象深刻,如今见了此文,却觉其中有所相似,乃是以事数而觉悟。” 郭展点头附和道:“正是五阴、四谛、十二入之妙,为师之人,就是以外力开悟弟子,我如今研读佛法,便觉佛家法统悠远,论为师之道,或许还在我华夏孔孟之上,实乃天下间一大妙音,吾当一力弘扬,令佛光普照华夏。” 陈华也在一旁点头,指着自己的文章道:“我观中土各家,唯老庄可与佛家相提并论,但精妙之处还有不足,为师者若不能理解心、性、色、空之妙,又如何能让弟子沐浴佛光?这为师之道,其实就在于开悟,以此内生佛光。” “大善!”明法僧一听,开怀而笑。 但在旁倾听的枚显却眉头大皱,神色越发不快。 郭展也在欢笑,目光一转,看到了枚显的表情,明白几分,笑道:“枚兄怕是也有见解,不妨说出来,我徒的这篇文章正好为引,我等共论,也好辨明。” 陈华听得这话,心头暗喜。 他也明白过来,枚显为经学传人,听到几人大肆推崇外传佛学,自然不喜,简单来说,就是三观不和。 换成了其他时候,被一位经学大家不喜,陈华免不了忐忑,可现在他为了挽回名声,弥补在彭城的失误,需要借这篇文章,先在广陵、江左得到有关教化的名声,才好立于不败之地,只要能让名声传扬,那就是好的,其他的暂时顾不上了。 还有什么比获得名士争论,更容易传名的?辩论之后,文章的热度立刻就会提升,他这篇《师之道赋》想不闻名都不行。 果然,就听枚显道:“我也知道佛家精妙,只是中土之学源远流长,两家各有千秋,然佛教自西而来,不拜先祖拜外神,自古以来夷夏有别,岂能用先贤和胡神相比?”他一说话,就将事情上升到了夷夏之辩,倒不是刻意为之,而是因为郭展乃是他的好友,他也知道郭展最近几年精研佛学,不好扫兴,又不愿直接辩论,才用迂回之法提醒。 没想到郭展却摇头道:“枚兄此言差矣,你也曾读佛经,见过高寺大院,应当知道佛家法统最擅启蒙,幼童也能有悟,这是般若智慧之功,相比之下,中土师道较为闭塞,以一家一姓为主,各有说法,不喜外传,这就落于下乘了,兄台何必因为佛家外来,就加以排斥,何不兼容并包?当海纳百川啊。” 郭展所说的一家一姓,这里的家,指的是百家而不是世家,代表着学术派别,代指书院私学,而一姓才说的是世家,指代世家族学,意思就是说汉家之学顽固不变,还敝帚自珍,各自为政。 同时,郭展还用劝诫的口气,让枚显不要太民族主义,因为文化血脉否定外来之说,按理说,他这也是堂堂正正的言语,不过扭曲了部分现实,为了扬佛,刻意贬低中学,无视有教无类之实,有失偏颇,当然不会让枚显服气。 枚显也不客气了,直接就道:“鱼豢、王浮早就说过老子化胡,此乃中土师道传承于西方,正是师道传承,怎么就比不得佛家了?”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在心里组织语言,准备用典籍进行反击了。 果然,接下来明法僧就发表了不同看法,两人针锋相对,很快,郭展也加入进去,以一对二,枚显渐渐不敌,尤其是对方两人常以佛家法统为根本,洋洋洒洒的诉说传承之道,顷刻之间,枚显准备不足,渐渐败下阵来。 到了最后,枚显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多了,变成了郭展与明法僧辩论佛理看法,见此情景,枚显更加恼怒,一挥衣袖,就道:“佛家慈悲于虫蚁,不敬父母祖先,减发旷衣,火焚水沉,虚伪无礼,不足为信!”说完,连告辞都不愿说出口来,直接拂袖离开了! 见此情景,郭展也不担忧,好友论道,恼怒而去,也是常有的事,割席断交的事毕竟是少数,也显得心胸狭窄,一般的名士哪怕虚与委蛇,也不会轻易为之,除非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因此,见枚显离开,郭展反而失笑摇头,叹道:“枚兄理穷了,只好用东西有别之礼来反驳了。” 明法僧则道:“这不是枚兄的问题,是他所学之法无容人之量,今日能与枚兄论佛,也是有缘,也说明枚兄与佛有缘,或许将来也能开悟。” “是极,是极!”郭展点点头,又转头对陈华道,“你这篇文章,得了明法大师的赞赏,但不可自满,况且枚兄因此恼怒,也是你的过错,事后记得上门赔礼。” 陈华赶紧点头称是,这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自己这篇文章即将传扬广陵、江左! 稳了! 先不说文章内容如何,单是让枚显、明法僧、郭展激辩,最后逼得枚显拂袖而去,就足够让传名! 有了话题,又有郭展炒作,想不火都难。 “等这篇文章名声起来,内容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噱头足了,我在名教之事上就有发言权了,到时以教化之道反驳彭城传闻,再贬低陈止的学识,堂堂正正,谁能指责?”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仿佛只是个旁观者的干宝却出声了:“两位,不知你们听没听说,最近几天,北边也有篇文章流传,写的也是师道。” 郭展一听,生出兴趣,笑道:“哦?北方也有人写师道文章,这倒是有趣了。” 明法僧也笑了起来,说道:“可惜了,贵徒这篇《师之道赋》一出,其他师道文章可就是生不逢时了,不知道是哪位的文章?” 陈华也留心起来,虽说有老师撑腰,有明法僧推崇,可如果碰上了哪位大家写了师道文,他还是居于劣势的,会影响造势的成效。 干宝也不绕圈子,说道:“那篇文章名为《师说》,倒也不是哪个成名已久的名士所作,而是个叫陈止的,我在广陵,未曾闻名。” 第一百三十五章 论辩风浪起 “师说?” “陈止?” “非名士所作?” 干宝话音一落,对面三人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反应. 那郭展注重的是文章之名,而陈华注意的是陈止的名字,至于关注非名士的,则是那明法僧。 几人出声,对视几眼,又都恢复平静。 明法僧当先开口道:“听陈施主的口气,对这写文之人颇为熟悉。” 陈华本还有些惊异,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然后淡然一笑,说道:”此人与我有些嫌隙,他在北方彭城妄行教化之事,我指出来,让他很是恼怒,想来就是因此才有了做文章的心思,只是此人过去根本没有什么文章传世,这次因为不忿我的话,才临时起意,书就一篇,这样的怄气之作,能有什么作用?” “哦?原来还有这么一番故事,”明法僧马上就明白过来了,看了一眼那篇《师之道赋》,隐隐有了猜测,只是嘴上却笑道:“如此说来,施主的这篇文章也是因此而写?” “我不是因为怄气,”陈华微微摇头,正色道,“我对名教本就有一番感悟,这次北行归来,见了分家族学的乱象,这才有感而发,写下这篇文章,是希望能惊醒世人。” “此番拳拳之心,贫僧已自文中感觉到了。”明法僧说着,看向郭展,“郭居士有此佳徒,真是羡煞旁人。” 郭展谦虚道:“哪里,比不上大师的几名弟子。”接着,三人自然而然的略过了《师说》一文,他们并不认为一个小辈所写的文章,能造成多大的风波。 就连陈华也有些不以为然,并且理所当然的认为,陈止是因为自己,才写出的文章。 “可惜啊,陈止你不知道,我同样也写了一篇名教文章,而且我的这个文章,得到了老师的全力相助,更有名士推崇、佛家加持,更不要说,《师之道赋》的内容能引起玄佛争论,到时整个广陵、建邺,都有可能爆发论战,这是多大的影响力?和我这篇文章一比,你的文章能否传出彭城都还两说,只能是自取其辱。” 陈华自觉占了这么多的优势,如果还比不上陈止的话,那就说不过去了,而且在心底,他还隐隐窃喜,认为陈止也写了名教文章,更方便批驳、反击,只要将那篇文章贬的一文不值,那到时候自己在彭城的行为,还有谁能指责? “你这是自乱阵脚啊。” 心中感慨,陈华的思路反而通畅起来,和明法僧交流佛学,连连被对方夸赞,三人言谈欢笑,而干宝只是冷眼旁观,自从提及《师说》,就不再多说一句。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如陈华所料,在郭展的推动下,他那篇《师之道赋》迅速传播开来,在广陵郡、连同周边郡县造成了不小的波澜,并且在故都建邺也开始有人提及。 他这篇文章的内涵,隐隐有抬佛贬夏的意思,推崇的是佛家法统的那一套,让许多精研法家学说的名士很是兴奋,研读探讨,与郭展呼应。 可就像那日的枚显一样,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对,此时毕竟不是后世,佛学在当前的历史阶段,有着鲜明的外来气息,天生就会被一些人抵制。 于是,不需要郭展去刻意推动,随着《师之道赋》的传播,争论和辩论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弘法之士与守道之士,借着这篇文章为契机,爆发了激烈的争辩,甚至朝着夷夏之争的问题蔓延过去。 好在郭展也知道厉害,没有真朝这个方面推动,经过联络人脉,很快就将讨论和辩论,局限在佛家法统和名分教化上,要从这个地方,给自己的弟子造势,同时弘扬佛法。 陈华倒也争气,在文章流传的同时,还呼朋引伴,四处论道,将《师之道赋》中提倡的几个观点,都一一叙述出来,渐渐就有人传他的教化之能了。 啪! “岂有此理!” 枚氏别院,听着仆从的回报,枚显很是恼怒。 “郭展学佛,是不是学得心智错乱了,连自家学说都要反了?郭宗师何等人物,一篇庄子注,足可流芳百世,怎么到了郭展这里,这个弟子反倒就糊涂了?” 枚显提到的郭宗师,乃是玄学宗师郭象,名满天下,他也是闻名心折,才会和郭展结交,可最近两年,郭展接触了佛学之后,有心融合两教,现在看来,似乎过于偏于佛教了。 旁边的一名仆从,见老爷发泄完了,才敢上前询问道:“老爷,那这份请帖,您还去不去?”原来,他除了带来消息之外,还有一份请帖,乃是广陵成观夜楼的文会邀请,时间就是今夜。 枚显一甩袖子,满脸厌恶的道:“观夜楼乃文人汇聚之地,现在给我送请帖,目的不问可知,就是因为那篇《师之道赋》!那陈华可是不得了了,都有名教名士的称呼了,那日我在冥内别院的事,也传出来了,为他做了垫脚石,如此还邀请我做什么?继续做他陪衬?不去!给我回绝了!” 仆从一听,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头道:“小的知道了,这就去回话。” 名士汇聚之时,枚显却不过去,肯定有损名望的,可话说回来,就看这几天的局面,他就是去了,也要落入对《师之道赋》的辩论中。 “好个郭展,这么一辩论下来,越是辩论,佛学之名越显,他那弟子的名声都是次要的,关键还是彰显佛法啊,他可真是胡神的乖子孙,这等背祖弃典之徒,下次再见,我当与割袍断交!” 枚显越想越气,就让人备酒,想要一醉解千愁,没想到刚才那个仆从又回来了。 “怎么了?”看着仆从手上拿着的一封信,枚显以是请帖没有退回去,眉头一皱,“我可有什么没有说清楚?” “不是的老爷,”那仆从赶紧躬身,双手奉上书信,“刚才干别家府上的家丁,送来了这一封信,请您过目。” “干宝让人送来的信?”枚显一听这个名字,就露出不快之色,“他干宝也是读圣贤书的,那日郭展和明法污蔑圣人之道,他就在旁听着,不发一语,现在要给郭展做说客了?” 说是这么说,可枚显还是接过了那信,展开之后,随意扫了一眼,接着就轻咦一声。 “嗯?是一篇文章,这是谁写的?师说?” 枚显嘀咕两声,目光一扫,看着信上的语句,起先还漫不经心,有怒气未消之态,未料几息之后,忽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这个变化,将仆从吓了一跳,可不等仆从做出反应,枚显就喊道:“将送信的人请进来,我要问话!” “诺!”仆从见老爷并未失常,虽然满心疑惑,还是领命而去,很快就带着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过来。 枚显一见此人,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家老爷,有话让你带过来吧。” “枚君英明,我家老爷让我跟您说,这篇《师说》,乃彭城陈家的陈止所作,此人与陈华不和,曾被陈华侮辱,遂写此文,已经传遍彭城。” “彭城陈家?”枚显先是一愣,跟着又哈哈大笑起来,“有趣,太有趣了,湖海之士的后代果然非同凡响,我明白了,也懂了,难怪陈华要挑在这个时候,写一篇《师之道赋》,他倒是打的好主意,郭展更是好算计,可惜啊可惜,这对师徒却不知道,我华夏传承,道统渊源,超过胡神百倍千倍!关键之时,就有非凡之士挺身而出,这篇文章乃是应运而生,去,给我备车!” 他的仆从愣了愣,不解的问道:“老爷,这时候备车,去哪?” “还能去哪?”枚显一扬手中文章,“观夜楼,论文!” ……………… “哟,枚兄,没想到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待枚显来到观夜楼前,下了牛车,就有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却是个文士打扮的男子,面如白玉,正朝他拱手轻笑,语气调笑。 “你周老鬼都来了,我又怎么能不来?”枚显丝毫也不恼怒,笑着迎了上去,他口中的周老鬼,名为周盎,是江东周家的子弟,和枚显乃是同窗,两人相交莫逆。 “以你的性子,今天不该来啊。”周盎和枚显联袂而行,边走边说,“听说你在郭展那受了气,我早跟你说过了,郭展学了一点郭公的皮毛,不知道潜心揣摩,就急着出来扬名,与他相交,你得多点心眼,如今吃亏了吧,本来我以为你不来,就由我与他论道,没想到你竟来了,怎么,是不是有什么倚仗?” 以周盎对枚显的了解,知道这位老友,理应看破了郭展的企图,不会过来,但既然来了,那必然有所依仗。 枚显微微一笑,只是道:“先看那郭展如何施展,今天来的人可真不少,名士如云,除了你们周家,陆家、张家、朱家、吕家等都有人来,是一次盛会啊。” “还跟我这保密?”周盎咧嘴一笑,不再追问,也是游目四望,继而笑道,“实不相瞒,我也有个压箱手段,等会让你见识一下,没有这东西,我也不会过来,那佛家之士最善舌辩,没有一点倚仗,如何能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这也有一篇文章 枚显、周盎走入观夜楼,一路上碰上了不少熟人,二人一一作礼,对方也是回礼,只是看向枚显的目光,多少带有一点异样。 随着《师之道赋》的传播,枚显拂袖而去的事也随之扩散,在这个故事中,枚显当然是作为垫脚石,体现的是陈华的能耐,正因如此,他才会那般恼怒。 注意到沿途之人的目光,枚显心里是越发难受,可脸上还保持着笑容,只是表情越来越僵硬。 周盎忍不住提醒道:“老枚,你可得忍住,只要能驳倒那郭展等人,就足以一举扭转名声。” 枚显却摇摇头。 这个动作让周盎心中微动,生怕这老友做出不理智的事来,没想到枚显却压低声音,一脸正色道:“我一人之名事小,华夏道统事大,此来,是为华夏师道正名,不能让胡神在中土逍遥。”说着,他还加快了脚步。 周盎一怔,然后失笑道:“这老小子,倒是会给找名头,不过这华夏道统的称谓,有点意思。”想着想着,他也加快步伐跟了过去。 观夜楼分为几层,是名士吟诗作乐的地方,里面有舞女、名家,一路轻歌曼舞、妖娆靡靡,有白玉臂、浑圆股,枚显、周盎穿红过绿,来到三层,豁然开朗。 此层开阔,雅间环绕中有一大堂,名士汇聚,有老有少,坐于席间,谈笑风生。 见了枚、周二人,众人都与两人招呼,不过看得出来,他们对枚显的出现也是颇感意外的。枚显、周盎不管其他,自顾自的找个地方坐下来。 此时人还未来齐,正主更未到场,因而气氛融洽,看不出什么争锋相对的味道。 枚显观察着众人,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将《师说》拿出。 他还想着,气氛陡然一变,就看到郭展、明法僧等人进来,除了明法僧外,还有两位高僧模样的,张华则走在最后。 几位高僧与沿途之人致意,到了几个蒲团边上,转身就坐了上去。 郭展则来到中央,冲众人拱拱手,说道:“感谢诸位前来,我这弟子写了篇文章,想必各位都看过了,为了不让各位伤了和气,在下斗胆,召开这次论道之会,望诸位能各抒己见,共襄盛举!” 话音落下,就有不少议论,郭展浑不在意,身子一转,就要到自己的位上坐下,正好看到了枚显,当即露出笑容,遥遥示意。 枚显眯起眼睛,礼貌性的回礼。 “郭展这次,是真的交好佛门了。”周盎在旁嘿嘿冷笑,“他也是好算计,借弟子的一篇文章成事,此事其实凶险,稍有不慎,激起华夷之辨,那就不是小事了,不知要牵扯多少人进来,但郭展用的是弟子的名义,那弟子背后还有下邳陈家,万一出事,往弟子身上一推,自然撇的干干净净,何乐而不为呢?” 往日周盎这么说,枚显总要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今天枚显也不说了,摒心静气,默默等待。 周盎一看他这个模样,也不多再多言,转而关注起当前局面 郭展等人一来,论道就算是开始了,这不是考举,没人宣布开始,在场的又都是名士,也没人敢随意命令他们。 论道说起来庄严,其实开始的时候,就和平时的聊天一样,就是郭展拉着弟子陈华,指着众人介绍两句,又将那篇《师之道赋》拿出来,将论点抛出来,大肆赞扬了一番。 跟着,就是许多兼学佛家的名士附和,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所谓的文会,其实就是过来论道的,说难听一点,就是来吵架的,因此落座的时候,也有意划分阵营,支持文章的一方,都坐在离郭展等人近的地方,反对的,当然就在另一边,所以这眼前的景象,就是众多支持者围绕在郭展、刘华周围,说着文章里的字句,品味佛学。 他们说的,都是这几天反复谈及的,听起来无甚特殊,对面的反对阵营则摩拳擦掌,准备要大干一场了。 就在此时,却有一人从楼梯口走来,一边走,一边说:“郭贤弟,对不住了,府中出了点事,误了时辰,罪过,罪过。” 此人大腹便便,身着便装,跟着两个魁梧男子,所到之处,众多名士都起身问候,口称“刺史”。 这人正是如今的徐州刺史,江东张家嫡系子弟,张初。 “诸位,我今日过此,不是以刺史的身份,纯粹是仰慕诸位的才学,过来聆听论道,不必在意我。” 张初坐于席间,神色洒脱,颇有名士风采。 他背后的张家,在新汉初期有很大权势,连皇家都敬上三分,在诸葛丞相去世后,更是一度达到巅峰,但很快盛极而衰,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直到今日,张家都是顶级世家,势力极大,张初这位嫡系来到徐州任刺史,想让治所南迁,都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现在他来了这论道之处,众人可不敢等闲视之,都在猜测背后原因。 连陈华都有些举棋不定,这次事可说是因他而起,万一出个什么查错,惹怒了刺史,那问题可就严重了,他有些担心的看了自己的老师一眼。 没想到郭展微微一笑,低语道:“刺史能来,是我托了人帮忙,你大概还不知道,岁旦之后,圣上发出了兴学诏书,无论是郡守还是刺史,来年考评都要参考教化人文,咱们这位刺史,同样困于此事,你的这篇文章,如果能够被刺史看重,好处之多,难以形容!” “原来如此,老师费心了。”陈华顿时满脸惊喜,连声感谢,郭展点点头,然后去问候张初。 随着刺史一来,又耽误了些功夫,气氛凝重了许多,在场的不少人都知道兴学诏书,一看这情景,哪还看不出缘由。 于是,接下来立刻就有反对者出言,对那篇《师之道赋》批驳,言语尖锐。 经过几日准备,这些人对这篇文章研究了很久,逐字逐句的分析,准备了诸多反驳语句,此时辩论起来,当真有排山倒海之势,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文章从根子上就站不住脚。 张初听得津津有味,他本就喜好这名士之时,不然也不会从彭城来到广陵,就因为此地距离建邺较近,靠近江左。 不过,听了一会,张初眉头却渐渐皱起。 他这次来,本打算看看这篇文章,能否作为政绩引子,在下次考评时用上,现在看这情况,似乎此文根本无法用上。 “《师之道赋》我也看了,本来还觉不错,但听这些人这么一说,似乎过于偏向佛家了,朝中当权的几位对佛家态度不明,用这样的文章还有风险,可惜了,人文教化之道,本就是名士所为,我虽不惧考评,可若能得一文相助,也是美谈,可惜了……” 他还在想着,却听郭展忽的长笑一声,站起身来,昂首直对众人,淡然道:“诸位果然都是谈玄论道的高手,深谙典籍,说的都有道理,不过难免为了反驳而反驳,为了打击而打击,逐字逐句的反驳,谁人做不到?但难的,是提出一个整体的思路,我徒儿的这一篇《师之道赋》从法统根源讲起,说了师道变迁,又言及教化之法,畅想教化之妙……” 众人本来雄辩滔滔,见尊佛一派难以抵挡,还在洋洋自得,可一听郭展此言,却暗道不妙,知道落入了圈套。 “这郭展刚才隐忍不发,还以为他是词穷,现在看来,是刻意让我等逐句反驳,然后反将一军啊!” “是啊,未料此人是这般心思,难怪刺史也来了,肯定也是郭展在背后推动,为的就是多个见证人,让他这学生的文章扶摇直上!” “莫慌,郭展定然要以《师之道赋》论述完整作为借口,让我等拿出对策,仓促之间,或许我等拿不出完善之文,但集思广益,说个大概还是可行的,足以应对刺史。” 众人低语交谈,而郭展却一转身,冲张初拱手道:“正好刺史在此,郭某举贤不避亲,愿为我徒儿求一个教化之名,他年纪虽青,但这篇《师之道赋》已将自己的教化之道诉说清楚,思路清晰,经得起推敲!谁若不服,就请当场作文一篇,和我这弟子的比比,咱们不要大概,就逐字逐句的对比,看看哪个优劣!” 他这一说,起了心思的名士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了,空口说,谁都不怕,可当场做一篇文章,不说难度,首先就留下了字据,不好分辨了,真要是深究起来,他们临时所写,哪比得了陈华这准备妥当的,到最后平白损失了名声,给他做了嫁衣。 郭展见状,露出笑容,而陈华更是欢欣鼓舞。 刺史张初听到这里,也是眼中一亮,意识到这篇文章的价值所在了。 那就是完整性。 反驳谁都会,任何一句话说出来,都能找到反驳的话,可反对容易,提出可行建议就不容易了,这就是《师之道赋》的意义所在,通过结合经学和佛学,构建了完整的师道论述体系。 “若是如此,倒也是教化之能,或许我可以……”想着想着,张初就要说话,却听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我这也有篇师道文章,不如郭兄品鉴一下,比之贵徒的如何。”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可有道统?可分善恶? “这个时候,还有人出声?” 众人循声看去,满脸疑惑。 眼前的局面已经清晰,背后的算计也都浮出水面。 众名士刚才批判的时候火力全开,却被郭展拿住了要害,这时都有了退避之意,突然有人顶风而上,不得不让他们疑惑。 “枚显?没想到是他。” “他不就是《师之道赋》扬名之序么?听说几日闭门不出,刚才见他进来,我还意外呢。” “如果是枚显,那就不奇怪,陈华这篇文章就是踩着他起来的,他出面反驳,也说得通,只是此时要拿出文章,这是要和《师之道赋》打擂?此文虽然立意有偏,但不失佳文之称,不知枚显要拿出的是谁家文章。” “要说以我等才学,费心思写一篇,未必就比不过,可短时间内难以做到,再说了,此文说是出自陈华之手,可背后有何猫腻,我等心知肚明,没郭展之助,他陈华写得出来?” “不知枚显要拿出什么文章,难道是他闭门几天,冥思苦想而作?” 郭展帮他们问出了疑惑:“枚兄,难道是你的大作?也好,拿出来我等共赏,与我这学生的文章对比一番,说不定更能加深师道认知。” “你不用拿言语挤兑了,这篇文章不是我写的,”面对挑衅,枚显露出了笑容,“说起来,我这篇文章和陈华那篇还有渊源。” “嗯?”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 倒是陈华神色微变,而郭展则眯起眼睛。 “诸位,恐怕你们还不知道,为何陈华要写一篇名教文章,”枚显扬声对着在场众人说着,“诸位可知,这陈华日前往彭城,亲善彭城陈氏,碰到了一人,也是他的同族,名为陈止,陈华写《师之道赋》,就是因为这个陈止。” “陈止?这人是谁?” “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彭城陈氏?那和下邳陈氏乃是一脉,和名教文章有何关系?” 众人疑惑,也有人直接问道:“枚兄,也别绕圈子了,直接说明缘由吧。” 枚显一笑,就把里面的关系说了通透,只是在他口中,陈华成了个无事生非的角色,虽说事实也是如此,可枚显描述的更为可恨,而陈止则成了个温良恭谦的好学之人,因担心族学衰败,主动开蒙,却被陈华嘲讽,二人争执,这才有了两篇文章的诞生。 “二陈相争,各作名教文章?这事还挺有趣的。” “未料这《师之道赋》背后,还有这么一个故事,有意思,有意思。” “这么一说,我倒是对那篇《师说》生出一点兴趣了,有心一观。” 在场的都是名士,喜好风趣之事,对这么一个故事当然很有兴趣,而且有些人更是借机打击陈华。 陈华已是听得脸色阴沉,但碍于场合不便发作,只能死死的盯着枚显,那目光仿佛能将人吞下去! 与之相对的,是郭展露出思索之色,他有些不解看向枚显,猜测那篇文章,到底有什么内容,足以让对方在这时候出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有意思,陈止、陈华,这一姓两人因为族学起了争执,一个回来求助老师,写了《师之道赋》,另一个也写了文章,”张初听了一会,感到有点意思,不由询问起来:“不知道那个叫陈止的写的文章,有叫什么?” 枚显拱拱手,正色道:“此文,名为《师说》,以我之能观之,此文足以明道、传世!” 千古文章,汇聚各家,这般文章,本来就是为了传世,是为了继绝学! 但此话一说,众皆哗然。 明道,传世? 这是文留青史的高评价啊,但作者之名,他们却没有听说过,名不高而文绝世,哪有这样的道理? “难道又是一个左思?” 左思做三都赋,引得洛阳纸贵,但事前却被人轻视,一朝名扬,算是一步登天,可这样的事情并不常见。 “枚显不是冲动的人,他能站出来,就说明对那篇《师说》有信心,我倒是好奇起来了。”也有人起着这样的心思。 张初更是跃跃欲试,彭城也是在他的治下,如果有出色的名教文章,加上《师之道赋》,这人文教化之名,岂非完成了大半?念及此处,他不由欣喜,就道:“枚兄,可否将那文章给我一观?” “正要让刺史您品评!”在众人瞩目中,枚显从袖中抽出一篇文章,走上前来,呈给张初。 郭展听着却不对味了,刚才还说是让我品评,转脸就给刺史了,这是个什么意思? 刺史张初接过就看,他本就心存期待,这一看,没过多久就连连点头,露出了笑容。 陈华见状,心里咯噔一声,而郭展也是面色不快,他早就听了这《师说》之名,可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张初的表现,不似作伪。 难道此文真的非同寻常? 不行,不能放任! 郭展当机立断,决定将威胁掐灭! 无论此文如何,他这时候都不能退了,必须强调《师之道赋》的优势,他也相信,《师之道赋》立意全面,哪怕《师说》真是佳文,但只要在全面、整体性上有欠缺,那就可以利用舆论打压下去! 有的时候,不是你的文章好,就一定能强过一头的! “除非真是足以名传千古的文章,否则终究要受到世人之言的影响!” 郭展有这个自信,足以引领一时的舆论,于是也不再啰嗦,直接就对枚显道:“枚兄,你也看过《师之道赋》,当知道此文脉络清晰,有佛家法统之传,此法……” “我华夏之道,起自尧舜禹,有商汤、文王传承,有周公、孔孟发扬,道统深邃,比不上胡神法统?”枚显根本不等郭展说完,就正色厉声直言,“就是郭象宗师也承庄子之道,先贤法统自古以来,你郭展敢说自己学的没有道统?” 这话一说,人群中就有不少人暗暗点头。 这华夏道统之言,其实并不算什么隐秘的事,先前也有人提出来,不过这只是一个方面,那《师之道赋》涉及甚广,法统只是开端,后面越辩越深,而且逻辑自洽,能自圆其说,因此旁人不愿意在这个方面多做纠缠。 郭展被打断了话,于是眉头皱起,正要分说,没想到枚显轻点刺史手上的文章,笑道:“这些《师说》开篇就有谈及,诸位等会可以观之,我倒是要问你郭展一句,你满腹经文,可有道统?” 这话一说,众人侧目,都对那《师说》一文抱以好奇目光。 “枚兄,这道统之说……”郭展暗道不对,他的老师是天下宗师,纵然自己如今向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诋毁师道,只想着一笔带过,将话题从传承,拉到更深入的地步。 枚显却不管其他,只是问道:“我只问你,你有没有师传道统?” 郭展一愣,最后一咬牙,点头道:“我自然有师道传承,但是这个道统……” 枚显还是不让他说完,又道:“这就行了,那我再问你,你既然有师承道统,为何又要诋毁华夏之学?” 郭展心中不快,可听了这话,总算平静下来,觉得后面有把握了,就道:“我并非诋毁,而是华夏也有不足,就说这开蒙之道,有心、性、色、空,这四个字体现着一种精神,一种法统之道,在《师之道赋》中……”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把话题朝更深层的地步延伸,那师说一文就算言语精妙,可终究出自一人之手,必然存在漏洞,说的越多,约有破绽。 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枚显竟然丝毫不惧! “笑话!”枚显又是不等郭展说完,直接针锋相对,“这《师说》一文说的很清楚,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怎么就没有自己的道?你岂不知孟子性本善之说?不之荀子性本恶之言?不知扬子善恶混同?不知道董子性三品之分?这莫非不是精神之道?这莫非不是华夏之学?这不是你郭展开蒙时就知道的?你可分善恶?” “我……”郭展被一连串的反问,闻得心头震颤,念头电闪,隐隐有不妙之感。 那《师说》一文中,真涉猎了这些? 那陈止不过彭城世家子,写的文章,可以驾驭这许多观点? “你什么?你就明白的告诉我,华夏先贤的这些话,到底有没有道理,说的是不是在理,你所拜胡神的学说,可有超出善恶之观,而开蒙启示的?”枚显根本不顾及二人交情了,毫不留情的质问着。 郭展之前用枚显的名声,给学生做垫脚石,早就激怒了这位枚家名士,可能最初郭展并无此意,可随着文章流传,为了防止事情蜕变成华夷之辨,他不得退而求其次,顾不得许多了。 面对枚显的质问,郭展却是冥思苦想,刚才众多名士所考虑的那样,顷刻之间,让他拿出话来反驳,不是不行,可总归会有漏洞,越是说,约有可能被抓住漏洞,而看枚显的样子,那篇文章似乎也有体系,他贸然反驳,说不定就会落入陷阱。 顿时,郭展有一种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的感觉 “那个陈止背后说不定也有人指点,不过他虽然能提到所谓道统,又涉及性善性恶,那他的这篇文章,还真不能小视!” 越想,这心里越急,额头浮现冷汗。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的声音,自郭展身边响起 “般若如海,枚施主,若如你所言,那这篇《师说》确实是佳文,但却也困于眼界,以至于自困樊笼了。” 说话的,赫然是那明法僧,这僧人面带微笑,双手合十,一副宝相庄严的模样。 第一百三十八章 竖子,尔敢!【还债加更1/50】 明法僧一出面,场面顿时一静。 谁都看得出来,枚显一连串的责问,让郭展有些难以招架了,这不是郭展学问不如枚显,而是因为今天实际上是两篇文章的较量 《师说》与《师之道赋》。 文章就在那,有什么内容,拿到一读、细细思量就能明白,而今日的辩论,只能从各自推崇的文章中摘选语句,在不违逆文章整体精神的前提下,进行辩论,这就局限了两边的学识施展。 “这是要注解文章啊,唯有包罗万象之文,方可应对万变之问!” 很多人看出了关键,联想刚才枚显回答时句句在理,都说《师说》中有提及,他们不由心向往之。 “此文,莫非涉猎如此之广?那可真是佳文了!” 只是,他们纵然心急,可张初没看完,也不好拿过来看,只好先将注意力集中在枚显等人身上,他们也好奇这明法僧出面后,枚显要如何应对。 “大师,我一直敬重你,但你这话有失偏颇,”枚显一看是明法僧,顿时兴奋起来,他这次被人当垫脚石,可归根结底是不喜崇佛抑夏,碰上明法这个正主,当然更有兴致,“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大师还未曾看文,怎么知道此文有局限?我劝您不妨先去观文,其意自明!” 你什么都不说,跳出来就说人家眼界有限,没这个道理! 不过明法僧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次陈华文章快速流传,也有佛门推动,有心借此弘法,今日论辩,本以为是抵定大势,没想到枚显异军突起,就刚才那局面,他明法僧不站出来,一旦郭展动摇,前功尽弃! 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去看文章? 骑虎难下之中,明法僧只能故作轻笑,言道:“枚兄所言确实有理,只是天下学问,各有千秋,岂能困守一隅,听你所言,这篇《师说》过于偏重善恶之说,华夏发展至今,历经百家,各有千秋,互有参考,兼容并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枚显也不让明法僧说完,就再出言打断,“不就是借鉴、吸纳之意么?” 这郭展在旁边听着,都有些发怒了。 你就不能让我等把话说完? 那明法僧也是笑容尴尬,但旋即一愣。 他本想另辟蹊径,从文化包容的宏观角度,来压低这篇《师说》的眼界位格,可现在听枚显的意思,连这个文中也提及了?这未免也太全面了吧! 屋中众人也是一般意外,他们当然不会想到,陈止从立文之初,想的就是绝学千古,自然是分析了各种情况,然后杂糅各家,融汇一体。 枚显则不理其他,就道:“《师说》中也有借鉴之言,不乏胡佛之语,可文章却说的很清楚,要有立足根本,然后海纳百川,要先有一个根,这就是华夏道统,然后效法先王之举,择他物之优而用之,可不是让你数典忘祖!” 他越说越是兴奋,直接来到明法僧和郭展跟前,话声渐渐提高:“师说乃言,师者承圣人之道,不分有无,不分老幼,有教无类,句句皆是锤炼之语,有先贤言传身教,而你沙门却离间骨肉,使民弃业!可存善恶?” 明法僧神色微变。 “大起佛寺,百姓劳弊!可有师道?” 郭展身子晃了晃。 “占山圈地,不纳赋役!可尊王法?” 陈华面沉如水,双手颤抖。 “师说言,尊师重道,明道制法,此为华夏正道,而你陈华所书之文,恰恰背道而驰,如此行径,来此妄谈教化,惹天下笑尔,我从未见过有……” “先消消气!” 关键时刻,周盎上来拉住枚显,按住了后面的话。 他已经听出来,这位老友说的兴起,加上那篇《师说》勾起了共鸣,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再让他说下去,那都不是华夷之辨了,是要引发佛寺弊端了,朝堂诸公都没能解决的问题,不便当众明言。 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又见明法僧等三名僧人神色不善,似恼似羞,坐立不安,再也没有先前的淡然之意。 周盎安抚了老友,见了三僧模样,当即笑道:“这真是一文催得枚君斥,高僧佛心坐不宁了!哈哈!” 明法僧等人一听,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 旁人都暗道这周盎劝抚枚显,自己却毫不拘束,真个让人无奈。不过,他们也不愿多说,心思都转到了《师说》一篇上。 枚显这番雄辩,令郭展等人有口难言,而按着他的说法,所说话语都能在《师说》中找到根据! 一个彭城士子的文章,真能让枚显有如此底气? 郭展轻轻抿嘴,冷冷的看了陈华一眼,低问:“你不是说那陈止狂妄无状、没有文章存世么?他的学识到底如何?怎么能写出这等文章?” “这……”陈华心中忐忑,口干舌燥,赶紧辩解起来,“他确实没什么出色文章,最多有首韵律不佳的市井诗,也没听说他过去写过什么宏文,不该有如此笔力,老师你要信我啊,陈止决计没这个本事,他就是字写得好一点,枚显应该是假托其文,胡说八道……” 正好这时候,刺史张初正好看完《师说》,拍腿赞道:“好文章!好文章!足以流传后世!这才是名教之法啊!” 刚才两方辩论,这位刺史不发一语,宛如局外人,只是看文,沉溺其中,时而微笑,现在评论了一番后,他深深的看了郭展一眼,竟将《师说》递了过去。 “郭贤弟,不是说要兼容并蓄么?你也来看看。” 见此情景,在场众人不由哗然,他们如何还看不出来,这刺史似是被《师说》给说服了。 陈华更是面色惨白。 几天前,《师之道赋》刚刚写成,就被送到刺史府中,想求个评语,方便造势,结果只得了“佳作”两字,结果今天这位一看《师说》,开口就是“传世”,配合刚才的一番论道,更显刺心。 郭展伸手接过,神色连连变化,看了明法僧一眼,见后者也是神色愕然,眼露震惊。 堂中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 “听刺史之言,难道《师说》技高一筹?可那陈华的文章,得郭展之助,准备充分,又有佛门加持,占了个起转承合的完整之说,反驳一句两句容易,要整体反驳却难,可枚显就拿出了一篇文章,以传承对传承,以精神对精神,鼓对鼓、锣对锣,硬是逼着郭展、明法僧有话难说,难不成这篇《师说》也是篇完整论述之文?什么时候,这需要积累众多、涉猎广泛的概论之文,这么容易写了?” 众人想到枚显开头就说“明道、传世”,本以为是故作惊人之语,现在看来,莫非是真的?这真是篇传世之文? 因为陈家子弟的一次争执,出了一篇引得广陵论道、差点华夷相争的文章,这还不够,还出了一篇传世佳作? 此时,《师说》已被郭展拿在手里,明法僧等人在旁同观,很快,几人的额头上冷汗连连,神色变化不定,越是看,越知此文精妙。 “这文章看来真不一般!” 注意着郭展的表情,众人哪里还不知道问题。 看到后面,郭展的手都抖起来了,这根本不是自己能压制的了的文章! 本为千古名文,今又汇聚各家,根本不是一时舆论能改变得了的,天下间的悠悠众口,哪是郭展能堵住的? 只是一看,他就知道大势已去,自己一番算计不光是成一场空了,而是要沦为垫脚石,助这《师说》登坛! 辛苦到头一场空! “今日方知我等定性不足,不可看,不可看!”明法等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起身嘀咕几句,然后匆匆行礼,就告辞离去了。 却是他们料到了后面场景,不愿多待了,说到底,《师之道赋》又不是他们写的,何必在此坐蜡? 跑了? 看着三僧背影,众人瞠目结舌。 这什么文章,把三个和尚给吓跑了? 可走得了和尚,走不了郭展,这位名士看着手中文章,默然无语,良久,仰头闭目。 “老师,老师,你快说此文如何啊。” 陈华就在边上,近在咫尺,发现了郭展异状,心中仓惶,急切询问,得不到答复,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将那文章拿了过来。 这般行径,让不少人看得摇头。 由于枚显的气势,以及刺史的暗示,众人的心思有了变化,看陈华的时候,多了丝审视味道。 不告而取,陈华这根本没将老师放在眼里,就这样还写名教师道文章? 不过,他这么一拿,其他人就都围了过来,在陈华左右同看一文,陈华又不是刺史,辈分也不高,旁人少了些顾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师道当如此,此乃道统!” “难怪枚显能有那般底气,这才是名教文章,能不能传世我不敢说,可比之《师之道赋》,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笑那明法僧,还说此文作者困于眼界,我看他才是拘泥于门户之见,如果这篇《师说》都是拘泥于眼界,那《师之道赋》根本只能说是一家之言!” “好文章,不光寓意深远,骈俪对仗也格外精妙,尤其是这最后一段,更是文采斐然,真不相信此人过去竟籍籍无名!” “彭城陈止,我记住此人了。” “此文立意深远,有师道之言,有圣人之行,包罗师道前后,演化名教变迁,主旨清晰,更难得的是有小赋之神髓,有论议之风韵,又有骈俪之华美,如此文章,让人叹为观止!” 种种赞誉,自众人口中说出。 赏文如品酒,心旷神怡。 枚显话尚萦耳,僧人步声未绝,配合文章深意、文笔精妙,渲染的众人心情激荡,这赞美的话,是一个比一个高绝,他们的表情更是一片沉浸。 郭展听闻,脊背微弯,叹息不言。 而陈华更被赞美之声包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这些人称赞《师说》也就罢了,一边称赞,还得拿他的《师之道赋》出来陪衬,赞一句陈止,损一句陈华,就像一个个巴掌甩到了他的脸上! 加上他观《师说》,也看出了高下,知道自己那篇文章确实远不如《师说》。 “陈止!陈止!你在彭城辱我,坏我名声!如今更坏了我的事!连文章都写的比我好!天道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心中正自绞痛,偏偏耳中又是一片对陈止和《师说》的赞扬,这就好像是一把火,点燃了陈华的疯狂。 怒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狂怒之中,他竟是控制不住,两手一用力。 兹啦! 竟将那篇《师说》给撕了! “竖子,尔敢!” 周遭名士正沉浸在文章深意、语句华美之中,好似品味美酒佳肴,结果还没吃饱,就被人掀翻了餐桌,哪里还能平静,一个个顿时勃然大怒,离得近几个,情急之下,抬手就往陈华脸上招呼! 啪啪啪! 这下可就不是像是了,而是一个个真正的巴掌打在陈华脸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速速买纸 响亮的耳光声中,陈华瞬间就被接连的巴掌打懵了,等郭展一边呼喊一边推开众人,护住陈华的时候,他的脸已经满是红痕,嘴角带血。 忍着满脸的疼痛,陈华看着自己的老师,张嘴想说话,一开口这嘴里有血流出,更掉出两颗牙齿来。 这凄惨模样,看得动手的几人一阵惊讶,他们也是盛怒之下,含怒出手,控制不住力度。关键动手的还不是一个人,所有的巴掌加在一起,可是不小的打击。 “诸位都是名士,岂能如此作为?”郭展推开众人,赶紧说着,先用话框住他们,防止众人再动手,以当前这个距离,要是再动手,他郭展也逃不出去。 这时候,人群中有个声音传出来 “郭展,你说得好听,可你看看你这弟子,哪有他这么做事的?自己拿了文章看,发现不如别人,就把文章撕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要是看到比自己写得好的文章就撕,那以后陈华什么也不用做了,见一本书就撕一本啊!看看他能不能撕完!” 这人一说,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 “是这个理,我等本着先后顺序,想等他陈华看完再拿来一观,他倒好,给撕了!” “我看到那《师说》上的两个句子,正有心得,被他这么一撕,什么都没了。” “是啊,这事着实不怪我们,是他陈华做的太过了!” …… 众人七嘴八舌的,顺着第一个人的话指责起来。 那第一个出声的人这时又发话了 “诸位兄台是心急所致,但归根结底,乃是陈华行事不周,有了失态狂行,那篇文章乃众人瞩目,连刺史都夸赞,让他给撕了,他算什么东西?以为人家写了名教师道的文章,他也写了,就能相提并论了?哪有这样的道理,他若是不给我等赔礼认错,打他都是轻的!” 这谁啊,说话这般不饶人! 众人这次品味出一点不对了,循声看了过去,就见周盎在人群中慷慨陈词。 原来是他! 一见是周盎,众人也明白过来,先不说周盎和枚显的交情,就说他这人平时就唯恐天下不乱,行事颇为任性,能说出这些话并不奇怪,而且严格算起来,他说的也在理。 于是,人群里就又有人附和了。 却听得陈华眼睛一瞪,浊气直冲脑门,身子晃了晃。 自己挨了揍,还得给他们赔礼道歉? 可看着这气势汹汹的架势,陈华也不敢反驳,躲在老师身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郭展叹了口气,他知道,在场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名士,刚才盛怒出手还能说是情不自禁,现在冷静下来了,不至于再出手,否则性质就不同了,但陈华行事不妥,不给个交代,今日想离开都不容易,还得连累自己得个教徒不严的评价。 不说别的,就在场众人出去,每人传出点风声,舆论浪潮就形成了,郭展多年名声折损过半不是梦。 一念至此,他也不得不有所表示,侧头对陈华道:“陈华,那师说确是佳文,何必将之撕毁?你扰了诸位的雅兴,做岔了,给……给诸位赔个礼吧。”虽说清楚厉害关系,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着说出这番话,郭展心里如何能够舒畅,也憋着一口气,脸色沉了下来。 说的人不好受,可听的人更是惊惧。 挨了打,真要道歉,连老师都护不住我了? 陈华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一片凄凉,看着周围众人,只觉悲从中来,但也知道形势比人强,最终还是低头服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声:“此我之罪。” 然后他就好像身体被掏空,瘫软在坐席上,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低头垂首,知道自己名声尽毁,莫说提升乡品,保住现有乡品都不太可能了,至于出仕的起家官…… “也不知道家中会如何处置。” 一念至此,陈华这心气顿时泄了,老师护不住自己,名声尽毁,彭城的事盖不住,今天的事挡不住,家族必然不会像过去那样看重自己,陈家乃是大族,莫说诸多子弟,就是嫡系子孙也不止他陈华一人,捧谁不是捧? 至于陈止? 一想到这个名字,陈华就是一阵心惊肉跳,心里还有痛恨,但知道自己怕是没机会报复了,若这次造势能成,或许还有机会,可现在连文章都不如人家,自己在彭城的言行,连同《师之道赋》全都要为陈止做嫁衣! 一抬头,看着众人满脸可惜的看着被撕毁的文章,陈华只觉脸上越发疼痛,偏偏还不能离去 这次论辩会,是他的老师召开的,明法僧等人是客人,走就走了,他们师徒却去哪里?人一走,名声就彻底完了! 另一边。 “可惜了这篇文章,今日不好品鉴,只能托人去南边询问,看能否抄来一篇。” 在陈华认错之后,众人也不好追究,而且自重身份,不好拿着被撕的文章再看,而师说还未传到广陵,他们想再看,只能派人北上搜寻,不由遗憾。 没想到周昂这时嘿嘿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幅画轴,说道:“诸位不用着恼,若说《师说》,我这里也有一篇,来来来,一统品鉴!” 说完,他展开画轴,果然又是篇《师说》,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没想到你这老小子也有一篇。” 想到周盎与枚显的关系,众人自认有了解答。 殊不知枚显都是满脸惊异,不知道周盎这篇文章是从哪得来的。 周盎看了枚显一眼,笑道:“是有人送到了我那府上,我一看就知道不简单,拿了过来,可还记得入楼之前,我曾和你说过,这次来是想帮你出气,也是有倚仗的,就是此文,却没想到,你也有一篇《师说》,倒是省了我出面。” 枚显还想追问,不过周盎已被众人围了起来,众人本来品味入境,正要抒发情感,结果被陈华扫兴,如今又有目标,哪里还会放过。 不过,有了陈华的例子,他们也是心有余悸,一见周盎还有《师说》,不少人一边围过去品鉴,一边招了仆从,吩咐起来:“去,到楼边书斋买纸过来,我现在就要抄录,以防又生事端!” 本来自然无须如此,就算再好的文章,也不必这么急切,可偏偏陈华刚才的行为,让不少人情绪波动,难免生出戒备心思,才有这个吩咐。 这几人吩咐过后,也给旁人提了个醒,不少人抱着有备无患的想法,也是如法炮制,让自家仆从、子弟下楼,下楼买纸。 很快,在从众心理、羊群效应下,哪怕没有这个想法的,也不得不追上这个风尚,一时之间,在众多名士命令下,一群人从楼上冲出,直奔楼外书斋而去! 这动静何等巨大,不说那书斋被突然到来之人惊住了,就连观夜楼二楼、一楼的作乐之人,也都被惊动了。 观夜楼本就是士族、名士聚集场所,今日的论道之会早就传出了风声,聚集了不少士族子弟,他们不够资格上三楼,但为附庸风雅、模仿名士作风,就停留一楼、二楼,时刻关注着楼上动静。 刚才三僧中途离去,已经引起他们注意,有心询问,可明法僧等人哪有心思解释,匆匆离去,让这一楼、二楼的人满心疑惑了,现在又见名士子弟和仆从一涌而下,更是疑惑不已,有人抓住其中一人问道:“这位兄弟,这般匆忙,是去做什么?楼上的诸位名士又在做什么?可是生出了什么变故?” 被抓那人急着买纸,不愿多做纠缠,顺势就道:“不要拉着我,我这是要去买来好纸,今日论辩之会,出了一篇传世之文,我家老爷急着抄写下来呢!快快放手!”说完,挣脱了拉扯,急急而走。 “传世之文?这么厉害,难道是那《师之道赋》?竟有这么高的评价?不过这文章满城都是,何必急着买纸抄写?” 满心疑惑中,又有人拉住几人询问,问出了心头疑惑。 “不是《师之道赋》,陈华的文章岂能和《师说》比?他老师都不如《师说》有见识,被问的哑口无言。” “对,不过写《师说》的,乃是陈华的同族,叫作陈止。” “是彭城陈氏的陈止!” 这些人也急着出去,简单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去,却让这楼下众人越发一头雾水。 “师说?陈止?彭城陈氏?” 但也有明白人,虽然想不明白,却知道此时的重点。 “管他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名士都派人买纸抄文,那还能有假?咱们还等什么?晚了,可就赶不上了!” 经过这话提醒,其他人纷纷回过神来,暗道不错,管他什么师说、陈止,既然名士都这么搞,就说明此事为风雅之风,我等也当效仿,事后也有个谈资,当速速从之! 一时之间,这一楼二楼也忙碌起来,要么派人跟上,要么亲自上阵,可等他们来到楼外,才发现那书斋已然人满为患,根本挤不进去。 众人一合计,也不往里面挤了,朝着周围其他几家书斋飞奔而去,有些书斋已经关门,愣是被人生生敲开门,一听说是要买连夜买好纸,店掌柜都是一脸迷茫。 也是广陵靠近江左,还算繁华,观夜楼所在街道又是达官显贵常来之地,才能有几家店肆,这个时候还开着,但大部分书斋已经关门了,在被强行唤醒后,店肆东家、掌柜迷迷糊糊的看着自家备的好纸被一买而空。 等东西卖完了,人走了,他们才回过神来。 “不好!忘了提价了!” 第一百四十章 广陵纸贵 人的智慧,不分古今,遇到供需变化的时候,肯定会想到抬价。 论辩之日的当晚,满楼名士派人买纸抄文,又引得一楼、二楼附庸风雅之徒效仿,一时之间,整个街道的书斋都被买纸之人占满。 虽说事出突然,不少书斋的东家、掌柜忘记了提价,可这个错误,很快就被他们纠正过来,在第二天,许多人睡醒起来,就听到了一连串的消息。 “什么?书斋纸张的价格,突然提高了?所为何来?” 这个疑问,对普通人家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他们一年中买纸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真正喜好买纸的人群,则顺着这个消息顺藤摸瓜,得知了昨夜发生在观夜楼的事。 “什么?昨夜论辩大会,郭展师徒败了?不是他们组织的论辩之会么?” “什么?论辩大会上,一个北边的陈氏子弟,写了篇叫《师说》的文章,把同族的陈华给比下去了?” “什么?江水寺的三位大师,看了那篇《师说》后,掩面而逃,羞愧不已?” “什么?前几日才被论败的枚显靠着《师说》,说的郭展哑口无言?” “什么?陈华在论辩大会上,因为心胸狭窄,对《师说》不敬,被打了?” “什么?现在人人都在抄写师说?” …… 随着一个个令人目瞪口呆的传闻传开,广陵诸多世家坐不住了,开始正视昨夜之事,尤其关注着被几次点名的《师说》一文。 事实上,因为《师之道赋》的流传,广陵城的大小世家本就关注这次论辩,不光是各家有名士参与,还因为此事事关教化。 结果等来的却是这么个结果,着实令人意外。 在意外的同时,这些世家也不得不参与到买纸运动中去。 这件事是由诸多名士引领的,就好像是后世的明星效应,流行号召力不是一般的大。 比起后世,古人的娱乐项目本就匮乏,对这样的事更为敏感,一听说有好文诞生,众人推崇,肯定要尽快搞清楚,分析分析,学几个文章语句,否则以后和人交谈,都会显得落伍。 于是,在众世家加入之后,搜集《师说》一文的人越来越多,直接带动了周边商业,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书斋了,因为这次准备充分,书斋的纸价涨得最早,让许多正常用纸都受到了影响,却也赚了不少。 广陵纸贵之说甚嚣尘上,隐隐有当年洛阳纸贵的迹象。 而《师说》乘着这阵东风,快速的在这广陵城传扬开来,并有冲出城池,走向广陵郡各处的趋势。 陈止之名也在这个浪潮中,第一次被广陵人知晓。 广陵此地,靠近大江,与江左隔江相望,在此地有了名望,有了渗透到江左的可能,那里是新汉起家之地,虽说迁都后略有衰退,但依旧人文荟萃,为天下有数的繁华之地,新汉朝的几个顶尖家族,其根基都在此处,若能在此处扬名,好处众多。 不过,陈止到底不是广陵本地人,加上又是因为郭展师徒的造势,借文章传名,因此《师说》之名比他本人更为耀眼。 当下邳陈家派来的人,进了广陵城,满耳听到的就是有关《师说》的话题,顿时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不妙。 “我还是来晚了,我那兄长估计已经闹出事了。” 来的人名为陈毕,是陈华的胞弟,这次来广陵,就是下邳陈家接到了陈迁传来的书信,看到了《师说》一文,又听说了陈华在彭城的作为,担心事情进一步恶化,派来叫陈华回去的。 陈华在彭城吃了亏后,担心名声受损,没有回下邳,径直前来广陵,以至于下邳陈家都没能第一时间联系上他。 “当务之急除了见我兄长之外,还得搞清楚当前局面!” 定计之后,陈毕很快就行动起来,等陈毕见到陈华时,却不由倒吸了口凉气,看着对方那红肿的双颊,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在见面之前,就了解了情况,知道了《师之道赋》的造势,以及论道会的事,早有心理准备,可真见了自家兄弟的惨状,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 “兄长,家中让我来,就是想让你一观《师说》此文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陈华扯动嘴角苦笑一声,问道:“不知道家中要如何处置?” “我来的时候,家里还不清楚这边的情况,只是让我带你回去,”陈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看兄长不如去求求冥内先生,让他帮您说个情,否则家族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陈华脸上的苦笑更浓了:“我那老师,因为我的缘故名声受损,在观夜楼能护着我,已经不易了,我现在去求见,他已经闭门不见了,是指望不上了。” 观夜楼一场,名声扫地的是陈华,可郭展和三位僧人,也是灰头土脸,名格大跌,这种时候,他们都选择了低调下来,让时间先冲淡一些,那郭展更是狠心不见陈华,先割断联系,防止名声进一步恶化。 “怎么可以这样!”陈毕一听,不由恼怒,“这次的事,他本就存着利用兄长的想法,真以为能一撇了之?” 陈华只是摇头,不再多说。 观夜楼论道,陈华接近身败名裂,教化之名没拿到,反成了反例,可郭展同样没有讨得好来,《师之道赋》可以推到陈华身上,可和枚显的论道就不能算到别人头上了,加上种种造势的反噬,他郭展同样损名不小,难免迁怒陈华。 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陈毕见兄长意志消沉,不由皱起眉来,也不好说破,说了几句后,就定下了回下邳的日子。 陈华知道,自己这一回去,就不光是损失名望了,连实利都要失去,可他能有今日,本就靠着家族背景,此时只能认命。 ……………… “下邳陈家的人来了?” 刺史府中,张初他一边看着《师说》,一边喝茶,询问身边一人。 这被问及的人,赫然就是曾在冥内别院中,与郭展、明法僧、枚显等交谈的干宝。 干宝回道:“人已经来了,但不会停留多久,陈华的事情,连带着陈家威信都有了受损,如果不是陈止也算陈家之人,那这次的风波,就足以让陈家吃个小亏了,恐怕陈华这一回去,就没有再起之日了。” 张初点点头,放下茶杯,指了指了手上的文章:“不得不佩服陈家,人才辈出,陈止也是陈家之人,他这篇《师说》言及名教之事,入木三分,有了这次风波,名声只会更响,这样的人才,本官不想错过。” 干宝一听就知其意,道:“下官北上,正好要路过彭城,可以帮刺史您传个话。” “陈止能写下传世文章,若能为我所用,那该是多大的名头,比起从前的风流人物也不逞多让了吧?”张初笑了起来,“只是听闻此人尚无乡品,这就有些麻烦了,不好直接给他起家官,你这次去,当以礼相待,只要他愿意过来,本官自然不会亏待他!” 干宝也笑了起来,说道:“刺史,您这是想要聚拢文气啊,只是陈止身在彭城,郡守未必愿意放人,彭城有不少书院南迁,教化考评本就不顺,好不容易出了个陈止,写了篇《师说》,要是放过来了,徐辉决计不会善罢甘休,而刺史您招陈止过来,也只是做个闲散的文笔官,不一定能说动其人。” “怎么?徐辉还能强留人?他不至于如此。”张初笑了笑,摇摇头道,“至于陈止,文章写得如此好,不做文笔之事,难道去做些凡俗杂物?再说了,他那《师说》不是写了么,术业有专攻。” 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感慨起来:“这陈止文采是好啊,就‘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一句,寥寥几字,就足以传世!” 干宝眉头微皱,直接道:“刺史何不考虑重回彭城,广陵虽好,可自宣武以来,北方越发重要,想要有所作为,终究还要北返?何不借此机会……” 不等干宝再说,张初就摇头拒绝:“因为一个陈止、一篇文章,就迁回去?还不至于,《师说》虽好,但我也不能因小失大,令升啊,你不用劝我了,如果需要迁回,我不会坚持,可当下的局面,确实不宜北归。” 干宝默默叹息,知道这次劝说又未成功,先前他已规劝多次,除了口中理由之外,还有些其他担心,这广陵太过靠近南方,实际上颇为敏感,张初贸然迁来此处,实际上隐患不少,只是很多东西他不能明言。 张初则变了话题,说着:“令升,你此次离去,实乃我之损失,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疏通关系,等你守孝期满,一样平步青云。” 干宝也识趣的不提前事,两人说着说着,又聊到了陈止。 张初笑道:“说起来,陈止过去名声不显,也没人招揽他,我这次派你过去,会不会让他大吃一惊?” “这等人物,不会因为此事惊讶,”干宝笑着回应,“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文章在广陵引起了这般巨大的风波。” ……………… “嗯?” 北方,彭城,城外府宅。 陈止正在院中探查物件,突然神色微变,凝神探查之下,顿时有些意外。 “签筒的五行刻度格,竟是快满三格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贼首探,郡守访【还债2/50】 “三格需要一州闻名,算算最近所为,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师说》一文,不过按照这个时代的交通和通讯条件,不该这么快就传到南边,看来南边或许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推断过后,陈止却没有太过在意。 “这样也好,再等两日,三格差不多就该满了,正好抽取个中等签,我如今家大业大,得减少副作用的风险了。”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眼前的院中。 这院子不小,几个角落摆满了零零散散的物件,还有几个工匠模样的男子,正在物件周围忙碌着。 陈止走过去询问起来:“这几件东西,可还堪用?” “启禀主上老爷,”几人一听陈止询问,立刻毕恭毕敬的回答,口称主上,因为这些匠户都已被陈止招揽,挂在名籍之上,成了陈止的附户,连住的地方都搬过来了,“咱们按着您的吩咐,做出的几个物件当真效用不凡,若有此物,今年就算还有旱灾,也能好些。” 陈止反而问道:“你们觉得今年还会有旱情?” 一名匠户迟疑着道:“看这年初光景,八成还是有的。” 陈止听了,微微点头。 这个时候,陈觉走来,到了陈止跟前,小声说道:“少爷,郡府派人过来了,说是郡守这几日间就要过来拜访,城中几位老爷也已经知道了,托人传话,让咱府中还早作准备,不可怠慢郡守。” “好,你有心了,给几位叔伯回个话,就说我会让人准备的。”陈止笑着回应。 陈觉扫了院子一眼,试探性的道:“您看这院子,是不是该收拾一下?” “把东西都放到南院吧,这里面的很多东西,都已经完成了。”陈止顺势说着,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是依照他的设计打造。 写完《师说》之后,陈止就有了相应计划,准备试探“绝学”的定义范围,招揽匠户也是为此在做准备。 他虽有心另辟蹊径,但这可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做到的,首先要把原本的套路摸清楚、熟悉了,才能说另辟蹊径,眼下陈志要做的正是这个熟悉的过程。 陈觉点头应下,按他的看法,这些用处不明的物件都该扔掉才是,现在城中都有传闻,说自家少爷沉溺匠术,虽然风声尚弱,也有陈府压制,可总归不是好事。 只是主子有令,他也不好反驳。 这边陈觉退去忙碌,又有个仆从过来,这人陈府新近调拨来的,他一来就道:“禀少爷,郑先生派人过来,说是北方有军情,得立即动身北上,来不及过来告别了,特地传了口信过来,又送来一封信。” “郑管先生的信?”陈止接过信件,取开一看,“原来是朱将军得了朝廷嘉奖,特地招他回去的,只是消息南下时,在路上耽搁了时日,期限将至,难怪郑先生走得这么急。” 拜贺之后,郑管并未离开,期间拜访了陈止几次,提及了过来的真正目的,表达了朱守的招揽之意。 不过,正像郑管预料的那样,陈止回绝的很干脆。 郑管也不意外,转而攀起交情,聊了些兵家之事,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自然提升。 郑管此来本就有着结交、亲善的意思,这关系一建立,目的也就达成了,跟着又说了朱守的权势,暗示陈止若能去往青州,可以受到多大的礼遇。 今日郑管离去,也没忘记陈止,虽然抽不出身亲自过来告别,还是写了封书信送来,给陈止告罪,同时还提醒陈止,说是得陈止之助,虽然歼灭了贼军,可贼首一行却未落网,未竟全功,须得小心。 “我也该写封信回复才是。”笑了笑,陈止转身回屋。 另一边。 “这陈家还真厉害啊,出了陈止这等人物,我这几天在城里打探,听到的、看到的都和这个陈止有关,说他写的文章如何之好,不少族学、私学,都把他那篇《师说》写成了匾,悬挂起来,说要以正师道,大当家的,你说的内应真的在陈家?” 在一间颇为简陋的房间里,有五名大汉围坐一桌,正在交谈。 说话的那人,方面大耳、满脸虬须、体格健硕,他一边说,还一边拿手比划。 随着其人话音落下,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坐在中间的那人身上。 这人留着胡须,面容硬朗,双目深邃,他的人坐在那里,有种沉稳如山的气度,只是衣着破旧,损失了几分气度。 被众人看着,这人却不发一语,似乎正在沉思。 就有一人沉不住气了,说道:“大哥,那陈家在彭城颇为兴盛,最近的风头还要盖过其他几家,既然咱们在他家有内应,还不赶紧杀将进去,抢了钱粮,再回去找朱守报仇!” “稍安勿躁。”终于,面容硬朗的男子出声了,“你们跟着我这么久了,该知道我的习惯,现在徐方联系不上,连事先就布置在城中的探子,也不知道他的消息,事出反常,不得不谨慎一些。” 又有一人嚷嚷起来:“那怎么办?都等了这么些天了,难道继续等下去了?这再等下去,追兵都来了!” 其他人则斥责起来,让此人小声点。 那面容硬朗之人站起身来,说道:“当然不能总这么等下去,我王弥自起兵以来,哪有束手就擒的时候?今日下午,我亲自往陈府打探,看看徐方到底是出事了,还是有了二心,如果是前者,那就得另外谋划了,可若是后者……”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不可!” “大当家的,这太冒险了!” “对!当由我等做兄弟的代劳!” 这硬朗男子正是大贼王弥,他口中的陈府内应则是徐方。 当初,徐方之事因为涉及王弥,官府本着小事化了的念头,根本没有张扬,莫说王弥的探子,就是城中几大世家,都不知道徐方身份,徐方本人更是死的无声无息,在这诸多原因作用之下,导致王弥到了彭城,想要联系徐方,却根本联系不上。 这可不是后世,有着诸多通讯工具,联系不上一个人倒也正常,王弥不至于就此断定徐方出事了。 不过,久候无音,也不是个办法,他这才有了试探的决定,见几个兄弟的阻拦,王弥反而笑了起来:“我知道兄弟们担心什么,放心,我自有数,只是去找徐方,见机行事,除了我,这个事谁能办到?” “大当家的,何必如此麻烦,我等还有一支兵马,直接点齐了,在城外劫掠一番就是了,那些大族在城外都有庄院……” “我军新败,些许残兵,不宜动用,那支兵马人数太少,而且军心动摇,若无钱粮鼓舞,根本动用不得,怕是连驻守军都打不过,反要暴露了我等位置,而且你们真当彭城没有准备?”王弥摇摇头,也不管几人,只是道,“我意已决,休得多言。” 众人见劝他不住,又说要随同前往,以做护卫。 王弥又笑了起来:“笑话!若朱守在此,我还顾忌三分,区区彭城,我现在打不进来,但也不信此地有人能留得下我!” 众人无奈,只好认了,眼睁睁的看着王弥迈步离去,但不过半个时辰之后,这位贼首就一脸凝重的回来了。 “大哥,怎么样了?” 几人一看王弥的表情,都担忧起来。 王弥摇摇头道:“徐方大概是出事了,我去了那陈韵府上,只说是徐方的远方亲戚,找他出来,开门那人的神色就不对,于是被我诓到角落,一刀结果,稍微处理了,就回来了。” “徐方出事了?这内应都没了,大哥又宰了一个,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王弥眯起眼睛,说道:“走是要走的,但不是离开彭城,先换个地方躲藏,徐方在陈家布局许久,私藏了不少钱财,先弄清楚钱财的埋藏之处,正好再避避风头,最近官府查得紧,等拿到钱财,咱们再走,总要先让那群兄弟吃饱了,才好厮杀!” 说着说着,他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先将城中探子招来,我有话吩咐他们!” 第二日,就有若干探子过来,都是寻常打扮,单看外表就如普通的庄稼汉、乞丐,平平无奇。 王弥先是勉励一番,画了画未来蓝图,跟着就道:“你们这两日先搜集陈府消息,甄别之后,将重要的汇报于我。” 几人领命,当日就分散开来,在城中搜集消息。 最近这段时间,陈家的消息根本不用刻意搜集,只要走在茶肆、酒馆就能自然而然的听到,尤其是有关陈止和《师说》的。 这些探子本也不觉得能有什么其他收获,可意外的是,三日之后,还是有一个算是特殊点的消息出现了 郡守徐辉,登门拜访陈止! “郡守能来,阖府上下蓬荜生辉。”当日,陈止着正装,开红漆正门,亲自迎接徐辉,而他的两个弟弟紧随其后,神色激动。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家里居然能有郡守亲自登门的一天! 激动之下,以至于两人行走之时,步调都混乱起来,相比之下,更显得陈止姿态从容。 看着这个情景,徐辉也不由暗暗点头,笑道:“早就听闻你之大名,著名教佳文,写入品书法,这等名士,我实仰慕!” 这位郡守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高度赞赏,听得陈停、陈息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名起高楼亲受益 门前一番阵势过后,在热闹的声浪中,陈止引领着郡守徐辉,以及几名陪同人员过门而入,直抵大堂,分座坐下后,就开始说些闲话。 “守一啊,你这篇《师说》写的是真不错,发人深省,这具体的我也不多赞了,相信最近你也听够了称赞之言,不过我这里却可以跟你透露一声,今年朝廷有劝学诏,我当表奏朝廷,为你这篇名教文章加名!” 徐辉这一坐下,就送出一份大礼,听得陈停、陈息满脸惊喜。 奏请朝廷,为文章请名,这等于是争取官方推行,好处不言而喻,和后世文章上教科书也差不多了。 陈止自然是多谢连连。 徐辉哈哈一笑,一副这不算什么的样子,又话锋一转:“听说你最近也去过贵静书院了,不知道可有新的感悟?”这是表现出关心陈止生活和学习的样子。 陈止就道:“贵静书院传承久远,我只是去了两次,只感底蕴深厚。” “哈哈,贵静书院藏书众多,我就等着你这看过之后,再来一篇名教文章!” 徐辉与陈止随意的聊着,话中透露出看重和欣赏。这几天,徐辉给了陈家诸多实利,他并非只是口头说说,而是在给了许多便利后,才登门拜访的。 事实上,徐辉之所以这么做,不单纯是因为陈止的名声响亮,徐州名声响亮的人也有不少,论名士更有诸多,徐辉也去拜访过,多是体现姿态,但陈止的《师说》,直接让徐辉免了许多烦恼,令很多问题迎刃而解,这是实打实的帮助。 更不要说,随着《师说》的流传,文章的文教光辉逐渐显现,名传千古的气息越发浓烈,任谁都能看出价值,作为文章诞生之地的郡守,徐辉当然起了沾光的心思,才会下了大力强拉拢陈家,间接示好陈止他并不是不能直接给陈止好处,但那样太过露骨,有损其人官威。 这边两人说着,陈停、陈息陪在一旁脸色涨的通红,看着自家兄长和郡守谈笑如常,心里佩服无比,至少他们一见徐辉,就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后堂中,陈蔓借着缝隙,在往外面张望着,她也知道今日郡守拜访,好奇大官威严,但明白自己不方便露面,所以就在这里偷窥。 陈蔓的母亲刘姨娘则在一旁小心的劝着:“看几眼就赶紧走吧,不能仗着你兄长宠你,就这么没有规矩,你兄长如今不一般了,以后府里越来越兴盛,你也得多听话,才能让你兄长看重你,只要他开口了,将来定能找个好婆家……” 劝着劝着,刘姨娘脸上满是憧憬和担忧,复杂的情绪表现在脸上,更萦绕在心间。 由于陈止地位的提升,刘姨娘最近仿佛生活在云端一样。 这刘姨娘嫁给陈止之父时,也曾有过憧憬,以为从此能过上舒心日子,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陈迈一死,情况急转之下,加上嫡子不学无术,本以为此生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如今这府中上下对她恭敬有加,却更让刘姨娘坚定了想法,不敢做让陈止不快的事,连带着对一对儿女也如此要求。 好在陈止对陈息看重,对陈蔓宠溺,这让刘姨娘大为放心,在她看来,只要一双儿女能有出息,那自己的后半生就有了保障。 她在劝女儿的时候,也忍不住偷窥堂屋里的情景,见自己的儿子陈息坐于郡守之侧,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格外欢欣,对陈止更是满心敬佩。 “大郎真个有本事,但越是这样,息儿、蔓儿越不能恃宠而骄,以后大郎家大业大,飞黄腾达,肯定还要靠着兄弟帮衬,这好日子还在后面呢!不能因小失大!” 这么想着,刘姨娘半拖半劝的带着陈蔓离开了后堂,行走之间,能看到一名名仆从走来过去。 “快快快!茶水!水果!你们这速度太慢了!” 后院中,陈觉正在指挥着,因为太过焦急,额头上都有汗水流下来了,不过他这心里却仿佛藏着一团火,满身干劲。 他现在已经是陈止府上的管事,除了陈辅外,就数他的权势最大,不过陈觉很清楚,自己能得到这个位置,靠的是占据先机,若论和陈止的亲近程度,不说陈辅,连那书童陈物都比自己要高。 正因如此,陈觉做事的时候才越发卖力,他很清楚,陈止未来前途似锦,只要能抱紧这条大腿,好处不知道要有多少,这此郡守来访,正是表现的机会。 由于这府宅的人都是新近调来的,缺乏配合,碰上这样的大事,难免就出现些许问题,而居中调度、处理问题,正是体现一个管事价值的时候。 “我在亲近程度上比不上陈辅和陈物,但只要有用,表现出忠心,成为少爷真正的心腹,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忙里忙外,前堂是陈止和郡守交谈,后面就是一众仆从穿行,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空隙,陈觉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 这个时候,陈辅从旁边走来,看着陈觉微微点头,笑道:“陈觉,真是辛苦你了,这种事,我这个老头可是忙不来的,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还是交给你放心啊。” “辅叔,你说哪里话呢,”陈觉闻言欣喜,可嘴上还是恭谦的很,更是一副尊敬的样子,“咱府里少了谁,也不能少了辅叔您啊,谁不知道,只有您才能让少爷安心。” 陈觉这话可不是奉承,莫说是这座府宅,整个陈家都知道陈辅的分量,连陈迟和陈边等人,谈及陈辅都要夸赞一声忠仆,除了陈辅在众仆散去之后,还坚守陈止一家之外,更多的是因为陈止的影响力。 现在,陈辅在宅院中根本不必干活,但没人敢出声质疑,甚至还想方设法的巴结他,连陈觉也不例外。 所以陈辅这一夸赞,就让陈觉心花怒放,连连谦虚。 陈辅笑了起来:“你小子别谦虚了,我这么大的年纪,什么没见过,你那点心思我能不懂?但只要你忠心为主,我就会帮你美言……” 这边还在说着,却有一人急忙过来,到了陈觉耳边说了两句,这位新晋管事神色微变。 陈辅也关心起来了,就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别看他刚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很着紧,毕竟是郡守来访,相当于后世的市长临门,他一个老仆,过去接待的最高人物,不过是其他世家的家主,骤然碰上郡守到访,也很忐忑,所以看到陈觉指挥有度的样子,才会出口夸赞。 “郡守和少爷说着说着,两人在府中漫步,结果到了南院,看到了那些物件。”陈觉一边说着,一边就要离去,“辅叔,城中最近有些传言,您多少也有耳闻,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少爷如今声名鹊起,不知道多少人妒恨,难免有背后嚼舌头的,咱们自然知道少爷品行高洁,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郡守老爷误会了,可就不妙了。” 陈辅一听就明白过来,他也知道那南院收拢的是什么物件,就催促起来:“传闻我也听过,确实不地道,你见识多,赶紧过去帮衬。” “我先过去了……”陈觉不敢耽搁了,急急忙忙的离去,直奔南院。 等他到了地方,正好看到郡守正指着一件事物,询问陈止。 “好叫郡守得知,此物为‘曲辕犁’的一个部件,将这十几个部件组合起来,方才完整。” 徐辉听了介绍,故作好奇的问:“这东西可是和陈侯犁相似?” 陈止摇摇头,说着:“两者区别不小,以曲辕犁劳作,犁身可以摆动,轻巧方便,更易深耕,也容易回旋,还能调节耕作的深浅。” 徐辉口中的陈侯犁,乃是陈止前世所做,他当时靠着签筒,得了些农家知识和墨家机关造诣,尝试组合,想提高生产效率,不过手上军务繁重,实在没有太多时间完善,因此只做出了一个基础,想等日后慢慢完善,可惜这一天没有到来。 徐辉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他听说了陈止最近为了养望,有心在农事上作为,有心配合。 这也不算奇怪,封建社会,名士多为地主,靠体恤佃户、关注农耕,获得名望是常有的事,就是他徐辉,这次也抱着提及农事的想法,想借着陈止声名鹊起的东风,在劝农诏的工作上加分。 不过,徐辉并不认为,陈止真能在这方面捣鼓出什么成果,问的时候只是例行公事一般,没想到陈止对曲辕犁的介绍竟这般特殊,其中几个要点,就算徐辉不擅农事,都听得出厉害。 “你说此犁可以回旋、摆动?还能调节耕作深浅?”他的神色中有着狐疑。 陈止点点头,笑道:“郡守大可一试,这犁的部件都已完善,拼装起来就可使用。”曲辕犁是他结合了机关术和农家学,又综合后世记忆完成,按原本的历史,要到唐代才会出现。 换句话来说,此物虽然是农具,却蕴含着领先几百年的高科技! “不知道这样的农家机关器具,是否也能算得绝学?”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南方来客 这位郡守徐辉,本就记挂着农事,在陈止这里看了这等稀罕物,又听了介绍,便有心一试。 正好陈止的宅院在城外,院外走上几步就是农田,还都是陈止名下的,徐辉也不客气,催促了几声,就要亲眼看看。 陈止也有心展示,看看能否实现自己的设想,就不推辞,叫了人手,找了地方演示起来。 “奇妙,当真是奇妙之物!” 看着组装完毕的曲辕犁,被一个人掌着在地中耕耘,灵活、轻巧,比之陈侯犁更为方便,其中价值,徐辉这样有过为政一方经验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 同来的张集一直都是沉默不语,观察着陈止,此刻见了曲辕犁的效用,也忍不住称赞起来,又来到徐辉跟前,小声道:“郡守,这曲辕犁若能在境内推广,就算今岁您在农事上颗粒无收,又来旱涝之灾,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错!不错!”徐辉咧嘴而笑,“这陈止当真是有大才,本官若有他相助,这政绩根本就不用担心,哪怕他不受招揽,只要留在彭城,我时时资问,也有助益!”一想到这般能人,才刚刚有名气,未来几年都要留在自家辖下,可以时常求助,徐辉心头越发欢喜,差点笑出声来。 朝廷每年几乎都会下达一次劝农诏,农耕乃天下稳定之根本,不容有半点忽视的,所以每年的兴农政绩都是考评的重点,前几年徐州屡遭灾祸,徐辉半途而来,纵有通天之能,也是无从施展,一直都是劣势。 不过,农事并非只有耕种,若能拿出改良农具,增进生产,惠及各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也是朝廷一直提倡和不吝嘉奖的。 “有陈止之助,我考评无忧,等陈止名声大起,估计彭城也留不住他了,可我也该升迁了。” 看陈止拿出的这个曲辕犁,让徐辉看到了背后的价值,态度顿时热切起来。 “都说你陈守一为了养望,在农事上故作姿态,可今天看来,你哪是故作姿态,分明就是有大才啊!了不得,有了这曲辕……这陈止犁,一旦推广开来,省时省力,事半功倍,其功之大,不下于先前的教化之功啊!” 徐辉立刻对陈止大加称赞起来,为表明态度,更直接以陈止犁称呼,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表明,无论如何这名声都是你陈止的。 这也是陈止本身的名望、同他的世家身份在起作用,有了这两样东西,纵然是一郡太守,也不敢私吞功劳,要表明态度,他徐辉只拿政绩,这名望还是陈止的,没有人会窜名冒认。 听得此言,陈止也不由叹息起来,前世他一介白身,来历不明,更无背景,莫说投奔什么诸侯,就连得罪个督邮,都不得不东躲西藏,即便扬名也不安稳。 “果然还是要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才能省去诸多麻烦。” 徐辉又拉着他,谈论着陈止犁的事,询问了不少细节。 这个时代,百家复萌,农家和墨家的本事,不会受到太大排斥,徐辉也没什么顾忌,问了几句过后,就笑道:“既然如此,我回去就让农官做好准备,过来听你的指挥,由你来安排,可惜以守一你的志向,必是看不上区区郡守幕僚的,不然我说什么都要将你招募。” “郡守说笑了,在下当下还需为学,确实没有出仕的念头。”陈止顺水推舟的说着,两人又笑着往宅院走回去。 不过,跟随两人的众多仆从却是心思转动,各有计较。 不说张集等人对陈止犁的看法,就说陈觉跟在边上,本以为郡守见了那些物件,会受到传闻影响,看低自家少爷,没想到现在却赞不绝口,十分看重那些东西。 “莫非这什么曲辕犁,真的十分重要?难怪少爷会沉迷于此,也对,少爷那是什么人物,他做的事,我要是能明白,那我不就厉害了么!” 等回到府宅,听徐辉三句话不离曲辕犁,哪怕陈觉不通农事,也看出点端倪了。 “估计真是个宝贝,我记得,少爷让工匠弄的东西,可不止这个曲辕犁,不是还有其他东西么?为何不都拿出来?一个曲辕犁就让郡守这般看重了,再算上其他的东西,岂不是更要引起风浪?” 尽管陈觉心潮澎湃,可作为一个职业家丁,他还是谨守本分,主子没说的话,自己绝对不会透露半点。 很快,在谈笑之中,徐辉还是恋恋不舍的要告辞了,只是他走的时候,已是一副长辈自居的样子,对陈止嘘寒问暖。 这可不是徐辉倚老卖老,他乃彭城郡郡守,为此地百姓的父母官,不知多少人想攀附交情,现在以长辈自居,就是和陈止建立私人友谊了,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果然,这消息一传到城中陈府,几位老陈登时就惊讶了,然后就是欢喜,可也有疑惑。 他都知道,郡守去拜访陈止,打的旗号是访贤,因陈止有了彭城名士的名头,顺理成章,背后的原因则是名教文章,对兴学诏的作用。 可无论怎么想,都不至于让郡守在头次拜访,就表现的如此亲近。 “除非,我这个侄子,有郡守急于求得的东西!”陈边心思活络,猜出了缘由,“算了,不用想这许多,有这么个侄子,省去了多少烦恼,我们这群老家伙,以后就安心在家争权夺利就好。” 他其实看出来了,陈止无意在陈家发展势力,处于超然位置,这对陈边而言是个好事,如果陈止有心在陈家争权,就凭他现在的名望,陈家谁都不是对手。 “不过,这七侄子虽不争权,可影响力在那,以后陈家立足都靠他的威望,必须得和他亲近,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陈迟又算得了什么?” 他正盘算着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谁这么慌忙?”陈边略显恼怒的问起来,门外则传来新晋管事陈恰的声音 “老爷,不好了,出事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之意。 “进来说话。” 陈边一声令下,门被推开,满脸慌张的陈恰走了进来,眼神中充斥着慌张。 “怎么了?难道是陈止那边出事了?” 在陈边看来,目前唯一能让陈家慌张的,就是陈止那边出问题了,没想到陈恰却摇摇头道:“不是,是四少爷那边出事了。” “陈韵?”陈边皱起眉头,陈韵曾和他走得近,可现在都知道陈韵得罪了陈止,陈边想和陈止亲善,那是巴不得离陈韵越远越好,省得陈止误会,这时一听这个名字,就本能的想要撇清关系,“以后此人的事,少在我面前说。” 陈恰一看陈边的表情,就明白了他的顾虑,就道:“不是的,是大老爷让人过来通报的,说是四少爷府上死了个门房!” “死人了?怎么搞的?”陈边这才正色起来,眯起眼睛,“你我详细的说说。” 陈恰赶紧回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是大老爷派人通知的,让您去他那边商议。” “原来如此,那我这就过去!”陈边说着冷笑起来,“无缘无故死个人,难道这个时候还有人敢惹我陈家?” 不过,陈边此去,一众老陈却没商量出个头绪,那家丁死的突兀,其人本身的人际关系也很简单,不可能是针对他的仇杀,但说是冲着陈家来的却也不像,因为这人被发现时,已经死了不短时间了,也不见陈家有其他损失。 况且,真是针对陈家,杀个门房算什么事? 最后,陈家左右分析不出缘由,只好报官了事,但官府对个家丁的死活又怎会放在心上?最多是看在陈家的面子上,做做表面文章。 这事很快就风平浪静下去了,连在陈家内部都没引起什么波澜。 转眼之间,几天时间过去,就在此事逐渐平息的时候,彭城县城迎来了一批客人。 一队马车行至彭城南门,有兵卒上前盘问,有一人探头出来,出示了一份公文后,那兵卒验证之后,立刻就恭敬行礼,然后一路放行。 车队直达驿站,有三人从马车中下来,干宝正是其中之一,余下两人,一个年龄不大,约莫三十岁出头,留着长须,另一个则视为老者,身着儒服,气态沉稳。 三十岁男子一下车,左右看看,就感慨了一句:“这里就是彭城啊,街道真是破旧,城池也有一种腐旧气息,大概就是北方城池的同性了。” 老者听了,眉头一皱,训斥起来:“怎么能这么小看他人?你说此城破败,可就是这城中陈止,写下师说一文,这样的文章,你能否写出来?” 那三十岁男子赶紧缩缩脖子,接着干笑道:“乔老何必动怒,我也是实话实说,此城破旧,但城中人却未必无能,越是这种情况下能奋起之人,越值得尊敬,您老放心,这次我必定完成刺史嘱托,将那陈止请去南方。” 老人点点头,跟着又道:“不过总归要先见识一下陈止的本事才行。” 几人说着,进了驿站,没过多久,郡守徐辉的心腹张集就赶了过来,一见干宝,就道:“贵客临门,我家郡守已经在卧冰楼设宴,特来请三位过去,请!”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陈止问农,本末倒置?【还债3/50】 “干别驾,别来无恙。”卧冰楼中,徐辉早已等候多时,一见干宝等人就迎了上来,“你我上次相见,还是刺史尚未南迁之时。” 干宝微微一笑,不理对方话中的暗刺,只是道:“徐郡守,如今我已辞了官职,就要回去守孝了,可不能再称呼我为别驾了,我来为你引荐,这位苏峻苏兄,是要接替我的,虽然正式的任命还没有下来,但今后的刺史别驾,就是他了。” 嘴上说着,他将那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拉了过来,郑重介绍。 “哦?原来是苏别驾,幸会幸会。”徐辉看了这人一眼,表面客气,心里却泛起疑惑,别驾从事可不是一般的职位,在刺史的诸属官中居首,一般不会离开刺史所在之地。 现在一个刚刚卸任的别驾,一个即将上任的别驾,都跑到彭城来了,这是来做什么的? 有古怪! 心中疑惑,但徐辉表面不动声色,笑着恭维,然后这目光就落到最后一人的身上。 干宝就继续介绍起来:“这位乃是乔老,徐郡守当曾听过他老人家的大名,乔老乃是徐州学官,掌教化之事。” “学官?”徐辉闻言心中一动,却还是客客气气的行礼,却有个念头自心底升起,让他隐隐不安,“执掌教化的学官,来彭城做什么?现在又不是考评之时,若说名教人文,此处不比广陵,也是众所周知的,难道是因为《师说》,可算算时间,广陵不该知道此文啊。” 所谓学官,如今已不多见,还要追溯到西汉之时。 那王莽未窜之前,在其当政的时期,曾大力推行过地方教育,制定了中央和地方的教学体系,当时规定要设立地方学校,郡一级称“学”,县一级称“校”,皆设经师一人,这就是新汉学官的前身了。 后来历经变迁,三国战乱,到了如今,地方上的官学早就零散不堪,不成体系了,但每一个州却还设有一名学官,官品不高,但担任者的乡品往往不低于中品,多为德高望重之人,宣讲、推行教化。 这位乔老,全名为乔疆,举孝廉出身,素有德名,在徐州担任学官,但并无多少从属,主要的工作,就是为刺史进行宣传,算是个名教的门面。 他这次过来,也是刺史张初的意思,这位刺史的目标直指陈止,为了体现诚意,就派出了前后两任心腹,再加上这位名教学官。 这么一个配置,足以体现诚意,但也让徐辉警惕起来,等几人落桌,他就想着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 “诸位,这几道菜都是彭城特色,多吃,多吃,来,苏别驾,喝酒!” 酒过三巡,徐辉见三人都在开怀畅饮,就试探性的问道:“不知几位这次过来,所为何事?若是需要本官相助,自是责无旁贷,三位尽管说。” 苏峻听了,眼中精芒一闪,跟着就哈哈一笑,指着干宝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与干兄相交莫逆,他要归家,我便相送,就是如此简单,至于乔老么,他身负学官之职,是为了兴学诏书特地过来督察的,彭城本是州治,当然要重点关注,徐郡守不比担心,我等也知道这里的情况,不会为难的,也就是走个过场。” “原来如此。”徐辉笑着点头,但心里却冷笑起来,这满嘴谎话根本就说不通,但他也不说破,只是劝酒。 徐辉也看出来了,这对面的三人里面,两个是刺史心腹,一个是见多识广的长者,想从他们嘴里套出真话,那是千难万难,不过这三人一来,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八成是来者不善啊,我可得留心一点。” 这场酒,两方各有心思,但表面还是其乐融融,一直吃了一个多时辰,倒也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只是各自肚子里打着什么主意,就无从得知了。 等拜别了徐辉,干宝三人回到驿站,就商谈起来。 “徐辉大概起了疑心,毕竟我等同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之事,好在师说一文,在广陵名声大噪,本就有意外原因,按正常的传播速度,本不该被刺史知晓,就算知道,也不会这么快就做出反应,想来徐辉暂时不会往这方面想。” 干宝分析了一下局面,随后又道:“但他既然警惕了,想到这点是迟早的事,所以我们接下来的行动,必须要快了。” 苏峻随意的往椅子上一歪,笑问:“干兄,你就直说吧,有什么主意。” 干宝就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我们拜访陈止,徐辉立刻就会明白我等目的,这陈止意味着他的教化之功,是兴学诏书的底气,一旦陈止南下,那他的名教政绩至少损失三成,而且我听他说话,对刺史南下也心有怨言,两相叠加,必然不愿意让我等如愿,他乃彭城父母官,想要阻碍陈止南下,有的是办法。” 苏峻顿时明白过来:“你是说,我们得一次登门,就说动那个陈止南下?时间这么紧迫,万一被陈止看出来,不,他这样的人物,是一定能看出来的,那篇师说写出了人情通达,这执笔之人又岂能看不透世事?但如此一来,陈止难免借机加价。” 干宝摇头道:“不怕他要好处,刺史的意思很明确,不管陈止要什么好处,都尽量满足,以陈止的地位、名声,给他的好处越大,刺史越能得个尊贤名头。” 苏峻笑而不语,显然并不同意。 他和干宝不同,干宝当了几年别驾从事,早就是张初的心腹了,想的是怎么帮张初谋名利,可苏峻新升,寸功未立,若是花了大本钱请陈止,也显不出自己的能耐。 这两人谈论着半天。 始终沉默的乔老却突然开口道:“要一次就请出陈止,就得先了解他的近况,与其在这里想,不如出去听听传闻,陈止是彭城名士,肯定有韵事流传,听了之后,也好投其所好。” 干宝、苏峻一听,都笑了起来。 “不愧是长者,到底是见得多了。” ……………… “要说这陈止啊,确实是我彭城俊杰,只是他最近为了养望,有些本末倒置了,沉溺于农家之事。” “可不是么?要我说,真想养望,就接着写名教文章,那师说一文谈及了道统、性情,就可以作为引申,不是常有人去陈止府上请教道统、性情之道的学问么,听说他讲的通透,既然如此,完全可以再写新章。” “不过陈止这等人物,如果什么时候心有所得,说不定又是一篇文章出世……” “得了吧你们,说的头头是道的,我就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说不定人家是践行学问呢,你们能懂?” “说的也对。” …… 干宝、苏峻等人得了乔老的主意,选了一处颇为考究的茶社,就这么坐在一桌,听着边上人的议论。 这茶社布局典雅,往来的多是士族子弟,免不了谈及了陈止,加上郡守新近拜访,很快就都提到了陈止看重农事的事,听得干宝等人面面相觑。 苏峻有些不解:“陈止不是写名教文章么?怎么又钟情农事了?听这些人的意思,是为了养望?可从传闻中来看,已经超出了养望的范畴了吧。” 干宝点点头,也道:“以农养望古已有之,但不过是个引子,一般是过问农活、体恤佃户,然后赈灾施粥,但陈止好像是找了工匠,研究农具,这可就新鲜了,难道他是对墨家机关学有兴趣?” 苏峻心里突然灵光一闪,说道:“会不会和劝农诏有关?不是说徐辉最近拜访了陈止么?” 干宝一怔,问道:“你是说,陈止在兴学诏上得了好处,于是又想到了劝农诏?”说着,他沉吟了起来。 苏峻笑道:“《师说》一出,陈止直接得了名士位格,这文章固然很好,但也有官方在背后推动,听说徐辉得了此文,就说陈止乃是徐州名士,消息不胫而走,这也是因为兴学诏的关系,徐辉才会不吝称赞,而陈止尝到甜头,又想要附和劝农诏,然后依法炮制,并非不可能。” 干宝却摇摇头道:“这也未必,毕竟兴学、劝农,完全两个范畴,陈止也该知道人力有时而穷,他在师说中也写过‘术业有专攻’之言,当知文章写的好、名教认识深刻,不代表就能在农事上有所建树。” 说着说着,他想起来时刺史说过的话,按张初的想法,是把陈止请去做个文笔官,说白了,就是专门写文章的,让官府养着,一来彰显人文教化,二来可以宣扬他张初的名声,摆出一个看重文事的架势。 但看陈止这架势,不像是能安心做笔杆字的样子。 一念至此,干宝不由担心起此行的目的来。 跟着,苏峻又说了几句看法,两人说着,却见乔老眉头紧锁,不由询问起来。 “陈止一文得志,说不定有些迷失了,忘了根本,不过这也不好下结论,得见了人才能知道,”乔老神色严肃,透露出一股遗憾之意,“不过听这些人讲述,陈止钟情农事大概不是假的,这农事说到底,终究比不了学问大道,也罢,若真是如此,既然我等来了,总该规劝一句。” 干宝听着,心中一跳。 “您老的意思是?” 乔老抚须道:“准备一下,明日就上门拜访陈止吧,迟了,徐辉也该看出点什么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捷足先登 翌日,清晨,万里无云。 微风之中,干宝等三人只是带着几名护卫、仆从,就轻装上路,出了城,按着打听来的消息,朝着城外的陈庄走了过去。 “老丈,请问陈止的家,是在前面么?” 路上,山间地头,岔路诸多,苏峻就找了在路边耕种的一名农夫询问起来。 未料那农夫却未回答,先要说道:“唉,这位贵人君子,俺可不是老丈,俺还未到四十,只是常年劳作,看起来老罢了。” 这话倒是让苏峻一阵无语,先是告了一声歉,又看了看面前这人,就见他这脸上沟壑纵横,满是风霜气息,头发半白,一看就是不小的岁数,没想到竟然是未老先衰。 那人并未纠缠,跟着就道:“你若是问的是陈家的陈君子,那就朝着这个方向走就好了,他家那大宅子,就在前面,不过陈君子喜去陈侯庙,清晨多有上香,你走这条路说不定也能在庙中见到他。” 这人颇为健谈,说了这些还不过瘾,又道:“这陈家君子是个能人啊,我听人说,他弄出了几个农具,那东西可厉害着呢,能省去不少力气,而且这是个大善人,那左寨的田租,被他减免了九成,真是让我等羡慕啊,若能有个这样的老爷,可真是服气啊!” 说到后来,完全变成了陈止的歌颂会,听得苏峻连连咂舌,好不容易才拜别脱身,那人还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等三人沿路而行,苏峻忍不住就道:“这个陈止,在养望上有一手啊,这才多长时间,百姓就传唱其名了,以这等民望,等他的乡品定下来,轻易就能出仕,起家官绝对不会有多差。” 干宝却摇头道:“陈华七品尚且不满足,想要更进一步,何况陈止?有大志向的人,不把名望积累到巅峰,是不会轻易出仕的。” 苏峻却笑了起来:“这也是最初的想法,等年龄大了,终究会有妥协的,难道还能有人一出山就封侯拜相?行了,咱们也别管这么多了,再问问两个人,好确定那陈止宅子到底在哪,说起来,没想到陈止也会去陈侯庙,这陈侯可是我最为佩服的人物,一生传奇。” 说着说着,几人又问了几个沿途的路人、农夫,但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是满口的称赞陈止。 等一圈问下来,终于来到了陈庄村附近,看到了陈止的那座宅子。 “按说这地方也好找,只是咱们第一次过来,难免走错路。”刚才带错了路的苏峻,见了宅子就干笑两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跟着就着一名护卫过去叫门。 护卫叫门后,递上了名帖。 干宝等人在门前等候,很快那正门大开,陈止一身正装的走了出来,对着干宝等人行礼:“不知贵客远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从名帖中,陈止已经知道了眼前三人的身份,都是在刺史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当然要做出姿态。 “是我们没有事先通知,怎么能怪陈公子呢?”干宝笑着上前,一边说着,一边有些好奇的朝院中看去。 这门一开,他就听到了院子传出嘈杂声响,这一看过去,就见有不少人走来走去,还都抱着一堆堆的物件。 苏峻也注意到了院中动静,就问道:“贵府莫非有事?那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了。” 陈止摆摆手道:“没有,这是徐郡守派来的农官,正在了解事情,几位尽管进来,我这边把事情交代一下,就可以了。” 徐郡守?徐辉! 听到这个名字,干宝心头一跳,跟苏峻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担忧。 莫非这彭城郡守,已经猜到了我等目标,今天就已经布置了?那如此一来,想要将陈止请去南边,这难度可就大了。 不过,这种事情不好在陈止面前明言,因此他们很快就收回目光,只是那苏峻却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这太守府的农官来的可真快,莫非是城门一开,就过来了?”苏峻他们三人,今天本来就出门很早,虽说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可此时还是上午,但看这院中忙碌的众人,分明已经来了好一会了。 陈止就点头道:“不错,几位农官都是在城门一开,就第一时间赶来的,此时也已经弄得差不多了。” 这话一说,干宝和苏峻更加担忧。 郡一级的农官,有官也有胥吏,但自然有他们的上班时间,没有说为了一件事就赶个大早的,除非是上官严厉要求的。 这所谓上官当然就是徐辉了,他这么急的让人过来,肯定不是一时兴起。 “徐辉已经看破了我等目的啊,想要捷足先登。”顿时,干宝等人心里都明白过来,“既然如此,那这次上门,就必须促成此事了。” 在这种念头中,干宝、苏峻、乔老被陈止请到了正堂,命令人备茶,跟着就见陈停、陈息急急忙忙的赶了出来,他们本来在后院休息,因为这郡府派来的农官是办正事,不是拜访,自然用不着他们两个人出面,结果突然有人过来汇报,说是刺史派人来了,顿时让两人吓了一跳。 先前的郡守,那是市长一级的人物,莅临指导,就让这兄弟俩激动的不能自已,如今那刺史可就是省长级别的了,而且背景深厚,有着诸多光环,他派人过来,这可是非同小可。 这一惊可不得了,他们也顾不上其他了,匆匆忙忙换上正装,就过来见礼了。 “你们来的正好,现在这里作陪,我去把事情交代一下,再过来。”陈止见了两个弟弟笑着吩咐着,又给苏峻等人告罪,然后就这么走了出去,让陈停、陈息看得心惊肉跳。 这刺史的人来拜访了,你还不敢赶紧好好招待,居然还先去办别的事。 他们却不知道,陈止在看到三人的瞬间,联想到徐辉提早派人过来,又记起了前几日突然暴涨的名望金液,这心里已经有底了,一下子就猜出了三人的来意,自然有着一番计较。 另一方面,他前世见过了太多的高官贵族,本就对这些人的威严免疫,再加上并非刺史本人过来,只是派人过来,这些人剥去刺史光环,其实品阶和地位尚且不如徐辉,另外也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干宝等人为了防止消息泄露,让徐辉知晓,来的突然,事先也没有派人通知,热这些农官以官身、胥吏之位,一大早的赶过来,对陈止毕恭毕敬,没有半点拿捏姿态,总不好晾在一旁,怎么着也得有个交代。 不过,陈止这么一走,大堂突然没人说话了。 陈停和陈息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心生尴尬,有心找个话题缓解一下,但又被三人官微所摄,一时半会倒是想不出什么话题,心中越发焦急。 就在这时候,那乔老突然站起身来,看了堂中众人一眼,笑道:“既然碰上了,不妨也去看看,说实话,这一路上听到许多弄人称赞陈家公子,我这心里也好奇的紧,想要一观风采。” 说完,这人就往正堂外面走去。 干宝、苏峻一看,暗道不好,他们昨天就听出了乔老话中之意,只是碍于辈分和身份,不好明着劝阻,但也暗暗点明了,无非就是此来是为了邀请陈止的,万不可节外生枝。 乔老当时也答应下来了,但谁也不知道这位老人家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一见这动静,两人就知道乔老并没有真的听进自己的劝说。 于是两人赶紧跟了上去,劝是劝不住了,但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自己两人跟在边上,也能打个圆场。 倒是陈停、陈息见此情景,脑子里一懵,还道是自己家里招待不周,恼了来人,不由担心起来,就也跟了上去。 就就这样,这几个人唿啦啦的出了正堂,到了院中,就见众人忙碌,在陈止的指点下,拼装着众多物件,一个一个,模样看上去颇为怪异,但能看出不少农具的雏形。 陈止一见几人过来,也问候了一声,但接着又忙着指挥,打算尽快完成手上工作,招待众人。 干宝盯着一件事物看了几眼,忽然心中一动。 “这东西,看上去像是某种犁,只是这结构未免有些奇怪,可是从这外形来看,并不是凭空造物,好像还真有点道理,难道说这陈止并未沉溺农事,而是真有建树?” 他这么一想,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等人陷入了一个误区。 “是了,我等因为陈止文章写的好,名教看法深刻,就先入为主的认定,此人只是在文章和名教上有能耐,可谁也没有规定过,说是这方面有了本领,其他方面就无从建树了,当年的武侯、陈侯,不都是博通百家么?” 干宝这还在想着,没想到乔老来到了陈止身边,装作在看事物的样子,然后出声道:“这东西不知上古三代之时可曾有过,不过我记得陈止你写师说,就言及道统传承,尧舜禹传道后世,可见这才是正道。” 这位老人的话语并不尖锐,但试图用陈止的观点,来劝告陈止,不要偏重农事,却听得干宝、苏峻眼皮子一跳,两人就要出声打圆场。 却没想到陈止却笑道:“乔老此言差矣,莫非不知道,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那尚书中提及的禹贡一篇,就叙述了九州地貌、山川走势、土壤植被、物产路径,这就是农事之启,也是道统之一!”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可能学了假学问了 连干宝和苏峻都能听出深意,何况陈止? 要用我的理论、典故,来点醒我?你可知道,我在改写《师说》的时候,放弃了多少典籍、典故?要写成一篇文章,看似只有若干典故,但写的时候却要挑选几十个、上百个,然后删减择优。 陈止这一开口,就是用《禹贡》一篇,直接阐明态度,你不是说三代之治、说尧舜禹么?我就用大禹的事迹来告诉你,别在这里倚老卖老了,这农事也是道统之一! 固然,一开口就碰个钉子,乔老顿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准备好的一番话,都被堵住了,只好偃旗息鼓,继续在旁边看着。 这也让干宝和苏峻松了口气,同时暗暗惊讶陈止的博闻强记,但转念一想,若非如此积累和底蕴,如何能写得出师说一文。 “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看透了人情世故,精通性情、道统,哪里需要别人担心他走错路,乔老到底是有些执障了。” 干宝这边正想着,以为躲过了一劫,同时对陈止正在指点品状的农具起了兴趣,有心探究一下,没想到那乔老这时候又开口了。 “些许农具,终究不比大势,我听你的言语,也是有志向的,何不出仕官府,以展才干?农者牧者,务在四时,守在仓禀,你关注农具,也只是造福一地,何不随我南下,出官入职,安一州百姓。” 听得此言,干宝和苏峻都是一愣,跟着就明白过来了,这位乔老竟是以此为契机,要直接招揽陈止,只是这话里话外,指点的味道还是太浓了,雨哦起是那‘务在四时,守在仓禀’之言,这话出自《管子》一书,是站在一个为官的高度上,诉说农事,认为要注重时节和储存。 这话本没有错,可配合着前后语句,无疑有贬低陈止看重农具的意思,这让干宝和苏峻暗道不妙。 你想招揽别人,还不说好话,先把人贬低一下,再让人跟你走,这成功率堪忧啊。 果然,陈止闻言,摇摇头道,正色道:“一农之事,必有一耜、一铫、一镰、一鎒、一椎、一铚,然后成为农。”他这话的大部分语句,同样出自《管子》,还就是乔老所言的同一篇的不同句子。 果然,乔老一言不成,又被反驳回来,还语出同源,这让他更觉胸闷。 结果陈止这还不算完,接着又道:“为农者,审其四时,权节其用,备其械器[注1],比耒耜谷芨。尊下怎可只注四时,而轻视器械,这本就不是冲突的两边,相互辅佐,不用争辩。”这也是出自《管子》的举子,将四时与器械并谈,等于是直接承认了农具的重要性。 这其实也不用陈止来辩,为农者不重农具,那要靠着什么开垦? 只不过,乔老此人在广陵带着,常常谈玄,对于具体的事物有所轻视在所难免,这就好像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骤然见有人吃不饱饭,思维转变不过来,说出一些幼稚话语一样。 但是这个时候,说出了这些话,对乔老而言,却有些致命了,他的胸口更加憋闷,抬手在胸口揉了揉,但也不好继续反驳了,只是这心里多少不服,所以沉默下来,继续看着陈止指挥。 至于苏峻和干宝,这时候反而不打算开口了,因为他们意识到,不用自己出口,怕是乔老也无法将陈止如何了,而且这招揽的话已经说出来了,他们现在开口就不合时宜了,很容易一个不小心谈崩了,那就只能告辞,倒不如等到陈止忙完,回到正堂,在就这个问题详细的探讨一下。 只是他们也担心乔老不愿善罢甘休,于是一左一右的站过去,想低语劝慰一下,但不等两人靠过去,这位老资格的学官,又再次出声了 “我观你指点他们品状农具,也有师之道的气息,可农事终究不能让人明理,天下为农者众多,但能开悟师道的人不多,你既然能写出《师说》,又何必执着于指点农事,当将心思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世上能教人做农活、制作农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可能以《师说》言及道统、性情的人却寥寥无几,你陈止有这个本事,不该浪费在农事上,而应该发挥在刀刃上。 这话依旧还是劝慰,却不纠缠于具体的事情了,而是直接上升到了一个高度,给陈止冠上了一个时代责任,但话中那股指点的气息,依旧是挥之不去。 就连干宝、苏峻听了,也不得不暗暗叫好,不禁在心里点头,这乔老固然有些固执、倚老卖老,但到底是长者,见多识广,他这话一说,后面再劝陈止南下,也就顺理成章了,因为这本就是实情。 旁人能做的,陈止也能做,多他一个不多,可陈止能做的,其他人做不了,少他一个就不行,这虽说也贬低了陈止正在进行的农事,但其实也有恭维的意思,话语巧妙。 “尊者何出此言?”可陈止却摇摇头,转而说道:“这为农之道一样可以效法先王,有师道传承,古先圣王之所以导其民者,先务于农。民农非徒为地利也,贵其志也。由此可见一斑。”说完,还疑惑的看着乔老。 此话出自《上农》,乃是农家之说,所以这句话已经带有了一定的政治含义,就是说重弄对塑造民风、维持稳定的重要作用。 单纯的看,这可是比之师道还要高几分境界,顿时就让乔老的脸色难看起来,猛然捂住了胸口,感到一阵气闷,毕竟他今天说的话,无一例外,全部都被陈止给反驳回来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让他难受。 最开始,他是以陈止的话,想点醒他,结果人家用同样的道统联系将事情阐述清楚,接着乔老就退而求其次,想动以大义,但同样也被用同样的典籍反驳,最后要站在一个高度上点评,却被对方直接用农家之言打破。 尤其是现在看着对方的表情,那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在疑惑他这位德高望重的学官,怎么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难道这典籍都白学了?就差说一句,你可能学了假学问了。 越想,乔老这心里就越是难受,最后竟是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起来,身子佝偻,这个变化,可是让身边的干宝和苏峻吓了一跳,二人赶紧扶住了乔老。 陈止也是一愣,他也没想到,明明是对方先挑衅的,结果几句过后,这老人就是这幅模样了,不过见乔老脸色蜡黄,身子也开始颤抖,陈止也不对不郑重对待起来,上前两步,抓住了那乔老的手腕,微微号脉,跟着神色微变。 “气淤于心,血脉不畅,这是年纪大了,受了一点刺激……”他又翻了翻乔老的眼皮,“目色白,病在肺,老人家可是曾经伤过肺腑?” 说话的时候,陈止就伸出手,在他的胸口推拿了两下,然后又在其人脖子后面敲了敲,说来也怪,这乔老本来脸色蜡黄,捂着胸口,都开始流虚汗了,结果现在面色恢复过来,剧烈喘息两口后,终于缓过劲来了,然后神色复杂的看了陈止一眼,点头道:“年轻之时受过伤寒,伤了肺经,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 “这就对了,”陈止点点头,跟着就道:“你这个病根没有除去,不能动怒、动意啊,算了,既然碰上了我,我给你开一方药,你拿回去服四十九日,当可根除病根,只是事后还要静养一些时日,多吃蔬菜,我再给你列个膳食的单子,依照上面的吃饭,当可延寿三年。” “你真能给我根治了,这个顽疾?”乔老瞪大眼睛,一脸的意外之色,他这个顽疾,已经过些年头了,过去也曾拜访名医,吃了不少的药材,当时能管住一阵子,但时间一长就是故态复萌,如今眼看着,因为心中淤气,又要爆发,结果北陈止推拿几下,居然就好了。 若是真如陈止所说,不光能根除隐患,还能延寿个几年,那当真是天大的喜事了,就怕陈止是信口开河,毕竟这人之前以名教文章成名,现在又钟情于农家之术,怎么突然就能给人治病了? 不过,只是看陈止号脉问诊,望目询问,就能确认病情,这乔老又不由疑惑起来。 殊不知,陈止的这一身医家本事,还是前世抽取了方技家的签得来的,甚至还曾培育了一片药圃,里面有许多名贵药材,其中不乏绝种之物,都是靠着签筒之能才能成活,可惜时过境迁,如今早已不见踪迹。 不过,些许医术他还是有的,先前面对白青,也曾施展一二,现在诊断了乔老的病情,对症下药,根除顽疾,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这么一弄,却让边上干宝、苏峻看呆了眼。 你这不是正弄农具么?怎么现在给人看起病来了? 你们二人不是正争论师道与农学么?怎么一转脸,就成了号脉问诊了? 不过他们两人惊讶过后,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那苏峻忍不住问了一句:“没想到,陈公子你对医家之术还有涉猎,真是没想到。” 陈止这时候扶着乔老起身,闻言就笑道:“略懂,略懂,我也只是粗通一点皮毛。”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见文心痒 看乔老的这个反应,你可不像是只略懂的样子。 尽管苏峻心里嘀咕着,但表面上还是一副佩服的模样,但旋即又和干宝一同心惊起来。 由于乔老的身体突然不适,让两人多少分了心神,加上陈止展露医家的能耐,将令两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个上面,现在随着乔老好转,情况稳定下来,他们回想刚才的事情,这心里的感触就截然不同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在乔老看来,是自己北反复反驳,以至一气伤身,可从干宝、苏峻的角度来看,那就是乔老随便提及一个事情,一个典故,陈止都能拿出相同的典故、典籍作为回应。 随便说一句,他都知道典故,还能引经据典的反驳回来,这是多博学? 不要以为乔老刚才说的话,留下了很多的漏洞,似乎并不明智,可实际上的情况,是当今天下很多人,能读的书十分有限,就算是一些大族,他们的藏书也很有局限性。 相比之下,乔老身为徐州学官,可以随意翻阅徐州境内的典籍,他所知道的典故,数目庞大,平时与人交谈往往引经据典,久而久之就养成了高屋建瓴的交谈习惯,他说的很多事,旁人连听都没听过,被乔老训斥之后,还要反过去请教他,询问典故的缘由。 而就像刚才,乔老说出一句话,注意到陈止知晓相迎的典故,他就马上换了一个角度、典籍,再出声来,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可能知道第一个典故,但第二个就未必知晓了,结果陈止依旧对答如流,不光如此,更是表现出深谙其中的味道来。 这时候,陈止已经找人过来,搀扶着乔老,同时说着:“乔老,您还是先休息一下,我让人带你去厢房。”后者确实一阵疲倦,点头同意了下来。 等人一走,陈止又和边上的人交代了两句,算是把农具的事情都交代下去了,终于腾出手来,正式接待干宝一行。 “让诸位就等了,真是抱歉,不过这些农官大清早的过来,忍饿挨冻,总该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还望几位能够理解。” “这是应该的,我等不告而来,本就与礼不合,更不能耽搁了正事。”干宝也客气的回复着,尽管他心里十分着紧此事,担心被徐辉捷足先得,可这表面功夫总要做的。 说了这些,干宝话锋一转,又问起陈止刚才指挥拼装的农具:“哦?那东西可以称之为曲辕犁,是方便农人开垦用的,我觉得有些用处,于是做了出来,恰好得了郡守的赏识,想要在彭城郡范围内推广,早就说好了拍农官过来,没想到和几位撞了个巧。” 干宝自然不会相信,这事是巧合,就算事先说好了派人过来,总没有必要赶得这么急,而且时间这么巧合。 但他也不说破,话题还是集中在农具上:“这曲辕犁看起来很是灵活便捷,似乎还能摇摆,真是设计精巧,而且我看刚才的诸多部件,除了这曲辕犁之外,似乎还有其他农具,不知道能否一观?” 说到这里,他怕陈止担心自己有剽窃之心,就继续道:“乔老、苏兄都在,我等自然只是给陈公子做个见证。” 重名的时代,名声就是最好的道德武器,能够约束一个人的言行,哪怕他的想法不是这样,但做出来的事情却要附和当今的主流观点。 陈止却没有这些顾虑,他的主要目的,其实是常识农家之物、墨家机关术造出来的东西,能不能算是一种绝学,这曲辕犁成型之后,陈止就去过了陈侯庙,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只不过并非一个曲辕犁算是绝学,而是他这次设计出来的几种农具加在一起,算是完善了耕种器械,提前百多年,于是得到了绝学的评价。 另一方面,这东西设计出来,就必须得有人用,不然也没有意义,何况是能够提高生产效率的农具,陈止更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 干宝、苏峻等人都是刺史的心腹,如果有他们的支持,陈止所设计的农具,就有可能迅速在徐州范围内传播,这对于历经旱涝的这片土地来说,有着很大的意义。 “这也是我能为这个时代所做的事。”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止丝毫也不见外,笑道:“阁下若是感兴趣,可以来我的书房,我所设计的农具,确实不止一种,阁下若是有兴趣,不妨过来看一看,正好也给我提些意见。” “如此,甚好!”干宝求之不得,他之所以提及这些,除了对农具感兴趣之外,更多的还是投其所好,想用这个作为敲门砖,也好说出招揽陈止的话来。 苏峻也看出了这些,因此并未反对。 于是,这陈止带着两人,没有前往正堂,而是来到了后院的书房。 由于这宅院占地不小,陈止的书房也很大,里面摆了不少的书架,只不过绝大部分的书架都是空着的,只有少数几个摆着图书。 干宝和苏峻一进来,看到了这一排排空空荡荡的书架,倒也不觉得意外,他们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知道陈止是新近搬来的,普通的世家想要充实藏书,都需要很多年才行,陈止不过陈家一房,就算名声再大,这有些东西还是得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形成底蕴。 不过,等两人靠近几步,看到了书架上摆着的几本书,注意到封面上那惊人的书法笔迹后,却又是心头一震。 “这等好字,不用说,都是出自陈止之手了,这几天在彭城听闻的,除了陈止的文章,就是他的书法,这么说来,这两个书架上的书册,都是出自陈止之手?” 这么想着,两人不由扫了扫两个摆着书册的书架,这书册虽然零零散散的,但综合在一起,少说也有三百多本了,而且涉及甚广。 “难怪啊,连乔老的典故,都无法说得过陈止,不说别的,光是亲手抄写了这么多的书册,那就得到了不知道多少底蕴啊。” 他们两人却不知道,这些书并非陈止抄写出来的,而是他在感悟、学习心中藏书的过程中,一边参悟,一边书写,每写过一本,就代表着这本书被他理解的差不多了。 这些话,陈止不会外传,因此苏峻二人惊讶过后,很快这目光就被屋中桌案上的诸多零散物件,以及几张画纸给吸引过去了。 这些东西,自然就是农具的零件和设计图了。 “陈公子,你倒真是个不羁的性子,别人书坊的桌上,都是摆着镇纸、笔筒,你却放了些农家之物,这要是被乔老看到了,又得数落你一句。”苏峻笑着打趣,无形中加深两人的关系,同时还在淡化乔老刚才的行为。 乔老的一番话,无疑是有害的,可照着苏峻的说法,就成了朋友间的调笑,间接的拔高陈止的地位。 陈止笑道:“我这也是临时起意,要说镇纸、笔筒,也有几件,等农忙过去,就该摆上来了。”岁旦拜贺之时,各方送来贺礼,虽然也有珠宝玉器,但更多的却是文房四宝,这也是投其所好,其中不乏名贵之物,都被陈止收藏起来,如今有了基业,他也吩咐下去,将那日拜贺之人的名单列出,让人准备东西回礼。 干宝则来到桌边,看着几张设计图,连连掉头:“当真是精妙设计,看似简单,其实是迷障,若无人点明,怕是永远也无人能够想通,世间的道理,本来就是大繁至简,可看繁容易,看简难啊!” 陈止来到边上,摇头道:“此言差矣,过往之人有成就,未来之人更有成就,不可以厚古薄今,这些东西,就算我没有拿出来,以后也会有人想得到的。”这是实话,陈止的设计,本就综合了后世之人的诸多想法,虽说要过个百多年、几百年。 干宝知道是陈止在谦虚,笑笑不说,目光一转,落到一篇文章上。 这文章放在桌角,处于一叠纸的最上面,字数不少,在诸多设计图中本就显眼,而比起农具的设计,干宝实际上还是更看重陈止的文章之才,自然有所留意,见文心痒,顺势拿起来一看,却是微微一愣。 本以为写的是名教文章,这仔细一看才知道,竟然是写的如何养蚕的。 “陈公子,你还对蚕室有研究?”干宝很是意外。 这“蚕室”最初是刑腐刑的地方,里面的特性就是密封性好,同时蓄火增温,后来被养蚕的人学了去,通过室内加温,增快蚕的成熟。 蚕的经济价值,无须多言,对于地方官府而言,这是一个重大的进项,同时也是事关农事,所以干宝一见,就心头一跳,想到陈止在曲辕犁和医术上表现出来的意外能力,对于他这篇记述养蚕之法的文章,也格外的重视起来。 《师说》是千古佳文,能带来名望,指明人文道统,而这养蚕之法就是实实在在的利益,真要是实行得当,那是可以带来巨大的经济价值的! 陈止听了干宝的询问,这才想起来,自己前两天空闲之余,想到给田地减租,然后思考着新的经济作物和赚钱的项目,就顺手写了几篇,当时也想到了养蚕业,正好脑子里又有一些更早前的记忆,也随手记述下来了,也没想着如何,事后自己都忘了,若不是干宝此时发现,说不定要埋在纸堆中,不知道多久。 第一百四十八章 齐民之术 “……屋内四角著火,若在一处,则冷热不均……” 很快,干宝就被这篇文章上所描写的具体方法给吸引住了,他作为刺史别驾,接触诸多人群,也触及各个行业,对很多民间之术也有了解,这个时候一看,顿时就生出兴趣了。 陈止的这篇文章,是站在后世的角度上,通过总结前人的方法,加上后世的理念,综合而成的养蚕法门。 除了单纯的密封和著火之外,更涉及采光,本来密封与采光似乎冲突,但通过在四面开窗,以纸糊上的方法,巧妙的避开了矛盾之处,加上草帘,更可以条件光照条件。 凡此种种,看起来都是平凡之举,偏偏就是这样的平凡之术,综合在一起,产生的效果,以干宝的经验,能看出许多前景。 他正要详细询问,跟着低头一看,有见到自己抽出这张文章的地方下面,原来还有一叠纸,每一个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楷书。 顿时,干宝的兴趣被调动起来了,他拿起来通扫了一眼,顿时暗暗吃惊。 “居然都是农家之术,而且不光涉及农具,更有不少巧妙构思!” 干宝随即阅读了几张,越发惊奇起来,最后一脸意外的看着陈止,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原来陈公子,你对这农家之术,竟然了解到了这个程度,当真是令人意外,之前是我等偏见,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了,你已经想着要著书立说了,授人以渔啊,相比之下,我等才是班门弄斧了!” 著书立说? 莫说边上的苏峻,就连陈止一听,都不由一愣。 我没想写书啊。 这几篇农家文章,只是他想起来后,随手记录下来的,配合农具推演的想法,里面提及了不少设计原理和思路,因为不涉及超时代的历史事件,所以没做什么保密措施,也不怕别人看,可要是说著书立说,就有些过了,毕竟是随想随写,不成体系的东西。 不过,陈止是这么想,但落在其他人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就见苏峻一步走过去,也跟着看了起来,随即啧啧称奇,看向陈止的目光也有了一丝变化。 “陈公子,你这几篇文章,驳杂非常,有农时之治,也有殖货的原理,更有几种农具的运转根本,看似繁杂,其实都与农有关,这是著书手稿吧?我也见过别人著书,都是先零散写几篇,然后慢慢整理,前后需要多年,也难怪你要挑选这城外宅院,又作了许多农具,之前是我等不明,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只管将这几篇文章拿给乔老看一看,他怕是也要心有愧疚了,不过,不是我说你啊,陈公子,你要著书立说,就得先把这打算宣扬出去,你看那小仙翁葛洪,几年前闭关著书,如今谁个不知?都说抱朴子要写一篇道家宏论出来,这才是养望,而您如今明明有这样大的志向,却甘于隐心,这难免就让外人误会,那城中已经有不利于公子你的传闻了。” 干宝也点头附和道:“是极,正是这个道理,公子你如今是养望起步,既然有这等才学,总该让人知道才是,真正要隐山负望,得等天下闻名了再行平和之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让陈止越听越是意外,他很想说清楚,自己并无这等打算,可文章都写出来了,再否认也不容易,自己一否认,对面两人只会当他是在谦虚。 苏峻也来了兴致,显然碰到足以著书立说的人,让他也很是兴奋,就出主意道:“当前最好的办法,是把消息传出去,不过得先起个名字……” 一说到起名字,他更加的兴奋起来,似乎对此颇为热衷,不等陈止开口,苏峻就指着手上一篇文章的语句道:“这句‘民不分贵贱,农并非无术’最合主旨,这不分高低之民的农家之术,不如就叫齐民之术吧?” 齐民之术? 听着有点耳熟,陈止正要开口,那苏峻自己又摇了摇头道:“不妥,不妥,这名字有些平凡,体现不出陈公子你的几个奇思妙想,这般要紧的事物,可不能忽略,嗯,干脆就叫齐民要术得了。” 齐民要术? 齐民要术! 听到这个名字,即便是陈止,这心里也猛然一震。 这四个字,对于陈止来说并不陌生,这是将会出现在二百多年后的一本农家巨著,总结了诸多农家学说和技法,在整个历史上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乃是可以上教科书的存在,在课后阅读中更占有不少的篇幅。 这样一本书的名字,却突然和自己面前的几张纸有了联系,自是让他意外,可随即他想到了不久前的《师说》一文,顿时心中一动,有了一点猜测。 “杂糅更多内容,完成《齐民要术》?” 陈止虽然有签筒,但毕竟不能直接拓印后世的书本学识,他如果要著书立说,一样要一点一点的将自身的积累,记述在纸上,如果他想要写一部农书,那么除了《齐民要术》这个名字之外,书中的内容,依旧得自己一点一点的完善、添加。 “不过,这也是个不错的思路,我之前写了《师说》,一篇文章蕴含多个绝学,随后就是曲辕犁,这个农具结合其他物件,也算是一个绝学,这代表着两种不同的思路,一个是一个里面包含多个绝学,一个是多个物件代表一个绝学,那么如果是一部书、一本著作,那又代表着什么?是多个绝学,还是一个绝学,又或者其他的可能?” 想了想,陈止觉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念头,只不过著书立说可不是小事,哪怕他有着心内藏书,有着三世积累,有着签筒,但想要写出一本堪称绝学的著作,而且还是某个行业的指导性绝学,绝非易事。 “这就不是单纯靠着空想和试验,就能得到经验了,必须得脚踏实地的不断常识,而且要真正深入其中的研究,就算如此,也不是短短时间就能完成的,那小仙翁葛洪,在后世写出了道家巨篇,名传千古,可他如今闭关多年,也没有真正著书成功,由此可见一斑。” 这个道理,不光陈止明白,干宝与苏峻也同样懂得,因此经过最初的惊奇和兴奋过后,这两人也平静下来,那干宝见气氛差不多了,就提出了来意:“陈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的来意你肯定也猜到了,我等此来,是代表刺史,邀请你前往南边的,刺史非常欣赏你的才华,有心要重用于你,相信你也知道他的背景,乃是江东张家之后。” 苏峻接着也道:“我家刺史,对阁下的欣赏发自真心,林来之时就一再提醒我等,说是要以礼相待,当然了,乔老毕竟身份不同,刺史也不好太过约束。” 看着两人诚恳的表情,陈止心中也是一动。 若是能得到刺史的帮助,以一州的底蕴,是不是更方便行事? 想到这,他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几位,陈某如今尚无乡品,不知道若是南去,能做得了什么?能否得个四处巡查之类的差事?”他到底不想受到太多约束,因此有此一问。 但干宝等人却不由犯难了,他们是知道张初的打算的,陈止南去,得不到什么实权职位,这采风巡视的差事八成也轮不上,主要工作就是动笔杆子写文章。 苏峻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个……因为暂无乡品,可能暂时没有官职,但有刺史看重,相信阁下必定能得重用,到时候提出要求来,刺史也不会拒绝。” 陈止一听,大致就明白了,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我还是先考虑一下吧,毕竟家中送了品状出去,不如等乡品到了,再做决定。” “如此……也好!”苏峻还待再说,但想了想,也只能应下来了,按理说,不管什么条件,都该尽量将陈止请去南方,可人家去了南边,发现专业不对口、愿望无法达成,到时谁来负责? 毕竟他们已经知道,陈止不光能写名教玄学,也钟情务实农学,这样的人不会甘心做一个人文吉祥物。 索性,干宝和苏峻也不提这个了,要等将情报禀报了张初,由那位亲自做出决定。 少了这个目的,接下来的谈话就轻松许多,三人说着说着,也亲近许多,等午饭过后,乔老也恢复过来,干宝就要告辞了。 陈止亲自将三人送上马车,拱手拜别,这才回返,只是在他将要踏进,宅院的时候,却猛然停下步子,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在他的事先镜头,有两个颇为健硕的身影正结伴而行,从田间走过,似乎只是普通的农夫。 不过,看着他们的身姿和步伐,陈止却缓缓眯起眼睛。 “少爷,怎么了?”一直陪同在侧的陈觉见状,赶紧询问起来。 “找两个人,去问问那两个人,看他们的样子,可不像是农夫,而且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片地是张根家的,他家一共七口人,四个儿子,两个壮年,却不是这个模样,难道还有人会好心到,帮别人耕地?而且,昨日我从陈侯庙回来的时候,就见过这两人,当时他们是走在张密家的地头。” 陈觉暗暗惊讶于陈止的记性,可听到这里也不由警惕起来。 “少爷,您是说这两个人?有问题?” 第一百四十九章 步入院庭迷人眼 “三哥,这陈止也没什么不得了的,我看他这人也平常的紧,也就是过来拜访他的人比较多,可都是弱不禁风的人,给我个机会,把他擒拿了,抓回去一问,什么都出来了。” 这行走的两人,走的越来越快,一边走,还一边说话,出声的是个满脸虬须的男子,膀大腰圆。 走在他身侧的,也是个壮硕的男子,但留着长须,眼角上翘,颇有英气,闻言就道:“你不要小看了这人,按着咱们的人探来的情报,就是这个陈止派人拿下了徐方,虽说他不知道徐方的背景,是因为那个白青的关系,可只是看他对付白家手段,就不能轻敌!” 虬须大汉笑道:“三哥,你就是太小心了,如果是大当家的在这,我估计,早就动手了!以咱们的伸手,七个八个的护院,一口气就能拿下,也不怕那陈止有什么诡计。” 长须男子摇头道:‘大哥行事向来谨慎,而且他这次留在彭城,除了要寻找徐方的藏金之外,还有其他打算,所以不宜闹出太大的事情。’ “大当家的还有其他打算?啥打算?没听他提起过啊。” 长须男子就道:“这不用大哥说,只看他最近的行动就能知道了,单单一个徐方的藏金,不至于停留这么久,我估计啊,算了,你嘴巴不严,还是不说了。” “别啊,你这到底想说什么啊,想急死我啊!嗯?”那虬须大汉正说着,正好看到有两个陈家仆从过来,让他们站住。 “不好,暴露了!”虬须大汉一见,眼中一亮,他口中喊着“不好”,可这脸上却满是兴奋之意,丝毫也没有北撞破了行藏的慌乱,反倒是跃跃欲试,身子一转,就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将进去,也省得聒聒噪噪、啰啰嗦嗦的试探,早日拿了钱财,也好多杀几个狗官!” “休得胡言!”但那长须男子却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袖,生生拉扯回来,跟着对着赶来的陈家家仆拱手道:“两位叫住我等二人,有何见教?” 那仆从一路赶来,也有些气喘,但不急休息,就直接说着:“我家少爷让我来喊你们,说是有话要问你们!” “找我二人文化?”长须男子眉头一皱,而虬须大汉却露出喜色,挤眉弄眼的示意,可随后就见长须男子摇头道:“这不太方便,我二人粗鄙,莫惊了贵人。” “你怎么的这般啰嗦,我家少爷是何等人物,既然叫你们过去,又怎么会为难你们,只管随我来就行了。”那仆人貌似不耐烦的说着,只是眼中却闪过一丝警惕,在府中为仆的,哪个会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在加上陈觉派他过来的时候,同时还吩咐了孔力集结护院,这自是让这几个仆从有所猜测。 那长须男子听到这里,眯起眼睛,眼底闪过凶光,然后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兄弟二人就打扰府上了,七弟,我们走!” “好嘞!”那虬须大汉一见长须男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怎么想的了,别看这人刚才阻止了他,但骨子里也是个狠人,估计是起了什么想法了。 这仆人在前带路,两个人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宅院门前,那仆人就道:“你们进去吧,公子就在里面了,我们要先去找管事复命。” “好,有劳二位了。”长须男子一副恭敬有理的模样,说完之后,给那虬须大汉使了一个眼色,后者顿时会意,嘿嘿一笑,往腰间一摸,就有一个短刀的刀柄露出来了,然后轻车熟路的往门前一冲,直接入门。 长须男子随后也是同样动作,紧随其后。 这两人过去都是有名的大贼,打家劫舍的事情不知道做过多少,杀人满门也有几次,如今陈止唤二人入院,那正合他们的本意,那长须男子本来还不愿意这时候就动手,可既然送上门来了,他又怎么会往外面推? 不过两人一前一后的冲进去,正打算借机逼近陈止,一举擒拿的时候,这眼前却猛然一花,诸多景象骤然变化,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跟前是十几座模样相似的屋舍,一排一排,屋舍之间的道路更是盘根纠错,一眼都看不到尽头。 那虬须大汉揉了揉眼睛,满脸震惊之色的道:“我的娘咧,这……这大户人家的院子,怎么这么大啊,这么多屋,这该是多少钱啊!” 长须男子也是一脸惊讶,但旋即就意识到不对了。 “不对!这根本不是那个宅院!快走!”长须男子说着,转身就要从门口出去,没想到这一转身,却傻了眼,只见那身后的院门,一下子就高了许多,而且足足有了十二个,根本分不出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虬须大汉也回过头来了,一见这情景,同样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他才骂了一句:“他娘的,我们可能被人坑了!” “别说这么多了,先离开!这或许是某种障眼法,要迷惑你我,可你我就是从身后的这扇门进来的,只要从这里出去,肯定就离开了!”长须男子说着,当当先行动。 刚才在外面看着,这院子也没有多少,更没有这样高大的屋舍,更别说这么诡异的大门了,这么离奇的变化,让这两个大汉也是心中发毛,也没什么伤人害命的心思了,只是本能的想要脱身出去,于是又一前一后的直奔身后的那个大门。 不过,从门中一冲出去,二人再次傻眼了。 “怎么这外面也变样了,和院子里面一样啊!” 门外的景色,竟然也是一般模样,层层叠叠的屋舍依次排开,屋舍中间是复杂的道路网。 “邪门了啊!这莫非是什么妖法?”虬须大汉说着,一咬牙,转头又朝着身后的大门冲了过去,这一进去,顿时发现另外一边也是这般模样。 “还能有这种事,三哥,你看这该如何是好?”大汉说着,回头就要询问,可这一转头才发现,刚才还跟自己在一起的长须男子,已经看不到身影了。 “不好,三哥还在门外,这情况太古怪,我可不能和他分开。”这么想着,虬须男子又是一头扎进门里,只是这一穿过们,抬眼张望,却哪里还找得到长须男子的身影? “人呢?” 虬须大汉一脸懵样,左右看看,怎么都见不到人影,紧接着又快速奔跑,直接来到了那一排排屋舍的边上,却依旧找不到人影,不由就急了。 “三哥!三哥!你人在哪呢!听到了快回话!” 他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隐约还能听见回音,可就是没有回应。 “真他奶奶的邪门了,这什么怪事啊?难道是过去门那边了?” 虬须大汉顿时焦急起来,一转头,却发现因为自己跑的太急,没有记住刚才是从哪个门过来的,这时候看过去,哪一扇都像,让人无从选择。 按说这等怪异的事情,普通人看到早就吓得哆嗦了,但虬须大汉好歹也曾在战场上厮杀,胆子很大,此时就没有慌乱,反而是冷静的探究起来,他决定走进这片屋舍,看看屋里有什么人,能不能找到自己的三哥。 与此同时,那个长须男子也在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他也找不到虬须大汉了,于是眉头紧锁,陷入到了艰难的困境当中,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叹了口气,也迈开步子,朝着那一座座屋舍走去,面对这从未见过的局面,他也无法借鉴过去的战阵经验。 “这个陈止,恐怕不光是徐州名士这么简单……” 带着这样的念头,长须男子深入到了屋舍之中,在来回行走中,穿过一座座屋内,却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身影,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头落下又升起,仿佛已经过去了好几日的时间,他的腹内逐渐饥饿,身子越发疲惫。 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虬须大汉的身上,这位莽撞男子,此时终于一脸焦急起来,行走间的速度越来越快,慢慢的额头上已经见汗了。 “三哥,三哥,你在哪了!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 与此同时,在院中堂屋,陈觉侍候在陈止身边,正瞪大了眼睛,看着在院子里不断绕圈、叫喊的两个人,心里不由震惊起来。 本来,他就安排了人,按着陈止的吩咐,将这两个人形迹可疑的人引了过来,但接下来陈止的吩咐,就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让护院做准备还能理解,可紧跟着就说前院不能留人,最后就成了眼前的这个情况。 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是陈止在青远庄着火的那天,抽取的三章迷魂阵符在起作用,这个阵符可以根据地形,形成一个奇特的迷魂阵,将人马困住,前世甚至曾经让曹魏的一支大军被困,进而直接歼灭。 陈觉看得心惊肉跳,在一转头,看着陈止坐在位子上悠闲喝茶,忍不住就说道:“少爷,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处置?要不要派人拿住?我看他们眼下也是……没什么威胁了。” “不能轻视他们,这两个人身上杀气浓郁,是上过沙场,杀过人的,和普通的护院不同,不将他们的心气磨平,派人过去根本就不够看,也不方便我问话。” 陈觉不明所以,只是点头,然后又听陈止说道:“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让人准备些家畜过来,放入院中,先试探一下。” 第一百五十章 贼踪传官府,诸葛问守一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虬须大喊满头大汗的急切行走着,左顾右盼,却看不到半点突出困境的迹象,越走越时焦急,而且因为中间奔跑的毫无节制,此时已是格外疲劳了,再加上日头西陈东升连续几次,也让精神和心里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终于有了崩溃的迹象。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点声响从旁边出来。 这个只能说是普通的声音,对此时的虬须大汉而言,却有如天籁一般,因为他被困于此处,除了自己的叫喊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这里看似屋舍林立,其实里面空空荡荡,别说人影,鬼影都没有一个。 在虬须大汉的心里,他已经是几天没有听到除了自己的声音和脚步声之外的声响了,所以这个时候一听到有其他声音,立刻来了精神,等着满是血丝的双眼,看了过去。 这一看,顿时让他颇为意外,入目的竟然是一两牛车。 “这……终于有人来了么?” 道了此时,他也已经没有什么杀人擒人的想法,更不在意什么陈止不陈止的了,只要能脱身出去,他是顾不得其他了,因为这实在是一个煎熬,比直接捅一刀都难受。 可等他走进一看,才发现牛车上空无一人,同时这车也大的不像话,简直有一座大宅院那么大,却被一头体格普通的牛拉着,委实太过古怪了。 “管他呢,我先上去休息一下,实在是太疲乏了,而且我自己走,也走不出去,不如让这牛车带着,说不定就能找到出路,况且还有着一头牛,实在是饿的不行,我就宰了他。”在新汉朝,耕牛是重要的农耕资源,任何人都不能私自屠宰,可这虬须大汉本就不是守法的人,加上情急之下,当然不会管这许多。 于是,他一个翻身,就爬到了车上,然后就有一阵淡淡的味道飘来,让他的疲惫感瞬间炸裂,根本控制不住眼皮了,直接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随后,周围的奇特景象扭曲起来,转眼散去,这看起来足有一个宅院大小的牛车迅速缩小,转眼就变成平凡模样,只是那车上却躺着两个人,正是长须男子和虬须大汉。 这是迷魂阵失去了效果,实际上,这迷魂阵之持续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可在阵中人的感觉中,时间流逝的很快,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上了牛车后,闻着上面的定心香味道,很快就陷入昏睡。 紧接着,在陈止的一声令下,诸多早就摩拳擦掌的护院一拥而上,将这两个人给捆绑起来。 两人的睡眠很浅,这番动静也把他们惊醒了,可等二人真正回过神来,他们的刀具已经被拿走,身子也给捆得结结实实,挣扎了几下之后,两人就知道情况了,尤其是还躺在牛车中,就更让两人难受了。 那虬须大汉挣扎着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陈止正在走过来,想到刚才的情景,这大汉忍不住喊了起来:“姓陈的,你根本不是普通人,快让我们下车!你这个会妖法的!” 陈止却不管二人,走到两人面前,看着二人的情绪,经过大起大落,又有定神香的安抚,本来已经平息了,可再次醒来,身陷困境,挣扎之下,还是难免心情激荡。 于是,在劝学茶的效果下,两人很快就陷入到浅催眠的效果之中。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陈止看着昏睡过去的二人,陷入了沉思,而他身边的陈觉,却已经满身冷汗。 “王弥?可是那个大贼王弥?他竟然在陈家安排了内应,还是那个徐方!这可如何是好?徐方失踪了有一阵子了,这人还派人过来,见识少爷您,别是起了什么歹意!” 陈止询问的时候,他也在旁听着,虽然问的问题,没有谈及太多内容,只是局限在这两人知道的范畴,却依旧让陈觉听得浑身冰凉,也顾不上探究,为何这两人看着如此凶恶、结果陈止问什么答什么了。 就在陈觉焦急的不知所措之时,陈止却忽然说道:“去报官吧。” “什么?”陈觉听了,猛然一愣,“少爷,您是让我去把这两个人教给官府?” 陈止点头说道:“当然了,事关反贼,我们一个府邸如何处置,又不能要了二人的命,趁着他们虚弱,就都送给官府吧。” 陈觉却迟疑起来:“这不太合适吧,小的听说,这种事关贼匪的,官府往往都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咱们送去,万一让官府难办了,恼怒了那追究下来,也是个麻烦啊。” 陈止摇摇头道:“你没听这两人说么?那王弥还潜伏在城中,不知道有什么打算,你把这两个人留下来,不是等于吸引王弥么?别忘了,这两个人只是过来探查的,结果意外被抓住,那王弥一旦发现了,必然有所图谋,你把人送到官府,官府必然重点关注这里,王弥为了隐匿踪迹,反而不会动手,另外,若真让官府不快,大不了我就托人,给郡守、刺史求个情。” 这些话说出来,终于让陈觉醒悟过来他,他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原来在陈府为下人的一套思路,而如今自己的主子,那可是被郡守当做后世,被刺史派人邀请的彭城名士,位格不一样了,很多事情也不用顾虑了。 一念至此,他精神大振,赶紧就按着吩咐,把人给官府送过去了。 另一边,陈止又派人把消息给陈家送了过去,现在可不是隐瞒的时候,否则有个万一,那就不知道有什么后果,王弥这个人,和其他人不同,这是一个领兵厮杀的,不是动嘴,直接动手,还能要人的命。 陈止也想到了几天前,陈韵府上那个死去的门房。 “不过,从这两个人的话中能听出来,王弥并不知道我的兵策帮到了朱守,可因为徐方的关系也注意到了我,陈韵府上门房的死,和此人八成是脱不了干系,只是按着这两个人的口中,王弥似乎还有其他目的,这个目的是什么,现在还摸不清楚,是与陈家有关,还是其他方面?” 无论是哪种可能,陈止、陈家都不会掉以轻心,当知道了王弥的事情之后,整个家族就都行动了起来,位于县城中的诸多老爷先是嘱咐了各个府院,跟着就联络这陈庄,开始加固防御建筑。 陈庄本身,其实就有着近似于围墙的设施,整个庄子可以称之为“坞堡”,整个陈庄也有壮丁在农闲的时候操练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毕竟战乱年代过去还没多久,加上盗匪横生,身在县城之外的宗族聚居之地,如果没有一点武力防备,那可是一点保障都没有。 于是,在陈家宗家的统领下,陈氏宗族的一干子弟聚集起来,散在陈庄一处空地。 “这二百多人,就是我陈氏子弟中的青壮之人,很多人是放下农忙,特地过来的,所以族中会给予钱粮补偿。” 远处的一间民居中,陈止、陈边透过窗子看着一众陈氏子弟,那陈边在介绍着大概的情况。 陈止听了一会,点头说道:“我了解了,人数不多,但都是自家子弟,是比较可靠的。” 陈边则笑道:“其实还有些子弟,但一时半会着急不过来,这族里的农田、产业、商肆总归要有人看着的。” “好,不过如果王弥的目标真是族中,要攻陈庄,这些人手是不够的,只能起到拖延作用,以待救援,那官府总不能专门派人驻扎陈庄,不过以目前这个懒散的状况,拖延都拖延不了多久,必须要经过训练,这些我会吩咐给孔力的,但丑话说在前面,训练的时候若是有谁不尊命令,那也不能怪我不念同族之情。” “这个是自然的,”陈边赶紧点点头,“我也听刘纲提过,说你知兵,既然如此,这些子弟自是任你操练!” 说定了此事,陈家越发忙碌起来。 另一边,官府在知道了王弥的消息后,更是如临大敌。 这次不比上次,那徐方虽说闹出了些动静,可终究只是一个探子,压下去也就压下去了,可这次是王弥本人潜入了彭城,先不说他过往的恶迹,也不谈年前朱守击破王弥,四处搜索,但说彭城安危就容不得官府掉以轻心,更不敢隐瞒了。 连带着几大世家也得到了消息,各有准备。 很快,一场遍及全城的大搜索就此展开,挨家挨户的搜查王弥等人,但一连几天过去了,却是丝毫也不见王弥的踪迹,这让不少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暗担心着。 “这个王弥,到底躲在了哪里?他到底有什么谋划?” 就是陈止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惜手头上的探子、人手、情报都太少,无从判断。 正当他思索、推演之际,一个消息从贵静书院传了过来 “贵静先生让我立刻过去?刘兄可知道是什么事?”陈止最近忙于王弥的威胁,贵静书院也去得少了,是以有此一问,而这次给他报信的,是同样得到了奉书人职位的刘纲。 面对询问,刘纲也不隐瞒,如是说道:“那位诸葛家族的诸葛言,已经从留县动身了,这两天就要抵达咱们彭城了,他派人提前过来,说是要见陈兄。” 刘纲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惊疑不定,因为那位诸葛嫡系子弟,将来可以承袭爵位的诸葛言,让人带来的口信中,着重提及了陈止的名字。 第一百五十一章 故人之后,金液满三 得知和诸葛言有关,陈止也就明白了,难怪明知王弥之事,贵静书院还在这个时候通知自己。 “也好,当下的事,也不是待在家中就能解决,陈家子弟的训练更非一蹴而就,就先去贵静书院一趟。” 带这样的想法,陈止随着刘纲离陈庄,前往贵静书院,不过陈家还是派了不少护卫,以防不测。 刘纲见了这个阵仗,不由道:“我也听了那大贼之事,此人颇为危险,当初攻破彭城,我刘家受了不少损失,几位同族叔伯丧命,官府胥吏更是被杀的人头滚滚,他这次剑指陈家,确实凶险异常。” 陈止则道:“这人潜伏彭城,目的不明,刘兄你也不该掉以轻心。” 说话间,两人一路前行,很快就到了贵静书院。 书院离陈庄不远,过了陈侯庙,再走几步就到了。 陈止一走入这片宛如村寨的书院,沿途的不少人向他问候行礼,态度恭敬,和筛选的时候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当初彭家兄弟来时,这些人也纷纷问候,神色亲近,但面对陈止的时候,他们少了几分亲近,却多了些许敬畏。 这是因为,彭家兄弟在书院学子的眼中,是自己等人中的佼佼者,虽说需要仰望,但严格算起来,还是同一层次,只是彭林等人走的更高、更远。 但陈止就不一样了,虽然崛起的时间不长,乡品也未落实,可名声却仿佛坐火箭一样扶摇直上,加上有《师说》一文加持,在书院这种重师的地方,当然有非同寻常的影响力,连带着陈止的威望也建立了起来。 不过,不等众人过来和陈止交谈,就有一人当先走来,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过来了 “陈兄,你来的正好,上次你我探讨的问题,我回去想了两天,有个看法,正好与你再说说。”能说出这话的,不是那陆映又是何人? 陆映一边走,一边说着,表情兴奋,神情跃跃欲试,一副想要辩论三百回合的样子。 他这一来,其他人只能顺势避让,连刘纲也不得不拱手,然后退到一旁,将位置让出来。 倒是陈止,一见陆映,就感头疼。 这位江东才子来徐州许多时候了,本来说是游学,见识了贵静书院,就该继续北上,往青州游学,结果正好碰上了筛选考举一事,于是多留了几日,成为了考官。 他这一留下来可不要紧,因在考举的时候和陈止有了接触,两人辩论,陆映竟然继续留了下来,恰逢《师说》文成,迅速传播,陆映读了之后,对陈止越发佩服,但也有竞争之心,于是没事就跑过去和陈止反复探讨、辩论,直到今天,人都没走,俨然一副要常驻此地的样子。 有这么个较真的人反复纠缠,任是再好的脾气,也有顶不住的时候。 事实上,陆映初来徐州的时候,他的目标就是贵静先生和几位名士,时常拜访交流,由于火力分散,众人尚不觉得如何,等到了陈止这边,陆映认准了他一人,火力集中,这个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陈止过来可不是和陆映辩论的,赶紧就道:“陆兄,不是说诸葛家的人要来了么?我要先了解一下情况,其他的以后再说。再说了,论学识,诸葛家家学渊源,肯定不会让人失望,你不妨准备一下,到时也和诸葛言辩论一番,我知道你留在彭城,就有这方面的考虑。” 不管陆映有没有这方面的想法,陈止都打定了主意,尽量祸水东引,好摆脱这个辩论狂。 果然,这话一说,陆映不得不收敛一些,点头道:“陈兄说的不错,贵静先生找你过来,就是诸葛言派人提到了你,还说要向你请教,我虽然人在江东,可诸葛言的本事还是听过的,这样的人都要向你请教,说明陈兄你还有本事没拿出来啊。” 陈止心里“咯噔”一声,生怕陆映继续深究下去,到时找自己找得的更勤快,可就真是不胜其烦了。 好在陆映没在这上面纠缠,让陈止不由松了口气,他倒不是害怕陆映,只是有些头疼对方的精力充沛。 跟着,三人来到了书院正堂,贵静先生正坐在里面,和一名青年交谈着,这青年坐于一侧,神色从容,剑眉朗目,英俊非凡。 他一见陈止等人进来,就起身作礼,笑道:“这位就是陈止陈先生了吧,在下赵兴,是来给诸葛兄传话的,他可是打算过来请教先生你,到时候你可得赏个脸。” 简单一句话,单刀直入,让陈止有些意外。 从这人的话中不难判断出来,此人之前见过了陆映和刘纲,所以一眼就能辨别出陈止,从他的衣衫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人久居富贵之中,所以气度雍容,身材匀称,有英武之气。 “当是勋贵之家出来的,从他的眉宇间,依稀可以看到故人身影。” 这人的样貌,恍惚间让陈止生出追忆,想到了前世的人和事情。 这时候,刘纲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这位刘家子弟压低了声音,点明了赵兴的来历 “这人是顺平侯家的,是诸葛言先生的友人,随同前来。” 顺平侯?那就是赵云的后代了。 想到前世之事,陈止对赵兴的观感顿时变化,就看得颇为顺眼,跟着依礼问候,在见过了贵静先生后,众人各自落座,刘纲陪在末席。 “不知诸葛先生,何故会提及在下?陈某有自知之明,区区小名,当不得‘请教’之说。”陈止一坐下来,就按照惯例先谦虚了一番。 赵兴爽朗一笑,说道:“先生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不过涉及众多,不便现在说明,但是请教之说,绝不为过,何况先生身居彭城,但德行、本领远超同济,等乡品一来,就会闻名各方,这可不是靠着家世,而是自己的才能,怎么当不得‘请教’之说?” 简单的话,透露出不少的信息,让贵静先生等人留心起来。 “陈止的乡品要定了?是几品?我觉得他的本事,七品问题不大,就是六品也有可能。”陆映出身陆家,顾忌不多,直白的问询,“不过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就不便细说了,等诸葛兄来了,诸位去问他吧,看他愿不愿意说出来,”赵兴笑了笑,卖了个关子,“他昨日从留县动身,就算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明天也该到了。” “明日就来?”贵静先生抚了抚胡须,有些遗憾的道,“本来这该是场盛事,但因为那王弥的关系,全城戒严,家家搜捕,彭城各处气氛紧张,诸葛言来的时候,恐怕没有多少人去迎接,这个事情,贤侄你得跟他说清楚,不要怪我彭城怠慢。” 赵兴正色说道:“王弥的消息,我们也接到了,这贼人和寻常贼首不同,出身大族,也是读书习武的,起兵以来不同于流民贼寇,领兵的能耐不小,若非前阵子朱将军将之击破,恐怕已是青州的心腹之患了,对付这样的人,是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我们又怎么能埋怨。” 几人说着说着,就谈到了王弥的问题,最后目光都集中到了陈止身上。 贵静先生当先就道:“守一,城中有传,说王弥是奔着陈家来的,好像和一个探子有关,你在陈庄住着,可要随时小心,有什么需要的,无论是钱粮还是人马,只需要一句话,老朽自问还是有些薄面的。” 陈止谢道:“多谢先生好意,不过陈庄中有官府的人盯梢,暂时不会有太大危险,王弥此人狡猾异常,潜伏在彭城到底有何目的还不好说,贵静书院作为人文荟萃之地,聚集彭城周边的俊杰,也不容有失,也该有所防备才是。” 贵静先生听了,连连点头。 赵兴却突然问道:“陈先生,你能否推测出王弥的目的?如果能看穿这点,要布局擒拿此人,也不算难事吧?” 陈止摇头道:“暂时无从得知,这人潜伏彭城,做的事不多,他真正的目的,连身边亲信都没告诉过,难以推测。” 赵兴点头不言,而刘纲也沉思起来。 话题慢慢恢复平常,半个时辰之后,赵兴就告辞离去,而贵静先生则留下了陈止和刘纲,交代了些事。 “我让人喊你过来,就是要嘱咐一句,王弥的事不能放松,可诸葛言到来,也不容忽视,你们二人都有才华,但困于世家、背景,以及彭城之地,事倍功半,但如果能得到诸葛言的帮助,那就不一样了,他来之后,一定要抓住机会!王弥终究是一时之患,而诸葛言关系尔等未来前程!” 谆谆之言,发自肺腑。 陈止和刘纲听了,心中都有暖意,在回去的路上,刘纲就说道:“回去后,陈兄得准备一下,听说诸葛言身边跟着不少世家子弟,不乏大族后裔,这些人眼界很宽,人脉更广,如果能结交一二,对未来大有裨益。” “多谢刘兄提醒。”陈止致谢之后,与之拜别,心里想着诸葛言的事,蓦地,一个念头划过心头。 “诸葛言到来,而王弥潜伏城中,这其中是否有着关联?” 叮! 念头落下,心头忽有一声轻响,却是签筒的名望金液,终于充满了三格。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丈夫生当如此! 自《师说》传入广陵,大放异彩,陈止的名声就逐步在徐州扩散。 文章本是从北向南流传,意外的在徐州最南边的广陵扬名,便又从南向北传播。 如此一来,陈止的名声伴随着这篇文章,从徐州的两边开始,一步一步朝中间蔓延,波及了整整一州之地,满足了签筒第三格的需要。 “第三格一满,就不用担心会有副作用了,抽签出来的效用也会提升,那回去之后,就该着手抽签了,正好过抽签,分析局面。” 限于身份,陈止不能布置太多,推算不出王弥的藏身之处,但通过抽签,可以从另外的层面获得一点提示。 “有铜板光晕的加持,抽到的签都是当前所需要的,换句话来说,从签的种类和效果,反向推理,可以找到一点端倪……”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脚步,这心里也在思考着诸葛言的事。 “诸葛言点了我的名字,那个给他传话的赵兴,刚才有意无意的询问我的看法,隐隐涉及兵事,这么来看,他们或许掌握了朱守的一些信息,毕竟是武侯后人,资源丰富,探得一二消息并不困难,那所谓的‘请教’也就说得通了。” 陈止很清楚,赵兴口中说着“请教”,但不过是客气的说法,真见了面,以那诸葛言的门第背景、乡品威望,根本不会有什么求教之事,最多是交谈、询问。 “诸葛言的到来,对彭城来说是个大事,恰巧又碰上王弥,万一有个关联,就不是小事,我这次抽签,得到的签,很有可能就是用来应对诸葛言或者王弥的,除此之外,也有可能是农家的签,如果是前两种,就可以反向推理,探究缘由……” 儒家、农家…… 边走边想,陈止逐步理清思路,等到了宅院,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书房,直接抽签。 当下的局面,可以说诸事繁杂,都挤到了一起,时间紧迫之下,能利用的力量,没必要刻意不用,而且宜早不宜迟。 很快,陈止手里就多了根签,但让他意外的,是这根签所属的并不是儒家,也不是农家,而是…… “兵家?” 陈止眉头紧皱,微微眯起眼睛。 “这可能预示着最坏的情况,兵家之签往往象征兵戎相见,起到的作用,都和战争有关,难道王弥的事,会发展到兵马厮杀的程度?我现在手下,可没有军队可以调遣了,真到了这个地步,处理起来相当麻烦。” 想是这样想,但陈止还是毫不犹豫的解签了。 随后,手上就多了五张符纸。 “神速符?” 看着符纸上复杂的纹路,陈止脸上的意外之色越发浓郁,这个解签的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 “将这神速符拍在身上,可在半个时辰内强壮双腿,加快速度,鼓足力气的话,速度可以提升到平时的十倍,但只能作用在一人身上,当年我用此符传送过紧急军情,还有几次陷入重围,也是靠着神速符才得以脱身,此符出现,有什么意义?” 兵家的神速符,不是用来和人厮杀的,更和农家、农术、农具的关系大,诸葛言那边就更派不上用场了,诸葛言就算和陈止交谈,两人也是面对面的说话,总不会一边跑一边说,还一边加速吧? “莫非是提示我,最后逃跑?如果到了不得不逃遁的地步,情况就糟糕到了极点!” 陈止摇摇头,将神速符收起,心里盘算着。 这次抽签,铜钱上的光晕再起发挥作用,说明这根签也是当前需要的,但能用到神速符的情况,往往是紧急之时,说明事态的进展不容乐观。 “只能等着诸葛言到来了,能做的准备,基本已经做完了……” 想着想着,陈止走出书房,离开院子,径直前往陈庄中央的空地,那里有群人喊着口号,正在操练。 ……………… 另一边,拜别了陈止等人的赵兴,则回到客栈,推开房门,就看到一名魁梧男子坐于椅上,闭目养神。 这人面色微微泛红,卧蚕眉、丹凤眼,听见了赵兴开门的声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了过来。 “如何?见到陈止了?” 赵兴笑着点头,说道:“见到了,是个不凡的人物,仪表堂堂,举止有度。” 魁梧男子却冷哼一声,问道:“兵法如何?可从他口中得到有用之策?他推测出王弥所在之地没有?能否探究出王弥有何目的?” 赵兴摇摇头,露出一丝失望之色,说道:“倒是没分析出来,说是情报不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魁梧男子摇摇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我倒觉得,这才是他的真实本领,先前打听到的那是什么消息?听人说上一两句,就判断出王弥要南下?简直匪夷所思!我看啊,是他的兵策提及了,而朱守有心彰显自己的能耐,才会这么吹嘘!” 赵兴笑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快,但无论如何,兵策的内容确实有用。” 魁梧男子眉毛一挑,说道:“不说那兵策还好,一说这兵策,我更有话说,那篇兵策根本就平平无奇,哪有什么精妙的地方?没有妙计,没有奇袭,更不见什么特殊布置,古之妙计,哪有这么普通的?兵策上说的都是寻常之事,稍微懂一点兵法的,哪个不知道?哪个想不到?别说你我,就是些许幕僚,也能说出一二三来,何必吹嘘的那么厉害?” 赵兴见状,知道劝了也没用,就不再多说,另一方面,他今天见了陈止,询问王弥的事,却没有得到结论,多少也有些失望,于是就道:“等诸葛过来,让他来鉴别一下吧,看看这陈止,到底是真金,还是绣花枕头,至于你我,就不要争吵了。” 魁梧男子点头道:“正要等他来!我最看不得这种人,还拖祖纳递书,说是要拿个五品,这等地界,第一次就定五品?简直闻所未闻!” ……………… 翌日,天空略有阴沉. 一大清早,彭城中众人就忙碌起来。 午时,有四辆马车抵达西门,众人出城相迎。 这迎接的队伍,可谓分量十足,为首的徐辉、杨永、祖中正等人不必多言,连带着干宝、苏峻、乔老这三位奉命而来、还未离开的刺史使者,也在其中,除此之外,城中大大小小的世家,但凡有官职的、乡品在中品以上的,无不出面。 诸葛言终于来了! 尽管因着王弥的影响,城中戒严,进出之人要严加盘问,官府各方、世家大族,都杯弓蛇影,可等这诸葛言一来,整个彭城从上到下,都悉数到场,但凡有些权势的、钱财的,都不愿缺席这场迎接之事。 陈止、陈罗等人,跟在陈迟、陈边后面,站在人群中靠前的位置,看着缓缓停在城门口的华丽马车,神色各异。 “乖乖,好大的阵势!不愧是武侯后人啊,彭城大族的宿老、族长,几乎全部出动了!”陈罗左顾右盼,感叹连连,“更不要说官府了,县衙几乎全来了,郡守府也没几个缺席的,这么多人一大早就出来,吹着冷风,等到现在,就是为了等这个诸葛言,真是太威风了,大丈夫生当如此!不知我陈罗有没有这么风光的一天!”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落在那辆马车的上面,满脸羡慕之色。 马车门开,一名青年男子走了下来。 此人身穿深衣,衣着华贵,加上身架匀称,被几名青年簇拥着,宛如众星捧月一般,更显神采飞扬。 他一下车,就成为了满场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无数问候从各方传出,希望他能听到。 万众瞩目中,这人微微正了衣衫,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俊秀面孔,眉眼柔和、圆润,有如白玉,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而有神,让人一见难忘。 “好个神采俊逸的人物!不愧是武侯后人!” “这就是诸葛家族的后人,当真是不同凡响,只看这样貌,就远非常人能比,再看这气度,更是不得了,我们彭城世家没有哪个家族,能培养出这等人物啊!” “是啊,这看的是底蕴,诸葛家何等来历?几经沉浮,分散南北,却总能再起,这才是真正的底蕴啊,我们彭城想要出这么一个世家,怎么也得几十上百年吧,哪里能和他比?” 声声称赞中,诸葛言迈步而行,与徐辉、杨永等人见礼,这两人身有官职,陪在诸葛言左右,与之相比,其他世家之人都只能靠后,远远看着。 陈止固然声名鹊起,但在这样的场合,也只能随同众人站在人群中,他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羡慕的神色,唯独陈止自己,神色如常,根本未将这样的排场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正和徐辉说话的诸葛言说了两句话,然后徐辉一愣,游目四望,看到陈止后,抬手指了指。 诸葛言顺势看来,见了陈止,微微一笑,轻轻点头,然后收回目光,跟着就与郡守、县令,以及诸多官员且行且言,说不出的潇洒从容。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诸葛有请 “这个诸葛言的威势,真是了不得,七哥,你说,你未来有没有这样的一天?人一到,从上到下,从郡守到小民,都要恭敬迎接?” 在回去的路上,陈罗还是一副憧憬留恋的样子,砸着嘴,眼里满是向往。 陈息在旁听着,忍不住笑道:“八哥,你在城门口的时候,还说大丈夫生当如此,一副要取而代之的样子,怎么一回来,就问起我家兄长了?你就不想着,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么?” “嗨,我刚才是被那个场面震慑,口不择言了,你想啊,你八哥我,说白了就一纨绔,也没想着怎么上进,会有那样的一天?还是七哥机会大点,他现在是彭城名士,名满半个徐州,连刺史都派人来请他,以后未必就不如他诸葛言。” 不过这话说到最后,陈罗的声音逐渐变小了,因为他也意识到了,诸葛言的威势,不光是他一个人的力量,而是整个诸葛家在新汉朝影响力的体现,超过一个诸葛言,也决计无法得到这般礼遇。 以陈止的资历、基础,想超过诸葛言,单纯靠名声,是不行的,有名的名士不知凡几,可能一到一处,就让太守、县令亲自出城迎接的,根本没有。 陈罗一样想得到这些,因此说了几句,打了个马虎眼,就赶紧将话题带过,转而问道:“七哥,诸葛言到来,肯定要开宴,彭城有点身份地位和名气的人都要去参加,可曾邀请了你?” 陈止答道:“要等晚上才能知道,诸葛言刚来,白天肯定要和郡守、县令等官方人物一起,他要召开宴席,得是在这之后的事情了,要过个几天。” “言之有理,还是七哥见识广。”陈罗嬉笑两声,放下了心头的向往,他很清楚,诸葛言到来的那等景象,跟自己基本没什么关系,就是奔着那个目标努力,也不可能有结果,倒不如潇洒度日,吃吃喝喝,来得实际。 果然,接下来的事,正像陈止推测的那样,整整一天,诸葛言都与郡守等人打交道,诸葛家的继承人到来,有太多的人和势力想和他接触,纷纷扰扰,试着、联系,可哪一方都比不上官府来得直接,徐辉等人自是占得先机。 当天夜里,徐辉就亲自出面,在卧冰楼设宴,款待了诸葛言一行。 紧接着,第二天,城中各大家族接连发出邀请,请诸葛言来家中做客,不过到了最后,这位武侯传人哪家的约都没应,而是广发请帖,说是三日后在卧冰楼设宴,请各大家族到时过来交流。 诸葛言远道而来,怎么看都是客人,而彭城诸多家族则是主人,现在客人设宴,邀请主人,看起来怪异,却是合适之举,如此一来,可以不得罪任何一方,否则诸葛言去了哪家,都难免让其他家心中嘀咕。 他在留县的时候,正是这么做的。 留县同样是彭城郡地界,地处边缘,也有几个世家,因为地处几州交界之处,县中家族和周围几州的大家族都有联系,诸葛言居中设宴,让各方势力都能与之接触,相互之间制约、平衡,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七少爷,老爷得了诸葛先生的邀请,特地让我来跟你通报一声,说是到时候,您也得过去。” 陈家同样得到了诸葛宴的邀请,而陈迟第一时间就派人到陈庄,和陈止通了气。 “我知道了,告诉大伯,当日我必定会去。”陈止点点头,那报信的人这才离开。 等人一走,陈止则沉思起来,想着诸葛言的事。 “诸葛言一来,就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彭城上下都为之瞩目,他先前提过我的名字,或许还会有单独的邀请,但考虑到影响方面,大概要世家宴席之后,除非他真的掌握了更为确切的消息。” 陈止按照情况推算,有了几个想法,而没过多久,门房就过来通报,说有个自称诸葛仆从的家丁,送来了诸葛言的请帖。 “这么快?如此看来,诸葛言估计是掌握了朱守那边的情报了,否则的话,就算是《师说》一文,也不值得他如此作态。” 念头一转,陈止同时吩咐下去,让人过来。 很快就有名清瘦男子施施然而来,这人虽是家丁打扮,但自有一番气度,见了陈止恭敬有礼,不卑不亢,送上诸葛言的请帖后,又简单的介绍了一番:“我家少爷请陈先生于两日之后,在卧冰楼相见,想要向您请教学问。” “三天后设宴,却前一天请我,这消息一旦传出去,不知道其他各家会怎么想。”陈止听过之后,就意识到背后意义,但也不怵,点头应下,笑道:“请教之说不敢当,诸葛家的大名,我在彭城也是如雷贯耳,能与诸葛一会,实乃幸事,回去后,替我向诸葛先生问好。” 那家丁连连应下,然后告辞离开。 看着其人消失在院外的背影,陈止不由感慨了一句:“武原王家也好,诸葛家的家仆也罢,他们的家仆之中,都有出色人物,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也体现了家中底蕴,陈家在这方面还有很多的路要走。” 正好在这时候,门外闪过了书童陈物的身影,其人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这名小书童,原本在陈家地位不显,因为跟随了陈止,如今也是扶摇直上,不光自己在陈家的日子越来越好过,他的父亲、亲人的待遇也都提升了。 如今,他在陈止府上,不光不用做杂活,反而有时间为学了,这也是因为陈物身为陈止的书童,若才学不行,等于给主人丢脸,因此不管是他本人,还是陈家方面,都在推动着此事的发展。 “发展,也是需要时间的。”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看了一眼手上的请帖。 这请帖不是宴会的邀请,而是交谈、对谈的邀请,其实就是这个时代,名士之间进行交流、接触的一个环节。 “参加筛选之前,第一次听闻贵人到来,知道是这个诸葛言后,就听不少人说这人对法家之说情有独钟,同行的还有诸多青年、少年,都是谈法高手,那这张请帖要面对的,恐怕就不只是诸葛言一人。” 想着想着,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赵兴的身影。 “除此之外,大概还有不少故人之后,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个什么样子,创业之时的情况,和现在截然不同啊。” 想着想着,他又追忆起过往的许多画面,很多埋藏已久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浮现出来,在他心头萦绕,久久不能释怀。 时间流逝,两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在这两天里,彭城县城可谓冰火两重天。 一方面,城中百姓忍受着官府和诸多帮闲的搜查,那些人都是为了寻找贼首王弥的身影,另一方面,因为诸葛言的到来,城中的世家、士族、官吏们,又不停的过去拜访,准备着厚礼。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搜查的进行,众多流言在城中出现,因为王弥过去的凶名,官府这次搜查所用的名号,并不是寻找王弥,以防民众恐慌,而是用了其他借口,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关的传闻还是出现了,有真有假,恐慌之情逐步蔓延。 但这样的局面,只在民间扩散,丝毫没有干扰到上层的士族们,他们关注的话题,并不是王弥的踪迹,而是围绕着诸葛言的种种事迹。 因为诸葛言的到来,连陈止的风头和消息,都逐步消停下来,就算还有,也都是和诸葛言有关的,比方说,诸葛言提前一天,邀请陈止前往卧冰楼谈玄论道的事,就不知道被哪个好事者给捅了出去,引起了众人讨论。 当然了,这种事本来就瞒不住,只是作为过去一段时间风云人物的陈止,和当前名满彭城、风头正劲的诸葛言扯在了一起,立刻就成了不少人的谈资,他们纷纷猜测着这次会面背后的含义。 好在陈止的《师说》一篇,不光为自己正了名,也成了彭城父老的骄傲,所以士族也好,布衣也罢,听闻诸葛言邀请他的消息后,都没什么不满和妒忌,反而多了一丝骄傲之意,在他们看来,自己家乡的年轻名士能被诸葛言青睐、邀请,那本身就是一种荣幸,是值得骄傲的事! 就连陈罗,在听到了消息后,也是一脸兴奋的跑了过来,手舞足蹈,一副荣幸之至的模样。 只有陈止一脸如常,莫说是诸葛言,就是他那个名声在外的祖先,当年也是时时能见。 就在这特殊的氛围中,陈止再次抵达了卧冰楼,这次和琅琊王氏无关,等待着他的,是琅琊诸葛的后人。 牛车停下,陈止走了下来,书小书童陈物立刻跟上,一主一仆来到卧冰楼的门前,首先看到的,就是曾有一面之缘的赵兴,这人正一脸笑意的迎过来。 在赵兴身边,陈止还看到了一个略有故人轮廓的身影,却是个体格魁梧的汉子,正眯着眼睛审视着自己。 等赵兴来到跟前,立刻就指了指那魁梧男子,笑道:“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关先关文简。”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武乡侯北上镇匈奴 关先的面孔带有一层枣红,加上眉眼相貌,来历不问可知。除此之外,陈止还在他的身上,捕捉到了倨傲气息,以及若有若无的蔑视之意。 “性子还真有点相似。” 与赵兴见礼后,陈止又和关先招呼,结果后者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回礼的意思,登时就让陈止的眉头皱了起来,心生不快。 他今日过来,不是因为诸葛家的权势,纯粹是抱着追忆之情而来,毕竟时代变迁,熟悉的人和事都已不在,若能找回一点过去痕迹,也是某种心理慰藉。 但这并不意味着,陈止就能容忍故人之后,在自己面前拿捏架子,若真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他不介意替故人管教一下后人。 赵兴在旁边看着,暗暗摇头,知道好友的老毛病又犯了,上前圆场道:“陈先生,我等正在大堂论道,正好你也来了,就先说上两句,诸葛兄因为一点事,要晚点时间才能见你,让我跟你说一声抱歉。” 说完这些,他担心陈止误会,又补充道:“实在是消息突然,你也知道的,诸葛兄身份特殊,他虽在外游学,但诸葛家的很多事,都要由他这个继承人来处理,有的时候难免就出现问题,现在朝廷让武乡侯出镇北方,镇压匈奴叛乱,所以最近诸葛兄家中事多,时常忙碌。” “武乡侯要出镇北方?” 听到这个消息,陈止脑海中立刻闪过了一个记忆片段,正是与刘纲结识时,对方说的些话,当时的刘纲就曾提及,说朝廷有心派军北征,解决匈奴刘渊的叛乱,但他并不知道主帅人选,现在结合赵兴的话,整件事的脉络也就清楚了许多。 与此同时,陈止意识到,所谓大家族的子弟,哪怕是外出游学,也不可能真的丝毫都不接触政务。 “世家壮大,执掌实权,从某些方面来说,新汉的皇权都不如世家权柄来的方便,所以这位武侯继承人,哪怕是在游学途中,依旧要处理‘政务’。” 一边想着,陈止一边随同赵兴,走进了卧冰楼,而关先跟在旁边,看也不看陈止,昂首挺胸,大步流星。 等到了楼中,立刻有众人之声传来。 陈止放眼看去,见大堂散着二三十人,每个都气度不凡、衣着光鲜,或坐于椅上,或坐于席上,有的对谈,有的读书,也有和卧冰楼的清倌人、舞女调笑的。 “这些是随诸葛兄游学,一同见识天下广博的同仁,不乏来历不凡者,也有各地的名士,陈先生请这边走,我来为你引荐一番。”赵兴尽职尽责的介绍着。 看这架势,可真不像是游学的,倒像是在巡视天下。 陈止微微摇头,楼中的布局,和上次来的时候相同,摆设没多少变化,但堂中气氛却截然不同。他也听人说过,卧冰楼如今不再开放,而是作为诸葛言暂住的场所,在他逗留彭城期间,都会居于此处。 此楼为琅琊王家的产业,布置考究,论典雅之处冠绝彭城,才会拿来招待贵宾名士,但如果诸葛言觉得住着不舒服,只要提出来,一样可以更换,无论是独院还是楼阁,彭城官府和各大世家,都会为他准备的妥妥帖帖。 “这就是顶尖世家门第的力量,皇家出巡也不过如此了。” 陈止感慨着,又被赵兴带着,和屋中众人见面。 从他走进大堂,就已引起众人注意,很多人早就看过来了。 ……………… “陈止已经来了?” 另一边,在楼上雅阁中,宽衣大袖的诸葛言听着仆从汇报,微微点头,说道:“那就麻烦他稍微等一等吧,等我处理了手上的事再说。” 那仆从得了命令,立刻退去。 诸葛言跟着回过头来,看着身前一人,询问起来:“三叔,按照你的说法,朝廷已经有了正式的决定,让我父亲领兵北上?” 在诸葛言面前,坐着一名双目有神、体格健硕的男子,他虽然做文士打扮,但遮盖不住身上的悍勇气息,听得询问,这人就点头道:“朝廷说侯爷在南边平乱有功,乃是知兵之人,而且家学渊源,是最合适的北征人选。” 诸葛言就叹息道:“南方平乱有功,但平叛到了一半,眼见大势已定,他们就把家父调回来,担心功高震主,现在又派去北上,真当我等看不出其中猫腻?” 悍勇大汉也叹息起来:“朝廷上的诸公,都有心支开侯爷。” “还不是新晋的北方世家,想进一步巩固势力,”诸葛言摇摇头,露出遗憾之色,“圣上为平衡势力,削弱我诸葛家的权柄,不会拒绝这个提议,这本就是顺水推舟的事,加上匈奴刘渊也不是易于之辈,当初他在国都求学就有很大名气,等老单于病故,就立刻潜逃回去,夺权后先是恭敬,和几位王爷交往甚密,等南方叛乱爆发,蜀地李贼作乱,加上天灾人祸,给了匈奴人可乘之机,这刘渊当机立断,就自立为王,着实是个人物。” 悍勇大汉点头道:“对,但匈奴根本不足为患,我觉得侯爷此去,说不定能借机扩大在军中的影响力,不见得就是坏事。” “朝堂之上,南北之争、新旧之争越来越激烈,家父一走,难免给人可乘之机,就算能扩大在军中的影响力,也是因小失大。” “那该怎么办?难道抗旨不尊?”悍勇大汉说着,沉思了片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以侯爷的威望,就算不遵,也不见得有什么事,最多被人非议非议。”他说起抗命,尤其是抗皇帝之命,竟没半点敬畏和担心,根本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以至于这平凡的语气中,带上了一股凶悍气息。 “让家父北上,不是庭议的结论,而是要下圣旨的,怎能不遵?”诸葛言摇了摇头,“对方是用的阳谋,圣旨代表皇家威严,代表天下权柄的源头,更代表五百年汉家天下,自昭烈帝复兴汉室,天命归刘的说法甚嚣尘上,过去的张家也好、陆家也罢,乃至我诸葛家的先辈,哪怕权倾朝野,也没人踏出那一步,就是源自于此,否则哪还有宣武北伐?” 悍勇大汉不解的道:“过去抗旨的也有不少,张家、周家、陆家都有先例,现在不也好好的。” “我诸葛家岂能和那些家族一样?而且,他们真的完好?当年张家何等嚣张,逼反了山越,反而成了平叛功臣,如今则不过一顶尖世家,这就是变化,”诸葛言说着话锋一转,“这事还是让父亲去头疼吧,三叔你回去之后,先稳住家中,等我在彭城的事情一了,就会归家,也差不多是出仕之时了。” “何必再等?”悍勇大汉露出些许不满,“彭城这也没什么大事,就算那个王弥,也只是流寇,根本不成气候,我看不出来你留在这里有何意义?” 诸葛言就笑道:“既然来了,总要见见这里的出色人物。” “这样的小地方,能有什么出色人物?小地方的人,格局也小,走不了多远,先天就被限制,”悍勇大汉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然后朝外面看了看,“你说的不是那什么陈止吧,我也听过这人名字,好像写了一篇文章,被人称赞,这样的人值得交往,有助于养望,可未必有用,写文章可写不来权柄。” “三叔,你功利心太重,与人交往不能只看这个,”诸葛言笑着摇头,跟着又道,“另外,这个陈止你可是看走眼了,他的本事不在文章上,我听三叔你的口气,显然还没看过他的那篇《师说》,我劝你先看一看,这个人绝对值得结交。” 悍勇大汉挥挥手道:“反正你自小就有主意,这些事都由你看着办,我啊,不参与,这消息也都跟你说了,我去休息一下,明天还得继续南下,我这都成驿差了。” 诸葛言笑道:“这不是三叔办事稳妥么?其他人,家里也不放心,咱们商量的这些事,总归是不便于外泄的,换一个人,八成就有风险。” 悍勇大汉哈哈一笑,点头道:“还是你说话好听,行了,你不打扰你了,我走了,正好去看看那个陈止的文章,到底有什么不同。” 这两人说话的当头,陈止正被赵兴带着与那一名名青年见礼。 “这位是刘和,乃安成郡守的次子,这位是陶涯兄,他的叔父你肯定听说过,是连败义阳蛮张昌的陶公,这位则是庞乡,出身南阳庞氏,这位魏欧,是川蜀名士,这位……” 听着赵兴口中吐出的一个个名字,介绍着来历、身份,就算是陈止也颇为意外。 眼前的这些人,果然个个都有来历,不是本身就身具名望的,就是背后有着家族势力的,如果严格的算起来,已将不少新汉名门保罗在内,俨然是一个人脉网络的雏形。 “难怪贵静先生、刘纲都着重强调了诸葛言的人脉关系,现在看来,此人麾下,已经有了一定的势力雏形了,有这个基础,哪怕他不出仕,都有资本影响朝政了,一旦出山,必然会造成偌大风波,也无怪乎他以白身抵达彭城,连郡守都要相迎。” 第一百五十五章 想当然耳! 陈止打量众人的时候,这些人也在看着陈止,露出了检视之色。 陈止的名声如今有了气候,尤其在这彭城之地,更是他的名声大本营,只要来到彭城,就没有不知道陈止的,这堂中的众人当然也都知道。而且,诸葛言邀请,他们也都知晓,如今一见陈止,心里就有番计较。 他们在看过陈止之后,又有着不同的反应,有的露出友好的笑容,有的则表现出不屑与之为伍的态度,各有各的不同。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表情上透露出多少细节,至少在面对陈止的时候,这些人都表现的礼数周到,毕竟他们自恃身份,不愿被人说是没有教养之人。 陈止自然是和他们不咸不淡的说着场面话。 这时候,关先突然说道:“听说陈止你在兵法上有些见识,今天既然来了,就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让我考校你一番,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去见诸葛言。”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都来了精神,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夹杂着种种意味,有的是期待,有的是同情,有的则是幸灾乐祸。 关先的突然发话,他们并不意外,有关陈止的消息众人早已听说,但并非都和《师说》这篇文章有关,还有一部分人是通过京城那边的渠道,知道的陈止的名字。 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彭城郡的郡中正,为陈止请了一个定五品乡品的品状书! 消息传来的时候,众人一听,都是惊讶连连,有几人当时那脸色就不好看了。 要知道,这些人多数自视甚高,有的出身不凡,平时俯视同辈,即便彼此之间也多有竞争,轻易不会服谁,就算是见识了陈止的文章,也不认为凭着这篇文章,就能得个五品评价。 更不要说,这些人中的一些最早定品的时候,也没有五品这么高,是慢慢提升起来的,就这还是沾了诸葛言的光他们愿意跟在诸葛言身边,一同游学、养望,也是看重了诸葛言的身份,可以连带着建立人脉,提高评价,提升乡品。 即便如此,很多人至今困在中品,难以触摸上品,更有几人的乡品就是五品,恰巧关先就是其中之一。 出身不凡、经历许多,也才是五品,结果你陈止一定品就要五品,谁能服气? 关先这位名将功臣之后,平时就傲气十足,几乎没有能让他佩服的人,连诸葛言有时都会被他嘲讽一两句,他一知道彭城郡中正给陈止评了个五品,立马就满脸的不乐意,现在一开口,满嘴的火药味,没有人觉得不对。 “你的兵策,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要用心都能想到,算不得妙计奇谋,我要问你,是想搞清楚你的根底,诸葛言推崇你,是他的事,可我这眼里容不下沙子,有些话要说出来才能痛快。” 关先越说越是显得倨傲,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根本都不屑于掩饰,直接就对陈止说道:“你到底有没有本事,必须得我来亲自验证,至少得让我认可了你,再去和诸葛言谈玄论道吧!” 你算什么人?何必要你认可?自我意识过剩? 陈止眯起了眼睛,大致摸清了对方的心思,也从话中品味出了一些信息。 “这个故人之后,实在没什么涵养,但听他说的话集中在兵法上,那就肯定是知道我那篇兵策的事了,也罢,与其让这人蹬鼻子上脸,不如直接把话说清楚,也落个耳根清净。” 想到这,陈止朝关先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直言不讳的道:“你是不是觉得,我那篇兵策,根本就平平无奇,让人失望?你本以为能助人平贼的兵策,应该处处都是玄妙的计谋,每一点都能看出不凡,是常人所不能想,是幕僚所不能测?” 这话来的突然,莫说周围众人,就是赵兴、关先也是闻言一愣,跟着神色微变,知道自己心里的偏见,被陈止看破了。 尤其是赵兴,他虽然知道关先的想法,也不赞成,但只是稍微劝阻了几句,没有真的阻拦,就是因为他的心里对陈止多少也有些失望,觉得名不副实,可他着实没有想到,刚才还一副恭谦模样的陈止,转脸就说出这么尖锐的话来,单刀直入,直指核心。 关先很快就镇定下来,眉头一皱,下巴一抬,就道:“陈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无缘无故提及兵策,你可知兵策都是朝廷机密,轻易泄露不得?不要因为机缘巧合,参与了一两件事,就真的就以功臣自居!” 我可以提,可以透露,你不可以! 赵兴一听,暗道不妙,知道好友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就有心过去圆个场,没想到陈止跟着就问起来:“你心里想的,无非就是这样的兵策,你一样能想出来,可偏偏真正帮到将军忙的是我,而不是你,所以才觉得心有不甘……” 说着说着,他笑起来:“这种事,其实很常见,有人看到旁人用某个简单法子赚钱了,就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换成他一样能做到的,有人见有人创造了什么物件,看上去稀罕,可设计的诀窍并不复杂,便觉得换成自己一样也行,而行军打仗也是一样,不过……” “你真的上过战场么?” 陈止说到这里,关先的表情就有些不对了,双目死死的盯着陈止,却没有出声。 陈止也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着:“战争不是比你有什么奇思妙想,更不是为了追求奇袭之名,而是为了得胜!为了保存自己的力量!为了削弱和歼灭敌人!为了达成战略目标!我且问你,是用旁人想都想不到的妙计重要,还是歼灭敌军重要?” 关先没有回答,而是眯起眼睛,眼缝中闪过寒芒,表情凝重起来,散发出慑人气息,边上看热闹的众人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也有人看向陈止,这大堂的众人里面,也没几个知道朱守兵策的事,但听出一点不对来,隐隐意识到,关先对陈止的不满和敌意,恐怕不全是因为五品乡品的事。 赵兴也惊讶的看着陈止,他没有想到,陈止会说出这些,更毫不畏惧的跟关先对上,普通人就算不满关先的性子,但念着他的身份背景,多是敢怒不敢言,哪会像陈止这样,丝毫也不顾及的说出来? 陈止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神色如常的说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和人叙旧,但嘴里的话却让听的人越发心惊 “上战场,不是为了展现奇谋,而是因为有需要通过战争来实现的目的,退一步说,所谓的奇谋是什么?是旁人想不到的计策?我且问你,你你能在开战前,就想到种种可能,制定不同的应对之法么?在前人没有开辟道路的时候,你知道路是怎么走的么?如果站在后世的角度来看,过往历史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奇谋妙计,因为这些都是你知道的,你知道,就觉得自己也能想到,你能想到,就觉得可以成功施行,想当然耳!” 他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下来。 这让赵兴松了一口气,刚才他几次想出声打断,但看气氛也知道,一旦打断了,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刺激到关先。 “不过,恐怕关先已经是满肚子的火气了吧?” 赵兴的想法一落,关先就冷笑起来。 就听这位魁梧男子说道:“好!很好!倒是有张挺会说得嘴!但某家最讨厌的,就是你你这种人!”他说话的时候,双手握拳,微微颤抖,显然是气极了! 说着说着,他对身旁的一名小厮道:“取某家剑来!”那小厮冷冷的看了陈止一眼,然后点头称诺,转身就走。 “且慢!”赵兴可不敢放任,就要阻止,可那小厮明显只听关先命令,依旧前行。 “关兄,这又何苦?陈先生只是一时激愤,两位都先冷静冷静。” “赵兴,不用再说了,”关先瞥了陈止一眼,语气不善的道,“这种人只会动嘴,碰巧有一策成计,就洋洋自得,但关键时候,他根本没有什么用处!某家祖上,为烈祖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今日的地位,可不是靠着嘴巴、靠着运气得到的,更不是靠着关系、攀附权贵,才能达到高品!” 陈止笑着摇摇头,说出一句让关先怒火攻心的话来:“你真做过能得高品的事?” 关先的额头上,青筋浮现,跳动不休!牙齿咬的微微作响! 正好这时候,小厮将长剑拿来,关先冷笑一声,接过剑来。 “此剑名为‘百里’,为天下宝剑之一,当年孙氏叛乱,为先祖诛灭平乱后所得,今日你若能证明自己的能耐,那我就将这剑送给你,从此见到你的人,立刻退避三舍,否则的话……”他一边说着,伸手就要拔出,看得赵兴和周围众人冷汗直流,都要过去阻止。 突然,一个柔和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陈先生远来,我因事耽搁,未能亲自相迎,实在是心中有愧,希望先生不要见怪……” 这个声音一传过来,大堂中的众人都仿佛中了定身术一样,同时停下动作,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就见诸葛言走下楼来,面带微笑。 就连关先都不得不停下动作,刚才还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转眼就消弭无形。 ……………… 与此同时,与卧冰楼隔着两条街道的一座小阁楼上,王弥正和一名兄弟趴在草堆中,透过窗子朝外面打探。 那兄弟正说着:“大当家的,如今全城搜捕,正是危险的时候,咱们不走也就罢了,还接连召了几个兄弟过来,这也太危险了,就算劫持了几个富家公子,躲在他们那里,可也不保险啊,这些人贪生怕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供出去了。” 王弥则摇摇头道:“稍安勿躁,咱们不会长待,只管去吩咐兄弟们做好准备,做完这一票,咱们就走!” 第一百五十六章 对谈,凶至 “请喝茶。” 一场风波,随着诸葛言的到来而消弭,这位武侯传人三言两语间,就让关先压下怒气,生生忍耐,跟着又让人布置桌案、坐席于大堂一角,与陈止相对而坐,又让人奉上了茶。 茶杯微启,香味扑鼻,含而不露,味道让陈止心神微动。 诸葛言笑道:“这是摘自吴郡虎丘的茶叶,茶色如玉,味如兰,当地人称之为白云茶,可称珍品,当年陈侯爱茶,乃使诸茶降生,传说这虎丘茶,就是陈侯在无中生有,方才诞生出来,虽是以讹传讹的说法,但也能看出珍贵之处了。” 这真不是以讹传讹,乃是签筒给力。 陈止在心里说着,嘴却没有多言。 据陈止所知,这虎丘茶如今被官府管制,直接供给宫中,为贡品之列,普通人家就算再有钱,也是买不到的,但到了诸葛言这里,竟然能拿出来招待客人,由此也能窥得诸葛家的权势。 茶香飘荡,好茶配名士,诸葛言谈笑之见,有种让人心折的力量,陈止如果是前世刚出道的时候碰上了,必然也会为之心折。 不过,现在这一套放在他的面前,就显得不够看了,丝毫不能让陈止有太多触动,唯一的一点心念变化,还是因为那与故人有三分相似的面庞。 诸葛言品了茶,就笑道:“刚才,先生与我那友人交谈,说出的话发人深省,兵者之道,有出奇者,也有堂堂正正之人,有道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许多人都觉兵法精妙,就得让人看得云里雾里,殊不知越是复杂的兵家兵策,想贯彻下去就越是困难,兵马一动,成千上万的人,大部分目不识丁,操练起来就很辛苦了,若再加上复杂兵策,敌人还没攻来,自己先就陷入混乱了。” 他这话一说,陈止倒是有些意外,随即又恍然。 坊间传闻,说诸葛言好法家之道,但并不代表其人就对兵家没有研究了,况且那日也是在这卧冰楼中,陈止与王皿等人交谈的时候,就曾听他提过,说诸葛言一来,绕不过兵家之说。 现在,诸葛言的一席话,不光体现了见识,无形中也在替陈止解围。 所以,陈止也客气的回应道:“阁下果然是涉猎甚广。” “陈先生不用客气,”诸葛言笑了起来,“兵家之道,本就注重操练,战场上能做到的事,平时都要操练,陈侯就曾说过,操练百种,战场只用其一,那就够了,所谓奇谋妙计,多为行险一搏,真正的战法本就是操练百遍千遍的,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战场情势千变万化,如何用已有的套路,组合出最合适的战法,才是一个人能耐的体现。” 陈止暗暗点头,同样没上过战场,可诸葛言的认识和关先就有天壤之别,好在关先坐的远,如果坐在边上,听到了这话,哪怕是诸葛言说的,恐怕也有一番争论。 几句话过后,陈止对诸葛言的观感已经大不相同,两人之间因关先产生的些许芥蒂,近乎消失。 随后诸葛言话锋一转,不再谈兵家的事,而是说起了沿途见闻,又谈了法家之说。 陈止这一世没怎么外游过,但之前两世走南闯北,见得多了,丝毫也不落下风,加上心中藏书的存在,更是相得益彰,说一处地方,往往能引经据典,让诸葛言暗暗称奇,对陈止的态度逐渐亲近起来,眼里真正有了一点佩服的意思。 实际上,这次会面,诸葛言本是想就兵家之事询问一二,陈止的那篇兵策,助朱守攻破王弥,固然封锁了消息,可朱守的几个副将、连同诸多幕僚都是知情人,真想打探,总有消息渠道能够得知。 哪怕他不主动探查,因为离青州和决战之地很近,所以这决战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传到了手里。 看过了消息,让诸葛言当时就有了兴趣,但并不知是彭城陈止所为,只是单纯的想搞清楚王弥被击败的原因。 王弥的名字,过去他多有听闻,知道不是个简单人物,而朱守的战绩诸葛也素有耳闻,并不出色,结果这两个人的对决,竟会是后者完胜,诸葛言好奇之余,就推断背后有人相助。 另一方面,朝廷对诸葛言的父亲、当代武乡侯的种种布置,也使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因此在岁旦之前,他们一行人就停驻在留县,直到现在才抵达彭城。 在这期间,借人脉网络,诸葛言已然知晓了决战前后的经过,知道了陈止的名字,这次见面,就是要试探陈止的根底,探究陈止到底是何等水准,未料关先的肆意行动,让情况复杂起来。 “眼下的局面,再追问兵家的事,未免给人以咄咄逼人之感,就算我不和陈止进一步结交,也没有必要交恶。” 带着这样的念头,诸葛言不再提及兵事。 “不过,不谈兵事,单是陈止的见识和渊博,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一个彭城名士的名头,丝毫也不为过,实至名归。” 陈止同样意外于诸葛言的才学,从对方的口中,他能清楚的发现,这人对各地的风俗、物产,乃至山川地貌,都有不浅的认识。 “这个诸葛言游学天下,不光是养望,也在完善自身的天文地理,这是个胸怀大志的人。” 有了这样的认知,两人的谈话气氛越发融洽起来,看得另一边的关先一阵火大。 “看不出来,这陈止还是个趋炎附势之徒,面对我的时候,看起来还有点骨气,现在一面对诸葛言,就是另外一副面孔了!”他话中一副嫌弃的样子,满是厌恶语气。 赵兴却忍不住摇摇头,暗道:“这可不能怪别人,你那语气,换成谁都忍不住,但旁人顾忌你的身份背景,不敢多言,陈止却丝毫不惧的反驳,这难能说是趋炎附势?” 陈止的一番话,不光让关先火大,也使赵兴有所思索,这心里的失望消散了,对陈止的看法也就改变了。 不过,他清楚关先的性子,也不试图解释,只是道:“陈止能和诸葛说这么多,这就是本事,你见过诸葛和别人论道,往往都是诸葛说,别人附和,可你看这陈止,诸葛说,他也说,诸葛说天文,他也能说天文,还能延伸到地理,诸葛说地理,这陈止一样有着见解,更能说风土人情,就是这见识,已然超过旁人。” “哼!”关先冷哼一声,面露不快,瞪视赵兴。 赵兴摆摆手,笑道:“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事实,这陈止是出身普通世家,如果稍微有点高起点,得个五品评价,你会这般不快?他如果有过人的家世,你也不会不服他的兵策,你无非是觉得,以他这等出身,又非兵家出身,写出一篇兵策,必然错漏百出,本能的就想抵制罢了。” 赵兴不愿意解释,是顾忌朋友之情,不代表他怕了关先,论家世背景,他也不差,因此这说话的时候就直言不讳。 “哼哼,徒逞口舌罢了,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得靠手中剑!”关先说着,摸了摸身边的长剑,目光又落到陈止身上,表情阴晴不定。 那边,诸葛言和陈止正在欢笑,那诸葛言笑过之后,就道:“时间也不早了,陈先生不如用过晚膳再走,我也好继续请教。” “正合吾意,”陈止也是笑着,跟着又说,“请教可不敢当,你我交谈,互有助益。” 诸葛言就吩咐了仆从,让人安排晚膳,那仆从领命之后,就去了后面通知伙房。 卧冰楼分成几个部分,前面是楼阁门面,后面还有个大院子,伙房、伙夫都在院中忙碌。 呼啦啦!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好像有许多人正在奔跑,接着守在外面的护卫就进来汇报情况:“启禀少爷,有胥吏带着一队帮闲疾行向北,经过楼外,闹出了动静,说是在城北发现了大贼王弥的踪迹,正从各处抽调人手,要过去围剿。” “王弥终于被发现了?正好!我也在彭城,说不定还能见见此人,”诸葛言说着,冲陈止笑道,“陈先生对此人也有兴趣吧。”他这是暗指陈止的兵策,帮助朱守,一举击破了王弥的兵势,方才让这位大贼落得如今的地步。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诸葛言忽然皱起眉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怎么回事?还没回来?”他说的人,就是刚才离开、通知伙房的那个仆从,这仆从平时都侍候在他身边,很懂揣摩心意,诸葛言吩咐的事,此人完成的干净利索,很快就会回来,可今天却很反常,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疑惑中,诸葛言又叫了个人,让他去后院叫之前的仆人回来。 但这人走出后门,就立刻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不好!不好了!”他满脸惊慌,因为太过焦急,疾奔的时候,脚下一个不稳,趴到在地,滚做一团。 在这人身后,有两个高大的身影浮现出来,却是两名身着劲装的大汉,持刀阔步,满脸横肉,满身的凶悍之气! 这两人一边走,一边用凶恶的眼神盯着屋中众人,其中一人更笑道:“真搞不懂,大当家为何要挑在这时动手,等那个谁出城了,不是更好动手?”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乃东莱王弥 两个大汉说着说着,走入了正堂,笑着扫视众人,目光中蕴含的味道,让众人本能的反感,因为那目光给他们的感觉,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 屋里的人都是何等身份?从来都是他们俯视旁人,就算碰上地位高的人,也要顾忌他们前途无量,思及背后的人际网络,以礼相待。 这样一股势力,该是他们主宰旁人的命运,却被两个衣着普通的大汉,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如何能够忍受? “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敢持刀而入!”离着最近的青年忍不住上前斥责,丝毫也不畏惧两人拿着的刀兵,在他的概念中,没人敢毫无来由的行凶,何况以他的身份,谁敢轻易动手? 但有人看出苗头不对了。 赵兴低语道喊道:“刘兄,不要冲动,先退回来!” 诸葛言也皱起眉头,看着这两人,露出思索之色,与他相对而坐的陈止,却已从两人的动作、步伐,以及站位中看出一点端倪了。 “这两人是精兵!这个刘和冲动了!” 上前斥责的那人,陈止有印象,赵兴介绍的时候说过此人,名为刘和,乃是一地郡守之子,家族不算小。 不过,刘和从身板到气势,完全不是对面两人的对手,被完全盖了过去,尤其是陈止注意到这两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杀气,知道是真正动手杀过人的主! 同时,从他们持刀的动作,行走的距离来看,经受过特殊的训练,是冷兵器时代的精兵,悍勇无惧,战技娴熟,更重要的是懂得配合之法。 “这等精兵会出现在这里,来历可疑……看着样子,不是官兵,在彭城这片地区,有可能派出这种人物的,似乎没有几个……” 莫名的,陈止猜到了一个可能,看了一眼身边的诸葛言,又低头看了看怀中,五张神速符就放在里面。 “改如何抉择?” 另一边,随着刘和的斥责,两名凶悍男子看了过来,然后哈哈大笑,其中一人反问道:“你是什么东西?见了我等还敢嚣张,莫非不怕死,还是以为什么世家身份,能护着自己刀枪不入?” “大胆!”刘和也意识到一点不对了,他这么斥责,对方还有恃无恐,必然有所依仗,于是脚下微动,就要后退,但不想在同伴面前丢面子,于是一边后退,一边说着,“你们最好搞清楚,我等是什么人,否则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是要倒大霉的!在这彭城,没人护得住你们!” “我等何须彭城护佑?就是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才来的,不然谁来冒这个险!”第二个大汉冷笑一声,话刚出口,长刀“锵”的一声出鞘,毫不停留的砍了下去! “住手!” “停手啊!” “不要啊!” 声声惊呼过后…… “啊!” 一声惨叫,鲜血四溢。 刘和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瞪大了双眼,看着脖子边上的金属寒光,嘴唇颤抖。 紧接着,对面的大汉用力一抽! 兹啦! 刀刃与骨骼摩擦的声音中,鲜血好似一根线,顺着回缩的长刀凌空飞舞,最后滴落在地上。 刘和连连后退,抬手捂住了脖子,张嘴想要喊叫,但浑身的力气仿佛都从脖子上的伤口中流了出去,让他连喊叫的力气都微弱了许多,只剩下一阵嘶哑,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嘶哑的声音中,刘和连退两步,然后双腿一软,直接坐倒在地上。 几名同伴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下意识的要去扶他,可走到跟前,看着汩汩而出的鲜血,以及不住用沙哑声音嘶叫的刘和,他们本能的畏惧起来。 更不要说,那抽刀砍杀的大汉还近在咫尺,正用充满暴戾气息的双目,盯着在场众人,那股凶悍之气,在血光的映衬下,终于让众人清醒起来了。 这个时候,摔倒在地的仆从终于爬了起来,他脸色青紫,用颤抖的嘴唇喊道:“后院,后院的人,都被他们给杀了!杀了啊!全是血,全都是血啊!”他拼命的喊着,声音带有一丝颤抖,让人听得心中发寒。 “多嘴!” 仆从话音刚落,那劈砍刘和的壮汉就走过来,抬脚猛踢在仆从身上,直接将仆从踢倒,然后手上一甩,就是一刀下去,没有半点犹豫和迟疑。 下一息,仆从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他后背上的衣服,被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一连两刀,两人倒地,鲜血横流,在场的人都害怕了,也没人再轻易上前了,都是且看且退,更有几人朝着大门退去。 赵兴反倒是上前两步,与那两人对视,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来这里行凶,莫非不怕事后被官府追究?” “官府?”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了笑容,“官府本就容不下我等,怕个鸟,看你这小子还有些胆气,等会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如果是两人刚进来的时候这么说,屋子里的人没几个会当一回事,可有了那两刀之凶威,再加上仆从口中话语,堂中大部分人都是心头一寒,心头念头纷乱! 到底是哪里来的凶人?太平之世,朗朗乾坤,毫不顾忌的砍杀! 这样的情景,超出了不少人的认知,胆子最小的,已经顾不上干其他了,不顾一切的冲向大门! “别急着走,好戏刚刚开始,诸位都是世家杰出子弟,口气一个比一个大,怎么碰上这样的事,想着的反倒是要逃跑了?” 三四人已经冲到大门边上,门外却走进来三人,其中两人抓住想要逃跑的人,用力推了回去,将他们推倒在地。 为首的是名英武男子,面带笑容,他的目光扫过大堂中的众人,最终停在诸葛言和陈止身上,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我乃东莱王弥。” 王弥!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不少人更是露出了惊恐之色。 “真是王弥?” 尤其是那几个想要夺门而逃的,被一下子推倒在地上,还在疼痛,可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就魂飞天外,露出了惊恐、惊慌的表情。 实际上,这些人平时谈论王弥的时候,都是一副蔑视之意,仿佛王弥这般的流寇,出现在他们面前,也是反掌可灭,没有半点威胁,可真正直面此人,他们一个个不由想到之前的传闻,这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再一看王弥身边的两人,一人握着一把长刀,刀刃还在滴血,稍微一想,就能猜出来,这血是门外护卫的,如此一来,更让屋里的人惊骇,朗朗乾坤之下,碰上这等凶人,对于承平日久的世家子而言,真是震撼心灵,以至于都控制不住表情了。 “哈哈哈!” 看着这些人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表情,王弥反而笑了起来,心中畅快。 他一边笑,一边还道:“看你们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王弥的,是不是以为王某不过一介流寇,难成大患,根本入不了你们的法眼?我杀戮也好,破城也罢,在你们看来,不过就是一条消息,因为你们的眼里,看得是整个天下!看到的是未来十年的天下大势,当然不会在意我一个在地方为患的小贼……” 他这些话说出来,上至诸葛言,下至那陶涯等人,都是神色变化,因为王弥的这番话,正好就说到了他们心里。 在这些人眼中,王弥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算知道他的名字,知道此贼躲在彭城,依旧没有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王弥不过是一个地方上的流寇,已经被朱守击败,失去了再起的机会,根本掀不起什么大浪了。 “如何?”王弥满脸戏谑之色,“你们看不起的流寇,现在就站在这里,五步之内,可以取你们的性命,我倒要问问,你们现在是不是还是看不上我王弥?我现在杀你们中的一人,传出去也就是一个条消息,不知诸位作何感想?” 说着说着,他迈开步子,朝诸葛言和陈止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你们一定很疑惑,为何我说的话,能直入尔等之心?其实道理也很简单,自我王弥起兵以来,不知杀了多少世家子,他们在谈玄论道的时候,丝毫不将我放在眼里,等我将刀架在脖子上了,他们才能体会到,那城破身死四个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说呢?诸葛言?” 话音落下,王弥来到了诸葛言身前,与之对视,屋里自仅存的两个护卫,慌忙赶来,挡在诸葛言的身前,摆开架势,连陈止都不得不后退两步。 另一边,赵兴和关先也是面露焦急,顾不上其他,脚下一动,疾奔过来,但半路就被最早入屋的两名大汉给拦住了。 其中一人狞笑道:“急什么?诸葛言不是号称武侯传人么?那肯定是算无遗策,不用旁人相助。” 那边,王弥也笑了起来,对诸葛言道:“诸葛先生,你给朱守出主意的时候、拿出兵策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想过也有直面我王弥的一天的?” 此话一说,诸葛言一愣,边上的陈止一愣,不远处的赵兴和关先一愣。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图穷匕见! “不得不说,诸葛家的护卫确实不一般,但是毕竟没上过杀阵,而且我知你的本事,所以这楼内外的守卫,早就被我摸清了,当然拦不住我!” 王弥逼近两步,他的个头很大,体格健壮,居高临下的看着诸葛言。 “王某本以为能制定如此兵策的人,下榻之地的布防肯定有过人之处,现在看来,你太大意了,当年武侯何等谨慎,凡事都要布置清楚,可惜到了后辈子弟身上,就让人失望了,可无论如何,你的兵策能击败我,这就是本事,和只会空谈的世家子的不同,王某与你为敌,但也会敬重你!” 说到后来,他的神色郑重几分,语气真诚,又充满杀意,王弥虽败,却也有疑惑,因此派人探查,得到了一些信息,也知道了兵策的存在,可在制定者的人选上,却没有找对。 紧接着,王弥一招手,身边两人就靠了过来,低声叫着大哥。 “咱们既然动手了,就得快点了,先把这屋里的人控制住,再绑了诸葛言,也好有个离开的资本。” “好的!” 两人得令,各自忙碌。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王弥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陈止不动声色的后撤两步,将地方让给了诸葛护卫,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局面,右手已经拿了张神速符,时刻准备拍在身上。 另一边,几个知情人听了王弥的话后,都下意识的朝陈止看了过来,随即恢复如常,心里转着念头。 自称反贼可不是什么好事,加上这一言不合、抽刀就砍的凶狠作风,让他们都不怀疑王弥的身份。 “这个王弥,难道是误会了兵策的来历,以为是诸葛兄给朱守递了兵策,导致了他的兵败,现在过来报复?”赵兴的神色中满是焦急,却也夹杂着一丝古怪,如果事情真像他想的那样,那这次的事,他们可就太冤枉了,完全是被殃及池鱼。 关先也是一般想法:“王弥此言,将事情表露清晰了,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完全就是因为陈止的兵策!这简直是飞来横祸!这陈止果然是个灾星!”想到这里,他对陈止更加的厌恶起来。 连诸葛言都是思考着这种可能性。 “那场决战之后,我反复派遣人手北上,跟朱守那边的副将联系,为了不惊动朱守,还有意保持低调,这样的举动,兴许是被王弥的探子发现了,这王弥虽然一场大败,人马近乎崩溃,已经没多大威胁了,但还有些死忠跟着,各地还有探子,探到了我派出去的人,偏偏又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起了误会,把我当成了在朱守背后出谋划策的人了。” 这事并非没有可能,无论是诸葛言,还是王弥,又或是其他了解朱守的人,都不认为这人可以一下子击败王弥的大军,没有人在后面相助,朱守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 如此一来,连诸葛言都不由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真帮陈止背锅了,关键这个正主此时还就在现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过,比起这三人的想法,陈止却有着不同的认知。 “因为误会诸葛言是出谋划策的人,就过来报复,这种可能性很大,但不足以支持王弥铤而走险,在这种局面下行险一搏!” 在陈止的眼中,此时的王弥看起来强势,带着几名精兵兄弟,以出色而丰富的战阵经验,掌握了局面,进而控制了主动权,但这只是表面现象罢了。 对王弥来说,眼下同样是一个凶险的局面,丝毫也不亚于诸葛言等人的情况。 “强弱的都是相对的,王弥这一行人,不管突袭卧冰楼的人有多少,以他们的战场经验,都远远超出楼中众人,所以面对诸葛言等人,他们是强势,但如果将范围扩大到整个彭城县,那王弥能动用的人手就是少数,刚才楼外的动静,说明他用了声东击西的方法,调动官府的力量,这从侧面证明了,他所带的人手不多,不能跟官府硬碰硬,所以面对官府,他是弱势。” 扫过眼前的场面,陈止发现楼外还有两个游荡的身影,应该也是王弥的人手。 “乱了后院,突袭护卫,为了不被发现,要有人处理现场,考虑到人太多容易被发现,王弥的人手大概只有十人左右,十个人就来对付诸葛言,绝对是冒险的,城中还在搜捕他的踪迹,诸葛言的身份地位又摆在这里,周围肯定隐藏了盯梢的人手。” 想到这,他的目光透过窗子,观察着周围的一栋栋建筑。 “这些楼舍里,肯定有官府和各个世家的探子,王弥一动手,就已经暴露,他必须在官府的人到来前,拿住足够的筹码,也就是擒拿诸葛言,如此一来,局面对他相当不利。如果是要报兵策的仇,最好的选择,是挑在城外埋伏,或换一个时间,绝不是现在!所以,王弥这次动手,肯定有其他方面的考量!之前被抓的两名探子,也提到过,王弥藏在彭城,还有其他目的……” 一念至此,陈止的手指凌空弹动,就是在敲着一张看不到的桌面上一样,而拿着神速符的右手,则微微攥紧。 下一步,该怎么做? 是独自离开,还是做其他选择? 若是独自离开,固然是明哲保身,可事后诸葛言落难,彭城上下谁都逃不出罪责,更何况他这个今天的应约之人? 王弥要抓诸葛言,其实不是因为兵策,可陈止确实是兵策的制定者,岂能轻易一走了之? 而且,他和诸葛言聊得也算进行,对这个古人之后颇为欣赏,就这么放任对方遇难? “不过,如果不愿意的话,这个神速符的用法就得改变一下了,且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另一边,王弥的话一说完,诸葛言就后退两步,问道:“王弥,你乃朝廷要犯,不思悔过,却行凶杀之事,又伤世家子弟,真的不怕王法?如今城中戒严,你根本就跑不掉,倒不如……” “别跟我扯这些,那些要在大汉天子治下讨生的人,我自起兵以来,不知道杀过了多少名士,攻破了多少世家,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他见诸葛言还待再说,就笑道:“你不用试图说服我,劝我归降,我知道你们诸葛家权势很大,替朝廷招安,也可以做主,但这些拖延的伎俩对我无用,我就算归降,不过就是得个空头,早晚要被架空,到时生死就在你们一念之间,再说,当初我坐拥几千上万的人马,都没有归降,现在只剩下残兵败勇,朝廷还能给我什么好处不成?” 诸葛言眉头一皱,嘴里的话没有说出来,看向王弥的目光郑重起来。 “被我这个不入流的流寇威胁,感觉如何?你可曾算到自己会有今天?”王弥似乎有些得意,那诸葛言的表情,让他的心情十分舒畅,“我也不瞒你,我一动手,就已经暴露,需要用你来做个护身符、挡箭牌,识相的就跟我离开,我说不定能饶了这屋其他人的性命,否则的话,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诸葛言深吸一口气,反问:“你要抓我,是因为那篇兵策?”他也隐隐意识到情况不对了,王弥的背后还有其他目标。 “我不是要抓你,而是要杀你!不过不是在这里杀,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你的,过去我也见过不少世家子弟,有些还名头不小,可一见刀兵,就都成了怂蛋,你诸葛言不错,有点骨气,就是不知死的时候,是否也能这般从容!”王弥说着,嘿嘿一笑,谈笑言杀人,半点无顾忌。 杀意盎然,图穷匕见! 可他的话,却让屋里的人尽皆变色! 要杀诸葛言? 诸葛言若死了,会造成多大的风波?只看他到来时,那迎接场面,就能猜出冰山一角。 “好胆!还想杀诸葛?真当此处无人?也罢,就让你们知道,关键之时,也有无惧之人!” 关先怒吼一声,长剑出鞘,直接朝拦路的人刺了过去! 赵兴也不客气,他虽没武器,但脚底一动,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往前一窜,朝另一个拦路的大汉扑了过去,宛如饿虎扑食! 两人这一动,没有让拦路的两人惊讶,他们好整以暇的准备应对,一人持刀劈砍,一人箭步疾刺! 当! 碰撞声中,关先的长剑砍在长刀上,直接切入几分,令持刀那人一惊,跟着就露出喜色。 “好宝剑,待我宰了你,这宝剑就归我所有了!” “小心点,这两人武技不差,力气也不小!”边上那人拿着长刀挥舞,与手无寸铁的赵兴缠斗起来,就见赵兴进退之间身形灵活,一边躲避长刀,一边还伺机以拳脚招呼。 实际上,赵兴与关先这两人,本就是武将家族出身,身手不凡,他们随诸葛言一同游学,除了好友关系之外,也有随同护持的因素,所以见了这等情景,才会拼着受伤也要出手,想突破封锁,援救诸葛。 可惜,论武技,赵兴和关先出身将门,比拦路的两个大汉高出很多,可生死搏的经验二人却远远不如,因此一出手就被缠住了,根本突破不了,如何支援诸葛言? 关先心头恼怒,一剑刺出,逼退敌人,转头一看,见王弥的人已经击倒了两名诸葛护卫,就要捉住诸葛言了! “住手!”关先心中焦急,但那大汉又缠了过来,让他难以冲过去,这无奈中,关先的余光扫到了一旁的陈止,顿时闪过一道灵光,高喊:“王弥,给出那篇兵策的,乃是陈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会上当? “嗯?” 听到这句话,王弥停下了动作,一挥手,让抓人的两名兄弟停下,然后转头朝关先看了过去,后者则又一剑逼退了持刀大汉。 注意到王弥的目光,关先毫不犹豫的喊了起来:“你不是说那篇兵策么?兵策是这彭城陈止给朱守的,陈止是谁,你在彭城肯定知道吧!就是站在那边的那个!” 他也知道这种时候,说出如此言语,在道义上难以说通,表情颇为尴尬,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说了,因为诸葛言关系重大,一旦身死,那掀起的风浪,根本无法想象。 相比之下,牺牲一个陈止,根本算不了什么,就好像他的先祖过关斩将之时,旁人说的是兄弟情义,没人会注意尽忠职守的守将被杀了多少。 “关兄!慎言!” 面临被抓危险的诸葛言反倒恼怒起来。 陈止则摇摇头,看向关先的目光中浮现失望之色。 “坏习惯学了个十成十,好品质却一分也没得学到,这就是关键时刻的本事?” 不过失望归失望,可兵策本就是陈止拿出去的,倒没有否认的必要,不过,关先却没有看出来,王弥要抓住诸葛言,可不是因为兵策,把这事挑明了,也改变不了局面。 想着想着,陈止又打量着两个击败诸葛家护卫的大汉,眯起眼睛,思索起来。 诸葛家的护卫,如果真这么好对付,诸葛言还能安心的游学天下?这不是笑话么?再联想到王弥停留彭城的另一个目的,一个猜测在他的心里慢慢成型。 另一边,王弥看了陈止一眼,却失笑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了,竟想出了弃车保帅的法子,也真是难为你了,可惜啊,我王弥什么事情没见过,会上你的当?” 这话一说,关先表情一愣,跟着就更加难看了。 “陈止的名字我当然知道,我不光知道,他那篇《师说》我也看过,并且很是佩服,确实是足以名传千古的文章,但……” 王弥伸手随意的指了指陈止。 “他一个写名教文章的人,地方世家的子弟出身,还地处徐州彭城,你说他的一篇兵策,能影响到青州朱守,我会信?算算时间,那篇兵策成型时,陈止的《师说》还未写出,除了彭城,在其他地方籍籍无名,就算现在,也只在徐州境内有些名声,朱守那般自负的人,接到这样一个人的兵策,他会正眼相看?不立刻让人扔掉,就算不错的了。” 不得不说,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王弥说的,几乎与朱守所做一模一样,若没有王弥当时及时突围,恐怕那篇兵策只能遗失荒野。 另一方面,王弥的逻辑也没任何问题,以陈止当时的名声、地位,以及所在之处,别说给朱守递上兵策,就算想和朱守套交情都十分不易。 再加上,陈止正好在诸葛言身边,怎么看都像是情急之下,被人拿出来背锅顶缸。 关先等人心中苦笑。 实话说出来,反倒没人相信。 只是他们二人都被拦住,关先除了说出这话,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弥的两个手下,一左一右的拿住了诸葛言。 说话间,又有几人从门外走进来,他们气息彪悍,行走间步伐趋同,身上都有血迹,还有骇人伤口,但只是简单包扎,混似不在意一样。 就是这几人,拼着受伤,速战速决,拿下了诸葛家的守卫。 诸葛家的守卫,按说战技丰富,不乏精锐,碰上这种不要命的打发,深感意外,加上这几人进退有度,配合默契,论起武技,隐隐还在上风,反观诸葛家的护卫,似是因为事发突然,动作略显迟缓。 刚才一轮下来,这几个凶悍男子就占了上风,用以伤换伤的悍勇战法,拿下了几名诸葛护卫。 他们现在满身鲜血,持着刀剑,逼着屋众人聚在一处,但凡想叫喊、逃跑的,就是一刀过去,没有废话,几刀过后,人人听话。 另一边,又有一人走到王弥跟前,小声道:“大当家的,这几人是从哪里找来的,杀人也杀的太利索了些,若过去有这几人相助,面对朱守时,也不至于没有反击之力!那诸葛家的护卫,个个都比朱守的亲兵厉害,但在这几人手上,走不出十个回合!” 王弥摆摆手,说道:“他们的来历,你不用问了,先说说情况。” 那人赶紧就道:“官府的人来了几个,有帮闲和几个胥吏在周围徘徊,只是心有顾忌,不明屋中局面,不敢靠过来,但咱们得赶快走了。” 王弥眯起眼睛一笑:“咱们想靠急行军撤退,已经不可能的,毕竟这是城内,几位兄弟虽是精锐,但人数太少。” 那人顿时急了:“那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束手就擒么?” “怎么会束手就擒?这群官儿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咱们可是有法宝在手的,”王弥抬手朝诸葛言一指,“有这人在手,外面的人就要投鼠忌器,此人一死,莫说是这彭城县,整个彭城郡,不对,整个徐州官场,都要来个地震,你说这样的责任,他们敢背?” “大当家的果然英明,”那人恭维了一句,又小心的问道,“不过,这次行事有些冲动,事后不好隐藏行藏啊。” 王弥笑道:“放心,后路我都安排好了,徐方的藏金也找到了,算是大功告成了,抓了这个诸葛言,带出去杀了,就是为了搞事,这是个投名状,你不懂,咱们背后也是有人撑腰的。” 那人一怔,忍不住问道:“咱们背后还有人?什么人?这几个人,是不是就是他们派来的?” “不要多问了,到时你就知道了。”王弥摇摇头,吩咐着将诸葛言捆起来,等会带走。 他说话的时候也不怕泄露,没刻意压低声音,这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无论是诸葛言还是陈止,听到这里,都若有所思,心生推测。 这个时候,王弥又看了陈止一眼,念头一转,道:“也罢,既然碰上了,不妨也请这位陈先生一同上路吧,我有话想要问他,徐方虽说是条狗,可他死了,多少得给个说法,麻烦陈先生也跟着走一趟吧。” 陈止叹息一声,摇摇头道:“终究是要到这一步了,可惜,还没有收集到他们的战力情报。”说着就要将上前。 忽然,楼上传来一声爆喝 “好贼子,敢在此行凶!简直不知死活!” 就见一名体格见状、满是悍勇气息的男子,他手持一柄长枪,威风凛凛,从楼上大步流星的走了下来,正是被诸葛言称为三叔的那人。 可一见这人下来,诸葛言却露出了焦急之色。 ……………… “郡守!郡守!不好了!大事不妙啊!” 与此同时,郡守徐辉刚准备吃个晚饭,这门就被撞开,张集慌慌张张的冲进来,因为推门太过用力,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但他顾不上平衡身子,就来到徐辉跟前。 “出了什么事?” 徐辉一见张集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出事了? 张集上气不接下气的道:“王弥!找到王弥了!”他一接到消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路疾跑过来,自然气喘。 “搜到了王弥,这是好事啊,有何慌张的?还不赶紧点齐人手去捉拿?不过此贼凶狠,若实在不行,就去通知驻军,总归不能让他跑了。”徐辉眉头一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张集接着就道:“不是咱们的人搜出了王弥,是那王弥自己出来的,他……他现在在卧冰楼里面。” “自己出来的?”徐辉初听还很迷惑,随即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膝盖撞在桌腿上也顾不上了,“卧冰楼?!” “是啊!”张集满脸苦笑,“王弥不光没有离城,依旧藏在城中,更不知怎的,调了不少人手进来,就在一刻钟前,城北那边就有事端,有人说是王弥出没,在城中巡查的人就都聚集过去了,谁能想到,王弥突然又在卧冰楼出现,还带了不少人,杀伤众多,现在在楼中不知道在做什么,我……” 嘭! “不知道在做什么!?”徐一拳砸在桌上,把边上的家眷都给吓了一跳,跟着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卧冰楼的守卫呢?都在干什么?我反复叮嘱过,卧冰楼不容有失,派了多少人过去,还能出这种事情?王弥是什么人?诸葛言是什么身份?这两个人碰在一起,万一出个什么事……”想到后果,徐辉身子一个哆嗦,晃了晃,差点摔倒。 张集伸手扶住,苦笑道:“早就派人过去了,可这些人多少都有些毛病,和诸葛先生一同来的人,很多不喜欢差役和帮闲的习性,咱们的人一到,就被驱赶出去,只能散在周围,远远盯梢。” “那也是不少的人,能让王弥溜进去?都是干什么吃的!真出了什么事,唯他们是问!”徐辉剧烈的喘息着,显是气急了。 张集就道:“具体的情况,属下也不清楚,我一接到消息就赶紧过来了,赵都尉、刘县尉他们已经组织人手过去了,但顾虑着里面的情况,有些投鼠忌器,不敢入内探查。” “唉,这叫什么事啊!”徐辉叹了口气,强打精神道,“说这些也晚了,先过去看看吧,真要是出了事,那这彭城……” 他不敢想下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彭城乱! 徐辉和张集赶到的时候,卧冰楼外已经聚集了众多人手,除了县衙的杨永等人,还有各大世家的代表。 这群人占了隔着一条街道的楼舍,正小心观察着卧冰楼内的情形。 无论是刘家、彭家,还是陈家、张家等等,接到消息后,都第一时间就派来人手,表示只要需要,会尽全力相助官府。 彭城的各大世家也不傻,他们很清楚局面,如果诸葛言出了什么事,不光官府要倒霉,他们这些世家一个也跑不掉。 别看几大家族里,有不少人在朝为官,形成了一个复杂的乡党和人际网络。但不管这网络有多么庞大、错综复杂,一旦诸葛言出了事,单纯的利益牵扯也保不住他们,从上到下,整个彭城士族都要倒霉。 有鉴于此,由不得他们选择,不得不挑在这个时候,给官府提供帮助。 在他们的命令下,整个彭城为了此事都混乱起来。 现在徐辉和张集一到,迎接他们的除了官府的诸多官吏之外,就是几大家族的族长了。 “郡守,您可算是来了,但凡有需要用到咱们的地方,我等责无旁贷。” “是啊,有什么需要,只需要一句话!” “我等在这里等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郡守您一来,总算是有了主心骨了。” …… 随着这一句句话语传入徐辉耳中,这位郡守顿时觉得一阵头大,脑子里更加混乱了,还不得不说着客气的话。 他很清楚各大家族的想法和顾虑,这个时候的表态,绝不只是走个形式,而是真的愿意出手帮忙,可帮忙的前提是要搞清楚情况,不然越帮越忙,很可能弄巧成拙。 于是,徐辉强打精神,安抚了一下众人,跟着就把杨永等人召集过来,询问起现场情况。 “回禀郡守,下官来的时候,贼人都已经聚在卧冰楼中,具体的情况下,已经难以判断了,但盯梢的人说了大概经过,这来的贼人,约莫有十一二个,最初分散在院中楼外,里面的不太清楚,可是这楼外的贼人格外凶残,与诸葛家的护卫一阵厮杀,将护卫尽数击败了!然后又处理了现场,迅速进入了楼中。” “十一二个人?就能闹出这些事?还能击败诸葛家的护卫?” 徐辉听到这里,额头上就青筋显露,若不是顾忌场合、又知道不是时候,这怒火当场就要爆发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语气不善的问道:“十一二个人,就算个个都是好手,我彭城郡就没有办法应对了么?我不是早让人,从郡中各处调配好手过来了么?” 普通郡中的好手,能和那厮杀打仗过的凶人相比么? 杨永心中苦笑,但上官震怒,他不敢反驳,只能简单的汇报情况:“大部分人手还没调过来,而已经到的,本想进入卧冰楼护卫,可诸葛先生的随行人里,有一位看了咱们的人手后,很是看不上眼,直接给驱赶了出来,以至于不能就近保护,只能分散周围,再加上贼人狡猾,在卧冰楼动手之前,先让人在北边闹出了动静,把不少人给调动过去了,这里有所空虚。” 这个消息,徐辉在来之前就听张集说过了,这时再听,心里的火气却没消减半点,对诸葛言的随行之人有了一点怨言,但肯定不会说出来,只是问:“诸葛家自己的护卫呢?顶尖世家、嫡系子弟,这贴身护卫怎么也得是顶尖的吧,这么快就被贼人拿下了?这可是贼人,再厉害能比得上我大汉精锐?” “这……下官如何能够得知?”杨永对这点也颇为疑惑的,只能归结于诸葛言一方太过大意,而反贼一方则派出了最强的精锐。 徐辉无奈摇头,心里越发苦涩,你说这诸葛言等人,自己的人不顶用,还不让我们的人过去保护,出了事却要连累这么多人,这叫什么事啊? 抱怨归抱怨,但徐辉不敢放任,招来都尉、县尉等人,这些直接掌管军务和治安的官僚,是他现在可以倚仗的,便询问对策。 都尉赵束一直到现在,都还处于惊慌状态,因为一旦出事,别人只是丢官,他却有可能要命! 所以徐辉一问,他就忙不迭的说了情况,与杨永所言大同小异,对于解决困境,根本就没有什么帮助。 倒是县尉刘仰提醒道:“启禀郡守,被困楼中的,除了诸葛先生等人之外,还有我彭城陈家的子弟陈止,或许该找陈家问问情况,能有帮助。” “陈止也被困在里面了?”徐辉一听这话,头就更疼了,“也对,这两天听城中传闻,就有说陈止得了诸葛言的邀请,就是今天?连他都被困在里面了,唉……” 若比起重要性,在徐辉的心中,十个陈止也比不上一个诸葛言,但陈止对徐辉而言也有价值,无论是《师说》一篇的人文名教,还是曲辕犁等农具的制造,都有助于徐辉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如果陈止出了问题,那人文、劝农的功劳,那想都不用想了,可一旦诸葛言陷落于此,那也不用考虑什么仕途了,直接就可以告老还乡了。 所以,听到陈止也被困其中,徐辉固然可惜,但一颗心的担忧,都还集中在诸葛言身上。他不认为陈止在楼中,就能起什么作用,陈止就是文章再好,碰上手持刀兵的凶徒,又能有什么用?一样只能退避。 “也别询问陈家了,估计陈家还要想办法,让我帮着把陈止救出来。” 不出徐辉所料,不一会,一脸担忧的陈迟就走了过来,真就是过来求助的。 陈止对于陈家的意义,根本不用多言,只看岁旦之后,陈家在彭城的地位提升,就能知道端倪了,他们如何能承受陈止发生意外的后果? 但徐辉也无法给予帮助,只能先安抚了两句,毕竟陈家也是彭城世家,不能让这个家族混乱,以免影响整个局面。 看陈迟怎么都不放心的样子,徐辉不得不找个说法:“这未必就是坏事,陈止乃我彭城名士、世家人杰,有他在里面,还能帮衬一二,你也知道那卧冰楼如今住着什么人,这危局也是机会!若能救下贵人,甚至拿下王弥,该是多大的功劳?能有多大的好处?陈止贤侄的本事,我也是知道的,说不定这次还能给我们个惊喜。” 陈迟哪里听不出这是安慰之言?可也无法,只能苦笑。 这次卧冰楼之劫,陈止被牵扯其中已不是秘密了,各大世家都已知道,没有哪个人认为,在今天的这个事里面,陈止能帮上什么忙,他能不命丧其中就算不错了。 “郡守,您再想想办法,我那侄子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我可都听说了,这伙贼人相当凶残,已经杀伤不少,万一……”陈迟还待再说,可徐辉已经不耐烦了。 这位郡守也在烦恼,还能耐着性子安抚一两句,已经是极限了,眼下诸事繁杂,他得居中坐镇,哪里有闲心听陈迟聒噪?当下就要开腔斥责。 张集看出了问题,赶紧引开陈迟,又是夸赞陈止吉人自有天相,又是让他放心,可这位幕僚心里同样很清楚,这事不是陈止能帮得上忙的。 那边,徐辉和都尉等人商讨起来:“先不要管这么多了,安排人手围住卧冰楼,但不要贸然进攻,找人去和王弥交涉一下,看看能否有什么转机。” 都尉赵束苦笑起来:“已经找人去喊过话了,但根本没有回应,想来也是,那王弥怎么也是纵横三州、惊扰诸郡的人物,是有些见识的,他闹出这么个事,咱们郡都无法承担责任,又怎么能给他什么承诺,说不通的。” “说不通,也要说!”徐辉语气坚定,“哪怕能多拖延一刻也是好的,然后布置人手,一定要把人救出来,听着!是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救出来,只要诸葛言的人没事,我们事后也不会有事,说不定还能有功,可一旦他有所损伤,后果就不用我来给你们强调了。” 赵束脸上的苦涩更浓了,但不敢多说,只能和身边的几个同僚探讨着方案,但他们一个个都是愁眉不展,看不出办法,只能先安排人调度弓箭手过来。 县尉刘仰则抬头看了一眼楼中,嘀咕着:“不知里面怎么样了,这个王弥胆子太大了,他这么做,完全是自绝于天下,真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走这一步,到底有何倚仗?”说着,他的眼中流露出仇恨之色。 前两年兵灾之时,王弥曾率军攻破彭城,斩杀了不少世家子弟,其中就有刘仰的亲人和好友。 “莫非这次,我彭城世家的子弟,又要折一个在他手上?陈止这次是危险了,纲儿最是佩服他,希望这次陈止能无事吧。” ……………… 被刘仰念叨着的陈止,正盯着手持长枪的王弥,估算此人的武力、战力,而在王弥的对面,诸葛言的那位三叔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这王弥身手了得,就是放到前世,也能成一方武将了,不知他刚才与人交手,动用了几成本领,如若还有保留,那我若动手,风险不小!” 第一百六十一章 打人如挂画 第一百六十一章打人如挂画 “神速符除了赶路外,还有另一种用法,只是颇有风险,这符篆可以增加双腿的耐力和力气,从而承受住半个时辰的十倍速度,换句话说,使用了此符,半个时辰内,我的双腿强度和耐力会有几倍提升。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 陈止一边估算,一边不动声色的从怀中取出一小撮茶叶,放到嘴里咀嚼。 “双腿强化之后,瞬间爆发力也会提升,但临阵反应的速度还是没变,同时猛然爆发的劲力,对身体的负荷太大,不能持久,或许可以一试,若是不敌王弥,也是尽力了,问心无愧,可以退走……” 这时,王弥已经带人过来,他的头发有些散乱,胳膊上还有一道血口子,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不过这样的伤口,对他根本没有半点影响,眉头都不见皱一下。 到了陈止跟前,他抬手一指:“先把人捆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撤退了,至于其他人,稍等一会,就杀几个,谁让还有人敢反抗呢。”他又转头朝身后看去,屋中人都被逼着聚在一起,两个大汉拿着长刀看守着,不敢有半点动作。 此言一出,众人尽数色变,正要动作,却见两名看守大汉已经狞笑着靠了过来。 赵兴、关先两人还在奋战,闻言狂吼,可与他们的对敌的不再是两人,而是四人。 经过一番苦战,二人的动作都娴熟许多,但随着敌人数目的增加,还是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困境,身上已有不少伤口,动作越来越迟缓。 刚才诸葛言三叔和王弥动手,最后落败的场景,被赵兴和关先看在眼中,很是影响了两人心神,当下只能强打精神。 “撑住!文简,只能靠你我了,我尽量缠住他们,你抓住机会冲过去,若是我们也不拼,就彻底没指望了!”赵兴英俊的面孔上一阵铁青,咬牙切齿的说着。 关先点点头,紧咬牙关,挥舞着百里剑,感到重担在身。 可对面的四人听了,却哈哈一笑,其中一人就道:“你们听得故事太多了,还想什么一人拖住,能再坚持半盏茶的功夫,就算你们了不起了,其他的就别想了。” 被困一角的众人看着这一幕,顿时一阵悲戚。 此时,什么指点江山、眼观天下都成了虚的,世家身份也没有那么耀眼了,倒成了催命符,看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刘和,众人更是悲从中来。 “难道今日难逃此劫?何人能相救我等?” 陶涯、庞乡等人看看倒地的诸葛言三叔,瞅瞅被捆住的诸葛言,又注视着陷入苦战、即将落败的关先、赵兴,最后将目光投向窗外,隐约看到有官兵正在靠近。 “还不能放弃!” 陶涯、庞乡等人都有来历,虽无战场经验,未经历过厮杀,但也明白诸葛言一被抓住,拿捏在王弥手中,外面的人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是会投鼠忌器,任由王弥提要求了。 “拿住了诸葛言后如何不好说,可此时他就容不下我等了!” 陶涯等对视一眼,各有谋划,有人露出了坚定之色,不愿意就此认命。 若是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倒不如拼一拼了,说不定还能逃掉。 不过,也有人担心,本来自己等人未必就被砍杀,却因挣扎、反抗弄巧成拙,因此不敢动弹。 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中,人群慢慢有了分化,气氛逐渐凝重起来,两个看守大汉有所察觉,这两人上前两步,来到陶涯身边,正要说话。 另一边,一名大汉遵王弥之令,拿出绳子要把陈止捆起来,但这人一动手,才发现陈止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他登时呵斥起来:“你拿的什么?交出来!”说着,伸出手去,要直接抓取过来。 陈止不等对方抓过来,就果断的将神速符拍在腿上。 啪! 一声轻响,神速符消失,淡淡的暖流在陈止的双腿中蔓延开来,筋骨收缩、血脉喷张,脊椎轻轻一弹,汗毛乍起,整个人的精气神顺便变化! “你搞什么鬼!”那个大汉见状大怒,手一挥就是一个巴掌抽了过去,若不是王弥说要捆住陈止,恐怕就不是巴掌而是刀剑了。 即便如此,可以这人的体格,这一挥巴掌,隐隐还有风声,劲力含而不露,打在脸上,决计没好下场。 劲风拂面,眼看着那粗大的巴掌就要抽在脸上,陈止神色不动,脚下一动,人如闪电,瞬间就到了一丈开外,让那大汉打了一个空。 随后陈止的身子晃了晃,两脚急错,差点摔倒,跟着暗道不对,知道暴露的早了,但刚才的那种情况只能如此,否则根本躲不过去,被那一掌拍在脸上,头脑受震,情况更加不妙。 “嗯?”大汉一愣,跟恼怒起来,“还敢躲?不知死活!”盛怒之下,他抽出长刀,劈砍过去! 可另一边的王弥却发现不对了,说道:“住手!” 他这话刚传过去,大汉的钢刀已经劈到陈止跟前,杀意盎然,看架势分明是要将陈止一劈为二! 杀气浓郁,他就是要一击杀了陈止! 刀刃临头的瞬间,陈止再次蹬腿,整个人再次后退。 嘭! 撞击声中,陈止竟是撞到了三丈外的一张胡椅上,将那胡椅撞得散开,一部分飞出几丈,而他也因为疼痛皱起眉来,他也顾不上了,心思电转。 “强化后的力度和速度,大致算是清楚了,但接下来的机会不多,这王弥太过强横,空手肯定不是他对手……”念落,陈止的目光扫过周围,见了那一脸愕然的大汉,以及那充满了杀意的一刀,视线锁定过去。 “就是你了!” 想着想着,陈止随手一抓,把胡椅散落的一根木头抓在手中,然后蓄力一蹬! 顿时,猛烈的劲力在腰间爆发出来,沿筋骨传动,汩汩如流,令骨肉皮膜震颤,挤压血管,那血液中的力量被挤压的爆发出来,顺着意志向下传递,起于腰、转于股、过膝抵脚! 轰! 陈止脚上的鞋子炸裂,赤脚裸露,十根脚趾弹动之间,仿佛十个细小的钉锤一般砸在地上,然后紧紧抓住地面,跟着猛然弹动、放开! 哗啦! 脚下,卧冰楼特质的地板炸裂露出裂痕,而陈止的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不好!” 持刀的大汉本能一惊,感到劲风扑面,下意识的向前挥砍长刀,同时又依着常年训练的习惯,两腿一蹬,向后腾跃。 这时,一个宛如鬼魅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很好,很正常的条件反射,向前劈砍,向后疾跃,省了我的事!”竟是陈止根本不是攻击他,而是直接抵达此人身侧,由于速度太快,陈止双脚踏地,滑地而过,跟着十根脚趾用力抓地,猛然停住,将那根木头向上一举,配合大汉后跃之势,插入了他的后脑部位,只是头骨坚硬,无法深入。 “有头骨护持,难以伤到根本,但这位置靠近枕叶区,疼痛和震荡会影响视觉和运动,这就足够了……”念头落下,那大汉惨叫一声,整个人过电般的抖了一下,眼冒金星,难以视物。 陈止则飞起一脚,踢在这人的侧肩,就听“咔嚓”一声,由于力量太大,这一脚将这人肩膀踢得错位,血肉撕扯,隐隐能看到白森骨色。 大汉又是惨叫,眼珠上翻,陈止看也不看,一手就将长刀夺了过来。 因为肩膀断裂,大汉的胳膊已然废掉,哪还握得住刀,被陈止一把夺了过去,然后陈止凌空翻滚,一个鞭腿呼啸而出,踢在此人头上,庞大力量令此人头颅瞬间变形,后跃的速度陡然提升,脑后木头更深入几寸,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陈止一脚踢出,遍布停留,将刀刃举在身前,落地后两脚用力一蹬,在地板的裂痕中,带着一阵狂风中,扑到了王弥的面前,寒芒直指王弥面门! 人一现,风才至,这风从陈止身后吹来,将他的发丝向前吹动,更让王弥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刃,警兆从后者的心底炸裂开来,他本能的狂吼一声,手中长枪猛然橫起! 当! 碰撞声中,陈止双臂发麻,长刀差点脱手而出,反观王弥却稳稳的站着,宛如铁塔一般。 挡住之后,王弥直接持枪横扫,枪杆震颤入长龙,砸向陈止的头部! “这人的武艺果然高强,反应速度太快了,下意识的阻挡,都能挡住我的突袭……”想着想着,陈止两脚落地,用力一蹬,止住了冲势,转而后退。 这一冲一退之间,两腿中爆发出撕裂疼痛,但陈止强行忍住,只是后退,呼吸间的功夫就在几丈开外。 在王弥的眼中,陈止的动作格外让他吃惊,分明是前冲之势,但转眼又急速后退,让人无从反击,不得不停在原地警戒。 王弥这一停,立刻眯起眼睛,神色不定的看着陈止。 陈止也停止后退,长吐一口气,持刀直立,观察着王弥的神色,暗暗摇头:‘此人果是心机深沉之辈,这样的突发事情,也不能让他的情绪有太大波动,程度还不够。’ 嘭! 这时候,被陈止踢飞的大汉才撞在墙壁上,脑后的木头穿墙入壁,将他整个人钉在上面,鲜血顺着手臂滴在地上,啪嗒作响。 打人如挂画! 整个卧冰楼内外,顿时安静下来。 战袍染血说 感谢无极的万赏!恭喜你啦! 感谢“曲尽源李小仙仙李小仙仙点绛唇以紫血飘缈风雨”的打赏! :/38/38629/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万万没想到,他是练过的 “快!你们去东北角蹲着,至于这一支人马就绕道后面,伺机而动,还有这一队,南边,对,南边那有个巷子,这队人进去,要注意隐藏,这巷子直对卧冰楼正门,易被发现,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然刺激了贼人,伤了贵人,谁也吃罪不起!周添,你亲自带队过去!” 卧冰楼外,县尉刘仰给众人分派任务。 他为彭城县尉,也有人手,现在更汇聚各方人马,有世家护院,有驻军散勇,但人手再多,帮助也不大。 郡中都尉赵束则跟在徐辉身边,给了刘仰授权。 刘仰自是头疼,却不敢推脱,只能硬着头皮担起担子,可他知道,救援的过程中,但凡有点不注意,让诸葛言有了损伤,就是自己的责任,因此布置任务时顾虑太多,根本放不开手脚。 至于他口中的周添,就是在徐方的事件中,帮过陈止的乡中游徼周添。 周添背后的周家,算不上世家,但也是彭城当地的大宗族,消息灵通,他听到这个吩咐,就知道是苦差事,但周添当下的处境并不好,受到上下排挤,正是艰难之时,根本不敢违抗上令,再大的困难也得上,应下来之后,立刻带着人,小心翼翼的朝卧冰楼对面的巷子移动过去了。 周添一走,刘仰就看了一眼身边的陈远。 这位陈家八爷,已是名副其实的贼曹了,在陈家地位提升的今日,没有人会拖延他的入职时间,甚至还有传闻,说陈远很快就有希望更上一层楼。 不过,此时的陈远却神色凝重,眉头紧锁的紧盯着卧冰楼,沉默不语。 刘仰不由叹息一声,安慰道:“弗如啊,不用担心,我们这么多人,只要准备妥当,一定能将世侄救出来,毕竟贼人的目标是那位贵人,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我知道的,”陈远点点头,“你不用担心,我明白轻重,也不会扰乱你的布置,如果诸葛先生出了事,那彭城上下没有哪家能好过,我们陈家也是一样。” 刘仰松了一口气,跟着就道:“还好你能想清楚,先跟我一起上楼,咱们得从上面瞧瞧里面的情况,那边楼上,不光能看到卧冰楼周围的景象,还能透过窗子,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也方便我们分辨局面,给出命令。” 两人说着一前一后的前行,穿过一条小巷,登上楼梯,来到了一条走廊上。 这座楼在卧冰楼的对面,乃是家出售古玩玉器的店铺,属于张家产业,直接就被拿来,作为临时指挥中心了,从这楼的二楼走廊往斜下方看去,正好能通过几扇窗子,看清卧冰楼里面的情况。 此刻,正有十几名胥吏在这里忙碌,一边观察着楼中情况,一边记录和汇报,等刘仰和陈远一来,立刻就有人过来诉说情况。 “楼里的人都被贼人控制住了,被困在房间一角,诸葛先生好像是被抓住了。” 听着汇报,刘仰眉头皱了起来,旋即微微放心,情况虽然不好,但至少不算坏消息,他最怕听到的,就是又有人受伤,虽然诸葛言的身份很重要,不容有失,可能跟在诸葛言身边的人,也都有不凡的背景,再伤几个,事后追究起来,一样也是麻烦。 比如之前被贼人一刀砍了脖子、如今生死不知的刘和,他的父亲就是一地郡守,这次风波过后,必然会出现麻烦。 想到这,刘仰很干脆的问了起来:“没有人又受伤了吧?” 那汇报之人就道:“还是有的,刚才从二楼走下一人,武艺不错,可能是诸葛家的护卫,和王弥动手了,两人交手了十几个回合,那人差点就刺穿了王弥的胸膛,可惜被王弥躲了过去,最后王弥反击,那人不敌,就此倒下。” “诸葛家的护卫?这也不奇怪,王弥也是有出身来历的,身手惊人,论武艺,我彭城一地,估计没人是他的对手,这才是最头疼的,不知道这次事情,到底要如何收场,唉。”刘仰满脸忧愁,随即摇摇头,正要再说什么,就听那走廊边上、负责观察卧冰楼情况的人惊呼起来:“又打人了,好像是陈家公子要倒霉了!” “什么?!” 陈远听到这话,顿时已经,转头朝楼下看去,目光一扫,视线穿过一扇窗,正好看到有一名壮汉,正拿手要扇陈止耳光的一幕。 “好贼子!我……” 陈远登时勃然大怒,喝骂的话本能的喊了出来,可话还没说完,就噎在了嗓子里,整个人如被雷击,愣在原地。 “怎么了?”刘仰回过神来,朝走廊边上走了过去,一边安慰道,“弗如,千万不要冲动,只要不伤及性命,就不能刺激贼人,否则的话,情况只能更糟!”他以为陈远突然停话,是因为陈止被打了,心情激愤所致,因此赶紧安慰,怕刘仰意气用事。 可这话音刚落,就听最早出声的那人又惊呼道:“这速度不一般呐,难道陈家少爷还有功夫在身?” “嗯?”刘仰意识到不对了,正好他走到了走廊边,顺势就看了过去,随即瞪大了眼睛,透过窗户,他恰好就看到了陈止冲到持刀大汉身边,然后一棍子插到对方后脑的一幕,随后陈止接连两脚,一脚断肩,一脚将那么大块头的人给踢飞了出去! 刘仰立刻就张大了嘴巴,表情从惊愕变成了惊骇。 随后上演的,就是陈止疾刺王弥,跟着又快速后退的景象,再次落入众人眼中,楼上已经没人还能说的出话来了,楼上楼下,一片安静。 不止刘仰,那卧冰楼的对面,逐步靠近的周添等人,也接近了大门,正窥视里面的情景,从他们的角度看的更加清晰,等陈止一击不中,后退几步,然后脑后插棍的大汉撞在墙上,钉在上面,这具有冲击性的一幕,就让周添等人目瞪口呆,连前进都忘了。 “这……这不是那位陈家少爷么?他这是练过的?” 惊讶中,周添认出了陈止的身份,心里的念头仿佛翻江倒海一样。 楼内大堂,自王弥以降,诸多贼人,自诸葛言、关先、赵兴以下,以及陶涯等人,同样是震惊的久久无语。 比起隔着窗户窥视的刘仰他们,这些近在咫尺的观众,更是心神震撼。 尤其是陈止行动之间,带动着气流变化,形成的微风还没完全散去,朝着几个方向扩散,吹在脸上、身上,让震惊中的众人清醒几分。 “哈哈哈!”王弥突然仰头大笑,过了几息时间,他才收住笑声,然后用冷冽的目光盯着陈止,“好个陈守一,好个陈家七少爷,真会藏啊,太会藏了,你的过往我也有所听闻,本是荒唐儿,一朝浪子回头,从此名声大起,书法入品、文章传世,这是效仿楚庄王,一鸣惊人,可万万没想到啊,你不光在人文名教上非同凡响,在这武艺战技上,也不让他人!” 他的笑声和话语,将其他人都给惊醒过来,众人再看陈止,目光就都复杂起来。 “我怕不是眼花了?刚才……刚才这陈止……” “不是眼花,这陈止不动则以,一动,就击败了一名贼人。” “好像王弥比他还要强上一点。” 众人低语,满脸难以置信之色。 与人交战的关先、赵兴神色连变,那关先差点震惊的停下手来,被人一刀看在手臂上,这才回过神累,忍痛反击。 正像王弥说的那样,陈止过去的转变,被很多人看成是城府甚深的养望之举,一举扭转名声,然后展露出文采,从此走上康庄大道。 哪怕关先看陈止不顺眼,得知了五品品状书后,了解了陈止的生平,刚才与陈止对峙的时候,也是贬低陈止的口才,强调武艺刀枪的重要性,没怎么提他在名教文章上的能耐。 结果,话说完还不到半天,陈止就表现出了令人震惊的身手 至少在他们看来,击倒了诸葛家护卫的大汉,绝对是身手了得,但陈止一动手,前后不过几息,就将一人挂在墙上,更跟王弥来了一个来回。 这就像一个文人,突然间成了武林高手,前后反差之大,可想而知,更重要的,是这个文人之前从没表现出半点武力方面的过人之处。 “如果不是今日,你碰巧被卷入此事,恐怕你还不会暴露吧?”王弥长枪一举,枪头指着陈止,“这般深沉的心机,到底有什么打算?想要练出这么一身本领,绝对不容易,不可能没有图谋,但王某也不追问,今次让你暴露,那说不得,你我就先分个高下吧!”说着,他竟有几分如临大敌的架势,比之面对诸葛言三叔的时候还要郑重。 这也是陈止展现出来的速度太过惊人,有些超越常理了,容不得他轻视,毕竟正常人可没有神速符加速。 只是这话让陈止听了,却暗道冤枉。 我是真没练出什么过人的武技,而且你现在全力戒备,哪里还有我的机会?看来得另寻他法,或者趁早离开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声东击西【除夕快乐!】 “这陈止居然是个武技高手?” 看着对峙中的两人,陶涯等人面面相觑,满脸的错愕和意外,但跟着就转而被欣喜取代,重新看到了希望。 在他们看来,陈止这几下兔起鹘落,就轻松的解决了一人,看起来举重若轻,自然是各有心思。 “赵兴和关先拼了半天,不见有什么进展,反而落入下风,连自己都保不住了,这还是王弥没出手的情况下,这贼首一旦出手,他二人断无胜理,相比之下,陈止一出手就结果一人,看起来没费多大力气,身手着实惊人!或许可以解救我等!” “藏得深啊!这陈止到底有多少东西没拿出来?听说他的书法也是无意中拿出,那名教文章《师说》,更是因为下邳陈华的逼迫,今天被卷入此事,终于显露了一手功夫,当真不可思议。” “不过,诸葛猛在南阳也声名远扬,却不是王弥的对手,不知陈止能有几分胜算,而且王弥还有许多手下,围攻起来,陈止恐怕只能脱身,想救助我等,可是千难万难。” 众人各有所思,也有人直接叫喊出声:“陈止……陈先生,只要你能救下我等,无论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不错!那五品品状,根本就不是问题,我当让祖父在朝中相助!” “我等都会记得你的人情的!” 家中势力不小的,已经在许诺了,想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被边上看守的大汉一瞪,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大声了,但这眼睛里还是充满着期待。 “丑态百出。”王弥冷笑一声,看不上这些人,“陈先生,不用理会他们,只管动手吧,拿出全部的本事,我王弥最喜欢与强手过招,你刚才那两下,真不一般,我得领教领教。” 陈止没有回应,他自家知自家事,刚才一击奏效,看起来是速度过人,其实占着一个突然暴起、攻敌不备的便宜。 这几个大汉都是武技过人之辈,又杀过人,经验丰富,比起武技,陈止就算速度快一点,也占不到便宜,但他在这些人的眼中,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戒心不够,所以突然出手才会有成效。 现在王弥严阵以待,就等着陈止动手,情况截然不同,真要动手了,陈止绝无胜理。 “我只是速度提升了,反应速度等,还是原本的程度,一个冲过去,不能精确控制身体,根本无法战胜武技高手。这王弥身手不凡,我刚才突然爆发,他都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反应,这是对筋骨皮膜悉到了极点的表现,是真正的武技高手,打法融入了血脉骨髓,近乎条件反射,全身各处的劲力都如臂使指,跟这样的人打,一个不小心,被他抓住破绽,就会面临连绵不绝的打击,最终陷入绝境!” 陈止前世见过的武将不知凡几,其中的佼佼者,更是将武技练到了体能极限,是真正的人形猛兽,所以练出了识人的眼光,王弥的武技虽不是顶尖,但也到了很高地步,综合实力很强,又有长兵器在手,单靠速度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王弥心态沉稳,情绪不见大起大落,进退有据,委实不是个合适的对手,诸葛言啊诸葛言,不要怪我不管你,实是管不了……”陈止的目光扫过堂中众人,见了陶涯等人重燃希望的表情,不由叹息一声。 不是他不想帮,实是情况不允许。 “不过,如果这满屋的人都陷落,唯独我跑出去,难免还有后患,但眼下也顾不了许多了……” 正当陈止打算一走了之之际,余光一扫,忽的心中一动,他注意到看守众人的几名守卫,都在紧盯着自己,全神贯注的等待着。 “这几个守卫分心了,也对,他们肯定更关心我与王弥的武技高低,如果王弥落入下风,他们八成要来相助,而且他们时间有限,肯定要速战速决……” 想着想着,陈止又不动声色的,用目光扫过捆住诸葛言的两人,见这两人也是一般模样,全副心神都注意着这边。 “机会!” 蓦地,一个念头在他心底升起,于是陈止微微一笑,开口道:“既然王大当家有兴趣,我就陪你过两招,只是我的功夫不动则以,一动就要杀人,你可要瞪大眼睛看清楚,否则死了,可怪不得别人。” 王弥一怔,摇头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陈先生,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某家倒是要见识一番!”说罢,一个弓步踏出来,长枪一甩,就摆好了架势! 陈止也不啰嗦,架起了一个起手式,只是他这个动作,在王弥和诸大汉眼中,破绽众多,上半身毫无力度。 “这陈止……” 王弥正疑惑,随即听到了陈止脚下嘎吱作响的声音 赫然是陈止的十根脚趾收拢时,猛烈抓地,使得地板弯曲,因此发出声响。 这个声音,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连那些看守的大汉都集中精力,期待着一场对决的发生! 即便是关先、赵兴,二人勉强抵挡着敌人的围攻,也忍不住分出一丝注意力,关注着这边的情形,尤其是那关先,他的神色颇为矛盾,有着期待,更有一丝愧疚。 莫名的气息在众人心头酝酿,连带着让空气中多了一丝紧张的气氛,变得凝重了起来。 就在众人的心都提起的这一刻,陈止忽然喊道:“接招!”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王弥转动过去,根据陈止刚才的速度,只要他一出手,那定是瞬间就要逼近到王弥的跟前,然后展开激战。 可就在众人转目的时候,陈止却是两脚一蹬,整个人朝后面飞了过去,同时将手中长刀一扔,扭腰转胯,整个人凌空旋转,一条腿宛如鞭子一样抽了出去,狠狠的踢在刀柄上! 啪! 强横的腿力,毫无保留的砸在刀柄上,令长刀直接疾飞出去,破空呼啸,在满屋子意外之意目光的注视中,直接击中了一名大汉的额头! 嚓嚓嚓! 咔嚓! 摩擦声和断裂声,从刀刃没入血肉的地方传出,让人听着汗毛竖起,跟着就是哗然! 被长刀击中的这名大汉,赫然就是拿住诸葛言的一人,站在诸葛言左边,他本是聚精会神的期待着一场大战到来,目光锁定在王弥身上,哪料陈止一声喊过,没攻向王弥,反而是给自己来了一个飞刀! 这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顺着长刀前冲的劲儿,仰头倒了下去! “你!” 诸葛言右手边的那名大汉反应过来,怒喝一声,正要说什么,可一抬头,才发现一个膝撞,已经朝着自己脸上招呼过来了! 陈止在踢刀出去的瞬间,就一个前冲,屈膝前撞,恐怖的力道集中在膝盖上,关节嘎吱摩擦,血液喷涌间,整个膝盖热腾腾的。 被攻击的大汉倒有些狠劲,竟是不退,举起长刀,想要往前一砍,可惜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因为专注于王弥那边,反应略显迟缓,刀还没举起来,脸上已重重的挨了一记! 嗡! 顿时,这大汉脸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然后五感轰鸣,平衡感彻底消失,整个人仿佛站在一个颠倒的天地之中,难以掌控身体,捂着脸向后飞了过去! 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一倒,诸葛言立刻挣扎起身,他的双手被捆住,但双脚还能行动,一站起来就要说话,但随即色变,冲陈止喊道:“小心!” 陈止一膝盖将大汉击倒,但腿上也是一阵剧痛,没来得及舒展双腿,就听到了诸葛言的喊声,跟着连犹豫都没有,另一只腿在地上一点,艰难的向旁边挪了一下身子。 呼! 疾风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扬起一阵发丝。 陈止耳朵一阵刺痛,眼眸一撇,看到一根长枪宛如长龙般直飞而过,“嘭”的一声钉在墙上,枪杆弹动不休! 陈止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出手了,他用计耍了王弥,对方固然惊讶,却在瞬间做出了反应。 不过,陈止也不反击,落地之后,伸手一抓诸葛言,用力往前一冲,就在几丈开外,同时冲着窗外扬声喊道:“还不动手!” 声落,就听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众人从卧冰楼的门窗涌了进来,正是周添等彭城兵勇。 周添身负命令,在门外戒备,精神时刻紧绷着,不敢有片刻放松,他虽惊讶于陈止的身手,可一见诸葛言脱离危险,又得陈止提醒,二话不说,带人就冲了过去。 这边陈止喊出声,那边众人就冲进了屋子里面。 诸葛言的事牵扯太大了,全城动员,调动过来的人手越聚越多,这一冲进来,仿佛连绵不惧,那周添更是第一时间挡在诸葛言前面,将他与旁人隔开,防止再生意外。 王弥眉头一皱,环视周围,入目之处都是严阵以待的兵勇、差役和帮闲,不禁摇头失笑:“陈止,好算计!” 话音落下,就听一声惨叫,却是那看守陶涯等人的大汉猛然下手,砍了一个世家子,做出了要死战到底的样子! “来呀!爷爷不怕!” 众多兵勇立刻满足了他的要求,逼着其人后退几步,又有人过去将陶涯等人护住。 王弥冷冷一笑,毫不犹豫的抽刀砍杀,心里则盘算起来,冷冽的目光不时落在陈止身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给我留下来吧!【第二更】 金铁碰撞!怒吼惨呼! 那王弥的手下虽然少,可除了三四人之外,余下的都是凶悍之辈,以一对多,也丝毫不怵。 不过,一阵混战过后,彭城方面的兵勇和差役损伤不少,但终究胜在人多,一人不敌,后面的就顶到前面。 贼人凶残,他们畏惧,可周添却在边上喊着奖惩。 听着五两、十两银子的承诺,兵勇、差役和帮闲哪有不动心的,而若是后退,立刻就要论罪下狱,又让他们心惊不已。 两相作用,多数人倒也奋勇。 而且这次事,连郡守都被惊动了,城中的大官、大族尽数聚集过来,只要不是傻子、瞎子,都知道意味着什么,所以这些人真有些胆气冲杀了。 这些彭城兵勇和刘和、陶涯等人不同,比起贼人来说虽然也弱,但到底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更不是毫无准备,在粗糙的配合和掩护下,以多打少,多少能给贼人造成伤害,而且但凡受伤,就会退去包扎和治疗,然后由同伴顶上去。 实际上,他们彼此之间难免会相互干扰,可那源源不绝的势头,终究让贼人陷入到了苦战之中。 受到最大影响的,就是围攻赵兴和关先的四人。 由于帮手的到来,赵兴和关先迅速扭转了劣势,集中攻击一人,终于在援军有限的帮助下将之击败,掌握了主动。 被击败的贼人,迅速的被围困起来,被人用绳子捆住,尽管还有挣扎,但于事无补,但这人在四人中算不上顶尖,等几息后果,又有一名贼人被围困起来。 不过,彭城方面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就是这么一会的接触,就增加了众多的伤员,更有两人重伤垂死。 “这群贼人太厉害了!” 周添这时正扶着诸葛言坐下,找人护卫好,转头一看战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冷兵器时代的精兵,只要有一口冶炼水平较高的武器,哪怕只有几个人,只要一路向前,不断劈砍,就可以制造出恐慌效果,造成莫大杀伤。 实际上,就算陈止的第一世,也有类似的事发生过,被各方谴责。 尤其是那贼首王弥,更是凶威滔天,最初的时候,众人一涌进来,还试图围杀王弥,他毕竟是朝廷有数的要犯,谁要是能斩了他,不说别的,单是赏金就多到做梦都会笑。 可王弥将那长刀挥舞起来,虎虎生威,无人能近身,但凡接近几步,就要被砍中要害,几个来回,便无人敢轻易靠近,在他身边形成了一片空地! 王弥游目四望,目光所及之人皆生惧意,不少还下意识的后退两步。 “哈哈哈!”他顿时收刀而笑:“满城皆是无胆人,纵然人多又如何?” 边说,他且战且退,同时视线投往陈止所在之处,扬声道:“今日不能与你陈止一战,甚以为憾,我倒是有些相信,那篇兵策是出自你手了,我记住你了!彭城陈守一!下次若再见面,我当送你上路!后会有期!”最后一句话中满含杀气。 话一说完,他翻身而行,脚步快疾,边走边砍,伴随几声惨叫,竟是砍出了一条道路,直接冲进了卧冰楼后院。 “王弥要逃!快追!” “别让他跑了!” “这人要逃!” 旁人哪还看不出他的目的,但除了几声叫喊,没人真的追将过去,他们都被王弥的身手杀怕了。 如果是在沙场上,没遮掩之物,这么多人围攻,他王弥就算武艺高超,耗也能被耗死,偏偏这里是楼阁之地,人多也未必施展得开,总人数很多,但同时能面对王弥的人数有限,这就让武艺有了施展的基础,以至于众人都被杀出了心里阴影,不敢上前。 但有个人却是动了。 刷! 疾风吹过,陈止越过众人,来到楼阁后门,眼看王弥已经冲到院中,想要抓住院墙,翻身出去,他这一走,就不好抓了。 “我可不准备再有下次交手的机会!” 王弥走的时候,留下来的话,对陈止而言绝不是好消息,被这么一个武艺高强、还有统兵之能的贼首惦记着,以后别想再有安生的日子了。 他看了眼同样来到门边的关先、赵兴,就朝关先一伸手,说道:“借剑一用!这就是你口中的关键时刻了,不知你能否分得轻重!” 关先和赵兴都是看到王弥要跑,才赶了过来,只是他们刚刚才摆平敌人,身上还有伤势,加上距离的问题,在速度上也比不上陈止,来的还没陈止快,这一到地方,就被陈止问了这么一句,关先先是皱眉,本能的就要拒绝,可听到后面却沉默起来,然后一咬牙,满脸冷漠的将那百里剑递了过去! “多谢!”陈止深深的看了关先一眼,接过宝剑,脚下一蹬,人已在后院之中了。 后院中一片狼藉,几个屋舍的门口能看到有人倒地的身影,但陈止的注意力不在这些上面,他深吸一口气,将长剑一扔,然后凌空转身,全身的力气灌注脚尖。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有这么潇洒的事,给我留下来了吧!” 噼啪噼啪! 劲力节节贯穿,激荡着筋骨皮膜,让陈止的双腿发出了铁锅炒豆一样的声响,仿佛腿边有看不到的气泡炸裂! 就在这轻微的噼啪声中,陈止一脚踢在长剑的剑柄上。 嗖! 长剑疾飞出去,宛如泛着冰冷光芒的长虹,划过半空,挟着千钧之势,带动破空之声! 王弥正在翻身,刚落在院墙边上,尚来不及落下,脑后劲风已然袭来,这个速度和角度,就算他翻身落下,也来不及躲闪了,但此人不慌不忙,腰间一转,握刀的手臂大筋弹动,将长刀向后一甩,刀刃横过,就要格挡和磕飞来袭之物! “想要留下我?这不可能!” 王弥对自身武艺有强大自信。 可惜,这次他却失望了。 这把长剑名为百里,乃是关先的先祖平息江东叛乱时所得,在原本历史上为孙权六剑之一,虽不至削铁如泥,但锋利异常,普通的钢刀如何能够挡住? 就听“锵”的一声,长刀自中而断,而长剑只是微微变向,在陈止蕴含庞大劲力一脚的带动下,急速向前,“噗嗤”一声,从后背斜着刺入了,贯通了王弥的右胸! 这位凶威滔天的狠人顿时闷哼一声,身子一晃,一头就从墙上栽了下去!脸色铁青,情绪有了起伏。 “快!那贼人被陈家七少击中了要害,快去捉拿!” 卧冰楼院中,周添正好带着人过来,看到这一幕,顿时满脸喜色,觉得到了捡漏建功的时候,立刻大呼一声,招呼着人手聚集过去。 说来也巧,王弥因为用力甩刀,重心后移,重新掉在了院子里,这给了周添机会,他生怕去的晚了,被其他人马赶在了前面,那可就没他什么事了,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带着人就围了过去。 人群包围了落地的王弥,旋即就传出了“乒乓”声响,分明是兵器碰撞的声音。 这声音传入屋内,让陶涯等人回过神来,意识到摆脱了风险,他们不由长舒一口气,但心里还有惊魂未定的感觉。 “那王弥当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啊!” “这人的武技真是惊人,但估计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刚才那一剑可是直中要害!厉害了,陈止!” “看刚才那情形,陈止其实也不是王弥的对手,用了取巧的方法。” “可不是么,如果不是用的百里宝剑,那王弥一刀背砍,说不定就挡住了,然后也就跑了,让这么一个凶人跑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大的隐患啊!” …… 幸存下来的众人低语连连,想着刚才情况,都是一阵后怕,尤其是看着几名被带走的同伴 众人涌入的时候,几个贼人大汉拼死反抗,顺便又砍伤了陶涯等人的几名同伴,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现在贼人被压制、拿下,王弥身受重伤,陷入重围,危险仿佛潮水退去,让陶涯等人松了一口气,有了心思想其他的事情,也有几人身上带伤,危险一去,疼痛袭来,呲牙咧嘴。 想着想着,他们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陈止身上。 “这陈止真是深藏不露,他虽不是王弥的对手,可表现出来的武技也远超常人,算得上是好手了!” 陶涯等人正想着,忽听身边有同伴惊呼一声 “那王弥还在负隅顽抗!” 众人心头一惊,转头朝院子里看了过去,就见一人手持长剑,左突右冲,嘶叫连连,表情凶悍,不是王弥又是何人? 王弥的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沾染,身上更多了许多长兵器留下来伤口,挥砍疾刺的时候动作比之前迟缓喜多,更显身子沉重,偏偏气势凶猛,让人望之生畏。 但这幅模样落在了陶涯等人眼中,却让他们眼中一亮。 “王弥已是强弩之末,坚持不了多久了,很快就会被抓住了!” 经过最初的惊讶和意外,以及一丝后怕后,这些跟随诸葛言许久的人,顿时就意识到,自己等人的机会来了。 “这是个机会!这次被王弥带着贼人威胁,我等不得不低头的事,一旦传出去,会造成不利影响,可如果能在王弥被捕、被杀之前,抓住机会斥责他一番,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王大当家之生平,我素有所知【三更毕,提前拜年!】 右胸被贯穿,绝对是致命伤,正常人恐怕连动都动弹不得,而王弥自知陷入绝境,若不奋起,就要落网,因此激发了潜能,可也是杯水车薪,一时之勇,衰竭迅速,败亡近在眼前。 这个情况,陶涯等人自然看得出来,所以知道时间紧急。 他们随诸葛言游学,有很多目的,诸葛言的个人魅力是一方面,但不具有决定性,建立人脉、积蓄名声,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诸多名士和大族的后裔聚在一起,彼此间有了交情,相当于同窗之谊,今后彼此帮扶,这就是优势。 同样的,诸葛言的家世摆在那,与他同行,别人一听就觉得这人不简单,就算以后各奔东西,只要说出和诸葛言一同游学过,别人也得肃然起敬。 但相对的,在这彭城之地,他们这一群人,被个贼寇威胁,落下这般情景,同样也要被天下瞩目,不用刻意宣传,就会传遍各地,不利于名声,更要命的是,诸葛言的游学接近尾声,按正常的程序,游学结束,稳固一下名声,这些人就该纷纷出仕为官,将名望转化成实利,结果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可谓事与愿违。 但天无绝人之路,当下王弥遭受重创,眼看不敌,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机会 如果王弥这个大贼,在这里被抓住了、被杀死了,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王弥威胁诸葛,事后朝廷定要郑重调查,追究责任,最后传遍天下,如果在王弥授首之前,陶涯等人争取到露面机会,表现出正面作用,连带着都有好处,更能抵消不利影响。 这个道理,陶涯、庞乡、魏欧等人很是清楚,于是强行压住心头的震惊,强打精神走出楼舍,来到院内,看着被众人围困的王弥,争先恐后的呵斥起来 “你这国贼,有悖人伦!” “诸葛家为国操劳几朝,你竟起歹心,丧尽天良!” “苍天有眼,你这奸贼今日必定要命丧于此!” …… 陶涯他们喝骂的话语,都不是基于仇恨,仿佛是站在国朝立场,又或站在道义的制高点上,或者干脆就是打着为诸葛家出头的旗号,每一个人都表现的义愤填膺,恨不得与王弥同归于尽,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看得周添一愣,他急着围攻王弥,拿下功劳,可入楼时多少看出来了,知道这些跟随诸葛言的公子哥,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义士,恰恰相反,两个贼人持刀威胁,就让他们不敢异动,可见是贪生怕死的,他们被解救的时候,喜极而涕的不在少数,怎么一转脸,就成这样子了? 可转念一想,周添也明白过来,不由暗暗摇头。 “这高门大族的子弟,沾功染捷的本事一点不差,都知道怎么才能抢点功劳,今天这事,没有陈止出手,不知要变成何等局面,我们彭城子弟为了营救,也伤亡不小,但被这群人这么一闹、一呵斥,事后传扬出去,估计陈止的名声,都比不上他们了,估计什么一骂贼人愧的戏码又要上演了。” 周添身为游徼,见过类似的事,心里有些不快,但不敢多说,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不追究他的责任就算好的了,哪还敢多事? 想着想着,他只能捏着鼻子忍着,转而关注战局。 另一边,王弥正剧烈喘息,面色苍白如织,身子隐隐哆嗦,却兀自挥动长剑,借着宝剑之利,逼着众人难以靠近,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经不行了。 王弥身上伤口众多,尤其是贯穿了后背、前胸的那一剑,更是致命,哪怕他武艺高强,可随着血液流失,气力迅速衰减,强竖脊椎止血的势头也没了,身子难以绷直,气力无以为继。 陶涯等人也看出了这点,越发的兴奋起来,呵斥的话语更加猛烈了,彼此之间,隐隐竞争,争相寻找一个大义凛然的说法。 “快了!快了!如果王弥被捉拿、砍杀了,事后让家族运作一下,说不定能可以说成,是我等呵斥让王弥惭愧,他束手就擒,最终才被捉拿,那今天的事就不是坏事,而是美名了!” 掌控舆论,就可以掌控人心,世家大族擅于此道,他们的子弟也不陌生,看出了里面可供操作的地方。 这个时候,他们顾不上此举会不会淡化陈止的功劳,只要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哪是怎么做都不为过的,变呵斥的更加起劲。 楼阁后门,关先看得此景,冷哼一声,而赵兴则朝陈止露出抱歉笑容,说道:“这真是让陈先生见笑了。” 陈止摇摇头道:“这不是坏事,福祸相依,这事让他们均沾,并不是坏事。” 赵兴闻言一愣,跟着若有所思的点头。 另一边,王弥接连后退,最终退到了院墙跟上,身子贴墙,剧烈喘息着,神色疲惫,他高举长剑,冷冷的注视着眼前众人,仿佛一头走入绝境的孤狼,散发出危险气息。 但围住他的人都不怕了,反而跃跃欲试,他们看出王弥到了最后关头,都想当那个最后一击的人,这可是一个大功劳! 捉拿、击杀王弥,对彭城兵勇来说,是值得争夺的功劳,而奠定喝骂荣誉,成就美谈,对陶涯等人而言也是巨大的诱惑。 一看王弥被逼到墙角了,他们也按耐不住性子了,更不惧怕了,直接冲了过去。 “王弥!你这贼子,还不束手就擒?难道我的一番斥责,你还没听明白?” “速速投降,听我教诲,诚心悔过,方为正道!” “我之所言,你只要听之,便是死了,也可留下一点香火。” 他们根本不理会王弥到底回不回应,争相说出话语,因为这些话,很可能随着王弥被杀、被擒的消息,传到四方,加上家族运作,很轻易的就能将王弥之败和训斥之言结合在一起,让人觉得是因为他们的话,才让王弥放弃了抵抗。 王弥此人,领军厮杀,冲破城池,杀官屠民,劫掠破坏,坏名声直达朝廷,因他带领的是流寇,不被刘和他们看在眼里,但现在冲击卧冰楼,威胁诸葛言,当然会被从流寇被定性为大贼,能说得这等贼人束手就擒,那是何等名声? “哈哈哈!”这时,被众人围困的王弥,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他苍白的面孔,猛然间浮现出不健康的红晕,神色转为激愤,“想我王弥纵横南北,前后近十年,杀过多少宵小,你们这些沽名钓誉的世家黄口儿,也想在我身上赚取名声?简直可笑!呸!痴心妄想!真有胆量,持剑来拿王某之头,大好头颅,就此奉上!否则休要聒噪!污了王某之耳!” 他的眼睛狠狠的盯着陶涯等人,胸口起伏,心里有种憋屈感,觉得自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此言一出,正说得起劲的陶涯等人,那嘴里的话,登时就被噎在了嗓子里。 王弥持剑而立,凶威尚在,旁人一时还真不敢上前。 “无胆鼠辈,只有口舌之能!”这位贼首看出了局面,索性也不厮杀了,扬声说道:“我王弥一路带兵,杀了多少世家子?都是你等这样,遇事后退,见功争先,你们以为喝骂王某人两句,就能落得一个好名声?简直笑话!百年之后,史书之上,自然会有定论!只靠一张嘴,能有何用?” 死也就罢了,还要被这群人如此数落,王弥如何能够舒畅?现在将这番话吐露出来,情绪也有些激荡。 不过,此言传入关先耳中,这人本来有些发红的面庞,陡然间更红了,身子微微抖动,心情也有些激荡,跟着他看了陈止一眼,忽的低头,转身入楼。 赵兴在旁看着,心里明白缘由。 之前陈止来的时候,关先先入为主,对陈止很是无礼,就曾说过陈止只有口舌之能,关键时刻根本派不上用场。 结果前后才多长时间,王弥突袭,自视甚高的关先被人缠斗,难以舒展拳脚,根本帮不上诸葛言,反倒是陈止,直接动手,力挽狂澜,这可比什么辩论都来的直接,再听王弥此言,关先如坐针毡,他想来傲气过人,哪里受得住这个,根本没脸留在这。 处处不如人,哪有立足处? 只是那院中众人听了,满心不喜。 庞乡恼怒说道:“你一贼匪,还敢妄谈史书,岂非可笑?莫说你上不了史书,就算侥幸留名,也会说你王弥为贼,四处为祸,破城屠戮,遗臭万年!” 魏欧点头附和道:“这等贼人,也敢跟我们说青史,我等若留名青史,那也得是一个除贼的美名!” 王弥咬牙笑道:“我若为贼,那又如何?你等方才,不是在我这贼人刀下卑躬屈膝?我那几个兄弟,以刀架首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表现的?我王弥要和你并称,那真是侮辱!你们也想上青史!呸!” 陶涯等人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下来,看着彭城兵勇将信将疑看过来的目光,难堪至极。 王弥又道:“若说我栽在什么人的手里的话,那就只有彭城陈守一!你们和陈守一比,给他提鞋都不配!陈止,我王弥折在你手里,我服,可惜啊,你救了这群酒囊饭袋,后患无穷,这群人不会把你看成救命恩人,反而会因为你救过他们,认为是个污点!” 周添闻言一愣,而陶涯、庞乡等人的脸色瞬间不太自然了。 这话让正在门边休息的陈止听了,暗暗摇头,还是扯上我啊。 这王弥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死到临头,还不忘了给自己来这么一下,这是要挑拨离间,顺便将自己捧杀一下。 “王弥啊王弥,你死前想来一通嘴炮,不想那么憋着,但何故要拖我下水?你刚才走的时候,明明白白的威胁我,我岂能容你?现在还要给我埋个钉子,罢了,既然做了,就做个全套吧,不上不下,名声不立,说不定真有人存侥幸之心……” 想着想着,陈止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过去,不理陶涯等人投来的目光,径直走到王弥前面,看着强撑站着的大贼,略生感慨。 沿途之人一见他来,都下意识的让开条路,眼中流露出敬畏之色。 王弥见陈止过来,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强压翻腾的思绪,可是这眼睛里满是狠意,今日之事,皆坏在陈止手上,王弥如何能够平静? 此时情绪激荡,王弥却还能笑的出来,说着:“陈止,你是要来亲自送我一程?若死在你手里,我是服气的,可惜你也只是条狗,一条为了诸葛言……” “废话不用说了,你王弥怎么也算一号人物,这些泄愤的话,说来也无趣,”陈止笑了起来,“我和你动手,虽有诸葛言的关系,但更多的还是自救,但我本以为你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必有高论,岂料不过搬弄唇舌,着实令陈某失望,王大当家之生平,我素有所知……” 第一百六十六章 陈守一骂死王弥【新春快乐!】 “陈止是要做什么?” 眼看着陈止过来,陶涯等人心里一紧。 他们之前所为,说白了,有窃取战果的意思,加上王弥的一番挑拨,难免生出其他念头,但再怎么说,陈止刚刚救了他们,总不至于翻脸,再加上陈止的身手,同样让他们顾忌,想着静观其变。 陈止一来,众人便顺势腿开,将地方让出来,就听到陈止开口说道了一些,然后话锋一转:“王大当家之生平,我素有所知,你世居东莱,也是大家出身,祖上曾有贤人,也曾为政一方,造福百姓,家学家风并不差,本该承家学之术,造福一方,何以要为贼为祸?” 王弥眯起眼睛,冷笑道:“世家作威作福,我杀之,何错之有?我聚集兄弟,乃替天行道,我那些兄弟,不少都受过官吏迫害,破城杀官,有何不可?”或许是大敌当前,他的情绪上,有了明显的波动。 陶涯闻之,当场就要反驳,但有庞乡在旁拉扯衣袖,指了指陈止。 陈止摇摇头,话中带有特殊的轻微震颤:“从来为祸者,都不自认有错,会找个看上去高尚的口号名头,你说针对世家,但据我所知,你破城之后,每杀官一人,要祸害百姓百人,兵马过处,鸡犬不闻,这也算是替天行道?” 王弥眼睛一瞪,冷冷说道:“百姓甘为奴,受官府摆布,死有余辜!世家、官府压迫于他们,他们不知反抗,我等起兵,不箪食壶浆也就罢了,还助纣为虐,据城死守,这等好坏不分之民,留下来也是个祸患!我杀奴也是天数使然!他日我为主,杀尽天下为奴人!” 在伤口流血的影响下,他的意识恍惚些许,说出来的话,已然触及心底之念,隐约间仿佛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浮现,干扰着思路。 陈止还是摇头,正色道:“人各有志,路有不同,百姓养家糊口,早出晚归,有何不可?往前几十年,天下大乱时,北方十室九空,不知多少人死于战乱,百姓可有选择的机会?如今天下承平,有安居乐业之日,因为不认同你的志向,就要死于刀下,因为不支持你起兵作乱,就是死有余辜,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难不成,你的志向比别人的性命还要重要?为了你的志向,别人就得干员牺牲,不服从、不认同,就有杀身之祸?我看你要的才是奴隶!” 话如利剑,穿耳入脑,其的震颤之音,触及王弥心灵,这贼首本来心如磐石、冷硬如铁,不会被这样的话语动摇,但在神秘东方力量的影响下,逐步变化,心扉渐开,正要反驳。 可惜,陈止不再给他开口机会,稍微停顿,又是一番话出:“再者说来,你之意志,就是对的?今日劫掠诸葛言,按你的说法,是因诸葛言为世家子,可院中的仆从、伙房的伙夫、楼中的帮闲,哪个不是布衣百姓?他们在楼中帮工,靠双手赚钱养家,何错之有?因为你的志向,就要身死此地,这就是对的?他们过个太平日子,就是甘愿为奴了?” “我……”王弥眉头紧皱,脑中奇特力量扩散,思路越发混乱,有心反驳,但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有些难以为继,反而生出一股燥热、羞耻之感。 “住口!”陈止后面的话再次传来,“因你一人之念,兴起刀兵,你说世家、官府祸害世人,百姓甘心为奴,那你破了不少城池,杀了不少官吏和世家之人,然后呢?又做了什么?你是做得比他们好了,还是让百姓不再为奴了?” 听得此言,王弥鼻中喘着粗气。 “没有!除了一个好听的口号,你什么都没做,更不知道怎么做,只是杀人、劫掠,只是让自家兄弟、让麾下兵马纵情肆意,那你说的这些有什么用?口号谁人不会喊?要你来教?你说百姓甘心为奴,莫非从了你,就不是奴了?你连起兵后该如何做都没想清楚,也算替天行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你劫掠世家,补给百姓了么?没有,你补给了自己,不仅如此,你连百姓也一并劫掠?这根本不是天道!” 这些话落入耳中,登时就令王弥双目血丝蔓延,两臂颤抖,用力的攥着剑柄。 “乱世才过去多久,人人心有余悸,乱世人如草芥,人人都只有一生,凭什么为了你的一个口号,就要去朝不保夕?升斗小民求个安稳都不行?要经过你的同意?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志向再大,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别人不认同你的志向就是奴隶?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一句一句,排山倒海的冲击过去,在几片劝学茶叶的作用下,引出了王弥心底的记忆片段,充斥内心,扰乱思绪,将羞耻心、良知等特质牵引出来,杂糅一起,让这贼首的大脑,仿佛炸裂开一样,陷入到了混乱中,面露痛苦,低声嘶吼,宛如野兽。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你说的不对,我不是要这样的,这不是我要的!不对!不对!” 只是,心念越多,王弥的凶悍之气越是浓烈几分。 周添看这情况,有心让陈止不要再说,防止生变,可不等他开口,陈止又出声了 “观汝所为,背离家风,蒙羞祖上,此乃不孝;自以为高义,实则自私自利,为一己之私利,在旱涝际起兵,诛官杀民,乱一方安宁,却无安定之策,此乃不义;黎民本就承受旱涝之难,又历兵灾之劫,太平若乱,百姓首当其冲,此乃不仁!” 说着说着,陈止两腿微微震颤,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似汝这等不孝不义不仁之徒,罪恶深重,天地不容,安敢在此饶舌?还敢妄称天数?实乃滑天下之大稽!汝身死之后,可有面目见列祖列宗?可有面目见死于尔等刀下的万民?我若是你,根本无颜苟活于世!徒为天下笑尔!你存活至今,唯一可赞者,勇气可嘉也!” “啊啊啊!” 话语融合劝学茶叶之效,在身受重伤、筋疲力尽、精神恍惚的王弥身上,终于浮现效果,他狂吼一声,双目通红,脸上青筋暴露,惊得旁人连连后退,以为他恼羞成怒,要死前一搏,未料王弥吼叫过后,竟将长剑朝脖子上一划,顿时鲜血喷涌,整个人歪斜着,顺着墙壁缓缓倒下。 吼声落下,百里长剑落地,声音清脆,王弥的身体完全倒在地上,手和脚还在微微颤抖,眼睛却逐步失去了神采,最终寂静无声。 随着王弥倒下,空气中多了股让人感到尴尬的安静。 围着王弥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这不是真的吧? 他们围了半天,不顾受伤的奋勇争先,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擒拿贼首的名头么?结果这贼首听了陈止一番言语,十分干脆的抹脖子倒下了,那这功劳算谁的?难不成要算…… 想着想着,包括周添在内的众人,这目光都落到了陈止身上,表情阴晴不定。 有着同样的动作的,还有陶涯等人,这些个世家子、名士看向陈止的目光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震惊、意外以及不可思议。 老天,该不会是我等看错了吧?我们是不是看到了假的王弥? 他们这么拼的冲过来,有些人身上还带着伤,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个擒杀大贼前,怒而斥责的名头么?可现在呢?这贼人死了,但却是自杀,只是这人之所以自杀,原因却不简单,是被陈止一连串的话,直接给骂得拔剑自刎了。 这算是什么名头? 尤其是他们回味陈止所言,这心里也不禁有些背后发凉,你听听这都是怎么说的? 不孝不义不仁,这也就罢了,最后说人家活着就是勇气,生生把人给骂的拔剑自刎了,相比之下,陶涯等人的喝骂,算得了什么? 那陶涯等人回想种种,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王弥怎么看都是心志坚定之辈,就算是在必死的局面下,也不该会被这么些个话说的想不开啊! 而且王弥这么一抹脖子,就让陶涯等人很尴尬了,因为这些人刚才为了显示出斥责之态,都是搜肠刮肚想出的言语,彼此之间还隐隐竞争,就是为了表现出义正言辞的气氛,拿到一个大义的至高点。 可这边陈止一出马,直接把人给骂死了,这满院子几十人亲眼所见,事后连编造都编造不了,谁能比得了? 争来抢去,所为何来? 连屋门边上赵兴,都瞪大了眼睛。 想着这些,无论是哪一方,都说不出话来了。 但很快,院子里诡异的安静,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却是一脸焦急的刘仰、陈远赶过来了,他们站在对面楼上,看到了楼中变化,瞧见了彭城兵勇涌入楼中,控制了局面,但赶过来还是费了不少时间,而且一进来,要先去问候诸葛言,耽搁了不少时间,等来到后院,王弥已经倒下了。 “伤着了么?”陈远一到地方,二话不说,来到陈止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见没有明显的伤口,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又责怪道,“你什么时候练的武技?看起来也有些根底,可遇到这么危险的事情,不该逞强,你一意孤行,万一出了事,可曾想过家中如何?万一坏了事,可曾想过城中如何?下次万万不可这么莽撞了。” 刘仰就在边上,陈远不好直说明哲保身的道理,就用这些话点一点,想让陈止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刘仰在旁笑道:“弗如啊,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今天幸亏贤侄在此,不然咱们彭城上下,没有哪家能安然度过,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是先把王弥的事情处理完,贤侄,你先回屋里休息吧,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了,你今天真是立了大功,我当为你请功。” 第一百六十七章 哪个陈止? 刘仰话中有着关心和亲近之意,有心要和陈止搞好关系,陈止今天的表现,还有他现在的名望,都值得让刘仰郑重对待,所以这话不是惺惺作态,是真想让陈止找个地方休息,可此言一出,安静的院子顿时就有些嘈杂了,众人都对刘仰这个决定,表现出了怪异的态度。 “放心,你这次的功劳谁都抹杀不了,救下诸葛先生,破坏了贼人这次的疯狂举动,就算不是首功,也差得不多,安心的修养,等需要的时候……” 刘仰还在安抚,而一旁的周添,不得不走过来,提醒道:“县尉,现在不能让陈少爷离开,他……他可是今日关键。” “你来的正好,先给我说说情况。” 气氛的微妙变化,刘仰并未发现,在安抚陈止的时候,他就记挂着王弥那边,这时话被打断,就迫不及待的朝院墙走去,看到了那个倒地身影。 “好好好!”看到王弥毫无声息的躺倒在地,刘仰先是松了口气,跟着就心泛喜意。 现如今不光解救了诸葛言,还将王弥击杀了,这就是实实在在的功劳,哪怕事后有人追究彭城的防卫之责,也有筹码和上面讨价还价了,而亲临现场指挥的刘仰,绝对是劳苦功高,谁都无法抹杀。 想到好处,刘仰立刻就意识到,当下的当务之急,是将这事的功劳定下来,确定这个大贼,是死在彭城兵勇手上,如此一来,他作为县尉就有指挥之功,事后就算朝廷追究,那也是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想着想着,他又将周添叫来,问起经过:“这个王弥,是哪位勇士击杀的?带来让我见见,也好知道我彭城兵勇的风采。” 在刘仰想来,陶涯等人动动嘴皮子没问题,可让他们击杀王弥,是绝无可能的,这动手的,肯定还是自己人啊。 结果周添一来,就满脸尴尬的道:“王弥此贼,不是咱们的人杀的。”说着,他语气偏弱,毕竟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没能抢得功劳,脸上确实挂不住,详细的原因也不好启齿,这么些人,还比不上人家几句喝骂,着实说不过去。 实际上,直到此刻,周添还有些无法相信,那王弥会因为陈止的一番话,羞愧自尽,简直有些天方夜谭了,偏偏在他眼前上眼,不知怎么才能给上官说个清楚。 “不是被我们的人杀的,难道?”刘仰却误会了,目光扫过陶涯等人,心下嘀咕。 难不成这些人里,有谁走了狗屎运?不太像啊,这群人被人拿着刀剑,恐吓的不敢妄动,能有胆量杀人? 想了想,他否决了这个可能,又问:“难道是弓手击杀?不对啊,都尉虽然安排了人手,可弓手位于城外,这里的事发生的太快,还未来的及布防……” 周添不敢隐瞒了,赶紧说:“这贼人是因被人斥责,羞愧难当,然后……然后他就举剑自尽了。”说到后来,这位游徼也有些不自在了,说着自己都有觉得虚乎,更何况是听的人? 果然,刘仰一听,就是一懵,愣了一会,才问道:“自尽?你说王弥是自尽而亡?被人斥责的羞愧?什么人能有这等本事?这不可能的!那王弥是何等人物,会被人说几句,就想不开?难道是他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朝陶涯等人飘了过去,他自然是知道,这群世家子弟打着什么注意,可动动口舌,不过捞名,减少损失,无非是你说你的,王弥杀王弥的,结果还真能把人说死? 只是,刘洋这么一看,就注意到这些人也是一脸惊讶和迷茫。 不是他们?那是谁? 突然,他想到了让陈止去休息的时候,周添说出来的话。 难道是陈止? 刘仰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尴尬起来。 如果王弥之死真和陈止有关,那刚才的话一说出来,满院子人怎么看自己?他依稀回忆起之前众人怪异的表情来。 这边刘洋正想着,卧冰楼后门处又传来嘈杂之声,接着就是一大群人呼呼啦啦的鱼贯而出,为首的正是郡守徐辉,都尉赵束、县令杨永等人紧随其后,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都有惊魂未定的残留之意,同时更有遮掩不住的欣喜。 “伸望,听说王弥已经伏诛?辛苦你了!” 徐辉人还没来,话就传了过来。 经过陈止的身边,徐辉简单的点头示意,都顾不上说两句安抚的场面话,陈止身边的陈远欲言又止,最终未能说出,因为他的两个兄长已经围上来了。 徐辉之前楼舍中等待消息,忐忑不安,像是等待成绩的考生一样,根本就坐不住,可谓担惊受怕,所以一听说诸葛言被救、大贼王弥授首,都顾不上听完汇报,就匆匆赶来,对于陈止在这次事件中起到的作用,他也只是大概知晓,否则断不会这般表现。 另一方面,刘家、陈家等世家之人,也随郡守到来,一见到陈止,陈迟、陈边满脸担心的围了上来,嘘寒问暖,后怕不已。 陈远小声道:“止儿,你这次立下大功,但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要让几位上官有个指挥坐镇的名声,不能凸显自己,否则风光一时,却会留下后患。” 陈止点点头,笑道:“八叔放心,我知道厉害关系,我也是迫不得已为之,现在不能出头了,得让郡守他们为主,不然的话,光是呵斥王弥的一些话,就可能生出后患。” 陈迟、陈边听得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跟着在陈远的引领下,一家人来到院子一角,保持低调。 那边,徐辉正在勉励刘仰等人。 刘仰赶紧说道:“是郡守统领有方,及时决断,才能解决此事。” “不用来虚的了,这次事有多重要,你也知道的,能够度过难关,全赖诸位齐心协力!”徐辉并不居功,大肆赞扬了一番,然后指着王弥,急不可耐的问道,“这人就是王弥?是哪位勇士将他斩杀的?一定要重重嘉奖!” 刘仰神色略显局促,但还是说道:“此人正是大贼王弥,但据带队的人说,这王弥……这王弥乃是自尽,并不是被人击杀。”他对这个说法还有怀疑,可既然周添这么说了,肯定不是信口开河,在这事上没人敢说谎。 “自杀?何故自杀?”徐辉以及跟随的众人,闻言之后都是一脸懵圈,随即就都怀疑起来。 刘仰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将周添推到了前面,后者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道:“是陈家的七少爷将这王弥骂得自尽了,本来那王弥眼看不敌,就妖言惑众,陈少爷气不过,过来与之辩论,谁知那王弥见说不过陈家少爷,一气之下,举剑自刎了!” “你等会,我这心里有点乱,”徐辉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紧锁,过了好一会,才又说道:“赵束、刘仰,你们来把这个情况,给我理一理,我可能听错了。” “啊?好!”赵束也听得一头雾水,尤其是听周添说陈止一番斥责,让王弥羞愧难耐的自尽了,更觉像是在听街边话本,满心不信,但郡守呼唤,他又不敢不从。 一走过来,赵束先拿捏着官威,语气郑重的问周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这个王弥罪大恶极,事后朝廷也要过问的,容不得你信口开河!” 周添赶紧表态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院中的诸位君子,还有跟随过来的兄弟,都可以作证!” 赵束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信,转头朝陶涯等人看过去,露出了恭敬请教的样子。 陶涯等人的心里正翻江倒海,沉浸在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余韵中,不愿意正视这个现实,却不得不捏着鼻子点头,以证实周添的话。 他们一点头,赵束终于惊讶起来,包括徐辉都是一阵无语。 这还能是真的? 这么想着,众人朝陈止看了过去,在那视线的尽头,陈止正被陈迟、陈边围着,两位老陈一副惊愕的模样,显然听到了什么。 “说说过程,让我把情况理清楚!”徐辉有心找陈止询问,可想了想,还是没有过去,他此时急切过来,对局面了解的不够,出现了意外局面,想先把握脉络,也好掌握主动,不然人过去了,但什么都不知道,作为领导,慰问都抓不住重点,那就尴尬了。 赵束之前都和郡守在一起,对情况也不怎么了解,就用眼神示意刘仰。 刘仰也不推辞,他对王弥死时的情况不了解,可整个过程是清楚的,就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先说的,就是陈止动手,接连击败贼人,然后解救了诸葛言。 “哎,慢着,你等会,等会,我这头越来越晕了,你说是陈止击败了贼人,这个贼人,指的是那几个拿刀的贼人?”徐辉还是揉着头,不确定的问着。 刘仰点点头。 徐辉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问道:“那击败他的陈止,是哪个陈止?” 刘仰还是点头,心中苦笑,他很清楚郡守的困惑,陈止以书法和文章扬名,如今自己却说他一动手,败了两个武技不凡的贼人,任谁听了都要疑惑。 徐辉更懵了,忍不住问起幕僚张集:“任升,你不是那些贼人的武艺都非常高强么?怎么,还能让陈家贤侄拿下?” “这……”张集也是一脸懵圈,拿着手帕擦了擦额头,“诸葛家的护卫都不是贼人对手,我方估计了贼人身手,都说堪称精兵,这几人进退有据、配合默契,而且每个武艺都不简单,之所以能让陈守一拿下,那……那不是贼人太弱,只能是陈止更厉害,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啊。” 说到后来,他也对自己这个推论很不自信,和郡守徐辉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现场再次陷入安静。 过了一会,徐辉深吸一口气,又朝刘仰问道:“你说的这个陈止,是写文章的那个陈止么?写《师说》的那个?” “正是此人。”刘仰哭笑不得,但也表示理解。 第一百六十八章 高!实在是高! 真是这个陈止?他怎么又成武技高手了? 尽管徐辉很清楚,彭城陈止可称道者,只此一人,可对陈止的固有印象,还是让他难以接受事实。 但陶涯、周添等人的反应,又明明白白的告诉徐辉,这一切并非虚假,而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 他勉强说了一句:“陈止有这等身手,真是令人意外啊。”干笑两声,徐辉果断转移了话题,又指着王弥,问着:“这王弥又是怎么回事?你说他被陈止说得羞愧自尽?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徐辉等人刚来,还不清楚具体情况,单只是听刘仰的说法,难免生出不合实际的猜测,其中几名胥吏更是浮想联翩,因为他们接触过王弥麾下的两个贼人 正是在陈止家外窥探的两人,一个虬须大喊、一个长须男子,二人因为迷魂阵符被抓,送交了官府。 官府接收了两人之后,也反复盘问,让胥吏们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们反复提到的“妖法”一词,照那两个人的意思,他们是中了陈止的妖法,因而才被擒拿。 现在一听说王弥被陈止说的自尽,几个胥吏的心里打鼓,偷偷看着陈止,生出敬畏和种种猜测。 刘仰则叫来周添,让他来说。 周添面对郡守,战战兢兢,就道:“陈君子虽然武技高强,但也不是王弥的对手,结果这王弥见我等人多,就要跑,却被陈君子一剑飞出,将之击中,这才没让此贼逃掉。” “还有这事?”徐辉不由惊异,没想到王弥差点逃掉,居然被陈止拦住了。 紧接着,周添把情况简单说了说,着重提及了自己和诸多兄弟的功劳,按其人描述,若非他们奋勇杀敌,那王弥早就要逃跑了。 “贼首王弥当真凶残,手持长剑,来回挥砍,让人难以靠近,我与诸兄弟不得不冒着受伤的危险,不断上前……”说到后来,周添感觉来了,眉飞色舞,俨然是进入了状态。 徐辉忽然问了一句:“你说陈止一剑飞出,击中了王弥,不知是打中哪里了?” 周添的声音戛然而止,呐呐说着:“是、是一剑贯穿了前后胸。” 徐辉便皱眉说道:“利刃贯通前后胸,怎么也算是致命伤了,我曾见过技击高手,他们能通过脊椎掌控筋骨血肉,但受到这样的伤势,就算是高手,只要血液流淌,很快就没力气了,还能打这么久?”这位郡守稍微点了一下,算是警告周添。 周添一惊,不敢添油加醋了,赶紧将情况说了清楚,等他提到陈止一番辩驳,说的王弥狂叫一声,最终自刎身亡,又唏嘘不已。 “没想到这王弥会是如此下场。”边上的干宝感慨起来,“不过,真算起来,王弥之败,始于朱守中郎将,此人祸乱太平,死有余辜,能除此贼人,实乃佳话,以堂堂正语,说得他羞愧自尽,传扬出去,这也是文教之名,我在这里恭喜徐郡守了。” 干宝等三人,代表刺史过来,邀请陈止南下,但未能成功,目的却被徐辉知晓,双方也就有了矛盾,除了迎接诸葛言的那天,两方几乎没再见面,但今天的事这么大,干宝等人也不得不关注起来,因此出现在这里。 “哪里哪里。”徐辉客气起来,但咀嚼了一下,又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按刘仰、周添等人的描述,今天的过程是这样的贼人现身,围困诸葛,情况危急之际,陈止出面,先击败贼人,救下诸葛言,跟着又拦住了想逃跑的匪首,最后干脆一口气将之喝骂得自尽。 从头到尾,陈止一人允文允武,把这么一场波及整个彭城的危机,生生平息下来了,看起来是好事,可这么多人忙里忙外的,论功行赏的时候该怎么说? 咱们这么多人过来了,然后诸葛言被一个人救了,王弥被同一个人宰了?那最后功劳都给一个人? 不是这个事儿啊! 但陈止分明就有大功,更不容抹杀,也无从抹杀,今天的事不管怎么描述,都绕不开他! 想到善后问题,徐辉再次头疼,下意识的问道:“陈止呵斥王弥的话,是怎么说的?” 周添面露难色,让他记个大概,问题不大,可仔细诉说就不擅长了,但上官垂问,又不得不答,正要开口,却见张集摆了摆手。 阻了周添开口后,张集来到徐辉边上,提醒道:“郡守,现在不是问这个时候,先要跟陈先生通个气才行啊!” 徐辉闻言恍然,情况也清楚了,问题也明了了,功臣是谁也知道了,他这个领导就得赶紧过去慰问了,不然其他官僚不知他的心思,也不敢贸然行动,不就把陈止给晾在那了么? 一念至此,徐辉倒是从善如流,笑道:“本官这是急糊涂了,把大功臣给冷落在一旁了,来来来,诸位,今天的事若是没有守一,是个什么结果?不用本官来说,你们也都清楚,我等同去相见。” 他一开口,官吏也好,世家族长也罢,都是连连点头。 “正是此理。” “要去见过陈止。” “不愧是我彭城名士,这是文武双全啊!” …… 一时之间,众人齐齐转头,也不管王弥了,都朝陈止涌了过去。 另一边,陈止正给两位伯父说着大概情况,听得二人一阵咋舌。 “这么危险的局面,止儿你不该出头啊。”陈迟听过,也忍不住埋怨起来。 陈边同样听得心惊肉跳,后怕不已,但等意识到陈止所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富贵险中求,止儿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无人能够取代!此乃我陈家之幸啊!”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兴奋起来,想到陈止救起了诸葛言,等于和诸葛家搭上了线,岂不是让陈家也攀上了高枝? 想到不久前,自己面对青州左家都会受宠若惊,如今竟能和诸葛家拉上关系了?这种事,过去那是想都不敢想啊! 最后,陈边的目光又落在侄子身上,越看越是佩服,越想越是满意。 “果然是我陈家的麒麟儿啊!” 陈远则道:“越是如此,越不能出头,既然功劳怎么都不能抹杀,就不要再求太多,把利益分给足够多的人,那么得到好处的人,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会和你站在一起,从而给你护佑,你不是说今日的事还有隐患么?那更该如此。” “八叔说的不错,”陈止闻言,笑了起来,知道陈远是真正为自己打算的,“今天的事,透着诸多蹊跷,很多地方都有问题,我怀疑王弥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因此这次的功劳,是个烫手山芋,也是最好的工具,可以捆绑足够多的人进来……” 说着说着,徐辉就已经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守一,这次辛苦你了,你是今天的大功臣啊,请受我一拜!”徐辉还没走过来,就做足了姿态,要拱手而拜。 “不敢当,不敢当,公乃尊者,又是长辈,岂能如此?” 陈止马上按照俗定规矩过去拦住,然后一番谦虚。 徐辉笑道:“你实在也不用谦虚,本官倒还要问问你,你一个名教名士,怎么就成了个武技高手了,可得跟本官说清楚。”言语间充满了亲切,宛如长辈与晚辈交谈。 听得身后众人暗暗心惊,惊疑不定的看着陈止,都默默记下了此事。 但面对询问,陈止不好回答,但他能怎办?他也很无奈啊,这次机缘巧合,利用神速符展露了“武技”,但要解释起来可就复杂了,而且会武技的名声一旦传出去了,难保不生出什么变故,可也不能否认,否则解释起来更麻烦。 难道以后还真往这方面发展一下? 这么想着,陈止嘴上解释着:“好叫郡守得知,不是陈某有意隐瞒,武技只是用强身健体的,没想到今天却派上用场了。” 徐辉笑着摇头道:“你也不能隐瞒,这是好事,你这是文武双全,不愧我彭城名士。” 陈止摇头道:“这算不上本事,我不过是冲锋陷阵,今天的事能解决,不是我的功劳,而是诸位坐定指挥,否则后果难料,再说了,我这点本事,拿不上台面……” 正说着,陈止忽然眉头微皱,感到两条腿微微一震,在筋骨皮膜间流淌的那股暖流劲力迅速消退,疼痛从各处传来。 神速符的作用时间要过去了! 按理说,距离半个时辰还有差余,可陈止因为连续爆发,透支了潜力,令这符篆的效用时间缩减了些许。 对面,徐辉正品味着陈止的话,心中正喜,知道陈止这是有意分功,顿时觉得这个后生果然懂事,越看越是顺眼,却忽然发现陈止眉头紧皱,面色苍白,隐隐要向后倒。 “守一,你这是怎么了?”徐辉赶紧上前扶住。 陈止深吸一口气,笑道:“无妨,脱力尔。” 徐辉却不敢等闲视之,急忙喊道:“快快来人!”陈止乃是今日功臣,当然不能怠慢。 徐辉身后的几名官吏一见,却不由暗暗竖起大拇指来。 高!实在是高!这陈止有前途!时机把握的刚刚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幸存者与自尽人 这一众官吏,暗自佩服陈止会挑时间,不管是真的撑不住脱力了,还是故作姿态,可此时表现出来,可谓恰到好处。 一来,陈止表明了自己并不居功的意思,愿意将功劳分润出来,方便徐辉等人操作,接着就表现出伤势,那后面的戏码,根本都不用多想,就能明白了。 我这功劳拿出来了,自己还有损伤,之后的事,定是要郡守操持了,给徐辉一个名正言顺的坐镇之名,不用担心陈止的功劳影响到后面的处置。 二来,陈止又透过伤势,来表现自己劳苦功高,只要养伤一日,那功劳就没有人有异议,你若是不服气,先去探探病,人家拼死拼活,还有证据留着呢。 给了郡守好处,方便他人沾功,还护着自己的果实,岂不妙哉? 果然,徐辉一见陈止面色不佳,就急忙唤了人过来,还亲自扶着陈止到一旁休息,连连嘱托,接着又让陈止放心,说一切有他,不会让陈止的心血白费。 说着的时候,陈远等人也急切的围了上来,注意到陈止苍白的脸色,这几个老陈都露出了担忧之色。 徐辉和气地说道:“诸位贤良不用担心,我在入楼之前,就让人将城中名医招来了,这就让他们来给守一看看。” 陈迟、陈边等赶紧致谢。 卧冰楼中,早有医师、大夫候着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伤员,当然要做好准备。 不过,不用等大夫问诊,陈止就明白自己的处境,那两腿中不断传出撕裂之感,疼痛越发明显。 神速符的强化,让双腿的力度、耐力提升许多,可以做出原本做不到的动作,比如急停、疾行,进退间强行变化。 但同样的,强劲的腿力让陈止的速度提升,但在这个过程中,就要承受强烈的反噬。 “两腿的肌肉撕裂不少,伤的最重的,是在扑向王弥时,强行后退的那次,前冲之势被生生止住,又朝相反方向冲击,刚才有神速符强化,双腿筋骨强横,没有明显感觉,现在效用消退,两腿恢复如常,伤势也就清晰起来了。” 感受着疼痛,陈止分析原因,可额头因为剧烈的疼痛,流下了冷汗。 这可急坏了陈迟等人,强令他赶紧治疗。 不过,就在陈止将要离开院子之际,有个人从伙房中走出来,此人的衣衫沾染了不少鲜血,脸上满是迷茫和恐惧之色。 “这人是谁?” 注意到这个动静,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注过去,见是个仆从打扮的男子,也就明白过来。 整个卧冰楼后院,仆从、伙夫也近十人,几乎都被砍杀,鲜见活口,但看来还有个幸存者。 “我家少爷呢,我家少爷怎样了?”这人一出来立刻呼唤起来,口中的少爷,正是诸葛言。 这人是诸葛言的一个仆从,算不上心腹,但能随同游学,还是有些地位的,看到他劫后余生,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自家少爷,众人都不由称赞他的忠心。 但陈止却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只是碍于陈迟等人,无法过去询问,被强行带到了大夫跟前。 大夫共有几人,刚刚给诸葛言问诊完,一下来又被拉到陈止这里。 陈止的伤势,主要就是拉伤,但在快速移动的过程中,骨骼也承受了不少压力,但大体而言,算不上多大的问题。 “这次的事给我提了个醒,在这之后,或许得试着练练武技,前世我就有这个想法,但加入了一方势力,有诸多高手护持,因此作罢,今生情况不同,从今天的事来看,护卫人员的武功再高也不保险,终不如身具武艺来的有用。” 转念之时,几名大夫忙碌片刻,大致做出了诊断,并将结果报给了徐辉。 “双腿用力过猛,筋骨有了损伤?”听着诊断,徐辉点点头,“陈止这次是真的拼了命了,否则焉有这般伤势?诸位都是彭城名医,一定要尽心治疗,让他早日康复。” “请郡守放心,我等必竭尽全力。” “惭愧,刚才还以为陈止是故作姿态,没想是真伤了。” “也对,那王弥何等凶残,这么多人都拿不住,陈止与之交手,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过几日,我等当去探望。” 徐辉这么一说,连带有几名官吏也做出反省,但还有几人心存疑虑,觉得陈止就算真有伤,那之前忍着,等到徐辉询问才暴露出来,是有心机的表现。 无论是哪种原因,这消息在人群中传开后,都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被召集过来的彭城兵勇、子弟听闻,忍不住夸赞陈止的义气,连赵兴听了都默默点头,心生佩服,让人将消息告知于诸葛言。 此时的诸葛言,正坐于楼上雅阁,周围都是请罪的仆从,众人惊魂未定。 “少爷恕罪,我等无用……” 这一个个仆从的脸上还带着后怕之色,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虽然事发时身处其他楼层,可如果诸葛言出了事,他们一个也跑不掉,连性命都保不住。 诸葛言摇摇头,平复心情的同时,又眉头紧锁的问道:“三叔伤势如何?” 就有个仆从答道:“大夫说三爷没有性命之忧,但伤得不轻,得修养一阵子,只是他老人家左臂的伤势太重,被长枪贯穿,伤了大筋,可能会留下病根,手臂无力,少爷,您……您不要太过悲伤。” 诸葛言叹了口气:“三叔这次过来,身负家族重任,现在受了伤,我不会让他继续南下了,唉,三叔仗着武勇,也曾多次强出头,那些人顾忌他的身份,不敢动真格的,可王弥没有这些顾忌。要是三叔知道自己以后可能都使不上劲了,真不知道他会如何……” 想着想着,愁容满面。 那个仆从则小心提醒道:“少爷,听说张家名医在洛阳出没,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我能及时带着三爷回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希望。” “嗯?对!”诸葛言一愣,跟着点点头,“或许真有可能,那就得提前结束游学了,也罢,出了这事,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只是在这之前,我还得先谢过陈先生的救命之恩才行。” 说着说着,通报的人就来了,带来了陈止的消息。 “陈先生伤势发作?”诸葛言一听,赶紧起身,“我这就过去探望,刚才情况紧急,否则当场就该拜谢,这可是救命之恩!” 回忆之前的情景,哪怕以诸葛言的涵养,心里也难免发毛。 “王弥是真有杀我之心的!若非陈先生,我命休矣!”他微微叹了口气,心底浮现出一丝无力感,在那等凶人面前,抱负不敌一刀,“之所以要擒住我,是为了从彭城脱身,一旦脱身,就会动手!” 就有仆从恨恨说道:“这王弥简直是胆大包天,连您都敢动!” 诸葛言摇了摇头:“没这么简单,这事从头到尾透着蹊跷,王弥抓我,都可以理解,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要杀我,就有问题了,还有就是我诸葛家的护卫……算了,这些事都放放,当务之急是去探望陈先生……”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个满是悲戚之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劫后余生的仆人一下冲了进来,跪倒在诸葛言的跟前。 “少爷!您没事就好啊!没事就好!贼人凶残,见人就砍,都死了啊!”他嚎叫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最后趴伏在地,嚎啕大哭。 “季付,你……”诸葛言认出了这人,也不禁有些感慨,“后院的事我听说了,唉,无论是跟随我的人,还是这卧冰楼的人,都是因我才遭逢此难,他们的身后事,我不会不管,他们的亲人、抚恤,都由我诸葛家负责。” 那仆人季付一边哭,一边致谢:“少爷高义!” “你经历此事,心神疲惫,先去休息。”诸葛言安慰了几句,终于抽出身来,下楼准备探望陈止。途中,又见到了陶涯等人,了解了王弥的下场后,惊讶过后就是唏嘘。 “王弥纵横几州,先后与几位将军交手,最终却败亡陈先生手上,时也命也。”诸葛言是知道兵策的,是以有此感悟。 但听着他的感慨,陶涯等人却心思复杂,不是对王弥,而是对陈止,心有佩服,但也有他念。 那魏欧突然说道:“王弥死就死了,终究是个贼人,可刘和遭遇不幸,事后不好交代。” 刘和被人一刀砍在脖颈上,本就是致命伤,后来众人被困,无人给他止血疗伤,等尘埃落定,其人已经死去多时。 一地郡守之子死在这,定会造成一定的风波,但有诸葛言的事在先,彭城方面也就有了挡箭牌,这件头疼的事,可以让诸葛家和朝廷出面摆平。 诸葛言则生出伤感,他与刘和一路同行,论道交谈,也有感情,听闻其人身死,心情不由低落起来,有了自责之念。 “都是因我而起。” 陶涯等人赶紧安慰起来,诸葛言摇摇头道:“诸位不用担心,此事因我而起,无从推卸,我不会不管,但不至于沉沦哀伤……” “吼!” 突然,一声怒吼从门外传来,打断了诸葛言的话语,跟着就听一个粗壮的声音喊道:“以为杀了王弥,抓了我等,就能高枕无忧?坏我等好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发出声音的,是王弥的一个手下,他在交战中冲出楼舍,在外面被围住了,眼见不敌,喊了这么一句,然后竟是举刀自尽! 第一百七十章 大将军纵论南北 自尽! 又是自尽! 陶涯循声看去,见了这一幕,颇为意外,半晌才道:“没想到这贼人里,还有个有骨气的,可惜为贼!只是,他这话中何意?”他也不是蠢人,听得此言,有自己的判断。 诸葛言沉默起来,明显在想什么,最后摇摇头道:“到时自有计较。”言落,辞别陶涯等人,径直来到二楼厢房,敲门求见。 “诸葛言求见陈先生。” 听到诸葛言的话,屋里的陈迟、陈边悚然一惊,赶紧迎了出来。 “见过诸葛先生,当不得先生如此客气!” “陈先生救我性命,此恩深重,没有什么客气不客气的,都是发自真心。”诸葛言走进来,看到了卧床静养的陈止。 陈止的气色恢复许多,见了来人,笑道:“诸葛先生客气了。” 诸葛言正色道:“这次多亏先生相助,否则真不知如何摆脱这次劫难,不要说诛除大贼了。”他的语气格外真诚。 陈止摇头说道:“我也是为了自保,况且若无彭城上下齐心协力,单靠我一个人,也是没办法救下你的,更不要说让王弥授首了。” 诸葛言点头说着:“彭城上下的相助之请,在下铭记在心,我也听说了王弥下场,经此一事,陈先生的大名当可远扬。” 此言一出,陈迟还有些疑惑,可陈边已经反应过来,露出喜色,知道诸葛言是说诸葛家会助陈止扬名,有这样的大族相助,名声崛起只是时间问题,冲出徐州也不是幻想。 “遇到贵人了!这贵人最终青睐的,是我陈家子弟啊!” 在这一刻,陈边突然回忆起,当初三老许志上门时的情景。 许志头一次跟提到贵人消息时,就说若受其人青睐,好处无穷,但当时的陈边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好处居然真能落到陈家头上! 要知道,陈家已然衰落,在彭城县的局面岌岌可危,后辈子弟青黄不接,想在诸葛言面前冒尖,真是太困难了。 没想到,当日在场的荒唐儿,会有今日成就。 回想前尘,感慨连连。 陈止却这么多感悟,他也不觉得被诸葛言青睐是多了不起的事,不卑不亢的谦虚起来,诸葛言和他交谈,感受不到恭敬之意,多了些平和之感,渐生亲近之意。 说了几句,诸葛言迟疑了一下,然后道:“若蒙不弃,陈先生可称呼我的名字,在下表字公举,陈先生应该已经知道了。” 陈止点头道:“既如此,诸葛兄也不用称我为先生了,你我就以朋友论交吧。” “好!” 旁边的陈迟、陈边等人听到这里,却是惊喜万分,这对话中蕴含着一个重要的信息,就是陈止被诸葛言看成了朋友。 友人,在这个时代,堪称资源。有时候,如果在政治上出现了问题,身为友人都是要被牵连的,反过来说,若是一方得势,作为友人也会得到好处。 诸葛言为顶尖世家的嫡系,做他的友人有多大好处,只看他一个外出游学,都能吸引那么多人追随,就能窥见一二。 反观陈家,在彭城县都算不上高,如果借着陈止的关系,能攀上诸葛家这个高枝,就算不是一步登天,至少也受用不少。 这边陈家老陈欢欣鼓舞,那边诸葛言突然问道:“刚才楼外的事,陈兄知道了么?”说话的时候,他神色略有变化,有些凝重。 陈止点点头,说道:“是那个王弥的手下,突然自尽的事情么?我已经知道了。” “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想和陈兄你交换下看法。”诸葛言的目光扫过陈迟、陈边等人,欲言又止。 陈边察言观色,已然明白,赶紧就道:“诸葛先生和我这侄子既是好友,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咱们几个留在这有些不合适,你们先聊,我们看看下面的情况,陈家作为彭城一脉,值此当头,可不能置身事外。” 陈迟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跟着几人拱手告辞,离了厢房。 这个时候,陈止才问:“诸葛兄,你觉得王弥背后有人指使?” “可能性很大。”诸葛言直言不讳,“只是这背后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却难以判断,不知道陈兄可有头绪?” ……………… “有消息了?” 与此同时,在那彭城之外,有一座小山,峰顶有一石,光滑如平台。 正有一人坐于崖壁边石上,其人相貌堂堂、身躯伟岸,闭着眼睛,听到山路上有动静,就睁开眼睛,那一双眸子霍霍生辉。 “见过大将军。” 身后,有一名男子从山路中走出,他衣着破旧,宛如流民,但体格健硕、天庭饱满,来到石头边上,抱拳说着:“王弥败亡,诸葛无恙。” “王弥败亡了?”崖边男子摇摇头,露出失望之色,“这王弥好大的名头,这次投靠我族,也夸下海口,但我给了他诸多勇士,都未能成事,更逃不出来,看来也是个名不副实的。” 话音落下,又有细碎的声音从旁传来,然后就有名劲装男子从山林中走出,到了崖边男子跟前,也行了一礼,然后沉声道:“大将军,扬州刺史的探子,又找过来了,是否要翦除?” “王敦的人又来了?”崖边男子闻言失笑,“真是阴魂不散,不过当面说了两句,竟能记恨至此,这人性子当真难测,他若是得势,必然肆无忌惮!” 说着,他站起身来,转身迈步,边走边说:“翦除就不必了,容易暴露,王敦在扬州时就怀疑了我的身份,在灭了他的人手,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此举得不偿失。况且王弥败亡,我等也无需停留了,该去见见其他人了,那个被屠伯追得满地跑的羯人,不也要投靠我族么?正好去见识一番,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劲装男子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叫石勒。” “石勒?那就去见见这个石勒,王弥让我失望了,不知这石勒如何。”崖边男子的步子极大,说话之间,已经走下山头,来到一片树林跟前。 在入林前,他对先来的那人说道:“你先回去吧,这彭城也无必要探查了,安心等候调令吧。” 那人闻言点头,就从来路折返,脚步稳而快,很快就消失山间。 劲装男子有些疑惑,问道:“大将军,不问问王弥是怎么败亡的么?” “我精力有限,不能耗费在这样的事上,既然王弥死了,也就没有价值了,何必多问?徒耗精力。”说着,被称呼为大将军的男子再次迈开步子,边走边说,“还是来说说那个石勒吧。” 劲装男子赶紧跟了上去,有些为难的道:“这石勒我知道的也不多,听闻是奴隶出身,被苟晞击败后一路北逃,最近又被幽州王浚的兵马追杀,走投无路之下才要投靠,说不定藏着其他心思。” 那大将军反问道:“王浚麾下能打的兵马,不就是段部鲜卑么?追击石勒的是谁?段末杯还是段匹磾[di]?” 劲装男子恭敬回道:“大将军英明,是段匹磾。” “段匹磾有忠汉之心,追杀羯人马贼必不容情,石勒不是对手并不奇怪,如今南北都无他容身之地,投靠我族也很正常,难道连这么一个人都容不下?” 劲装男子点头称是。 大将军又说:“这次诸葛北上,得东海王之助,前些时日就安排了个人镇守晋阳,叫做刘琨,好像有些本事,若石勒堪用,就让他去对付刘琨,对了,刘琨此人,你可知晓?” 劲装男子点点头:“此人有豪侠之气,他一到晋阳,就和拓跋鲜卑交好,不是个简单人物,另外,此人和新任济阴太守祖逖乃是至交,传言说这两人曾一同为学、练武,鸡鸣就起,苦练不缀,志向不小,不过刘琨的名声要大得多,与众多名士为友,那祖逖倒没多少建树。” “祖逖?彭城的郡中正祖纳,不就是他的兄弟,我听过他,是个厉害人物,只是名声不显。”说着说着,大将军忍不住感慨起来,“中土果然多豪杰,可惜,他们之间难以相容,就说这次,为了对付个诸葛言,居然能找到我这来,但话说回来,武乡侯的嫡子,既然让我碰上了,就算没人委托,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说话间,两人穿过树林,景象豁然开朗,林外人言马嘶,赫然有十几名体格健硕的男子与十几头骏马在等候。 “大将军!” 一见走出树林的两人,十几人立刻齐声问候,个个声音洪亮。 大将军微微一笑,来到一匹骏马跟前,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勒转马头。 其余人见状,就都翻身上马,动作整齐。 “大将军,我等何去?” “先往青州!”大将军微微一笑,流露一丝追忆迷醉之色,“见那石勒前,顺手帮那位汉家王爷个忙,他不是想杀琅琊王么?我等就替他做下一笔,除此之外,也去见见故人,当年在朝堂上呵斥王上的羊侍中,不也是青州人么?他人虽死了,可羊家尚在,我来都来了,不如走上一遭!驾!” “驾!驾!驾!” 伴随着一阵催促声,众人纵马而去,扬起一路烟尘! 第一百七十一章 抽丝剥茧,朝使将至 “诸葛兄,你见多识广,不妨说说想法。” 卧冰楼中,陈止坐于榻上,与诸葛言相对而坐。 “王弥此来颇多蹊跷,他说此来就是为了杀我,此言不虚。”诸葛言说着自己的生死,神色却颇为平静,“但我若与他异地相处,绝不会如此行事,第一就不该贸然捉拿诸葛家的嫡子,而如果要动手,就不该伤我性命,因为活着的嫡子,要比死的更有用。” 陈止不由点头,心里也有些佩服诸葛言了。 对方易地而处,讨论的是抓捕、杀伤自身的话,却能保持理智,冷静分析,一般人都是做不到的,谈及自身,往往都要带入得失心。 另外,陈止也不得不承认,诸葛言说的很有道理。 武乡侯的嫡子,本身并非不可或缺,虽然重要,但只有在活着的时候,这个身份才有意义,抓了活着的诸葛言,可以用来作为交换和谈判的筹码,就像之前,王弥得手之后,毫不畏惧彭城县的围剿,想着用诸葛言为人质,让彭城方面投鼠忌器,逃脱出去,这就是例子。 基于这种情况,当然是活着的诸葛言更好,一旦死了,他所有的价值也就消失一空。 另一方面,再是嫡子和继承人,可诸葛言本身并不是公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利益,死了一个,武乡侯再伤心,但也有其他儿子补上位置,选择诸葛言下手,不能影响到朝廷的政策,最多是搞个大新闻,让天下知道此事,如果发生在两国之间的话,倒是有可能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想着想着,陈止就道:“若真像诸葛兄所说那样,那王弥的目标就不是你本身,而是通过这个行动,将名声打出去,但如此一来,他定会被朝廷视为眼中钉,得不偿失。” 诸葛言点点头,肯定了这个说法:“王弥虽然有些战绩,但朝廷兵马的重点,不在围剿他上面,只是派出几个战将,即便如此,他最终也被困在山林中,虽说没陈兄的兵策,说不定还能再次壮大,但锐气已失,长久不了。” “我的兵策没那么神,不过恰逢其会罢了,关键还是官军底蕴深厚,方能贯彻里面的想法,”陈止先摆摆手,并不居功,跟着话锋一转,“不过,长久不了的流寇,在新败之际,身处低谷和弱势的时候,做出这等事来,怎么都不明智,诸葛兄若真的遭遇不幸,那朝廷为了给功勋一个交代,给天下做出警示,必然要集结大军,王弥如何能逃?” 初代武侯的身份地位,如今就是三岁小孩都知道,武乡侯的爵位相当于新汉门面,杀戮武乡侯继承人,都不能用搞事来形容,根本就是挑衅,朝廷如果没有任何反制,别说武乡侯,就是勋贵集团、世家大族都得有怨言,哪怕武乡侯的政敌也不例外,因为这是挑衅他们的特权! 朝廷如果毫无作为,不做出一个表率,如果维护威严?一个没有威严的朝廷,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前车之鉴就是东汉末年的朝廷。 当然了,当前的新汉,因种种原因,皇室威严早已受损,但根基还未动摇,加上诸葛言的事涉及勋贵世家,如若身死,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大兵压境,别说是现在的王弥,就是他兵强马壮之时也不不够看。 “除非,他根本不怕朝廷围剿,或者说,他不在意朝廷围剿。”诸葛言眯起眼睛,做出了这么一个判断。 陈止接过话道:“王弥先前被困于山林,锐气已失,就算脱困,败亡也是早晚的,他能统兵多年,不可能没有这点见识,肯定要早做准备,但他既不愿意接受招安,还想搞事,又知道自己的势力不可长久,那么选择就很清楚了……” “王弥得选择一方势力投靠!”诸葛言点点头,神色越发凝重了,“虽然还有地方有问题,但至许多少疑问可以解释通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势力,是在我大汉之内,还是在疆域之外。” 陈止则道:“投靠了一方势力,就可以解决锐气已失、早晚败亡的问题,对诸葛兄的行动也有了解释,很可能是投名状,最后就是他这次带来的人,有些根本不是贼军能训练出来的,百战雄狮能磨练出一支精兵,可个人的武技想要练成,至少得是几年、十几年的打熬,不能一蹴而就,普通的流寇莫说没这个时间,就算是有,练武所要的药膳、肉食也不容易聚齐。” 诸葛言点头道:“陈兄是此种中能手,所言极是,跟在我身边的护卫,有几人是家父从亲兵中挑选出来的,苦练多年,论战技和配合,都不输给旁人,面对贼人的时候,却这么快就被解决了,贼人的实力可见一斑。” 陈止则皱眉道:“也许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也许……”说到这里,他突然不再继续下去,转而说道,“情况到底如何,还是等搜查了那些贼人之后再看吧。” 他说的搜查贼人,指的既有被抓的几名贼人,也代指死去的几人,除了自尽的那个之外,来袭的贼人中,还有激战中直接身死的。 诸葛言听出陈止有话没说出来,但也不追问,转而说着:“再说那门外自尽之人吧,陈兄怎么看?” 陈止就道:“能够临阵自尽,这其实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别说贼军,一般的亲兵、精兵也未必能做到。” 诸葛言点头道:“除非是死士,也是见了那自尽的贼人,我才肯定了心中怀疑,与陈兄这么一说,思路越来越清晰了。” “实际上,连王弥的自尽都有些蹊跷,”陈止则直言不讳的说着,“我的那些话动摇了他的意志,可说到底,必须心中存着自尽念头的人,才能真的做出这样的举动,现在又有一名贼人做出了同样选择,可见这并不是孤例。” 王弥的自尽,看似是被引导的,但劝学茶的效用和原理,陈止很早就明了,不是强加意志给旁人,而是一种潜意识催眠,是引导出对方心底的想法。 最开始的时候,陈止就试验过,用些不切实际的说法、口号去影响他人,但效果甚微,只有逻辑自洽、有理有据的话,才能被强化到对方的头脑中,从而将某些潜在念头引出来。 并不是说,有了劝学茶,说什么别人就听什么,说让人自杀,那些不想自杀的人,根本不会听从。 就算是王弥,陈止也只是驳斥,没有让他自杀,王弥最后的选择,是他内在的羞耻感和良知被引出来后,和陈止的话语共同作用的结果。 另一方面,直接咀嚼茶叶,效果也比不上煮茶,所以陈止一直在等待王弥的情绪剧烈变化,直到他被围困、被陶涯等人呵斥时,又意图祸水东引、将陈止捧杀,陈止才真正出面。 “具体的情况,还是等对贼人的审讯之后,再行探查吧。”诸葛言眉头紧锁,这件事终究是冲着他来的,摸不清对方根底,自然烦恼。 点明了关键,两人又说了几句,诸葛言又道:“陈兄这两天先在卧冰楼修养,我也好向你请教。” 陈止也不客气,应了下来,他也有些疑问,需要诸葛言的配合才能解答。 回想这次的事,可以说充满了意外。 看起来简单的拜访,却碰上了王弥这样的大贼,经历生死边缘,隐隐接触到势力之间的博弈,以陈止目前掌握的力量而言,应对起来确实吃力。 若不是他习惯了早做准备,随身带着神速符和劝学茶叶,那事情的发展就完全不能预计了。 “若真有两个势力博弈,哪怕只是站在边缘,也会被殃及池鱼,十分危险,哪怕利用陈家的势力积蓄力量,也不见得能对抗,真要护卫自身,必须从另一个层面做准备才行。” 陈止盘算的时候,诸葛言则陷入了忧虑,不光是忧虑自身,还有当前局势的方方面面。 很快,徐辉等人就告辞了,说让诸葛言和陈止好好休养,带走了王弥等人的尸体,和被擒的贼人,同时留下人手继续调查、护卫。 翌日,赵兴带来了几个消息,让诸葛言的忧虑更浓了。 赵兴带来的,是贼人的审讯以及搜查结果。 其中一个消息,让诸葛言很是警惕。 “贼人的衣服里穿着皮甲?难怪能在刀剑围杀中坚持那么久,可普通的流寇,哪能有皮制软甲?”诸葛言的眉头越皱越紧,“除此之外,审问出什么了么?” “贼人似乎有两部分,一边三个人,其中两人就是围攻我和关先的,他们倒是说了不少,但没什么用,都是贼军的消息,另外几个人,一看就是武技高手,嘴巴特别严实,怎么都问不出来。” “动刑了么?”诸葛言淡淡问道。 “动了,但不敢太过,这事朝廷也很关注,听说派了专人过来负责,若是这朝廷的人过来前,人就被弄死了,他们也不好交代。” “那我是等不到结果了,”诸葛言叹了口气,说着:“家中来信催促,加上三叔的伤势,我不能拖延下去了,这里只能交给你了。” 赵兴就道:“武乡侯出征在即,你尽早回去也好,留在彭城,不见得能有帮助。” 诸葛言点点头,又道:“不过,在走之前,得送陈兄一件礼物才行,庆隆你可有建议?” 第一百七十二张 诸葛之礼 又过了三日,彭城城门,再次迎来了浩大场面,主角依旧还是诸葛言,只不过,这次他却是要离开的。 和来的时候一样,包括郡守徐辉在内,彭城郡从上到下的官吏悉数到场,除此之外,诸族族长也纷纷出面。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彭城之外的官员抵达,不光有彭城郡辖下的县中官吏,还有郡外之官,连刺史府都又派出了人手。 城门内外众人聚集,做出欢送的模样,从这些人的衣着就能看出,都是出身大门大户,布衣百姓见不到一个。 “诸葛言才来了久,现在就要走了。” “这一来一走,半个月的时间都没有,连宴席都没召开,人就走了。” “别说宴席了,贵静书院之不是弄了个筛选考举么?听说筛选出来的奉书人,就是等诸葛言过来时,与之交谈,结果人选好了,诸葛言却没去书院。” 看着前面一名名身份不凡的官吏,人群中响起议论声,这群人也有消息渠道,就算官府控制言路,时间也就几天,可一样知道不少事。 “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要是还不走,咱们彭城可就遭不住了。” “不光咱们彭城,整个郡、乃至州中,都受不了了,你看那人不就是留县的县尉?还有那几个武原县王家的人,在武原县衙里,也是身居要职的。” “那个在与干宝、苏峻交谈的人,我南下游学广陵时见过,是桓家之人,与刺史关系亲密,连他都来了,说明这事连州里都惊动了。” 议论中,没人轻易明说是什么事,可心里都清楚的很,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了诸葛言的身上。 “这诸葛言来的时候,是整个县城、连同郡守迎接,走的时候,整个州都被惊动了,虽说是因贼人所致,但也能看出诸葛家的厉害,我彭城世家比都比不了。” “这也未必,至少有个家族和他交善了,你看那陈家的人,可是站在最前面呢,瞧陈罗那得意劲儿,不就是有个好兄弟么,又不是他的本事。” “诸葛言来时,陈家也和咱们一样,是在人群里远观的,结这才几天时间,就站到最前面去了,看诸葛言那态度,陈家以后不得了了。” “你听说那个传闻么?说是陈止一番驳斥,将王弥给骂的自尽了!” “是以讹传讹吧,我询问过家中长辈,语焉不详。” “我觉得不太可能,王弥乃是悍匪,岂能因为一两句喝骂,就想不开自尽了?但他的死和陈止脱不开干系……” …… 众人谈论的话题,紧扣城中潮流,这段时间消息满天飞,大的、小的、真的、假的、好的、坏的,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这些人也分不清真假,加上有官府管制,众多家族上层也有克制,所以很多细节并不知晓。 不过,谈及陈家的时候,有些人的语气,多少有些酸溜溜的。 彭林、刘缈等彭城才子,因为家族强大,立于靠前的位置,因此视野清晰,看着郡守等人身后的陈止,叹息连连。 “现在都说陈止文武双全,文能教化一方,武能阵前杀贼,这陈止真是……”彭棋站在兄长旁边,感慨连连。 边上的刘纲露出兴奋之色,点头道:“可不是么,我前天探望陈兄,听他说了经过,虽说话语平实,也能听出凶险,能在那种局面下力挽狂澜,太令人佩服了!”他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听得彭林、刘缈不由苦笑。 不过,他们现在到也有些释然了,没有什么妒忌和后悔的想法了,事到如今,只看陈止的气象,他们也知道,就算是提前结交,自己的小圈子也留不住这尊大佛,双方差距太大了,根本没有可比性,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莫说他们,就是几人的长辈、执掌家族的族长,也从陈止身上看出了陈家崛起的势头,有心交好陈家。 不过,靠近前面的地方,有一群人看着这送行场面,神色复杂,正是陶涯、庞乡他们,他们并没有跟诸葛言一起离开的意思,还会留在彭城一阵子。 “诸葛兄这一走,后面的情况就复杂了。”庞乡叹了口气,“等朝廷特使过来,询问那日经过,没有诸葛兄在旁帮衬,咱们那日的行径,难免因此流传出去。” “我等的名声,说不定要成就那陈止!”那位蜀地名士魏欧目光一转,落在陈止身上,见其人颇为风光,顿时面露不快,“不过,陈止呵斥王弥一事福祸难料,控制不好,不光带不来名声,还要反被拖累,我跟你们打个赌,这陈止掌控不了此事,” 陶涯眯起眼睛,低语道:“我知你心有不甘,但陈止毕竟救了我等,所以还是收敛心思的好,否则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声传出,都各位都没好处。” 魏欧冷哼一声:“他根本不是诚心相救!” 说着说着,目光锁定在陈止身上。 陈止正与诸葛言告别。 “没想到,公举你这么快就要离去。” 诸葛言遗憾的说道:“与陈兄交谈几日,收获良多,可惜族中有事,加上三叔伤势,不得不提前离去,昨天早晨,家族护卫就抵达了,带来了家父之令,因此无法拖延。” 这次离开的,只有诸葛言和新近抵达的家丁护卫,这些护卫此来,就是专门护送诸葛言前往洛阳,与即将出征的武乡侯碰面,因时间紧迫,诸葛言一接到消息,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就要离开。 与之相对的,则是赵兴、关先,连同陶涯等游学同行之人,还会留在彭城,等候朝廷派遣过来的特使,给予配合。 关于特使的事,诸葛言也跟陈止提过了,在告别时刻,他再次提及此事:“我与陈兄也分析许多,你我都知道背后还有问题,我此去京城,当从那里着手,陈兄则不妨放手,不用追寻了,防止后患,等朝廷的特使过来,就让他们负责吧。” 这话说的语焉不详,徐辉等人听得不懂,但隐隐听出和王弥之事有关。 陈止则点头,表示明白了,根据他和诸葛言的探讨,如果王弥背后真有个势力,连诸葛言的念头都敢动,那贸然追查下去,很可能危及性命,诸葛言还好,毕竟家大业大,底子厚,有了这次遭遇,以后肯定会注意,可陈止就不同了,因此才劝他停手。 “此事过后,就该招募些家丁训练了,培植班底,至于王弥背后的势力,也得搞清楚些,不然更加凶险,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如何应对?当然,前提是小心行事。” 陈止也有自己的打算。 诸葛言说了几句,忽然笑道:“彭城之行虽然匆忙,但能与陈兄结识,就是不虚此行,以兄之才,坐城养望未免浪费,该早日游学,可事半功倍。” 陈止笑道:“好建议,实不相瞒,我岁旦时得了青州左家的邀请,过些时日,就要动身北上了。” “哦?原来如此,算算日子,快到左家文会的时候,陈兄此去,必然一鸣惊人,我就等着陈兄之名传京城了,”诸葛言笑着,忽然话锋一转,“另外,陈兄不让我提救命之恩,但我不能因此忘恩,此恩不小,难以回报,离去在即,总该送些东西给你,陈兄这边请。” 诸葛言前行几步,将自己那匹坐骑牵了过来,把缰绳交道了陈止手上。 “此马名为‘如梭’,也算名驹,宝马赠英雄,就送与陈兄,这么多人瞧着,还望陈兄不要推辞。”他笑着说道。 陈止沉思片刻,接过缰绳,深深看了诸葛言一眼。 临行赠马,还是自己的坐骑,意义不小,诸葛言送的礼,其实不是这匹马。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爱马赠给陈止的这件事,才是他的礼物! 果然,此情此景,立刻让不少人记在心头。 彭城内外的官吏、世家高层且不多言,连徐汇、干宝和州郡官吏,都是神色皆变,赵兴、陶涯等人也是一脸意外。 他们多少听说了陈止先救诸葛、二人以友相称的事,但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诸葛言对陈止何等看重! 这已不下于解衣推食了,可谓做足了姿态。 诸葛言何等身份?出身、前程自不必多言,而陈止真值得他如此作态? 可无论如何,诸葛言此举一出,旁人就不得不掂量一下陈止的价值了。 甚至于,连陈罗这样的纨绔,都看出了其中深意,站在人群中咧嘴而笑,差点兴奋的手舞足蹈。 初听诸葛言和陈止成了好友,陈罗就惊讶异常,有心询问,可陈止在卧冰楼修养,往来不是高官,就是士族大家,最次也是巨富,他还没有资格进去,见不到陈止。 今天接到消息,说诸葛言要走,随族过来送行,想到贵人来时情景,陈罗羡慕不已,自不愿错过这样的热闹。 没想到人一来,却被人领到了前排,站在官吏后面,可以说是众人的最前面了,表明了地位不同。 看到彭林、彭棋等人,也只能在后面人群中远观,陈罗却能站得这么考前,他登时就有扬眉吐气的感觉,再看诸葛言对陈止的亲密态度,游目四望,见偌大场面,无数士人众星拱月般的注视着诸葛言和自家兄长,更是兴致高涨。 “没想到啊没想到,先前我还感慨诸葛言的排场,这才多久,我那七哥就能与诸葛言把手言欢了,诸葛言离开还得送他礼物,再过两年,那还得了?说不定,以后我也能沾七哥之光,行此大丈夫之举!” 想到开心处,他差点笑出声。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官贵皆来非我势 在众人的告别声中,诸葛言潇洒的挥了挥手,登上马车,在百多个护卫者的护持下,缓缓上路。 看着那一个个披甲身影,感受着这些人行止间的肃杀气息,陈止都不由感慨诸葛家族的势力,这些快马赶来的护卫,用的是诸葛家家丁的名义,可只是看阵容、气势,分明是一支精兵! “大族家丁果然非同凡响,拉出来就是一支军队,哪像陈家这样,面对威胁,聚集子弟,还要先操练起来。” 因为王弥威胁,陈家也动员了子弟,集结了一批人手操练,但人数不够,而且人员散漫,训练多日,才有一点样子。 “就算是承平之年,可毕不是信息社会,贼匪流寇众多,真要是出了意外,单靠同姓子弟肯定不够,是时候招募一批家丁了,大族怎么能没有武装家丁?” 陈止看着那队人马,想的是陈家家丁,而其他人却不由感慨诸葛家的底蕴,同时也明白,这等家丁到来,保护诸葛言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向各方势力表明态度。 至少徐辉等人的心头都沉甸甸的,诸葛言这么一走,后面就是朝廷的质询和调查了,应付好了,灭贼的功劳下来,郡县受益,可若应对得不好,那就是官场地震了。 刺史府和其他郡县的官吏到来,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王弥之事毕竟是突发,谁都没想到他会剑指诸葛言,所以彭城上下措手不及,若非陈止,后果不堪设想,即便如此,此局依旧艰难,但也藏机会!” 这样想着,徐辉朝陈止看了过去。 那日陈止驳斥王弥,令后者自尽,震动在场之人,无论官府还是世家,都感匪夷所思,事后着力求证,等确定此事,也知道了陈止反驳时说的是什么,顿时就犯起难来,因为里面涉及到对官府和世家的非议。 严格来说,非议是王弥提起的,可陈止随后的话中,多少有些犯忌讳。 新汉一朝,士族子弟放浪形骸,不会因言获罪,可当日话中有对世家不利之处,不便立刻宣扬,以免在朝廷特使过来的时候节外生枝,基于种种考虑,官府和世家练手,使得陈止呵斥以令王弥自尽的消息,未在彭城大规模的扩散。 徐辉本打算和陈止说说这事,当时他欣喜陈止让功,急切定调,事后一了解,才发现不妥,可惜已经上了贼船,现在诸葛言赠马,抬举陈止,令他连敲打一下都不行了。 徐辉头疼,陈止则在看马。 诸葛言送他的这匹高头大马,通体淡黄,马头高昂,全身各处筋肉鼓胀、紧绷,蕴藏着浓烈爆发力,神骏非常。 “果然是好马!” 他正看着,赵兴则从旁走来。 诸葛言离去了,可他的这个好友还在,等朝廷特使来了,赵兴还有任务,眼下却空闲下来,主动找陈止攀谈起来。 赵兴看着那匹如梭马,笑道:“这马可是公举所爱,料理的非常精细,乃是昭烈皇帝那匹的卢马的后裔,这次送给了陈兄,足见他的重视。” 陈止一听,眼皮子却忍不住一跳,表情僵硬起来。 刘备的那匹的卢马,可是有名的妨主,除了刘备之外,谁骑谁倒霉,陈止前世就亲自领教过,至今心有余悸,没想到今生得的第一匹好马,居然是那个扫把星的后代,顿时,他看如梭马的目光变了。 赵兴却误会起来,笑道:“陈兄不用担心,养马的马夫和所需草料,都给你备好了,既然是送马,马夫当然也要一并转交。”他以为陈止是担心,日后不好照料这匹骏马。 士人养马,讲究颇多,每日草料的搭配、干湿,出去放马、遛弯的时间,走多久、停多久,如何洗刷等,都有严格规定,技术高超的养马之人,能依据马匹的情况和状况,制定不同的喂养计划,是个技术含量很高的职业,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 听得赵兴如此说,陈止只能致谢,只是心里难免嘀咕起来。, 这马跟着诸葛言,就让其人遭遇了这次危难,今后跟着自己,不知会不会也带来厄运。 他的担忧,很快就被赵兴透露的消息驱散 “陈兄,有个消息得告诉你,”赵兴靠近几步,小声说着,“朝廷派来的特使,领头的乃是一位御史,来的不止一人,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如果他们要询问什么,只需要将过程讲述清楚即可,不用深入接触。” 陈止听出一点画外之音:“怎么,这人难道有什么问题?” “我也不瞒陈兄,”赵兴笑道,“御史最是无聊,没事都要闹出点事来,总之,小心无大错,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今日诸葛这番作态,加上你的功劳,不管来的是什么人,都会顾忌一二的。” 诸葛言与陈止的友人身份,今日已经昭告全城,自然会被人看成是诸葛一派,赵兴也觉得和陈止亲近许多,因此说话的时候少了些顾忌。 陈止点头表示明白,接着心中一动,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诸葛兄这次走的匆忙,他的仆从都跟着回去了?” “没呢,”赵兴摇摇头,“就诸葛和猛叔走了,其他人都留下来了,我们这还有一队人呢,需要仆从服侍,再者说来,那贼人杀伤许多仆从,虽然什么都不说,可这些仆从也是人证。” 陈止点点头,跟着又道:“说起来,我对审讯也有些研究,方便让我去看看那几个贼人么,说不定能有收获。” “你想见被抓的贼人?”赵兴露出狐疑之色,刚想说这事不好过多干涉,但随即想到陈止的本事和诸葛言的嘱托,就点头道:“陈兄既然有心,这事就教给我来安排。” “多谢赵兄。”陈止致谢。 赵兴摆摆手,说着:“算不了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何必客气。”说着说着,他想起一事,笑呵呵的问道:“对了,陈兄还未成婚,可有婚配?” “……” 问题来的突然,和前面的话根本不成逻辑,以至陈止都愣了片刻,才摇头道:“未有。” “这样啊,我明白了。”赵兴哈哈一笑,也不多说,拱拱手,“陈兄尚未痊愈,回去好生修养,探视贼人的事,就交给我吧。”说着,他就招呼着陶涯等人一起离开。 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陈止忽然心中一动。 “这几日没见关先,他那把百里剑还在我这,得找个机会还回去才行。” 想着想着,徐辉又走了过来,勉励了一番,然后也提到了朝廷特使的事。 “守一,朝廷派遣特使下来,为了不节外生枝,你斥责王弥的一番话,暂时不要传播,”徐辉小心措辞,生怕陈止误会,又补充道,“只是暂时,好让特使能将精力集中在贼人的事上,等风波过去,还是要大肆宣扬的,总不能让你受了委屈。” “郡守放心,晚辈都明白的。”陈止点点头。 徐辉放心下来,从陈止让功的事上,他就看出这个青年非常上道,此时只是稍微点一点,既然陈止有了表示,也就没必要再说了。 “你伤势还未痊愈,回去好好休养。” 又说了几句,徐辉就和陈止告别,和几个幕僚、佐官急急离开,作为一郡太守,有太多的事要忙碌了,诸葛言虽然走了,可风波才刚刚开始,要持续很久。 不远处,陈罗心情激荡,刚才郡守在场,他还知道收敛,如今人走了,他就想过来,可刚有动作,就停下脚步,因为见到县令杨永当先走近,和陈止说起话来。 两人说笑两句,杨永告辞离开,随后都尉赵束、县中的县丞、县尉,一个接一个的前来,和陈止说话。 这让陈罗一阵错愕,他过去见过这些人,哪个不是一身官威?何曾像眼前这般和颜悦色? 即便以陈罗的见识,也能看得出来,这些身居职位、执掌权柄的人物,都有意在和陈止套近乎。 “乖乖!不得了!我七哥真要成大人物了!看这情形,等他的乡品定案,只要出仕,那就是一个大官吧,前途无量啊!” 陈止被中正定品,品状书递交朝廷的消息,在陈家不是秘密了,按规矩,郡中正定了品,递交大中正入卷,然后回返过来,前后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就算因为岁旦、朝廷休沐等缘故略有拖延,但也应该快来了。 等众人问候过去,接连离开,陈罗终于来到陈止身边,呵呵笑着:“七哥,你今天太威风了!给七哥贺喜了!” 陈止摇头道:“不要被假象迷惑了,这些人敬的不是我,不能因此飘飘然,否则要一叶障目,等我真正成势的那天,你再贺喜吧。” 陈停和陈息也赶了过来,关心的问道:“大哥,还回卧冰楼修养么?” 陈止摇摇头道:“不了,今日就回家中,着人发出布告,问问咱家名下的佃户,有愿意应募家丁的么。”这是陈止早就计划好的事,今日有了决定,正好自己也要修养一阵子,就一起办了。 “招募家丁?”陈停一听,颇为意外,但还是点头记下。 陈罗很感兴趣的问道:“七哥,你要招募家丁?那何必舍近求远,何不在我陈家各府的下人中挑选?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要挤破头来!” 陈止就道:“我要挑选的家丁,可不是伺候人的,不适合从各府抽丁。” 陈罗咧嘴一笑:“那有什么,从族下佃户中挑选不就行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招丁演武,入牢探贼 陈止要招募家丁的消息一传出去,果然在陈家名下的佃农中引起了波澜。 陈家作为大族,田产众多,分给陈止的部分田产就有一个左寨村,村中大半村民,都靠陈家田地过活,不久前还有村中长者出面,请求陈止减低田租。 陈止一家尚且如此,整个陈家几房,加上宗族名下的田产,这样的佃农人家当真是人数巨大,当意向者的名单被送到陈止手上的时候,连他都有些意外。 “竟有上千人之多?”看着写满了密密麻麻名字的名单,陈止又看向陈觉,“该不会是几位叔伯听说后,特地安排的人手吧?” “不是,”陈觉摇摇头,“这还是筛选一遍的结果,少爷您要招募家丁的消息传出之后,整族沸腾,别说佃户,就连其他府的家丁、仆从都有动心的,不分老幼,皆有询问者,咱们这是按着您的吩咐,将年龄太小、太大的人先去掉,又择体格优者入之。” 陈止点点头,再翻看着名单,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其中就有左寨村的村民。 陈觉在旁补充道:“您可以放心,这次挑选的人,都是身家清白的,如徐方那等心怀鬼胎的,绝对没有。” 经历了徐方一事,陈家对仆从的管理严格许多,毕竟一个来历不够清白的仆从,可是能连累整个家族的。 不过,过去的官吏会有漏洞,一来是家族庞大,管起来困难,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陈家衰落,各方面的管理都随之衰退,现在陈止崛起,彭城陈家复兴,规矩和细节也就重新重视起来。 放下名单,陈止还是道:“这人数太多了,着实让人意外。” 陈觉笑道:“少爷,您是不知道啊,您在咱们陈家,那真是顶梁柱了,哪个不想追随?本来咱这府宅因为新立,都是从各房抽调的家丁丫鬟,人数不多,规矩也乱,小的早想劝您增加人手了,只是没机会提起,如今正式放出消息,当然是各方来投了。” 陈止点点头,将名单递了过去:“这次招募的家丁不多,你回去估算一下家中进项,看看能否腾出两百人的口粮。” “两百人?只招募两百人?”很明显,招募两百名家丁,在陈觉看来,这人数有点少。 在这个时代的认知中,家丁不只是干活的仆从,还有多种分工,从陈止的交代中,陈觉已经能听出来了,自家少爷需要的家丁,更偏重于武装防护。 这也正常,联想到王弥的事,陈止想招募家丁来增强力量,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况且朝廷对乡间控制力度不够,士族、宗族力量庞大,使得庞大的家丁队伍成为了可能。 很多大族的家丁集合在一起,就是一支军队。 自东汉、三国的战乱以来,佃户、佃客逐步依附于世家大籍,成为徒附、部曲,有着家丁的名头,干着兵家之事,但户籍、村寨隶属于大族,就算是朝廷也没有理由惩罚、追究,是世家权柄的保障之一。 二百人的家丁队伍,在彭城各族中并不算多,比起彭家、刘家,人数还少,不过陈止只有一房,倒也正常。 但想了想,陈止还是说道:“咱们接收了白家产业后,每年进项还没折算出来,但数目庞大,只看白家的护院人数就知一二,只选二百人,是不是有些少了?” “二百人不少了,我会给你个筛选的章程,你着人按着章程,从千人中选出二百,等于五个人里取一个,贵精不贵多,先将队伍搭建起来,等有了这个根底,再扩充队伍,也容易的很。” 陈止见陈觉点头记忆,又道:“另外,不要用一般家丁的标准来规划这二百人,我说的口粮,须是肉食、蔬菜、面食杂糅,做到管饱,还要有搭配,如此才行,加上操练所需钱粮,别看只是二百人,真正的投入绝对不少,得提前做好准备。” 陈觉赶紧点头表示明白,将这些都牢牢记住,又问起来:“少爷,您之前吩咐的药材,都买来了,是不是现在就让人送来?毕竟您的身体最重要。” 陈止露出一点笑容,说道:“已经买齐了?那就送去伙房,按我给的方子煎药吧。”这是他在卧冰楼时就吩咐下来的事。 买来的药材,一方面是为了休养身体,弥补与王弥一战中的筋骨损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强健体魄在做准备。 经过王弥一事,陈止意识到了自身武力的必要性,不说别的,如果当时他有一点基础,配合神速符,说不定就能直接拿下王弥,省去后来种种。 另外,熬好的药材稀释后,其实还有用处,可以作为药膳,给被挑选出来的家丁进补,所以陈止才会跟陈觉说,二百人的口粮一样耗费不小,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等陈觉领令离开,陈止的妹妹陈蔓就小跑进来。 卧冰楼被严防死守,以防再生意外,来往的都是男子,不方便女眷探望,陈蔓已有几天没见到陈止了,听说兄长回府,就第一时间过来探望。 “大哥,听说你受伤了,严不严重?”陈蔓一来,就满脸的担心。 “已无大碍。”陈止见了小妹,心情也轻松起来。 小姑娘最近伙食不错,不再是瘦巴巴的样子了,脸蛋红润起来,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上去清秀而可爱。 陈蔓上下看看,见兄长果然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她年龄虽小,但也知道自家能过上好日子,多亏了这个长兄,她母亲就不止一次的强调过,但比起这些,陈蔓更注重陈止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 “那就好,大哥可要注意身子。” 大道理陈蔓不懂,但有一点她很明白,就是这个过去凶巴巴的大哥,如今颇为宠溺自己,所以在陈止跟前,说话也没多少顾忌。 说完这些,她颇无淑女气质的往椅子上一坐,又好奇的问道:“大哥,你这次在外面灭了一个大贼寇,是不是真的?” “你听谁说的?”陈止反问一句,他也想知道城中是如何传的。 陈止知道,自己将王弥喝骂自杀的消息,没有大规模的流传,被控制在一个范围内,可这样的消息终归压制不了多久,早晚要流传出去。 “是过来玩的姐姐妹妹们说的。”陈蔓拿起桌上水果吃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最近,族中姐妹都常来找我玩,对我可好了!” 陈蔓口中的姐妹,就是陈家各房的女眷,在各房中都是千金小姐,但一个个却巴巴的赶来,不分大小的陪陈蔓玩耍,为了争夺玩伴地位,更是各种勾心斗角、宅斗不休,连陈止都隐隐听说,有个堂妹因争夺玩伴资格,被姐妹陷害,彻底失势了,整日里以泪洗面。 对此,他都听之任之,并不关注,唯一的要求,就是严令家中龃龉、阴暗,不许展露在陈蔓面前,凡有违逆,莫怪他不顾手足之情。 正因如此,在陈蔓眼中,这些姐姐妹妹都是好心玩伴,每天生活在幸福和快乐之中。 “连待字闺中的女眷都知道了,那消息传的也差不多了。” 一念至此,陈止又询问起来,但这次陈蔓就一问三不知了,不知道具体情形。 “只知道王弥因我而亡,却不知细节,说明呵斥之事确实被压下来了,这样也好,省得麻烦。”陈止搞清楚了大概局面,也就不再关注,陪着妹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很快,就有仆从带着赵兴的消息过来,说是两日后,就可以安排陈止去见被擒的贼人。 “不愧功勋之后,这效率够高!”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止规划着后面的计划。 “大哥,你先忙吧,我去找二哥他们去了。” 小妹陈蔓一见,知道陈止有正事要忙,乖巧的告别,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陈止的心里泛起暖意,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扛着一个家族,至少是一个家庭。 “或许来个家族养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自古以来,皇家不过三四百年,家族却可以传承千年……” 这样想着,他凝神感悟,注意到签筒中,又将要积满三格金液。 “这次王弥之事,至少有助于传名……” 两日之后,赵兴之言果然应验,被派来接引陈止的,还是他的熟人 游徼周添。 这位游徼,过去曾帮了陈止一次大忙,但这次见面,周添却不敢以长辈自居,恭敬无比。 陈止立刻就道:“周叔无须客气,你与我二伯相交莫逆,那就是我的长辈。” “这怎么行,贤侄如今是彭城名士,我岂能造次?”话是这么说,可见陈止对自己这般客气,周添觉得倍儿有面子,一个念头跳了起来。 接引陈止,本来不需要他来出面,因为有事想请陈止帮忙,才主动接下这个差事,现在见陈止这么好说话,就盘算着什么时候开口。 不过,他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就先带着陈止到了牢中,等认了身份,进去之后,周添又问道:“咱们直接去见贼人?” 陈止却摇摇头:“不忙,我听说贼人的护甲、兵器都被收缴了,也放在这里,我先去看看这些东西再说。” 看这些做什么? 周添心中疑惑,但他以为陈止不过心血来潮罢了,自然不会反对。 “反正这陈家七少,就是来牢里走一遭的,让他开心就好。”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异族初显迹,朝廷使已至! 监狱内外,守卫严密,但陈止报了名字之后,立刻畅通无阻,让他不禁感慨世家特权的便利之处。 “连这样的重犯牢房,事先打了招呼,都能畅通无阻,这世家的权力当真惊人了。” 尽管如此,可沿途还是两步一岗,除了周添之外,还有两个牢头跟随陈止,陪他看了收缴之物,又一直来到牢房最深处,看守最严密的一座牢狱之中。 陈止注意到,沿途的牢房都是空着的,这当然不是没人作奸犯科,而是为了减少变数,其余罪犯悉数都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关押了。 此时这牢中,只关着涉诸葛一案的贼人。 那牢头还一边走,一边陪笑道:“陈君子,贼人凶残,口风很紧,而且凶性难驯,您可千万不要离着太近,想要问话,可以让牢中皂隶代劳用刑,不能脏了您的手。” 这话里话外,完全将陈止当成寻求刺激的世家子,只是来转上一圈。 他们也知道陈止那日大展雄风,诛杀了贼人,可武技和拷问是两回事,更何况有的时候,不是光凭拷问,就能得到结果的,因此并不认为陈止能有什么收获,只当是陪着走一遭。 说话间,已经到了地方。 几个武技高强的贼人,被镣铐铐住手脚,不光面色苍白,身上还有用过刑的痕迹,不过都很浅。 从几人的气色上能看出,他们虽被抓住几天,也审讯几次,但并没有伤筋动骨,更没有伤及性命,陈止来的时候,几人循声看了过来,眼睛有神。 “原来是你!” 看清了陈止样貌,这些人隔着栏杆,露出凶恶之色,离得最近的两人更是直接起身,作势要伸手抓住陈止 这些贼人也知道是抓不到人的,之所以如此作态,是为了表现出悍勇,恐吓陈止。 “大胆!都给我回去!”牢头一见,登时大怒,拿出铁棒就敲了过去,将几个贼人逼退,然后转身陪笑道:“陈少爷,贼人无礼,冲撞了您,我定会重重惩罚他们!” “呵!” 那牢头话音一落,就有个贼人嗤笑起来,这人脸上有一道刀疤,留着光头,就听他道:“你敢惩罚我们?别以为我不知道,朝廷的人不来,你们怎敢害了我等性命,还有那个姓陈的……” 这人上前两步,来到栏杆边上,露出一抹残忍狞笑:“我知道你,是你杀了王弥,你也别得意,你早晚要倒霉!” 牢头一听,心生恼怒,既被说中了心思,也害怕陈止怪罪,有心斥责两句。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陈止忽的说道:“你有这等认识,并非一般贼寇。” 牢中贼人微微一愣,眉毛一挑,笑道:“什么意思?” 陈止也笑了起来,说道:“你知不知道,刚才的话,已经暴露了你的来历?”跟着上前几步。 周添一怔,跟上去劝道:“贤侄,贼人凶残成性,不可靠近,等会拉到敞间,拿出刑具招呼,再审问也不迟。”他也不认为陈止能有收获,所以打算让人审讯,陈止在旁听着,走个过场。 陈止摇头道:“周叔无须担心,这人愚蠢至此,我还没说话,他就已经招供了,哪里还需要刑具?” 此言一出,周添固然疑惑,光头贼人更是冷笑道:“说我愚蠢?还招供了?简直笑话!你问问那边的废物,想从我等口中问出消息,根本就是休想,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这种事不是你这样的世家大少能做的。” “你以为只有明白说出来的,才是招供?”陈止摇摇头,指着光头贼人,“你方才说什么?你说是我杀了王弥,王弥麾下的贼人,都称他为‘大当家的’,最次也是兄弟相称,几个向你这样直呼其名的?而且王弥授首,贼军四散,为什么我早晚要倒霉?有谁找来?你又如何得知?” 几句话一说,光头贼人则是眼皮子一跳。 周添也是神色微变,看向陈止的目光,有了一点变化。 陈止继续说着:“这说明,至少还有个组织会找我的麻烦,而‘早晚’这个词很有意思,代表的是时间,背后隐藏了一些信息,比如会做好计划,挑个时间动手,贼军四散,哪还有组织做计划报复,除非……” 他抬眼看着几名贼人。 “你们并不是王弥的手下,来自另外的势力,这一点从诸位的站位也能看出来一点端倪,你们几个,和这三人分属两个阵营,彼此间并不熟络,位置、细节、眼神,都能看出分别。” 陈止指着牢中一角的三人,其中有两人,是当初围攻赵兴、关先的。 “随便你说!”光头贼人只是冷哼,可陈止从这人的表情、眼神上已经有了答案。 周添也看出点苗头,连两个牢头,都惊疑不定了。 陈止又道:“你们的兵刃和护甲,我都看过了,护甲软皮有野猪、野鹿之皮,边角装饰则为骨器、石角、角牙,据我所知,中原皮甲并非这般结构饰品,倒是北方诸族常有产出,喜好这般饰品,而你们的长刀也有奇处,所用冶炼之法虽是叠铸之术,但细节上有所欠缺,不是正规途径所学,当为偷学,并且刀尾的扣环略窄,不似中原之形,种种迹象,不足以说明来历?” 陈止说话时,目光锁定在几个贼人脸上,注意到他们虽然有心控制表情,可眼中还是闪过了震惊和意外之色,顿时心中一沉。 真是外族? 因为种种原因,此时的四边各族,论汉化程度,比历史上更为深入,很多异族的装扮和行为几乎与中土之人无异。 再加上北方战乱,曹魏、袁赵等势力先后迁异族入中原,以增人口,以至很多部族在中原生活百年,经历几代,对这些人来说,脚下土地早已成为家乡。 如那匈奴刘渊作乱,所占据的疆土,就并非草原,而是并州之地,因为其匈奴部族扎根其地许久。 “如果真的事关异族,那问题就有些复杂了,异族派人来啥武乡侯的嫡子,什么目的?新汉怎么也是一统王朝,局面不同,单杀一个勋贵继承人,能有什么意义?” 陈止想着,看着牢中几个与中土人无异的男子,沉思起来。 “不过,新汉作为一个统一王朝,面对局部叛乱,为何立刻平息?似乎这叛乱地区,还有所发展?嗯,也对,王朝再一统,也不可能一劳永逸,只要时代发展,总归会有问题发生,否则哪有朝代轮替,南北朝对峙会有问题,大一统王朝同样不可避免……” 这边正想着,边上的周添却听了陈止的一番话后,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贤侄你要先看收缴之物,原来是由此判断来历,真是博闻,只是……只是这些人莫非是?” 说到后来,他不敢明言了,若是和猜测的一样,那事情就复杂了。 两个牢头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敢出声,只是看向陈止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敬畏。 另一边,光头贼人经过惊愕,很快镇定下来,冷哼一声:“你胡扯些什么,老子根本懒得听!”说完,转身就回到牢房一角,竟是不愿意再开口了,看向陈止的目光中满是顾忌之色。 陈止索性也不追问了,朝周添打了一个眼色,后者本在思索陈止话中之意,有些惊疑不定,一见陈止的动作,顿时抛开思绪。 “贤侄可是问完了?”他试着问道,“若是问完了,那咱们就尽快离开吧,这里怎么也是要犯之地,不宜久留。”周添本来就麻烦缠身,可不愿意再横生枝节,这些贼人隐秘,他是一点都不想知道,因此有心催促。 陈止点点头,这次问话不宜深入,否则就要牵扯其中,知道个大概即可,这样防备起来,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我现在没有足够的根基,过早的牵扯进去,不是什么好事,但知道和异族相关,至少可以有针对性的布置,不过此事还有蹊跷,异族不至于在中途横行无忌,或许还有内部人与之勾结的可能,所以得多做一些准备,凡事有备无患。” 打定了主意,他自然不会留在这里,跟牢头致谢之后,就随着周添离开了,两个牢头恭恭敬敬的送了陈止出去,他们的恭敬和陈止来时不同,有了点发自内心的味道。 陈止出了牢地,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背后意义,忽然心中一动,想着此事会不会与劫难有关。 “如果能将这些人背后的势力扑灭,能否一劳永逸的根绝祸根?” 正想着,这时候周添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贤侄……”周添小心的问起来,“刚才在牢中,听你话中之意,莫非这几人乃是胡人?”他的神色阴晴不定,深知其中关系重大。 牢中贼人事关诸葛家,如果又牵扯了胡人,问题就复杂了,他们这群人知道了,说不定要惹祸上身。 陈止知道他的担忧,回头笑道:“这事,留待朝廷特使头疼吧,刚才贼人不是什么都没说么?” “啊?对啊!他什么都没说。”周添登时放下心来,这走着走着,就出了衙门,踌躇了一下,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能开口。 最后,还是陈止问道:“周叔可有什么话要说。” 周添老脸一红,说道:“实不相瞒,是我有事相求,是我这职位不稳,有人给我透气,说是过些日子,可能要被拿掉,贤侄能否帮我跟上面说说,我知你与县令、郡守关系不错……”说着他赶紧补充道,“当然不是麻烦他们老人家,只是跟陈八爷通个气也好啊,若是实在没法,那就算了……” 陈止奇道:“那日围剿王弥,周叔你也是出了力的,怎的会有想要拿你的职位?” “唉!” 周添叹了口气,解释了一下。 原来,他的游徼之位,早就被人盯上了,那日陈边说找他帮忙盯住徐方,就说过周添位置不稳,人情不用就要作废了,正是表现之一。 后来陈止崛起,陈家稳固,周添借助陈家的关系,重新坐稳了位置,可惜好景不长,这次王弥之祸,虽有围困大贼的功劳打底,可那是郡守、县令一级的底牌,落到基层,还得拿掉几个人,作为替罪羊的。 原本就看上周添位置的那人再次发力,让这位游徼再次倒霉了。 陈止听了解释,就问:“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知要撤拿周叔职位,用的什么借口?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撤职吧?” 周添一脸不忿的道:“还能有什么,不就是办案不利么?这衙门上下,积案何其多,就抓着我不放!” 陈止大概明白了,这周添过去帮过他,人情始终记着,对方这次求上门来,陈止没有理由不管,就道:“周叔放心吧,此事交给我吧。” 周添登时大喜,连连致谢:“多谢贤侄了!多谢了!” ……………… “陈止去见贼犯了?” 午时,陈止牢中见贼的消息,就传入了卧冰楼,一众世家子、年轻名士聚在一起讨论。 “他去牢中,所为何事?”陶涯端坐席间,询问报信之人,那人摇头说不知。 “难道陈止觉得名声还不够,还想更上一层楼?”魏欧不解起来,说起陈止的时候,语气不善。 正像王弥说的那样,有的事当时感激,事后一想,往往就不是那个味道了,何况众人本想在王弥死前刷一波名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处全被陈止拿了,他们除了丢人现眼、担惊受怕,唯一得到的就是身上伤口,自然有怨言。 王弥已死,迁怒陈止不可避免。 陶涯却摇摇头,说道:“从陈止的举动来看,是个知道进退的人,他连功劳都让给了徐郡守,又何必打贼人的主意?估计另有隐情。” 魏欧就道:“陈止名起,诸位可曾甘心?因他之故,我等名望难补,他去见贼人,说不定有什么图谋,不能轻视,说不定就是机会。” “不甘心又如何?”南阳庞乡扫了他一眼,“再怎么说,陈止也救了我等的,他有这个名头在,我等就不能做让人耻笑的事,否则世人如何看我等?与其算计陈止,不如想想怎么应对朝廷特使,一个应对不好,名声折损更甚。” 几人还在说着,忽有仆从慌张跑来,一见众人,就躬身说着:“诸位君子,诸位君子,那……那朝廷的特使已经到了!” “什么?”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这么快?这才几天?”战袍染血说感谢“李小仙仙”的打赏!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消息不对! 从诸葛言离开到现在,不过两天多点的时间,就算从王弥等人作乱开始算,也不过只过去六七天。 “朝廷从得知消息,到确定方案,再到决定人选,跟着召集人手,一路赶来,就花了六七天的时间?” 想通关键,众人就从惊讶到心中一凛。 “朝廷对这个事是非常重视啊。”陶涯的脸色不太好,特使这么快到来,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庞乡皱起眉头,问那个仆从道:“消息从哪传来的,特使的队伍在哪了?朝廷的特使过来,彭城郡肯定要先接到消息,然后郡守率官吏出城迎接,以正朝廷威严,但这两天,城中上上下下忙碌非常,根本没有这个迹象,难道连郡守府都没提前接到消息?” 他一说,其他人回过神来,纷纷想到这个问题。 对呀,朝廷特使代表的是朝廷威严,抵达地方,要讲究排场,会在快要到达目的地之前,先将消息先通报过来,让地方上做好迎接的准备,可此时的彭城县,这些全无迹象。 除非…… “除非是要深入调查,或者有其他目的,乃至对地方上的官府不信任,才会搞这样的突击,”陶涯抚了抚胡须,话锋一转,“不过,也有可能是特使自己的意思,觉得这样做,有助于查案,当然,不能排除是假消息的可能。” 说到这里,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报信仆人的身上,想辨别真假,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搞清消息来源。 被众人盯着,仆从略显紧张,但还是禀报道:“是个叫做庾形的送来的,此人的主人庾亮,也是这次的特使之一,但并非主导者。” “原来是庾兄!原来他就是特使!”陶涯一听,就拍手道,“庾兄真不愧好友之名,一来到就想着给我们通报。” 庞乡也笑道:“也对,传闻庾妃入宫之时,就有种种异象,他如今深受圣上信任,能作为特使过来,很正常!” 旁人顿时明白过来。 这个庾亮,其背后的庾家也有崛起之势,当今圣上宠爱的一名妃子,正是出自庾家,据说此妃入宫之时,还曾显现祥瑞,因此这庾家乃是外戚,正得势之时。 而庾亮本人,更是陶涯等人好友,过去经常就谈玄论道,其人多敏善思,这次他入了特使之列,一来到就让人通知陶涯等人,他们并不感到奇怪。 说了几句,庞乡又道:“既然庾兄也来了,那只要找个时间问问他,自然能知道朝廷的打算,也能知晓他们故来的这般迅疾。” 魏欧和庾亮关系一般,见了陶涯、庞乡的反应,就起了结交之心,问道:“庾君这般人物,我等早有耳闻,不知何时能见见她,若能与之论道,真是人生乐事。” “总有机会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清楚特使来意再说。”庞乡看出了魏欧的心思,笑着说着。 “不对!不对!” 这个时候,陶涯突然神色大变,从坐席上直起身子,皱眉不展。 “怎么了?”庞乡、魏欧连同其他人都一脸疑惑的看向陶涯。 陶涯目光扫过众人,神色凝重的说道:“诸位,你们可记得庾兄如今的官职?” “庾亮的官职?” 众人先是一愣,接着都是神色剧变。 “庾亮上年就入了宪台,居侍御史之位,这次特使过来,传来的消息不是说,那领队的就是御史么?御史中丞不会亲来,那来的就是侍御史了,而且这样审查地方的差事,从来没有来两个侍御史的,那就只有庾亮兄一人,怎么他还不是主导者?那真正的主导者,是谁?难道消息有误?” 新汉的御史台又,又称宪台,有监察百官之权,台主为御史中丞,下设若干侍御史,分别执掌支运、考课等曹司,自宣武中兴后,侍御史就有六品位格,由于职位特殊,实权超出官品,为勋贵、各部官员所忌。 后来宣武驾崩,皇权收缩,御史台的职权随之萎缩,但时至今日,依旧有很大的权柄,出去监察往往只行一位,若特使正官选择侍御史,并无不妥。 可回想仆从的话,众人才惊觉其中问题,那御史庾亮,根本不是特使团的主导者! 想到关键之处,众人竟有遍体生寒的错觉,这可不是他们小题大做,而是考虑到整个事情的变化,生出了担忧。 朝廷特使来的速度极快,先前又可能透露出了假消息,这是要干什么?故布疑阵?麻痹地方?所为何来? 陶涯直接就问道:“庾兄的派来的人,可说了特使主使是何人?” 那仆人答道:“乃是廷尉正张若。” 此言一出,众皆色变。 “怎会是酷吏张若?朝廷为何会派这么个人来?” 面面相觑中,陶涯等人满脸惊讶和意外,兼有忧虑。 廷尉为新汉九卿之一,掌平狱,而廷尉正是其属官,也为六品位格,但权职极大,派遣地方,有临机决断之权,说杀你就杀你,还是依法而行。 尤其那张若,出身关中,为法家传人,行事古板,有酷吏之名,这样的人主导特使团,整个意义顿时就不同了。 “这下可麻烦了,若御史为主,就是检查、审问为主,是要查案的,可如果是廷尉正为主,那就不光是要审案,还要断案,要杀人啊!”庞乡摇摇头,露出担忧之色,“难怪来得这么快,也难怪庾兄会第一时间就派人过来,给我等通报,如果张若再来一个杀案,咱们的名声也要牵扯其中。” 魏欧愣了愣,忽然笑道:“诸位,我等不用太过着紧,只需静观其变即可,真要是有什么变故,也得先找他陈止啊,他才是出头鸟,先看他如何遭遇,不就知道如何应对了?”说完,便一副运筹之态,仿佛料敌于先。 与此同时,郡守府中,郡守徐辉正与几人谈笑风生。 “原来这位就是庾御史,果然是一表人才、英俊非常,更兼年轻有为,这么年轻就为侍御史,令人敬佩啊。” 在徐辉面前,两边座椅上坐着几人,分为左右,右边有四人,其中三个是熟人,为干宝、苏峻、乔老,乔老身旁还有一人,却是个中年人。 此人名为桓彝,不久前曾代表徐州刺史张初,在留县与诸葛言结交,这次是张初听闻了彭城之事,派这桓彝过来了解情况的。 在这四人对面,同样坐着四人,为首一人四十岁左右,神色严肃,头发梳理的井井有条,双眉如剑,双目冷冽,一看就是不拘言笑之人,此人就是正使张若;紧挨着张若的,却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年不过二十出头,面带笑容,神色从容,姿态华美。 这人就是庾亮。 “徐郡守抬举我了,我这点尽斤两自己清楚得很,不比旁人,不说别的,徐州不就有个名为陈止的名士么,听说这次诸葛遇袭,全靠这个陈止力挽狂澜,他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吧?也是个能人,何必夸我。” 听庾亮提起陈止,徐辉摸不清他的心思,但被查案的特使记住名字,并非好事,徐辉就道:“陈贤侄确实是我彭城人杰,但论品阶,还是不如庾御史的,阁下定品就是四品,如今更是早入上品,风流之名南北流传,这次朝廷委君重任,就是证明。”言下之意就是你也别夸别人了,就你最厉害,也别扯了,赶紧说正事。 庾亮顿时露出笑容,连连谦虚,却闭口不提案子。 徐辉心里顿时打起鼓来。 特使团突然到来让他措手不及,惊讶和慌乱丝毫不亚于陶涯等人,只是他更善于隐藏,看上去神色如常,还能和众人交涉、交谈。 只是,对朝廷到底有何打算,派来的人又有什么深意,徐辉同样头疼不已,否则也不用将干宝等人叫过来了 按理说,接待朝廷特使,郡守府的人就够了,将干宝这些刺史使者叫来,目的不言自明,就是为拉个同盟,再通过这个渠道,将消息传给刺史。 诸葛言的事发生在彭城,但影响整个州郡,徐辉可不愿意一个人顶在前面。 干宝等人同样疑惑,他们和庾亮交谈着,目光却不时扫过那不拘言笑的特使正官,廷尉正张若! 作为刺史心腹,干宝等人提前得到了消息,得知带队的是位御史,没想到特使团不光搞了突然袭击,连主导者都和消息不一样,他们这心里盘算着和陶涯等人一样的念头。 此举代表了什么? 于是,地方官府和朝廷特使的第一次会面,就在表面友好,实则各怀心思的气氛中结束了,张若也好,庾亮也罢,什么都没透露,除了提了个陈止。 很快,特使到来的消息,以郡守府为核心朝整个彭城郡、徐州辐射出去,一个个世家、一个个势力都接到了消息。 他们意识到,诸葛言遇袭的第二波风浪即将袭来! “特使要见我?”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在家书写农书的陈止接到了一个消息,他看了看天色,接近傍晚。 “朝廷的特使是午时抵达的,歇都不歇,就要见我?那过来传话的人,说了原因么?” 过来通报的陈觉就道:“说是和王贼之事有关,具体的小的可不敢问,这都是朝廷的大事。” 陈止点点头,既是特使召唤,他自然不能拒绝,于是放下笔,就开始更衣,很快就乘着牛车前往郡守府。 车上,陈止罗列掌握的情报,推算着特使的用意。 “如果真要查案,总要了解一下实际情况,再传召证人吧?但从时间上来判断,将我叫过去,是特使抵达后的第一个命令,莫非是找我了解过程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酷吏通情理,御史言三错【第二更,求订阅】 “什么?特使正官是廷尉正张若?庾亮只是从众?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赵兴也从陶涯等人口中得到了消息,顿时这脸色就不好看了,想到张若过去的名声,再想到那日城门之外,自己在陈止面前一副内部人士透露消息的样子,他这脸就有点红。 传了假消息了。 “先去给陈止说一声情况,再把张若的事跟他提提,算了,我亲自过去吧。”赵兴说着就要出门,但旁边的仆从却提醒道:“少爷,陈公子已经被特使召去问话了。” “什么?”赵兴闻言,停下脚步,露出思索之色,“让陈止过去问话,这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其他人还好,可张若可是有名的软硬不吃,他来审案断案,结果如何真不好说,必须尽可能的提醒陈止!” 想到这里,他对那家丁吩咐几句,那人就急急离开。 等人走了,赵兴又思考起来。 “既然庾亮也来了,不如拜托关兄了,他与庾亮交情不错,经过了王弥的事,虽然文简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对陈止也有些服气了,否则断然不会不取百里剑……” ……………… 陈止还不知道,朝廷特使的主导者并非御史,而是位廷尉正,而他所乘牛车,已经驶到了郡守府的门前,赵兴派来的人是注定无法赶上了。 不过,陈止已经从特使的举动中,察觉到了反常气息,有着自己的打算。 “无论这特使是什么意思,但我确确实实是救了人,这个事实怎么都改变不了,既然来看,不妨了解下特使的态度,说不定能窥视出新汉的朝政情况,地方上家族对朝政的理解,终究有局限性,多是经过粉饰后的情形,真正的朝堂情形往往和宣传的大相径庭。” 想着想着,他走入郡守府中,早有皂隶等在那里,一见陈止过来,就上来行礼,然后恭敬说道:“陈君子,几位天使都在后堂等候,因涉及案件,郡守不便在场,让我过来引路。” “郡守居然不列席?”陈止有些意外,但还是跟了上去。 等到了地方,皂隶行礼后退去,陈止则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后堂。 说是后堂,实是基于前边的衙门而言。 新汉朝的郡守有署理民事之责,县衙门处理不了民事、刑事,会被拿到郡守衙门处置,所以占地不小。而所谓的后堂,也不止一个堂,共有三堂,两小一大,同样也有署理之能,用来处理那些不宜公开,或者繁杂之事。 朝廷特使占据的,正是三堂中的一座小堂,光从外面看过去,堂门也是颇有气势。 陈止整理了衣衫,迈步走入,一走进去,就见堂中两侧站着一名名孔武有力的护卫,装扮一致,神色严肃,这么一站,就有股肃杀气息散发出来,让人不自觉的就会畏惧,若是有人逼问,难免吐露真言。 厅堂的最里面,有四人端坐席上,一名不苟言笑之人坐于中间,边上跟着个英俊的年轻人,后者正笑着看过来,轻轻点头。 余下两人所在之处稍微靠外,二人身前放着桌案,案上摊开书册,正拿着笔等待记录。 这样的布置,一眼就能看出主次。 “彭城陈家、陈止,见过诸位。”陈止走上前去给几人行礼。 那年轻人就笑道:“陈止,这位乃是廷尉正张若,我等朝廷委派,来此调查王弥之事,我为庾亮,为直事侍御史,协助张正调查,让你过来,你应该知道原因,就是要问一问那天所发生的事情,你最好如实相告,不要参杂其他心思,知道了么,要知道守本分。” 廷尉正?这和赵兴说的可不一样,不是说御史带队么?不过这个御史庾亮的口气,好像有点不对。 陈止表面不动声色,又道:“见过廷尉正、侍御史,在下当知无不言。” “陈止。” 自从陈止进来、就没有出声的正使张若,这时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但字字清晰。 “王弥袭击那天,你人在场,还亲自动手诛杀了几名恶贼,连贼首王弥之死,都和你有关,本官希望你能将事情的过程,原原本本说上一遍,将看到的、记着的都说清楚,从抵达卧冰楼的时候开始说起。” 这种公事公办的口气,陈止并不陌生,要求也不过分,而记性本就是他的强项,就不推辞,就从抵达卧冰楼开始,将楼中发生的事都叙述了一遍,其中包括了和关先等人的接触,不过对话的内容,就没必要详细说明了,表达个大概意思即可。 叙述的中途,张若不时会对就一些细节询问,而庾亮却只是笑着,也不看张若,也不问细节,仿佛只是个旁观者,只是陈止注意到,他的笑容并不真切。 等陈止讲到自己突然暴起,先灭一贼,又在王弥面前声东击西,从两个贼人手上救下诸葛言的时候,张若露出意外之色,着重询问了两句,让边上两人记录了一下。 看这个架势,陈止就知道,这人事后会从其他途径验证自己的说法。 等话说完,提到王弥自杀的问题,张若的眉头皱了起来:“王弥因你的喝骂自尽,我在来之前就有了解,不过里面有颇多疑点,需要你将当时说的话,大致描述一下,事后我会找当时在场的人求证。” 陈止听到这个要求,沉吟了一下。 在这之前,无论徐辉也好,诸葛言也罢,都反复说过,呵斥王弥的那些话,可能会有隐患,因此压着相关传闻,结果这位特使一来,就让陈止着重讲解。 面对这种明确的要求,陈止当然不会语焉不详,否则的话,原本没有问题都会让人觉得藏着问题,所以他也不含糊,索性就事无巨细的叙述起来。 说都说了,也没必要模糊,凭着强大的记忆力,陈止将自己和王弥的话,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没有半点错漏。 张若、庾亮初听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等陈止说了一半,二人顿时就品出味道来了,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一是惊异陈止的记性,二就是意外他所说的话了。 听到后来,张若眉头紧锁,明显在想着什么,但没有打断陈止,等后者说完,张若才深吸一口气道:“这些话,你记得倒是清楚。” 陈止叙述的时候,时刻注意着两人表情,估摸了一下二人的性子,听到这里就回道:“在下自小这记性就好。” “我先把你说的都记录下来,等求证无误,就以此为准绳,来进行调查,”赵若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说完这些,忽然又道,“你呵斥王弥的这些话,是发自本心?” 陈止点头称是。 张若就说:“这话中有些犯忌的内容,不过有些不无道理,你说王弥起兵之前,并未制定章程,此言不假,这也是贼寇最恶之处,根源就是破坏律法,乃万恶之源,既然这是你的真心实想,那说明你对法家研究的不错,你也不用担心,这些话是驳斥反贼流寇的,本官不会追究,这次只涉王弥之案,不问其他。” 这回答让陈止略感意外,他本以为事先得到的消息有误,还觉得这个廷尉正不好相与,未料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但旋即他就明白过来,意识到这个张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 “这是个纯粹的法家之人,是真正的皇家利刃,以法而行,以法询世,所以分得清主次,他说这些话,虽有欣赏我的观点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为了不让事情复杂化,防止查案时节外生枝,对他来说,完成上命乃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都可以忽略,都可以不过问。” 明白了这点,陈止顿时就意识到,只要自己配合查案,那这个张若绝不会对自己不利。 “既然如此,我就不搀和进去了,那贼人背后的势力,就交给朝廷头疼吧,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查的出来。” 正当陈止觉得差不多可以离开时,庾亮却突然开口了 “陈止,据我所知,你擅自接触了关押的贼人,怎么?你也想查案?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这手伸的有点长了。” “嗯?这话里有刺啊。”陈止眼神微动,视线落在庾亮身上,仔细打量起这个人。在他的记忆中,这人在原本的历史中,也曾留名后世,但并非好名。 庾亮不等陈止回应,就自顾自的笑了起来,继续说着:“我这个人,只要接了上命,就一定要全力以赴的完成,圣上将调查武乡侯世子遭袭一事交给了我,那我就不能不尽心,因此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他本是随意坐在席上,但说到这里,突然直起后背,整个人气势大变,有种凛然之意,直视陈止,郑重问道:“你可知自己犯了几错?” 陈止颇为错愕。 我犯了几错?这人在说什么? 可惜不等陈止询问,庾亮就伸出手,竖起三根手指。 “你驳斥反贼的时候,妄言世家,妄议律法,此乃第一错;然后是擅入要犯之地,目无法纪,此第二错;最后,你自以为名大,为谋高品,胡言乱语,胡做文章,做出格之事而不知收敛,此乃第三错!有此三错,我就是把你拿下也有理由!你想养望,就老老实实养望,不要处处都掺上一脚,你没有这个资格!”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更是语气森严。 正常人被庾亮这么毫无征兆的一说,配合他的身份地位,就算不吓得心惊胆战,也得方寸大乱。 可陈止却眯起眼睛,心底泛起不快,看着这人,只觉得莫名其妙,没想到那看似严肃古板的张若通情达理,倒是这个毫不相干的庾亮出言警告。 他无缘无故说出这些,又是警告又是威胁,好没来由,总的有原因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针锋相对,何必妥协?【第三更,还债4】 厅堂中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连站在在两边的护卫都不由侧目,显是对庾亮突然开口说出来的话,很是意外。 这时,张若却道:“庾御史,是我在审案,你只是从助,这些话轮不到你来说。”这话一点都不客气,隐隐还有敌意,听得陈止心念一动。 说实话,陈止已被庾亮的话刺出了一点怒意,毕竟他和庾亮素未谋面,对方无端指责,口出威胁,这心里怎么可能舒服? 但没想到是,当先发作的,居然会是特使主官张若,而且一开口就毫不客气。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张若、庾亮本是同僚,但陈止回想起来,才注意到,从他入了厅堂,就没见过张若和庾亮有过交流,甚至彼此都不看对方,询问情况的时候,也是张若问张若的,庾亮毫不关切。 等张若问完了,庾亮则不理前者的处置,开口就是打压和威胁,看似威逼陈止,实则不给张若面子。 想到赵兴透露的消息,参考前世经验,陈止有了大致猜测。 “这支特使团估计包含不同派系,张若和庾亮代表不同的利益,彼此博弈、角力,很可能最初是由庾亮率领,不知为何加了个张若,而且成了张若主导,就是不知道,这两边的人,对这个案件的关注点是否一致,如果不同的话,那问题可是不小,连审案都要变得复杂了。” 想通了这些,陈止很清楚,最好的选择就是闭口不语,省得搀和势力矛盾中。 可惜,他想置身事外,却有人不想放过他。 庾亮被张若一说,也不回应,反而满脸肃容的看着陈止,冷声道:“来之前,我就听说你心机深沉,过去故作荒唐,以此得名,如今擅自接触人犯,若非另有所图,大概就是想故技重施,做一鸣惊人之举,想赶在我等之前查出结果!” 他压低声音,语气转为森然:“奉劝你一句,不要做无用功,莫说这次案子与你有关,就算最后证明了你有功无过,可查案既不是书法,也不看文章,需要的是真本事,这点你可不行!听我一句,谨守本分,别做出格的事!” 厅堂再次陷入安静,陈止眯起眼睛看着庾亮。 算年龄的话,他这具肉身与庾亮的差距不大,偏偏此人口气高高在上,完全没有将陈止放在眼里,头一次见面,就毫无顾忌的斥责,一如长辈训斥晚辈、上司训诫下属。 可问题是,此人初次见面就这般言语,毫无礼仪可言,又凭什么? “张若敲打他,他就训斥我,这是将我当成工具,来和张若斗法?一个侍御史,初来乍到,也不去了解案情,就想着拿别人当棋子,下大棋?难怪,难怪这庾亮在原本的历史上,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此人做事,竟是丝毫也不顾忌旁人,不问其他!” 在原本的历史中,庾亮就是一个善于树敌的人,从文臣到武将,从朝中到边疆,从中军到强藩,没有他不得罪的,有理由要得罪,没有理由创造理由也要得罪! 陈止现在算是亲自领教了。 “庾御史,慎言,此次乃是王贼之事,其他事情不要牵扯进来!”张若看也不看庾亮,又对陈止说道:“陈止,你先回去,听说你在救诸葛言候受了伤,好生休养,你今日所言所说足够,对查案很有帮助,后面如无必要,都不会再劳烦你了,你可以安心休息了。” 这边他的话音刚落,庾亮的声音就再次响起:“陈止,你回去之后,好好做一下准备,需要你的时候,必须第一时间过来,否则耽误了查案,你就算是有点功劳,也吃罪不起!知道了么?我不想说第二遍,退下吧。” 话语中,与张若针锋相对的味道非常明显。 陈止深吸一口气,对庾亮这个人的性子有了一点了解。 这庾亮是个得寸进尺、肆意践踏他人底线的人,这样的人,你对他妥协,他就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如果一味的沉默,只能助涨其人气焰,使其变本加厉,可能原本他还想着收敛些,可一见目标沉默,反而觉得能进一步欺压。 就好像今天,陈止及时过来,正衣冠、至礼数,有问必答,哪里有出格的地方? 结果呢,还是被庾亮随意拿着敲打,里面或许还有缘由,但主要目的无疑是借机和张若争锋,但却丝毫也不在意陈止的感受,就好像人人都该为奉献,不该有怨言一般,再避让也无用。 “对这样的人,除非地位和他相当,或者比他高,否则的话,就算不当场翻脸,事后也不得安宁,我今天沉默下去,绝不会让此人收手,反而要助长其人气焰,既然如此,不如先乱一乱他的棋局,让此人不得顺心,乱中求机,也使我这心中舒畅! 想到这里,陈止神色平静的说道:“庾御史,希望你查案的本事,能像你的嘴巴一样厉害。” 这话一说,厅堂再次为之一静,但这一次,那两边的护卫,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带上了明显的惊异之色。 连张若和庾亮都露出意外之色,那庾亮虽然反复斥责陈止,但根本没将陈止放在眼里,不过是将之当成工具,用来和张若对法。 工具居然敢反抗? 庾亮笑了,他看着陈止,淡淡问道:“怎么,你还要教我查案么?” 陈止也笑了,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不敢,不过王弥之事事关郡县,其人作为流寇,自青州而来,又关兵事,袭击诸葛言,藐视朝廷律法,触动功勋世家,这可不是你玩弄权术的借口,与其担心我能不能随叫随到,不如想想怎么能不负上令,将心思用到该用的地方,别耗费在毫无意义的争执上!” 陈止的这话,不光是反驳了庾亮,同时还带有一种教训、训斥、提醒的意思。 庾亮不将陈止的感受放在心上,随意斥责,陈止也不给对方留一点颜面,就像是一个长辈在教育晚辈一样。 庾亮在愣了一下后,微微咬牙,然后努力做出一个笑容,双眼眯起,露出阴冷之色,淡淡道:“我说了你两句,就不耐烦了?就这么点涵养、修养,也能被称为名士,当真是令人意外,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在庾亮看来,自己的身份摆在这,不管怎么训斥,对方都该老老实实的忍着,现在陈止居然敢反驳,这就是冒犯了自己,生出怒气。 陈止丝毫不以为意,反问道:“莫非我说错了?难道御史不是来查案的?既是查案,心思就该放在案子上,再说了,我陈止无官无职,不受御史之职的管制,你无须拿官威来压我,我还真不怕,阁下查案之时,若有需要的地方,我自会相助,毕竟王弥可不是御史您诛杀的!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来找我!” “好!很好!”庾亮皮动肉不动笑了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这是要教我如何查案?这话可不能传出去,传出去你就成笑话了,庾某人以四品乡品出仕,任官以来,破过多少案子?要你来教?你懂么?你也配?” 一句“你懂么、你也配”说完,庾亮抬手在席边猛拍一下,似是泄愤,然后站起身,轻蔑的看了陈止一眼后,甩袖离开! 我记住你了! 看着此人离去的背影,陈止哈哈一笑,冲着张若拱拱手,就要离开。 张若却道:“庾亮此人气度看似宽旷,实则狭窄,你这番话可是得罪他了,他或许顾忌名声,不会明着对付你,但有些手段却防不胜防。” 陈止闻言谢道:“多谢廷尉正关心,只是今日情景,我就是闷不吭声,也不见得就能落得好来,我来之前可没得罪过他,这人不一样不依不饶,可见低头妥协也是一样,现在一番话说出来,至少心胸舒畅,不过,我倒觉得,正官该小心他一点,观此人行事,毫无拘束,切莫被他坏了事,影响了查案。” 张若闻言一愣,跟着嘴角微微上钩,点头道:“是的,得小心被他坏了事。” “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陈止再次拱手,转身而去,衣袖飘荡,看上去别有一番风采,让屋中的一众护卫面面相觑,心底佩服的同时,也知道陈止这一得罪庾亮,后面估计风波不断。 就连张若都有些意外,只是他的神色不见多少变化,只是看着陈止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蓦地,他嘴角钩动:“好一个心胸舒畅,这陈止果是妙人,那庾亮一路作态,我观之不快,今日稍有缓解,只是陈止却不知道,其实自己很久前就得罪过庾亮了。” 很快,陈止与庾亮起了口角的消息不胫而走,毕竟是发生在郡守衙门的,事关朝廷特使,里外多少双眼睛盯着,瞒都瞒不住。 第一个接到消息的,就是郡守徐辉了,他得知之后,叹了口气。 “毕竟年少气盛啊,庾亮也好、陈止也罢,都是心气高的年龄,又都有才华,这一见面,果然是针尖对麦芒,只是陈止虽然文章过人,才学远超同济,书法也远超庾亮,但万万不该跟庾亮起冲突啊!庾亮一个上品的位格压下来,除非是学问大家、百家宗师,否则如何能与之相比?眼下看起来无恙,但以后这祸患会逐渐显现的,唉,难道彭城出了如此人物。” 这位郡守的口话中,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幕僚张集在旁说道:“郡守放心,陈止有诛贼救诸葛的功劳护身,不会有事的,想来他也是清楚这点,才会当场爆发,陈止并非无谋之人,必定有所筹谋,另外,庾亮也是自重身份的,不会波及郡县。”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位庾御史听闻也是风流人士,陈止怎么说也是有功之人,更有名士位格,怎么这位御史一来到,不与之结交,反而摆明车马的不对付?难不成里面还有什么隐秘?” “本官也正疑惑着。”徐辉眉头紧锁,“一个在彭城,一个在京城,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有矛盾?但无论如何,我得去劝劝陈止,让他退一步,过去给庾亮道个歉,不说今天的事,以后陈止出仕,不会妥协可不成,庾亮乃是上品,向他妥协才是正道,相信陈止分得出轻重。” 说着说着,他就着人安排起来,准备让人将陈止叫过来。 与此同时,消息传到了彭城各处,包括了中正府。 那郡中正祖纳接到消息后,却对陈迁苦笑起来:“庾亮此人,最是喜好风雅,常有小思,他前些时候才弄出个祥瑞,想给庾妃壮声势,偏偏陈止那篇《师说》到了京城,文章里的那句话,等于直接打了庾家的脸!庾亮这般心高气傲的人,怎能忍得住?我这是办了坏事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我懂,他不懂 若说这彭城之中,哪个人对局面最了解,无疑就是郡中正祖纳了。 祖纳出身范阳祖氏,兄弟祖逖最近出任济阴太守,整个家族颇有势力,有消息渠道,再加上这件事,他也有一定的责任,自是明白里面的关键,就是陈止的那篇《师说》。 陈止的师说,以千古传世之文为框架,结合了前后几百年的师道认知,从容演绎,自方方面面诉说了为师之道。 祖纳看过文章之后,就决定将这篇文章连同品状书,一同递往京城,原因就是文章中的一句话圣人之道,不穷异以为神,不引天以为高,利于人,被于事,如斯而已[注1]。 “送上文章,是想阐明天地变化与君王德行联系不大,以反对感应说的那些人,结果那庾家刚刚弄出一场祥瑞,文章一到就有些尴尬了,庾亮作为庾家现在的中流砥柱,会针对陈止不算意外,只是我没想到,陈止的性子竟这么刚硬,当场就和他起了口角。” 祖纳说话的时候,有一丝自责之意。 陈迁赶紧就道:“中正递文乃是一番好意,本意就是为给陈止抬品,发生这样的事纯属意外,谁也没想到,他庾家这个时候能搞出个祥瑞来,估计也是看国本不定,心有叫醒,另外这次陈止有些冲动了,我回去会和他说一说的。” 陈迁作为中正佐官,如今常驻彭城,时常会到彭城陈家拜访,两边本有兄弟之谊,自然没那么多规矩。 祖纳点点头,跟着又道:“算算时间,品状书该回来了,庾亮虽是外戚,但管不到大中正,陈止的品阶不会受到影响,我听说,陈止最近有游学之念,这乡品一来,正好方便他外游,出去见识一下天下广阔。” 陈迁点头称是,心里却很清楚,这是祖纳怕陈止和庾亮矛盾加深,有心让陈止以游学为借口,暂时离开彭城,退避一二,是维护之意。 朝廷的特使过来,是为了查案,陈止作为涉案之人,需要等待询问,可案情就那么多,加上种种潜规则,陈止已经在衙门里说过了,也都记录下来了,临时有事要离开彭城,再有祖纳居中调解,问题不大,毕竟有世家特权兜底。 陈迁就道:“我这回去,就会跟陈止提起这个建议。” 祖纳闻言放下心来。 不光是中正府有消息,这陈止和庾亮的事,很快也传到了各大世家耳中,各家各有判断,但多数都觉得陈止或是气盛,加上刚刚立功,却骤然被特使打压,一时不忿,所以冲动了。 不过,几大家族倒是没有表态,都打算静观其变。 不过陈家无法无动于衷,老陈们一听,就都焦急起来,第二天就聚集陈止家中,有心劝他,希望陈止能出面道歉。 陈迟、陈边对于朝廷派来的人,都是充满了敬畏,生怕陈止立功这事,从好事变成坏事,那就冤枉了。 “几位叔伯不用担心,庾亮自重身份,不会行事太过的,而且他无故与我为难,妥协也是没用,所以更不能跟他道歉,这人没理都不饶人,若是道歉,只能任他拿捏,况且我也不觉得做错了。” 看着陈迟、陈边等人满脸的担忧之色,陈止却十分坦然,安慰着他们。 “但他毕竟是御史,还是朝廷特使,调查贼案,怎能轻易得罪?”陈迟满脸的愁容。 陈边则出主意道:“要不然,这几日你就留在家中,不要出去了,如果特使召你问话,那你就低调点,再有不顺心的事,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陈迟也道:“对,昨天晚上,陈迁也来找我,说了一个法子,说是让你外出游学,暂避锋芒。” 陈止见状,知道多说无用,于是也不安抚了,转而不语,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当时没说那些话,但只要庾亮认准了,一样还会打压自己,因为庾亮有心以陈止为棋子,打击张若。 “赞币锋芒是个办法,但乃下策!” 陈止明明救下了诸葛言,因为一个御史过来挑衅,就要退避往他地,这事根本无法容忍。 “我若一走,庾亮肯定要昧了我的功劳,我做的事,轮不到旁人夺掠,除非是我主动让的,况且庾亮的心思都在争权夺利上,只想着玩弄手腕,如果因他之故,忽略了异族威胁,等于浪费了一次警告朝廷的机会!朝廷若乱也不算什么,可苦的是百姓!” 想到这,陈止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不会退避。 陈迟见劝不动,只能忧心忡忡的离开,跟着陈辅和陈觉都过来劝说,他们同样担心不已。 陈止就道:“这种事,担心也没用,关键是破局。” 陈辅对陈止盲目信任,一听就问:“要如何破局,请少爷吩咐下来,我等好做准备。” “破局要先参与进去,”陈止已有主意,“本不想搀和太深,可既然麻烦找上门来了,那也无从退缩,况且此事背后还有隐忧,不能放任庾亮施为,但考虑到地位差别,需得另辟蹊径。” 想着想着,他想到一事,就对陈觉道:“等会给周家送封信,就说过几天,我要去拜访周游徼。” “周游徼?周添?这时候拜访他能有何用?”陈觉满脸不解。 陈止笑道:“那御史占了个查案的正名,觉得自己是权威,我若不能得个专家头衔,就不好插手,所以得先让庾亮知道,有些事并非只有他懂,然后才好让他学会尊重。” 陈觉听得一头雾水,对什么专业、专家听得头昏脑涨,但见陈之至意已决,就不再多言,安排人去通报了。 随着时间流逝,消息越传越广,贵静书院等处也已知晓,各有议论。 在这纷纷扰扰中,庾亮在两日之后,造访了卧冰楼。 “庾兄,好久不见。” 一见庾亮上门,陶涯等人立刻迎了出来。 庾亮善于谈玄,有一手好书法,时常呼朋引伴作乐,陶涯等人因此和他结交。 “你们与诸葛一同游学,真是羡煞我也,未能相随,乃心中憾事!”庾亮大袖飘荡,朝众人拱手,风一吹,扬起发丝,别样潇洒。 “庾兄,你如今的名声响亮,”庞乡摇头道,“成就侍御史之职,我等就算出仕,也是远远不如,该是我们羡慕你才对。” 魏欧等人凑上前来,连连说着:“早就听闻颍川庾君大名,今日一见,果是风流人物,闻名不如见面,实乃我等之幸啊!” 庾亮爽朗一笑:“客气了,陶兄快为我介绍几位。” 魏欧等人乃各地名士,是诸葛言游学中结识,加入了游学队伍,和庾亮并无交情,可也知道他的名声,当然愿意结交。 见礼过后,众人都相见恨晚,很快相熟起来,分座坐下。 寒暄几句,陶涯就提到特使一事,感叹道:“多亏庾兄派人提醒,不至于措手不及。” “这算不了什么,”庾亮摆摆手,“以我等交情,自要通知你们,也好让诸位早作准备,这里再透露两句,再过几天,那张若就要提问诸位,此人性子偏激,残酷无情,还需小心。” “多谢多谢!到时候还要庾兄相助啊。”众人又是一阵感谢和吹捧拍过去。 几句过后,陶涯估摸着氛围差不多了,试探性的问道:“庾兄,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为何来的这么突然,而且我听说,本来是以庾兄为主,怎的成了张正?” 庾亮笑容消散少许,淡然道:“都是朝廷安排,自有道理,我既为官,就得为上分忧,不用深究。” 话是这么说,可看那语气和神态,显然这里面是有问题的,可陶涯等人察言观色,都若有所思,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说起王弥一案。 “我知道你们受了委屈,”庾亮拢起袖子坐下,神色安详,“不用担心,我会秉公处理,王弥的这事,有功的不是一人两人,而是齐心协力的结果,王弥最后授首,也不是靠一个人的呓语,是诸位以王道教化之,此乃共举,当同扬名。”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一愣,跟着魏欧等人就露出喜色。 “庾君,你的这个意思是?” 庾亮自信一笑,道:“令王弥自尽的功劳,怎么也不能让一个人占了。” 陶涯和庞乡对视一眼,前者有些担忧的道:“这不太好吧,当时有许多人在场,连郡守都知道了,已经定下基调。” “无妨,”庾亮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这事既然是我来调查,我说的话才作数,之前的洛阳三案,都是由我侦破,连圣上都夸赞过,若是我做出了结论,朝廷也会认的。” 庞乡则道:“没这么简单,陈止是有本事的,否则不至于让王弥自尽,”他见魏欧等人面色不好,有责怪自己多嘴之意,却还是继续道,“诸位,你们不爱听,可这些话,我必须说明白,当时的情况你们都看到了,万一泄露了出去……” 庾亮直接打断了他。 “不会泄露!”他眯起眼睛,说的斩钉截铁,“有我在,不会有意外,因为审案的这个事,我懂,而他陈止不懂,他的话就算是真的,谁信?” 谁信? 但见两字,霸气十足。 但庾亮是有底气的,掌控舆论,占据术业之专供,就可以掌控真相。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陶涯和庞乡只能点头。 庾亮见气氛有些凝重,就起身笑道:“听说赵兄和关兄也在这里,既然来了,那我得去见见他们。” 注1:见131章。 第一百八十章 当除祸根【第二更】 客客气气的说了几句,庾亮就起身上楼,这是给众人一个缓冲的时间,消化一下他的提议。 此举,庾亮不是单纯的泄愤,一个陈止,在他看来,那是反手可压,根本无须太过操心,这些话更多的是为了拉拢众人。 魏欧等人也很清楚这点,庾亮一上楼,魏欧就笑道:“这下是结交贵人了。” 陶涯却有些担忧:“可如此一来,等于是得罪了陈止。” 魏欧却不甚在意的道:“庾亮、陈止,结交一个就得得罪一个,以庾御史的地位、名望,难道要为了陈止得罪他?” 陶涯和庞乡对视一眼,叹息摇头。 另一边,庾亮来到二楼,但赵兴人不在楼中,只见到关先。 作为开国勋贵的后裔,关先在京城很有名气了,庾亮和他交情不错,论起远近,比之陶涯等人要亲近得多,这一见面,庾亮也不客套,将打算说了出来。 “你要针对陈止?”关先眉头一皱,冷着张脸问道。 “针对陈止?”庾亮笑着摇头,“他也配我针对?我要应付的是张若,陈止不过一棋子尔,我用陈止来告诉张若,让张若知道,这次查案并非是他说了算!这次事情,他横插一脚,夺了我的正官之位,扰了布局,总要有个说法。” 说着说着,他又话锋一转:“当然了,警告张若是一方面,还有就是替你出气,陈止的事我都知道了,仗着篇文章和些许人脉,想谋五品之位,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冒犯过文简,以你我的交情,我不替你出头,还有谁能出头?你说是不是?” 庾亮抵达彭城前,就通过种种渠道,探知城中局面,知道陈止的异军突起,损害了关先、陶涯的利益,而陈止本人隐隐又是彭城士族的代表。 加上陈止那篇文章,让庾家有些难堪,庾亮才会选陈止为突破口,想用他作为支点,撬动局面。 关先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摇头道:“我的事,由自己解决,旁人无须插手。” 庾亮脸色一变,正要说话。 关先当先说道:“陈止此人深藏不露,谁都不知道他还藏着什么本事,我奉劝你不要找他的麻烦,再说,此人救了诸葛,功劳不容抹杀,你打压他,不怕诸葛事后追究?” 庾亮闻言一愣,笑道:“关兄误会了,我没想过得罪诸葛家,也不会真将陈止如何,只要他知道进退,如果此人能为我所用,我一样能给他富贵,不会亏待他。” 关先冷哼一声:“诸葛与他也是平等论交,你想招揽陈止为手下?我劝你,这个念头也放了吧。” 庾亮连碰钉子,心中不快,但也知道关先的性子,并不纠缠于此,就拱拱手道:“今天来得匆忙,还有事没处理完,改日在与关兄一聚。”他竟直接就告辞了。 关先也不挽留,任其离开,等人走了,他站在原地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不打算过问此事了。 另一边,庾亮走下楼来,迎面就是陶涯等人,他和众人又说几句,就推说公务在身,约了酒宴之日,然后走出卧冰楼,登上牛车。 牛车前行,车上的庾亮沉思起来。 “先是陶涯、庞乡劝我,让我不要针对陈止,他们两人出身不凡,一个有陶公教诲,一个是名门后裔,都对陈止心有顾忌,这也就罢了,连关先这样的人,竟也劝我不要对陈止动手,这就值得深思了。” 想着想着,庾亮的眉头渐渐皱起。 “关先倨傲,连诸葛言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很少服人,但他刚才的话,虽然没有明说,其实对陈止心存顾忌了,能让关先顾忌的人,确实不能等闲待之,难怪陈止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甚至用教训的口气跟我说话!” 猛然间,他想到郡守衙门的后堂中,陈止说的一番话,眼睛眯了起来。 “这样的小地方,居然能出如此人物,文章写得不错,书法也比我好那么一点,甚至身有武艺,更立下大功,难怪心思会膨胀起来,或许是被种种冲昏了头脑,那陈止觉得我的年龄和他差不多,就觉得能与我平齐,有意思,有意思!” 想到这里,庾亮的脑海中闪过记忆片段,都是他过去遇到过的对手、事情。 “我经历过什么,陈止根本就想不到,他不过困于一地的世家子弟,有些成就,就以为能傲视同辈了?这就是被眼界所限,可悲,井底之蛙尔!若不是出身不如诸葛言,我的成就、名声早就超过诸葛言了,也好,既然陈止要做出头鸟,那就让他知道差距,等折服了他,收为己用,也好对付我真正的敌人,张若!” 想到这,他越发释然,心胸都开阔几分。 几天之后,朝廷特使到来的风波渐渐平息,无论官府之人,还是民间百姓,都逐渐习惯。 特使初闻之时,人心惶惶,城中上下都以为要闹出偌大风波,毕竟之前王弥潜藏,全城搜捕,就搞得鸡飞狗跳,让不少人心有余悸,那还是郡府出面,现在朝廷派人,按不少人的想法,更是要掘地三尺了。 没想到,除了第一天的突然到来,搞得各方措手不及,接下来几天,竟都是风平浪静,也不见特使团的人有太大动静。 慢慢的,街头巷尾偶尔出现询问之人,于是传闻再起,传出了特使查案的消息。 有心人了解之后,意外的发现,虽然是特使行动,但居然不是张若主导,而是庾亮带人在城中问查,他没有审问人犯,而是根据官府搜集的信息,去王弥等人藏身的地方探查。 “庾亮要先找到王弥的同党?他怎么就能确定,王弥还有同党藏在城中?” 陈止府宅之中,陈止正更衣,准备去往周府,听到了陈觉的回报,就就详细的问了起来。 陈觉回话道:“城中也有传言,说是过去洛阳的一个大案,也是反贼行刺贵胄,抓了几个人,偏偏审问不出什么,当时这个庾亮还未出仕,在洛阳游学,带着一帮子人游荡,不知道怎么的,就搜了个潜藏的刺客同伙,一番审问后,得到了主谋。” “还有这样的事?”陈止一听也来了兴趣,就详细询问了几句。 不得不说,陈觉不愧是专业家仆,专业素养非常过硬,早就摸清了陈止的喜好,知道要把消息打听到什么程度,不至于陈止问起来的时候,无从答起。 听完之后,陈止不由道:“那个行刺的幕后主使,乃是是遇刺贵胄的政敌,这幕后人派出去的都是死士,所以无惧审问,倒是躲藏起来的心志不坚,于是容易被审问出来。” 然后他又叹息道:“从这个方面来看,庾亮是有本事的。” 陈觉却道:“还不是他运气好。” 陈止摇头道:“只有时刻有准备的人,才能将运气转变成利益,不过这个传闻,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彭城,应该是庾亮派人在造势,塑造形象。” 陈觉又说道:“听说,庾亮就是靠着这个事,在京城当了个官,又接连破获了两个大案,才坐上御史的位置,朝廷这次派他过来,想必是看重他查案的本事,这样的人,还是别招惹的好。”他又委婉的劝诫起来。 陈止一听就笑,说道:“世事无常,哪有一成不变的做法,在王弥的这个事上,抓住同党审问,未必就比牢中几人知道得多,庾亮这是打错算盘了。”他可是清楚的很,来袭的人,其实分两部分,一部分是王弥和他的手下,另一部分,很有可能事关异族。 知道背后根源的,正是嘴严的异族,庾亮搜查全城,就算能抓到人,也只是知道得不多的贼人,触及不到核心。 了解了大概的情况后,陈止也更衣完毕,就带着书童陈物,坐上牛车,前往周家。 沿途还碰上不少熟人,众人先是给他行礼,等陈止走过去了,又在后面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一幕落在陈物眼中,让他有些担心,就靠近几步道:“少爷,您跟御史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了,都说您是心气太高了。” 陈止听他的语气和陈觉大为不同,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心气高么?” 陈物摇了摇头道:“我不这么想,少爷做事,肯定有您的道理,如果不是那什么御史逼迫太甚,您肯定不会恶语相向,这点我是最了解!” 陈物跟随陈止也有阵子了,期间几件大事,陈止都带上了他,这书童经历许多,摸清了陈止的性子,但凡笑脸相迎的,不管什么身份地位,陈止都以礼相待,可若是那种不怀好意的,陈止也不问高低,不会给对方面子。 陈止笑道:“没想到,最了解我的人,竟是你。” 说着说着,主仆二人来到了城外周庄。 周庄和陈庄相似,也聚居着一个大宗族,和陈家不同的是,周家祖上没出过多少官员,虽也有当官的,但一来当官的时间不长,二来后继无人,没能迈过那个槛,始终算不上士族。 还未进村,陈止就看到了有人分列路旁,为首的正是周添。 前几天消息传来,周添就坐不住了,今天早早就做好准备,带领族人迎接陈止。 等陈止下了车,周添赶紧上来招呼:“贤侄,你身上还有伤势,本该是我去拜访你才对,居然让你亲自来我这边,真是太客气了。” “周叔是长辈,来见你是应该的。” 陈止一句话说出,周添立刻如沐春风,尤其是看到几个族人眼睛里的羡慕之色,更觉得腰杆都直了许多。 这时一阵风吹来,周添说着外面天寒,赶紧带陈止入庄进屋。 接待陈止的是周氏堂屋,作陪的是周家老小的领军人物,他们的言行举止中,对陈止恭敬得很,哪怕是族中长者也不例外。 这些长者,如果能得职位,论地位不在许志之下,现在却只能毕恭毕敬,这就是民望的力量,看不见,又真切存在,因当世之人追求。 等寒暄几句后,终于进入正题。 陈止就道:“周叔,你说的那个事,我想了想,觉得直接求人有些不妥,难免给人留下口实。” 周添一听,心就凉了,以为陈止反悔了,但他无法,苦笑着想要认了,没想到陈止却继续道:“不如,我帮你将那祸根除了,你看如何?” “把祸根除了?什么祸根?”周添一脸迷茫。 陈止笑道:“你不说是,有人用办案不力为借口,要撤了你的职么?那把案子都结了,不就好了么?”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眼破案【第三更,还债5】 陈止的这个提议,让周添好大一会才明白过来。 “贤侄,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把挤压的案子,一一破了?证明能力?”周添小心的问了一句,跟着就摇头道,“恐怕不行,你是不知道啊,那些案子是有多繁琐,很多连理都很难理清。” 乡中游徼的职位,主要负责巡查,其实没有断案之责,不过随着世家壮大,乡间官僚机构随之收缩,为了服务大族,小官吏的职能也就复杂起来,以便于为世家奔走。 游徼这个位置,和乡间百姓接触的最多,出于节省人力的考虑,渐渐有了临机决断之权,可以接触部分告诉,只有无法当场判断的案子,才会上报过去,等待日后审查,这样就有了积案。 陈止知道周添的担忧,就道:“有人以此为借口,想撤掉周叔的职位,那将案子都破了,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方法,事后就算有人想再做文章,也是无从做起。” 周添苦笑起来:“话虽如此,但关键在于,不光当前的案子,还有许多积年老案被他们拿出来指责,这些案子可就多了,没有三百也有二百,根本破无可破,为之奈何?” 陈止却是眼中一亮,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的道:“先去一观再说。” 周添见劝不动,就不再坚持,他毕竟有求于人,既然陈止想出了这么个主意,不好直接否决,就想着先带陈止去看看情况,了解一下其中的困难,若能知难而退,再劝起来也就方便了,顺便还能再求一波人情。 商定之后,两人也不在周家待着了,干脆直接前往卷宗存放之处。 小书童陈物也跟着过去了,不过走着走着,他却疑惑起来。 “那什么御史庾亮就是在查案,少爷跟他交恶,对方不会善罢甘休,少爷也不会束手就擒,难道是想在查案上将那人压下去?这才找上这周添?可那个庾亮查的是大案要案,事关朝廷和勋贵的,少爷找的周添只是游徼,涉及的案子不过乡里纠纷,连白家的那个案子都比不上,怎么和庾亮相比?” 陈物跟陈止这么长时间,很多时候,一样看不出陈止的目的,但他知道,陈止做事不会无的放矢。 “也罢,说不定最后就有什么意外变化呢。” 想着想着,他索性放下心思,安心跟随起来。 游徼存案的地方,其实还在县衙,由蔷夫经手。 蔷夫负责一个乡的诉讼和征税,是个影响力很大的位置,周添这个乡的蔷夫,在岁旦之前刚刚换了一位,名为胡庸,人如其名,为人中庸,入职以来,本着不得罪人的信条,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陈止和周添过去,这位蔷夫也没用什么闲杂人等的说法阻挡陈止,毕竟胡庸也知道陈止的名声,反而给与配合。 一路绿灯之下,陈止很快就来到了卷藏馆。 此馆分几间,最里面能看到有人把守,那是县衙爰书存放之处。 爰书涉及众多,有随堂供词、罪言的笔录,有庭审的过程记录,连侦查笔迹也包括在内,是真正的案件档案,重要卷宗。 白青上公堂的时候,那位刀笔吏罗迁,就是负责记录爰书的,整个案子的过程,都记录在里面,对地方衙门来说很,爰书意义重大,所以有皂隶看守,按时换岗。 陈止的目标不是这一间,而是靠外的一间。 这间卷藏馆很大,摆放着一排排书架,只是书架上的爰书和卷宗散乱,多数是随意摆放上去的,鲜有人整理。 “这就是几个乡里卷宗、爰书的存放之处,若要复审讼文,要先在这里挑好卷宗,写好上呈,那边有桌椅,可以坐着看。”周添简单介绍了一下,“已经封档解决的在最里面,这外面几个书架上的,就是当时难以定夺的,想要提复,须得给出一个章程,经狱使等上官同意,才能将卷宗请出,继续处理。” 这过程,和我前世在军中和小沛施行的规章类似。 陈止心中默言,目光扫过一排排书架,抽出一两本查看,眉头渐渐皱起,发现了问题。 由于陈止前世的参与,导致这个时代的案件审理过程较为完善,但受限于人员构成和专业划分不够,诞生了新的矛盾和问题,就是过程变得繁琐,导致下面的人懒得办理,稍微有点复杂的案件,都直接走流程存档。 “怎么样?这里的卷宗,虽不比县衙刀笔官的记录,可也将过程和细节都记录下来了,没有多少遗漏,贤侄啊……”周添还在说着,想借着卷宗、爰书的复杂,劝陈止放弃想法,重新回到走后门的道路上来。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陈止就蹦出一句:“这个供述人有问题,这场凶杀案,此人有不小的嫌疑。” “……所以还是不要在这上面浪费精……嗯?你说什么?”周添骤然停下,然一脸疑惑的看着陈止,又问了一句,“贤侄,你说什么供述人?嫌疑?” “就是这本爰书上记录的口供,”陈止指了指手上的卷宗,“按照这个供述人的说法,是肯定找不到真凶的。” 陈止手上的这本爰书,记录的是个乡间农夫丧命的案子,不涉及世家大族,又没有太多线索,因此没被县衙卷藏馆收录,而是放在这里。 爰书记录的,主要农夫的几个亲人,其中有一人格外重要,乃是死者的堂兄,就是他发现了农夫的尸体。 同时,这上面还清楚的记录着,尸体的脖子上有被勒过的痕迹,死因也源自于此,还有案发现场的一些描述。 周添在惊愕过后,凑过来看了一遍,依旧是满头雾水,就问:“里面有什么问题么?我没觉得话中有何不妥啊。” “这个发现尸体的人,他的叙述有问题,”陈止眯起眼睛,解释起来,“按照他的说法,他的堂弟三天前得了风寒,浑身无力,卧病在家,最后被人勒死,无人看到凶手,他还说,现场有挣扎搏斗的痕迹,这就是问题所在。” “没毛病,”周添顿时一副不得其解的样子,以为是陈止不懂里面的逻辑,有心要给他科普一下,“人若被勒住了脖子,就会拼命挣扎,肯定会在现场留下痕迹的。” “那是正常情况,”陈止摇摇头,指着爰书上的一句话,“按爰书所写,死者不光受到病痛折磨,身子还比较瘦弱,这样的人被勒住了脖颈后,根本没多少力气反抗,而且从书上的描述来看,对方还用了绳子一类的工具,能完美圈住脖颈,不留缝隙,脖颈的经脉一被压住,就阻碍了元气流动,会令人神情恍惚,很快就会昏迷,更不要说挣扎了,所以这个挣扎痕迹,就非常可疑……” 陈止说起来,又是经脉,又是元气的,听着有些玄乎,其实不过是用这个时代理解的语言描述罢了。 实际上,他很清楚,勒颈杀人的原理,不是堵塞气道把人憋死,而是通过压迫颈部的动脉来夺命,颈动脉是负责给大脑输血的,近九成的血液经过这里,颈动脉一被压缩,脑部供血供氧不足,就会丧失意识,进而死亡。 如果真像卷宗所言,凶手是以绳索勒脖,几乎没有间隙和死角,如果被勒人的体格强健,还可以挣扎,会留下挣扎的痕迹,可死者卧床,身体孱弱,又有病症缠身,一旦被勒住,很快就会丧失意识,哪里还能挣扎? 这个看似简单的描述中,已经留下了漏洞。 “这个死者的堂兄说出来的话,是有问题的。” 周添也意识到不对了,赶紧让人写了个章程,送了上去。 上面一听说有陈止搀和,也不敢怠慢,以颇高的效率完成审批,当天下午就将那堂兄抓来了。 此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几个月,那位堂兄早就继承了堂弟的家产,生活水平有了明显的改善,可心里越发不安,突见皂隶临门,被带回衙门一恐吓,很快就招供了。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畜生,为了点家财,就谋害亲人性命!” 等一切水落石出,周添就是一阵感慨,跟着就是惊讶于陈止只是看了一眼,就抓住了关键,这心里不由重新评估起来,难不成自己这职业水平,还不如这位? 想着想着,还想跟陈止探究一二这背后的意义,没想到后者兴致缺缺 他们却不知道,后世新社会派推理的作品都是这个道道,每当犯人认罪,就得来一段真情吐露,早让陈止对这一套免疫了。 “多亏了陈公子啊,我等当为公子表功!” “公子明察秋毫,这案子放了这么久,公子一来就给解决了。” “不错,帮了大忙了。” 连狱史、狱门亭长等,也惊讶于陈止的效率,一一过来致谢,只是他们嘴上说着感谢的话,可这脸上多少还有狐疑,因为按照下面的禀报,这位只是看了一眼卷宗,说了两句,让人把人拿来,就直接破案了,未免太过玄乎了。 一眼破案,有这么厉害? 八成是夸张了,但能耐肯定是有的。 他们都知道陈止的名声,人家连王弥都能说死,心血来潮过来破个案也不算什么,再加上还有他与庾亮的传闻,也涉及案情。 想着想着,几人顿时觉得,这或许是个麻烦,赶紧这位伺候高兴了,送走再说。 那狱门亭长心里还有些埋怨周添,你说你周添,为了个人利益,把这么个人引来,太没大局观了,只是陈止当面,不好训斥,只是那眼神却让周添略感不安。 而陈止则很清楚,这案子真想破,这些人费点功夫也能破,但因奖惩失效,没有动力,加上油水不多,自是束之高阁。 “无论大族、小族,还是民家,都是一样的,财帛动人心,亲人为此反目,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就算再过千年也不会变化,周叔,当务之急是继续办案……”说着,陈止的目光扫过整个卷藏馆,在一个个卷宗上划过。 “单靠这些普通案子,破个一个两个,根本无法达到我得目的,得搞个大新闻,就得下点力气,两三个案子根本不够。” 这样想着,他就让人将十几本爰书拿了出来,要一一过目。 却让周添、狱史、狱门亭长面面相觑。 您这都破案了,还不过瘾? 很快,陈止观书破案的消息传到了庾亮耳中,顿时让这位侍御史轻蔑一笑。 此时的庾亮,正在卧冰楼与众人品茶。 魏欧等人听了消息,同样一脸愕然,跟着就是失笑。 “敢情他陈止,是真想在审案上跟御史一较高低?可……可也不能选乡间纠纷啊,这格调太低,完全没有可比性。”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次破个够! “可笑!” 庾亮开口突出两个字,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 其他人仿佛得到了信号,纷纷开腔。 “陈止是怎么想的?拿乡间小事纠纷,跟御史办案比?” “不一定是对比,说不定只是兴趣呢,毕竟格调完全不同,拿在一起比,有侮辱御史的感觉,御史勿怪,勿怪,我无恶意,哈哈。” “张兄不必如此,以御史的胸襟怎会跟你计较呢?” …… 魏欧等人,连同庾亮的几个佐官纷纷笑了起来,空气里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息,每个人的心情都舒畅许多,就像是听了一个笑话。 陈止和庾亮的口角,彭城上下大多都知晓了,都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就过去,哪怕这几天城中趋于平静,还是有不少人关注着陈止和庾亮的动静。 庾亮走街串巷的查案,被不少人看在眼里,就等着陈止的反应,没想到却等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魏欧看了庾亮一眼,揣摩了一下,笑道:“别乱说了,说不定陈止就是心血来潮,想体验这巡查诉讼之感呢,别没事就往御史身上扯,御史是给朝廷办案的,那是什么身份?” 他轻轻摇头,露出郑重之色:“莫说他陈止找了乡间之事,就算是县衙、郡府,乃至这州中之案,就能相比了?妄想!” 这话一说,众人纷纷点头。 连对陈止看法不同的陶涯、庞乡都是神色微变,搞不懂陈止的目的,乡间之案对比承朝廷之令而来的庾亮,根本就是萤火之比皓月,毫无可比性可言! 庾亮笑笑说着:“好了,今日是来与诸位品茗的,陈止的事就不用说了,和咱们没多大关系,他爱做什么做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就知道,魏欧的话说进了庾亮心里。 魏欧于是笑道:“庾兄,陈止的事在座的都知道,无须避讳,他不自量力,只能是自取其辱,听听这人这是做什么?不过是弄清了个农夫死因,理清了一场纠纷,怎么比得上您呢?您经办的案子,可是事关诸葛先生和大贼王弥,诸葛先生的家世自然不必多说了,王弥此贼扰乱青徐多年,朝廷几次围剿未能灭之……” 魏欧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诸葛言是被陈止所救,王弥也是因陈止而亡,你说陈止不自量力,那你算什么?” 这话来的突然,众人本来笑呵呵的互相吹捧,其乐融融,要得就是一个氛围,结果这个话一插进来,顿时让他们的笑容僵在脸上,气氛尴尬起来。 众人不用看,只听声音就知道,这说话的人是谁。 “关兄,你总算出来了,”庾亮的脸色也略显不自然,但还是挂起笑容,朝说话那人招呼,“我让人去上面请你,你的那个仆从说你在看书,不许打扰。” 那人赫然就是关先,这位魁梧的汉子缓缓从楼上走下,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 “不必了,某家还有事要做,你们自饮。”关先不理邀请,收回目光,离开了卧冰楼,让众人很是尴尬,好好的气氛被破坏殆尽。 有了关先的那句话,包括魏欧在内,都不好再言,毕竟关先说的不错,谈及诸葛言和王弥怎么都绕不过陈止,只是魏欧等人记着庾亮的承诺,说是要把说死王弥的功劳,分润给众人,因此才会这般奉承,无视陈止,现在皇帝的新衣被扯下来,他们也是面上无光。 “诸位,”见众人的神色,庾亮开口了,“不用担心,陈止做得再多,决定这些的,还是我等特使。从我来到彭城的那一刻起,事情就跟他陈止无关了,功劳有多少、怎么定,都是我说的算,莫说他陈止又弄出了什么花招,就算是他找到刺史那也没用,破几个小案,又能有什么用?” 他的语气逐渐坚定起来,充满了底气:“不说陈止影响不到我等特使查案,就说查案、审案这件事,他也不行,这事只有我说的才算!” 众人心头的一点阴霾随之消散,整个厅堂中再次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看着众人的样子,庾亮含笑颌首,心底却对陈止的举动很是看不上。 “他真的以为,找几个乡间之事就能跟我比了?想和我比审案之能?” 这时,一名属下匆匆赶来,来到庾亮的耳边低语两句,这位御史的眼睛顿时亮了。 ……………… “特使团若能查到王弥背后的异族,无疑对朝廷有警示作用,可那庾亮说是有查案之能,但如果心思不在这个上面,难保不会借此生事,到时他的目的达成了,异族的威胁反倒要被埋没了,为防意外,我须尽快积累到足够的资本,也好插手其中,做个约束。” 这样想着,陈止看了一眼面前摊开的卷宗。 在卷宗的边上,还摞着几本。 “如果是简单的破案,根本就别想有什么影响力,毕竟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乡间琐事,算不得本事,所以得下个猛药。” 陈止就坐在卷藏馆的椅子上,桌前摆着的就是卷宗,桌边还站着几人,包括周添在内,都在一脸惊讶的看着陈止。 周添身边,有人拿着纸笔,一副随时准备记录的样子。 事实也是如此,就听陈止忽的指着面前卷宗,说道:“这个案子,关键在这个李阿四身上,此人说火灾时,他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才从浓烟中冲出,但事后检视,其人没有任何损伤,这已经不是归结于运气可以解释的了。” 顿时,周添也好,执笔记录的人也罢,都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按卷宗所载,其屋彻底焚毁,一个人在其中滞留了一刻钟,皮肤毛发没有受损也罢了,在那种浓烟的环境中,连眼睛也不见异样,这还罢了,关键是上面特地写出,说他虽受惊吓,但语句清晰,还提到了几个细节,都可以证明此人的肺脉无恙,这就有些奇怪了,最好能让他过来,我亲自询问一下细节。” 陈止声音落下,周添身旁的一人就道:“让人将此人找来,询问清楚!”话中充满了官气,有着一丝威严。 此人就是负责邢狱的狱史,掌县中律令,有便宜审问之权。 随着话音落下,就有名皂隶拱手领命,急切而去。 紧接着,陈止又翻到下一页,说着:“至于这个案子,偷窃物品的人,应是从屋顶进去,运用了些手段,所以没有留下痕迹;还有这个案子,那行凶之人理应没有跳崖自尽,按卷宗描述,该是他利用大雪掩盖了足迹,而且很有可能,凶手本是两人,其中一人落崖……” 这些个话一说,狱史连连擦汗,用略带哀求的口气说着:“陈……陈君子啊,今天要不就先到这里吧,咱们衙门里最后一名皂隶,刚才就派出去了,现在再找人,也找不到了。” 原来,刚才领命离开的那个皂隶,就是这位狱史能动用的最后一名差役了。 狱门亭长也擦着汗道:“不到半天的时间,前前后后已将三十多人带回了,里面还有重新确定了罪行的,这都要收押,咱们的牢狱本就因几个反贼,非常紧张,关押作奸犯科之人的地方不多,现在一下子增添这么多,恐怕……” 话不说透,但两人都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陈止,意思非常明显,今天就到这吧,咱们真的是怕了。 不说这两位,就连执笔记录的那人也是满头大汗,笔锋转动,将陈止说的话记录下来。 除此之外,这卷藏馆中还有几人穿行,忙着整理卷宗、爰书,都是手忙脚乱的样子。 听得几人之言,陈止抬头一看,见了这般景象,想了想,点头同意下来。 顿时,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回想之前种种,顿时感慨万千,他们实在没想到,本以为是周添带着援军过来说清,谁曾想是来了一尊大神。 周添位置不稳的事,这衙门上下知道的人少,而周添和陈家的关系,有些人也心知肚明。 本以为陈止这般名士过来,不过就是说说话,给周添行个方便,大不了心血来潮的看上几眼,过过破案的瘾,却没想到,这位一来,拿着卷宗一看,随口一说,就把个老案给解决了。 这样也就罢了,最多是桩奇闻,但陈止却不甘休,那卷宗一翻,又看到一个案子,三言两句间点出重点,跟着又破了案。 连破两案,也证明了其人有断案之能,旁人难免惊异,结果就见陈止拿着卷宗,边走边说,不到一个时辰,十几桩积年老案,全部被他分析的清楚了,稍微理一理逻辑,再找来涉案人等这么一查,马上就出来结果了。 这下子,连狱史都是心中一凛,意识到陈止此来,怕是来者不善。 “总不能是专门来破案的吧?”狱史心生猜测,联想到最近的城中传闻,说陈止与那御史庾亮有过口角,但想到两边的位格差距,又觉得今天的事应该和那并不相干。 可几个时辰下来,看着陈止拿过卷宗,将种种疑难迎刃而解,便是见惯了案件的狱史,也不由感慨起来。 “原来还能这么破案!” 心里,却越发不安了。 您这是要一次破个够啊!战袍染血说感谢“李小仙仙反对的话穿着鞋的章鱼沐风的渐隐”的打赏! 第一百八十三章 牢里快装不下了 真正让狱史头疼陈止,但同样震惊于这位陈家少爷的能耐和效率。 好像什么案子到了他的手上,都不是个问题,无论是失踪、凶杀,还是盗窃、纠纷陈止都能从细节中找到线索,涉猎诸多领域和知识,乃至一些特殊行业,连各种环境的特性,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等狱史二人请陈止停下,着人一数,共计完成了五十七个陈年旧案,有三十九名涉案之人被官府传声问询。 这样的结果,让众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都在暗暗嘀咕,这陈止到底是从哪学的这一套本事,过去可没听说过啊。 他们却不知道,陈止前世,最初举步艰难,但凡能增加资本的事都不会放过,其中就包括了靠着签筒,累积刑侦经验,闯出了一点名声。 在前世那样的环境中,他一个没有根基、没有来历,更没家世的孤身之人,乃是寒门中的寒门,以那种身份,根本没任何号召力可言,在残酷现实的打击下,让他迅速认清了现实。 再怎么穿越,个人所面对的社会,依旧还是个复杂的难以想象的聚合体,陈止想要在里面生存,就要将自身的资源发挥到极致。 探案这个手段,直到他加入刘备集团,都有用处。 在最初之时,他就获得了一次机会,效仿那凤雏庞统,以惊人的效率、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一县之中的所有案件,尽数扫平,一鸣惊人,扭转了很多心中不服将领的想法。 “比起乱世积案,如今这彭城的案子,真算不上复杂。” 稍微舒展了一下筋骨,陈止看了一眼心惊肉跳的狱史等人,说了几句客气话,跟着就带着书童,告别了众人,跟周添一同离开了卷藏馆。 三人这一走,周添也好,书童陈物也罢,都沉默不言,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充斥着敬畏。 他们不能不敬畏,这哪是人啊,分明就是个人形破案机。 “莫非……”陈物的心里一动,“莫非少爷打算把那一屋子的卷宗积案,全部提复?这可能么?该需要多少精力,多大的能耐,这……” 想到这里,书童的身子情不自禁一抖,想着陈止过往的战绩,以及他今天的表现,陈物心头惊疑不定。 “如果是一个两个的乡间小事,就算是被少爷解决了,也不见得能显出什么能耐,更无法和那个什么御史相比,但如果是把卷藏馆中的积压陈案都解决了,那这个事情一传出去……”一念至此,后面的事,有些超出他的想象,以一个书童的眼界来判断,实在不能确定,能造成多大的影响。 相比之下,周添想的就简单很多了,这位游徼同样惊讶,除此之外,还有欣喜。 经过今天的这个事,他周添在衙门里的地位,那是稳固了很多,原因也很简单,再有人拿办案不力为借口发难,那周添就可以提及陈止,提到陈止这次疯狂破案的举动。 服不服?不服我叫陈家公子来! 甭管能不能叫来,这个气势得竖起来,这样才能狐假虎威。 尤其是想到离开的时候,对自己不满的狱门亭长,那目光里已经带了一丝请求之意,无疑是希望他周添劝劝陈止,能稍微收敛一点,最好明天别来了。 “我和陈二爷那是什么交情?再说了,这位七少爷未发迹的时候,我就帮过他的忙,所以人家才屈尊降贵过来,为的就是给我周添撑腰,你刚才还恼怒我,如今知道要命了,就想来求我了?晚了!” 想要夺他位置的人,和这位狱门亭长也有关系,想着想着,新仇旧恨就都浮上心头。 周添到底在官场混了这么长时间,虽是底层官职,可道理是相通的,知道陈止表现出了这种能耐,自己又有这么一层关系,就算是上司、上官,一样要顾忌许多,不敢随意拿捏自己了,自是有恃无恐。 当然,周添也隐隐猜出了陈止的打算,但因为在他看来太过惊悚了,他根本不敢深入去想,只求保住自己的职位即可。 另一边,好不容易将陈止送走,那狱史、狱门亭长,连同诸多皂隶、笔吏都松了一口气,跟着又相视苦笑起来。 牢房里关了那么多人,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更可虑的,是这些人基本都被证明了有罪,还不能放着不管,今晚估计是个不眠之夜了,要为这么多人先来个粗审,再列出章程递交上去,这可是要牵扯到那位县令老爷的。 良久,狱门亭长道:“怎么办?连夜先粗审一遍,然后列好章程,递交给县令?” 狱史却摇头道:“杨县令这几日都在配合庾御史,安排人手排查县城初入之地,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这时候告诉他这个事,不是给他添乱么?” 狱门亭长脸露苦笑,说着:“那就不粗审了?可这么多人关在里面,也不是个事啊。” 狱史想了想,说着:“干脆啊,先压着消息,今晚连夜粗审,弄好了再说,等县令有了空闲,就递交过去,说实话,陈止咱们也惹不起,那是连诸葛家、王家都看重的人物。” 狱门亭长却道:“你光这么说了,万一陈家公子明天又来了,再来这么一气,那又该怎么办?牢里还能装得下几人?” 狱史闻言一愣,有些不确定的道:“应该不至于吧,今日这么一弄,还不满足?而且,他一口气看了那么多卷宗,必然耗费了不少的精力,听说陈家公子救诸葛先生的时候,还受了伤,目前正在养伤,那更要耗费精力了,明天不至于再来,刚才走的时候,大概是场面话。” 狱门亭长则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他再来了,又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狱史无法回答。 狱门亭长也不追问了,只是叹息道:“你说这是不是神仙打架,我等遭殃,那陈家公子估计就是因为御史的事,才找上门来的。” 狱史也点头附和:“不错,不过陈公子的能耐也是惊人,最初只是书法闻名,后来文章惊人,跟着连武艺都有了,现在一口气破了这么多的案子,当真是个怪才啊!” “怪才不怪才我不知道,只希望他明天能放过你我,可别再来了,”狱门亭长还是苦笑,“你说那赵基干嘛招惹周添,不是早有传言,说周添和陈家关系好了么,这下好了,招来一位,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这也是周添的运势。”狱史摇了摇头,“对了,得再调几个人手来才行,不然今晚可未必能忙得完。” 两人议论着,很快就忙碌起来。 而陈止回去之后,告别了周添,一到家中,就让人备好了药膳、药浴,这都是他前阵子吩咐好的。 等一番沐浴下来,整个身体的筋骨皮膜吸收了药力,越发紧凑、强健,整个人顿时神采奕奕,精气神饱满。 “这个劲头,足以一天一夜不睡,用来处理案子,再适合不过了。” 不知道狱史等人知道了这个消息的话,会作何感想。 第二天一早,陈止刚吃过饭,陈觉就来汇报情况。 “几位老爷让人过来通报,说那个庾御史,昨夜抓到了三个藏匿城中的贼人,但能过抓着这几人,还是靠了少爷最早抓的两个探子透露情报。” “还真让他抓到人了。”陈止倒不觉得多么意外,王弥一死,残留在城中的贼人,就是群龙无首的局面,被人抓住也不奇怪。 至于陈觉口中的两个探子,正是被迷魂阵符抓住的那两个男子。 “听说庾亮起先在卧冰楼品茶,是得了消息采取,却一副全靠自己的模样,丝毫也不提少爷您的功劳!”陈觉脸上满是不忿,“这庾亮带人在城中逛了好几天,根本没有收获,后来想到了那两个探子,才能成功,现在功劳全成他的了。” “不要恼怒,”陈止反而笑了起来,“庾亮这是做了好事,你想,王弥因我而死,这些人滞留在城中,有什么目的?说不定就想对我不利,现在庾亮主动跳出来,帮我解决隐患,还可以吸引贼人的注意力,这是好事。” 庾亮此举,无疑属于拉仇恨的举动,加上陈止早就知道,能被抓住的贼人,知道的都不多,看起来在案子上有了进展,实际上还是白费力气。 想着想着,他看了陈觉一眼,越发觉得此人用起来得心应手,不由说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这府里的事,你多看看。” 陈觉赶紧说:“都是小的该做的,哪能算得上辛苦。”这心里却是一喜,知道这段时间忙里忙外,终让陈止认可自己,那这番辛苦就是有意义的。 只是,在他这心里,依旧还是担心着,那庾亮闹出了好大动静,和庾亮一比,自家少爷的收获,又在哪里? 这些话没有说出来,因为吩咐过后,陈止就又带着书童出门,目的地还是卷藏馆。 另一边,大梦眠醒的庾亮缓缓从踏上起身。 见庾亮起身,就有一小厮出面,来到跟前道:“彭城郡守、县令,刚才就来了,等着少爷呢。” “这是知道我抓着人了。”庾亮微微一笑,由侍女伺候着更衣,“让他们稍待,让膳房准备早饭,对了,有陈止的消息么?” 小厮摇摇头道:“尚未传来。” “也对,那乡间琐事能有多大的消息传来。”庾亮不由失笑,“我是有些着想了,这是心境不够的表现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眼界不同,做法不同 庾亮所住的是座府邸,乃是他一位好友在彭城的产业,为两进两出的院子,地方不大,但布置考究,徐辉等人就坐在正堂中等候。 他们不得不来。 比起诸葛言遇袭,其他政务都可以先放放,凡与这件事有关的,都会引起上下官员的重视,就算不以为然的,表面上也得表现出重视,这是个态度问题。 还有什么比一听说案件有进展,就亲自过来询问,更能表现重视的? 所以他们一边等,还在一边讨论。 “庾亮昨天不是去卧冰楼谈玄去了么,怎么还能抓到人?”徐辉抚须询问,他一早接到了消息,就匆匆赶来,没来得及了解过程。 县令杨永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回禀上官,是他的手下,把人抓住了之后,直接通知了庾御史。” “原来是这样,真是好帮手,庾亮一边谈玄论道,一边把几个漏网之鱼给抓住了,还真是不简单啊。”徐辉抚须赞道。 杨永也点头道:“可不是么,相比之下,那位正使却不见动静,不知道这两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隐隐点出了一个众人心里的猜测。 “诸位,久等了。” 正在交谈,庾亮的声音从旁传来,他已经洗漱完毕,一身光鲜,笑容满面的走了出来。 “诸位的来意,我已心知,不妨边吃边说,我家这厨子,是从京城带来的,手艺堪称一绝,连圣上吃过都夸赞过他。” 徐辉、杨永等人本还想说已经吃过了,但一听这话,顿时就把话憋回肚子里了,人皇上都吃过的手艺,你怎么推辞? 随后,仆从如流水般走过,将几个小桌摆在众人跟前,精致的早餐被依次端了上来,看着清新,香气却不浓。 庾亮笑着一挥手,道:“诸位,请用餐。” 徐辉等人点点头,拿起筷子,心里不由叹息起来,这庾亮果是名士范儿,就是这一手,便将他们都给镇住了,主动尽失。 “昨夜侥幸,抓得了几名漏网之鱼。” 等吃了几口,众人夸赞厨人手艺,难以进入话题,还是庾亮提起昨晚的事,言语中轻描淡写,但在场的人哪个看不出来,这位御史心中得意的很。 接下来,这众人就是一通夸赞。 庾亮连连谦虚,几句之后,突然提到:“不过,这事得请诸位跟张正说声,毕竟他才是正使,总不好越俎代庖。” 一听此言,徐辉等人面面相觑,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跟着就是为难。 这几天以来,庾亮这位从官闹出了些动静,反而看不到张若的踪迹,这彭城上下多少都看出名堂了,现在听到了庾亮这话,终于可以肯定了。 “这为御史,和那位廷尉正之间,果然存在矛盾,这是要逼我们站队?真要是汇报案情,这庾御史作为从官,该去跟正官汇报,哪轮的上我们?” 徐辉等人意识到里面的味道有些不对。 “难道这两位,真在各行其事?” 特使团抵达彭城也有段时间了,正官和从官之间的矛盾,逐步浮现出来,纵是徐辉等人不去刻意了解,但凭着官员的本能,依旧能嗅到迹象。 不过,特使团的正官和从官再有矛盾,但他们这些人只要谨守本分就够了,犯不着为两个外来户站队,如果庾亮觉得能借势而为,就让他们屈服的话,众人虽不好直接反对,但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还是可以的,到时庾亮一样难有作为。 这些的念头,多多少少浮现在众人脸上,被庾亮捕捉到了,这位侍御史的眼神微微变化。 果然,光做事,没有立威,这群人是不会畏威怀德的,须找个由头,让这群彭城人知道我的厉害才行。 这么想着,庾亮又生一念。 按着他本来打算,这次来彭城积累资历,被张若横插一脚,打乱了计划,但也是一次机会,只要表现出比张若更强的能力,无疑也是次理想的镀金之旅。 所以,他在陶涯等人面前提陈止,用功劳拉拢他们,而在徐辉等人面前,又提张若,想让徐辉他们表态,可惜,现在看来是心太急,还没真做出什么事,就急切让人站队,是非常不成熟的表现。 庾亮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想高出张若一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降服这地方上的官员,有了他们的帮助,不光方便查案,还能影响张若的命令,但是要迅速降服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我手上正好就有一张牌,这张牌用好了,一箭多雕。” 想到这,庾亮忽的话锋一转:“告知张正的事可以先放放,等我将情况了解清楚,再去和他说明也不迟。”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些凝重的气氛随之恢复平静。 正当徐辉等人以为这次会面就要结束的时候,庾亮又倏地说道:“听说彭城名士陈止,昨日造访了卷藏馆,破了不少案子,真是了不起,说明彭城有人啊。” 场面顿时一静,众人相互看了几眼,没人轻易开口,因为这事说的没头没尾的,众人还不清楚缘由,再者,他们都听说了传闻,摸不准庾亮用意何在,因此静观其变。 倒是杨永有些意外,下意识的问道:“陈止去了卷藏馆?我怎么不知道?他去那里做什么?” “杨县令不知道?”庾亮笑了起来,“那可要好好了解一下,也好嘉奖。” 按庾亮过去的经验,自己这么一说,像县令这样职位的官员,立刻就会表示一下,说回去要过问一番,然后如何如何。 没想到杨永只是点点头,就不再多言,仿佛一切理所应当一样。 这下子却让庾亮有些疑惑了,后面很多话都说不出来,顿时就有些憋得难受,可表面上还是风轻云淡,只在不经意间露出异样。 终于,早餐到了尾声,众人都有了告辞之意,庾亮忍不住道:“杨县令,不去问问情形么?这事若是真的,那下面的人不给你禀报,未免有些不对。” 这话一说,格调就有些掉了。 杨永却理所当然的道:“既是陈家公子去了,相信下面的人不及时给我汇报,也是有所考虑的,我回去稍微问一下,就能知道了。” 这个回答让庾亮很是意外,下面的人知情不报,上官从其他渠道知道消息,在官场来说是很忌讳的一个事,要么你就保守严密,不让人知道,要么就尽快禀报,不要拖延。 可杨永的回答却是一副完全不在于的样子,更让庾亮奇怪的是,徐辉等人也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猛然间,庾亮想通了缘故。 “陈止,果然还是小瞧你了!” 于是,他不再多言,任凭几人离开,然后陷入了沉思。 可想了想,庾亮又摇了摇头,失笑道:“我是多心了,大概是被关先、陶涯谈的话影响到了,有些太过于在意陈止了,他有能耐才方便我利用,但再有本事,终究困于地方,眼界和位格都不够,比如这次,想和我对比,却选了县中琐事作为突破口,根本就是胡闹,相比之下,我要打开县中局面,就直接把他这个人作为突破口了,在境界上就不同,做法就有差异。”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重新放下。 “不过,我的动作是要快一点了,尽快将案情理清,不再给张若留一点机会才行。” 另一方面,离开了庾亮住所的杨永,一回到衙门,就让人去把狱史召来询问,可那人一去,带来的消息,却让杨永颇为意外。 “陈止又来了?狱史和狱门亭长都跟在陈止身边?”这让杨永很是疑惑,“他不是去卷藏馆看卷宗么,又不涉及县衙的核心卷藏,都是乡间之事,怎么狱史和狱门亭长还要陪在边上?难道是仗着名声和家世?” 想到这些,杨永又道:“那把在卷藏馆当值的皂隶叫一个过来,我了解一下情况。” “这……”汇报的那人面露难色,最后说道,“这卷藏馆,除了看守县衙爰书、卷宗的皂隶外,其他人都被派出去了?” 杨永更加奇怪了:“都被派出去了?怎么回事?难道碰上了什么大动静,需要这么多的人手?” “说是去抓人的,”报信之人看样子知道的不少,“涉案的人太多,人手不够用,今早您来之前,连县中记录的刘靖等人,都一并给调过去了。” “连刀笔吏都要调派人手过去?”这下子,杨永是坐不住了,意识到有些不对了,“他们到底抓了多少人?” “听说已经抓了将近四十多人了,旧牢都快装不下了。” 四十多人? 杨永一下就愣住了,忍不住道:“难道是个大案子?乡中械斗么?怎么本官竟不知晓?” 此时民风彪悍,常有贼匪过境,宗族擅长械斗,因此才会催生坞堡这种建筑,一旦两村械斗,时常会出人命,涉案的人又太多,久而久之,官府就听之任之,最多走个流程,做做表面文章,根本不会抓人。 “难道陈止不懂这个规矩?” 报信的人却苦笑道:“并非乡中械斗,也不是一个案子,而是几十个陈年老案,都被陈止翻出来,把真凶一一捉拿回来了。” 杨永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一百八十五章 请问,你这边有没有…… 御史和狱门亭长正一脸苦笑的看着陈止,在二人身边是近十名执笔吏,正匆忙的记录着陈止的话语。 这些记录人,只有一小部分是原来卷藏馆的书吏,其他的都是从各部门调动过来的,之前被特地提到的刘靖,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乃彭城刘氏的后代,也是出身大族,与刘纲等人同宗,其祖为县令、其父都曾为县令,但因宣武北伐,乱了家中仕运,如今和普通的布衣也没多大区别了,不过身具家学渊源,因此能在官府中谋个职位,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此人办事干脆利索,所以他一来,隐隐就成为了诸多执笔人的领头人,眼下,他刚写下几个字,就过去和陈止交涉起来,询问要点,俨然一副上下属的样子。 陈止刚才一来,就让人将十几个卷宗拿来,然后快速翻看,看了一阵子,就开始点出了里面的重点,让不少蒙尘老案重见天日,这本该是好事,可无论是狱史还是那狱门亭长,这心里都有点怕了。 昨天关押犯人之地,已经近乎人满,今天还要再来? 另外,不也显得他们这群人无能么?况且,到了这个地步,哪还有人看不出来,这位陈家少爷过来,分明就是为了搞个大动静!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真让这位搞下去,根本无法交代。”看着陈止跟刘靖交代要点,后者默默点头记录的样子,狱史心里就是一阵苦涩。 实际上,就刚才那一会的功夫,又是七八个案子水落石出,涉案之人不少,加上皂隶人手不足,狱史和狱门亭长不得不跟陈止说情,希望能先把事情记下来,等人手缓过来之后,再去抓人。 “这个理由,恐怕拖延不了多久。”狱史摇了摇头。 “你去劝?”狱门亭长反问了一句,他不敢直接去劝陈止,此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身份在陈止面前无足轻重。 狱史则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说着:“还是找他吧。” 周添正站在那边,仿佛一名护卫一样,护在陈止身后。 狱门亭长点点头,缓步走了过去,将周添招来角落,才低声说着:“周添,你和陈家公子说说,缓两天行不行,你也知道,咱这情况不怎么,郡府监狱那边分出了部分牢房,可这是让县里应付接下来半年的犯人的,结果昨天一天就给关的差不多了,快腾不出地方了。” 袭击诸葛言的犯人,占用了县衙牢房,不是这里的牢房更坚固,而是郡中的牢房太大,真要是关押那些个贼人,耗费的资源太多了。 而县衙一被占用,关押在里面的犯人就都转移到一处废旧牢房里,那里虽被废弃许久,但修修补补之后,还能勉强使用,但昨天被陈止那么一搞,那地方就完全不够用了。 见狱门亭长这样跟自己说话,周添别提有多舒爽了,可他自家知自家事,陈止说是来帮自己出头的,其实有其他目的,就算去劝也不顶用,再说这狱门亭长过去没少给自己小鞋穿,现在又来求人了? 想着想着,周添就摇摇头道:“亭长明鉴,不是我不想劝,实是我劝也没用啊,陈家君子哪会听我的,你说对不对?连您都不敢上前,我去顶什么用。” 狱门亭长一听这话,咬了咬牙,还是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道理是有道理,可问题还是没解决。 正当狱史二人越发焦急之际,有一名皂隶从外面走来,到了二人跟前说了一句,顿时让这两位都露出惊讶之色,然后就点头表示明白。 狱史就小声道:“你在这边盯着,我过去。” 二人分工完毕,狱史不动声色的退出了卷藏馆,来到屋外走廊,就看到了县令杨永的身影。 “见过县令。”狱史也不奇怪杨永的到来,见陈止今天又来,他就知道消息是瞒不住了,也不等杨永主动问起,就自觉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然后就请罪。 “都是下官自作主张,愿一力承担。” “这事你没做错,”杨永摆摆手,“换成是我,那种情况下也会先压下来的,不过你算错了一件事。” 狱史赶紧做出虚心求教的模样,问道:“哪里有疏漏,还望县令指点一二。” “你忘了,做这事的人是陈止……”这位县令的话里,有着浓郁的感慨,显然是深有感触,忆及前世,真是不堪回首。 那狱史一愣,跟着问道:“那……那县令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置?”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周添忽的从卷藏馆走出来,他正要招呼狱史,但猛地看到了杨永,顿时一惊,便要出声问候,却被杨永摆摆手阻止,又招手呼唤过去。 周添向屋里看了看,然后收回目光,快步小跑的来到杨永跟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才道:“见过县令。” 杨永笑道:“不用拘谨,你我以前见过,我听说了,你和陈止关系很近,出来是想做什么?” 看着一县之令对自己和颜悦色,周添心中欢喜,知道是沾了陈止的光,但在县令面前他可不敢拿大,就恭恭敬敬的道:“是陈公子让我出来,有事想问问狱史。” 狱史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感觉,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要问我什么?” “想问一下,您这边有没有……那个……其他的可以拿来破的老案子。” 没有,滚! 虽然狱史很想这么回答,可想到周添背后的陈止,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要详细的询问一下细节。 杨永却疑惑起来了:“这满屋子的案宗,还不够陈止看得?他今天不也是第二次过来,这就看完了?” 周添立刻恭敬答道:“陈公子觉得以他的速度,三四天就能把屋子里的陈案处理殆尽,剩下还有一部分,就是年代太久远,或者确实找不到线索的了,因此想再找些案子破破。” 在陈止处理的卷宗中,并非真的无往不利,还是有些案子无头无尾,记录不详,难以决断的,但终究只是少数,去掉这部分,陈止竟然说三四天就能处理完毕,也着实令人震惊了。 这样的处理速度,真要是传出去了…… “真传出去了,咱们彭城县,不对,是整个彭城郡,还有谁敢说比陈止懂查案、断案?” 蓦地,杨永心中一动。 “如果没人比陈止更懂断案,那他的影响力,不就能影响到特使团了,莫非陈止是存着这么个心思?” 之前一听说陈止插手乡间陈暗,无论是陶涯等人,还是徐辉他们,都有个疑惑,就是他为何要选择乡间琐事。 现在杨永福至心灵,许多看似说不通的事,在逻辑上一下就通顺了。 可当前的问题是…… “县令,到底怎么办?”狱史看了看周添,又看看杨永,有些无奈的问起来,“牢房已经不够用了,如果放任下去……” “先让陈家公子断案,”杨永却果断起来,“谁也没规定,断了案子就必须立刻抓人,现在城中首要之事是配合特使,查明贼人来历,其他的都可以押后。” 狱史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是用特使做借口,缓解牢房的重压。 “明白了。” 有了杨永的指示,后面的事就简单多了,可即便如此,等三天后,陈止一口气将一百五十七个案子审断完成,还是将县衙从上到下,给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至于狱史和狱门亭长,看着那长长的待捕名单,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相视苦笑。 与此同时,陈止断案的消息,终于在城中传开了,引来不少非议,似乎背后有推动之人,怀着某种不好之意。 正好晚宴之时,刘太公、彭太公、张太公等人在雅阁喝酒,交谈着最近局势,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乐了。 “陈守一还真是不消停,不是说他招募家丁,要训练家丁么?怎么又跑去破案了,这破了多少案子?”那张太公看着消息,抚须而笑。 刘太公听着消息,眉头却皱了起来,说道:“说是一口气破了三四十个案子,这太过了吧。” 这城中流传的消息,来源不可考,但并非源自卷藏馆,因此在数目上有出入。 “我可不觉得他陈守一办不到,”彭太公瞥了刘太公一眼,笑呵呵的道,“若在诸葛王弥一事前,我可能还会怀疑,可他陈守一连武艺都有了,我不信还有他办不到事了,有此人,我彭城士族或许真能崛起,毕竟从先帝开始,咱们北方士族就被……” “老彭啊,这个不能随便说,小心隔墙有耳。”刘太公摆摆手,阻止了彭太公的话,跟着又道,“我什么时候说,不相信陈止能破案了,我是说他这次破的太多,目的性太强了,应该循序渐进啊,不过这倒是符合他的风格。” 几位老太公在那说着,却让边上侍候的子弟面面相觑。 其中就有彭林、彭棋、刘缈等人,他们听提到了破案一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和御史庾亮有关的传闻。 可是这么一想,又觉陈止选择乡间之事,格调实在太低,和庾亮的朝廷大案一比,高下立分,怎么自家祖父和其他长者,丝毫也不担心,言语间还隐隐看好陈止? 考虑到长者见得多了,于是几人有心请教一些人生经验。 第一个开口的,是最上心的刘纲,他往前一走,拱手就道:“祖父,几位尊者,陈兄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和御史庾亮有关,莫非这破案之举就是回应?只是这般得罪御史……” 第一百八十六章 始知世上有奇人 “无妨,无妨,”彭太公笑了笑,“庾亮名声那么大,不会行低劣之事,不会因为我彭城士族的名士,就冒着损望的危险。”言语间有着一股戏虐之意。 刘纲刚想再问,但旋即就明白过来,意识到了里面的微妙之意。 名望,有的时候也是一道枷锁,你过去是怎么做的,建立起来名望,那么以后要是做出有违这个形象的事情,就会带来不利影响。 明白了这一点,刘纲就不追问了。 刘缈这时却说道:“虽说如此,可陈兄突然去查案,还都是些许小案,这难免会让人觉得格调不够,岂非和庾亮高下已分?” “非也,非也,”张太公摇摇头,笑问,“我且问你,陈止与那庾亮的消息传出来之后,你是如何想的?” “我?”刘缈迟疑了一下,看着几位长者的目光,却还是如是说道,“晚辈就觉得陈止太过冲动了。” 张太公又问:“那我问你,听闻陈止的破案传闻后,你又是如何想的?” 刘缈这次倒是不迟疑了,说着:“他是想以此和庾御史比较一番,就觉得……觉得他有些不自量力,一个是庾御史断案的名声,是洛阳传过来的,二来,庾御史乃是负责要案,他则挑选了乡间小案,相差太大了。” 说完这些,他立刻拱手道:“我并非对陈止有他念,这些都是真情实感,还望诸位长者明鉴。” “好了,我等明白的。”刘太公摆摆手,然后说道,“你可知道,你为何会有这般念头?” “为何会有?”刘缈闻言一愣,彭林、彭棋等人也是沉思起来。 彭太公哈哈一笑,指着刘太公道:“你这老儿,不要再故弄玄虚了,我来说吧,”他看着众多后生,清了清嗓子,“其实说来也简单,我问你们,若陈止乃是一个断案大家,破案无数,不曾有误,那么这些事,你们还会觉得他不自量力么?” 刘缈等人一怔。 张太公也出声道:“其实这个事,忽略两方身份,关键还是陈止师说中的一句,也就是术业有专攻,众人潜念中,就默认了陈止在断案上不如他庾亮,当然觉得陈止不自量力,因此陈止要做的事,八成就是扭转这个印象了。” 说完,他还咂咂嘴,又赞道:“你说这师说,果然是好文章啊,里面说的道理,不局限在师道上,平时也能用刀,我彭城俊杰果然不一般啊!” “原来如此。”刘缈自动忽略了后面那句,品味着长者的分析,都觉得不愧是见得多了,果然是充满了智慧,自己等人还是太年轻了。 彭林则问起来:“就算如此,说他一日破了三十多案,也未免有些夸张了,估计有事实之处。” 这边说着,突然就有一名仆从自外面而来,到了众人跟前踌躇不语。 彭太公认出这人正是自家仆人,就问:“怎么了?可是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 这话音刚落下,刘家和张家的仆人也到了,顿时三位长者就嗅到了一丝不对的气息。 这些仆从当然不敢在尊者面前耽搁,直入主题:“消息已经证实了,那陈家君子这三日以来,在卷藏馆审理陈年旧案,共计破了一百五十七案!” 此言一处,刚才还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但顷刻间就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才听刘太公出声。 “五十七案?这更夸张了!”陈太公摇摇头,“不过陈止这么做,倒也附和他一贯的作风。” “那个,”刘纲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祖父,不是五十七案,而是……一百五十七啊!” 刘太公猛然将话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和几个老伙伴对视了一眼,他们的脸上已经没有震惊,而是迷茫。 一百五十七个案子! 三天! 一个人! 这个消息,已经在彭城县内外流传起来了。 同一时间,在中正府内。 “三十多案的传闻失实了,实际上乃是五十七案,八成是传言的人,都觉得太过夸张,为求稳妥,主动缩减的,否则说出去,谁能信?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世人看事,皆出于心,就好像现在,这满城的人都看着庾亮,仿佛都忘记了,真正的特使正官,可不是他那个侍御史。” 郡中正祖纳正落下一颗棋子,在他的对面赫然坐着这次的特使正官张若。 张若拿起一颗黑棋,看也不看的放了下去。 啪! 棋子落在棋盘上,黑色连成一片,宛如一座严谨、完善的牢笼,将白子围困在里面,法度森严,跟着这位廷尉正就默默的拿起几枚白子,收入盒中。 “许久不见,你这棋子力见长啊。”祖纳微微一笑,“不过,你们法家棋太过死板,看上去威势无双,但只要算准了,一样可以脱身出来。”话落,他一颗白子落下,那一枚枚白子登时就连一片,一种跳脱、洒脱的意境油然而生,仿佛有一条大龙要从棋盘上腾空飞起。 张若开口说着:“你的棋路,随心所欲,妙时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可乱时就徒耗心力,乱了人,也乱了己。”说话间,他又拿起一枚黑子放了下去。 祖纳看着棋盘,神色微变,但旋即恢复,他摇摇头道:“你还真是没变,这般古板,早晚吃亏,我问你,这案子你难道真的不管了?” 张若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只管列好棋阵,等着对方那盘棋自乱阵脚。” “你还真是看重陈止,希望他这次不让你失望。”祖纳微微一笑,一枚白字落下,然后伸手捞起几枚黑子,放入盒中,“怎么样,这局势对你来说,可不太妙啊,这一局棋,我已经掌握了主动,你如何翻身?” 张若摇摇头,没有立刻落子,而是说道:“我记得当年京城手谈论道之时,祖兄你以玄学之棋入道,与我那师弟对决,每一局棋都是开盘和中盘占优,可后面就会被我那师弟反超,因为我法家之棋,体现的是法度、威严和大势,着眼的可不是一子一地,而是纵观全局!这也是你不如我那师弟的地方。” “往事休提,此时可不是手谈论道之事,”祖纳却笑了起来,只是指着棋盘说着:“也别说这么多的大道理,你倒是下呀。” 这边话音落下,就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步履匆匆,一下就将对弈中两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 来的人是陈迁,他先是依次给两人见礼,然后看了张若一眼,欲言又止。 祖纳登时就道:“没什么不能说的,张正乃是特使正官,又是本官好友,不用避讳,你有什么事,尽管都给我说来。” 陈迁这才说道:“是关于陈止的消息。” “哦?是陈止的消息?”张若登时就来了兴致,“说来听听,不是说他去断案了么,可是有结果了?断了多少个案子?”这位廷尉正似乎对陈止的做法,已经了然于胸。 祖纳也是一脸感兴趣的样子。 陈迁就道:“不满两位上官,这陈止的断案确实有消息了,说是……说是三天之内,共断了一百五十七件案子,至于其中有漏,那就不好确定了,但听说几乎没有错判。” 这话一说,无论是淡然而笑的祖纳,还是一本正经的张若,都愣了一下。 “三天一百五十七案?靖侯也不过如此了吧。”祖纳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脸去看张若,问道,“莫非,这就是你要等的大势变化?” 张若嘴角勾动,似乎是笑了一笑,然紧接着就板起脸来,说道:“我在来之前,可不知道彭城有个陈守一,这当然不是我要等的大势。” 祖纳跟着就问:“那现在呢?” 张若一抚胡须,点头道:“今日始知世上有奇人!”言毕,其人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士言,我这边还要去处理一点事情,为接下来的变化做好准备,就先走一步了。”这话音刚落,张若的人就已经在门外了。 祖纳留在屋中,跟着一拍大腿,笑道:“此人输不起,眼看棋局落败,竟然落荒而逃,若非陈守一的消息传来,如何能放他离开,此人这已经被陈守一救了一次!” 旁边陈迁闻之,错愕不已。 不说这位中正入伙,却说陈止的消息,迅速传遍满城,令各方哗然,不信者有之,惊疑者有之,更有惊讶者、崇拜者、从众者等等。 不过,这彭城早就对陈止的这般变化,领教多次,而且他的名声早就贯穿全城,因此这次的传名,根本没有激起多大涟漪,这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百家签筒上的五行刻度格。 “距离第三格还有一点差距,嗯,大概再过几天就差不多了,其实这断案的名声根本不算什么,短时间内根本带不来名望收益,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断案专家的名头,也好介入特使之案,相信那位特使正官,很快就会和我联系了,咦?” 这边正在想着,陈止忽的神色一变,就见他心中的签筒微微一震,刻度格中的名望金液猛然提升,转眼就充斥了三格,然后朝着第四格冲击过去! “怎么回事?”陈止见状,没有惊喜,只有意外,“不应该有这种事,这是哪里在传我的名?” 第一百八十七章 此乃朕之知己 连绵宫舍,巍峨如渊。 这是一片壮伟的宫舍。 在这其中,有这么一座宫殿,正有一名看上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正愤怒的将一件瓷器扔在地上。 哗啦啦! 瓷器碎裂,碎片四散,却将周围的宫娥、宦官惊得浑身哆嗦,然后尽数跪倒在地上,唯独一人上前,小心的侍候着。 “岂有此理!真是气死朕了!” 青年砸碎了瓷器后,又来回绕圈,步子又快又疾。 那名侍候在旁的宦官赶紧走上去,小心的说着:“皇上,这……诸公其实并无他意。” 青年登时神色一变,露出怒容,低吼道:“莫安节,连你也跟他们一起来气朕?” “奴婢不敢!”那宦官莫安节赶紧跪在地上。 这位正在发脾气的青年,正是当今的天下共主、社稷人皇,当朝皇帝刘岱。 “这兵灾怪朕,洪涝怪朕,旱蝗也能怪朕,若是按着他们的说法,只要朕能行德政,那就能天下安康、四海生平,那要他们何用?朕的这些臣子,莫非都只是为了督促朕?今天更是过分,不过就是打打猎,连太祖、世祖、烈祖都搬出来了,难道那几州灾情,就是因为朕打了一场猎?连武乡侯的嫡子被行刺,都能扯到朕的身上,这皇帝当得真是……” 越说,刘岱怒极而笑,越是激动,正好走到一个落地花瓶的边上,顺手一挥,就把个花瓶推倒在地上,又是碎成一片一片的。 这皇宫中的摆设,莫看只是随意摆放的一座花瓶,必然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来历,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就是古董之物。 那宦官莫安节看着心疼,但当然不敢插嘴,等皇帝摔得差不多了,他才上前道:“皇上,息怒啊皇上。” “朕怎么息怒?你是不是也要指责朕失德?”刘岱越说越怒,游目四望,显然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莫安节赶紧上前道:“皇上息怒,息怒啊……”他说着同样的台词,但见刘岱依旧没有收敛的意思,这宦官眼珠子一动,忽然想到一事,就道,“其实司空前几日,曾经送来一篇文章,说是给皇上您品鉴,不知道您可曾看过?” “司空送来的文章?”刘岱眉头一皱,“朕这几日日日繁忙,哪里有时间去管这个,这篇文章有什么特殊的么?”他对自己的这个心腹宦官也有些了解,知道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此时提起,那必然就有缘故。 莫安节果然就道:“这篇文章,来自彭城。” “彭城?”刘岱的心思一下就被抓住了,“那不就是诸葛言遇刺的地方,难道这文章又是和此事有关?” 一听这话,刘岱顿时就来气了,更是无心继续听下去了,这几天以来,因为这件事,朝中吵翻了天,为了个特使团的人选争来夺去,最后又都责怪到刘岱这个皇帝的身上,让他一想起来,就一肚子火。 “非也,”莫安节此时却镇定下来,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知道这位人皇已经从难以沟通的状态中脱身出来了,“这篇文章是在武侯嫡子遇袭之前被送来的,当时司空特地交代了皇上,让你记得品鉴。”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你这个时候说这篇文章,总归是有缘故的,朕不喜欢打哑谜,你就直说了吧。” “此文或许可以平息皇上您的怒火,其中玄妙,奴婢这般阉人如何能够诉说清楚?”莫安节躬身说着,“不过,以奴婢这等浅薄的见识,却也知道那篇文章所言,字字珠玑,微言大义。” “哦?你竟然给了这么高的评价,朕倒是有些好奇了。”刘岱心里生出一点兴趣,他可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心腹莫安节,虽然小节有亏,更是贪财恋权,但偏偏好读书,时常向往名士之态,他的学问造诣不浅,平时也自视甚高,很少有这么夸赞一篇文章的时候。 想着想着,刘岱朝着书桌走了过去,司空等人递交上来的文章,一般都会挤压在此。 “不知道这文章是出自彭城的哪位大家之手?我记得那边也有几位名士,好像是叫做贵静先生吧……” 等刘岱走到桌前坐下,开始翻找起来,边上的莫安节才小心说道:“此人过去名声不扬,而且年龄不大,但最近在彭城声名鹊起,好像是姓陈,但具体的情况,奴婢就知道的不多了。” “彭城陈氏?原来是湖海后裔,有点意思。”刘岱脸上还残留着怒火,但眼里已经泛起了好奇之意。 人皇一念,命运翻转。 很快,在莫安节的自协助下,一篇文章被刘岱抽了出来,他低头一看题目,这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师说?这是写师道的文章,莫非又是老生常谈,让朕奉行什么先王之道?真真能把人烦死。”尽管这嘴里抱怨着,可出于对莫安节的信任,刘岱还是展开书简,看似随意的扫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便使得他的目光无法移开了。 “古之学者必有师?这不是废话么。” 莫安节在旁无奈的听着,他知道自家的这位圣上,但凡看文章就都有个习惯,就是嘴上不带停的,要不停的嘟囔,对一些细节进行无关紧要的评断。 而这时候,刘岱已经看到了“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这一句了,这位人皇读完,微微一愣,然后点点头道:“如果这句话不是抄袭自某处,那确实是佳句。” 莫安节很像扶额摇头,但不敢君前失仪,好在这刘岱吐着吐着槽,很快就默不作声了,莫安节转头一看,确实意外的发现,这位皇帝陛下竟是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这个发现,让他很是意外,这位自小陪伴皇帝成长的宦官,可是很清楚这位的性子,说他多动都是好的,几乎没有安定的时候,没想到此时会因为这篇文章而沉默。 其实之所以推荐这篇文章,就是因为其中的一句话。 《师说》送来的时候,莫安节就有所留意,看了之后很是赞赏其中主旨,但他也发现了,里面有一句话更为重要。 “皇上毕竟长大了,估计是发现了那句话,心有感触,因此沉默感悟,也对,刚才皇上那么愤怒……”莫安节这边正想着,那边刘岱已经放下书简,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说出一句话来:“朕实际上应该去当老师。” 莫安节顿时愣住了。 跟着,就听刘岱继续道:“这师者之路,当真庄重,更是安定天下之道,朕过去常有思绪,如今观之,竟与此文不谋而合,当真妙哉!斯文当传天下!此文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速速给朕打探清楚!” “诺!”就有一名宦官应声而去。 那莫安节却站不住了,低语道:“皇上,这文章中还有一句话颇为重要。” “朕知道的,”刘岱理所当然的道,“正是那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朕思量着,那满朝文武整日里指责朕,这说明朕当皇帝或许不怎么在行,若是做个老师,指不定还能有所作为。” 莫安节哑然,看着那人皇沉浸感慨,恨不能为师,不由哀叹一声,然后抬起兰花指,遥遥一指,说道:“皇上,您看这句。” 这一句,正是圣人之道,不穷异以为神,不引天以为高,利于人,被于事,如斯而已。 刘岱顺着这手看过去,起先还不甚在意,但等他品味一番,登时眼中一亮。 “这一句话,原来如此,这句话才是此文点睛之笔啊,此文书者,真乃朕之知己也!” 他刚才粗读,也看到这一句了,但因被前面的语句勾起了为师的心思,倒是没有深想,此时被莫安节特别指出,登时就品出味来了。 “好好好!真是好文章!” 刘岱越看越是欢喜,还转头看了莫安节一眼,强调道:“这是好文章啊!”说着说着,刘岱猛地站起身来,“明日朝会,就得让满朝文武看看此文,让他们学习一下文中精神。” 莫安节听了,却是暗暗摇头,低语道:“皇上,朝中如今都在商谈武乡侯之事,本就没有定论,此时在展此文,难免乱上加乱,不如先缓缓,等武乡侯北上之后,再彰于天下也不迟。” 刘岱一听,露出不愉之色,但还是点头道:“言之有理,那就先放放吧,不过此文书者却不能亏待。” 正好这时候,刚才出去的小宦官回来了,也带来了详细的资料。 “果然是湖海后裔,彭城陈氏陈守一!好一个陈守一!”刘岱听着汇报,不时点头,可等听到最后,这眉头又皱了起来,“五品?居然只定了个五品?那定品之人是手长脑袋上了么?能写出这等文章的,居然只有五品?”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看了莫安节一眼,说道:“你说这五品低不低?只有区区中品啊!” 莫安节心中一跳,但还是点头道:“低是有点低,但这只是初定……” 可惜,不等他把话说完,刘岱已经扬声道:“取朕笔来!既为朕之知己,那朕当亲自为其定品!”战袍染血说感谢“lida沉醉不知归路”的万赏!欠债非常稳定的维持在72章的水平。感谢“张小白丫丫”的打赏!”推荐一本不错的三国文《系统版三国》,题材新颖值得一看!也是先发后改。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梦谁先觉,春秋四季枕 徐州,彭城郡,彭城县。 “按照签筒增加名望的规律,正常的名声流传,都是循序渐进的,即便是我的名声快传播着,但不会一下子跳越这么多,除非是被某些能影响区域范围内的人物知晓,才会有这种跳跃性的增加。” 陈止坐于家中,还在感受着百家签筒的变化,分析着缘由,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或许真的是某个影响力较大的人,听说了我得名声,认同了某些观点。” 当初,陈止的那封信,因为在张府被张太公等人看到了,由于诸多长者的影响力,可以影响到各自的家中和街巷传闻,因此当时的五行刻度格,就急提升,道理是一样的。 只不过,当初的长者们,能够影响的范围不大,因此名望金液骤然增加,但幅度不算大,和当下不能相比,因为此时那名望金液在越了三格范畴后,毫不停歇,直接就冲向了第四格! “好家伙!” 这一下,连陈止都不由意外起来,看出势头凶猛。 “到底是什么人知晓了我名,难道是诸侯王、朝堂公?” 不过,这边惊讶过后,就见那凶猛之势却卡在了第四格的中间,虽然名望金液翻滚不休,但就是难以继续上升了。 “果然,就算势头在强,但在我真正名传半壁江山前,是无法真正填满这第四格的,因为这代表着本质的变化,只是若是任凭这种局面下去,这新增的名望金液就等于完全浪费了,虽然不断增加,但被卡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难以真正有所突破。” 这种情况下,陈止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时候抽签了,只是这次事情生的突然,铜钱还未来的及补充光晕,也罢,当下的情况都在掌握,没有必要刻意求助铜钱,先抽了再说。” 之前陈止抽了一签,那铜钱光晕就被消耗,在这之后诸事缠身,加上没有迫切需求,陈止也就没特地补充光晕,此时这铜钱上近乎没有光晕。 不过,这丝毫也不影响他做出决定,念头一动,三格名望金液登时消散,而一根竹签已经出现在手中,看着上面那一个“史”字,陈止微微点头。 “史家的签,这倒是稀奇了,上辈子也没抽出几根,但多数都和青史、时光有关,这次不知道能解出什么来。”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解签,而是转而关注着签筒,看着刚刚跌落下去的名望金液,再次急攀升起来,转眼就填充了两个格子,而第三格也几乎填满了四分之三,这才减缓了度,不过看着这个势头,重新填满第三格也只是时间问题了,最多不过几天。 “刚才及时抽签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的话,这足以填满两个三格的名望金液,就都要浪费在冲击四格的路上,偏偏还难以达成,但究竟是什么人知道了我的名字,一个人知道,赶得上两个州的民望。” 要集满三格名望,需要一州闻名,这一州的世家、百姓何其多,但两个州加起来,才能和这个知晓陈止之名的人相比,自是让他意外。 但此时无法知晓答案,于是他在现名望金液的增势减缓后,就果断的停止了关注,转而看起手上竹签,默念解签之字,但跟着就满脸呆滞。 看着手上捧着的这个竹枕,他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在他的脑海中,一段简单的介绍已然成型 “春秋枕。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四季曰时,签主以此枕入眠,可于梦中清醒,外界一时辰,相当于梦中四个时辰,此枕之效,可持续一年,历经四季,方可归于平凡。” “这……” 等理解了那结介绍的含义,陈止的神色顿时变化起来,看着这个貌似平凡的枕头,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才好。 良久,他摇了摇头,感慨道:“史家的东西,也开始变得奇怪了。”不过他早就习惯签筒解出来的东西了,不说别的,就说那劝学茶,就不是个一般之物。 “从介绍果使用这个枕头入眠的话,好像是连梦境都可以利用,外界过去一个时辰,我在里面过去四个时辰,增加了四倍流,这涉及到时光之事,倒也暗暗附和史家之说,只不过,到底有什么作用?这梦里的时间就算增加了,又能做什么呢?难道做个更长的梦?不应该这么简单才对。” 这样想着,陈止忽的一笑。 “也罢,东西就在我手上,何不直接尝试一下,也省的猜测了,反正也已经入夜了。” 一念至此,陈止先招来陈觉,跟他简单吩咐了一下,然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枕头摆放好了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躺了上去,然后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陈觉得了陈止的吩咐后,本来还不觉得如何,但很快就有不少陈家各房的仆人上门询问。 按理说,此时天色已晚,那城门都已经关上了,城中的各个陈家老爷,想派出人来,是很困难的,所以他们是通过传消息出来,让城外产业、庄园中的仆人过来询问的。 之所以这么急切,就是由于陈止三天破案一百五十七的传闻。 这个传闻太过惊人,以至于各家都不敢第一时间相信,要先去求证,没人敢贸然给与评论,相比之下,这陈家的心思就更是复杂了,一方面是震惊,另一方面就是担忧,除此之外还有惊喜,毕竟陈止想要断案的传闻一传出去,整个彭城都要议论。 无论陈止的本意是什么,可随着传言的扩散,人们都默认他是要与御史庾亮一较高下,只是格调有些低。 但是,无论多买低的格调,在三天一百五十七案的面前,都不再重要了,因为这背后所代表的,可不仅仅只是乡间琐事。 在这种情况的催促下,陈家各房派出人,想第一时间从陈止这边得到消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惜这个目的未能达到。 “我家少爷已经入睡了,诸位还请明日再来吧。”陈觉礼貌的对众人说着,让来人一阵失望。 “陈觉兄弟,咱们的交情在这了,就不能通融通融?” “陈觉叔,这次你可得帮帮我,不然回去不好交代啊。” “陈觉兄,帮个忙吧。” 这些过来询问的,很多和陈觉过去还算得上是同僚,可随着陈觉抓住机会,攀上了陈止这根高枝,登时这地位就不一样了,和他说话先就要客气三分。 陈觉也没有仗势而为,而是笑道:“诸位的来意,我都清楚,我家少爷的本事,那是不用说的,你想问的事我可以在这里告诉你们,确实如此,和传闻一般无二,但这么说你们又不高兴,因为我说的话,是无法拿去交差的,既然如此,何不放下心,安心等到明日?” 陈止在卷藏馆的消息,对别人家来说,是需要证实的,可对陈止自家宅院的仆从而言,根本不是秘密,因为除了跟随在陈止身边的小书童陈物,那赶车的车夫,以及随同的侍从,都是消息来源,陈觉作为陈辅之下的管事,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这些话说出来,这来人就想继续求情。 陈觉则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只是道:“诸位,你们也都知道,我家少爷这几日忙于破案,成效斐然,可同样耗费了不少的精力,如今他已经入睡,我怎么敢去打扰。” 话到这个份上,再说就是得罪人了,众人只好作罢,等着明日再问。 另一边,无人打扰的陈止,已经安稳入睡,只是这一睡,却见到了一片梦中景象。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这个春秋枕的意义所在。” 看着面前楼阁,以及其中的种种物件,陈止在梦中缓步前行,不时走入一座座屋舍,游目四望。 “我目光所及,记忆在心的内容,都可以以梦境的形式呈现出来,用处不小,比如说……”陈止说着说着,来到了一家店肆的前面,抬头一看,就能见到“书林斋”这三个字。 不过,此时这店肆周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因为这并非现实中的店肆,只是梦中成型。 陈止走进去之后,屋子里的摆设也跟现实中不同,字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书架,书架中摆放着的诸多书册,连绵而去,突破了空间的限制,仿佛没有尽头。 “我这心中藏书,如果自己不理解的话,也只是单纯的记忆,不能变成学问,既然有了春秋枕,就可以借此研读了。” 这么想着,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身子一转,就做到了边上的椅子上,然后手一伸,就有一杯茶水凭空出现,拿出来轻饮一口,满嘴清香。 “果然,只要是记忆中有的,哪怕是味道也能在梦中重现。”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沉浸在学问的海洋中。 夜已经深了,但对彭城中的不少人来说,这却是一个难以安眠的夜晚,其中一人,就是庾亮。 这位特使从官,正在让手下的人整理这几日的收获。 说是收获,其实就是几分口供,都是从被他抓住的几个贼人口中得到的,但基本无用,所说的都似乎王弥的贼军情报,一点都不涉及袭击诸葛言的事。 听着手下汇报,庾亮慢慢的就有了急意。 他不得不急,因为陈止破案的消息,他也已经知道了。 :访问网站 第一百八十九章 张正请陈止,快马出洛阳 三天,一百五十七案。 这样的效率,这样的传闻,加上之前庾亮有意无意的造势,都让他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不错,陈止断案的传闻,之所以能穿的这么快、这么广,那个在背后推动的,正是他庾亮。 庾亮的目的说起来也很简单,通过陈止震慑彭城上下,最好能收为己用,然后掌握主导权,功劳盖过正官张若,取得晚胜。 可中间的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陈止真完成了一百五十多个案子的评断?而且只用了三天时间,”庾亮很清楚人心的作用,“我让人推动传闻,就是为了对比,让别人看看我的断案,再用他陈止的低格调做对比,结果我这边还没出个什么结果,陈止那反倒传出这么大的风声,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 越想他越是心急,尤其是听到那人汇报半天,都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庾亮心中的不满,终于爆发了:“这几个贼人,估计还是有恃无恐,说的这都是什么情报?我关心所谓残兵藏在哪么?我想要知道的,是这次袭击诸葛言的真正动机,他王弥无缘无故的就来找诸葛言?” 他的那个下属,赶紧躬身回道:“御史息怒,我等也在探查,相信很快就会出结果。” “昨天你也是这么说的,”庾亮站起身来,有些焦躁的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最后猛地点点头,“用重刑!给那几个贼人上刑吧,不要有什么顾虑,反正本来就是叛逆,如果还包庇王弥,不愿吐露真言,那就直接送他们见王弥!” 下属神色微变,但看着庾亮的表情,不敢反驳,点头应下。 第二日,关押贼人的牢房中惨叫连连,无论是新近抓来的,还是之前就被困在牢中的,都被重刑问候起来。 在特使团没来之前,地方官府的不敢用刑过当,担心一旦出了人命的话,事情不好收场,可庾亮就没有这个顾忌了,把人搞死了,只要没死完,或者有了结果,就不会有谁会追究他。 只是,这审问了一个上午,依旧没有什么结果,这群贼人要么就是真不知道,说来说去,都是叛军的那一套,要么就是嘴硬到底,哪怕被折磨到死,依旧不吐露半点。 等一番忙碌过后,庾亮越发心烦。 他那个下属见了,就过来安慰说:“御史,其实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咱们看出来了,这王弥此行,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背后肯定有人指示,而且这群贼人也不是铁板一块,必然是分成了两部分!” “这还用你来提醒么?”庾亮语气不善,但也知道下属是好心,也就没有过多责备,但是走着走着,却听不远处的两个牢头交谈,隐隐能听到什么陈家公子早就询问过了,知道这贼人分属两伙,没想到朝廷的特使要这么久才查出来。 这话说的声音很清,可这牢中讲究风水和通风,两人站在风口,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正好让庾亮和下属听到了,这神色当即就不对了,但两人都没有去问详细的情况。 只是在离开牢中后,庾亮先后又招来了几个地方官员,注意到几个人看自己的神色,已经有了细微的变化。 等几人一走,庾亮想了想,就吩咐下去:“去打听一下,陈止那边的进度如何了?” 他很清楚,昨天那个传闻一出来,陈止算是正式与自己打擂台了,而且没人会再觉得陈止的格调低了,因为那个办案效率,已经可以无视这些方面的因素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等陈止的消息真正传来,庾亮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都开始涉足县衙积案了?” 原来,按照消息的反馈,陈止竟是以一个协办的名义,开始正式接触县衙卷宗了。 “杨永竟然能够允许?不是说县中牢狱已经满了,关不下人了么?” 庾亮忍不住嘀咕着,但他也明白,以陈止的威望施压杨永,后者很难拒绝,何况三天一百多案之事,证明了陈止的能耐,一下子就把他推到了断案宗师一样的地位上,以这股气势,其影响力渗入县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竞争,也就更加明显了。 果然,等一天下来,陈止在县衙中又破了十三宗案子,这消息在城中流传,引得不少士人议论,隐隐拿着就和庾亮对比。 陈止以地方士族之身,以乡间之事入手,断罪审冤,效果惊人,相比之下,庾亮坐拥朝廷名义,拥有诸多帮手,更有地方官府退避之威严,可除了抓了几个漏网贼人,这案情竟是没有半点进展,高下之别,渐渐的就在人心中滋生了。 越是这样,庾亮越急,这直接体现在他的行为上,那就是越发督促着,对贼人的审问,连负责身为的下属,都有些受不住了,而且也确实审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了。 于是,就有一位下属私下里建议道:“御史,要不然,咱们就随便找个理由,先定个罪再说,至少得让案件有个进展。” 庾亮一听,就眯起眼睛:“怎么你这是让本官弄虚作假?还是觉得,我找不到此案关键?”那话中阴森森的语气,让属下骤然一惊,赶紧告罪。 庾亮也不追责,但脸色却越发阴沉,蓦地,他忽然摇摇头。 “我这次有点太急了,现在等于是露出了破绽给张若。” 与此同时,被庾亮所念叨的特使正官张若,却坐于屋中,听着手下佐官的汇报后,忽然说道:“我们来到彭城,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对案情有了一定的了解,那接下来就该详细的了解局面了。” 那佐官一听,先是有些意外,跟着就欣喜起来。 他的这个上官,名义上是特使团的正官,可从京城出发后,一直抵达彭城,都只看庾亮那一系的人在嚣张,反倒是他们这正官一系沉寂下去了。 如今,张若总算有动静了,而根据佐官对张若的了解,这位只要一决定,那后面就绝对都计划好了。 “请上官下令。” 张若点头道:“这次的案子,涉及众多,而我们初来乍到,对情况了解的不够,尤其是庾御史这几天这般搜查,也不见多少收获,可见案情复杂,那么就需要一个对情况了解的人从旁协助。” 这佐官开始还听出了对庾亮的讽刺,但听到后面却又心中一动。 “恩?这个话的意思,是需要找人帮忙不成?” 果然,张若接下来就道:“那彭城陈止,我之前就召他来过,是个进退有度的人,对案情了解,更兼擅长断案,是最适合的人选,你传我的令,着人请陈止过来,予以权案之职,邀其相助,去的时候记得客气一些,这位不是传唤,而是请他相助。” “是,属下这就去请。”佐官废话没有半点,早就习惯了张若的行事风格,当即就贯彻命令去了。 他这一走,没有前往陈家,而是去往卷藏馆,现在这满城上下,哪个不知道陈止白天在哪? 所以,他这么一来,消息自然而然的就扩散出去了,尤其是陈止仿佛早有预料一般,人一来,说明了来意,他连谦虚的环节都省了,立刻就跟着那佐官去见张若,一副着急办案的样子。 而等陈止到了地方,和张若碰面之后,这两个人更无半点废话,直入主题。 “陈先生,我想这次请你过来的目的,你已经猜到了,”张若只是让人摆好坐席,煮上茶,“这次案子,不知阁下可有什么指教?” 陈止笑道:“指教不敢当,不过我也听闻了庾御史搜捕贼人、审问人犯的消息。” 张若点点头,又问:“那此法可否断案出来?” 陈止摇头道:“出发点是好的,但方向却错了。” 这个详细,一个多时辰后,就传到了庾亮的耳中,顿时让这位侍御史冷笑起来:“说我方向错了,好打的口气,这个陈止真以为张若礼遇他,就能跟我平起平坐了?也不看看自己的品阶,就算他能定品下来,也不过就是五品,他以为自己破了几个案子,就敢评论我了?” 一番发泄之后,庾亮忽然话锋一转:“这个陈止过去之后,和张若说了什么?”他本意是用陈止来打击张若,没想到最后陷入与陈止的竞争,如今这两个眼中钉,竟然凑到一块去了,不得不让他警惕。 汇报的人就道:“廷尉正在见过陈止之后,就宣布将诸葛言留在彭城的仆从、护卫给召集过去了,说是要了解一下当时的详细情况。”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陈止为何敢大放厥词,说我找错了方向,原来他的意思,是在那卧冰楼中寻找线索,可惜,此人却不知道,我早就从陶涯、魏欧等人的口中,将那天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他去问仆从,能有多大区别?那些仆从,很多在事发的时候,是躲在楼上的,根本没看到经过,比不上陶涯等人。” 知道了陈止的打算之后,庾亮暂时放下心来,准备继续按着原本的计划行事,毕竟在他看来,自己还是占据优势的。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京城洛阳,一匹快马奔出城池。 第一百九十章 你还不认罪? 张若邀请陈止协助的消息,很快就在彭城各方传开,宛如在本就不平静的湖中,再次投入了一块巨石,砸起阵阵涟漪。 这涟漪迅速传递,让城中各方议论纷纷,就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一天之后,张若终于有动静了 张若那方面突然传出风声,说是在案件方面取得了重要的进展,似乎就是从诸葛言的那些仆从和护卫中得到的线索。 这护卫、仆从被召集过去,表面上说是本着张若的命令,但实际上是张若邀请了陈止之后,才做出的决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相比之下,庾亮这边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这两天更是对人犯接连用刑,却不见有什么效果,这相应的传闻逐渐兴起,也传到了庾亮的耳中。 “张若说有进展了?什么进展?”庾亮同样急于加快进度,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就是在断案的事情落后于人。 那下属就道:“具体是什么进展,属下也没有探得,张若那边的人都守口如瓶,问不出来,我们安排进去的几个眼线,也都被发现了,排斥在核心圈子之外,已经打听不来什么消息了。” “不让我们的眼线接触?”庾亮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就有意思了,那几个眼线其实张若早就知道了,之所以不根除,就是为了麻痹我,给我传递错误的情报,是将计就计的伎俩,但他应该是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他知道眼线的事了,那么如此安排就值得思量,说明是真有什么发现了。” 边上的下属听着那个“知道不知道知道”已经听得是头晕脑胀了,但还是听出了话中深意,就问:“您的意思,这不是故布疑阵,而是刻意放出风声?” “很有可能,张若做事,想来是有法度的,我之前之所以那么急,一方面就是要赶在张若有动作之前,提前把事情做好,否则就要落入被动,可惜现在事与愿违。”说到这里,庾亮的脸色有些阴沉。 但紧接着就有人跑过来,通知他说是廷尉正传来了话,请他过去听堂。 “果然还是来了,张若八成是有些发现了,但本官很好奇,这个发现到底是什么?怎么陈止一动,就有这样的进度,难道?”蓦地,庾亮停下话来,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几个关键点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王弥的目的、幕后贼人的黑手、贼人分成两部分、卧冰楼的仆从和护卫。 突然,一个念头从心底蹦出来,让庾亮很是恼怒,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疏忽了! “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以诸葛家的情况,就算王弥的背后有人,派来的都是武技高手,但想要得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可从陈止叙述也好、陶涯他们的描述也罢,当时的情况都非常诡异,仿佛是王弥一方一动手,诸葛言的众多护卫,就败下阵来了,这里面肯定存有某种缘故,结果我只是认为是贼人武技高强所致!疏忽了!” 实际上,庾亮此来,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在路上就通过有限的情报,推导出了几个可能,其中就有王弥背后有人,这次事情不是一个孤立事件的推断。 在抵达这里之后,他的行动也是基于这个考量,通过抓捕更多的贼人,来从多个方面搜集情报,用拼拼图的方法,来还原事件的原貌。 可惜,这些拼图知道的都不多,导致进度缓慢,如今竟是要落后于后发出手的张若了? 他那个下属注意着庾亮的表情,就道:“御史,咱们怎么办?是否过去?” 庾亮冷笑一声,点头道:“当然要去,如果不去的话,旁人要说我心胸狭窄了,而且我等不在场,他张若岂非就能胡作非为了,到时候万一乱定了名头,谁能监督?” 说完,不等下属回过神来,就当先而行,朝着郡守衙门而去。 这次的案件审理,还是在郡守府后堂进行的,但却不是在偏堂了,而是位于最中间的那个大后堂这衙门后面有堂三间,一大两小,大居中,小的在两边。 当时招陈止来询问的时候,是在一间小间,可眼下涉案的人员增多,光是仆从就有十几二十人,再加上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一时之间,连这大堂都显得拥挤了。 等庾亮等人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往里面看过去,能见到张若坐在主位上,而陈止则坐在一边,边上是负责记录的其他官吏。 这个情景,一如当初陈止初来,见到张若和庾亮的情景,只不过这情况有了变化,当时坐在张若边上的,乃是庾亮。 庾亮显然也升起了类似的念头,这神色越发难看,却也不说,穿过大堂中人群,直接来到张若边上,那里早就为他备好了一个位置,位于左边。 庾亮一言不发的坐了上去,然后还是静默不语。 张若则开口道:“既然庾从官来了,那就正式开始吧,你们将情况在说一遍。” 他的话是针对堂中的仆从、护卫所说的,这些人毕竟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懂的公堂肃静,所以刚才在等的时候,也秩序井然,现在张若一问,就有个明显是领头的出来,又一次将王弥来袭那天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不过,这人显然是站在仆从的角度上介绍,在细节上与陈止、陶涯等人的描述有出入,但在很多方面又有补充,包括了在一楼遭遇情况的时候,二楼是什么情况,以及诸葛言的那个三叔诸葛猛的动向,以及是怎么下楼的。 等这人说完,张若却没有表态,而是让其他人依次说了一遍自己的见闻,但在这里面有一个人颇为特殊,他的叙述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当时我就在后院,刚刚走进伙房,就听到后面一声惨叫,等转过头的时候,就看到贼人挥舞长刀,直接砍在我的身上,但因为当时还有一位伙夫在边上,一同被砍杀了,鲜血溅在身上,可能是让贼人误会了,这才能逃得性命,就是可惜那些人了,唉……” 叙述这些的,是个名叫季付的仆人,乃是王弥事件的幸存者,当时王弥带人兵分两路,一路从后院杀进来,一路则是在门外将诸葛家的护卫放倒。 那后院其实也有护卫,一番搏杀,一样都被压制了,除此之外,这贼人更是凶残至极,将后院的一干仆从、伙夫,尽数斩杀,而且手段干净利落,几乎不留活口。 这个季付,是在事情过后,自伙房中现身的,是唯一的幸存者,而且身上伤势也不严重,虽然当时身上有不少鲜血,但多数都是旁人的。 这季付在叙述的时候,明显是心有余悸,一副不忍回忆的样子,说道几个同僚惨死的情况,更是隐隐哽咽,让人看着也是于心不忍。 “好了,我知道了,你且安心,自有公道。”张若的话,依旧是冷冰冰的,听着是安抚,但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倒是那庾亮,听完季付的一番话后,冷哼一声,表情僵硬,目光扫过陈止,见后者神色如常,顿时皱起眉头。 那边,堂外来了几人,赫然是徐辉和苏峻等,听说了案子有了进展,过来表示关切。 一番寒暄过后,这堂中顿时又多了几个座椅,让几人落座。 徐辉等人见了陈止,也不惊奇,反倒是看着堂上的几人,陷入了沉思,他们有种感觉,今天的正常堂审,或许会有事情发生。 另一边,张若又问起了几个护卫。 这些护卫个个带伤,他们在那日都被击败,少数几个同僚更是毙命,现在听着旁人叙述,回想当日景象,是又恨又羞又难过。 “诸葛荆,听说你是护卫头领,过去曾在兵营效力,还曾经做过上一代武乡侯的亲兵,乃是军中有数的高手,依你来看,那些贼人的身手如何?” 那诸葛荆是个高大汉子,脸上还有伤口,闻言就道:“袭击我们的几个贼人,本身都是武技高手,单论伸手,与我等不相上下,尤其还是突袭,加上他们明显在军伍中待过,进退之间配合有度。” “你本身就是精锐中的精锐,武技更是过人,所以才会被派出来保护诸葛言,居然都不是贼人的对手,那么贼人莫非比之你们还要精锐?”张若神色如常的说着,“贼人不过流寇,而汝等皆是精锐,却被迅速击倒,这恐怕有些说不通吧。” “这……”诸葛荆又愧又恼,却还不得不回答,“兴许是被突袭所致,我等失了先手,所以处处被动,身子略感不适。” 张若反问:“不是推脱之语?” “不是!”诸葛荆赶紧摇头,“这本就是我等失职,哪里还敢推脱。” 张若又问:“这是你一人所感,还是众人皆有?” 诸葛荆一愣,然后低头道:“皆有。” 张若却摇摇头道:“这就怪了,难道你们过去在军中,就没有遇到突袭之事,既然是军中精锐,居然会因为这种事发挥时常,实在难以理解。” 诸葛荆顿时面红耳赤,恨不得有一个地缝钻进去。 但张若却继续道:“除非,这里面还有什么缘由……”说着,他的目光突然移到了季付的身上,忽然提高了声音:“季付,你还不认罪?!”战袍染血说感谢“arth93竉魔lida沉醉不知归路李小仙仙点绛唇以紫血书过二十二年书过二十二年eddie~ee资深书迷007”的打赏!先发后改!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中正到! “季付,你还不认罪?!” 季付本来答完询问,就安心站在一旁。 这几天,他这个幸存者名声不小,毕竟是诸葛言的仆从,当时又表现的那般忠心,自然是个典型,值得进行宣传。 因此,他不光得到了良好的照顾,有城中名医问诊,更有各种表彰接踵而来,各方慰问不绝,还有同僚的羡慕和敬仰,这心思早就有了变化,过的颇为惬意,失去了警惕心。 今天的问询,在季付认看来,也就是个例行公事,问完就算,之前的发展,倒和他预料的一样,廷尉正问完,果然让他修养,虽然语气不见变化,但在季付听来,也是种安抚,所以心神放松,现在突然被叫到名字,尤其出自那位威严廷尉正之口,开口就让自己认罪,一下就让他有些失措! 顿时,季付条件反射般的跪倒在地,语气惶恐的道:“小人有罪!” 可说完才发觉不对,又满脸迷惑的抬起头,朝张若看了过去,满脸不解的问道:“天官在上,小人实不知是犯了何罪。” “还不承认?”张若摇了摇头,表情没有变化,可眼神却冷冽几分,“你以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可惜,你瞒得过庸官之眼,却躲不过律法之威!” 庾亮眼皮子跳了跳,瞪了张若一眼,又看向那季付,眼神中透露着阴冷。 这义正言辞的话,让季付心胆震颤,陷入到了恐慌之中,但他知道真相一旦败露,就是百死无生之局,连亲人都要被连累,因此强自镇定,还是摇头道:“实不知道天官之言何意。”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好,正好郡守等人也在,就将这事说个清楚,好让人知道律法威严,不因阴谋诡计而被埋没,”张若冷笑一声,“你那点伎俩,根本瞒不过有心人,陈先生,请你将事情说清楚吧。”说到最后,张若转头看向陈止。 陈止点点头,站起来,朝在场众人拱手行礼。 季付赶紧求救道:“陈先生,您乃能人,一定要证明小人清白啊,小人对少爷忠心耿耿,少爷的性命,比我的性命都重要,实不知天官之言何意!”陈止在卧冰楼休养期间,曾看望过这位“忠仆”,因此季付才会如此恳求,可这季付的心里却越发忐忑、惶恐,因为陈止断案之名这几日传遍了彭城,季付自然有耳闻,同样担心陈止真说出什么。 陈止并不理会求情,指着季付道:“此人之言,漏洞颇多,那日王弥袭击,后院众人皆死,唯独此人幸存,我就生出怀疑,后来借故探望,曾问他几句,看过这人伤口,因此可以断定,那伤口是他自己砍伤的,这个季付,其实就是诸葛家的内奸!” 徐辉等人乍听之下很是意外,能随诸葛言游学的仆人,必然都是可信的,是家中的心腹,结果却出来一个内奸,当然意外,不知道是如何收买的。 可很快他们又平静下来,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个结论是陈止说的。 如果是张若这么论断,众人会将信将疑,要等张若拿出证据证实才会相信,可陈止就不同了,他已经用四天的事实告诉了众人,其人的断案之能远超想象。 “多余的论证,我也不说了,自会有人证实,”陈止也不客气,省去几个步骤,因为盛名之下,没人觉得他在糊弄,“结合诸葛荆领队的话,结合整个后院都毙命的情况,可以看出来,那日突袭卧冰楼的,实是支训练有素的小军队,掌握了一击毙命的能耐,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后院的仆从尽数杀掉,甚至没有惊动楼中,这种情况下,季付一个普通的仆人,却能逃脱性命,没有受到致命伤,是很奇怪的事。” 陈止说着说着,目光落在了季付身上,嘴里则继续道:“如果诸位注意一下后院遇难之人的伤口,会发现致命伤多在脖颈,有些还不止一处致命伤,说明贼人事后曾有补刀,可见都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贼人,而季付的伤口很奇怪,是在腿上,也没有被补刀,这就说不通了。” 说到这里,他就停下话来。 季付已经惊恐的颤抖起来,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能看到皮下的血管。 暴露了! 顿时,他万念俱灰。 看着其人表情,众人都明白过来,这个所谓忠仆,原来真是个内奸,所以才能劫后余生。 有了诸葛家中藏着一个内奸的结论,很多事情就能够解释通了。 比如诸葛家的护卫,会被那么快击败。 按照诸葛荆的说法,他们被突袭后,可能因为事发突然,很快陷入下风,但实际上,完全有可能是在贼人突袭之前,就被人在饮食中动了手脚,导致他们体力衰退,战力下降,自然不敌。 这点从诸葛荆等人的表情上,也能看出端倪 自诸葛荆以下,众诸葛家的护卫都死死盯着季付,神色各异,有的沉思,有的回忆,有的愤怒,有的更露出仇恨之色,但令行禁止的习惯,让他们克制着情绪,没做出过激举动,等待上官们处置。 徐辉等人叹息一声,看了陈止一眼,心中暗赞,跟着就关注着张若,陈止可以断案,但怎么处置,必须由这位特使做出决定。 庾亮眯着眼睛一言不发,等待着张若的决断,不过他这心里转着什么念头,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但被众人瞩目的张若,却没有开口的意思,反而看着陈止。 “怎么?难道论断还没有结束?还要询问这季付为何要背叛诸葛言不成?” 一个仆人为何背叛主家,尤其是位于天下的主家,定有许多原因,但这涉及到家丑,过于刨根问底,知道的太多绝对不是好事,最好等他们回避后再问。 在几个人的疑惑中,陈止再次开口,冲季付问道:“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是王弥的内奸么?” 季付顿时浑身一颤。 此言一出,徐辉等人先是一怔,而后神色再变,连早有了猜测的庾亮,都是眼神闪烁,意识到了之前思维的盲点。 季付是王弥的内奸么? 当然不是! 他背叛的是诸葛家,能收买此人的,未必就是王弥,或者说,一定不是王弥! 王弥一个贼寇,莫说他刚刚新败,颓势尽显,就算最为鼎盛的时候,也是纵横两州之地,劫掠富庶,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收买诸葛家的仆从? 顿时,徐辉等人沉默了,他们从这话中品出了背后的深意。 这次袭击诸葛,果然不是贼军所为,背后还有内情,但这种局面,就算是地方大员,不好牵扯进去,否则可能会有后患。 登时,徐辉等人有些后悔关切案情了。 好在陈止问了这一句后,就坐回位子上,竟是不再深究了,跟着张若一挥袖,喝道:“将这个背主求荣的恶奴押下去,严加看管!” “诺!” 顿时有两名虎背熊腰的护卫上来,按住季付,将他生生拖拽下去。 “饶命啊!廷尉正饶命啊!”季付掺呼着、挣扎着,但哪能挣脱,最后只留下两句叫喊声在堂中。 徐辉等人端坐不动,眼观鼻鼻观心,稍微放心,知道不用知道太多了。 他们很清楚,案子到这已有脉络了,堂审算是功德圆满,下面就该张若总结案情,再表彰一下先进个人了,这个个人不要问,自然就是陈止了。 “这情况已经清楚了,王弥不过就是一个行凶之人,背后还有真凶,想要搞清楚,就都落在个季付身上了,这后面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置,先前的审问贼人,我已经得了不少线索,等问了季付,相互比照,定然能查得真情!” 总结是总结了,可这个总结的人,却出乎徐辉等人意料,因为说出这话的是那庾亮! 场面顿时非常奇异。 召集堂审的是张若,抽丝剥茧的是陈止,最后这两人还没来得及出声,反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庾亮抢着发言,而且话中之意非常清楚,是要争季付的审问主导权! 这是公然抢功啊! 连张若的神色都有变了,冷声道:“庾从官,你抓捕贼人进行的很顺利,不如继续下去,这也是个不错的切入点,说不定能有收获,至于……” “这事我不得不担起责来,”庾亮站起身来,露出笑容,“因为抓捕贼人,接连审问,所以我才知道这事稍有不慎,就有差池,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总不能教给没有品阶的人吧?我可不放心!”他指了指陈止,神色倨傲,“这次的王弥案,关系武乡侯嫡子,本不该让这等无品之人列席,此乃扰乱秩序,我是看在张正的面上才忍下来的,难道再让他越俎代庖,将牵扯重大的贼人都交给他审问?那我就要说一句,张正,你糊涂了!” 这话深得颠倒黑白之要旨,明明是陈止揪出来的内奸,却庾亮他说成是扰乱秩序,越俎代庖。 陈止笑了笑,知道庾亮是在兵行险招,找不到其他理由,只能用身份地位的不同,来占据主动和制高点,其实根本站不住脚,正要开口说上两句。 但庾亮直接看向他,笑道:“怎么?这满屋子哪个不是有品之人?你连乡品都没有,本没有说话的资格,先前是看你在断案上有些特长,才让你两句,我劝你不要不知轻重!” 一句话,直接将陈止从协助的位置,打压成了召之即来的帮闲。 陈止微微眯眼,心头升起一点怒火。 正好这时候,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 “郡中正到!”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上品! “祖中正来了?” 听得传报,郡守徐辉等人都露出意外表情,于祖纳的到来有些意外。 中正官虽也是郡中官员,但十分特殊,是少数不受品级约束的官职,因其执掌着对地方士族而言至关重要的品评之权,可以说是决定士人命运的人物。 士族既然被掌握,那遍及士族影响力的地方,自然也不敢将中正如何,就连郡守都要敬他三分。 莫说特使审案,就算是之前诸葛言被袭,满城文武都怕会被牵连,惶惶难安,但郡中正祖纳也只是过问一二,相对而言,要从容得多。 中正,本就是独立于地方官员的另一个体系。 结果这次堂审,祖中正却露面了。 “他也听了传闻,过来表示关切的?” 正当徐辉等人猜测的时候,大袖飘飘的祖纳已经步入堂中。 他整个人气度飘逸,人一来,就让气氛凝重的厅堂多了一丝活络气息。 祖纳也不客气,朝众人环视一圈,拱拱手道:“诸位,扰了堂中案审,还望恕罪,只是我这来了急信,耽误不得,否则上面怪罪,吃罪不起。”说到最后,他还遥遥拱手。 这个动作,让不少人心中一动,跟着就疑惑起来。 什么样的急信,能让祖中正这时候过来? 他这一来,没有坐到一边听审的意思,依旧站在堂中,身边跟着两名从官,那陈迁也在其中,正朝陈止微笑点头,其人眼中更是闪烁着光芒,透露出欣喜之意。 不过,这个细节只有陈止注意到了,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祖纳身上。 随着众人注意力的转移,厅堂的气氛和焦点有了变化,庾亮本来突然插话,颠倒黑白,掌握了主动,正要有一番说辞,奠定大势局面,没料到祖纳突然过来,让他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有了崩毁的迹象。 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本来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事,就是行险一搏,要的就是一鼓作气,于是他开口道:“祖中正,今日堂审,等我将话说清楚,阁下再说你的事,这次的事……” “实在抱歉,本官的这个事,是真不能等。” 祖纳半点也不给庾亮面子,微微一笑,就来到陈止跟前,从袖子里抽出一本薄薄的书册,缓缓打开。 庾亮的脸色顿时就阴沉起来,眯起眼睛盯着祖纳,冷冷道:“祖中正,我这是朝廷吩咐的正事,你无缘无故跑过来,如果是因为某一个人,影响到了整个案子的进程,那只能请那个人出去了。”毫无疑问,他是看出祖纳此来与陈止有关了。 说完,庾亮重新坐定,神色倨傲,酝酿着斥责之语。 祖纳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笑道:“此事,虽与你无关,但不要说的这般绝对……”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站直了身子,然后正色道:“传圣上口谕!” “额!” 满堂众人先是一愣,跟着就是神色突变。 那刚刚坐定、摆出倨傲之色的庾亮更是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维持不住了。 连徐辉等人都是满脸的迷茫,然后快速起身,做出了垂首聆听的姿态,可他们这心里却是一阵懵圈。 怎么好端端的,就能听到圣上的口谕了? 莫说他们,连张若都是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他倒是很好奇,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圣谕是什么内容,为何会由祖纳说出来。 蓦地,张若的目光落在陈止身上。 莫非? 想到一个可能,他顿时嘴角勾动,似笑非笑,然后起身而立。 祖纳已经将那薄本摊开,神色肃穆的朝庾亮看了过去,淡淡说着:“怎么?庾御史是要这样听圣上口谕么?” 庾亮一愣,脸色难堪至极,却不得不站起身来,苦心营造的气势,登时就支离破碎,心里更是憋屈。 祖纳收回目光,捧着那本书,对陈止说道:“朕闻彭城有名士,名为陈止,其人所书之文深得朕意,又闻此人尚未定品,此等大才若是无品,岂非遗珠荒野?今朕作主,以上品之位待之!” 这些话是用的叙述的口气,将皇帝的话叙述了一遍。 话说完,整个厅堂顿时安静下来。 无论是徐辉、杨永等地方官员,还是诸葛荆等护卫、家仆,都露出了惊讶神色,呆呆的看着陈止,脑子里的念头半天都转不过来。 过了好一会,他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圣谕居然是给陈止的?” “陈止的名字,是怎么传到今上耳中的?” “这不是要紧之事啊,真正的关键是圣谕的内容啊,你没听到么,这是要定……” 定上品! “乡……乡品上品?” 徐辉喃喃低语,满是无法置信。 一定品就是上品。 这种事并非没有,顶尖世家、背景深厚,又或天赋异禀的杰出之人,不乏一定品就是上品的,可那些是何等人物?不说家世了,起码也得住在京城周围,才能传名京城,近水楼台先得月,从而占得先机。 可陈止这是在哪? 乃是北方一郡的地方世家出身。 这样的身份,早十几二十年的时候,入朝为官都要受到歧视,就算近些年好转,但依旧有许多俗定的规矩和歧视,对比他的同龄人,最好的不过是定品八品。 下品起家,辛苦升品,这才是彭城世家的常态。 一个下品,一个上品,差距何等巨大! 更何况听这口气,分明是皇帝金口玉言,亲自给定下来的,那么问题来了。 陈止的名声,是怎么传到京城去的? 这个问题,徐辉等人想不透,可祖纳却有了猜测,但一样心存唏嘘,他当初将那篇《师说》送过去,不过就是想稳固一下陈止五品的评定,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 “陈止,本官在此恭贺你了,你乃钦定乡品三品,登临上品!”说着,他将那本薄薄的册子递了过去,里面就是陈止的品状书和定品之言,但已经不需要他这个郡中正来勾定了。 陈止接过品状,也是有些意外的,对这个定品,他也没有想到。 “定三品?” 看着品状书最后的几句,品味着“三品”这个词,陈止情绪不由波动起来。 在奉行九品制的社会中,品阶代表着社会地位和特权,比如刚才,庾亮眼看局势不妙,就直接拿品阶说事,要将陈止的功劳,公然抢夺过去,仗的就是自己的上品身份! 这身份指的就是乡品。 如今,不过一句话的功夫,陈止竟也有了上品的评价! “这怎么可能!?”庾亮的脸色黑如锅底,他死死的盯着那薄薄一本书,“陈止一个地方小族的后裔,怎么能被圣上钦定三品?这说不通!” “怎么不能?山野有遗贤,国朝访纳之,陈止之能,你亲自体会过了,算不得贤才?”张若同样眼含惊讶,闻言却淡淡说着,“远的不说,就是烈祖请陈侯、访武侯,这两位当时名声不显,若按着你的说法,这两位根本不会出山!再说湖海后裔、陈元龙的血脉分支,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是小族了?你未免自视过高了吧。” 庾亮被这话噎的心中难受,喘息紊乱,心中不由焦急起来。 “我不能退,一退,主导权易主不说,还成了他陈止名望的垫脚石,关键是不能自乱阵脚,仔细想想,陈止就算成了上品人物,这案子他终究只是协助,只要我能掌握局面,一样可以拿到功劳……” 这样想着,庾亮朝陈止看去,计划着如何再次开口,重新营造气氛。 可惜,不等他再有动作,这厅堂的气氛,再次变化。 “三品!三品!”突然,县令杨永回过神来,不顾什么审案秩序了,就来给陈止祝贺,“恭喜贤侄,得登三品,此乃我彭城上下举县同庆之事啊!”他的脸色格外红润。 身为县令,治下出了个上品人物,这不算教化之功,那什么能算? 可以说,陈止的这一个定品,直接让杨永省去了半年的为政苦功,在这样的实利面前,过去的些许龃龉根本不足挂齿。 “正是,正是,守一啊,你真是争气,不愧是我亲自定下来的彭城名士!”第二个反应过来的,就是还郡守徐辉,经此一事,他完全不用担心进学诏的事了,“此事,当大贺三天,摆宴以祝!” 其他大小官员,连同那苏峻也是如梦初醒,知道消息一旦传开,将会造成多大轰动,纷纷上来见礼,将陈止身边围的水泄不同,哪还有半点审案的样子。 有心开口的庾亮看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就道:“此时还在堂审,尔等尽快退回!” 可惜众人兴致高涨,利益驱使,不甘落于人后,自然无人理他。 “诸位,诸位……”倒是陈止摇摇头道,“我这事先放放,现在还在堂审,岂能因私废公。” “言之有理,守一言之有理啊!” “不愧是上品人物。” “我等有些失状了。” 众人一听,立刻就散开归位,干脆利索,让说了类似话语的庾亮一阵错愕,跟着神色越发不愉,我也是上品,我的话怎么没人听了?这也太势利了吧! 只是他这念头未落,张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庾御史,来来来,继续说刚才的事,是你说的,无品之人不好担责,现在陈先生以上品之身相助,你也该放心了,就继续去抓贼吧。”战袍染血说感谢“咖啡机07大梵神曲尽源点绛唇以紫血换心曲月月成珏请输入2到12字道法术”的打赏!第二章会比较晚。 第一百九十三章 问君可曾注典籍? “张正此言何意?”庾亮的脸色已经难堪至极,尤其是被人当面揭开疮疤,“难道他陈止得了三品评定,就能干涉律法审判了?我看不出来,将内奸交给他能有什么用处,论……” 庾亮的这话没有说完,居然被陈止出声打断了 “庾御史,你不用强调这些,就像我说的那样,不要因私废公,你若有需要,我自会提供协助,只要你真心断案。”陈止一开口,就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不要说他现在得了上品,就算没得上品,他之前几天断案,为的就是防止庾亮,将这次的案审搞砸。 这个三品的评定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意外,陈止插手这件事的原因,是担心庾亮的私心,影响了断案,令背后的异族之事被埋没,陈止可是怀疑这个是与某些劫难有关的,和品阶、名声反倒没什么关系。 在陈止看来,所谓历史,除了金戈铁马、攻城拔寨,又或者纵横朝堂、宦海沉浮之外,那人文典籍、学问精神也是历史,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才是日后塑造一个民族的关键。 “说我因私废公?”庾亮则露出怒意,挤出一丝冷笑,“你不要以为有了品级,就可以干涉……” “我乃是受张正之邀,来协助断案的,与品阶无关,”陈止前行两步,来到庾亮的跟前,正色道,“品无大小高低,凡事只是一个公字,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你口口声声上品下品,到底是品阶重要,还是查明真相重要?” 前句与后世朱子之言相通,后半句出自顾炎武的文集,都是堂堂正正之语,言简意赅,登时说得庾亮有口难言。 这些话是后世流传百年的锤炼之句,用来驳斥庾亮的偏见,好比拿着大刀斩弱鸡,话一出口,引得满堂心惊。 连张若都忍不住品味起来。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庾亮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有心反驳,但陈止的这些话经得起历史的冲刷,顷刻之间,莫说是他,就是后世名士也未必能反驳得了。 陈止就诚恳说道:“庾御史,你之前若是因为我无乡品,所以刻意打压,那现在当无隔阂,你要接手也是天经地义的,如果需要帮助,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止的态度可谓端正了,可庾亮刚才还妄图颠倒黑白,此时哪那么容易就放下架子,闻言只是冷笑。 陈止见状,知道劝是劝不了,心里心中暗暗叹息,这庾亮要是以权斗的心思查案,那此案背后的事情,很可能被耽误了,等特使团班师回朝,陈止可就没办法施加影响了,等于错过了提醒中枢的机会。 一念至此,他也收起了合作的念头,干脆直说道:“庾御史,你不要这般固执,我说句你不喜欢听的,你之前的做法有些偏差,我给你指一个方向,你得了那季付之后,可以朝着这个方向查案。” “好好好!”庾亮直接就气笑了,“你这是要指导我,厉害了!你是觉得,我断案不如你?得了三品,就得意忘形,你这种行径……” “莫误会,”陈止摆摆手,语气也不再客气了,“庾御史,你不要凡是都拿品阶说事,莫说陈某是三品,就算没有乡品,难道就因此,连对的都不承认?岂不闻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可见小有小的原因,大有大的道理,当取长补短,不因品论人,今天这个事,我不是以上品之位与君交谈,而是以我的看法,向你劝诫。” 看似平和对话,句句都让庾亮暴跳如雷,偏偏他还不能发作,一来是陈止已是上品,片刻之间,他拿不出其他打压的话来,这二来,陈止现在说出的话可不是凭空捏造,而是出自《中庸》一篇。 边上,徐辉已经赞起来了:“守一对中庸了解不错,能学以致用,隐隐有了一丝注释的味道了。”好在,他还知道收敛,不愿过度刺激庾亮。 但祖纳却没有这个顾忌,笑道:“以《师说》一文观之,陈止深谙个中三昧,便是他现在要注释《中庸》,本官也不会例外。” 两人两言,赞的就是陈止引经据典,不过此时的《中庸》多被看为礼记一篇,要等到后世朱熹注释后,才能被抬高到四书的地步,但饶是如此,依旧影响深远。 庾亮有口难言,脸上的表情仿佛吃了苍蝇一样,别提有多难受了。 陈止既然说开了,索性不再给对方面子,直言不讳道:“庾御史,你回去之后,不妨再去看看最早被抓的贼人,以及从他身上收缴了物件,这部分我已经写了个章程,交给了张正。” 张若一本正经的点头,说道:“庾从官,既然你自告奋勇,那这事就教给你了,具体的审问和探查,都按着章程来,你的功劳,我会特地写出来的,不会让你白白出力。” 庾亮闻言一怔,然后瞪大了眼睛,跟着猛地喘起气来,这是给气着了。 合着是让我出力,但都是按照你们的指挥,那这谁高谁低,还用问? “很好,很好!”庾亮的肺都要气炸了,可他也知道无力回天了,本来今天他来,就已经落入下风,行险一搏,又被祖纳打破了念想,更被陈止用话拿住,处处不顺,气得头疼。 越想,他越是恼怒,觉得这厅堂中人,看过来的目光都有些怪异,像在嘲笑他一番,这心里越来越难受,头也越来越晕,失去了待下去的耐性,冷哼一声,竟不管不顾的甩袖就走。 可他刚走了几步,就听张若说道:“庾从官,你这是做什么?还在堂审呢,你身为从官,不说一声就要离开,这不是藐视公堂秩序么?” 刚才庾亮还说陈止扰乱秩序,转脸张若就给他了个同样的名头,这也是对庾亮之前颠倒黑白的回敬。 庾亮咬了咬牙,也不回应,加快了脚步,大袖甩动,倒也有几分风度,转眼就到了正门边上,迈步要跨过门槛。 就在这时候,陈止的声音慢悠悠的传了过来 “张正不用这么说,庾御史当是心有所悟,想到之前失误,急着去修正,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知过能改,相信以后传出去,世人会更加敬佩庾御史其人的。” 君子就像是日月一样,有着引导风潮的作用,所以一旦犯错,人人都能看到,如果改了,那人人都将仰望他,而且可以做一个表率,倡导风气。 这是论语的句子,也是陈止最后的一句劝告,希望庾亮看在名望的份上,可以先压下其他心思,先把此案做好再说。 可惜,这话落在庾亮耳中,却仿佛嘲讽一样,仿佛在提醒他,今天这个事情早晚彭城人尽皆知,他这个君子的“光辉”,会就此照耀此地,是**裸的再嘲讽自己。 吨似乎,庾亮心头一气,脚迈得太快,磕绊在门槛上,这身子顿时就踉跄两下,往前面冲了几步,在身边侍从的帮助下,才勉强站住身子,狼狈无比。 庾亮顿时满面通红,只觉得今日风度扫地,只是咬着牙,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了,直看得堂中众人默默摇头,紧接着众人的目光一转,目光都落到了陈止身上。 新鲜出炉的三品人物,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将那位眼高于顶的庾御史一顿言语给说的狼狈而去。 徐辉等人作为官员,不好直接称赞,因为难免有贬低御史之嫌,因此都是笑而不语,登时就让那些在堂中受审的仆从、护卫,感到一阵诡异。 本来的堂审,结果审案官自己闹起来了,最后气走了一个,剩下的诸官却都在微笑,登时就是背上一寒。 唯独陈止摇摇头,对张若说道:“张正,我说这话可能有些不合适,但这次的案子并未那么简单,还是得加紧查断才行。” 张若点头道:“此事本官心中有数,你写到那个章程我已经看过了,切中要害,也很全面,当得本官一谢,之后还需守一你继续相助。” 陈止点点头道:“那自是责无旁贷。” 张若嘴角微微勾起,说道:“这是之后的事了,如今你以下品世族出身,一举登临上品,乃是名传一方的大事,本官自不会扫兴,今后几日都会尽量不去麻烦你的。” 说着说着,张若忽然扬声道:“今日堂审,将那诸葛家的内奸揪了出来,那就到此为止了,相信从那背主恶奴的口中,当有不少收获。” 这话一说,众人纷纷离座,朝陈止聚集过来。 “这乡品的事。”陈止说着也将心思转了回来,今日突然传来的乡品定案,着实让人意外,其中必然还有缘故,尤其是还是今上金口玉言给的圣谕。 想着想着,陈止的目光落在祖纳身上。 这位郡中正本就离他不远,这时候走到陈止身边,忽的笑道:“听你方才之言,对典籍颇为熟悉,可曾想过给典籍作注释?”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冠绝彭城! “中正何出此言?” 陈止与祖中正倒不是第一次见面,过去在迎接诸葛言等场合,也曾有过接触,但最多是当面问候一声,其实没有太多交集,因为这等官员也是要避嫌的,没料想今日这位中正来宣布定品之事,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陈止自是意外不已,跟着就摇头道:“典籍汇聚前人智慧,乃当世之人的行事准则,包罗万象,我这等浅薄的学问,如何敢去作注?”摸不清对方的想法,陈止自是选了个最为稳妥的答案。 实际上,给典籍注释,更多的是为了记录读书感悟,又或者干脆是帮助后辈子弟阅读用的,并不罕见,没有什么门槛,除非你的见解非常高深,才有传世的可能。 “过谦了,”祖纳却摇摇头,笑道,“注释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很多世家大族为了方便后世子孙理解,都有给藏书注释的习惯,等于将言传身教记在书上,以供后世子孙研读,我听你刚才的话,似乎有心影响一方,所以才有这个提议。” 说到这里,他深深的看了陈止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想要有影响力,就得从这方面下手,否则就算是为政一方、总理阴阳,也有人走政息的一天,你现在或许没有这个心思,可等以后经历的多了,累积足够了,就会明白如何将自己的心思,留存下来了。” 陈止闻言一怔,没想到郡中正会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可谓交浅言深了,未免有些奇怪。 他却不知道,是祖纳看出来,那位皇帝对陈止颇有好感,所以提前提个醒,也算某种告诫,这话说完,他又道:“多余的话,本官也不多说了,只有一点要交代清楚,评价品虽是陛下所出,但听说圣上原来给你定的品级更高,却被朝中诸公挡下来的,你也不要着恼,这也是有所考虑的,对你也有好处。” 陈止点头道:“能得上品,已然足够,这般起点已是顶级门第的程度了,哪里还能得陇望蜀,况且这样的一个上品,其实也有些不合适了。” “哈哈哈,你这话也过谦了,不过能警醒总是好的,听说你即将外出游学,有个上品身份,到时候行事也方便一些。”祖纳说着说着,见众人已经围了上来,就后退两步,“若还有什么想问的,过几日来我府上即可。” “多谢中正。”陈止拱拱手,这突得了三品乡品的评定,虽然是意外获得,但也有不少疑惑,加上随之而来的人脉变化,确实有需要请教的地方。 同时,陈止还在心里品味着“注释典籍”一事,默默摇头,知道还不到时候。 正像祖纳说的那样,用注释典籍的方法,将自身的看法、思想传播出去、留存下来,是一种非常实用和有效的办法,可以更好的影响到外界。 陈止之前赶着几天断案,就是为了造势,抓住机会影响到特使团,从而施加影响,防止错过真相,可如果他注释的典籍能传播四方,就无需做这么多复杂的事,可以更直接的提出建议,防范危机,就不需要折腾这么多事。 “但想要做到这一步,我本身的名望很重要,至少就目前来说,条件还不成熟,贸然注释,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力,所以还未到时候。” 想着想着,他和过来拜贺的众人汇聚在一起,不得不暂缓思绪,说着客套话了。 门外,等候在外的陈家仆从也得到了消息,上品评定、三品乡品的这个事情,让这些仆从震惊的无以复加,根本不用吩咐,就立刻分出了几人,朝各个老爷家飞奔而去 陈止被请来协助断案,在陈家也引起了风波,诸位老爷都很在意,很早就派了人过来看着,想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等定品的消息传回去之后,陈家上下顿时就沸腾了。 但比起下人、仆从的震惊和兴奋,以陈迟为首的老陈们却谨慎的多,而且有些患得患失。 “好端端的去审案,结果传回来一个三品乡品的消息,这不是一码事啊。” “定品三品?没搞错?” “皇上钦定三品,不会是误传吧,必须要搞清楚,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登临上品,总觉得不太现实,若因此摆开宴席,最后却空欢喜一场,可就尴尬了。” “总之,还要谨慎一些,派人问清楚才可以。” “不错,这种事冲动不得,若是真的,那更不能匆忙准备,这样的大事,必须祭祖告知才行。” …… 陈迟、陈边、陈迂、陈远等人第一时间就聚在一起,商讨情况,心思矛盾。 理智告诉他们,这个传闻的真实性值得商榷,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如果是真的,那对陈家的提振可不是一点半点,而陈家未来的形势就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讨论来去,几人越发坐不住了。 陈迂眉头一皱,说道:“算算时间,陈止的定品早该来了,但按理说,正常的定品是先通知家中,但是现在家里还不知道,倒是外面有人传言了,太古怪。” “可不是么……” 其他几人也忍不住嘀咕着,这也是他们烦恼的根源所在。 “来了!来了!” 这个时候,管事陈意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顾不上礼仪之别,来到几位老陈面前,急切说着:“陈迁老爷派的人来了。” “总算是来了!” 陈迟等人这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他早该派人来通气了,弄得我们不上不下的。”陈边嘀咕着,和几位兄弟一起走出去,很快就见到了一名中年家丁。 这人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的行了礼,就道:“几位尊者,我家老爷不是故有意拖延,而是这次的定品涉及到圣谕,可不能随意透露,不然被有心人知道了,就是个隐患。” 众老陈一听,却有些傻眼。 “真涉及到圣谕?难道传闻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那家丁喜气洋洋的拱手祝贺,“咱家七少爷,被圣上金口玉言,定为上品人物,此乃举城同庆之事,郡守、县令都说了,要大肆表彰,就等着咱们陈家大摆宴席了!” 众陈听闻,欣喜不多,反而安静下来,但很快露出了狂喜之色,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八爷陈远,都控制不住情绪,显露出欢喜之情。 陈迁是中正佐官,他传来的消息可比传闻要可信的多。 “那还等什么?这就准备起来吧!” “来人啊,这位通报辛苦了,快给赏钱!” “去,到城外通知三叔!” 喜不自胜的几个老陈同时扯着嗓子叫了起来,一口气给出了几个命令。 顿时,整个陈家忙碌了起来,这边给那报信家丁塞钱,那边就有人飞奔出宅,好一派欢喜景象。 少时,堂审众人出,消息传满了彭城,满城震惊,诸老太公本来对陈止就另眼相看,可听得消息,还是惊讶不已。 随后,诸家纷纷备上好礼,等着陈家开宴之日。 那几家的族长更提前来到陈府,与之相贺。 等陈止归家,整个陈府的热闹更是迎来了一个高潮,陈家子弟竞相问候。 陈停、陈息更被推到前面,迎接自家的上品人物,兄弟两人如坠梦中,等看到了自家兄长才有了几分真实感觉,兴奋莫名,只觉得人生之荣耀莫过此刻。 等众人齐聚,就拜见那位三叔祖。 这位叔祖也是喜笑颜开,见着陈止之后,指着他笑道:“这是我陈家三品人物啊,有先祖之风!”接下来,他嘟嘟囔囔的回忆起了当年家中风光。 本来,这位三叔祖每次一说,旁人不是唏嘘,就是觉得聒噪,都没心思听下去,可今天却都听得津津有味,不仅如此,更有共鸣,仿佛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再兴陈氏,恢复往日荣光。 次日开始,陈家就大开宴席,宴请城中之人,一连几天,但凡沾亲带故的,都能过来吃吃喝喝,好不热闹。 陈家不久前才鲸吞了白家产业,不愁钱财,因此流水席拿出的都是好物,毫不吝惜钱财,只怕别人不知道陈家出了三品! 很快,城中各家接连拜访,连周边几个县的人都派了人来,那武原王家的王希更是第一时间抵达,又是一番寒暄。 紧接着,陈止三品之名传入民间,引得人人称赞,坊间有“陈家子,三品人”的儿歌流传。 这热闹与欢喜的气氛,一直持续了两个月,才渐渐平息,但城里城外,依旧对陈止谈论不绝。 这个时候,特使团则发现了王弥案背后的异族身影,顺藤摸瓜,找到了与北方匈奴的联系,不过除了陈止等协助之人知晓,对外秘而不宣,通过特殊的途径传给了朝廷。 又过了半个月,武乡侯誓师北上的消息传来,终于将关于陈止的谈论冲淡了许多,彭城慢慢恢复了往日情景,只是陈家威势大增,隐隐有陈止一人冠绝彭城之势。 就在这种气氛中,一队车马抵达彭城。 这队马车不大不小,自南边过来的,入了一家客栈,就有几名僧人和青年从车中下来。 有一白衣青年来到一名僧人跟前,恭敬行礼,说道:“明法大师,停住两日,就得继续上路了,不可久留,否则要耽误大师与老师会面之期,另外,我这还有几封请帖送出,彭城之中也有老师看重的人物,要请去杏坛论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青州请帖入彭城 “搀和进来的,居然回事匈奴人,难道这就是陈止执意要查的东西?” 看着手下人送来的卷宗,张若眉头紧锁,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并不简单,牵扯甚广。 “除了这个匈奴人的踪迹之外,竟然还有朝中势力的痕迹,这下可就不好弄了,一个不小心,牵连太广,那此案就有可能不了了之,可如果太过收敛,最后的案情不痛不痒,一样不可能有惊醒作用,更不能让朝中注意到危险。” 这个案件,背后有不少疑点,更牵扯了几方势力,如果处理的不好,那么各方都要有意淡化,最终就是不了了之,毫无作用,可如果处理的太过轻描淡写,一样浪费了机会,无法通过此案,敲山震虎。 在彭城待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张若始终在处理着案件,但也没有放松对朝中的了解,他毕竟挂着廷尉正之职,每过几天,都有人专门将京城的情况,以及部分案件的审理过程、结果,整理成文书,给他送来。 在这种方法之下,让张若保持了对中枢的了解。 “武乡侯北上之后,朝中的争斗并没有停歇,几位王爷都伸手进来了,想要打压世家大族的进一步壮大,但这无疑和先帝扶北抗南的策略有了冲突,因此朝中乱局,一日高过一日,这种时候,有人想要对功勋之首的武乡侯动手,并不让人意外,但假借异族之手,就有些过分了,背后说不定有什么交易,尤其是武乡侯正领兵北上……” 想着想着,张若意识到了里面不对劲的地方,不由眯起眼睛,让人备上了笔墨纸砚,然后就书写起来。 等过了一会,有个仆人过来,见张若在动笔,就候在门边,等张若放下笔,他才进来说道:“启禀老爷,有人过来拜访?” 张若头也不回的问道:“是京城又有消息传来了?” 那仆人摇摇头道:“不是,来人姓吕,听说是青州过来了,要给老爷您送请帖。” “送请帖的?”张若露出意外之色,但还是点头道,“让人进来吧。” 很快,一身仆从打扮的男子就走了进来,但他龙行虎步、风姿卓越,行走间仿佛有风云同行,好一个潇洒气度,看得张若不由称奇。 “这是哪家的家仆,竟然有如此气度?就是一般小地方的名士,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个念头落下,那人已经严格按照周礼,给张若行了一礼,然后两手捧着一张请帖递了过来,口中则道:“青州孔氏下仆吕津,奉命前来送帖,还请张君接过。” “孔家的人?” 张若微微点头,结果了请帖,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等着下文。 果然,这吕津接着就道:“张君乃是法家大贤,出于名门,此次请帖,是请张君能往杏坛论道,约莫就在两个月之后。” 张若摇头道:“你当知晓我为朝官,不可擅离,这个请帖我收下了,但到时候能不能到,就不好说了。” 吕津半点也不意外,更不争取,只是语气平和的说道:“我等也是知晓的,但这次论道与以往不同,有番外之人前来,更有佛门高僧论法,实为盛事,以张君之名、上品之尊,若是没有邀请,那可是说不过去的。” “哦?听你这意思,这次是广邀名士了?”张若听出一点味道,“那这彭城郡,也有不少人在邀请之列吧?” “不错,”吕津点了点头,“此次盛事,我家主人有心引诸家共论,彭城俊杰众多,如贵静先生、无忧先生、清湖先生,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又有张君、庾御史居于此,有陆映、陶涯等正好在此游学。” 他说了很多人,但真正的彭城人士其实不多,如张若、庾亮,都是过来办案的,而陆映、陶涯则是游学经过,因为某些事耽搁下来的,结果也都备好了请帖。 不过,从吕津的风度来看,这给人送请帖的活,也是分人的,吕津其人风度翩翩,虽然是家丁之流,但看起来宛如名士,因此过来给张若送请帖,而陆映、陶涯等人面对的,大概就不是这等人物了。 “这么说,我这一封请帖,是事先就准备好的?”张若闻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你刚才提到了陆映,说到了陶涯,那可还备好了彭城陈止的请帖?” 吕津露出尴尬之色,说道:“我等此行,是先南后北,盖因我家老爷之前去了南方拜访老友,然后得了诸位行踪之后,写下了请帖,那个时候陈先生在南边只有文章流传,我家老爷也很欣赏,不过……因为时间紧迫,没有来得及写下请帖。” 说着,他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了,因为这确实是一个失误,他们来到了彭城,立刻就知道了陈止,也听闻了三品之名,更得知了诸多传闻,就知道这位陈止,也该得一封请帖,但是由于消息传递的不够及时,造成了一点偏差。 吕津的话,说得非常委婉,但意思却很清楚了,那就是这位吕津的主人,在南边的时候,只是听过陈止的名声,看过他的文章,也很欣赏,但并不认为陈止凭着这些,就可以得到一封请帖。 至少在当时看来,是这样的。 因为,吕津主人的请帖,并不是那么容易送出去的,不要看张若有、庾亮有,连陆映和陶涯都有,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除了才学之外,还有过人的家世,有出众的品行传闻,有上品、中品的位格,因此在吕津主人看来,这些人足以得到请帖。 而当时的陈止,除了一定的名声之外,最让南边众人看重的,是一篇文章,而单纯靠着一文出名的人,其他方面的学问造诣如何,根本就不分明,这种情况下,吕津的主人自然不会贸然写下请帖。 吕津也从传闻中得知,陈止与张若的关系不错,这时听张若问起,就解释了起来:“我等回去青州,就会将请帖送来。” 同一时间,在那中正府上,祖纳也正接待一人,此人也是家仆打扮,但论及风度,丝毫不下于吕津,也在和他说着杏坛论道之事。 不过,在邀请祖纳的事上,这个家仆却有着不同的说辞:“祖中正,此次杏坛论道,这手谈论道乃是很重要的部分,我家主人邀请的人里面,不乏棋道高手,而且分属各家,都是以白家之术手谈的行家,定然会让您满意的。” “说的这么多,但本官职责在身,不好擅离职守,到时候最多是派一二子弟过去,”祖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错过如此之事,当真遗憾,如果是两年之前,本官定当前往。” 那仆从也是满脸遗憾,不由摇头道:“真是可惜,这次论道,我家主人还邀请到了番人中的几位棋坛高手,如那鲜卑的段甘、慕容举等。” 祖纳一听,脸上的遗憾之色更甚,不由摇头苦笑,但旋即却露出一丝疑容:“算算时间,今年本不该是杏坛论道之时,令主何故要邀请四方之士?” 那仆从摇摇头道:“这就不是在下能知道的了。” 祖纳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忽然念头一动,问道:“你刚才提到了陆映、魏欧他们,不知道彭城陈止,是谁去送的请帖?” 顿时,这个仆人也露出了尴尬之色。 几乎就在同时,也有一人问出了相似的问题。 “给陈止送请帖的人是何人?风度比之你如何?” 问出此言的,赫然正是庾亮。 和两个多月前相比,庾亮风采依旧,只是脸有些清瘦了,他同样也在接待着一名过来送请帖的家仆,此人同样风度过人。 在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庾亮就明白了,这是看人下碟的把戏,给上品之人送请帖,就用这等风度的家仆,而其他人等,自然要低上一个档次,问这个话,就是想从侧面来了解,在孔家人的心中,自己与陈止谁高谁低。 庾亮的话一问出来,他对面的那个仆从心里就有底了,他一进城,就听说了陈止和庾亮的矛盾,从容答道:“我家主人写下请帖之事,陈先生名声未显,因此这次并未备上他的请帖。” “哦?没有给陈止的?你们这个功夫做得不到位啊,他如今可是彭城有限的几个上品之一。”庾亮摇摇头,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令那仆从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能是告了罪。 几句话过后,这孔家仆从就告辞了。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庾亮猛地一组安全头,轻微的甩动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如常,招来一个家丁问道:“这几日,陈止又做了什么?” 那家丁早就熟悉了这个问题,不假思索的就道:“还是在城外的庄园中,训练他的那两百家丁,听说最近还从外地走商的手里买了几匹高头大马,牵过去让家丁熟悉。” “他这几个月不是闭门写农书,就是训练家丁,倒是深知养望之道,知道巩固乡品品阶。”庾亮冷笑了起来,“他这样的作态,倒是不好找他的麻烦了。” 那边上的家丁眼珠子一转,说道:“老爷,小的听说,那个江东陆映,最近每日都去陈止府上拜见,说是要和他一同游学呢,小的估摸着,陈止可能要坐不住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陈止身边的人脉雏形 陈止在城外的府宅,比起两个多月前,住在里面的人变少了。 这是因为陈止在县城中的家宅,已经重修完毕,他的兄弟、妹妹,还有家中亲人都搬了回去。 那府宅完全按照旧日模样修筑,但有各家出力,所用材料都是顶好的,内里的摆设、用具更是顶级,陈停他们这一住回去,从上到下都很满意。 老仆陈辅本来还要留下侍候,但陈止考虑到他年龄大了,不想让他继续操劳,好说歹会给劝着去休息了,城外的庄园留下了陈觉来负责,为了这事,陈觉欢喜了好几日。 弟弟妹妹都回去了,而陈止单独留下来,在世人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陈止一个上品人物,住在县城之中,反倒让人觉得不自在,现在留在城外庄园,就有些世外气息,好事者还想模仿着清湖先生,要给陈止起个雅号。 不过,考虑到陈止所住的地方,没什么不错的风景,雅号终究没有起出来,总不能叫他“陈庄居士”吧。 当然,陈止住在这里,还是给周围带来了不少好处,无论是官府层面,还是世家层面,又或者干脆就是民间,对陈止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也让周围的环境有了不少的变化,虽然还不明显,但只要时间一长,潜移默化中必然会引起质变,若是在后世,周围的房价都要涨几分,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至少当下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过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多数都是有身份、有家世的。 此刻,刘家的刘纲就在陈止的庄园中做客。 “陈兄,前些日子,你给我看的几个农家之法,当真玄妙无比,我也看了你田中佃农的劳作,大有收获,隐隐有至圣先师吾不如老农之语的意境。” 刘纲和陈止在书斋说着话,声音里透露着兴奋。 由于弟弟妹妹搬了出去,城外府宅的布局有了些许变化,几个后宅的院舍都空了下来,最常用的房间就是书斋,也是陈止用来接待朋友和来访者的地方。 和刘纲简单聊了一会,陈觉就敲响了房门。 “少爷,陆映先生又来了,正在外面看家丁操练。” 刘纲顿时也来了兴趣,笑着对陈止说道:“陆兄对你那些家丁很感兴趣,别说他了,我家也是一样,前几日我和兄长一起过来,见了那二百家丁的操练场面,他回去之后反复诉说呢,说想要在自家也练一批,但我就告诉他了,这可不容易。” 两个人说着,从座椅上起身,朝门外走去,刘纲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其实,我也很好奇,那些家丁是如何训练出来的。” 陈止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刘纲倒也识趣,并不追问。 这个时代虽没有后世那些高端的科技,但同样有着核心技术,不能轻易泄露,这操练兵马的方法就是其中之一。 古来兵法,在论述战阵时,都要先说一番训练方法,占据不少篇幅,这就是因为一个军队的战斗力,根本还是在训练上。 一支精兵,可以通过战场历练出来,但他们的基础,还是要归结于训练。 “喝!” “哈!” “杀!杀!杀!” 从后门走出府宅,来到院后的一片空地,还未看到人,就已经有阵冲杀之声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悍勇、肃杀的气息。 哪怕没有看到人,只是听着这个声音,就能感觉到那种充满力量的感觉。 再走近几步,就有阵阵沙土扬起,顺着空气流动飘了过来。 然后就看到了一片宛如军营的布置,有高台,有锣鼓,又有几顶帐篷,这些东西将二百人围在中间。 二百人分成几支小队,拿着长枪对攻,挑、刺、挥、甩,每个动作都充满了力度,配合着喊杀声,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训练,反像是在生死搏杀! 那高台上则站着几人,为首的是陆映和陶涯。 “陶兄竟然也来了,真是没想到。” 看着台上的几人,刘纲露出意外之色,边上随行的陈觉赶紧就道:“兴许是小的来通报的时候,陶先生来了,这才没有接到消息。” 陶涯与陈止走得近,也是在这两个月中发生的,是前者有意在结交。 当初,陈止在卧冰楼救下众人,但随同诸葛言游学的人很多并不领情,在庾亮的怂恿下,甚至还有心要给陈止找点麻烦。 不过,陈止获得三品的消息一传来,别说是他们,连庾亮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要知道,当初传闻说陈止有五品之位,就引得关先等人不满,最后的结果却是直接登临上品,还是金口玉言的钦定,更是让他的心思复杂。 一个月前,关先就当先离开彭城了,期间几乎都是闭门不出,很少有人能看到他的身影,与之相对的,倒是赵兴和陈止时常说笑,如今偶尔还会拜访陈止。 而后,陶涯等人各有选择,如魏欧等人,依旧不愿和陈止过多接触,但也有庞乡这样的,选择和陈止结交,留下一个善缘。 至于陶涯所代表的一部分,则是选择积极和陈止走进,以朋友之礼对待。 实际上,以刘纲的乡品和家世,距离和陆映、陶涯称兄道弟还远着,就是因为他与陈止亲近,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时常过来拜访,和陆映、陶涯也熟悉了,无形中人脉建立,这身价也是就水涨船高了。 隐约之间,一个以陈止为核心的人脉网络雏形,渐渐成型。 正是看出了这一点,他的兄长刘缈,最近也会找一些理由过来拜访陈止,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说话间,陈止和刘纲也走上高台,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的操练场面,看着一个个家丁的动作和力度,更具有冲击性。 陆映见了陈止过来,不由称赞道:“陈兄,你的这些家丁,已经算的上是精兵了,我在北上之时,也时常去看家中兵丁的操练,但那些场面,比起你的这些家丁,还是少了些许气概。” “陆兄,你这是抬举我了,”陈止摇摇头,笑道,“我的这些家丁,都只经过操练,没有真的经历过冲杀,没有见过生死,他们现在看着英勇,但其实还算不上兵,又怎么能说是精兵?” 陶涯则道:“我曾在叔公的府上住过,见过他手下的精兵强将,若说凶悍,陈兄你的兵马尚且不足,可单论武艺和阵形,已经有过之了,况且兵马之勇,在于战阵杀敌,依我看来,陈兄的这些家丁,已经足够上战场了,若是再英勇一些,说不定都能功城登梯了,易经有云:乘其墉,弗克攻,吉。这从来攻城的先锋,都是敢战之士,莫非陈兄是打算将自己的家丁,训练到这个程度?” 陶涯口中的叔公,就是功勋卓著的南方名将陶侃,这是如今公认的名将统帅,陶涯用陶侃的兵马,来和陈止的家丁对比,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肯定。 陈止还是摇头,只是道:“不敢与陶公相提并论,这些家丁,不过是为了保家卫田,你也是知道的,之前王弥来袭,我陈家担心被报复,临时召集子弟成军,但操练几日,却差强人意,当时是王弥志不再劫掠,若他真的攻陈庄,那单靠家族子弟,是万万抵挡不了的,正因如此,我才在事后召集人手,训练了这一支家丁。” 刘纲看着下方沙土飞扬的场面,也忍不住感慨道:“陈兄确实是知兵之人,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将田间农人训练成这般悍勇之士!” 陆映接着就说:“听说这二百人,是从一千人中挑选出来的,不说旁的,就是这号召力就非同一般,这武装家丁从来都是苦差事,寻常人家有几个原因为之?所以但凡能招来人手,就都会被遍入其中,结果陈兄却五人之中挑选一人,而我还听说,落选的人很多捶胸顿足,沮丧不已。” 陶涯听闻,也笑道:“这就是本事,可惜这种东西,都是不好传授的,不然我肯定要陈兄教教我。” 陈止笑道:“陶兄,你这话就有些言不由衷了,论及练兵,谁人记得上陶公?你来我这里求教,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这可不是我胡说,听闻陈兄这家丁营中,还有特质的兵刃、武器,更有几套诡秘阵法,这些东西可不是单纯靠操练就行的。”陶涯说话间,观察着陈止的表情。 他这话并非随口而言,而是有心试探,看陈止愿意不愿意透露。 陈止的这个家丁操练,从两个多月前开始,最初彭城内外的人,并没有多加注意,因为这种事并不罕见,其他家族也都是这么做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个家族的人,亲眼见过陈家家丁的样子之后,开始发现不同了。 不光是这支家丁的精气神,更惊讶于家丁们所使用的武器兵刃,尤其是陶涯这样见过沙场战兵的,更是重视,时常询问。 今天,他正要再问几句,忽然就有个仆从过来,到了陶涯的耳边,低语了一句。 “有人给我来送请帖?”陶涯露出了意外之色。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请帖去哪了? 陶涯这边的意外之念还没有落下,又有一个陆映的仆人过来,同样在他的耳边耳语了一句。 陆映听过,反问了一句:“人呢?” 他的那个仆从就说:“送了请帖过来,得知少爷您不在,他等候了一会,然后留下请帖回去了。” 陶涯就在边上说着:“孔家人的请帖,邀请我等去杏坛论道,那估计就是让我们观论了,或许还能在手谈论道的时候,露一两手。” “具体是怎么样,还是得问清楚的,过去的杏坛论道,可没有这样的送请帖的。”陆映眉头一皱,说着想着。 刘纲则露出了羡慕之色,说道:“两位都是名士,能得请帖也是正常。” 陶涯摇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等这样的资历,去了也只是看着,听旁人议论,倒是陈兄这样的上品人物,或许能借机扬名。” 陆映也点头道:“也对,以陈兄你现在的名声,肯定也会收到请帖,到时候正好问问给你送请帖的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陶涯也笑道:“好办法。” 刘纲在边上听着,更加羡慕了,觉得自己和这两位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注意到刘纲的神态,陶涯笑道:“陈兄,你不是说要游学么?我看就可以北上青州,青州作为圣人故里,有诸多书院,乃是人文汇聚之地,正好那左家也邀请了你,等你得了孔家的请帖,正好一路,我等也能相随。” 刘纲一听,来了精神,赶紧就道:“陶兄言之有理,陈兄觉得如何?我觉得既然游学,那青州肯定是要去的。”他也听出来这话的潜在之意了,就是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既然是随同游学,那么陈止参加了什么盛会,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相从了。 陆映也笑道:“正好,我这几天不都劝陈兄北上么,这下省事了,等那请帖以来,就可以动身了,陈兄你这次可不能推辞了,我早就跟你说了,虽然你学问造诣很深,文章也写的很好,可不看看这大好河山,有些感悟终究难以领会,会制约未来的成就。” “不错,不错,其实我也有个不情之请,”陶涯闻言一笑,“就是陈兄若是游学,那也让我相随,我等同行,路上也好继续论道,这些天与陈兄交谈,才知兄之博学,更是见闻广博,这游学路上必然也有促进。” 他的这个提议,其实没有让陈止、陆映等人意外,因为陶涯早就透露出这样的想法了。 之前的王弥一事,其实对他和庞乡等人的名声是有损的,使得一路上和诸葛言游学积累的名望,无法圆满,实际上,按照他们本来的想法,诸葛言游学完毕,众人顺势出仕,可以谋夺最理想的乡品和官职。 结果,王弥来袭加上武乡侯北上,诸葛言提前回去,虽然还未明言,可这一路的游学,其实名存实亡,游学至此算是结束了,陶涯等人自是落到了一个比较尴尬的位置上,名望未得圆满,未来何去何从? 其他人的选择不好说,可陶涯的意思是很清楚的,就是继续和陈止一同游学,这显示出他对陈止的未来十分看好。 这样的决定,陈止当然不会拒绝,游学看起来是一个人的事,其实在这个时代还有很多的条条道道,有陶涯这样经验丰富的老马引路,那一旦上路,无疑能省去许多波折。 更不要说,陶涯背后的陶侃背景,那位可不是以高品起家,而是纯靠着军功走上前台,势力是实打实的。 当下确定要与自己共同游学的,除了刘纲之外,就是陆映和陶涯这两人了。 想着想着,陈止索性坦诚而言:“既然两位有心,那陈某又怎么会拒绝?其实关于游学的事,我也准备了一阵子,这操练家丁正是其中一环,山高路远,没有护持可不成。” 实际上,这两个多月以来,他确实做了不少的准备,除了训练家丁之外,自身的武技也有所提升,两个多月每日以药浴浸泡,以药膳进补,加上打熬力气的法门,莫看陈止的身子骨不见壮实,其实筋骨比之过去,强健了不止一倍,力气更是提升许多,如果再和王弥的手下动手,配合武技,足以斗得旗鼓相当了,当然,如果面对的是那几个异族高手和王弥本人,那没有神速符的辅助,还是不够看的。 除了武力的准备之外,他还在尽可能的收集此时的地理信息。 游学游学,那就是游四方而为学,是要长途跋涉的,这就必须要事前准备好地理方面的资料,毕竟陈止可不是打算只去一地的。 但当前不比后世,可没有什么卫星定位,更没有全球地图,尽管陈止的脑海中,有后世地图的记忆,可一样不能照搬到现在,别的不说,就说这几条著名的水系,几千年下来,光是河道就不知道变了几次,加上此时丛林密布、灌木丛生,森林山川不知凡几,单纯靠着后世的地图,盲目前行,很容易走入死地。 因此,陈止必须多收集当代的地理风貌信息,好在这些内容,在心中藏书中就有许多地理著作,加上这些天不少人上门拜访,从他们的口中,陈止也知晓了不少风土人情,综合起来,渐渐就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在心里。 “等我这边的琐事处理完,也是时候外出游学了,总困于彭城一地,终究不见天下大势。”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止顺势就和陆映、陶涯等人聊起了青州的风土人情。 这可是让陆映颇为惊喜,他直接就听出来了,陈止这是有心最近就动身北上了,这陆映也是从南方游学过来的,徐州算是他的游学的前几站,结果耽搁下来,所以对青州了解不多,相比之下,还是那陶涯知道的更多。 诸葛言游学的时候,也曾经过青州,因此有些了解。 所以,陶涯就很自觉的负担起给几人讲解的工作 “青州之地,也是兵灾较多的地方,靠近北方,经历战乱,即便是宣武一统后,依旧时常受到北方的威胁,有的时候异族甚至跨海而来,不过这些年略有好转,有东平侯镇守,日渐承平。” 他先是将青州的大概局势说了说,然后话锋一转:“不过,青州毕竟是人文之地,虽然历经战火,但学问不绝,诸多书院林立,因此才能促成杏坛讲学、论道的风潮,不光是圣人学院有论道,其他的诸多大族、学派也有传承,陈兄你收到的文会左家邀请,就是这样的情况,当地的不少大族,喜好模仿杏坛论道。” 陶涯又提到了陈止被左家邀请一事,随着陈止登临上品,他的经历事无大小,都被彭城上下得知,很多都被追捧、模仿,像那岁旦拜贺的事,更是被传闻逸闻,其中的大小之事都被不少人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谈论,这左家的邀请,正是其中之一。 “其实,青州也有不少世家大族,如那琅琊王家就是代表,乃是北地士族之首,除此之外还有几家名声不小,乃至诸葛家在那边都有分支,除了士族还有王族,琅琊王、东海王等王族的封地都能算在青州地界……” 东海王的封地东海郡,按说乃是徐州所辖,但宣武统一北方后,考虑到北方统治根基薄弱,就将几个同姓王分封于北方的核心,其中徐州因为本就被渗透众多,还算稳固,相反青州人心思动,于是就将原本的东海郡一分为二,一部分归入青州,作为三子刘裘的封地,封为东海王。 琅琊王则是当今圣上的兄弟,是上一代皇帝刘衷所封。 陈止品味着陶涯的介绍,顿时觉得这青州比之徐州,要复杂得多。 “多书院,就是人文昌盛,多士族说明利益纠葛众多,而且权势不小,而多王族那就使得权力划分更加复杂了,同时这个地方还能接触到异族……” 这样一个地方,用来游学是好的,因为书院众多,而想要了解天下大势,也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不过这边说着说着,气氛却怪异起来。 很快,陆映就有些疑惑的道:“怎么那孔家的人,还没来送请帖?就算陈兄住的地方在城外,需要先打听一番,也该送来了吧。” 几个人看似随意交谈,其实也在等着请帖送来,结果到现在还没有音信,未免有些奇怪了。 但这边话音落下没过多久,陈觉就又过来了,正当陆映都以为是请帖送来的时候,陈觉却开口说着:“祖中正派人过来,说是请少爷您去他府上。” “祖中正找我?”陈止闻言微微一愣,但最近两个月中,他也拜访祖纳多次了,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就对身边几位好友道,“既然是祖中正叫我过去,那就只能先失陪了。” 陆映毫不客气的笑道:“你自请去,我等还在这里看家丁演武。” 陈止笑着摇摇头,拱拱手,当先去了。 另一边,彭城县城的城北,正有一辆马车驶入城中,径直来到张府门前停下,然后车帘掀开,左渊、左荆走下车来,二人脸上都有愁容。 那张家的门房赶紧进去通报。 这边人一走,左荆就有些担心的道:“五叔,你说其他家,会不会已经给陈先生发过请帖了?” 左渊摇摇头道:“这不好说,不过我等也有优势,就是岁旦之时,就已经送来请帖,当时不过想着锦上添花,如今陈先生登临上品,这就是意外之喜了,若有他来,总不至于让文会太过冷清。”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祖纳传谱,贫僧明法 “大概的情况就是如此,孔家的请帖,要过一阵子才能送到你手上,稍安勿躁。” 等陈止抵达中正府后,祖纳主动说起了这次请帖的事,也让陈止明白了,为何无人到他那里去送请帖。 “有些消息传的慢,尤其是由北向南传的,”祖纳让陈止坐下,着人上茶,然后笑道,“南北之间还有隔阂,北边的消息传到南边往往不受重视。” 陈止点点头,没有插话,但心里清楚,这其实就是南北矛盾的体现。 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多次拜访祖纳,有的时候甚至连着几天。 有的时候是和祖纳对弈,有的时候就是闲谈,就是手谈之时,祖纳一边下棋,一边还多有议论。 他身为中正官,似乎顾忌不多,最初只是介绍乡品情况,将朝廷给陈止定品三品的缘由,隐晦的透露了一些,隐约提及了皇帝对陈止的欣赏,以及朝中诸公都听闻了陈止名号之事。 这也让陈止明白了,为何那日百家签筒的名望金液,会突然暴涨。 不过,自从那一日暴涨过后,签筒的名望金液增长就恢复了正常。 暴涨之时,陈止顺势抽了一签,之后没过几天,签筒就再次满了三格,但增长趋势没有进一步扩大,陈止见状,没有再次抽签,而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他也由此判断出来,自己的名号并没有在朝中大范围扩散,应该控制在有限的几个人知道的范畴,和祖纳的叙述相合。 但另一方面,见祖纳连这些消息都能知道,陈止不由好奇起来,到底是祖纳的背景与众不同,还是他中正官的身份在起作用。 实际上,祖纳知道的确实不少,从最初的三品缘由,说着说着就会跑题,有时候会言及朝政,但更多的还是说一说世家矛盾。 通过祖纳的话,连同收集的部分资料,陈止隐约发现了,南北士族间存在着不小矛盾,起源头,还是由于宣武一统天下之后,南方和北方的士族不能有效融合导致的。 天下一统后,九品制进一步加强,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接纳北方士族,按照他们的家世和来历给与九品位置,防止出现无谓抵抗当被征服的士族,知道自己的家族不会出事,还可以继续为官、掌握权力,自然不会抱着和故国同生共死的念头。 不过,矛盾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南方作为新汉的起家之地,其中世家先天就占有优势,自认为高人一等,难免激化矛盾。 “听祖纳最近的叙述,就大致能发现,南北之争已有了内耗势头,从诸葛言的问题上来看,恐怕除了南北之争之外,新汉内部还有其他矛盾存在。” 总结着当前形势,陈止在心里默默摇头。 那边,祖纳说了几句孔家和南北之争的话题过后,又提起了前几天的琐事。 听着听着,陈止注意到这位中正官的神色,明白几分,就笑道:“中正让我过来,应该不只是说这件事吧。” “唔,”祖纳的话语微微一顿,笑道,“果然是瞒不过守一,也罢,我就不藏着掖着了,你且来看这些……”他招招手,让陈止靠近几步,从旁边取出了一叠纸。 陈止靠近几步一看,却见纸上画着棋盘,点着棋点,赫然是一叠棋谱。 “中正,这是?”陈止心里已有猜测,可表面上还是问着,他知道这位祖中正的爱好,就是这黑白纵横之术,过去他来拜访,祖纳就曾和陈止下过不少棋局。 陈止的棋力只能说是中上,前世也曾习得,加上超群的记忆力,算是出色,但与祖纳这样沉浸多年的老棋手比起来,就有些逊色了。 但在祖纳看来,陈止却是个难得可堪一战的对手,而且进步神速,这也是陈止能时常过来拜访的原因所在,否则一个中正官,为了避嫌,是不会和当地士族走的太近的。 “这是我总结的几个棋谱,其中几个,我自己都暂时想不出破解之法,你的棋力进步很快,可以拿回去看看,说不定能够解开。”祖纳说着,将这叠棋谱递了过去。 陈止顺势接了过来。 陈止的棋力进步,确实堪称神速,他和祖纳对弈,往往隔了一天再下,就让祖纳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祖纳从开始的胜多败少,到如今已经是有胜有败了,这里面的关键其实在于春秋枕。 春秋枕,让陈止每天都多出几个时辰的时间思考,不光能在梦中读书,也能在梦中下棋,思考棋局。 这棋盘手谈,本就需要记忆力、策略和经验等等,陈止有近乎过目不忘之能,而他的策略经历过战火历练,眼光、判断都是上佳之选,更有决断之能,至于这经验,每天夜里七八个时辰的反复推演,也足以填补上去。 有这么多的便利,自是棋力飞涨。 不过,陈止很清楚,祖纳拿出来的棋谱,不光想让自己参悟,还有其他目的,于是就问道:“这些棋谱,可是有心展示给什么人看?” “瞒不过你啊。”祖纳笑了起来,“那孔家的请帖我接下来了,也很想去,因为杏坛盛会有百家手谈,能与各家学说之人以棋论道,这次更邀请了异族的棋坛圣手,可惜我有职责在身,难以过去,就想着派几个子弟前往,但是这子弟前往,终究不是我亲临,不能领教那些棋坛高手的手段,所以……” 他朝陈止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指了指那一叠棋谱,说道:“到时候就得劳烦守一你,把这些棋谱带过去,让那边的人看看。” “中正就这么笃定,我可以过去?”陈止都有些意外了,按理说这样的事,肯定要教给自家子弟这样的亲近之人才能放心。 祖纳笑道:“你若不能去,彭城世家就该不满了,如今你登临三品,乃是彭城郡的风云人物,是这里的脸面,莫说你本人才学过人,就算没有才学,只有家世,他孔家知晓了,也会送来请帖,不过时间早晚之事,至于这棋谱,也只有你合适,我那几个家中晚辈,在棋道上成就有限,比不上你,由你带去,才能记忆下那些棋坛圣手的应对之法。” 他看陈止翻看棋谱,又道:“你带回去,可以先看看,里面有几局棋,乃是我的心血所铸,就算我的人没有过去,只是这几局棋谱过去,那就足够了。”话中有一股傲气。 陈止听了,又翻看了几下,就打算今晚回去,先在梦中参悟一下,最近几次对弈,他对棋道生出了不小兴趣,古代的娱乐毕竟有限,类似这对弈下棋,正是理想的选择。 接着两人又说了几句,就有那陈迁过来,有公事要禀报祖纳,陈止见了,问候过陈迁之后,就顺势告辞。 等离了中正府,陈止看了一眼手上棋谱,想的却是杏坛论道。 这个论道,前世是没有的,那时候兵荒马乱的,就算有经学大师,多数会被各方诸侯笼络过去,或者装点门面,或者加以保护,要么就是强辟为官,不可能放任他们在天下游荡。 “不过,就算是承平之时,论道竟然还有异族之人前来,也着实让人意外,难道真是前世的策略有效?四夷与中原的联系加强了?不太像,从当下了解的情况来看,我前世留下的几条核心策略,几乎都被人扭曲过了,或者就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了脱节、不合实际的地方,这次杏坛之事,说不定有什么内情。” 陈止前世时曾留下了一些遗策,用来羁縻周遭,虽然比较粗糙,但结合了不少后世的经验,只不过这世间没有万世不易的律令,哪怕当时合适,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在新策略的治理下,出现新的问题。 何况陈止前世身死,遗策是交给他人施行和督促的,难免有出入和扭曲,从他目前搜集的些许信息来看,已经发现不少问题。 想着想着,陈止漫步城中。 既然来了县城,自然要去自家宅子看一眼,自从那老宅修好,陈止去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只是他走了几步后,前方的路上,忽然多了几道身影,挡住了前路。 陈止停下脚步,凝神看去,当先入目的是一个僧人打扮的男子,他正双手合十,看着陈止微笑,神态安详。 在僧人身边,有个俊朗非凡的白衣男子,同样也在笑着,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好奇之色。 余者皆在二人身后。 “这位就是陈施主吧,久闻大名,贫僧明法,有礼了。”那僧人打扮的男子微微躬身,笑着问候。 “明法大师此来,是特地等陈某的?”陈止回了一礼,“我彭城庙宇不多,过去没见过大师,不知是从何而来?” 明法僧笑道:“贫僧自南方而来,北往青州,我在南边的时候,就听过陈施主的大名,更曾见过阁下的文章,甚是佩服,这次途径彭城,忍不住想要一睹真容,有些唐突了,还望恕罪,若是可以,希望能与施主谈上几句。”战袍染血说感谢“大梵神点绛唇以紫血有之以为利沐风的渐隐逸豫117换心曲剑君王书过二十二年”的打赏!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僧笑论陈,两左急登门 平白无故的碰上一名僧人,对方请你喝茶,本是件古怪事,但这邀请者气度不凡,礼数周到,再看身边随从,也是来历不凡。 陈止想了想,从这个明法僧的行为和表情中,看出了一丝端倪,看了看周围,就答应了下来。 这种事,在当今的时代,并非罕见,有的时候还能传为趣闻。 跟着,陈止领路,来到一座茶肆。 中正府周围的茶肆颇为雅致,有专门提供给达官贵人的雅间。 陈止不是第一次来了,从掌柜的、到跑堂的都过来问候,连带着对明法僧等人也客客气气,尽显谦恭。 很快,几人来到雅座,只有三个人入内,正是陈止、明法僧,以及那名白衣青年,其他人都守在门外。 这个细节落在陈止眼中,让他若有所思。 “陈施主,”明法僧一坐下,就有些你不可耐的道,“我曾读过阁下的《师说》,深受启发,这次过来,是想就其中的几个问题讨教一番。” 陈止点点头,目光扫过白衣青年,有些疑惑。 按理说,这样突兀的邀请,落座之后,总该相互表明身份才对,陈止的身份对面两人都知道,明法僧简单介绍过自己,唯独这白衣青年只是面带笑容,却不多说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明法僧的随从,可看着守在门口的几人,就知此人绝非仆从之流。 陈止也不说破,听着明法僧询问的几句,一一解答,让这僧人不时点头。 整个会面波澜不惊,半个时辰过去,在门外守卫的一人走了进来,来到白衣青年身边说了两句,那青年点点头,然后说道:“大师,那边来消息了。” 明法僧点点头,跟着就对陈止说道:“陈施主,与你一席谈话,贫僧收获不小,有机会还要再向施主请教,今日我等还有琐事,只能先告辞了,还望施主你不要怪罪,来日必要登门告罪。” “大师有事,尽管去吧。”陈止这么说着,目光扫过那白衣青年,因为此人直到现在,都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事出反常必有妖。 兴许是感到了陈止的视线,白衣青年笑道:“陈先生的文章我也读过,当时就大为震撼,听着先生亲自讲解,才发现内里的诸多玄妙过去都未领悟,有空定要请教一下的,今日偶遇,实乃幸事,只是有些事情还望见谅。” 隐晦的道歉过后,这两人就顺势告辞,将茶钱结了,直接离去了。 突兀的到来,又离奇的离去,这样的结果,让陈止生出诸多念头,联想到了请帖一事。 “我去中正府的事,算是临时发生,就算是陈府的人,能及时得到消息的都不多,这个明法僧自外地而来,只是中途经过彭城,临时停驻,却能把握到我的踪迹,第一时间过来,如果说单纯只是佩服我的文章,说不过去,比起过来交谈,倒像是过来踩点的,有点意思。” 他也起身离开,边走边想,回忆着刚才交谈的细节,渐渐有了思路。 “明法僧询问时,看似在问《师说》,但很多细节有意窥探我在佛学、玄学和经学方面的看法,因搞不清楚此人目的,我有所保留,回去得问问陆映、陶涯他们,这个明法僧到底有何来历。” 另一边,明法僧和白衣青年走在另一边的路上,也在谈论陈止。 “听陈先生言谈,果是有底蕴的人,难怪能写出师说,听他讲解几句,师说中的细节都展现出来了,比我原来领悟要深几分。”白衣青年满口称赞,对陈止很是佩服。 明法僧在听了,笑问:“曹施主,既然对陈施主如此推崇,何不自报家门,也好邀请他杏坛论道,省得将来再跑一次。” 白衣青年苦笑道:“这可不行,我怎能替老师做决定?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所以我才没有介绍自己的来历,就是担心表明身份,却不能邀请,更为失礼,说不定会让陈先生误会。” 明明法僧笑说:“依贫僧所见,曹施主久不表明身份,陈施主可是十分疑惑。” 白衣青年无奈的摇摇头,话锋一转,问道:“先不说这个了,大师,传闻你因为陈先生吃了一次亏,贵寺上下,都有意和陈先生论辩一次,以重振声威,没想到这次见面却如此平和,真不愧是高僧。” “哈哈哈,”明法僧抬头一笑,然后摇摇头,“曹施主不用夸赞,贫僧身在佛门,但觉悟不够,有些事尚且看不破,与陈施主的一次论辩是不能避免的,但我这次见他,却不是本着这个心思,只是要见见其人。” 白衣青年顿时来了兴趣,问道:“那依大师所见,陈先生如何?” 明法僧淡淡一笑,说出一番话来:“吾观陈施主之风采,确当得上品之评,其人俊朗,其声清朗,其言得体,其行进退有度,吾问其文,更听出此人学问通达,底蕴深厚,然其人终究因眼界所限,困于文章道理本身,看不到人世间的大智慧。”说到这里,他还露出了一点遗憾之色。 白衣青年更有兴致了,追问道:“只是简单交谈,就能看出这些?这莫非就是佛门的神通?” 明法僧摇了摇头,淡然一笑,道:“这是他话中透露出来的,他看到了人心,写出了师说,却没有看到人心之后的伟力,没有触摸到真正的智慧。”说到这里,他双手合十,轻轻躬身,宝相庄严,给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白衣青年见之,也生崇敬之念,隐隐明白了,为何自己的老师会在这个时候,邀请几位佛门高僧北上,也知道了,为何那位王爷会有心推广佛家之说,尽管受到了不少抵制。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又问道:“既然如此,大师日后还要找他论辩?” 明法僧一副豁达的样子,笑道:“还是要的,不得不走这一步,正像贫僧说的那样,有些事贫僧没有看透,觉悟不够。” 他越是这样说,白衣青年越是觉得这位高僧境界高绝。 二人往落脚的客栈而去,等他们过去,有两人从旁边巷中走出,正是左渊、左荆叔侄二人。 这两人听说了陈止的消息,特地往中正府赶来,却晚了一步,扑了个空,没想到回去的时候,碰上了明法僧他们。 看着明法僧等人离去的方向,左荆低语道:“那人好像是曹公子,他是来邀请徐州名士的,刚才中正府的门房说的、将陈先生请走的就是他吧,边上那位佛士宝相庄严,一看就是得道高僧,必是被邀请之列的,此时就动身北上,就是最核心的几人之一了。” 左渊点了点头,却道:“不要想这些了,杏坛论道不是我左家文会能比的,这次论道牵扯了几方,才会传给我等青州世家传信,引得其他几家大兴文会,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当务之急是确保陈止先生应邀,就算曹公子是来请陈先生的,与我左家的文会也不冲突,甚至还有助益!” 左荆点点头,说道:“既然陈先生离了中正府,咱们又错过了,就只能去城外的庄园拜见了。” 左渊想了想,却说:“可以去陈先生在城中的宅子拜访一下,他既入城,不至于过家门而不入,为了防止再扑一个空,立刻就得动身!” 几句过后,两人带着几名家仆,拎着礼品,匆匆而去,直往陈家。 正像二人想的那样,陈止在拜别明法僧后,就加快步伐,直往自家而去,几乎和左家叔侄前后脚抵达。 这边,陈止和家人提到外出游学之事,那忠仆陈辅正想劝诫两句,想劝陈止先成婚,再游学,话还没说开,就有家仆来禀报左家叔侄的到来。 “既是左家来人,那就不能怠慢,安排到正堂。”陈止简单吩咐了一下,就安抚着老仆,道:“游学的事,倒不是我一时兴起,而是正好碰上了青州盛事,有心一观。” 交代了两句,他就来到正堂,见到了左渊、左荆叔侄。 “两位,许久不见,二位风采依旧啊。”陈止嘴里说着客套话,但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两位左家人面有愁死,而且来的这么急,抓着自己在城中宅院的这点时间,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尤其是左家岁旦之时,才给他送来一封请帖,说是年中参加左家文会,还差着两三个月的时间,却突然亲自上门,必有缘由。 不过,陈止也不说破,见了礼,三人分主次坐下,寒暄家常,左家叔侄奉上些许礼品,陈止收下了写土产,将贵重之物退回。 一来一回,气氛融洽。 左渊见气氛不错,就挑明来意:“陈先生,实不相瞒,我等这次过来,是因为文会提前,特地过来通报一声,希望先生能提前去往青州。” “提前?”陈止一听,也不绕圈,就问道:“是否和那杏坛论道一事有关?” 左渊、左荆相视苦笑,最后还是前者说道:“说有关也对,但杏坛论道乃是圣人传承,总归影响不到我左家的文会,但确实有很大干系。” 他这么一说,陈止倒是好奇起来了。 第二百章 文魁出,则显于杏坛 左家的这个文会,陈止在接到请帖之后,就曾经了解过,他和刘家、彭家、张家的关系不错,而张家更是左家的姻亲,自是有所了解,反馈过来的信息也较为详细。 按照陈止了解到的情况来看,最近几年中,,左家的文会是断壮大,影响力不断提升,这个文会的根基,其是不是左家本身,而是左家的文馆。 文馆的诞生,和那位引得洛阳纸贵的左思关系不浅,当初左思崛起,其妹入宫为妃,亲近的家人都搬去了国都,后来虽然失势,但在这期间奠定了左家的文运,搜集了不少典籍,这也就是文馆的雏形。 如今,左家文馆名满青州,连徐州人都有耳闻,有诸多典籍珍藏,每年都会引得不少人去谈玄论道,最初只是单纯想入文馆阅读,等去的人多了,势头出来了,就成了不少人交换学识、提高名望的机会。 陈止要北上游学,在青州看一看、走一走,也是有顺便参加左家文会的想法,但文会的请帖早就已经发出来了,左家的人又突然跑过来,不光人显得焦急,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自是让陈止疑惑。 好在左渊此来本着诚意,既然陈止问了,他就直说了缘由:“这次的杏坛讲学,本来未到时间,不该今年举行,因为有异族大家过来访问,因此提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孔家传来了消息,说是青州各家文会的佼佼者,都可以往杏坛论道,入局手谈,扬名天下,因此使得各家对文会格外重视。”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正是这条规则,让很多原本对文会不怎么重视的大族,突然发力,将不少名流延揽和邀请过来,就是为了争夺个头名,我们左家有些名气,可论底蕴,和人家根本不能比,因此受到了影响。” “这是什么意思?”陈止眉头皱起,觉得里面有一丝选拔的味道,“是说青州其他家的文会,挑选出佼佼者,去参加杏坛讲学、论道?” 左渊点头道:“对,就是这个意思,虽说文无第一,但每一家、每一年的文会,还是得有个高下的,那在文会中独占鳌头的,在私底下就被称为文魁。” 说到这,他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听说,这次各家文会的文魁,都能入得手谈之局,与从各处过来的百家名士对弈,这不光是扬名的问题了,自陈侯开启百家手谈之局,棋局就是展现学说的重要方法,若能得胜,就能压过异族一头,未来出仕,好处实多,更不要说这次杏坛之事,还有几位王爷关注。” 陈侯开启的百家手谈之局?这从何说起?我最多是留下“杏坛”之名,点了地址,可没弄什么百家手谈啊。 陈止先是疑惑,但跟着就注意到话中一词。 “涉及到异族么?”咀嚼着这个消息,他若有所思。 左渊却会错了意,以为陈止是有顾忌,赶紧道:“陈先生不用担心,异族不比中土之人,对经义典籍的领悟多有偏差,唯独在手谈之道上有些建树,但我中原人杰地灵,各大学派能人层出不穷,完全不用担心,所以杏坛论道是一次扬名的绝好机会。” 陈止笑道:“既然如此,左先生你也不用担心,这和你们文馆文会并不冲突。” 左渊又解释起来:“几大世家在文会上发力,将我左家邀请的不少名士强行请去,使我文馆文会冷清,总归是不好的,其实参加文馆文会,对先生也有好处,以先生之才学、三品之乡品,必能独占鳌头,到时您以文会文魁的身份参加杏坛之事,更为有利。” 说道这,他怕陈止不解,就细细分说:“我不是说,先生您收到的杏坛请帖无用,但这次杏坛论道,邀请的人实在不少,陈先生在彭城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三品乡品,可接下请帖的人里面,三品之人不在少数,其中很多最多在旁边观礼,不见得能有所表现,但如果是通过我左家文会,得了文魁之名,情况就不同了,可以与来往的能人同台论道。” 话有些委婉,但意思很清楚 陈止在彭城出类拔萃,冠绝一地,但杏坛论道邀请的是天下英杰,陈止接了请帖过去,和他位格、名望相同的人众多,根本没有露脸的机会,倒不如走他们左家文会的渠道,拿个文魁的名头,就有了展示的机会。 不过,陈止又发现了一点问题,笑问:“阁下来找我,是担心我不守承诺?既然有这样的好处,我又怎么会拒绝?” 见左渊有心解释,他摆摆手笑道:“左先生不用担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不守承诺,不过听你的意思,文会的文魁可以参加杏坛讲学、论道?莫非是每一个青州的文会都可以么?”他的话,直接就问到了点子上,让左渊露出了尴尬之色。 如果随便什么文会,只要是青州世家举办的,文魁就可以参与杏坛论道,那这个杏坛讲学的门槛无疑就很低了,那岂不是说,青州随便哪个家族,只要弄出文会出来,就能取得一个文魁的名头,那还不得遍地开花? 左渊不得不再次解释起来:“以我左家文馆文会的底蕴,文魁自可以参加杏坛之事,只不过因为其他几个大士族,临时决定争夺名额,将先前说好的名士都强行请去,令我文馆势头大衰,杏坛之时,难免会有人注意,若没有一个撑得住场面的人,情况就非常不利了。” 这话对陈止有些不敬,仿佛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找他凑数,可陈止毕竟最近成名,左渊也是坦诚而言,没有必要指责。 陈止又说道:“文馆底蕴深厚,又有诸多人脉,请个比陈某品阶要高的人,不是什么难事吧,文魁未必能落到我的头上,若能落到,那你们那边所请的人,就太少了点。” 左渊苦笑一声,拱拱手说道:“瞒不过先生,实是我左家的一个后辈,因为争风吃醋,得罪了几位贵人,被人放话了,因此有些名士为了避嫌,不得不退避。” 陈止奇道:“众名士尚且退避,为何左先生找到我这里,还与我明言?”言下之意就是,他陈止名望尚浅。 左渊还是苦笑,但不敢隐瞒,就道:“我家后辈得罪的人,里面有朱守将军的侄子,以及王家的子弟,这两位的背景,在青州是没人敢惹的,稍微听到一点风声的名士,都不愿意轻易趟浑水,往日还好些,如今几大家族都注重文会,名士们不愁无处可去,因此情况急转直下,我也是听说先生和朱将军、王家都有交情,才来相求,句句都是真言,先生若有难处,尽管直说,我左家依旧尊敬先生。” 岁旦之时,左荆来送请帖,亲眼见了朱守幕僚郑管过来,而彭城早就流传陈止和琅琊王家有交情。左思考虑再三,才厚颜上门,因此话一说完就垂首不语,可心里却忐忑不安,等待着陈止的答复。 旁边的左荆更是神色凝重,宛如等待审判的犯人,他为小辈,负责左家一些产业,比左渊这样的文人更清楚家中局面,当下有很多困境,就靠着文会之名缓解,若最终文会虎头蛇尾,对左家的打击就太大了。 陈止沉吟片刻,点头笑道:“左先生是正人君子,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实不相瞒,我正打算与几位好友结伴北上,到青州游学,到时还要到贵府叨扰。” 左渊、左荆一听,松了一口气,然后就道:“不知陈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我左家可以安排车马、护卫。” 陈止就道:“既是游学,急切不得,离贵府的文会还有一段时间,不用急于一时,至于车马护卫,也无须劳烦,我早有准备。” 左家叔侄自是听了些传闻,并不坚持,又谈了一会,留下礼品,连连感谢,这才离开。 等两人一走,陈止坐在原位,思索了一会,有了决定。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没什么好耽搁的了,收拾收拾,做好准备,五六天之后,就可以上路了。”做好了决定,他就起身去安排了。 虽然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但临行之前,还是有许多事要做,好在他登临三品,这个位格足以让他在新汉境内畅通无阻,享有特权,这才是游学的根本所在。 就在陈止去做准备的同时,回到了客栈的明法僧、白衣青年则接到了一封信。 白衣青年看过之后,不由对明法僧苦笑起来:“大师,咱们要稍微多等几日了,要等我这个师兄过来汇合再走,好在他已经过了江,最迟不过五六天的时间。” 明法僧笑道:“这没什么,多等一等,正好让贫僧拜会一下徐州名士。” “就怕耽搁了您和老师的会面。”白衣青年满脸歉意。 明法僧摇摇头,不以为意。 这个时候,有个仆从过来通报,说是有蜀中名士魏欧等人,慕名过来拜访。 “正好,”明法僧淡然一笑,指了指门外,“又到了观名士风采之时。” 白衣青年点头道:“本来只是想停驻一下,送完请帖就离开,现在既要多留几日,自是要见识一下名士风采。” 时间流逝,六天的时间转瞬而逝。 第二百零一章 启程之时,拦路之人 南方的佛家大师明法僧,抵达了彭城的消息,在几天的时间里迅速流传,随后孔家请帖的事,也随之透露出来,瞬间就把彭城上下的目光都给吸引过去了。 街道上、市坊中、茶馆里、酒馆内,但凡人流密集之处,都在议论此事,将原本对陈止的议论彻底冲淡。 就在这种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陈止在城外的庄园,最近几日来往之人明显增多,今日,几位陈家老爷更是亲自前往。 此时,这几位老爷都聚院中,看着忙里忙外的仆人,瞅者几辆马车,正在与陈止嘱咐。 “止儿,出门在外,一定要处处留心,逢林莫入,遇水绕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凡是要多留个心眼。”陈迟喋喋不休的说着,脸上神色颇为担心。 六爷陈迂则道:“若不是有青州那边文会之事,我是不会同意你现在去游学的,七弟已经不在了,你却尚未娶亲,未曾留下子嗣,就要外出游学,有些说不过去。”他的语气有些僵硬。 “六弟,话不能这么说。”陈迟在边上摇摇头,一脸笑容的说道,“咱七侄子有本事,那就得去闯荡,怎么能老窝在家中?你最近也听说了那明法僧的消息,这次北上青州,去的能人可不少,止儿此去,若能脱颖而出,那就是扬名天下,这是光宗耀祖的事!” 五爷陈迅也哈哈一笑,点头道:“可不是么,止儿这次出去,也能让人知道咱们彭城陈家,有着三品人物!” 八爷陈远则语气平淡的说着:“出门在外,要多靠朋友,那陆家、陶家的君子,都是有见识的人物,遇事记得要多问一问,多听听他的建议。” “八叔,这是抬举我等了。” 边上,早就等候在陈边的陶涯、陆映赶紧谦虚起来,因为他们都与陈止平辈论交,两个多月以来,关系已经亲近很多,因此自居为几位老陈的侄子辈。 这几个陈家老爷第一次听到的时候,那是惶恐不已,如今多少习惯了,这心里更多了不少的骄傲之念。 陶涯就说:“论见识,我等不及陈兄十之一二,先前听他谈及天下风貌,处处有如亲眼所见,这是足不出户,就知天下变迁,我等断然不敢与陈兄相比。” 陆映也点了点头,这位陆家公子还存着和陈止论辩的心思,并没有因为陈止登临三品,就自惭形秽,只不过辩论许久,也是敬佩陈止的为人和见识的。 接下里,众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场面很是热闹。 经过几日准备,陈止终于将游学所需准备妥当,如今正是邀请众人,准备出发的时候,由于这次游学,本来就不是为了宣扬,所以陈家在准备的时候,都是本着低调为主,就算是几个老陈,也是考虑到陈止的安全问题,不愿意过多张扬。 加上彭城内外,都在为了明法僧和孔家请帖的事在议论,因此反倒没有几人注意到陈止这边的动静了。 等几个老陈交代的差不多了,车队驶出了宅院,陈止则回过头来,看向陈迟、陈边后面的陈停、陈息、陈蔓,还有老仆陈辅、弟子陈蛰等人。 因为地位的差别,虽然是陈止的血亲兄弟,但依旧不能站在最前面,可现在陈止朝他们招了招手,几个人方才靠近过去。 陈停行了一礼,直起身才道:“兄长,望您一路顺风。” 陈止点点头,然后笑道:“二弟,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凡是记得多问问长辈和辅叔的建议,有事情可以和陈觉商量。” 陈停郑重点头。 边上,陈息有些不舍的道:“大哥,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陈止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可要多多用功学业,不要贪玩。” “我记得了。”陈息连连点头。 陈止收回目光,视线一转,落在陈蔓身上。 后者也是满脸的不舍。 “大哥,你可要早点回来……”陈蔓也说出了这么一句,“你不在,我是会想你的。” 陈止笑道:“放心吧小妹,我此番游学,必然会见到许多稀罕物件,到时候都带过来给你看看。” “真的?”陈蔓顿时又高兴起来,“你可要说话算话!” “大哥可曾骗过你?”陈止反问一句,伸手摸了摸陈蔓的头,然后看向忠仆陈辅,说着:“辅叔,家中要劳烦你来照顾了。” 陈辅正色道:“少爷放心,老仆但有一口气在,就得守着陈家!” 陈止闻言,点头笑道:“可辅叔你也得注意点身子骨,家里可不能没有你,那些琐碎小事,就吩咐给其他人去做,也可以让陈觉安排……”说到这里,他又扭头看着侍候在一旁的陈觉,“陈觉,我走之后,这家中内外,你得多勤快点。” “少爷,小的谨记在心,定然不负所托!”陈觉神色肃穆,心中狂喜,能在这种场合被特地交代一句,这叫什么? 这是心腹的待遇啊! 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混到这个地步了。 就在陈觉的狂喜中,陈止来到了陈蛰的跟前,看着自己的这名弟子。 论资质,陈蛰算不上上佳,不过自拜了陈止为师之后,却有一股韧性,加上陈止特别定制的教程,倒也进步颇快。 陈止笑了笑,然后说道:“我这次不带着你通往,是因为你还有许多要学的东西,具体的书册,我都写下来了,你可以随时翻看,那城外宅子里,你的房间也保留着,你可以将祖父接过去同住。” “老师,我……”陈蛰想说什么,但见了陈止的表情,最终一脸坚定的点点头,“老师,您放心吧,我定会用心的,不会给您的名望抹黑。” 这陈蛰本来对读书性质不大,但阴差阳错之下,成为了陈止的弟子,深刻认识到知识改变命运的意义,加上祖父的殷切期望,所以颇为用功。 在陈止登临三品之后,这陈蛰又有了一股压力,生怕给自己的老师丢人,所以更为刻苦,原本的性子都快消失了。 陈止见了他的表情,却摇摇头道:“读书为学,其实没有那么多的目的,你觉得有趣,那就多看,觉得有用,就可以多学,觉得能改变命运,那就刻苦,但不要因此忘却了自己,我的这番话,可能你现在不明白,但先记下来,日后自有感悟。” 交代了这一句后,陈止又朝着几位叔伯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出门,整个动作有如行云流水。 来到这边,早就等在那的陆映,忍不住问了一句:“就这么离去么?是否要与郡守他们告别?” “我三日前拜见过了,都已经说过了此事。”陈止又回头看了自家的庄园一眼,然后登上了马车。 陆映、陶涯、刘纲,这三位同行者也是如法炮制。 顿时,车队缓缓前行。 说是车队,其实只有三辆车,分别是陈止、陆映和陶涯的,刘纲则与陈止同乘一车。 车队两旁,走着诸护卫,其中有五十名看上去颇为精干,这些人正是从两百名武装家丁中挑选出来的。 家丁本就是从一千人中筛选出来的二百人,经过了严格的训练,而这五十人又是二百人中较为出色的,所以论精气神,已经有了诸葛言离开时,那支诸葛家的精锐家丁的味道。 既然是一支车队,当然少不了护卫,可人数也不能太多,否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除非是诸葛家这样的豪门,但也不能太少,毕竟无论是陆映,还是陶涯,乃至刘纲,都是出身不凡,他们本身也有护卫相随。 于是,护卫齐聚,在众多祝福声中,车队缓缓驶动,走上大道。 由于人数众多,车队行进的并不快,沿途又不少人看到后,大概猜出了来历,都是注目行礼,却没有人上来阻拦,因为这都是仆从的布衣,或者路过的商贾。 等行走了两个时辰之后,两边的行人渐渐稀少,随性的护卫也逐步提高了警惕,因为这里已经离开了城镇范围,进入了野外,那就有可能碰到盗匪,若是应对不好,整个车队全军覆没了,消息可能都要几天后才能被人知道。 好在这一路上还算平静,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马车之内,陈止正与刘纲聊天。 “在等一会就到斜口镇了,晚上可以在那里落脚,此镇落座山脚,山上有座庙宇,是最近几年新起的,听说里面的僧人颇有智慧,既然出来游学,那陈兄可不能错过此人。” 刘纲作为刘家之人,也曾造访周边,所以对这里的情况颇为了解,算是半个向导。 陈止听了,就来了兴趣,笑道:“也好,正要去见识一下。” 刘纲跟着又道:“对了,那明法僧在彭城停驻几日,听说这两天也要启程了,之前在城中,他那边人来人往的,不好拜见,说不定咱们停个一两天,可以在这斜口闪庙中,碰到他也说不定,正好探讨佛法。” 两人这么说着,车外的日头渐渐西沉,天边泛起火烧云的时候,前面的路上,却突然出现了几道人影,都骑着高头大马,将道路堵上。 为首的那人,一看到车队,就一勒马缰,迎了上来。战袍染血说感谢“馍馍1324红尘逆”的打赏!先发后改! 第二百零二章 前后行 “你们是什么人?” 那骑马的人一靠近过来,守卫在两边的护卫,就散落开来,摆开了阵势,更有一名首领模样的人上前询问。 这人名叫陈举,也是陈家之人,但家道中落,早就沦为农夫,在陈止招募家丁的消息传出去后,这陈举就报了名,因为还有家传武艺,很快就脱颖而出,是两百家丁中的佼佼者,如今更是被选为随行五十人之一,成了领队。 陈举这一走过去,那骑马而来的人就停下了动作,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陈举,又看了看车队,最后点头道:“不愧是陈兄费心训练出来的人马,果然是非同凡响。” 听着这话,陈举微微一愣。 另一边,已经有人将消息通报给了车上的陈止等人,就见陈止、刘纲,连同后面车上的陶涯、陆映也依次下车。 他们都听到了有人挡路的消息。 这里已经离开了居住区域,如果真被伏击,那就是一场麻烦,众人不得不谨慎一些。 只是,他们一下车,往前面一看,见到了骑在马上的那个人后,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赵兄?” 来人正是赵兴,他一身劲装,骑在马上,手持一柄长枪,英武非常,一见陈止等人出来,变顺势翻身下面,然后抱拳笑道:“几位,请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陶涯与赵兴最为熟悉,上来询问着,可这心里多少都已经猜到了。 “几位游学,也不提前通报一声,若不是我有些渠道,恐怕就要错过了。”赵兴一边说着,一边来到陈止跟前,故作责怪的语气,“陈兄,你这可就做得不对了,咱们这几个月以来,交谈甚欢,怎么你要游学,也不带上我。” 陈止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赵兴的来意倒是很明确,也是想加入到这次的游学之中,但按道理而言,以赵兴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轻易加入的,因为这和诸葛言的情况不同。 诸葛言游学,赵兴相随,本来就有随行保护的意思,更是世家情谊的表现,其他世家是不能和诸葛家相比的。 正因如此,陈止根本就没有开这个口。 如今赵兴主动过来,局面自是不同,陈止没有拒绝的道理,因为赵兴这一加入,他们的这支游学小队,在阵容上又有了提升。 “陈兄,你的这些护卫,真是不同凡响,只是看他们的行进动作,就是法度森严,都是精锐之士,陈兄果然有操练之法。”赵兴在和几人见礼过后,又转而夸赞起陈止的护卫来。 刚才他骑马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守卫的动向,就已经心生赞叹了,这赵兴过去,也看过不少士族的家丁队伍,眼光肯定是有的。 陈止也不谦虚,而是点头道:“这不是我操练得法,而是他们能刻苦而行,是他们的本事。” 赵兴也不多言,笑着点头,然后一招手,就听一阵马蹄声中,又有约莫十骑疾奔而来,到了跟前,则齐齐下马,看上去动作整齐、井然有序。 赵兴指着几人,笑道:“我这十骑,也是家中家丁的精锐,武技尚可,到时候陈兄若是看他们可堪造就,不妨也操练一下。” 陈止顺势看过去,仔细的打量几眼,然后笑道:“赵兄,这几位骑手,体格见状、精气饱满,一手抚马,而马无动静,可见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是经过严格操练的,哪里还需要我来多嘴?” 陶涯上前两步,有些疑惑的说道:“赵兄,这几位勇士是最近才来的吧?过去我可没见过他们。” 赵兴点头道:“瞒不过你,都是消息传回去,家中派过来的。” “难怪如此。” 几个人寒暄了几句,那赵兴也不啰嗦,真正加入了队伍,就和陶涯同乘一车,那十名骑手,则分散车队周围,伴随而行。 太阳逐步落山,但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终于抵达了斜口镇。 …………………… “听说了么,陈家的那位上品人物,突然启程去游学了。” “可不是么,我也听到消息了,还真是意外,居然无声无息的就走了,这等人乃是我彭城骄傲,他的游学不是小事,理当有欢送之举才对。” “这两天城中都在议论那位佛学大师,以及孔家请帖,以至于陈家上品离去了,众人才有所察觉。” …… 陈止一行人离开的第二天,彭城内外就有了议论,毕竟他走的时候,是那么一个车队,想不被注意都不行。 消息从城外传来,很快就在城内引起了讨论的风潮,不少人议论起来。 陈止要外出游学的消息,对这些人而言,其实算不上是新闻,他们早就从各种途径知道了,可真正让他们在意的,是陈止走的这么快,偏偏没什么声息,等城中发现,那车队已经离开了彭城县的范围。 这彭城父老乡亲,尽管有了新的风***捧着心来的佛家大师,但在心里还是更为支持陈止,因为陈止乃是同乡,所以陈止这一走,议论声一起来,就难以平息下去。 很快,连刚刚抵达彭城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 “这可就奇怪了,明明我那师弟和明法僧抵达了彭城,听旁边几桌的议论,偶尔也会提到,但最多不过是顺带,真正的主角还是那个陈止,这可就怪了,这个陈止,名气这么大?” 一间布置典雅的酒馆中,正有两人坐于雅座,其中一人容貌清秀,留着两撇胡子,看上去颇为儒雅,一边喝茶,一边说着。 他对面的那人,看上去年龄稍大,得有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留着长须,正微微笑着,说道:“孙兄,这个陈止的消息,我有所听闻,乃是上品人物,一定品就是三品,这彭城地处北方,这里的士人能定品就三品,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被众人议论,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对了,你那个师弟曹庆,不也是差点就定品就上品了么?以他的出身而言,这也是挺不容易的。” 那姓孙之人就道:“我那师弟,自有聪慧,情况自然不同了,不知这个陈止到底是什么情况,有空倒是要问问才行。” 两人说着说着,看了一眼窗外,很快就有仆人过来传信,说是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长须那人就起身笑道:“你想要了解,估计要再找时间了,当下还是先往你那位师弟那里吧。” 他们的目标,正是明法僧等人落脚的客栈,等二人抵达的时候,客栈内外已然焕然一新,从里到外,都看不到有客人,只有一名名精神饱满的家丁,站于两侧,迎接着两人的到来。 “师兄、荀兄,你们总算是来了。” 那白衣青年曹庆,以及明法僧就站在门口,一见二人到来,这曹庆就满脸喜色的迎了上来,然后就对明法僧道:“大师,这位就是我的师兄孙敏,这位乃是他的好友崔折。” 明法僧哈哈一笑,衣袍一甩,朝着两人行了一礼,说道:“久仰二位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见面更胜闻名。” 那孙敏则回道:“大师,我等也是久闻您的大名啊!” 曹庆点点头,两方说了几句,就携手入客栈,很快就传出了准备启程的消息。 顿时,整个彭城上下,都听闻了此事,那县令杨永,很快就组织起来人手,次日,就在城外摆上了阵势,要欢送众人北上。 这幅架势落在旁人眼中,却有人不解起来。 “怎么我彭城上品离去的时候,不见多少动静,反倒是这路过停驻之人,能得欢送几里?” “陈止离去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大张旗鼓,人家是安心去游学的,这僧人就不同了,他北上论道,本来就是为了扬名传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呢,怎么可能安生?我听说,此僧抵达的第一日,就曾经约见过陈家上品,好像交谈了什么,但内容为何,不得而知。” “莫说这些,人与人不同,陈家少爷又不是注重这些的人。” …… 诸多的议论声中,又有那蜀中名士魏欧等人过来,但他们却不是来送行的,而是早就和曹庆等人约好了,要一同北上。 “不愧是佛家大师,这场面才配得上大师的境界。”魏欧一来,就是满嘴的奉承,几句过后,就和几名好友挑了一辆马车登上。 他们和陶涯想的是一样的,知道名声有损,需要从其他方面弥补,只不过陶涯选择了与陈止同行,而这魏欧等人,则选中了明法僧。 就在这熙熙攘攘中,车队缓缓开动。 很快,这支车队也抵达了斜口镇,那明法僧忽的就让停车,等有人问其缘故,就听此僧笑道:“我有一友,其徒于此地山上开庙,既然路过,自然得去看看,诸位若是有心,不妨与贫僧同往。” 魏欧立刻积极响应,说道:“既然是大师好友的弟子,那肯定也是佛门高人,我等怎么都得见一见才行。” 曹庆、孙敏等人也无意义,很快众人就往山上走去。战袍染血说感谢“沐风的渐隐曲尽源mnkhhks点绛唇以紫血163,41,918從前以後ing换心曲豆米丸明炎m”的打赏!先发后改! 第二百零三章 空门为谁开?墙上有陈言! 这座山,其实无名,放在后世要被定义为丘陵。 不过再矮小的山,也是满山林木,若无人引路做个向导,这外地来的人,很难找到对的路。 所以,他们请了当地的两个猎户作为想到,这两个猎户身高体胖,在林中穿行无比迅疾,还能帮着将一些难走的路抚平,省了明法僧等人的不少功夫。 不过,这山路到底和他们想的有些不一样。 走着走着,那孙敏忍不住就问:“这山中林木重重,却有庙宇座落,为何不修一条山路?这当初又是如何将庙宇所需石材搬运上去的?” 那在前面引路的猎户听了,放慢了脚步,说着:“好叫这位君子得知,咱们这山路不能开的太清楚,因为前几年匪患严重,差点就杀上山庙,只好将原来的一条小径毁了,后来那大贼王弥更在周围游荡,更是不敢开路,至于这盖庙所需的石材、木材,多是就近取材的。” 那孙敏听了默默点头,然后微微用力,将挂在一根树枝上的衣袖拉了下来。 身后,明法僧也好,曹庆也罢,连同那个荀折、魏欧等,都是大袖飘飘的样子,偏偏这幅打扮,在山中行进是十分不便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被沿途的树枝拉住,让人不胜其扰。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却不得不做出一副豁达的模样,以维持风度,因为此行,是为了去山上一见佛家之士的风采的,他们又怎么能在途中就陷入狼狈? 兹啦!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忽然有裂帛声传来。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那魏欧一脸尴尬的看着裂开的袖子,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他忽的长吸一口气,然后笑道:“哈哈哈,这真是满山枝叶晃催衣衫啊,别有一番滋味,古之名士能赤膊长歌,进入我这衣袖一裂,有如声乐,岂非妙哉?” 安静。 空气中多了一丝尴尬的气氛,但很快众人都回过神来,看着这前路上的一根根树枝,又看着那笑着的魏欧,都回过神来,顿时就称赞起来。 “魏兄果然是好兴致啊,此言当真奇妙!” “别说,这行走山间,还真有一种奇特感觉。” “果然当放歌一曲啊!” 兹啦! 话音落下,魏欧的一名友人,同样是衣衫破碎,被树枝划开了,但他并无尴尬之色,反而哈哈一笑,说道:“走于山林间,满山绿意绕!今日此衣一破,有如心境开窗!”说到后来,竟是按照乐府调唱了起来。 兹啦!兹啦! 话音落下,又有几人特地用那树枝划开了衣服,然后满脸笑意,与之歌声相合,一副欢快景象。 气氛越发浓烈,众人结伴前行。 但这一幕却看得两个在前领路的猎户面面相觑,二人先不声张,还是在前面带路开道,只是走了几步,见离后面的人远些了,才低声说道:“这群世家老爷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衣服给划破了,还唱歌?” “八成这就是有学问吧,不过我们进山前,可都跟他们说过,得换上一身,他们不愿意啊。” “也对,要不怎么咱们是带路的,他们是大人物呢?兴许大人物都这个样子,哎?你看那人,多好的衣服,怎么自己就给撕了呢?” 在这两名猎户的可惜声中,一行人不断前行,很快就走出了山林,来到了一条山道上,这条山道能看出来,原本应该通向山下,但中间就被毁坏了。 “几位老爷,这边走。”猎户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眼皮子就是一跳,就见身后的那些老爷们,一个个衣袖褴褛,随风飘荡,但一个个却欢笑异常,其中有两人还抽空服了五石散,正处于兴奋状态。 这个时候,明法僧加快步伐,来到了两个猎户的身边,貌似无意的问道:“我之前在镇子里,听到有人说过,之前也有士族到来,不知这几位,可是留住庙中了?” “你说的是刘家君子和陈家君子吧?”猎户马上就想起了之前的那一支车队,他们虽然地处彭城县城之外,但也知道彭城刘家、陈家的名号,“这几位公子上过山庙,但并未停住,只是拜见了一下,第二天就都走了。” “原来已经走了,”明法僧点点头,跟着又问,“那你们可知他们在庙中发生了什么?” 猎户理所当然的道:“这么短的时间,那肯定是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 明法僧还是点头,正好那魏欧这时候走过来,听到了对话,就笑道:“大师,那陈止的学问或许不错,但在佛法是毫无建树的,他来到山庙,必然是仰慕佛家智慧。” 另一边,荀折看着山路尽头的那座庙宇,转身问那明法僧:“大师,你说此处乃是你好友的弟子主持,不知多学为何?” 明法僧的衣袖也是破烂不堪,闻言却是宝相庄严,双手合十,露出笑容,点头说道:“此地主持法号赞若,为空宗传人,承袭支娄迦谶的法统。” 空宗为大乘佛教,那支娄迦谶是东汉末年的高僧,自西域而来,在洛阳弘法,译了《道行般若经》十卷。 那荀折听了这些,露出欣喜之色,随即说道:“原来是空宗的高人,这位法师的发号,当是取自《光赞般若经》吧。” 明法僧听了,含笑点头道:“正是如此,没想到荀施主你也是个与佛有缘之人啊。” 荀折正色道:“这佛法一道,博大精深,自传入中土,就开启诸多智慧,可惜之前蒙尘,幸而先后三位王爷大力倡导,否则不知道何时,才能让世人知道天下间有这等玄妙。”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来到了庙宇跟前。 这座庙的解结构简陋,跟那些在江南富庶之地的雄伟庙堂完全没有可比性,但从那门匾上的“不真空寺”这四个字上,却能让人感受到一股精神意志,仿佛写字的那个人空无飘渺。 明法僧见得众人脸上表情,不由笑道:“先不要惊讶于这几个字,我这位友人的弟子佛法精深,诸位一见便知,绝对不虚此行。” “那是要见识一下。”孙敏当先而行,龙行虎步,他是众人中衣衫最为完好的,虽然一路行走山路,但神色如常,现在当先来到佛寺门前,太守敲门。 吱呀。 这门一敲,竟是自己就打开了,随后淡淡的诵经声从中传出。 孙敏心中略感意外,然后伸手一推,将那寺门推开,顿时就看到一名名僧人盘坐在院子里,对着一面墙,正在低头诵经,自有一股肃穆气氛。 “这是?” 孙敏见状一愣,跟在他后面的魏欧等人,这时候也走了过来,看到了寺中的这一幕,神色各异,但很快都被经文中的那股肃穆之意感染。 “这佛家之法,果然玄妙,诸位法师席地而坐,对墙诵经,看似简单的举动背后,隐隐隐藏着某种道理,让我有所感悟。”魏欧感慨着,朝身边的明法僧看了过去,情不自禁的双手合十,“大师,佛法之妙,一至于斯!现在想来,这寺门不关,也是暗藏玄机,有空门之意,诸位觉得如何?” 明法僧本来看着院中景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可听着魏欧的言语,还是露出了淡淡笑意,做拈花状,言道:“性空之宗,最得真实!” 边上,荀折立刻就露出拜服之色,说道:“果然是一言一行,皆有妙意,受教也。” 明法僧一听,就笑道:“施主,慧根深啊。” 边上的曹庆等人,也是微微点头,看着众僧对墙而坐,听着肃穆经文,又品味着明法僧的话语,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头酝酿了某种感悟。 唯独孙敏眉头一皱,心里生出一点疑惑。 正好前面有一个扫地的小沙弥,见了众人推门,于是走了过来:“诸位施主,请问从何而来,来我不真空寺有何贵干?” 他一来,正好被孙敏抓着,指着众僧问道:“这些法师是在做早课么?从来听闻,早课当坐于大堂,为何贵寺居于院中,皆对白墙?” “啊,施主不要误会,我等并非不敬佛祖,而是之前有一位陈施主,他与主持论佛,留下几个字在墙上,主持觉得这几个字大有玄妙,于是坐而参悟,心有感悟,诸多师兄于是效仿之。”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很自然的就传入了门前众人的耳中,让这些正沉浸于佛法精妙的士人随之惊醒。 “什么?陈姓?莫非?” 顿时,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在斜口镇听到了一些传闻。 陈止可是在他们之前就抵达了此地,而且先他们而去,中间偏偏就拜访了这座寺庙。 明法僧本来淡淡笑着,此时表情不便,可笑容却僵硬了几分,多了几丝尴尬,但兀自撑着。 孙敏却来了兴趣,他凝神观看,果然在众僧所对的墙壁上,看到了几个字,但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他也不先看字,转而继续问道:“那你们这寺庙,之前关门不关门呢?” 小沙弥一听,却是露出了惊慌之色,赶紧低声道:“施主且万莫声张,这是昨夜小僧品味陈施主所留之言,太过深入,忘记关门了。” 这话一说,魏欧的笑容也僵在脸上。战袍染血说感谢“顾林夕”的打赏!先发后改! 第二百零四章 忆陈施主之言,明白墙上之语 小沙弥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神色皆有变化,但到底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很快就恢复过来,只是脸色都有些尴尬。 魏欧则心生担忧,猜着是否是陈止留下了什么,引得寺院众僧这样举动,那他之前说的话,就有些难以下台了。 明法僧则上前一步,走到众人前面,要询问小沙弥两句。 那小沙弥这才注意到明法僧,盖因众人一路走来,衣衫多有破损,明法僧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但他一走出来,模样、气度顿时鲜明起来,小沙弥就赶紧上来合十行礼。 “这位大法师,是从何而来,是来见我家主持的?” 明法僧笑着点头,说道:“贫僧自江水寺而来,法号明法。” “江水寺?”小沙弥面露疑惑,然后猛然一惊,追问道:“可是广陵郡边江水寺的明法法师?” 广陵郡就在长江、也就是大江边上,江水寺在徐州地界颇有名气,一般人知道并不奇怪,可这个小沙弥的反应,显然超出了这个范畴。 惊讶过后,他的态度恭谨了许多:“明法大师请稍等,我这就去通知主持。” 明法僧摆摆手道:“不忙,不忙,不能扰了诵经,我等在这等一下,也是无妨的。” 魏欧等人赶紧点头,表示愿意等待。 不过,小沙弥不敢让他在寺院门口等着,就让众人进来,要请去厢房休息,但明法僧走了几步却停了下来,朝那面墙壁看了过去。这个距离已经能看清墙上的字了,但最先引起他们注意的,不是这话中的含义,而是那字本身 写在墙上的字乃是正楷,端正而古朴,平实而深沉,让人一看就挪不开眼睛,心神都为之沉入。 随后,魏欧等人深吸了一口气,已然明了,这字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出自陈止之手了,放眼整个徐州,能写出这样一手书法的,除了陈止,恐怕没有其他人了。 明白了这一点,众人的心思都复杂起来,尤其是那魏欧,更是面色连变。 孙敏倒没有多少顾忌,欣赏完书法之后还称赞了两句,紧接着就关注起那句话的含义。 “圣智无知而无所不知,无为而无所不为?” 将这一句话念出来之后,他陷入了沉思。 周围的人也转而注意起来,想着这话代表着什么,到底有何玄虚,若非有诸多僧人对壁诵经,他们都要以为是故弄玄虚之言了。 “只是一句话?”魏欧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陈止写了篇宏论,或者写了首什么佛家诗,若是如此,只凭众僧面壁诵经之事,就具备传扬出去的基础了,结果只是这么一句话,倒是让他放松许多。 不仅如此,魏欧还想起来,南方友人传来的一些话 “《师说》传入广陵的时候,就让佛门吃了一亏,这位明法僧大师首当其冲,因此他一来到彭城,就先见陈止。陈止对佛家并无研究,他的文章,在广陵都被人拿去攻击佛门主张,必然是跟佛门有冲突的,怎么他留下来的一句话,能让这寺院的僧人们面壁诵经?” 正是因为广陵传闻,这一路上,魏欧才会有意的附和和奉承明法僧,进门之前,更是一番议论,按着他的看法,墙上的一句话,只看“无为”两字,该是道家的主张才对,哪能让佛门这般推崇?其中必定还有缘故。 倒是明法僧一见此言,陡然间严肃起来,眉头皱了起来,如临大敌。 对佛家有些研究的荀折也皱起眉头,问起那小沙弥:“无为而无所不为?这是道家之言吧,何故引得贵寺僧众如此作态,莫非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小沙弥不疑有他,听得人问,就老老实实的答道:“是这样的,那位陈施主上门之后,称赞了咱们庙宇,但没有拜佛,正好主持经过,见了就想提点一两句,没想到那位施主却说起了名教有无之别,总之就是不想拜佛。” 荀折一听,眉毛越皱越紧,而曹庆更是露出了不快之色。 孙敏倒是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隐隐还在点头。 魏欧则道:“遇佛而不敬,哪里还能强词夺理?不知道贵寺的主持,可曾指出他的错误?” 名教有无之争,如今正如火如荼的在天下间展开,是学问圈的一个大事,但一听陈止将有无的说法放到了佛家、拜神上面,顿时就让人觉得有些不靠谱了。 小沙弥点点头,说着:“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就觉得佛祖在上,是实实在在的,咱们中原人都该拜敬,那位施主既然来寺庙,就得拜祭,我等皆为凡人,当表示恭谦,因此见了那一幕,就留心起来,我家主持在出家前也是有学问的人,和那位陈姓施主讨论有无,说到般若智慧,谈及佛缘无所不在。” 荀折点头说道:“对,般若智慧无所不在,是开悟之道路,可以开启人心光明,让人觉悟。” 小沙弥就朝着荀折合十行礼,说道:“这位施主好明的佛性。” 荀折笑了笑,没有自傲,只是问:“你口中的那个陈施主,是怎么回答的?” 小沙弥露出苦恼之色,摇摇头道:“小僧学问浅薄、智慧不足,听了那个施主的话,是隐隐有一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大清明’之类的,好像说的又不是有无了,总之非常复杂,连主持听了都沉默起来,可能也是在思考。” “虚一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孙敏却笑了起来,“这是《荀子》上的语句,说的是虚心、静心,跳出心灵的约束看待事物,然后天下间的事、规律,就都能通透而明,没有什么能蒙蔽心灵的了,陈止对荀子之道,了解的很熟悉嘛,也对,他字守一,虚壹而静的道理,肯定是明了的。” 魏欧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但荀折却先开口了:“我有些明白了。” 众人就朝荀折看去,后者洒脱一笑:“我也是略微了解皮毛,还是因为这座寺院的寺名才能想到,空宗有一支认为,这天下万物、宇宙洪荒都是虚妄,只有看破这个虚妄,那么无论是何等形态、何种外表,都可以一眼看破,和荀圣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想来陈止的回答,就是基于这一点,这是一种觉悟,能看破的就是觉者。” “是这样么?”曹庆默默记在心里,原本的不快之色,被好奇之色所取代,对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陈止,在感观上有所变化。 小沙弥也露出恍然之色,跟着就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主持当时就正色起来,和那个陈施主说话的时候客气许多,还问他惑知、圣智、真智之分,而陈施主就回答了什么圣心之类的,我是记不太清楚了,几位等会可以询问主持,当时主持和几位长老听了之后,都大为叹服,也不让那位施主拜佛了,反而让他留下墨宝……” “还有这等事?”魏欧听到这,只觉得像是天方夜谭,你说你陈止,游学路过不知安稳,跑到人家寺庙不拜佛,反而强词夺理,最后说了一番话后,不光没再受到指责,反而被央求留下墨宝,真是太古怪了,“陈止就答应了?” “陈施主一开始是拒绝的,”小沙弥露出回忆之色,表情有些古怪,“他说自己先前只是随性之言,不成体系,根本没有留字的价值,不能我们让他留字,他就留字,而且一边说还一边走,等出了正殿,架不住主持的坚持,终于还是点头同意了,但不愿在殿中留字,说零散之语,不登殿堂,就让人取了笔墨,在那墙上写下了那一句话。” “还有这样的波折在里面,这么看来,这句话中莫非隐藏了某种智慧?”曹庆的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朝那面白墙看了过去,视线再次扫过那一行字,感觉已经截然不同了。 那这句话,到底代表了什么? 疑问再次在众人心底升起,但这一次,他们就不再觉得是故弄玄虚了,因为这话,是陈止和寺庙主持赞若对话后,生生改变了后者的态度,被央求着留下来的墨宝,那赞若在来的路上,被明法僧夸赞,被其他人推崇,这样一个人却央求陈止留下墨宝,带着众僧对壁参悟,那这墙上的话还能简单了? 可惜,以众人的知识储备,尚不足以领悟其中奥秘,没看连赞若都带着僧众在研究么? 想着想着,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明法僧身上,想着这位高僧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这位大师顿时就有些进退两难了。 就私心而言,他不愿意推崇陈止,但那墙上的话,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意识到,对于般若一道来说,其实有着重要的意义,若是能加以延伸,说不定能实现自己这一系法统、几代以来的目标,将般若智慧总结起来! 但也有风险,就是让纯粹的佛念,慢慢迁就于中土之言。 偏偏,这话是陈止说的,假借了道家之言,这对于有心推广佛教的明法僧来说,是一个非常难以抉择的情况。 幸好,不等明法僧开口,就有个声音从旁传来 “明法师,好久不见……” 却是一名衣着简单的青年和尚,带众僧起身,来到几人边上,主动问候了。 第二百零五章 僧注陈止语 这个青年僧人正是寺院主持、住持,法号赞若。 刚才,他在前面带着僧众面壁诵经,还不觉得如何,这时候一走过来,众人都忍不住惊叹起来。 这个主持,还真年轻。 看起来,赞若约莫三十岁出头、四十岁不到的样子,这样的年龄就为院主,可以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了。 就算这座庙宇不大,地处偏僻,可院中众僧、沙弥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能脱颖而出,说明主持在佛学上是有过人之处,能维持这么多人的生活、以及寺院的运转,在管理上也该有独到之处。再加上此僧背景,自是让人高看一眼。 明法僧听得问候,双手合十的回礼,说着:“是有些时间没见了,看你的样子,在佛法上有所精进。” “般若如海,谈不上精进,”那赞若主持摇摇头,语气真诚,不是谦虚,而是真情实感,“诸位与明法老师同来,当是北去论道的名士了,是过来拜佛的么?” 他对众人的来历有所了解,但一想就明白过来,陈止提前来过,那杏坛论道的消息传出来也不奇怪,况且以赞若僧的情况,就算他接到了青州的请帖,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在他们转念的时候,赞若僧已经当先说道:“我看几位,对陈施主留下来的这句话,也是很感兴趣的,那我等可以一论。” 荀折等人闻言,一一过去见礼,然后荀折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大师与陈止交谈有无之论,最后他留下的话语,里面到底有何玄机?” “非也,”赞若僧却摇了摇头,看得众人一愣,以为那小沙弥隐瞒了什么、或者都是谎言,跟着就听赞若说道:“陈施主说的并非是经学、名教的有无,而是我佛门的‘知’。” “啊?” 这个答案,让众人一愣。 孙敏却觉得有趣,指了指墙上留下的那话,问道:“那这话作何解释?无为有为,明显的道家之言。” 赞若僧还是摇头,就说:“此话的无为、有为,本不是重点,前面的无知、无所不知方才是关键,陈施主领悟了无知则无所不知的奥秘,知道般若无知,方能遍观天地真理。”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尤其是那魏欧更感诧异,他很清楚,陈止在彭城期间,从来没有表现出对佛家的倾向性,更不要说领悟什么佛家奥秘了。 “我在彭城的时候,听了不少传闻,说那陈止研究过农家,写过书法,论过法家,谈及经学、儒家,连墨家之术都涉猎过,就是没听他研究过佛法,而且从一些细节来看,陈止对佛家并无倾向,怎么在这个赞若僧的口中,陈止仿佛一下子得了佛家的大智慧?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和他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少,但直接问出来的,只有孙敏一人。 “这是陈止的原话么?”孙敏脸上带着一抹笑容,“他就是用道家之言,给佛家注释?” 赞若僧沉默片刻,摇头道:“陈施主本身不是这个意思,按他的说法,是用佛家语作为注释,来阐述道家之言。” 这话一说,众人面面相觑,越发觉得离奇了。 照这个僧人之前的话来看,众人以为是陈止用道家的话,给佛家之语作注释,这就有借着中土文章,传播佛法的味道;可等孙敏一问,众人才恍然惊觉,意识到事实根本就反过来了,是陈止用佛家的语句,阐述着道家的精神,分明是辩论之术,是陈止在和佛家之士的辩论中,用对方的武器表达自己的理念,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结果,等陈止走了,这位主持却大言不惭的扭曲了愿意,但被人一问,却又实话实话了。 赞若僧却面无惭色,反道:“陈施主佛性深厚,只是自身并无察觉,他所言的‘无知、无所不知’之境界,比之荀子的‘虚一而静’境界更高,实是无心而觉悟者。” 众人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位是自顾自的将陈止看做了佛性之人,然后给了个评断,关键他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因此才理直气壮,这是极度相信自己心中信仰的表现。 孙敏却笑道:“大师这话可不地道,你这是为了弘法,不惜用陈止的话,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你就这么看好陈止?” 他的话一说,旁人才反应过来。 对呀! 陈止说了一句,就被这个僧人曲解,用来证明佛门之言,但问题是陈止的话就一定是对的?除非,陈止的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某种权威。 这个思路一理顺,众人的表情就都古怪起来。 赞若僧也不以为意,反对明法僧道:“明法师,陈施主乃是心有大智慧的人,若能入我佛门,必能光大弘法,我已问清楚了,他尚未娶亲,说不定早就有出尘之心,未防西南道教趁虚而入,当尽早询问才好,好在老师北上青州,还有机会碰上陈施主,不妨询问一下。” 此言一出,众人都僵在风中,对陈止的观感复杂起来,他这留下了一句话,就让和尚惦记上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最尴尬的还是明法僧,他只是笑笑,没有接话,跟着话锋一转,谈及佛理。 顿时,赞若僧来了兴致,拉着几人来到正殿,谈论起佛法。 说是正殿,但山中简陋,论大小好比大户人家的正堂,几个人坐在蒲团上,说着说着,又绕回了陈止身上,围绕着那句话交谈。 很快,能够接上话的,就是曹庆、孙敏、荀折三人,那明法僧则垂首不语,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但看他的表情,又不像是在思考。 ……………… 另一边,陈止的车队又经过了两座小镇,接近了武原县,同行几位正聚在陈止的马车中,谈论着过去两天的见闻。 但这彭城周围的景象,对刘纲来说没什么新鲜的,对陆映、陶涯、赵兴而言,也没什么吸引力,所以风土人情说了几句,话题就转到了那日在不真空寺,陈止和寺院主持的一番对话上了。 “陈兄,你在庙中和那个大和尚讨论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半天都没听明白。”刘纲在众人里面乡品最低,相对的最没什么负担,问起话来没什么顾忌。 他的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众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起来。 那日庙中,陈止和赞若僧的对话,听起来颇为高妙,让人想不在意的都难,偏偏佛家喜好机锋,话不通透,要让人自己参悟,这就陶涯等人颇为迷惑,不解其意。 陈止听了,笑了起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那位赞若法师的话,实体现了他看待世界的观点,他所精研的佛法有独到之处,但因为身为主持,所以又有偏差,有些难以解脱的东西。” 陶涯奇道:“是什么偏差?难道作为主持,还会影响参悟佛法?” 陈止就道:“佛法是一种思想、思维方式,乃至某种精神,但寺院是一种组织、一种实体,用实体来传播精神,难免就有矛盾之处,比如说,赞若僧倡导万物皆虚,但作为主持,偏偏又执着于拜佛之礼,难道万物皆虚,唯独佛像是实的?我只是提出了这个看法罢了,没什么复杂的地方。” “就是这样?”刘纲很是惊讶。 陈止点头道:“就是如此,佛法和寺庙本就不能一概而论,就像百家精神和各家书院一样。很多书院源自同一本典籍,最后发展出不同主张,就是因为典籍承载的是精神,而书院却是人组成的组织,人对典籍理解的差异,就是症结所在。”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刘纲点了点头,车上的其他人也松了一口气,跟着陷入沉思。 陈止看着众人,没有多言,他清楚的知道,赞若僧的思想,乃是一种唯心思想,追求的是逻辑自洽,其实不能多言,否则容易思路混乱。 这时候,那陈举过来通报众人,说是有武原县的王希,领着五名骑手过来迎接。 “王兄有心了。”陈止一听,就笑着下车,准备会见老友,而车上的众人还在思索着陈止话中之意。 “同一个典籍,不同的主张,这不就是注释典籍导致的不同么?同样的语句,断句、理解不同,注释有偏,就会诞生不同的主张。” ……………… 几个时辰之后,在山庙拜访的明法僧等人,经过艰难山路,下得山来。 “那陈止是用道家的言论,讲给佛家的人听,这是辩论的技巧,怎么想都是那赞若僧曲解了陈止的愿意……” 路上,曹庆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这一路都在思索。 荀折眉头一皱,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你也听赞若大师对那句话的解释了,说的很清楚,是般若经中的一种解释,陈止的话也是符合经文的。” 孙敏却笑了起来。 荀折转头问道:“孙兄,你笑什么?” 孙密就道:“我是笑啊,那庙中和尚不知不觉中,就给陈止的一句话作了注释,不过这注释过后的含义,却是用佛家的主张解释,现在呢,你们又在这里,讨论着注释后的含义。” 曹庆一听也笑道,点头道:“师兄说的不错,就是不知陈止原来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说话间,情绪复杂的众人回到了斜口镇,过了一夜,次日一大早就再次启程,两日后抵达了武原县。 只是,还未进城,他们就察觉到此城有些怪异,来往之人颇多,而且形色匆匆。 第二百零六章 陈止,技止于此【第三更,还债6】 “武原县我也来过几次,虽说有不少行脚商人,但不见他们如此急促,莫非发生了什么?” 看着来往之人,曹庆露出了疑惑之色。 “该不会又是孙道吧?”荀折猜测起来,经过了不真空寺的事后,他对陈止有些上心,“算算时间,陈止正好就在咱们前面,许是在武原城留了什么事迹,或者尚未离开。” “很有可能。”曹庆不由点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孙敏却笑了起来:“找个人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他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就跳下马车。 正好迎面来了个商贾打扮的男子,行色匆匆。 这人看到了车队,露出疑惑之色,但也只是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然后就要绕过车队,前往县城。 不过,孙敏已经拦在了前面。 “这位兄台,看你这么急,是去做什么?城中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孙敏笑眯眯的说着。 那商贾男子被人挡住了去路,有些着恼,就要喝骂,但见了孙敏的风度和衣着,知道不是一般人,再看车队的一个个护卫,理智的收回了骂语,拱手道:“这位君子,拦住在下,就是为了询问城中之事?” “正是。”孙敏点点头。 商贾一听,又道:“看君子你们风尘仆仆,当是从外地而来,不知道城中的事也不意外,因为这本就是这两天才发生的。” “这两天?”孙敏留意起来,车上众人也走了出来,各有猜测,都知道和陈止脱不了干系了,顿时心思复杂。 经过了寺庙一事,众人对陈止的看法都有了变化,一前一后两个车队,都是前往青州去的,他们可不想一路上都听着陈止的作为。 “总不能陈止又在这武原县中,留下了类似庙墙书言的事吧?” 这是众人的心声。 别看山上的寺小,但凭着那位主持的背景,陈止庙墙书言一事,就有了传扬出去的基础,而士族子弟游学,本身就会不断传名,有些影响很大,足以上史书,而令众人不快的是,他们成为了这次事件的配角,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当然不想再来一次。 关键就是,陈止的人还不在,他们有心论道,都找不到人说。 商贾见众人各个风采不凡,心里暗惊,赶紧见礼,然后就道:“两日前,彭城陈家的上品人物到来,那陈君子外出游学,随行有许多名士,都是各方大族,如江东陆家的后辈、还有陶侃陶公的子侄等,真是……”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孙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也看出来了,我等是从南边过来的,当然知道陈止北上游学的事。” “原来如此,陈君子乃是我徐州有数、一定品就是上品的人物,一说起他,我这就有些管不住嘴了,”那人略显尴尬,见几人神色不善,赶紧入了正题,“我这么急急忙忙的过去,是为了一观那幅三字帖。” “三字帖?”孙敏疑惑起来,但心里算是有底了,一听这话,就知道和书法有关,八成是陈止的作品。 其他人也相互对视,心思就都明了了。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陈止写了幅字,那就没什么了,他的书法好,我等都是知道的,写得再好,因为书法传出了什么趣闻,固然能扬名,但终究比不上在庙中的论佛一言。” 接下来,按照这个商贾所说,众人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陈止的车队在两日前抵达,昨日就启程离开了。 “那日车队行来,有王家的王希少爷引路,陈家君子一至,城内外的人争相一睹风采,连县令都在逢楼设宴,款待诸位君子,那场面真是让人向往,可惜我不在县中,未能亲眼所见。”商贾说话的时候,露出遗憾之色。 孙敏笑问:“三字帖是在酒宴中写下来的?” 那商贾却摇摇头道:“是在酒宴之后,众人出楼,碰到了一个小童,这小童年不及十岁,却乖巧懂事,拿着字帖沿街贩卖,听说乃是其父所作。” “哦?”孙敏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是因为此童,陈止写下了那个三字帖?” “是也不是,”商贾见面前的世家子弟感兴趣了,也来了讲述的兴致,“听说,此童家中凄苦,其父本是乡间有名的书生,兵灾之时伤残,家道中落,妻子被接回了娘家,只能靠写点字帖维持生计,但他身有残疾,不便亲自行动,就在家写字帖,再由三个儿子拿出去卖,陈君子他们那日所见,正是长子。” 孙敏明白几分,眼里却有一丝失望之色,口中则道:“原来是这样,三个儿子、三字帖,里面看起来有故事啊,是陈止主动相助?” 商贾却道:“三字帖是陈君子所写,但并非陈君子主动相助,而是彭城刘家的刘君子央求,这位刘君子见了三小儿惨状,心有不忍,又敬佩他们的孝心,就请陈君子写了《孝经》中的‘纪孝行章’给三个孩童。” 孙敏不解的问道:“既是《孝经》的一章,为什么会被叫做三字帖呢?” 那商贾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笑道:“这个啊,我也是听人所说,没有亲眼所见,不敢胡言,这不是急着去见识见识么?听说那家人,如今在家中展帖,可以观之,其中玄妙,得君子您亲自过去看了,才能明白。” 他这么一说,孙敏还好,那魏欧等人的心顿时又提起来了,担心陈止再闹出什么动静,若真是如此,他们说不定得改变北上路线,绕远一点。 不过,也有明法僧、曹庆、荀折等人,有心再见识见识,他们或者是不服,或者是好奇。 那商贾说着说着,忽的一愣,看到城门口多了一群人,那武原县令和诸多世家的族长,正赶过来,直奔自己所在之处。 孙敏给他告了罪,就迎了上去。 随后,就是一派迎接景象,看得商贾既震惊,又迷糊,等车队进了城,他才咂舌道:“好家伙,原来这队人的来头更大!陈家君子不过是县令设宴,这次是县令亲自迎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又暗自庆幸起来,刚才没有什么失态、失礼的地方,但旋即又遗憾起来。 “忘了问刚才那位君子的来历,这今后给人吹嘘的时候,总不能不说名字吧。” 不说这商贾的心思,却说孙敏、明法僧进了城中,自是一番寒暄、酒宴。 等酒过三巡,孙敏提到了三字帖,那县令笑道:“就知道几位要问,我早让人将那三字帖请来了。” 说话间,有个行走不便的中年男子缓慢上来,满脸讨好笑容,奉上一幅字帖,众人凝神看去,顿时都是眼中一亮。 “好字!” 连明法僧都忍不住称赞起来。 “之前庙中墙壁上的正楷就堪称惊人,如今这一幅字帖,更是令我大开眼界,这绝对是入品之字!”曹庆惊叹连连。 荀折则笑道:“难怪写的孝经一篇,却被叫做三字帖,一篇文章,分别以楷书、行书、隶书写了三遍,确实可称之为三字帖啊,更难得是,这三种字体,每个都可入品,陈守一的书法,当真是徐州一绝!” 原来,这幅字是以三种字体书就,所以得了三字帖的美名。 见几人欢快,那县令也笑了起来,这三字帖出现在武原县,字字入品,对他也大有好处,又得众人称赞,名声自然更响,于是就道:“这三种字帖,对应郑家的三个孝子,这位郑万就是他们的父亲。”他指着之前递字帖的那人,如此说道。 “哦?就是你的儿子在外贩字?”孙敏朝那人看了过去,刚才他就注意到此人行走不便。 其他人则在传阅那三字帖,最后落在魏欧手中。 魏欧一看,也是忍不住惊叹书法,知道远超自己,但旋即轻笑一声,低语道:“陈止的书法之名早就传于徐州南北,其实不算意外,他在外游学,必然会有动作,但此举不比庙墙书言,言惊法师,我等后至,措手不及,又无法与之论道,如今这武原县中,他只能以书法扬名,或技止于此!” 陈止的本事,魏欧自认为也知道不少,先前庙中遭遇,着实算是意外,他此行本意是修补名望,自然不想事事落后,虽然知道陈止能耐不小,但还是以这话自我安慰、安定人心。 这话一说,也让几名有人松了口气。 “咱们要不趁这个机会,早点上路,若能追上陈止,也省的再生意外。” “好主意。” 商议笃定,众人安心,欢歌笑语中,夜色降临。 整个县城都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距离武原县不远的一片树林中,正有诸多人影晃动,隐隐有马匹嘶鸣的声音。 几个健壮身影晃动,有对话声响起。 “大哥,真要动手?” “连王弥都栽在陈止手中,咱们能行么?” “是啊,要我看,还是北上投胡吧,或者去找幽州王浚。” 几人议论着,却被一个粗嗓门打断了。 “来都来了,不做上一票,还有脸在绿林上混?咱们被那乳臭未干的冉瞻追赶,不得不逃入青徐,想投王弥,结果王弥他娘的被骂死了。但那个陈止,若老老实实待在彭城,我是不敢去的,但他居然出来游学,这是天赐良机啊,是送上门来的肥肉,怎能放过?宰了他,壮了名,再北上,还愁没有富贵?咱们急急赶来,就在这等着他的车队出武原,然后自投罗网!” 第二百零七章 赐予是福?林边拦路! 哗啦! 这个时候,树丛晃动,一束月光照射下来,将说话之人的身影照明几分,就见此人虎背熊腰,满面虬须,眼睛瞪得有如铜铃,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若有冀州、兖州之人在此,只看这个相貌,就会想到官府张贴的悬赏布告 此人正是北方一伙马匪的头领,名为牛门。 这牛门据说也是出身大家族,自有习武,但不知为何落草,带了一瓶人马,在北方流窜。 几年以来,他在北方两州犯下不少大案,心狠手辣,杀戮不少,因为是马匪,手下的匪人都骑马而行,行动迅疾,加上人数不多,目标相对较小,再由于有王弥等大匪吸引官军,倒是让牛门的这一支队伍存活至今。 期间,官府虽然围剿了几次,但都被他脱身出去,没有伤筋动骨。 只是,常在河边站哪能不湿鞋,三个月前,他们截杀一支马队的时候,招惹到了一人,那人年方十几,但弓马娴熟,乃是兵勇之家出身,遇袭之后,带着十骑,一路追击,两百多马匪竟不能敌,竟是被那少年一路追杀,哪怕躲在山间角落,最后也会被找出来,最后无奈之下,逃到了青州,想要投靠王弥。 但等他们到了青州,才知道王弥突破了官军的围剿,已经是率军南下,于是牛门这一队马匪也顺势南下,可到了泗水边上,又听说王弥被人朱守击败,兵马溃败。 这下子,牛门顿时就懵圈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但很快又传来消息,说是王弥躲藏在彭城,似乎有什么图谋。 牛门一听,就又带着人马过去。 不过,这个时候他投靠王弥的心思少了,却有了结拜之心,想要以兵马入伙,和王弥共做大小当家,但还没抵达彭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王弥被人给骂死了。 开始的时候,牛门以为这是说笑,根本不去相信,可随着消息越来越多的传来,终于确定了真实性,然后这支马匪就彻底混乱了。 马匪内部,对下一步的动向产生了分歧,一部分人认为该在青徐境界劫掠,先补充一下,另一部分在主张北上,投靠其他势力。 当然,也有建议投降朝廷的,考虑到朝廷的不确定性,这一系的意见根本不成气候。 就在马匪内部意见不一的时候,又传来消息,说是那个骂死了王弥的陈止,想要外出游学,或许很快就会成行! 顿时,匪首牛门就起了心思,他本就偏向北上投靠其他势力,但此人清楚,自己身为马匪,就算过去投靠,也未必能得个一官半职,说不定反成了他人的马前卒,所以犹豫不定。 但陈止的消息一传过来,他就有主意了。 陈止在徐州风头正劲,比之骂死王弥的时候还要强盛几分,他准备游学的消息不胫而走,牛门就带着人手在青徐交界处游荡,虽然也打家劫舍,但闹得不凶,当地官府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 等待中,陈止启程的消息终于传来,但因为陈止比较低调,牛门接到消息的时候,已是几天之后,得知陈止一行人抵达了武原县,便日夜疾行,赶到这里。 一到地方,他就派人出去探寻消息,因为手下的人,几乎都被官府通缉,这打探的人不敢进城,远远探查,看到了一支不小的车队抵达,有县令亲自迎接,立刻就来回报。 “有县令迎接,又是车队,肯定是陈止没跑了,弟几个赶紧养精蓄锐,干完这一票,咱们从此吃香的喝辣的!” 众多马贼被他的话所鼓动,都有了干劲。 时间流逝,东方泛白,新的一天到来。 住在武原城中的明法僧等人很早就起来,他们这次北行目的地是青州,但经过沿途郡县,为人处世还是要有的,就算打定主意早点上路,但该做的事,还是的加快速度做完,因此今天一上午,都要和过来拜访的世家族长见面、交谈。 而有关他们的消息也在城中传着,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但还是绕不开陈止的三字帖,尤其是那郑万一家,更被人津津乐道。 说是这家人现在好了,得了眷顾,昨日又迎接了贵人,连带着被娘家接回去的妻子,都又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 另一边,官道之上,已经离开彭城郡的陈止车队,也在马车上谈论着郑万这一家人。 “刘兄,你让陈兄留下了那幅字,从此郑万一家必然时来运转了,我估摸着,他那个跑掉的妻子,都要回去了。”陆映对人心的变化,明显有着自己的认识,说出了看法。 陶涯却摇摇头道:“我倒觉得,这未必就是好事,郑万一家的遭遇固然值得同情,可真正凄苦的并非只这一家,以陈兄一篇墨宝,换得此家的暂时改观,可以如意一时,可时间一长,一切恢复平静,他们家未必还能如同过去一般。” 赵兴也点头道:“单纯的给予帮助,能解一时困境,但不能根除缘由,按理那郑万也是读书人,可我见他的三个儿子却没有读书的意思,也不习武,只在街头贩字帖,长此以往,等三兄弟长大了,又要如何?他家的田地也变卖的差不多了,以后连种地都不行。” 刘纲却道:“世间不如意之人众多,但既然碰到了,自是要帮上一把的,若是见不到也就罢了,难不成我这举动,还能害了他们?至于说读书习武,其实也好解释,从来穷文富武,习武耗费何等巨大,肉食、药膳哪个便宜?赵兄自是不觉得什么,但普通人家如何负担,倒是读书还有可能,过去兴许是郑万忙于生计,无暇教授儿子学问。” 陶涯笑了笑,不再多说。 陈止坐于一旁,听着几人议论,始终没有发表看法,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说话间,车队驶入了东海郡的范围。 日上中天,已过午时。 武原县中,忙碌了一上午的明法僧等人,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简单吃了午饭,就组织了车队,踏上了前路。 他们这一动作,武原县城上下又是一番忙碌,那位县令不得不再次出面相送,在一番客套话后,看着远去的车队,县令终于松了口气。 “一连两支车队到来,都不是寻常人物,间隔时间还这么短,真是耗费心力、物力、人力,好在人都走了,总算能安宁了,咱们这样的郡边县城,最怕的,就是这样南来北往的上品人物啊。” 带这样的念头,武原众人重新回去,整个县城恢复了平静,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那郑万父子依旧还是风云人物。 郑万父子在明法僧等人离开时,也参加了送行,回去之后,就成了乡里的风云人物,不断有人过来拜访,只求一观那三字帖,渐渐他的家中也有规矩了。 这是后话,略过不表。 却说明法僧等人这一启程,其实有着追上陈止车队的念头,至少不能再落在后面了,不然每到了一个地方,都要先听些关于陈止的传闻,实在不是个事。 负责引路的家丁,正跟曹庆等人介绍前方情况:“前面的官道年久失修,车队的速度就要缓慢下来了,今夜得在彭城郡边界的一处村镇落脚,那边还有一处官军的关卡……” 听着这话,众人都不由点头,让他尽管安排。 “若能赶上陈止,也可以省去后面的些许繁琐,”曹庆说着说着,忽然眼中一亮,“其实,完全可以邀请陈止同行,听说与他同行的还有赵家的赵云、陆家的陆映,以及陶公的亲近后辈,论品阶都是可以观杏坛之事的,邀请他们,并不算是失礼。” 明法僧笑道:“怎么,你现在又不担心,无法给陈止请帖了?” 不等曹青回答,孙敏先道:“这一路上,见识了他陈守一的本事,这样的人物,不会在意些许微末枝节的,再说了,就算是提前应下来,又能如何?我这师弟啊,有时候就是太过谨慎了,谨小慎微的是好的,可也得看清局面,陈止的请帖少不了他。” 话是这么说,可不少人心里清楚,曹庆之所以这么谨慎,和他的出身有关,他乃是魏武帝曹操之子,曹植的后代,身份在本朝有些微妙,行事自然得多考虑考虑。 “什么拦路!” 正说着,这行驶中的马车猛然停了下来,而后外面有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一阵阵嘶吼,还有几声惨呼和喝骂。 “怎么回事?” 马车里的众人悚然一惊,小心掀开了车帘一角,朝外窥视,就见外面人影憧憧,马影穿梭,有不少凶神恶煞的男子骑着马,包围住了车队,与马队护卫对峙。 目光一转,能看到几个坠马倒地的身影,显然已经发生过一轮冲突了。 “遇到了拦路的劫匪?” 曹庆等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就在这个时候,正前方有一个粗嗓子对他们喊道:“哪个是陈止?出来给咱们瞧一瞧!我倒要看看,能把王弥骂死的人,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战袍染血说感谢“有之以为利紫杉叶0换心曲神一般奇迹楚楚不是我曲尽源”的打赏! 第二百零八章 快快从实招来! 陈止? 这拦路的人,要找的是陈止? 我们这哪来的陈止? 明法僧他们的这支车队,一连几辆马车都坐着人,这时听到了这一番话,个个表情精彩,这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敢情我们跟在陈止后面,不光要听他的传闻,还得替他挡枪? 趁这个功夫,不少人都从马车里往外看了几眼,放眼望去,是一名名精壮的汉子骑在马上,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把前路、后路都给断绝,边上的林中还有一骑一骑不断冲出。 为首之人看上去颇为凶悍,满脸虬须,眼如铜铃,配合着那高大的体格,宛如一头骑在马上的大熊。 “这是一伙马贼,看他们的体格,还不是什么小贼,估计是从其他州郡流窜过来的,”看着窗外的情形,荀折露出了凝重之色,“他们提前埋伏在这里的,莫非是陈止的仇家?这段官道本就崎岖,加上靠近林木,乃是隐晦之地,这群人恐怕是计划许久,想要突袭,结果阴差阳错之下,把我们给截住了。” 一般的山贼、马贼,如果要维持规模,就得劫掠,这一伙马贼人数不少,兵强马壮,说明不缺吃穿,所以能维持体力,如果长期待在一个地方,肯定会引起地方官府的注意,然后加以围剿。 孙敏收起了笑容,冲车外喊道:“这位壮士,我等可不是陈止,陈止也不在我们的车队中,你们是认错人了,不如就此退去,我等绝不追究,如何?” “哈哈哈!”马贼头领牛门仰天大笑,然后猛的止住笑声,露出一个狰狞表情,“当我是三岁小毛孩啊,想骗我离开?你们说没有,我就走了,传出去,还不要不要混了?废话少说,陈止,让你出来你就出来!如果不愿意出来,就让我的人去搜车,如果你不在车队,我转头就走!” 这话一传进车中,众人都无奈了。 这种事,本就不好解释,哪怕外面那个马贼见过陈止本人,众人也不可能走出去让他辨认,更不要说让马贼搜车了,这和送狼入羊圈,有什么分别? 马车之中,孙敏眯起眼睛,压低声音说道:“既然事情无法善了,那干脆也别拖延了,我试着拖延一下时间,你让人做好准备,尽量突围!” 荀折忍不住就问:“不能将他们击败么?我们的随车护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要是摆开阵势,未必就输给他们。” 孙敏摇摇头道:“他们事先就埋伏好了,突然暴起,说明这支马贼也是有点经验的,不是寻常山贼能比的,况且他们人数不明,万一还有其他人手埋伏,就算能击破眼前的这些人,也没什么用啊,而且还不一定能击败,他们可是人人有马的!” “这群人哪里弄的大马?”曹庆满脸不解,“朝廷马匹的管制可是十分严格的,结果这群人几乎人人一匹,太古怪了。” “你这是读书读死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按着我吩咐的去做,如此这般……” 世家子弟外出游学,在荒郊野外遇到贼人,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对不少的贼匪来说,这种世家游学之人,算得上是肥羊,过去类似的截杀时有发生。 所以,世家子有一套暗号,通过敲击车厢来传达指令,可惜,不等孙敏安排完毕,更没有他计划拖延的机会,外面的牛门忽然冷笑起来,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出来你不出,那就怪不得我了!给我杀!” 随后,就响起了一阵厮杀声,期间更夹杂着几声惊呼。 “马贼展开进攻了,那就没办法!”孙敏眉头一皱,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曹庆赶紧询问起来:“师兄,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孙敏反而笑了:“咱们没办法了,本来就是事出突然,敌人又半点都不拖延,那就只能等在车中,能做到的,就是不给护卫添乱,毕竟咱们这些护卫,多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 车外传来阵阵冲杀、喊杀的声音,让马车中的众人不由绷紧了心弦。 咚! 突然,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马车晃动,似乎是有什么人撞在车厢上,整个马车摇晃了一下,车里众人神色连变,连孙敏都维持不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车门上。 好在撞击过后,并无后续发展。 几息的时间,在这种厮杀中,就好像是几个时辰一样漫长。 忽然,外面响起了几声凄厉的惨叫,声音颇为熟悉,曹庆一下就辨认出来,是属于魏欧那几个友人的。 顿时,车厢里的气氛沉重起来,他们知道这代表着有人遇害了。 不过,曹庆等人可没功夫关心他人,他们自己同样身处危险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忽然轻轻一震,然后缓缓移动起来。 车中的人都紧张起来,而后就听一个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几位君子、大师,贼人的人马太多,咱们虽能抵挡,可冲不过去,难以持久,这附近有一处官军关卡,只要抵达那里,烽火传信,官兵联动,那贼人必然就要畏而退去!” 听了这个声音,车里的人才重新放下心来。 车外的交战声越发激烈,曹庆瞅着机会,掀开车帘一角,小心的观察着外面,见贼军虽然人多,但不成体系,冲杀过来看似凶猛,但被护卫的阵势一拦,就被挫了锐气,散而退去。 “奇怪,这些人刚才突袭的时候,看起来还有点样子,怎么进攻起来,又没有章法了?”荀折也看到了外面情形,知道护卫靠得住,稍微松了一口气,同时问出了疑惑。 孙敏倒是想明白了:“马贼就靠一股气,第一气冲杀的时候,如果没有拿下我等,就弱了几分,再碰上精兵,更难以建功,不过看他们这个凶狠劲,咱们的护卫也别想击败对方,可惜了,刚才惨叫的几人,如果老老实实待在车里,随护卫行进,或许不会有什么意外,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稳住,不能自乱阵脚,诸位不妨看看大师……” 曹庆、荀折一听,朝车厢一角看去,就见明法僧盘坐一处,低头念经,神色虽然有些肃穆,但并不见慌乱。 荀折忍不住感慨道:“大师的定力,不是我等能比的。” 乱时镇定,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何等困难,就算曹庆他们几个,在马车移动的时候,也是难以压下心头惊恐,尤其是车外马匹受惊,马车差点失控,车夫被贼人一箭射死之后,连曹庆都以为要玩,差点就奔出马车,幸好被孙敏一把抓住。 随后,一名护卫挺身而出,驾驭马车,急速前行,经历了一阵混乱,有人大喊“官兵来了”,终于让这伙马贼迟疑起来,随后在牛门的一声令下退去,不过却有两个魏欧的同伴,被他们放在马上掠走了。 呼呼呼! 马蹄声急,扬起尘土,来去如风,转眼这一队马贼就尽数退去。 过了好一会,马车车帘被掀了起来,孙敏小心的朝外打量,见马贼真的走干净了,才深吸一口气,浑身放松,宛如瘫倒,别看他刚才有说有笑的,其实是为了安定车中几人的心,实际上他也是紧张不已。 “马贼来去如风,难怪难以根绝啊。” 一声感慨过后,孙敏听得几声呼唤从不远处传来,然后几名兵勇冲了过来,看得出来,这几个兵勇也是惊魂未定。 “我们已经听说了,诸位受惊了……” 兵勇的头领过来,见了孙敏等人,连连说着,孙敏等人马队的护卫,甫以开战,就有两人突围出去,给关卡那边通报。 关卡的人手不多,之所以能将马贼吓退,是因为有着烽火、传声等通讯方法,一旦被关卡知晓,就有可能令大量官兵聚集,牛门可不想这种时候和官军起冲突,一见远方有烟气升腾,就果断退兵了。 那兵勇头领也是一副后怕的表情,看了看略显狼藉的车队,说道:“贼军退去,诸位君子还是趁着此时,尽快上路吧!” “不可!”突然,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然后魏欧一脸悲愤的走了过来,“马贼截了我的几个友人,岂能善罢甘休?朗朗乾坤、太平盛世,马贼却可以逞凶,岂能放任?速速带我前往驻军将领所在,须得点齐兵马,以十倍兵力,追杀这伙马贼!” 说话间,他咬牙切齿,想着却是陈止,在他看来,若陈止先被截杀,他们就不会这么倒霉的碰上了。 “我怀疑,这伙马贼就是那陈止招惹来的!” 他话一说,孙敏等人眉头微皱,但魏欧的话,也有在理的,不好反驳,而兵勇头领额头却是流下汗来! 另一边,牛门带着一众弟兄撤退后,在一处密林暂避,派几个人出去放风、打探,自己则审问抓来的两人。 这两人遍体鳞伤,禁不起拷问,问了几句后,牛门不禁就皱起眉来。 “真不是陈止的车队?”他满脸的诧异,但旋即又问道,“那你们是什么人?陈止又去了哪里?快快从实招来!” 第二百零九章 岂非有如杀鸡? “这车队的人,还挺有来历啊,有南边来的大和尚,还有曹植的后人?以及江南孙家的传人?好家伙,都是厉害人物啊,那他们该有不少钱财才对,那这一票没有白干!” 听着两个俘虏的话,牛门不光没有惊恐,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这次袭杀,虽然认错了人,但是在冲杀的同时,也劫了两辆装着财货的马车,随马队一同撤退,这是本着出手不空回的原则。 “大当家的,折了七个兄弟,这群护卫还真不简单。” 果然,那边就有清点收获的兄弟过来,先是说了一下战损,跟着又汇报了这次的收获。 “你说这陈止的车队还真飞!不愧是三品人物啊,这拉东西的马车上又是布帛,又是金银的,还有不少珠宝,可惜还有两箱子的书,白白占了地方,如果没有这些个书,多放些钱财,那多好啊。” 那个汇报的弟兄,脸上颇为遗憾。 牛门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不知足了,能有这些收获已经够了,还得赶紧走,万一官兵来了,那可就不妙了,对了,那书占地方,又是累赘,记得扔了。” 说到这里,他一拍脑袋,道:“对了,忘了说了,咱们这次还真找错人了,这支车队不是陈止的,不过坐在里面的人也挺有名的,如果能杀了,也能大涨咱们的名声啊,可惜,让他们给跑了。” “啊?找错人了?”那个兄弟先是一愣,跟着又笑道,“大当家的,谁说找错了?就凭那两辆车上的东西,咱们就没找错!” “对!”牛门咧嘴笑了起来,他指了指在地上发抖的两个俘虏,“我觉得这也不是坏事,按这两个的说法,这支车队上的人比陈止要重要,而且随行护卫的,都是精挑细选的,所以咱们这么多人都攻不破,反观那陈止,只是带了些家丁随行,换句来说,咱们这次虽然没有拿下这支车队,却可以确保拿下他陈止!因为,陈止的护卫,怎么都不会比这次的厉害!” “原来是这样,到底是大哥想的周到!”他那兄弟露出了兴奋之色,“不过话说回来,那个陈止在哪呢?” 牛门眯起眼睛道:“就在前面的路上,把这个两个人带上,就让他们指认,如果三天之内找不到陈止,就将这两个人杀掉,如果找到了,再说其他。” 那两人已然遍体鳞伤,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 这时候又有人过来,这人是被派出去探查的,带来的消息是没有官兵的踪影。 “咱们就趁着这个机会先走,继续北上!”牛门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也别管其他了,就去找到那个陈止,既然这个和尚的车队咱们拼不过,那就去找能拼得过的,他陈家的家丁,我等攻之,岂非有如杀鸡一般?” 话落,两人相视而笑! 很快,随着牛门的命令传达下去,休整中的一马贼骑手三三两两的聚集起来,随着一声声催促,策马狂奔而去! ………… 另一边,明法僧等人发现了盛放钱财货物的马车被抢走了,这使得他们的行程出现了些许困难,毕竟身份地位再高,钱货也是要的。 不过,众人更关注的,还是怎么抓捕那群马贼,当然,这件事的主导者成了魏欧。 截杀之后,魏欧的三名友人受了伤,又有两人被掠走,这些人都曾追随诸葛言游学天下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听了魏欧的建议,加入了明法僧的车队,想混个观杏坛之事的资格。 现在人被掳走了,魏欧于情于理都要过问,何况这也涉及到他的名声和人脉。 “几位,这位就是这片驻守军的将领于其。”最早接触孙敏等人的兵勇头领,带着众人来到驻军之处,在前面介绍着。 孙敏等人则观察着周围的情景。 这里是一片兵营,但看上去很是散漫,众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这里,期望这个号称有五十多人的驻守军之地能稍做表率,召集其他驻守点的兵力,集齐人马,围剿马贼。 不过,看这松散的兵营,以及那一个个精神不济、身子歪斜的兵勇,魏欧的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连孙敏等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好了,因为这实在有些荒废兵事的味道。 带头兵勇也看出来了,赶紧指着于其说道:“这位于领事,在朱将军击败王弥一役中,就有所表现。” “哦?”孙敏来了精神,不禁就问,“你曾和王弥决战?当时情况如何?” 于其的脸色有些尴尬,他过去吹嘘过这个,但实际情况有着出入,当时和王弥决战的,乃是朱守自北边带来的精锐,现在被人当众问道,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如实说道:“当时我等只是外围,在王弥贼军溃散之后,率众追击一两残贼,斩杀了几人。” “原来是这样。”孙敏顿时了然,知道这个人话中水分不少,所谓的斩杀几人,估计能有一两人就算不错了。 魏欧却有些急切的道:“就这某些人,哪里够啊,那群马贼穷凶极恶,人数还多,不以大军压境,根本无从剿灭!更不要说救人了!” 于其听了,就委婉的劝道:“马贼灭绝人性,只看重钱财,往往草菅人命,人若是被抓去了,那十有*是就不不回来了,而且诸位也看到了,咱们这的兵马,人数有限,听诸位的描述,那马贼人数不少,靠着咱们这些人可不够啊。” 其实,牛门这支马匪在境内肆虐,于其怎么会不知道?但宣武裁军后,地方驻军人手有限,虽说近些年有所回升,可他这样的小头领,能掌控的人数很少,加上还要吃点空饷,近百人的名额,实际上只有五六十人,还有大半纪律散漫的关系户不在营中,不参加操练。 说白了,比之寻常世家的武装家丁还要不如。 这样的战斗力,碰上稍微有经验的马贼,就是去送菜。 而牛门等人自从来到境内,就还算克制,地方官府没有围剿的需求,于其这样的驻军头领自是装作不知,这时候被逼上门了,也是本着这个心思在劝。 可惜,魏欧不吃这一套,他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头领所想,是不想招惹这伙贼人,但是你要想清楚了后果!我那被劫走的两位友人都是有身份的,这件事一传出去,他们家中要过来追究,你担负得起这个责任?” 于其一听,脸色就是一变。 魏欧接着又道:“我等北上,是要见过各方名士的,到时候问起路上的经历,这一伙马贼势必天下皆知,到那个时候,我等再说起今天的事,你觉得会怎么样?你的官职还能保住?” 于其已是满头大汗了,忙不迭的擦着汗,最后苦笑一声,说道:“既如此,还请诸位先与武原县的县尉说通,让他写下文书,也好调动周围的兵马。” 魏欧还是不满,依着刚才的势头继续威逼道:“这样岂非耽误时间?那马贼来去如风,等消息传给武原县,再集齐人手,这一来一回都过去多长时间了?哪里还来得及追击?” 于其苦笑解释着:“这事只能这么做,我等兵马擅自调动,地方官府只要一句话,上面就要问罪,毕竟是兵家事,不可轻动,何况要围剿这伙马贼,单靠某家的人手是肯定不够的,可调动兵马没有个名头,谁敢为之?” 魏欧还待再说,孙敏却止住了他的话,说道:“于头领说的不错,若谁都能随便调动驻军,地方上焉有宁日?还是按他的说法,先遣一快马往武原县城,让县尉写下文书,再通报其他驻军,集合人手,其实这样也有好处,可以借机写下书信,让当地的世家、豪族派出些许家丁助战,他们之前酒宴上,可都说过有事会帮忙,相信不会不认账。” 魏欧闻言一愣。 于其却精神一阵,赶紧点头道:“这位君子说得好,若让大户人家派出护院家丁,那聚集起来,必然能平定马贼!” 无形之中,透露出地方的驻守官兵不如世家家丁之事。 只是魏欧没心思分析这些,听了孙敏的话,也同意下来,但还有些担心:“那会不会让马贼逃了?” 于其反而镇定下来,许是世家家丁给了他底气,就听他道:“马贼还能跑到那里去?只要再有动静,必然会被官府察觉,既然诸位有心歼灭他们,又能说得大族相助,就无须惧怕他们了。” 魏欧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我等可根本就没惧他!” 于其顿时尴尬起来,可心里也不服气,想着若是不惧怕他们,何必寻求官兵帮助?你们遇到马贼的时候,不干脆顺手灭掉? 想是这么想,可他不敢说出来,接着派出快马朝着武原县城奔去,那里,刚刚送走了大神的县令,忙碌了一天,正要休息。 而在县城东北,树林之中,牛门则率领着众多兄弟,在扬起的尘土中一路向北,那为首的牛门,侧脸上满是兴奋。 在这条道路的远方,跨越山水河道,有这么一座小镇,破旧而贫瘠,土地荒废了许多,但官道宽敞,正有一支车队驶过,正是陈止等人所乘。战袍染血说感谢“御剑逍遥天地之间向导zhymnkhhks有之以为利点绛唇以紫血红尘逆长安大学士從前以後ing换心曲紫杉叶0”的打赏! 第二百一十章 北边酒宴,南边兵急 “这里竟然有这么多的荒地,不知是何缘故。” 看着车外的连绵荒地,陈止不由询问起来,这的询问的对象,正事陶涯和赵兴。 比起陆映这样的江南士族,陶涯、赵兴这般巡游过不少地方的士人,无疑对北方各地的一些情况,了解的更多一些。 这一路行来,很多事情都是最近几十年发生的,陈止心中的藏书,也没有详细记载,更不要说来自后世的记忆了,所以多数都要询问赵兴、陶涯。 不过,越是往北边走,陈止越发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比起徐州境内,这进入青州之后,荒野、荒地明显得增多了。 越是往北,这个情况越明显。 陶涯和赵兴听了,相互对视一眼,还是陶涯开口说道:“这是因为之前北方战乱,令人口大减,国都洛阳以东的许多地方,一直到如今都是森林密布,遍布野兽。” 赵兴也点头道:“就算是人口众多的地方,其实也有许多黄田,束皙公就曾言过,州司十郡,土狭人繁,三魏尤甚,而猪羊马牧,布其境内。” 陈止听了,却沉思起来。 “人口稠密的地方,也有荒地?那也是因为战乱,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他一路行来,其死缓发现了不少的问题,隐隐意识到,当今的这个时代,其实已经隐藏了不小的土地矛盾,而有关于土地的矛盾,对于封建王朝来说…… “那可是要命的啊。” 摇了摇头,陈止看到前面村郭的影子,以及在那村郭周围游荡的人影,这些无疑都是当地的农夫,可放眼一看,比之徐州境内的,他们要显得更为清瘦,衣装也更为简朴。 看着看着,他不由说了一句:“这个镇子的人,看起来过的可不怎么好。” “这大概是因为这片土地乃是功田的关系吧。”赵兴沉默了一会,说出了这么一句。 陈止的脑海中,顿时就有相应的记忆浮现出来,他虽然是外出游学,可以就带着春秋枕,每日夜里依旧在梦中读书、下棋,因此很多心中藏书都已经看过了,其中就有一部分关于新汉立国时候的历史的。 这部分历史,写的颇为隐晦,对于一些大人物其实有褒贬,但陈止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那些人是什么性子,他前世就知道了,无须此时再去了解,所以他注重的是在描述这些人物时,透露出来的其他信息。 “从那些史料中,可以看出来,其实这新汉朝的土地所有制,有两个大的分野,一部分是国家赐予,一部分是民间买卖,国家赐予的土地,一般和军功、官职有关,而民间买卖的,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做到,一般也是地主、豪强。” 想着想着,他们一行人从车上下来,那镇子里面的三老等乡官也得到了消息,纷纷迎了上来,顿时就是一番寒暄,然后三人有如之前那样,走入村中。 这一进到存在里面,陈止就更感到这里的人和徐州那边村户的不同了。 他暂时不动声色,等镇中有人设宴,众人吃了一巡,开始闲谈的时候,他才问起来:“这里的村民,是否也都是佃户?” 佃户,就是租地主之田耕种之户,在这个时代很容易就形成彻底的依附关系。 那镇中蔷夫就说:“是的,咱们这整个村镇,都是赵老爷的佃户,这位赵老爷可是个大善人,这两年年景不好,那些实在过不去的人家,都会被减免一两成的田租,不至于家破人亡,比其他地方的老爷,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此言一出,这饭桌上骤然一静,就连陶涯和赵兴听了,都是露出了愕然之色,然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位蔷夫。 此人大约三四十岁,虽然有着官职,但乍一看就好似田中农夫,显得很是淳朴,衣着更是普通,说话的时候神色如常,不似作伪,明显是发自真心的,可这种说法,就让人很是意外了。 要知道,陈止他们这支车队是从南边一路过来的,虽说每天晚上才会找一个村镇落脚、过夜,可白天经过的可不止一个村镇,也见了不少村镇的地主老爷。 青州徐州这两年天灾人祸,收成不好,不光只有这一处地方,沿途的村镇多有如此的,而那些占据了大量土地的豪族,的确也有一毛不拔,逼得佃户举家走投无路的,但更多的还是会多少有所减免的,毕竟他们要考虑到名声。 名声这个东西,在崇尚金钱就是成功、毫无敬畏的后世,都很重要,更何况是这个名声就等于前途的时代? 乃至这沿途很多村镇、县城的士族,为了博取一个好名声,来年评定一个好乡品,基本上要是减少田租,多是每家每户都减,如那武原王家的清湖先生,在他自己名下的土地上,更是直接免去了所有人的田租。 此举实际上对士族而言,算不上什么,本身对遭遇灾情的民众来说,意义也有限得很,但比起这位蔷夫口中的那位老爷,就好上太多的,尤其是就距离这个村镇不远、翻过一座山的村镇,那里一位从县官致仕的老先生,就给全村都免去了五成的田租。 这么一对比,这个阵子里的赵老爷,和大善人可是一点边的沾不上,偏偏那蔷夫的语气如此笃定。 这个时候,陈止忽然问道:“张蔷夫你平日里,可曾外游?” 那蔷夫摇摇头道:“我只在七年前,曾去过兰陵县城,在那之后因为天灾和贼祸,一直待在家乡的。” 众人一听这个,就明白过来。 久居一地,所见所闻都被闭塞,就算能从某些渠道接收到外界的消息,但即便是日后的信息时代,依旧不乏坐井观天之徒,何况眼下? 这其实也是世家子弟稍有根基,就会尝试着游学天下的原因,行万里路,胜过读万卷书,不光只是为了养望。 待得酒过三巡,赵兴却来了兴致,问道:“那位赵老爷,为何不见踪影?” 蔷夫就道:“赵老爷这两日去了田中督促,因收成不好,田中有不少人偷懒耍诈,赵老爷不放心下面的人,于是亲自过去。” 赵兴听到这里,不由笑道:“看来这位赵老爷乃是商贾出身啊。” 蔷夫点了点头。 接下来话题一变,说了些其他的事情,但这陪同的蔷夫也好,三老也罢,说来说去都不出一亩三分地,不是张家长,就是李家短,要么就是农活不好作。 待得酒足饭饱,蔷夫等人告辞,留下了陈止他们,刘纲先忍不住嘀咕道:“我听那蔷夫之言,这个什么赵老爷,可真不是个东西,吝啬苛刻,偏偏还让人处处说他的好处,也真亏的那蔷夫能夸得出口。” 陶涯却笑了起来,摇头说道:“蕴及,你这可就说错了,那张蔷夫可不是昧着心在夸,而是发自真心的敬佩。” “这怎么可能?”刘纲一脸意外,之前宴上,陈止等人都大致猜到了原因,可刘纲却没有想这么多,这和智慧无关,纯粹是经验的累积。 陈止这个时候笑道:“你之所以意外,是因为你们刘家,经常给佃户减租,自是不觉得这个赵老爷的行为仁慈,可你是知道的,我在来之前,将我那家中佃户今年的田租,尽数减免了,如果你突然跟我说,你们刘家减租是大善人,你说我会不会诧异?和你们家比起来,是不是我更仁慈呢?” 这话一说,刘纲就明白过来了,他也笑了起来:“守一兄,你这是变着法子在夸自己啊。” 一行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几句过后,陆映问起陈止接下来的打算:“我看这个村镇颇为贫困,似乎里面有什么内情,不如多留两日,探查一番,搞清楚再说,如何?” 既然是几个好友一同游学,发现了问题,肯定有心探查,陆映的这个提议并不奇怪,其他人也都同意下来,反正他们自己的车队准备了诸多东西,除了占了一家宅院之外,对这个村镇并无实际影响,所以无须太过顾忌。 就这样,陈止等人就留在这里过夜了。 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平常的游学夜晚,可对魏欧等人而言,这却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们在等待消息传回来。 在派出快马,通知了武原县、傅阳县和兰陵县,这三个县的县尉。 那个于其当时建议的,是给武原县一个县通知就够了,可魏欧却觉得不保险,最后一口气通知了三个县,其中武原县、傅阳县属于彭城郡,而兰陵县则属于东海郡。 在魏欧等人潜在影响力,以及杏坛论道这个虎皮的作用下,这三个县的官场都不敢轻视,立刻组织了人手,甚至还因为摸不清马贼的实力,而惊动了驻扎在当地的一支外军。 这可不是当地的驻守军,而是朱守率军过来之后,根据陈止的兵策,留下了一支兵马,以备不时之需,而统领这支兵马的,就是朱守的一名副将,名为杨烁。 此刻,杨烁刚刚睡下,就被幕僚叫醒,通知了这件事。 第二百一十一章 乌合之众,有令难行 “你慢点说,老子脑子疼!”杨烁从床上被叫了起来,一肚子都是起床气,又听幕僚叽里呱啦一大堆,顿时就不耐烦了,“给我把事情说清楚。” 幕僚苦笑一声,他也知道自己这个主官的脾气,不敢过度的刺激,只好低语说着情况:“境内有马贼肆虐……” 杨烁眼睛一瞪,就道:“马贼让驻守军去对付啊,老子带领的这是什么?这是直属于朝廷的外军,我家主帅才刚剿灭了王弥,难道这个马贼比王弥还厉害?你就是为了这个事,吵得老子不得睡觉?他县衙都干嘛去了?有多少马贼?” 幕僚还是苦笑,说着:“消息也不全面,可能是百多人,也有可能超过了二百人……” “消息都弄不清楚,就敢把消息送到我这来,当老子是什么人?他地方县衙的奴仆么?如果是两百多人的马贼,已经不是小数目了,才闹出事来?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幕僚赶紧就说了明法僧一行人的事,以及他们涉及的方方面面。 不说还好,一说这杨烁更气了:“又是北上去参加杏坛论道的,之前那几个所谓经学大师过去的时候,不就很看不上我么?还敢贬低主帅,现在这群人被马贼抢了,老子倒是要称赞一番马贼了!” “将军,慎言啊!”幕僚一听,额头上就见汗,小心的四处瞧了瞧,才道:“这次的事有些不一样,魏欧等人还好说,都是普通名士而已,虽有些出身,但也不要紧,那个大和尚也是,虽然名声不小,可无甚要命之处,关键还是孙敏、曹庆,以及荀家的荀折,这三个人都不一般,前两个乃是圣人道统传人,而那荀折更是荀家之人……” 杨烁摆摆手,打断之后,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这个什么圣人道统,说法新鲜啊,他二人不就是杏坛门徒么?” 幕僚一听,反而露出笑容,道:“这‘道统’之说,源自陈止先生的那篇《师说》,其中言明了三代之传,梳理前后,正名文统,使我等华夏师道传承得以明晰。” “陈止先生?”杨烁听着这个名字觉得耳熟,然后猛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位送了一封兵策过来,让主帅得以歼灭王贼的陈止么?他还能弄出什么道统之说?你说的这个《师说》可是一篇文章?此文如何?” “兵策之事,将军还是少言的好,”幕僚先尽职尽责的叮嘱了一句,毕竟朱守是严禁此事外传的,虽说诸葛言通过渠道知晓,可朱守的命令并没有取消,叮嘱过后,他才简要的说了说陈止这篇文章的来历,听得杨烁啧啧称奇。 “要不怎么说这陈先生厉害啊,从主帅到郑管先生,没有不佩服他的,要是有机会,我也得结交一下。” 幕僚又提醒道:“将军,当务之急可是……” 杨烁就吩咐起来:“行了,我又不傻,夸了马贼两句,但该杀还是要杀的,给他们回话,就说要追马贼,但必须准备充分,要动用骑兵,不能在夜晚行事,须得天明再动,让他们先安心等待。” 幕僚得了这个命令,立刻就将消息传递过去,三个县的县尉和兵勇头子知道了,登时面露喜色。 “有了杨将军的兵马,那就万无一失了!” “杨烁将军的兵马,可是朱守中郎将留下来的,连王弥都不是对手,何况小小马贼?我等自是高枕无忧矣。” “其实,这些马贼也算识趣,自从入境以来,不见他们有太多的动静,无非是这次南来的车队太过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有钱财,才将马贼招惹过来的。” “这话可不能轻易说出来,慎言,慎言。” “有杨将军出马,咱们犯不着出这个头,等人手召集完毕,将人集中过去就好了,这次武原的不少世家都被传了话,都要派出一些家丁过去,组成一支人马共同围剿马贼,他们也真是倒霉。” “这些经过训练的家丁,对那些大家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所以随口一句话,就想要征用,可咱们这个地方,世家也不好过,训练出的武装家丁都很宝贵,轻易不会动用,如今却要因为这个缘故,和凶恶马贼碰面,不过若有这些家丁相助,此事倒是十拿九稳了。” “福祸难料,说不定这些世家就借此搭上线,有了靠山呢,都是难说的事,而且我得了个从北方传来的消息,说是这伙马贼也有来历,为首之人名为牛门,身上还有赏金……” 三个县城,本来安安静静的,各自治理着地方,不想多事,结果一个消息传过来,就不得不接下这件事,换成了谁都难免心有怨言,得了杨烁的回复之后,各有议论。 很快,这几个县城又把消息往回传,落到了魏欧等人手中。 “这个副将杨烁,是朱守中郎将的副将?他愿意出兵?” 比起各个县城的驻军、兵勇,以及世家家丁的消息,魏欧更重视的,还是杨烁愿意出兵的这件事,在他看来,能否一举击破马贼,靠的就是这位将军了。 实际上,比起最初的激愤之举,已然冷静下来的魏欧,意识到了这是一次机会。 牛门这一伙马贼劫,掠了自己等人的车队,只要在杏坛之时提出,必然会形成一次舆论话题,若通过他魏欧的串联和发起,聚集出一支军队,将这马贼击败,配合杏坛谈论,那将是一次很好的提高名望的机会。 “陈止不过是在寺庙墙上留了句话,又在武原县中留了幅字,就掀起了不小风浪,连带着我等在后面,要不断听闻他的消息,但他技止于此,若我能串联兵马,扑灭马贼,救友人、扬正气,那肯定要盖过陈止,反过来,陈止之前的扬名之举,反要衬托出我这次的串联,等于是给我做了垫脚石!” 由于一而再、再而三的与陈止牵扯在一起,还都是成了衬托,魏欧这心里自是针对起陈止来了,就是现在,也想着和陈止一较高低。 不过,相比于魏欧的执着,孙敏等人就从容多了,关注点不是击破马贼,而是那位杨烁副将本身。 “杨将军曾参加对王弥一战?”孙敏问起于其。 于其答道:“杨将军是事后过来驻守的,并未参加对王弥一役,”说到这,他见孙敏面露失望之色,赶紧补充道,“不过,他手下的一部分兵马,曾经与王弥决战。” “哦?那就有意思了,到时见了他,定要询问一二。”孙敏点点头,眼睛亮了起来。紧接着有说了几句,他就与众人告了声罪,找了个地方休息去了,毕竟夜已经深了。 魏欧等人却无心睡眠,都在等待结果出炉。 待得天亮,已经有兵马聚集的迹象,几股兵勇已经抵达,随后几个世家的家丁也到了。 随同家丁到来了,还有世家中的一些人物,对明法僧等人嘘寒问暖,问他们有没有在马贼的袭击中受伤。 这次来袭,除了慌乱之下,冲出马车的人之外,待在马车中的,基本都毫发无伤,反倒是护卫们有不少受了伤。 等世家家丁聚集起来,约莫也有了一百多人,每家都出了二三十人,还都是骑着马的。 等东方大亮,已经聚集了二百多人。 看着这个势头,魏欧却高兴不起来,只是不住询问:“杨将军什么时候过来?” 杨烁什么时候能来,不是其他人能知道的,这地方官府的官员,也管不到杨烁的头上,更不敢去管,只能不断推脱。 如此一来,魏欧越发焦急。 在这种情形下,杨烁的消息终于传来,却不是他的人来了,而是…… “让我们的人到他指定的地方集合?”魏欧一听,眉头就是一皱,但只是一想,就同意了这个提议,立刻通过于其,要调动人手,前往指定的低点。 于其赶紧下令,让抵达此处的人马先集合,准备出发。 但就是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命令,传达下去,半天都无法实现 这临时拼凑在一起的人,根本没有一起做过队列操练,没有个固定的站位,更不要于其位格不够,而在场之人又分属不同来历,往往要先听自家的长官命令,那长官同意了,他们才会有动作。 看着迟缓、混乱的局面,刚刚起身的孙敏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是真正的乌合之众,带着这样的队伍过去,别说交战了,想要带到目的地,都十分困难,我大概明白杨烁将军的意思了,他只是给了一个命令,不用多说什么,这支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就暴露出了问题,另一方面,他这一发出命令,这些兵马就为之而动,无形中就确立了他的领导地位。” 荀折听了,不由点了点头,苦笑道:“我还真有些担心了,这聚集起来的人马,到底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些马贼。” “能不能对付,还真不好说,但有杨烁将军在,大概不会吃亏,毕竟咱们的护卫都能护持住攻势,想来不会太糟。”孙敏说着,话锋一转,“其实我现在最好奇的,是马贼到底去了哪里,如果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就算是乌合之众,也能提前设伏。” 第二百一十二章 来袭! 被孙敏等人念叨的马贼,如今也碰上了难题。 “不能走这条路!”看着前面的一条通畅官道,牛门一挥手,止住了身后的众多兄弟。 就有不解之的兄弟问道:“怎么了,按照那两个人的说法,那陈止肯定要从这条路走过去,然后绕山而行,说不定就能在后面的镇子截住他了。” 牛门却摇摇头说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这里可就算是青州地界了,那个朱守可是留下了不少兵马,咱们之前截杀了那伙人,消息如果传开了,我等上了这大道,毫无遮拦,万一给截住了,那就是个祸患!” 那个问话的兄弟一听,也意识到了问题,踌躇片刻,又道:“那依大当家您的意思?” “绕山!”牛门语气坚定,用不同更改的话语说着,“绕过此山,若是一切顺利,正好入夜,他陈止的护卫本来就不如之前的那支车队,晚上又必然会安睡,加上寻常的小镇,哪里能有什么守卫,也就是那些地方豪族的家中墙厚,可咱们要找的又不是豪族!” “不愧是大当家!就是英明!” 周围几个兄弟立刻就奉承起来。 随后,又有一人指着那两个被耷拉在马上的俘虏,问道:“大当家的,既然已经定计了,这两个人也就没用了,还要不要留着他们?” 这话一说,两个俘虏顿时就挣扎起来,可他们的手脚都已经被捆住了,加上身受重伤,根本就挣脱不开,只是不住的在马上求饶。 “这位头领,你之前说了,只要我们指路没有说错,一旦见到陈止,就不会杀了我等……” “我可没说不杀你们,”牛门嘿嘿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我只是说,见了陈止再说如何处置你们,至于现在,不也没见到陈止么?” 这般耍赖一样的话,让两个俘虏欲哭无泪,只能拼命挣扎。 边上一个马贼狞笑一声,拔出长刀就要挥砍,却被牛门止住了,他看着两个惊吓过度的俘虏,淡淡说道:“先把二人留下来,现在也算不上累赘,说不定还有用处,他们的命,我随时都可以取!” 此话一说,两个俘虏终于松了一口气,其他马贼也克制了一下,跟着这一支队伍就调转方向,直接跨过官道,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跑过去,然后抵达前面的山脚,反向前行,准备绕过这座小山。 哒哒哒! 马蹄声急,就这么绕山而行。 他们并不知道,此时那山上却有一名高壮的汉子,站在一块高石纸上,拿着一根长枪,正在远远眺望,看到了马队,眉头一皱。 “这支人马可不似官兵啊。” 但念头一转,他又摇了摇头。 “算了,我这次过来,是找人比试身手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天的事也办完了,等会将皮毛卖掉,就继续南下,早日抵达彭城。” 说话间,这人直接从高石上跳下来,足足两丈的高度,他如履平地,落地之后,两根腿宛如枪杆子一般弹动,将那冲击力尽数卸掉。 在他的脚下,一头猛虎趴伏在地,生死不知。 ……………… 另一边,在那贫瘠小镇,陈止等人终于见到了那位楚老爷。 “在下楚金,见过几位君子、贵人,这几日太过繁忙,以至于怠慢了诸位,实在是罪过,今日当由我设宴,以做赔礼,还望几位不要责怪。” 楚老爷的个头不高,比之寻常成人都要矮上半头,身子也很瘦,但穿着得体,他的眼睛细长,使得整个人显得颇为精明。 只是看上去第一眼,众人就生出此人精明强干的感觉。 赵兴咧嘴一笑,说道:“楚老爷,我等来到此处,就听闻了你的大名。” “当不得贵人如此称呼,只叫我楚金就好了。”那楚老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然后连连谦虚,跟着就让人安排酒宴去了。 随后,陈止等人提出了到镇外的农田看一看,楚金自是连连答应,不敢有丝毫违逆,并且自居为向导,给众人引路,沿途说些乡间趣事,但大多数还是那些佃户如何如何狡猾,如何如何喜好偷懒,以及自己最终只是小惩大诫。 “其实,我们这个村镇,是真没什么值得看的,田地就那么一些。” 当走过一篇田垄之后,楚金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想着请众人入宴,不想再在这外面浪费时间了。 陈止等人也没有反对,就一起往回走去,但走着走着,陈止却突然问道:“楚兄你这名下的土地,肯定是不少吧,是否都开垦出来了,我看这村镇周围,还有不少荒地,或许地价不贵,又有官府倡导开垦,不知道,你可有都买下来的心思?想来这镇中若论财力,也只有你楚兄,有这个能耐吃下里了。” 楚金一听,抚须微笑,说道:“陈君子,你可是想错了,我啊根本不用再去买了,因为这村镇方圆之外,入目所见之土,有七成皆在我这名下,哈哈哈!”这话显然是戳到了他的得意之处,立刻就谈了起来。 刘纲有些疑惑,问道:“既然如此,何必让土地荒芜,尽数开垦了,岂不是好了?” 没想到楚金却要摇摇头道:“这事啊,不好说,不方便说,总之这土地开垦太多未必有用,只要够用就行了。” 见他不愿意深谈,其他人也不好追问,只是这心里越发疑惑起来,对于这个楚金的观感也逐渐复杂。 平心而论,此人虽然出身不算士族,但也是读过书的,也有谈吐,偏偏说话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计较过多的感觉。 这一点在晚宴的时候,表现的尤为明显,每一盘菜上来,这位楚金老爷都会详细的解说一下,这道菜有多么的不凡,又价值几何。 陈止他们的也不多说,都是给与配合,因此一场酒宴下来,至少表面上也是宾主尽欢,但等回到了暂住的院落,刘纲却忍不住摇头,说道:“这个楚老爷,真是个古怪的人,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觉得比跟祖父他们一起的时候还要紧张,却不是担心说错话,而是不知道这位老爷又要说出什么来,偏偏我等为客,对他说出来的话,又得有所回应。” 赵兴就笑道:“这些事,咱们略微了解也就是了,只要这位楚老爷不作奸犯科,咱们犯不着多管。”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的看了陈志一眼,意有所指。 陈止点头道:“不错,朝廷自有法度,旁人无权干涉,不过该有的了解还是需要的,今日一观此处,略有感悟。” 刘纲顿时来了兴趣,就问:“是什么感悟?” 陈止只是摇头笑道:“还不成体系,暂时无从说起。” “你还不知道他么?”陆映此时开口笑道,“他啊,就会卖关子,但是等他真的整理成体系了,那可就真的不得了了,你们也都看了,这一路过来他,守一他时而伏案书写,那本《齐民要术》不过写了十之二三,其内容之驳杂,涉猎之广发、运用之精妙,都让人叹为观止。” 此话一说,众人齐齐点头,陶涯就说:“其实我白天观这几里荒田的时候,脑子里就想着陈兄《齐民要术》中的为田一章,其中的几个耕作之法,只要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将这连绵荒地,变作肥沃农田。” 陈止在游学之前,两个多月的时间,不光是养伤、训练家丁,同时也在试着完成《齐民要术》的书稿,以应绝学之传承。 这本《齐民要术》和历史上的不同,陈止总结了许多后世经验和技术,融入其中,分成诸多篇章,架构初成,所以书稿繁重,这一路行来,光是书稿就装满了一个箱子。 其中有一个篇章,专门讲的开垦、耕种和浇灌的种种方法。 而陶涯他们一路同行,陈止沿途询问一些农人,关于农忙、节气方面的问题,然后就地记录,列出书稿,他们几人在旁观看,知道了此书内容,都是大为惊叹,所以陶涯才有此一说。 旁人听得此言,都是点头称是,不过书还未成,他们都知道规矩,不会向外泄露,所以谈论了一会,就谈论起见闻,随后见夜色深了,才各自回去房间。 很快,这间院子灯火熄灭,只有守夜的诸多家丁提着灯笼来回巡视。 夜深人静,整个村镇都似乎安眠了,仿佛又是平静的一夜。 但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却有一声惨叫打破了村镇的安宁,而后灯火从村镇一角蔓延开来,星星点点的遍布镇中,最后遍布各处。 然后就是连绵马蹄,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将陈止等人惊醒了。 “怎么回事?”赵兴是第一个做出回应的,直接推开了门,门外已经站着跟随过来的两个精锐护卫,给他做了简单汇报。 “似乎有马贼来袭,还请少爷您示下指示。” 赵兴连片刻都由于都没有,就说:“两人一组,先将陈止他们护卫住,以防意外,其他人跟我出去,探明情况!” 这座小镇本来就不大,而他们的住所更是位于边缘,所以外面的巨大动静,不光赵兴听到了,陈止等人也都起身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要完 “外面这是怎么了?” 刘纲一起来,就满脸疑惑,隐隐还有担忧,但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见过不少阵仗,倒还不至于慌乱,只是匆忙的披了一件衣服,就从下了床,想要推门出去,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刘君子,请您先待在屋里,外面的情况还不明朗,若是贸然出去,说不定会有意外,请您尽量待在屋里不要出去。” 声音来的这么突然,还近在咫尺,让刘纲吓了一跳,赶紧做出了自卫的姿势,同时迅速后退,朝着长剑所在之地退去世家子弟外出游学,这随身的长剑乃是标配。 不过不等他退到地方,就看清楚了说话那人的模样,一下子就认出来是跟随在赵兴身边十骑之一。 这个骑手,乃是在诸葛言一事过后,赵兴家族中派来的好手,为的就是保护赵兴的安全,毕竟诸葛言身份重要,比之赵兴高出很多,可赵兴也不是充话费送的,家中也有人挂念。 几天以来,众人都看出了这十人的能耐,单论个人武艺,比之陈止手下的五十名家丁,那是高出太多了,每一个都是筋骨强健的武技高手,陈止若是不加持神速符,与十人中的任何一人交战,都未必能够取胜。 而他们十个人还练有合攻之法,可谓战力超凡,让同行的每个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刘纲一认出来面前这人是赵兴的护卫,精神就松懈下来,但同样还有疑惑,那外面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这个护卫会突然来到自己的房间。 那个护卫也没有隐瞒什么,就把赵兴的吩咐说好了,然后又道:“我的同伴已经去联络其他君子了,确定院中没有危险的话,会让几位先聚在一起。” “竟然有马贼来袭?可是这么大的动静,那可不是一般的马贼能做到的。”刘纲松了口气,同时将长剑拿在手里,又整理了一下衣衫。 正好这时候房门被推开,又是一名骑手侍卫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开口说道:“院中暂时没有危险,陈君子让我等将几位君子,都带往陆君子的房间,在那边说话。” “既然是陈兄的吩咐,那咱们就赶紧动身吧。” 刘纲一听,就催促着动身,这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地面也隐隐震动,而且越来越明显,他的心里也越发担忧起来。 不过,最早在房中的护卫还是和后过来的那人对了一下暗号,然后才点点头,其中一人将屋子里的灯点起来,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护在刘纲的身前,走到了屋外,然后迅速朝陆映的房间走去。 在途中,刘纲却注意到,那正堂灯火通明。 “咦?这大堂里面难道有人?居然点了这么多灯。”声音刚落下,又看向前面的陆映房间,不禁皱眉起来,“陆兄的房间里,反而一片漆黑,难道人都不在里面?” 他们所住的这个院子,其实颇为普通,比之不少县城的客栈客房都大有不如,唯一的可取之处,也就是房间比较多,但有些房间处于拐角,比如陆映的这一间,本就位于不起眼的地方,再没有灯火,就更容易让人忽略了。 身后的那个护卫就道:“这都是陈君子吩咐的,让我们将大堂的灯点上,也挑了几间房点上灯……” 刘纲听罢,隐隐有些明白了,回想刚才离开房间的时候,一名护卫点灯的举动,若有所思。 很快,他就到了地方,陈止、陶涯和陆映已经等在里面了,同时在这来时的路上,能看到一名名家丁忙碌的身影,他们拿着兵器,在院中穿梭,脚步整齐,行动迅速,莫名的就让刘纲感到一阵心安。 等进了屋子,刘纲正好看到陈止拿出一奇特的纸张,约莫巴掌大小,交给了一名护卫,吩咐了几句,那护卫满脸愕然之色,但还是点头称是,然后拿着那张纸纸走了出去。 刘纲满脸好奇的打量着,见那竟然是一章符箓,上面写着复杂的花纹图案,只是看了一眼,就让他有一种被牵扯了心神的感觉。 不过,随后他就被一个声音将注意力给拉了回去。 “刘兄终于来了,”见了刘纲过来,陶涯就先招呼起来,不过他的声音里少了些从容,多了几丝凝重,“咱们聚在一起,万一有个事情,也方便离开。” 刘纲赶紧迎了过去,说道:“还要请教几位,这到底是怎么了?真是马贼过来?” “基本可以确定了,是一伙马贼,人数得有百人以上,想来想去,马贼此来,未必就是偶然,毕竟他们讲究一个出马不空回,依我看,很有可能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必须要小心。” 房门突然被推开,紧接着神色凝重的赵兴推门走了进来,环视众人,这目光最终停留在陈止的身上:“陈兄,你竟然派了自己的家丁出去,摆开阵势?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他担心陈止误会,于是解释起来:“这个村镇不大,遮挡不多,马贼只需开道,近乎一马平川,如今摆开阵势,是以步卒对骑兵,有没有对应的兵刃,劣势不小,除非能逼得他们下马,否则的话,还是尽快内撤比较好。” 陈止点点头,然后没有回答,而是先询问了几句,从赵兴的口中得知了具体的情况,确定了真有马贼来袭。 实际上,陈止的家丁中,也有进行过斥候训练的,这次五十人的精锐中,就包括了几人有这个本事,他每日睡下,这几人都会轮流站岗,进行巡查。 今日这外面突然发生了异变,他的斥候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过来汇报,而且还按照操练时候,根据声音、火光等等因素,判断出贼军大概的行进路线和方位。 正因如此,陈止才会已经有所布置。 赵兴的话音一落,其他人就都紧张起来,尤其是陶涯,想到卧冰楼中的遭遇,这脸色直接就变了。 就在众人色变之际,门外就有一个人进来,正是陈止家丁的头领陈举,他抱拳挺立,扬声说道:“启禀少爷,贼人即将抵达,我等如何应对。” 陈止朝赵兴笑了笑,然后对陈举说道:“先不要急,我已经让人在贼人的必经之路上布下一阵,可将之困住,待得人疲马乏,你等再冲。” “诺!”陈举闻言,转头离去,却看得赵兴心中一急,同时注意到了话中说辞,不由问道:“陈兄,你已经有布置了?你所说的阵图,是什么阵?”他与诸葛言关系亲近,当然也知道王弥一战的内幕,所以一听这话,没有反驳,而是询问。 陈止微微眯眼,心头闪过一点感觉,然后笑道:“好了,阵图已经立起来了。” 之前,他让人带走的,当然就是*阵符,让人将之摆放在路上。 马贼是否到来,陈止其实并不能完全确定,但来了敌人是肯定的,而且按照他们几人暂住的这个屋子,有一条路是十分适合马贼冲击的,所以他就安排了赵兴的一名护卫,将*阵符拿过去。 之所以不安排自己的家丁,是考虑到单论个人的战力,赵兴的这些护卫,个个都是好手,成功率更高一些,即便被马贼发现了,也能及时脱身。 另一方面,*阵作为签筒之物,可以通过陈止默念展开阵势,无形之中和陈止就有着特殊的心灵联系,即便拿的很远,依旧能遥遥感应。 他这个“阵图立起”的话音一落,屋里的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同一时间,在这座宅院的外面,那空旷的道路上,却有一队马贼正在不快不慢的靠近着。 由于是村镇,和县城那样屋舍密集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的屋子本来就不够稠密,间距颇大,而这座别院的主人楚金,为了表现自身的不同,又不愿意和普通布衣住在一起,所以将院子建在了靠水之处,远离喧嚣,后面风景秀丽,前面则没有多少民宅遮挡,这样的布置却方便了马贼进逼。 “就是这里,就是这里,那陈君……陈止一伙,就是住在这里的。”给马贼带来的那人,赫然就是楚金,只是这位地主老爷,此时已经没有了那种精明之感,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与不安,他的双手被绳子捆住,绳头延伸出来,被骑在马上的牛门拽着,就像是骑马牵狗一般。 楚金用颤抖的双手,指着前面的那座院子,眼睛里满是恐惧。 牛门哈哈一笑,一挥手,喊道:“兄弟们,冲吧!抓住陈止,我升他做五当家!” 这话音刚落,.e身后顿时人吼马嘶,然后就是马蹄飞起,朝着那座独院飞奔而去! 在队伍的最后,两名俘虏看着这一幕,顿时苦笑起来。 其中一人轻声说道:“罗兄,这下是没指望了,看这个阵势,陈止是要完了,以些许家丁抵挡,是绝无幸理的,陈止一败,以那个牛门的凶残,你我二人的性命,定然要交代在这里。” 另一个人也苦笑起来,说道:“只能认命了。” 说着说着,他们又朝着马队看了过去,忽然一愣,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这人呢?” 在他们前方,那看似宽广的乡间大路空空荡荡,冲过去的马队,竟是…… 不翼而飞了!战袍染血说感谢“283,754曲尽源点绛唇以紫血书友201,702,142,341,420,66”的打赏!先传上来,等我第二章写完,一起改! 第二百一十四章 血勇难撼阵图,外力不可居功 “冲啊!冲啊!” 在牛门的带领下,一种马贼呼啸而去,马蹄汇聚之下,在近距离内宛如雷鸣一般,眼看着那院子就在眼前,似乎人马一至,就将这小小院落踏为平地。 只是这冲击了许久之后,才有人觉得不对。 “这路是不是有些太长了,我们冲击的时间是不是太多了?这不对劲啊!” “不对!绝对不对,这情况过去没有遇到过,这么近段距离,早就该冲到地方了!” “太古怪了,但是大当家的没有下令,咱们也不敢停啊!” 众人冲了一会,感觉任凭自己等人如何冲击,那院落却依旧还是在那么远的地方,这心里不由就着急起来,可牛门没有传令,他们倒不会停下来,有一丝令行禁止的味道。 终于,牛门眉毛一皱,然后抬手一挥,口中喊道:“停马!” 这两个字一出口,众人本能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勒住缰绳,就要将让胯下之马停住,可这么一勒,那马匹却如无所觉,依旧还是前冲,最多是受到影响,挣扎着歪斜。 顿时,这前冲的马队,就显得有些混乱了。 “恩?我这坐骑好像是被什么迷惑了!” “不听话了,停下!” 一个个声音响起,伴随着些许焦急,不少人被这接连的变故,惹得心头有些混乱,有心硬扯缰绳,又怕伤到了坐下之马。 别看是凶残马贼,但他们也知道分寸,对别人残忍,可坐骑是吃饭的家伙,因此格外爱惜,所以拉扯的时候很有分寸,只不过收效甚微。 但跟着就听牛门喊道:“都不要慌,这马八成是被迷阵迷惑了,都勒住缰绳,缓缓减速!”他一边说着,一边扯着自己的缰绳,然后身子前探,一只手抚在马脖上,那胯下骏马果然缓缓减慢下来。 其他人如法炮制,很快,就都停歇下来,一个个也不焦急了,但心里却发慌,因为他们注意到,自己虽然还是往前冲的,那院落也还在前面,可…… “我等这都冲了多久了,就是百丈开外也早该到了,怎么那院子还是这么远?”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的就有些惊慌了。 “该不会是妖法吧?” 由于速度变慢,风声衰减,说话的声音不大,也能传播出去。 “妖法?”牛门冷哼一声,“尔等少见多怪,岂不闻陈侯之**阵、武侯之八阵图?” 他这话一说,登时就将一众小弟的心神给拉了过去,赶紧追问起来,他们也是知道的,自家这大当家的,其实也有出身,虽说不是士族,但也是豪族,小时候读过书。 实际上,在知识和武艺垄断的时代,就算是反贼之中,那些带头的人,往往也有来历,比如这牛门,又如那王弥。 牛门见众人问起,自然要说的,这也是为了稳定军心,虽然他自己也是心中忐忑,但表面上还是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在马上侃侃而谈:“当年烈祖平定南方,荡平荆州,北方曹氏派兵自徐州出兵,奇袭江左,就是陷入了陈侯的**阵中,最终不辨东西,待得破了阵来,已是失了先机,不得不退去,还有陆都督自荆州北伐,首战失利,则是靠着武侯的八阵图,才得以全身而退?” 众小弟本就心中惶惶,听得此言,一个个更是神色微变。 “这么玄乎,该不会是假的吧?” 牛门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让人自己的小弟更加恐惧,而是为了安定人心,于是继续道:“岂不闻百家之中的阴阳之名?这两种阵图,据闻就是传自阴阳家,武侯晚年之时,曾经遍析陈侯之策,就提过**之阵,说是不入兵家,当为阴阳五行之法!” 听得自家大当家的说的头头是道,众多小弟不由生出希冀,就问道:“那武侯他老人家,可曾留下破解之法,我等总不能被一个阵图,困死于此?” “若要破解,也不算难,”牛门抚了抚自己的虬须,可惜有些不伦不类,“曾有那蜀中的道家天师说过,若遇**之阵,当斩杀生物,以气血阳刚冲之,如今知道我为何不杀那二人了吧?速速将那俘虏带来,杀之放血,用以破阵!” 随着这一声落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很是尴尬。 “怎么了?”牛门也意识到不对了,追问一句,然后回头这么一看,登时就将本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原来,他们冲的急,竟是将驮着两个俘虏的马,给落在了后面,现在身陷阵中,回首一看,那俩俘虏赫然还在灯火阑珊处。 考虑到眼下情况,估计调头回去,也是难以抵达的。 “真他娘的不走运!”牛门喝骂一声,见众人神色有衰退之相,就继续鼓动道,“莫丧气,若无俘虏,也有办法,随我一试!”话落,抽出腰间长刀,顺着手背一砍,顿时鲜血横流,滴落四周! 挥手之间,鲜血滴落在他的脸上,竟是平添了几分狰狞之色! 其他马贼一看,也是咬了咬牙,然后手起刀落,鲜血四散。 顿时,周围的景象扭曲了几分,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墙壁正在变形,但…… 就是不破! 看得牛门一阵咬牙切齿。 ……………… “这……这群马贼何故在那里打转?” 远方,院中屋顶,赵兴站于其上,远远的看着那院外空地上,接着灯火,能看到正在不断打转的马队,心中越发的疑惑起来,随后想到某种可能,不由低下头,朝着院中的陈止看了过去。 此时,陈止已经从房间里出来,在跟几名家丁交代着,这些个家丁跟着就领命而去,一出院子,就和其他家丁聚集在一起,五十个人占据地利,将适宜冲击之路堵住,然后摆好了阵势,长枪一抖,盾牌护卫,然后不越雷池一步,因为那阵图同样也对他们有效。 屋顶上,又有两名弓手做好准备,瞄着牛门,却没有贸然出手,因为箭矢若是进了阵中范围,同样会有偏转,受到影响。 而阵中之人如无所觉,依旧还在纵马绕圈,只是手上留下来的血液越来越多,让整个阵图的结构越发扭曲、松散,但就是不破。 陈止在院中看着,不由摇了摇头:“这些人的筋骨打熬有限,加上人数不多,自是难以靠血勇冲破阵图,不过破阵的方法果然有人发现了,阴阳家之物,多障眼、惑心之法,若有勇气、有意志,也能看破,所以往往用来牵制、延缓敌人攻势,很少用来灭敌,就是因为太追求困住全军,效果会因人数的增多而衰减。” 见此情景,陈止没有半点要提前解出阵图的意思,因为这种情况,无疑更为理想,马贼冲不出阵,同时还不断流血,不断衰弱。 时间流逝,气氛越法古怪起来,连被留在后面的楚金,都看出这伙马贼是着了道了,心里不由惊惧起来。 “这群马贼是怎么了?看他们凶神恶煞的,本以为这陈君子等人,不过寥寥五六十个护卫,根本不是对手,哪里想到人家还没动手,这马贼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了!” 越想,楚金越觉得情况不妙,他因为贪生怕死,不得不领着马贼过来,如果陈止等人遭难,他的后果也可能好不到哪去,但只能先顾眼前了,可眼前这个情况,也很不妙啊。 “这到底是什么邪门的事啊?” 不光是楚金在惊叹,连那两个俘虏,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边的情况,一时半会都回不过神来,由于距离的关系,他们隐隐还有种马贼身在云雾中,身形难辨之感。 终于,在各方的瞩目中,阵图失效,转圈的马贼宛如猛然惊醒,一个个面色苍白,有失血过多的迹象,但在牛门一声令下,又三三两两的调转马头,再次朝着那院子冲去! “破阵了!随我冲!” 待得冲锋声起,他们才恍然惊觉,已经有一队家丁挡在前面了。 “莫怕!家丁尔!岂能挡住我等,冲!” 牛门当前冲击,身后的众人也是一样,但家丁之阵,宛如激流中的磐石,根本就冲击不动,挡住了马贼的势头。 而这些马贼,本就精神疲惫、体力流逝,战力衰减了四分也不止,被这么一挡,还有不少人直接摔落下来。 牛门见冲不过去,便要散开队伍,绕开阻挡,但就在这个时候,箭矢破空惹来,径直刺入了他的腿股。 就听一声惨叫,牛门从马上跌落下来。 这马贼的队伍,顿时一片混乱。 远方,陈止看了这一幕,知道大势抵定,可心里却很清楚,若非**阵图,此战还有诸多波折,要耗费不少经历,恐怕还要折损几个人手。 “不能因此就觉得高枕无忧,**阵不常有,而贼匪不可绝,今日家丁的行止有值得商榷之处,暴露出不少问题,等会不能让他们因此得意,必须讲清楚这次能胜,是因为外力,不可居功,另外……” 他看了一眼身边惊疑不定的陆映等人,弹了弹手指。 “还得找个理由,跟他们解释一下才行,但有了此物,可保万无一失,总不能不用,否则他们有个闪失,抱憾终身。” ……………… 另一边,在泗水之畔,正有诸多人马聚集,为首的正式魏欧,他正大步流星的走来,冲着一名戎装在身的将军行礼。 “杨将军,久闻大名,请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还来个什么劲啊! 此处乃一处平坦之地,两面靠山,前有河桥。 杨烁率领的兵马就在这桥的跟前,看上去都是精干之兵将,骑马列队,虽然略显杂乱,但都保持着静止,偶尔有马打个响鼻。 这种阵势,登时将魏欧等人镇住了,看着那一骑一骑的高大身影,莫名心安。 尤其是孙敏等人,将眼前这支兵马,和记忆中的马贼做着对比,更是平添了几分信心。 魏欧行礼之后,抬眼看着杨烁,又看着这位将领身后的兵马,越发安心起来。 “你就是魏欧?是蜀中名士?”看着面前一脸讨好笑容的魏欧,杨烁微微点头,“看起来有点本事,就是你差点被马贼宰了?” 魏欧听着前面的话,还能面带笑容,但等他听到后面,脸色就有了变化,张嘴想说什么,但尚未开口,就见杨烁摆摆手,道:“好了,不必多说,我看了你带来的人马,太过杂乱,不堪大用。” 魏欧就说:“杨将军,贼匪猖狂,凶残狠辣,须以几倍的兵力围之……” “兵贵精不贵多,不用说这许多,你带来这么多人,也就那些个骑马还能一用,过去跟他们说清楚,让领头的把兵马领出来,组成一队,由我指挥,他们不要多事,否则也带回去吧。” “只要骑马的过来,这……”魏欧一听更加担心了,在他想来,要对付那伙马贼,这人马自是多多益善,最好能等所有人都齐了,在去开拔,才可以万无一失此时被通知的县城、关卡兵勇,有的尚在路上,没来得及赶来。 真正抵达的人,在魏欧看来本就不多,骑马的就更少了,大部分都是世家派来的人手。 “你觉得人少?”杨烁瞥了魏欧一眼,笑了起来,“按你的说法,马贼不过百多人,就算他二百人,这两百人没有辎重、补给,短时间的突袭还可以,稍微陷入拉锯,他们就只能后退,更不要说马贼之流,人人喊打,根本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这样的队伍,你让本将带着几百个过去,消息传出去了,我可没脸去见同僚。” 魏欧担心起来,说道:“将军您带来的兵马,似乎也不多……” 杨烁身后的兵马,看上去肃穆而有威严,镇住了在场的大多数人,但总人数并不多,看起来不足百骑,魏欧本以为还有后续,可听这个意思,八成是没有补充了。 杨烁露出一点不耐烦的样子,说道:“不多?我觉得已经够多了,这些事你不要管,只管将我的话传过去。” 魏欧顿时不敢多言,转身就去传信。 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杨烁忍不住冷笑一声,跟一名心腹亲兵说道:“看这些个士人,用不着我们的时候,眼睛能长到头顶上,十句话里有七句是冷嘲热讽,可一旦要用到我们了,那就不一样了,你看这勤快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帐下幕僚。” 他边上的亲兵会心一笑,然后轻声道:“将军还是少说为好,这边人也不少,可别让人听去了。” “我自是知道的,别担心。”杨烁点点头,正好看到有一人朝自己走来。 “杨将军……”那人面带笑容,拱手为礼,正是孙敏。 杨烁微微回想,忽然想道:“这位是孙公子吧,我记得之前在建邺,你我见过一次。” 孙敏就笑了起来,点头道:“对,不过那次与将军离得远,加上还有长辈、上官在,倒是没有和将军说过话,如今辞了官,遍游天下,才得了机会。” 杨烁还打算讥讽两句,但听到辞官两字微微愕然,点头道:“孙公子这次也被马贼所扰,不用担心,既然本将来了,肯定饶不了他们。” 孙敏笑了笑,说了几句闲话,倒是让杨烁听得心中舒畅,跟着问起了王弥一战的事,杨烁就捡着自己知道的、能说的透露了一二。 另一边,魏欧急急来到世家来人的边上,将杨烁的建议传了出去,顿时,这些世家、豪族的领头人,都有些为难。 “不是我等信不过魏先生和杨将军,实是不敢掉以轻心,万一有个闪失,就要将好不容易训练出的家丁折损掉啊。” “魏先生,望你能理解,不是我们不愿意配合,但若是将这指挥权交出去了,万一杨将军派了我等人手去做那危险之事,岂非无法阻止?” “魏先生,你去和杨将军说清楚,只要能确保我等的兵马,不去执行危险的差事,那就可以将指挥权交出去。” 他们这群世家的人,本来是想着反正人多,带人过来卖卖人情,现在听这个意思,真正召集的人手不多,还要让自己的家丁被人指挥,万一无法保全,这损失可就大了。 但魏欧一听,也是烦恼起来,他从杨烁的话中,听出了不容更改的味道,而且也不难猜出,这位中郎将副将,就是想利用这个举动展现威严,确保不被掣肘,若按照这几个世家领头人的说法,人给你,还得保证不作为危险之事情,那杨烁的权威何在?魏欧可以肯定,那位副将不当场翻脸,就算给面子了。 所以,这个事他是不会做的,只能在这里威逼利诱几个领头人。 “诸位,你们兵马都带过来了,现在如果带走,就不光是得罪我等了,连杨将军也会记在心里,我们北上青州,走就走了,但杨将军可是驻守在这里的,你们就不怕他事后追究?就算不追究,只是记在心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此言一出,几个领头人果然色变,魏欧趁热打铁,有开始给他们画蓝图、讲未来,终于说通,然后赶紧带着结果,来到杨烁边上,却看到这位外军将领正和孙敏谈笑风生。 看得魏欧一愣,眼神复杂,但还是走上前去,说了结果。 “你办事还可以,那咱们这就出发吧,去晚了,我也没备够行军干粮,等不得,你让那些人跟在后面,如果掉队了,不要怪我!” “啊?这么急?”魏欧一愣,但还是点点头,“我这就去传令。” 话音落下,就听杨烁和颜悦色的对孙敏道:“孙公子,你就乘坐我等的备马吧,我等的战马耐力超群,还经历了训练,可以保证你不受到危险。” 孙敏笑道:“多谢将军好意,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骑兵行军,有的时候一人两骑,这就是备马了。 魏欧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虽然知道论名望,自己不如孙敏,可自己在这里跑前跑后的,宛如传令兵一般,孙敏却和杨烁谈笑,差距未免就有些大了。 “这个杨烁,一介武人,仗着我有求于他就颐指气使,真是上不得台面,但我要忍住,忍得一时,剿灭了马贼,我的倡导之功谁都无法抹杀,然后借杏坛之事扬名,名压陈止,到时候就连孙敏也比不上我的名望了。” 默念小不忍则乱大谋,魏欧收敛了心念,再次传达了杨烁的意思。 就这样,在种种妥协、勾心斗角中,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终于开拔了。 队伍的主体还是杨烁带来的近百骑,随后是各家的家丁骑兵,这些家丁合起来也有六十多骑,号称两百人的一支“骑兵”,过了泗水,一路北上。 比起杨烁的队伍,家丁们的坐骑高矮、毛色、胖瘦各不相同,奔跑速度也不同,好在整个队伍的行进不快,倒不至于有人掉队。 一路在官道疾行,沿途但凡有人看到,都是急切让路,杨烁军很快就绕过了一片丛林,那林木边缘,有个高大汉子,手持长枪,扛着一条死狼,看着这支马队,咂巴了下嘴。 “最前面的就是官兵吧,看着真是威风,能领军打仗,驰骋疆场,何等欢快,等这次回去了,看能不能运作一下,进个军营再说。” 说话间,他扛着狼,举着长枪,向南走去。 另一边,杨烁一行人一路疾行,但不是埋头向北,期间还会派出人,去沿途的村镇询问情况,来估算马贼的动向。 只是,这反馈过来的信息,让杨烁一阵疑惑。 “这一路北上,从不少人的口中都能得知,确实有一支人数不少、又明显不是官军的马队路过,但竟是对沿途的村镇秋毫无犯,简直不是马贼的作风,除非他们有另外的目标!” 分析到这里,他将魏欧叫来,直言不讳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对于这伙马贼,你知道多少?” 魏欧想了一下,还是说道:“不知道,杨将军你有没有听说过陈止这个人?” 杨烁听着一愣。 魏欧不等他回话,就自顾自的说着:“将军居于青徐交界,或许对此人还不熟悉,这一位最近定品上品,乃是彭城那边的人物,早晚会有传闻过来,我等遇上马贼之事,那马贼首领就曾提到此人,所以我怀疑,陈止与马贼定然有所关联,马贼北上,应该就是宠着他去的,我等也好,沿途的百姓也罢,都是殃及池鱼啊!说到底……” 说到后面,他露出了一丝悲悯之色,正要感慨一番,却见杨烁一拍大腿。 “你他娘的早说啊!要是知道和陈先生有关,我还来个什么劲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有幸或可访陈君 “什么?”魏欧闻言错愕,下意识的反问道:“将军何出此言?”话刚出口,他心里就咯噔一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杨烁,分明是知道陈止的,顿时就不解了。 “怎么这个杨烁,还能听到陈止的名声?就算是听到了,也不该是这般表现啊,难道里面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那诸葛言得到的消息,只在他和赵兴、关先中知晓,旁人最多知道陈止最初定品五品罢了。 这边疑惑落下,杨烁已经有些懊恼了,盯着魏欧说道:“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早说,白白耗费兵马,你可知道这调动兵马,本官也是承担责任的,徒耗军粮的事,这要是被人上奏一句,就是不小的麻烦。” “将军息怒,在下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魏欧赶紧询问起来,语气谦虚。 边上,孙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调转马头过来,在旁边听了几句,心里有所猜测,就问道:“杨将军,你是觉得,有陈止先生在,那些马贼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会白跑一趟?” “这不可能!”不等杨烁开口,魏欧就摇了摇头,“这怎么会呢?那马贼攻势不小,就连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都不是对手,他陈止的马队不过家丁护持,还是自家训练,唯一有点本事的,可能就是陈止本人了,他或许有些身手,但双拳难敌……” 这样想着,他不住摇头,可杨烁却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一勒马缰,依旧驱马向前。 孙敏策马跟上,边走边问:“杨将军,我听你话中之意,似乎对陈止先生有所了解,不知可方便透露一二?这陈先生的名字,我听过不少次,都夸他文章写得好,书法入品,可称大家,等到了彭城,又听说他也身有武艺,似乎能与王弥旗鼓相当,但是不曾听闻他在兵家上有何建树。” 杨烁沉吟片刻,摇摇头道:“这里面的缘由,恕我不能多言,只是此去估计是要无功而返了,但如果能见到陈先生,也不虚此行。” 这话一说,不光是孙敏惊奇,连注意到这里动静,靠近过来的曹庆、荀折也是面面相觑,心里满是疑惑。 听这位副将的意思,那是对陈止有着绝对的信心,而且话里话外,都尊敬无比,明显把自己放到了较低的位置,对陈止颇为推崇。 这也就罢了,可回想这位副将现身之后,那倨傲的态度,以及对待文人、士人的态度,那有意刁难的嘴脸,好不留面子的行为,对比此时,更让人觉得落差巨大。 要知道,陈止可是连面都没有露,只不过是通过魏欧,提及了名字,结果杨烁就又是说白跑一趟,又是说能见到陈止就不虚此行,言语之中,更已经给马贼宣判了结果。 莫说孙敏等人惊奇,那魏欧更是满心不服气,但他倒是分得清情况,没有明着反驳,但心里却暗暗冷笑,自以为了解情况。 “杨烁说得好听,但他得知了消息,也带来了近百的骑兵,说明他认为,至少要这么多人,才能对付那伙马贼,而据我所知,陈止身边不过跟着五十家丁,还都是近两个月训练出来的,难不成他两个月训练的农夫,能比得上战胜过王弥的劲旅?也罢,既然这个杨烁如此作态,那就到地方走着瞧,等见了陈止的下场,自有分晓!” 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必要催促马队,完全可以借刀杀人,让那马贼将陈止翦除。 一念至此,他前驱坐下马匹,来到了杨烁跟前,说道:“既如此,我等不妨小心,以防马贼逃窜,再者说来,沿途说不定还有马贼躲藏,更有这许多百姓,不妨多照看一二。” 杨烁忽的就眯起眼睛,打量起魏欧,然后哈哈一笑,指着他道:“你以为某家是个武将,就能受你蒙蔽?你这借口未免太过蹩脚,莫非是与陈先生有什么矛盾,既如此,某家此时就当为陈先生出气!”话落,就要吩咐左右,将这魏欧从马上拉下,似乎丝毫也不惧魏欧的名声。 要知道,他以武将之位,若是无缘无故的对名士动粗,于名声非常不利,就算武将升迁相对独立,但难免影响到乡品。 所以他这个举动一出,旁人都感愕然。 而魏欧更是顾不上其他了,见真有连个亲兵过来要来拉自己,终于明白何为跋扈武将了,但他不敢斥责,也不能任由亲兵拉扯,否则颜面扫地,只能说道:“将军,误会了,误会啊,我与那陈止也是有交情的,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试想我感谢他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有矛盾?再说了,我那好友陶涯,如今更与陈止一同游学,此时所说句句为真,待得将军一见陈先生,问他便知。” “哦?”杨烁一挥手,两个亲兵停下动作,然后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魏欧,“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既然陈先生乃是你的救命恩人,那我们就更不能耽搁了,不然岂非让你错过了与陈先生叙旧的机会?” 魏欧一听,脸色就是一苦,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因为情急之下说的太多,现在当众将陈止是自己救命恩人这个事说出来,再看这个杨烁的表情,就知道此人后面肯定会大肆宣扬。 “苦也,弄巧成拙了!” 但事到如今,魏欧也只能苦笑认下,心头一团乱麻。 杨烁此时又道:“莫以为我等晚些去,就能借刀杀人,别说那些马贼根本没有那个本事,就算是有,我也不能容忍此事发生!”他看了魏欧一眼,然后就下令全速前进! 魏欧被看透了心思,登时面红耳赤,知道自己将这武将看得简单了。 “将旁人看做蠢货,妄图以些许言语就达成目的,那至少也得有点准备,这个魏欧啊,高看自己了。”冷眼旁观的孙敏不发一言,目光在魏欧和杨烁身上来回扫荡,生出了一丝疑惑,“不过,这个杨烁的举动太奇怪了,他一个武人,居然敢对一个名声在外的名士动粗,这样是会影响前程,除非……他笃定这样做,能讨好陈止,然后不光不会影响前程,还有好处。” 想到有这么一个可能,孙敏对还未见到的陈止,不由更加好奇了。 “这个陈止真是有意思,每过一阵,在听到他的名字,都有截然不同的感觉,不知这次平定马贼的机会,能否与他相见,我当好好请教。” 在孙敏这样想着的时候,整个队伍骤然加速,杨烁不管其他,只是催促兵马加速,而他们这么一跑,那些骑马家丁有些的坐骑就跟不上了,只能是被越拉越远,逐渐掉队。 相比之下,魏欧等人的坐骑固然不如战马,却也都是上品,因此还能勉强跟得上待得天色大亮,这一百六七十人的队伍,已经有三十多人掉队。 等绕过山路,杨烁却突然一挥手。 于是,这冲势正急的马队登时减缓下来,最后听了下去,就有两个斥候翻身下马,在周围快速的饶了一圈,回来就道:“回禀将军,此处曾有大队马匹路过,当是从另一边绕过来的,朝西北方向去了。” 杨烁嘿嘿一笑,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对马贼的头领,那个叫牛门有点意思,反向绕山而行?派人去打探一下,前面有没有村庄,是个什么情况,速速回报!” 诺! 这命令一下,登时就有两名斥候骑马而去。 孙敏策马上前,游目四望,说道:“这周围颇为荒凉,马贼就是抢劫,也不该挑选此处,如此看来,真的是剑有所指。” “不错,但是这里的马蹄印,只有去的,没有回的,这伙马贼要么是继续北上了,要么就是回不来了。”杨烁说了两个可能,但任谁都能听出来,他更倾向于第二种结果。 魏欧看着那倒伏的田地,面色阴晴不定,却无法贸然开口了。 众人都等着斥候的汇报。 很快,那两名斥候就回来了,脸色古怪。 “怎么样了?”杨烁一见二人模样,就知道事情和自己估计的差不多,“是不是马贼已经被击退了?是否陈先生就在前面?” “回禀将军,前方有一座小镇,有颇多破损之处,当时糟了马贼的劫掠,只是……”一名斥候回复着,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只是那群马贼尽数都被擒了,困在镇中,倒是不见陈先生的踪影。” “马贼又被抓住的?抓了多少?”杨烁似乎并不意外,下意识的问着,忽的一愣,“尽数都被擒了?” 那个斥候只能硬着头皮道:“对,足足有百多人,悉数都被捆绑,听说一个都没跑掉,这是那镇中一名楚姓富户的说法,他还说全赖陈先生神机妙算,制服了马贼,救了全村性命。” “马贼来去如风,而且一旦战事不利,就会作鸟兽散,最多抓捕几个,事后通缉,你说全部都被擒住了,这也太反常了。”杨烁皱起眉头,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但旋即舒展开来,“不过,既然是陈止先生,那也不足为奇,只是你说没有见到,难道都在休息?诸位,我等先过去一观,看能否有幸拜见陈先生吧。” 话是这么说,但杨烁还是按着法度,徐徐前行,防止是马贼故布疑阵,设下埋伏,等到了地方,首先入目的,就是让人吃惊的一幕。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外贼好擒,但禀性难移 “这些就是马贼?” 杨烁转头看了那两名斥候一眼,后者顿时会意,就上前回复道 “将军,按这里村民的说法,这些人就是马贼了,而且属下等也去大致看过,这些人面有风霜、筋骨强健,非寻常盗匪,当是马贼无疑。” “马贼,好一个马贼,当马贼当道这个份上,也真是独一份了。”杨烁摇了摇头,转脸和村中乡官聊了两句之后,就迈步朝前面走去了。 在他的前方,约莫有百多人被困在了一起,绕城了几个圈,他们的手脚都被绳子捆着,那绳头更是缠绕在一起,而且这个系绳的手法非常奇特,彼此相连,使得这被捆住的几人,随便有一个人挣扎,其他人都会被扯过去,所以一个个最后都难以动弹,那肩膀和膝盖,更是因为前期的挣扎碰撞在一起,摆出了非常诡异的动作。 “这么多的马贼,竟然被一口气擒拿了,真让人意外!”养活看着这些人的表情,不由感慨着,只是看着一个个人头,再次想到朝廷抓捕马贼的难度,不由摇头苦笑。 他跟在朱守身边有些年头了,平时没少围剿山贼,追捕马贼也有几次,山贼还好说,落寨在山上,他们不下上劫掠,生活水平就会下降,食物和物资供应不上,战斗力就会不断衰减,往往不攻自破,但马贼不同,行动迅即、机动性强,就算是几倍兵力围剿,最多将之击退,很难完全歼灭,总有漏网之鱼。 但是这眼前的情景,分明是全军覆没了。 这心头的疑惑,让杨烁观察的更加仔细,他注意到了这些人身上的一些细节。 “这很多人看上去体格强健,但面色苍白,吐气很粗,仿佛精疲力尽一样,似乎是每一个都透支了体力,或者在被抓住之前,就受到了重创,这是怎么回事?” 疑惑之中,他越发谨慎,挑选了几个人仔细打量,突然注意到,这些人身上的伤口,几乎都被简单包扎过,虽说大部分都只是撕扯了几根布条。 “有点意思。” 这个发现,让杨烁沉默不语。 不光是杨烁,其他人看着那一个又一个被困住的身影,以及他们的表情,那孙敏、荀折等人更是啧啧称奇,联想到之前杨烁说过的话,这心里不由就越发好奇了? “这些阵势陈止做的?他是如何做到的?如果真是他的手段,那这个陈止确实是非比寻常,带着几十个家丁,就能将马贼尽数擒拿,也难怪杨烁在听到了他的消息之后,会有那样的反应。” 曹庆和荀折想着想着,神色越发敬重,虽然没有与陈止面对面看着,但心里武艺有了推崇之意。 至于孙敏,更是心头惊奇,和陈止碰面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 相比之下,明法僧和魏欧就是另外一副模样了,两个人在吃惊过后,神色都凝重许多,明法僧是眉头紧锁,明显是想到了什么难事,而魏欧则面色苍白,后来又转未铁青,显然心里的念头翻江倒海。 这些人的心思如何,杨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迫切想要知道的,是陈止人在哪里,所以经过最初的震惊过后,思路稍微理顺,就赶紧将这镇中乡官给招来,问道:“陈先生在哪里了?快快带过过去拜访!” 他的脸上露出了颇为急切的表情,这位副将可是很清楚的,他的那位主帅朱守,在击破了王弥之后,连连受到嘉奖,于是越发感激陈止当初的一篇兵策,而郑管南下彭城,给陈止拜贺,又有了交情之后,就回到了军中,告知了一些彭城状况,那之后朱守对陈止更是推崇。 正因如此,杨烁很清楚,只要能得到陈止的好感,那等陈止北上之际碰上了朱守,给自己美言几句,别的不说,至少能让自己离开这里,不用驻守此处 不要看这杨烁颐指气使,好像没有把地方上的士族放在眼里,但他的这个位置,远离主将,是有很多劣势的,又没有拿战功的机会,否则马贼的消息传来,他也不会就引兵而来。 有这么一层考虑在里面,自是想要和陈止借个善缘。 可那村中蔷夫就道:“陈先生已经走了。” “走了?” 从杨烁、孙敏,到荀折、曹庆,已经明法僧、魏欧,听到了这个答案,都是满脸错愕。 “怎么就走了?”杨烁转头看了看那满地的马贼,“这些马贼在北边早有通缉,那匪首牛门更是上了布告,难道陈先生是带着贼首,去郡府领赏了?” 在杨烁看来,陈止一举擒拿了这么多的马贼,那怎么也得占个功劳,哪有说把战功留在这里,人却走了的。 那蔷夫却一脸迷惑的说着:“我们也不知道,但那位陈先生说这次的事,也不算他的本事,而且马贼因他而来,给村子里造成了损伤,还有人因此受伤,所以他不该占这个功劳,该将马贼都留下来,教给我等村人处置,还说我等不用担心会被人吞了功劳,因为很快会有朝廷将领和天下名士过来,给我们主持公道。” 杨烁一听,就是一愣,回头看了看身后几人,露出诧异表情。 那蔷夫又朝一个方向指了指,说着:“那个马贼的头领,就在那边,将军您要是有什么想问的,不如过去问问他吧。” 马贼首领?牛门,都被留下来了?这人身上的赏钱可不少,而且对于名士来说,抓住一个贼寇,金银珠宝都在其次,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在名声上的收获。 收获了名声,好处之多,不胜枚举。 但陈止将贼首都给留在这里,等于把这个名声都放弃了,要白白便宜后来者。 “不对,也不是后来者,按照陈止的说法,这擒拿马贼的功劳,分明是要送给这个村镇的布衣,而且为了防止意外,还预料到了我等的到来,刻意交代给了乡官,这就是让我们来帮这里的村民作见证、撑腰。” 而孙敏却想的更多,他从那乡官的话里面,听出了更多的味道。 “武将、名士,提议在留言中点出这两个,莫非是想要相互牵制,不让一方彻底吞掉功劳?” 在他思索之际,杨烁则走到了靠近里面的位置,到了牛门的跟前才停下。 这位马贼头领,现在被困在一根柱子上,身上绑满了绳子,还有许多布条,生怕被他挣脱,两边还有几名胥吏在看守,这村中之人也知道,真正关键的乃是此人。 杨烁走过去,看了这牛门一眼,见这位猛汉,此时却宛如霜打的茄子一样,散发出颓丧之气,见了自己过来,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抬起头看过来眼,跟着就再次低下头,嘴里念叨着什么。 走进之后,杨烁隐隐听到了这牛门口中说着的,是什么奇门遁法、阴阳阵势之类的,不由心中一凛,随后淡淡问道:“你就是贼首牛门么,如今落网,可还有什么话说?” 牛门再次抬眼看了他一眼,止住了嘀咕,冷笑起来:“你是驻军将领吧,不用在我面前逞威风,你又不是陈止,不过就是过来捡漏的,有什么值得威风的?” “呵?”杨烁眼中立刻就蹦出了冷色,却生生按捺,他如何看不出来,眼前的这个贼首是在有意识的要激怒自己,至于原因,倒不怎么重要了。 所以,杨烁只是摇了摇头,给了牛门一个冷冽目光,就转过身来,找到乡官,想要了解更多的情报,尤其是陈止的去向。 蔷夫则道:“这具体的情形,我等也不知晓,您不如问问楚老爷,他对情况较为清楚。” “楚老爷?” “叫我楚金就好了!” 当那位楚老爷被带到几人跟前的时候,仍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看着面前的几人,更是手脚哆嗦,有所惧怕。 杨烁皱眉说道:“镇定一点,我等又不是将你吃掉,你将当时的情况给我说一说,尤其是有关陈先生的。” 楚金一听到这个,立刻露出了感激之色,连连说道:“陈君子实乃真正的大善人,不以我得过错为意,宽恕了我,只是要求我善待村民,经过此事,我也是有所感悟,今后一定会痛改前非的!” 他的话颇为凌乱,让杨烁等人听得摸不着头脑,但看出此人心神激荡。 孙敏上前来,笑道:“你不要急,先平复一下,等会再把事情说清楚,杨将军,诸位将士一路赶来,车马劳顿,不妨先休息一下,等会再问。” 杨烁看了那楚金一眼,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在村镇往北的官道上,马车缓缓前行,刘纲坐在陈止身边,问了一个问题:“陈兄,我是真不明白,大好的功劳,为何要让出去?” 陶涯却笑道:“这种事,争就是不争,让就是不让,本没有什么区别,真正让我在意的,反而是那个楚金,他昨夜落入贼手,听说村中没有一个人愿意相助,守一离开的时候,还给了他一番告诫,不知此人能否痛改前非?”说着,视线落到了陈止身上。 陈止本在看书,闻言抬头,摇头道:“世家之势易改,而人之禀性难移。” 第二百一十八章 善恶在行?在心? “……当时贼人胁迫,我不敢不从,只好违心带路,本来还想着带着贼人绕行,找机会通知陈君子他们,可惜那贼人太过狡猾和凶残,丝毫也不给我机会,无奈之下……” 贫瘠小镇中,那位楚金老爷在定下心神之后,立刻叙述了当时的情况,但主要还是说着自己在被胁迫之下,做的带路之举。 杨烁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他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别给自己开脱了,我等无意追究原因,你只管说陈先生跟你吩咐了什么?” 楚金听出了话中的不快,不敢多言就赶紧说:“这陈君子有神鬼莫测之能,布下一个阵法,将贼人困住,有以家丁持着长枪盾牌,任凭贼军冲击而怡然不动!最终贼人力衰,被尽数擒拿!” 孙敏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就问道:“布阵困贼,家丁阻挡?你详细说说。” 楚金有心诉说,但他对局面的了解,也十分有限,很多细节更是无法理解,所以从他口中叙述出来的,就更显得离奇了。 “这是什么?演义话本么?”曹庆和荀折面面相觑,就连杨烁都是眉头紧锁,他对陈止那般推崇,但是建立在那篇兵策、以及朱守的欣赏上的,但按照这个楚金的说法,那简直就是从历史中走出的人物。 “有意思,”孙敏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过去经常听闻武侯、陈侯的经历,其中就不乏这般描述,莫非真有传人在世?” 尽管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但看着楚金一脸迷惑的表情,都知道从这位老爷的口中,是得不到答案的。 杨烁跟着就问道:“那接下来呢?陈先生既然抓住了贼人,为何还要将这些马贼留在这里,提前离开?” 楚金就道:“这是陈君子心好,想将这功劳留给村镇,他说自己若是留下来,这事就会变得复杂,不如离开。” “不如离开么?陈止觉得留下来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应该也料到了后面会有来人,”孙敏倒是第一个想通缘由的,“而且他北上,虽说有接受左家的文会邀请,但更多的还是游学,既然是游学,自然不愿意过多的搀和到地方事物中,这很正常。” 杨烁也有类似的猜测,也看出楚金知道的不多,就放过了这位地主老爷。 曹庆这时有些好奇的问道:“将军,按照这个人的说法,陈止先生他们的车队,应该刚刚离开这里,时间还没过多久,现在就追上去的话,可能还能碰上。” 杨烁听了,心中意动,但旋即又摇了摇头,说道:“这群马贼既然在这里,那咱们就得先把这个事处理完了,否则放着他们不管,继续北上,被人知道了,难免会说闲话。” 要说追上陈止去套交情,杨烁是一百个愿意的,可这也是分时候的,至少眼下他不能放任马贼在此,防止再节外生枝。 他们和陈止不同,陈止是碰上的、算受害者,顺手将马贼平了,捆在这里,就算事后有什么波折,也找不到他的头上。 但杨烁这一支人马,由魏欧等人牵头,汇聚了各方人手,打的旗号就是抓捕马贼,如果遇贼而不理,那就等于落实口实,这年头当官的,谁还能没个对头,自是得避免被人抓住把柄。 不光杨烁,魏欧等人一样不能擅离,因为这次赶来的还有好些个世家家丁,人家是看在你的面上,才将人派过来的,结果你到了地方,见无仗可打,二话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了,那些世家怎么看?这也是得罪人的。 因此在明了局面后,杨烁所率领的这一队兵马就顺势停下来,开始整理马贼俘虏。 这样的结果,让世家家丁们松了口气,他们虽然经历过操练,但上阵打仗依旧心中忐忑,能避免兵戎相见,总归是好的。 这时候,乡官又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那两个俘虏醒了,听说魏欧等人过来,要见他们。 “我这两个友人,阵势受苦了!” 魏欧一听这话,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最初的借口里面,就有着救回自己友人的部分,只是随着队伍拉起来,里面各方势力勾心斗角,渐渐将这件事给抛之脑后,不过现在听人提起,还是赶紧做出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然后第一时间就去问候了。 按照乡官的说法,这两人被折磨的不轻,身上伤口众多,但好在没有致命伤,在陈止击败了马贼队伍的时候,这两个人终于放下心来。 这心的心弦一松,原本强撑着的精神随之散开,人自然是昏过去了。 事后,陈止稍微处理了两人的伤口,紧接着就安排了房间让他们休息,二人伤口处理之后,就有了伤寒的症状,被陈止给出了个药方,然后就在昏昏沉沉中迷糊,知道这会才略有好转。 “两位,你们受苦了,我们来晚了啊!” 一见这两个友人,魏欧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似乎是被两个友人的惨状所惊,悲戚难忍。 那两人见状,也很感动,然后说道:“魏兄,你可见到了陈先生,我二人这次能够得救,全靠他的援手,事后又给了调养身子的法子,实在是大恩啊,算上在卧冰楼中的那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岂能不有所表示?” 魏欧眼泪还在打转,表情则突然僵住,随后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点头道:“我知道你们二人的想法,只是陈先生高风亮节,不愿意居功,已经离开了。” “啊?”二人露出意外表情,随后转为遗憾,一人摇头道:“唉,陈先生的胸怀,果然不是我等能比得上的,但此恩此德,绝不能忘。” “两人真是心怀恩义之人啊!” 杨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处理了大概的情况后,就甩手给了亲兵副官,自己则过来探望这两人,正好听得此言,就大步走来,止住了想要微微起身的二人,笑道:“两位知恩念报,这是和魏欧先生一样的品质,今后传出去,必然也是一段佳话。”有意无意间,他都在强调魏欧先前所言的救命之恩。 对此,魏欧无可奈何,尽管表情尴尬,眼角止不住的跳,却不得不摆出一副同意的笑脸。 杨烁又道:“魏先生,我过来除了探望两位,还打算跟你提一提,这个奏功书的事,虽说陈先生要将功劳都赠予此地村民,可谓宅心仁厚,但这件事我们却不能这么写,必须得提及陈兄,然后为了不留下被人攻讦的借口,须得由魏先生你来执笔。” “我来写?”魏欧脸上还有着眼泪,表情却越发僵硬了,“为何要让我来写?” 杨烁一本正经的道:“这自是有缘故的,陈先生让功,别人难免不信,万一借机生事,那又是一场麻烦,但魏先生执笔,情况就不同了,一来此次剿贼,是阁下倡导,由你来说明,旁人无法置喙,这二来嘛,你可以言及陈先生对你的救命之恩,这等恩情一旦传扬出去,旁人自然不敢多想了,因为你是不会对陈先生不利的。” 听着这些,魏欧眼睛里,似乎又湿润了许多,但注意到杨烁咄咄逼人的目光,感受着两边有人的殷切希望,他最终迎着头皮答应下来,可心中的苦涩,真是难以尽表。 魏欧如何还看不出来,一旦这封请功书被传上去,自己今后就只能以受恩之人来面对陈止了,无论心中是如何想的,但必须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否则的话,就会被世人指责是忘恩负义,败坏名声。 ……………… “既然陈兄觉得楚金本性难改,为何还要留下那样的话,给他告诫呢?” 另一边,陈止的车队上,陆映问出了一个问题。 陈止则笑道:“一个人的本性如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是怎么做的,即便一个人内心狡诈,但如果一生都在为善,不以恶小而为之,难道因为对此人的揣测,就去否定他的人生么?” 赵兴一拍手,说道:“不错,因为无端推测,就否定了一个人,看似睿智,但普通世人闻之,就会以为此乃潮流,为上所倡导,认为为善就是伪善,久而久之,自是移风易俗。” 陶涯则若有所思,跟着笑道:“原来如此,守一你说外则好擒,潜在之意,就是心贼难降,但你的做法不是帮助那楚金降服心贼,而是放出消息,让他的作为被世人知晓,难怪你要让功,如此一来,此事必然传扬,世人都要知晓他楚金所为,当然不敢再像过去那样苛刻、吝啬,哪怕他日后想旧态复萌,也不得不考虑他人之言了,因为此镇今后就不会闭塞,而是传扬周围了。” 刘纲也想通过来,忍不住笑道:“原来如此,这可比我在武原县,给那一家人求了三字帖,更为有效、治本!说不定,日后这村镇还会因此得名!陈兄,你这才是善举啊!” 陈止摇摇头道:“这些和我无关,乃是社会风气所致,重名之世自有其法。” 话音落下,车外传来了陈举的声音 “少爷,几位君子,左家安排的人过来了,就在前面等着。”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东海王 “这兰陵县在东海郡颇为有名,除去郡府所在的剡县,能与兰陵相比的县城,整个东海郡也就一两座。” 兰陵县城的南门外,一名器宇轩昂的青年正立于车前,指着那县城做着介绍。 此人名为左清,是临淄左家之人,论辈分乃是左渊的弟弟,不过是庶出,他就是这次被派过来,迎接陈止的人。 先前陈止一行从贫瘠小镇离开,沿着官道北上,随后在途中村镇见到了等在那的左清。 按左清的说法,他们是因为接到消息太慢,耽误了时日,但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确实是一路急赶,为防止和陈止走岔了,就在必经之路的镇上等候,还要时时刻刻派出人去,防止错过,好在最终等到了陈止。 跟着,左清这一行七人,就加入了车队,除了左清之外,还有六人,包括了四名护卫,和两名左家子弟,论辈分比之左清要低上一辈。 左清作为青州之人,对沿途之地颇为了解,他这一加入进来,沿途的风土人情说的是头头是道,一直说到了兰陵县城。 听着他对县城的描述,刘纲却问道:“宣武之时,不是将东海郡一分为二了么?东边为王族封地,而这西边包括兰陵县在内,不是出来了么?” 左清一听,就笑道:“刘公子问得好,宣武皇帝英明神武,一统天下,他将东海一分为二,自是有着用意的,不过东海王贤名远播,如今在朝中主政,世人敬仰,就是这西东海的百姓也早就心向往之,所以这里的人,也是以东海之人自居的。” 此言说的颇为隐晦了,但背后的潜台词,却表露无遗—— 由于东海王如今权势滔天,当年宣武皇帝的布置,已经是形同虚设了。 说到这里,就能看出新汉朝皇族诸侯王的特点来了,他们被册封为王后,不光在地方上享有一定程度的权柄,同时还能参与朝政、兼任朝臣。 若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是个很大的问题,但凡是总要考虑当时的局面。 这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根源要追溯到新汉班子草创之时,陈止也曾参与其中,所以他很清楚,当初刘备集团南下的时候,为站稳脚跟,过多的向世家让步,导致世家权重,后来为了平衡,不得不重用宗族之人,给他们实权,加以制衡。 这样的情况,在宣武一统之后同样存在,加上北方新定,需要信的过的人镇守,册封了多个同姓王,这些王爷同时在朝中担任职位,正是为了给皇族撑腰。 这个举动,在后世看来,肯定是弊端众多,但在当时却是个切实可行的办法,而且宣武帝本身镇得住场子,他总不能为了避免今后的隐患,就无视近在眼前的危机,那样的话,可能就没有今后了。 “我等已在城中备好了客栈,就等着陈先生你们过来。”左清这边说完,和城门守兵交涉的仆人也回来了,同行的还有城守头领,后者一脸讨好的笑容,跟在边上。 简单的交谈过后,车队驶入城中,等他们进了客栈,兰陵县令的请帖也发了过来,邀请他们参加晚宴,但在这封请帖上,主要标注的人是赵兴,而是不是陈止。 越往北走,消息流通的越慢,陈止的影响力逐步衰减,最能明显的表现出一个人家族、背景和根基程度。 陈止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一到客栈,就休息了起来。 左清挑选的这家客栈,乃是兰陵县中顶尖,布置尚可,众人经过几天的车马劳顿,此时安歇下来,格外让人有舒畅感,陈止也不例外。 所以他就连春秋枕都不用,直接小睡了一会。 到傍晚时分,陈止才重新起身,整理了一番后,到了下面的大堂,和几名好友聚首。 赵兴笑道:“我刚才在城中转了一圈,这兰陵县还真繁华,比之武原要胜上几分。” 左清就附和起来:“赵君好眼力,兰陵之地,自从宣武之后,就是沟通东西东海的要地之一,所以多商贾,自是繁华。” 陆映则道:“我看到几个布告栏中,有不少都是东海王府发布的消息,东海王在此地的影响力,还真是不小。” “东海王是有名贤王,他的话当然有很多人听从,”左清倒不觉得奇怪,显然是见得多了,早有耳闻,“不光是东西东海,再往北的琅琊郡,也对东海王很是推崇,那位琅琊王年纪还小,很多政务都是请示过东海王,才会施行。” “东海王竟有如此威势?” 连陆映听闻此话都有些意外了,他长居江东,对朝廷的事情也有了解,也听过东海王的大名,甚至知道武乡侯北上,就有东海王在背后主导,但主导是一回事,那毕竟是朝政,东海王的位置摆在那,但眼前是地方上的郡,还算不上东海王的封地,却是这般光景,不得不让人感慨。 要知道,当年宣武册封,曾明文限制诸侯王的权力,如今一听,对东海王竟是完全不起作用了。 按新汉的规矩,亲王也好、君王也罢,乃至王族郡公,封地最多只有一个郡,而且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诸侯王只能署理郡府之地的人事任命和政务,郡中其他县城的人员留任,还是由朝廷统领,最多给予王府部分税收,至于军权,更有着严格的限制。 赵兴则道:“东海王乃是当今圣上的皇叔,先皇驾崩之时,特地嘱托了他来理政,辅佐今上,有这样的权柄也不足为奇。” 新汉的帝系,源自昭烈帝刘备,刘备庙号烈祖,昭烈是他的谥号,刘备之后就是仁宗刘禅,谥号孝怀皇帝,刘禅传位给第七子刘谌,庙号睿宗,谥号孝德皇帝。 刘谌有子三人,穿位于长子刘敏,这刘敏庙号成宗,谥号宣武,一统天下,在位十九年,留下诸多丰功伟绩,对整个新汉影响深远。 刘敏有子五人,皇位传给了第四子刘衷,也就是今上之父,但这位先皇并无庙号,谥号孝僖。 孝僖皇帝刘衷的兄长、宣武第三子刘裘,被封为东海王,镇守此地,如今在朝堂之上担任要职,长年不在封地,但对封地、连同周围郡县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确实惊人。 这个事,不由让陈止也有些在意起来。 “东海王的权柄,未免有些超标了,不知朝中可有制衡之力?” 想到这,他又摇了摇头,清楚的意识到,如今的朝廷架构,其实较为粗犷,弹性有限,真有两个势均力敌的人物政争,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说了几句和东海王相关的话题,左清见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就适时说了正事:“诸位,在下此来,除了是要迎接几位,方便跟我们左家在沿途的关系打好招呼,防止发生意外,另外就是要通报各位,我左家的文会,要改在琅琊郡的临沂县举行。” 刘纲很是意外,忍不住问道:“改地方了,为何要搬到琅琊国?” 琅琊国就是琅琊郡,乃是琅琊王的封地,这位王爷是今上的幺弟,但并非皇后所出,其母为琅琊王氏之人,而琅琊郡自然就是琅琊王氏的大本营,在北方的影响力很大,左家文会要改地举行,还选在这样一个地方,背后自然有所考虑。 那左家所在临淄,在琅琊郡的北方,跟琅琊之地还隔着一个郡,这样的地理位置,左家在琅琊国不可能有多少根基,但既然改地举行,里面必然也有联系。 陈止还记得,左渊、左荆找到自己的时候,可是说过,说是家中后辈得罪了朱守的侄子和王家之人,怎么转脸又跑到王家的地盘上开文会了? 左清并不瞒着,实话实说道:“一方面,是为避开几个大族的打压,另一方面,也是被王家所迫,琅琊王家有心举办一场盛会,挟势入那杏坛,因为前段时间的矛盾,我左家向王家低头,就被提出了这个条件,说是将文会迁到临沂县举办,听说还有其他几家,也都将各自的文会迁过去了。” “哦?”陶涯有些意外,“没想到王家这么好说话。” “本来是不好说话的,”左清苦笑一声,“实不相瞒,得罪人的那人,乃是在下族弟,他得罪的,有一位是扬州刺史王敦的侄子,其人不依不饶,逼得我等几乎没有办法,幸好后来王茂弘派人过来,居中调节,给出这个法子,才让事情平息,否则的话,唉……”说着说着,他叹了一口气。 “王茂弘?那是王导了。”赵兴听了此名,露出笑容,“此人乃是温润君子,与他谈话,如沐春风。” 王导? 陈止顿时就留上心来。 这位可是原本历史上“王与马共天下”的主角! 不过,当他想询问两句的时候,客栈外面却突然传进来一阵喧哗,打断了话语—— “怎么回事?左家的人还能把客栈包下来不成?居然不让本公子进去?你可知道我是何人?惹恼了我朱景,青州哪个人能保得住你?” 此话一入,左清顿时变色。 第二百二十章 不敢! “还不让开?你们是谁家的家丁?这么不懂规矩,我都报出名字了,还敢阻拦?” 客栈之外,两拨人正在客栈的后院口对峙,气氛加拔弩张。 这对峙的两方,一方是陈止的家丁,为首的陈举满脸警惕,看着来人不让寸步,在他的身后,诸多同僚也是占得笔直,一股肃杀之气随之散发出来。 经历了马贼一战,他们在最后关头阻挡了马贼队伍的进逼,到底还是见血了,这在气势上就有了明显的不同。 正是这股不同的气质,让对面的那伙人略顾忌,没有贸然动手,否则按照他们平时的作风,此时早就打过去了。 和陈止家丁对峙的这一伙人,约莫十人上下,为首的那是一名公子哥打扮的青年,神采健壮,穿着华服,脸上带有一丝嘲讽之意,正看着陈举,侃侃而谈:“你们不是左家的家丁吧?如果是左家的家丁,不可能不知道我朱景!速速让开!还有,将那匹马给我牵过来!” 这个青年朱景,整个人说话间,眼睛闪过一点寒芒,身旁的几个护卫上前几步,已然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刀柄上,散发出彪悍气息。 从这几个护卫的脚步中,不难看出都是身具武艺的,肯定要远远超出陈举等人,一首摸刀柄,同时缓慢前行,释放压力。 但面对压力,陈举等人并不后退,这让那朱景微微眯起眼睛。 “有点本事,本我动……”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院中传来,随后就见左清一脸急切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着:“朱公子,朱公子,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你。”虽然左清竭力维持风度,但依旧看得出一点慌乱。 “舍得出来了,”朱景斜眼看了左清一眼,露出一抹笑容,“我此番过来,是因为正好待在兰陵,接到了书信,让我南下,是为了公事,倒是你左清,不再左家待着,跑到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为了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找救兵?” 说着说着,他缓缓压低了声音,冷笑着道:“你那弟弟的事,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我朱景看上的女人,他都敢打主意,真是有本事。” 左清的额头上流下汗水,急切的说着:“舍弟年幼,不懂事,这件事已经跟朱将军……” “得得得,拿我叔父来压我?”朱景似笑非笑的看着左清,“到底是我的事,还是我叔父的事?你们跟我叔父说好了,就万事大吉了?或者说,你们觉得和王家说妥了,那就什么事都没了?说来说去,就是看不起我嘛。” “朱公子,朱公子,你误会了,你真的误会了!”左清赶紧摇头,“我等断然没有这个想法。” 朱景还是冷笑,接着说道:“没有想法,也不知道教一教下人,这几个家丁是谁家的?刚才敢挡我的路,太没有规矩了,须得让我教育教育。”话落,冲着陈举等人露出了一个冰冷笑容。 左清听闻,下了一跳,赶紧就道:“朱公子,朱公子,这几位乃是彭城陈家陈止先生的家丁,陈先生和朱将军也是有交情的,您看……”他通过种种途径,是很清楚朱守对陈止的欣赏的,所以赶紧拿出来说清楚。 但朱景全然不放在心上,冷笑道:“陈止?和我叔父有交情?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人?招摇撞骗的吧,彭城陈家的人,和我叔父能有交集,你这个谎话,说的可不怎么样?” 这话让左清一愣,但不等他再说,朱景的一名护卫就先一步来到朱景身边,在他的耳边低语一句,让后者听得一愣。 “还有这事?我怎么没有听过?”朱景眉头一皱,看了那陈举一眼,跟这摇摇头道,“但那又如何,不过是我叔父欣赏的人罢了,我叔父每年欣赏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我是他最喜欢的侄子,难道他还能为了这个,斥责我不成?” 左清本来见了那护卫的举动,就放下心来了,但听到这里,这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果然,就听朱景说着:“今天,我还就得教育教育这个陈止的家丁,让他们知道点规矩,你们给我动手,将这几个家丁拿下来,别说是他们,就算是那陈止,又能如何?不过就是一徐州户尔!” 这个时候,陈止的声音从左清身后传出—— “是么,你打算怎么教育我的人?” 之前几人就听得门外声响,只不过左清让他们稍安勿躁,说是自己去处理,但一去多时,不见回音,陈止等人猜出缘由,亲自过来了。 “你就是陈止?” 朱景循着声音看过来,见到了陈止等人,冷笑一声:“你们和左清在一起,是想过来给他撑腰的?” 陈止摇摇头道:“我等北上游学,与左家有旧,只是左兄一路上都是以礼相待,相比之下,阁下来到就是这等作态,还望说个缘由,我这家丁不会无缘无故的拦住你,毕竟是客栈院门,人来人往,我这家丁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去阻拦于你。” “正要告知少爷,”陈举这时走了过来,“此人相当无力,刚才他见了少爷您的坐骑,就要强买,我等与他理论,此人就蛮不讲理,跟着又叫起了左君子的名字,作势要动手。” “要抢夺坐骑?”陈止眉头一皱,看着面前的这个朱景,不由暗暗摇头,他之前见过不少世家子,无论是基于什么目的,是敌是友,除了自己的前身之外,至少都有一定风度,这强买强卖的事,还真不多见。 陈止坐骑,自然就是诸葛言所赠的的卢后代“如梭”了,此马神骏,就算是不懂马的人也能看出来,朱景能看上,并不让人意外。 “既然你与我那叔父有旧,我就不夺人所爱了,”朱景嘿嘿一笑,“也罢,只需让你这个家仆给我磕头认罪,今天的事就过去了,我不会追究。” “口舌之争着实无意。”陈止摇摇头,看了陈举一眼,见后者眼露畏惧,这也是难怪的,一般士族、高位者之间的矛盾,牺牲个把家丁是常有的事。 “我的家丁本无错,更无须对你认错,你也不用多言,我跟你说一下我们这边的情况,我乃新晋三品乡品,这位是江东陆家的陆映,这位是陶公子侄陶涯,这一位赵兴,你该听过名字,你确定要招惹我们?” 陈止根本就不和对方理论,也没有什么让对方嚣张一下,然后自己再将之打压下去的念头,直接就报出了一个个名字和品阶,听得那朱景眼皮子直跳,脸色有如过山车一样,刚才还满脸嚣张的笑容,跟着这表情就僵在脸上。 陈止还不停,又指着朱景身边的几个侍卫,继续说道:“你之前说话的时候,身边的几名护卫,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明他们知道一些情况,就算你让他们动手,他们八成也是不会动手的,只是你碍于身份,不善于揣摩他人心意,所以有些地方会发生误判,不妨多听听身边人的建议,毕竟也是朱将军的侄子,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朱将军,何必如此跋扈?” “你!”朱景这一番话听下来,脸色一会铁青、一会通红,胸口憋着一口气,差点炸裂,被人当面教训一样,忍不住就要发作,但一见左右护卫的样子,再想到陈止话中之意,这心情急转直下,眯起眼睛问护卫:“怎么?你们不敢动手?” 那护卫低头说道:“不是我等不敢动手,实在是将军来的时候还特地吩咐过,如果南下碰到了陈先生,必须以恭敬之礼待之,这……这怎么敢动手啊!” 护卫朱景的护卫,不敢领命动手! 这个事情,顿时就让在场几人浮想联翩。 “我叔父真这么交代了?”朱景的脸色阴晴不定。 “千真万确!” 听那护卫这么一说,朱景的脸色就难看起来,但他也很清楚,这几个护卫说是护卫自己,其实还是忠于自己的叔父朱守,朱守给了他的命令,自己的话那是绝对不不管用的。 “好好好!”明白最大的倚仗没了,朱景这心里更加恼怒,看了陈止一眼,咬牙说着,“这次算你厉害!我认栽!左清,你可是请了个厉害的援军啊,难怪会在这里碰上你!”冷笑一声,他转身就走,那几个侍卫则是再跟陈止行礼之后才匆匆离开。 他们的这个动作,让朱景更为恼怒,却让左清等人惊疑不定。 他只知道陈止和朱守有些交情,但不清楚到了何等程度,看这个样子,怕是超出想象了,但两人是如何结交的? 不过惊讶中,左清还是不忘提醒:“既然朱景在这里,还有了矛盾,那就不能耽搁了,得赶紧上路,他虽然动用不了侍卫,但给他时间,还是能拉来人手的。” 赵兴也点头道:“也好,那明天就上路吧。” 陆映则笑道:“这朱景说要教育陈兄家丁,自己反倒让教导了一番。” 另一边,朱景憋着满心的怒火,回到了住宿之处,越想越气,猛地朝着桌子砸了一拳头,然后唤来一个护卫,冷冷说道:“杨副将那边的事,就由你们去问吧,我突然想起来,司马兄之前邀我过去,说有事商量,就不随你们南下了,就此别过!” 几个护卫一听,就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们并不阻止,反是松了一口气,没有了这位肆意妄为的朱少捣乱,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轻松许多。 朱景看着几人表情,暗暗冷笑。 “在这青州,没人能让我吃亏!” 第二百二十一章 文会有三段 “到了缯县,就是琅琊郡境内了,这里是琅琊郡西南最大的县城。” 看着前方的城池,左清稍微吐出一口气来,转头给陈止等人介绍起来。 离了兰陵之后,他们走了三日才抵达此处,沿途遇到了小股的流民和盗匪,陈止等人各有应对,但耽搁了不少时间。 对陈止他们而言,这些是游学的一个环节,没什么好坏可言,见了盗匪就将之击退,遇到游民就适量的提供帮助,以增长见闻。 但左清心里有事,镇定不下来,又担心流民、盗匪扰乱,更怀疑朱家少爷有其他动静,因此一路上提心吊胆,始终不得舒心。 现在看着城墙,他才真正放下心来,然后就要领着众人入城。 但这边话还没说完,陆映就有些奇怪的问道:“那片建筑,莫非是佛寺?”他正看向了县城北边的一片林子。 树林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司空见惯,这片林子位于一块凸起的小丘上,所以里面的景象看得更为清楚,树林之外还有连绵良田。 “对,东海王对佛家之学颇有好感,所以东海郡与周边县城,多有佛寺兴起,先前兰陵城外也有,只是离县城较远,我等走的太急,没来得及过去一观。”左清虽然心里有事,但碰上问题还是能静下心介绍的。 刘纲听着,然后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林外的农田倒是肥沃,咱们一路行来,在其他县城之外,很少见到这等上等好田。”他身为地主家的少爷,自是能够分辨出田地好坏。 左清就笑道:“这里面是有缘由的,一来是寺院所在都是风水宝地,这样才能奉高佛、享香火,这二来么,那林中内外,以及周边的田地,都在寺院名下,几乎不用交税,投佛的百姓也可以免除劳役,有这么一层关系,田地日广,佃户越隆,自是能够保证耕作。” 刘纲听到这些很是意外,不由问道:“这些田地都不用纳税?” 左清点头说道:“不错,但里面还有其他一套说法,具体怎样,我就不甚了解了。” 边上的陈止听了,却皱眉起来,心下疑惑,想了许多。 在原本的历史上,佛教能在这个时间广泛传播,和中原被外族占领有关,那些人出于种种考虑,扶持外来的佛教,资助东来的佛家法师,对佛教落地之处有诸多政策帮扶,才让佛教扎根下来,日渐壮大。 但相比之下,新汉的局面不同,但似乎也有针对佛教的政策,未免有奇怪。 “莫非和上层博弈有关?” 想着想着,他就随着左清等人进入了县城。 一入缯县,顿时发现里面的气氛不同,沿街的人流量明显增加,不要说和徐州境内的县城相比,就是和之前的兰陵县城比起来,这里的人也多上许多,而且一个个谈兴甚浓,言语不绝。 陈止看得出来,在这行走的人里,有不少人是读过书的、乃至身有乡品的,在知识世袭、垄断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不同非常明显,只要用心留意,就能从很多细节上分辨出来。 注意到这点的不止他一人,陶涯更是直接问起左清来了:“这街上的人里,有不少士人,左兄可知缘由?” 左清笑道:“这个啊,诸位再行几步,就能知道了。”入了城后,他的心情轻松许多,此时更卖了个关子。 不过这边话音刚落,就听路边有人喊道:“那包家的文会也开了,有果品摆放,见者有份,还能见文人露一手,赶紧去看吧!” 说话的人年龄不大,约莫十四五岁,布衣打扮,他在路边伸手一挥,边上不少人就随之相从,顿时就有七八个人聚在一起,朝一个方向蜂拥而去。 “包家的文会?”刘纲收回目光,看了左清一眼,“这城中已有文会召开了?不过这个包家,我倒是没怎么听过,是此地望族?” 左清见了这幕,也不绕圈子,说道:“杏坛之事提前举行,有各方名士路过,本就吸引了不少目光,又有文魁论道,让青州上下的不少家族,都急着召开了文会,这些诸位应该知道了,但除此之外,如王家这样的顶级门第,又要举行自家的文会,聚集了包括我左家在内的几个有名的家族,这也是一次盛世,震动了整个琅琊郡,郡中家族难免有着乘东风的想法,借机推出了自家文会,用以揽名。” 众人算是明白了,其实说白了,就是蹭热点、附庸风雅。 这种事,莫说在这个名望当道的时代,就是在后世也屡见不鲜。 左清继续说道:“这个包家,刘兄没有听过是正常的,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因为这是当地的豪族,近些年他们族中不少人谋得了胥吏之位,有崛起之势,正处于上升势头上,所以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不过,既然碰上了,我等不如先去看看文会之景。” 众人都点头称好。 左清就吩咐了左右手下,让他们去安顿车队,自己带着陈止等人,顺着人流,朝包家所走去,边走边说:“似这样的家族,请不来有名的士人,但在安排上和其他文会相近,还会引来一些文人驻足,观此文会,也有助于陈兄你们了解情况,到时候不管是王家之会,还是杏坛论道,都不至于一头雾水。” “哦?那倒要好好见识一番。”刘纲兴奋起来,他对青州文会闻名已久,但过去没参加过,最多参与过年轻一辈举行的诗会、品鉴会,两者本质不同。 说说笑笑中,几人就来到了目的地包园。 顾名思义,这里是包家在城中的一片园林院,能在县城中占这么一块地方,足以证明包家的人脉和财力。 陈止他们抵达的时候,园内园外,人满为患,还有不少人不断聚集过来,不过这园外的都是布衣,正从门外长桌上,拿些瓜果甜点。 “包家还真舍得下本钱。”看着这个场面,陶涯笑着说着。 和后世不同,此时生产力水平有限,水果的种类不算丰富,很多瓜果前面还要加一个“胡”字,是自中原之外传来,多数是从西域传过来的。 种地还是以粮食为主,水果之物产量有限,连同糕点等等,都是士人专享,现在包家竟都拿了出来,摆成流水席的样子,给寻常的百姓分食。 若非桌案边上有护院维持秩序,只是这一点,就足以造成争抢事件。 陈止倒看得明白,说道:“对现在的包家而言,钱财次之,名声为上,为了名声,有的豪族掌舵人甚至愿意铤而走险,乃至放弃不少产业,又怎么会吝惜瓜果之物?从左兄的介绍,还有沿途之人的话中,也能听得出来,这缯县城中不止包家举行文会,包家不甘于落于人后,才会下大本钱。” 在说话的时候,他脑海中闪过白青的身影,算起本质,白家和包家极为相似,不过包家有不少人出任胥吏,显然更进一步。 “就是这个道理,”左清对陈止这么快就看出关键,很是佩服,“闹出声势,施惠于民,才能有百姓自发传扬,如此一来,文会才有意义,否则不过士人聚会,和普通诗会有什么区别?包家这样的豪族,渴望更进一步,但请不来名士,就要从其他方面动心思,相比之下,缯县的罗家、邓家就不会这般行事,这两家不会在此地举行文会,而是被王家邀请,去往临沂,共举盛事,他们邀请的名士,到时候,而言会以这两家的名义过去。” 几个人说话之间,前面的布衣看到了他们的装扮,主意到他们身边跟着的仆从、家丁,就主动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进入园中。 院里早有不少的士人聚集,他们三三两两的散落园中,不时能听到夸赞和喝彩的声音。 陈止放眼望去,见这院里摆着不少桌椅、桌席,上面放着瓜果、笔墨纸砚等,周围的几棵树上则悬着一根根字签,就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张,用细线拴在树枝上。 不少人站在树边指指点点,然后口若悬河的说着。 刘纲觉得新奇,就问:“这是怎么回事?”他过去参加的诗会,都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要么有人出题,要么指着某个景物、物件,顺势做出诗赋文章,哪里见过这般景象? “这是我青州文会的一大特色,”左清笑了起来,面上带有一丝得色,“文会之所以会以‘文’为名,就是这会上不求吟诗作对,而是论道、手谈,这里面有个讲究,叫做文会三段,就是说一场文会,要分为三个阶段,我左家文会、王家的文会,就是以三个阶段为主,杏坛论道也相似。” “哦?哪三个阶段?”陆映也来了兴趣,不由追问起来。 陶涯、赵兴明显已经知道了,笑而不语。 陈止则看着周围士人,猜出了大概的流程,不过还是侧耳倾听,等着左清的介绍。 左清指了指树下站着的几名士人,说着:“文会论道,实际是参与者之间切磋学问,所以这题目不是旁人来出,是互相出,所以这第一个环节,就是‘出题’。”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文非文,匈奴影 “出题也算是一个环节?” 刘纲满脸疑惑,觉得根本算不上什么特殊的,无非就是出个题,让人回答,写个文章而已,平平无奇。 陆映看着那树上一个个字签,问道:“难道这个出题,就是将题目拴在树上,让人过去选择?”说完,他看向左清,却见后者轻轻摇头,再看陶涯和赵兴,两人都是笑而不语。 左清看向陈止,笑问:“陈兄,你怎么看?” 在场的几人,左清是青州人,深知内情,陶涯、赵兴游学过,见多识广,也就是陈止他们三人无从知晓。 刘纲表示疑惑,陆映说的不对,众人就想听听陈止的看法。 陈止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指着书上字签,才道:“单纯从字面来看,出题就是出一个题目,让别人来回答,似乎关注点都在题目的内容上。” 左清闻言眼中一亮,但还是不开口。 他的这个询问,其实有考校的味道,但如果做得太明显,以陈止的地位和名声,是非常不合适的,显得左清不知好歹,但对左家来说,除了左渊之外,其他人对陈止的了解,都是道听途说,涉及这么大的事,还有担忧,左清也不例外。 不过,一路走来,他和陈止交谈不少,已然心折,现在问出来,是想看看他对文会的领会,这关系到左家的威望。 “出题若是一个环节,就该着眼于题目,看涉及的是经学,还是墨学,是源于法家,还是儒家,是偏向黄老,还是佛门、兵法,然后分析题目,发表议论或写出文章。”说到这里,陈止忽然话锋一转,“从包家的文会看来,就是写下一个题目,悬于树上,让人翻开来看,但如果真这么简单,焉能成为一个独立的环节?” “但这样也说得通啊,”刘纲还是不解,“想出一个切题的、能反映自身学识的,更对旁人来说有些困难的题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作为一个环节,足够了。” 左清没有表态,还是看着陈止。 “出题本身,其实是一个动作。”陈止指了指那栓着字签的树,“包园有树,但如果是没有树的地方,也能如此出题么?题目,不光在纸上,所以文会的文章,也未必是文章。” 左清抚掌而笑,然后点头道:“不愧是三品人物,一眼就看出了关键,不错,出题作为一个环节,本身有着诸多意义,就像陆兄、刘兄说的那样,最早的文会,是出一个能展现学问的题目,但后来的名士不满足于此,如今已是摘花取石皆可为题,所以出题就成了一个环节,不光是题目本身,还有潜在之意,如何找到真题,就是其中关键,而要破题、答题,更非一定要动笔。” 陶涯插话进来:“其实,我就亲眼见过一次文会,一位名士好不容易破了一题,写成的文章妙语连珠,结果却有另外一个人,将那题目拿起来绑在石头上,扔到池塘里,说出一段‘碍于眼前,不如抛之’的话来,暗合题目,顿时赢得满堂喝彩,得了头筹。” “还有这样的事?”刘纲瞪大了眼睛,然后惋惜摇头,仿佛体会到了那个辛苦答题之人的苦楚。 陆映闻之,也略有感悟,说着:“这么说来,我江东文会,最近几年也有类似的情景,而且多与佛门有关,说是这等羚羊挂角般的举动,最是能体现一个人的悟性。” 赵兴则笑道:“你们江南才刚有苗头,也就是建邺周围佛寺多些,毕竟是故都,而北方因为几位王爷的喜好,佛家流传较广,尤其是这青州,更是早有流传,所以喜好这种机锋之举。” 陈止点点头,心里明白几分。 这等文会,考验着一个人的底蕴和急智,当场出题,当场答题,但想写一篇好文章,往往要酝酿许久,这样当场做下来的文章,肯定比不上在文会上留下特殊举动,更有助于名声流传。 简单来说,就是文章写得好,不如新闻闹得好。 况且,临场作文,往往思虑不周,所以天下文会众多,有不少人自文会中成名,但真正从文会中流传出去的文章,反倒没有几篇。 “虽然叫着文会,让人觉得是以文相会,但靠文章出头的不多,所以要弄些玄虚,想来文会三段,就是基于这个想法而出现和完善的。” 想到这里,陈止不由笑问:“那之后的两步呢?” 左清笑道:“接下来的两步,一个是‘论道’,还有一个就是‘品评’了,不过这个论道和品评,和一般的又有不同……” 他正说着,却有一个包家小厮过来,恭恭敬敬的给几人行礼,说道:“我家老爷喜好文墨,这次召开文会,是希望咱这缯县之中的才子和来往的文士,可以有个论道之地,诸位既然来了,还请留下墨宝,也好有个念想。” 陈止几人对视一眼,刘纲问道:“我等还未看过题目,尚未酝酿文章。” 那个小厮陪笑道:“不敢扰了各位的思路,只希望几位留个名,只要留个名就行了。”这话中用上了恳求之色,连连诉说。 刘纲见他说得可怜,似是迫于主家压力,于是就拿起执笔,在那名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去,他一动手,其他人也不好闲着,接连落笔。 那小厮看着几人的名字,没有多大感触,等陈止写了名字,顿时眼中一亮,看出此字不凡,正要询问,又见到了左清的名字,当即露出了喜色。 “先生莫非是临淄左家之人?” 左清点点头。 那小厮喜道:“左先生能来,实乃大幸,先生稍待,我去通知我家老爷。” 左清摆摆手道:“不用惊动贵府之人,我等只是路过,听闻此处有文会,特来一观,这就要走了。” 小厮哪里肯依,就让左清等着,自己急急忙忙的跑回去。 左清见状,苦笑道:“若被包家人碰上了,免不了一番麻烦,他们想要借势扬名,指不定有什么事呢,咱们还是回避吧。” 缯县不过旅途一处,他们不想耽多长时间,包家的人要拜访他们,自是可以的,但不能在这里,因为这里的文会是为了扬名涨势,没有请来名士,尚且如此,如果纠缠起来,难免扯着几人虎旗,平添乱数,反为不美。 于是,小厮一走,几人就转身离了包园。 等那位身材臃肿的包老爷欢欢喜喜的过来,根本就找不到人了。 “老爷,小的真没骗你,刚才人还在这呢,您看,这是他们留下的名字。”小厮急的额头冒汗,慌乱中将手上册子递过去。 包老爷没看,只是眉头紧锁。 身旁,心腹管事凑过来,小声道:“老爷,左先生肯定刚走,现在去追,还能追到。” 包老爷想了想,摇头说道:“人都走了,就是表明态度了,再追过去,不过自取其辱,罢了,将我的名帖送去,就说晚上给左先生接风洗尘,咱们总算占了点先机,送名帖是顺理成章的,否则哪轮的上我?早就被罗家、邓家请去了。” 说完这些,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册子,从胆战心惊的小厮手里接过来,貌似随意的翻看了两眼,然后眼睛一亮。 “好字!”他赞了一声,问道:“留下这字的人,是同左先生一起来的?” “对,对,小的也很惊讶,这一手字着实惊人!”小厮赶紧回应。 包老爷点点头,又看了那名字一眼。 “陈止,有点耳熟。” 同一时间,在这座城的另一边,也有人提及这个名字。 “陈止?恕我直言,朱公子,您知道这位的名声么?”说话的人,是邓家老爷。 缯县邓家,是此地有数的大族,据说与新野邓家有关联,那新野邓家,自邓芝追随昭烈帝之后,世代子弟皆有大官,如今已为上品门第,相比之下,缯县邓家自是无法相比,但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依旧是数得着的。 在邓老爷对面坐着的,是朱守的侄子朱景,他不复南下,带着两名侍卫北返,抵达缯县后,就找上了邓家,说了些威逼利诱的话,想让邓家绑着对付陈止。 没想到,邓老爷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干脆利落的拒绝。 “朱公子,之前几次拜访,你说可能有匈奴人在周围徘徊,让我等协助,防止他们破坏杏坛之事,接了将军书信后,转而南下,怎么会和陈先生起矛盾?他可不是匈奴人!” 邓老爷先是说着交情,然后表明态度:“缯县那些普通宗族,或许不知道陈止的大名,但我又岂能不知?您一句话,就想让我招惹陈先生,这是要将我邓家架在火上烤啊!我邓家不过地方小族,这种事如何敢做?我是将朱公子你当成朋友的,但这事我不能做,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朱景满脸不快,问道:“若是如此,那我只能去见罗兄了,今后我那叔父,说不定更为看重罗兄。” “悉听尊便!”邓老爷反而笑了起来,“罗补愿意出头,那是最好不过。” “很好!我记着了!”这话一落,朱景留下一个充满威胁之意的眼神,拂袖而去。 看着其人背影,邓老爷摇了摇头:“看在中郎将的面上,我与他称兄道弟,如今竟想靠着空口白话,让我得罪一北上名士,师道文驱,我可还等着文会扬名呢,得罪了陈止,说不定要落个庾亮的下场,这朱景没吃过亏啊,太年轻,没吃过亏,不是好事!” 第二百二十三章 江东已传其名 等人一走,邓老爷就起身回房,但他身边的一个管事,却忍不住说道:“老爷,这朱景毕竟是朱将军的子侄辈,他那父亲更是为了救朱将军而死,死前托孤,所以朱景被朱将军当成儿子一样亲近,您对他说这些话,万一记恨我等,可如何是好?” “过去给他面子,是看在朱将军的份上,但现在他因为一点小事怄气,就要招惹陈止,平时也就罢了,如今是什么时候?杏坛论道啊!你说这个时候是得罪朱景严重,还是得罪陈止严重?” 那管事的点点头,跟着又有些担心的问道:“但万一朱景找到了罗家,那罗家愿意出头呢?” “那就任凭罗家去干,只要他自认为不怕名士之言,那就行。”邓老爷说着,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所以我说这个朱景不会做人,你说这种时候,各家各户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得罪朱守,他最多找些麻烦,让我家中受损,可若是得罪了名士,那就很可能动摇根基啊!陈止他们一进城,我就得了消息,你当他只有一人么?还跟着几人呢,每一个背后的关系网,都非同一般!”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最要紧的,是听闻这个陈止和琅琊王家有关系啊,让人摸不清深浅,自然得小心应对。” 那管事还待再言,却被邓老爷摆摆手止住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传来消息,说朱景在离开了邓加之后,径直去了罗家,但半个时辰之后,这位朱家公子就满脸不快的从罗家出来,然后也不停留,直接出城,继续北上。 不要问,在罗家朱景也碰壁了。 另一边,陈止等人则到了客栈,然后聚在一起,谈论着刚才的见闻,尤其是刘纲,对那文会还有些意犹未尽。 “刘兄莫急,文会绝非一天,而且这县中不止包家一个宗族,其他家族必然也有动作,少不了的,只是我等不能在这里待太长时间,最多三天。”左清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注意到刘纲露出遗憾之色,就笑着继续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缯县有文会,其他县城一样有文会,而且咱们要去临沂,中间要经过开阳[注1],那里可是郡守府,还有琅琊王府,更为热闹。” 刘纲这才放心下来,然后又继续问道:“刚才在包园中,因为被人打断,所以左兄你没有说清楚,这文会三段的后面两段,‘论道’和‘品评’,又有什么不同?” 左清见陈止也看了过去,就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文会的论道,其实和平时论道比起来,最大的不同就是不限于论道。” 刘纲奇道:“既然是论道,又怎么不限于论道?” 左清就解释起来:“正常的论道,是双方本着各自的学问、看法,以某家为根基,或者自家注释,以此来驳倒旁人,阐述看法,但杏坛论道乃是当年至圣先师讲学之时传下来的规矩,自然不同。” 听到这里,陈止不由暗暗摇头,他可是很清楚的,自己前世的时候,那杏坛虽然有名,但所谓论道根本没有踪影,又怎么会传承至今,想来是中间有谁打折复古旗号,召开了这等文会。 “文会的论道,就是仿照着杏坛之事,所以这个论道除了普通的论战之外,还有以所写文章为根本,进行驳斥,除此之外,更有手谈论道之法,就是黑白子,阐述学问,但这种手谈论道,往往更为不易,因为要通过棋盘展现学识,单纯下棋还不行,必须要有一番道理说出来,取得是博古通今为纵、白家之说为横,交错棋盘之上,乃明他人之心。” “手谈论道?” 听着介绍,陈止自然而然的想起了,祖纳交给自己的那几篇棋谱。 刘纲则追问起来:“那具体的论道,是什么样的?” 左清就说:“这个每次都有不同,我左家文会,如果有手谈论道,往往是摘取典籍之中的些许文章,然后摆下棋局,而王家文会多数都与时局有关,有的时候还和战局有关,所以我想,这次的论道,或许和武乡侯领军北上有关联。” 赵兴笑着补充道:“王家文会其实之前也有几次,我久直到有一次,那文会就探讨着,若是天下再次三分,要如何应对,当时以棋局摆开,诸多名士参与,令人印象深刻。” 居然还是联动时事的?还有沙盘推演? 陈止听到这里,有些意外,随即问道:“这种事,不是一般都被朝廷忌讳么?” 左清笑道:“若是其他时候,那肯定是忌讳的,不过王家毕竟和杏坛关系密切,很多时候杏坛不好说的话,都可以让王家转达,宣武朝的时候,就有几位老臣,用这文会的机会,给宣武皇帝进谏,若是杏坛论道之时,有的时候还有更为惊人的棋局推演,或者是百家之说争斗。” 刘纲不由惊奇起来:“竟然还有这等典故” “文会典故多着呢,”赵兴则笑了起来,“而且真正能出传闻的,还不是出题和论道,而是最后的一步品评,因为这个品评啊,说不定会跟随你的一生。” 刘纲摇摇头道:“若有品评,那也是你们几位,我么只是跟着去看个热闹,根本不敢奢望,不过这个品评,是何人品评?”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赵兴咧嘴一笑,故作神秘,“王家文会还好说,说不定就是请来一位品评大家,给在场众人品评,有的时候连中正官都能请到,不过中正多半要避嫌,所以并不常见,至于那杏坛论道么?也有品评大家,但偶尔也会有意外,我也只是听闻家中长辈言及,不敢言明。” “哦?”刘纲却越发好奇了,但看出无论是赵兴,还是左清,似乎对那杏坛品评的了解都不完善,而且不愿多谈,也就不再追问,转而说起这县城的文会。 当日晚上,陈止等人赴宴包老爷,第二日又见了邓老爷和罗老爷,第三天就再次上路。 半个月后,他们的这支车队,抵达了琅琊郡的郡府,开阳县。 这还没进入县城,只是在周边的郡县,陈止等人就感受到了明显的不同,来来往往人流不绝,有几个村镇,比之先前经过的部分县城还要繁华几分。 更不要说,这些人中的不少,都是身着华服的士人,他们在诸多村镇的酒楼、茶肆中交谈、笑语,更有不少当场论道的、吟诗作对的,引得不少人围观。 这样的景象,对陈止他们而言,也是颇为新奇的。 等入了城,这城中景象更为繁华,能听到不少传闻,都是哪家哪家的文会上,哪位名士如何如何,又或者是哪家名士来了,经过些许茶馆、巷口,更能听到佛士诵经或者道士念咒。 等再走几步,就能看到几个气冲冲赶来的老文人,对着和尚道士一通斥责,但往往又有些许文士过来阻止,然后一场遭遇战就此展开,沿街论道。 “还真是一处热闹之地!” 陈止等人忍不住感慨着,然后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由于此处太过繁华,有诸多名士过往,他们的抵达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或着说,有太多与赵兴等人名声相近之人抵达,乃至超过他们名声人过来,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不会有县令迎接,也没有发来请帖。 另一方面,这座城池中还有琅琊王府,其职能与郡守府相近,但在职权上又有不同,自是没有必要去迎接外来之名士。 但陈止等人也乐得轻松,准备稍事休息,就外出体会此地的文会。 “这开阳县这般热闹,不要说哪家的文会,连沿街都有许多论道,阵势让人大开眼界,诸位你们先在客栈待着,我要外出看看。” 刘纲就耐不住性子,在一处酒楼观看两人论道,最后忍不住插话,加入进去,那两人以儒家论道,刘纲以经学相对,一番话说下来,谁也说服不了谁,但却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没想到彭城之地,还有刘兄这样的人物,真是让人意外,我名周延,这位是鲁靖,我二人都是自江东而来的,鲁兄师从江东名士陆斋先生,更是江东鲁家之后。” 这周延是个白净书生,但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 另一个鲁靖则是一身英气,面容棱角分明,听得此言,笑道:“周延,你谦虚了,你乃周氏出身,便是我的老师,也说你聪慧多才……” “没想到是陆斋先生、郭展先生的高徒,真是失敬失敬……”刘纲与二人言谈甚欢,虽有分歧,但辩论到后面,发现相近之念更多,自是大起亲近之感,“我这所学,乃是得自贵静先生与徐州陈止陈兄。” “想到陈兄你是贵静先生的高徒!”那周延、鲁靖二人也是大感意外,跟着又问道:“不过,兄台所言徐州陈止,莫非就是写下《师说》的彭城陈守一?” 这下论道刘纲意外了,不由说道:“啊?陈兄的名字,已经传到了江东么?”意外过后就是惊喜,顿时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周延笑道:“《师说》一文,我等老师观之,虽各有评价,但都是推崇的,没想到刘兄竟然认识陈守一,不知他可曾北上?” 刘纲正要说话,就听外面一阵锣鼓喧腾,不少人呼喊着 “一言公子来了!一言公子来了!” 注1:当时的临沂在现在临沂的北边。 第二百二十四章 第一人? “一言公子?这是哪位?” 听着门外的呼叫声,刘纲满脸的疑惑,转头看向两个新交的朋友。 “刘兄不知道一言公子?” 周延和鲁靖也很意外,似乎觉得刘纲不认识一言公子,是一件颇为奇怪的事情,但看他不似作伪。 忽然鲁靖想明白过来,就说道:“也对,那一言退胡,不过是五天之前,刘兄刚才虽未明说,但听你言谈、见你风尘仆仆,当是刚刚抵达开阳县,那就难怪了,不知道一言公子,总该听说过平襄侯吧。” 刘纲登时一愣,然后说道:“平襄侯?这位一言公子,莫非与那平襄侯有关?” 周延笑答道:“一言公子姓姜名义,乃是平襄侯世子,学贯几家,五天之前,有胡族经学大家抵达开阳县,于九安寺论道,其时有名士七人,六人辩驳而不可敌,令胡人嚣张。”话中有淡淡自豪之意。 刘纲顿时明白过来,就问:“那第七人就是这位平襄侯士子?” “正是,”周延点点头,露出了一抹憧憬之色,然后绘声绘色的说道:“这位周延公子当时可谓一言退敌,令胡人败走,是以得了一言公子之名。” “还有这等事?”刘纲顿时瞪大了眼睛,感到这件事当真有些传奇色彩了,不由好奇起来,“不知道当时那胡人问的是什么,这位一言公子又是以什么话回应的?” “这件事,我等也不甚清楚。”周延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 鲁靖却道:“其实我倒是听了一个说法,说是此事有些夸大,当时胡人问了些问题不假,但一言公子并不是只说了一句话,双方是有一番争辩的,最后那胡人经学大师不敌,退走之后,之前六人感念一言公子之能,有意推动,加上那位一言公子背后的势力,也是有心推崇这位,这才有了一言传闻。” “原来是这样。”刘纲也清楚其中门道,知道是一种养望手段,将发生过的事情,进行一定程度的扩大和夸张,营造出更具有戏剧性和传奇性,而那些胡人经学大师,本来就已经败了,即便知道传闻有所夸大,也不好分辨,只能吃个哑巴亏。 这其实是将事情的利益最大化的法子。 周延笑道:“这算不得什么离奇事,本就是常见之举,而且其实夸大不多,因为这事本就是真的,一言公子是真的论败了胡人经学大师,而之前的六名名士,也确确实实不敌,白纸黑字,无从辩驳。” “这倒是真的。”刘纲听得出来,他新认识的这位友人,对那一言公子很是推崇,所以为其开脱,但刘纲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几人正在说着,就听一阵喧闹从门前闪过,跟着就不少人群行走。 听闻此声,那周延就笑道:“我等也不用在这里说了,还是赶紧出去,监视一番这一言公子的风采吧,我也是三天之前,才刚刚见过,那真是一见难忘啊!” 刘纲就笑道:“既然周兄这么说了,那必须要见一见才行!” 话虽如此,但真想见到这位一言公子,却不是容易的事,等刘纲三人和整个客栈的人一同挤出来,往那街上一看,入目的却是乌压压的人群,摩肩接踵,将整个道路围的水泄不通。 几乎周围的茶肆、酒馆、客栈,所有的人都在拼了命的往外面挤,争相目睹那位公子的真容。 刘纲三人费了好大的劲,才从人群中挤出来,这还是他们自幼就习练士子剑术、加上吃得好、体格比寻常百姓要强,才能脱出重围,但即便如此,一样是衣衫杂乱,显得狼狈不堪。 但他们也顾不上整理,就朝那街上一看,顿时就见到一辆牛车,两边是体格健壮的护卫,约莫十几人的样子,个个陪着长刀,神色肃穆,脚步稳健,行走之间颇有法度,让人望之生畏,不敢靠的太近。 那牛车的上面,端坐着一名身穿墨绿色衣袍的青年,神态沉凝,剑眉朗目,低头垂首,任凭沿途之人呼喊,他丝毫也不受影响,依旧是神色从容。 “这就是一言公子姜义?” 刘纲一见此人,就觉得颇为意外,他之前听两个新友描述,还以为这位公子怎么也得四十岁许,或者接近四十,但现在一看,却发现此人容貌年轻,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 “这人的岁数,怕是和陈兄相当了,没想到就有了偌大名声,来到这里不过几天,就名扬开阳,只看这沿街之人的势头,恐怕传名青州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事啊!” 心中惊叹着,他下意识的就拿车上的姜义和陈止比较起来。 倒是边上的周延和鲁靖没有想这么多,见了这姜义的风光,不由感慨。 一个说:“这才是我辈名士之楷模。” 另一个则道:“希望我等也有这样的一日,只是不知何时才能如愿啊。” 待得感慨过后,牛车已经走得远了,因为人群阻隔,三人也不好追着去看,他们看得其实也不是单纯一个一言公子姜义,而是在体会这种氛围,不由都是心生向往和羡慕。 等牛车一走,人群就随之而去,呼啦啦的,很快就让这座酒馆前面的街道清净下来,只是沿途多少都有些杂物痕迹。 众多布衣百姓追随着牛车一路向前,希望能沾染文气,而如刘纲这般的世家子,以及几个各地的名士,则停留在原地,表情各异。 有的满脸敬佩,有的怅然若失,也有愤愤不平的。 当刘纲回到酒馆的时候,就听到边上几桌人的议论声,无不是围绕着那位一言公子在进行的。 “你说这姜义,当真是气度不凡,难怪能降服胡人的经学大师,真个让人佩服。” “可不是么,可惜当时我未能在场,否则当为之贺!” “以我观之,这位一言公子,可以称之为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了吧!” “这名头太大,天下英才何其多,别的不说,就是那位诸葛公子,恐怕就不在其人之下。” …… 有夸赞之声,就有不忿之言。 刘纲三人上楼之时,就在那楼梯底下的一桌,听到几人说着 “那姜义也是恰逢其会,让他抓住了找个机会,在文会前露脸了。” “这里面还有许多猫腻啊,否则为何不将与那胡人经学大师的辩论之言公开出来?” “说起来,那个胡人大师,恐怕也只是寻常,不过在胡人之地作威作福,对了,这人我记得复姓慕容,乃是鲜卑族人。” “咦?我听说是匈奴人啊,匈奴人前阵子,不还在那南城那边大闹羊家么?据说乃是一匈奴贵族,想要强抢回家省亲的羊家女。” “这些胡人,毫无礼义廉耻之心啊!” …… 听着这些话,周延登时色变,毫不留情的出声问道:“几位,听你们之言,是对一言公子不服气了?那也不用多说,王家文会在即,诸贤齐至,一言公子肯定也会亲临,到那个时候,你们过去与之论道,就可以分出高下,何必再次饶舌?” 桌上一人顿时起身反责:“你是何人?偷听我等谈话,还出此诳语?” 周延冷笑一声,说道:“在下江东周延。” “你是周家的人?”那人露出一点顾忌之色,但旋即也是一脸冷笑,“不要仗着家世在此狂言,我公孙启可不吃这一套。” “我何曾狂言?”周延镇定下来,自若反问,“我且问你,你说那位胡人的经学大师名不副实,那他之前论败了六位名士,总归是做不得假的,你如何解释?莫非几位名士也是名不副实?” 公孙启神色微变,然后笑道:“休得如此多言,那日之情,旁人无从得见,焉知里面没有偏差?再者说来,听你这意思,莫非在你眼中,这姜义为此次文会的第一人?” 此话一说,在场的其他人登时就留神起来。 此时此刻,寻常百姓都跟着牛车,一路相对,追随一言公子之风度,留在酒馆里的很多人,都是自恃身份的名士和世家子,这文无第一的传统,深深的刻印在众人的骨子里,对这个“第一人”的称呼,格外敏感。 就连鲁靖和刘纲都神色微变,前者轻轻一拉周延的衣袖,想要提醒,但周延却已经开口说道:“好一个转进如风,我与你探讨的乃是名实之争,你转脸就曲解我言,莫非是学的纵横家的手段?” 鲁靖一听,稍微安心,知道周延看破了对方伎俩。 没想到周延跟着就笑道:“不过,我也就明确的告诉你,我周延观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这次文会有诸多名宿参与,姜公子自然算不得第一人,但以他这般年纪,能与之比肩的,也无第二人想!”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其意何等明确此次文会,姜义为年轻一代第一人! 连刘纲都神色微变,低语道:“周兄,话不可说满,再说你也不是姜公子,岂能替他立下这般之言,再说了,天下能人众多……” 他话未说完,就被门外一个声音打断 “好一个年轻一代第一人,但或许只是中土人中的第一人。” 随后,呼呼啦啦一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却是个英武男子,相貌堂堂、身躯伟岸。 第二百二十五章 我有三问,匈奴短矣 随着英武青年的踏入酒馆,又有六名身高体宽的护卫随之进来。 这些护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眼睛盯着酒馆里的众人,目光仿佛利刃,落在屋里众人身上,让他们一阵不自然,就像被几头猛兽盯上了。 “你是什么人?”周延定了定心神,开口询问。 那英武男子并不理会,他进了酒馆大堂,来到中间的一张桌子边上,将桌下方凳拉了出来,大马金刀的往上面一坐,面上含笑,扫视屋中众人。 从他的角度看出去,能扫视到整个大堂,将各个角落都收入眼中,登时有种占据大势、遍观全局的味道。 这座酒馆的布置,与此时的很多文人酒馆相同。 所谓文人酒馆,就是有着一定的布局,不光能接待平民百姓,还能接待达官显贵,后者一般要求要有矮桌和坐席,会被安排在楼上的雅阁,而这大堂就摆放桌椅方凳,供一般人用餐。 众人看完一言公子的气度,心情激荡,所以顾不上其他,回了酒馆后,不少人顺势留在大堂坐下,如周延、鲁靖等人准备回到楼上,也只是刚踏上楼梯,所以英武青年这一坐下来,目光一扫,整个酒馆的名士和世家子,可以说尽收眼底。 “不错,不错,”看完一圈,他就收回目光,露出赞赏之色,“不愧是中土之地,诸位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至少还都似模似样的,有点气度,不管学问如何,总不至于让人第一眼就失望。” 在场的众人回过神来,品味到话中恶意,一个个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个公孙启的目光在几名护卫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英武男子身上,冷声问道:“听阁下之言,不似中土之人,不知是周边哪个族的民附?来此何事?” 英武男子循声看去,平和的目光落在公孙启的身上,却让后者生出些许压力。 公孙启顿时心中一凛,知道此人当常握权势,养出了颐指气使的气度。这种压力,在正常的谈判中也能感觉到,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技巧。 “你果然学的纵横之术,随便一句话都想打压我等位格,”英武男子微微一笑,“你也不用多猜了,我名刘翟,乃匈奴人,不是什么民附,我也是炎汉血脉,替国朝守卫北疆。” “匈奴人!?” 众人一愣,紧接着不少人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如临大敌。 “何必如此大惊小怪的?”英武男子刘翟笑了起来,“杏坛论道广邀天下名士,诸族的不少名士、文人也在邀请之列,刚才过去的姜义,不就和慕容鲜卑之人论道么?怎么听到我得来历,你们却是这样的反应,未免有些小题大作了吧。” 公孙启冷笑一声,顺势说道:“你匈奴不思皇恩,挑起战乱,窃取我大汉之土,妄言苗裔,实乃叛逆!你们居然还敢入我青州,还想入圣人讲学之处?未免有些厚颜无耻吧?若非王府之令,现在就要去官府举报!” 话音一落,英武男子的一名名护卫就都瞪了过去,让公孙启本能惊恐,但硬挺着脖子,不愿示弱,连目光也没有回避。 “有点胆气,”刘翟还是笑着,不慌不忙的说着,“你说我族叛乱,这话我可不能认可,我族华族也是炎汉苗裔,为正宗汉家传承,当年多位大汉公主嫁入我族,此乃血脉根源,论起亲疏,和你们的天子不算远,北方之地也是我族世代居住,那等苦寒之地,尔等中土人没有几个愿意过去的,怎能说是我们窃取?” “一派胡言!”周延也忍不住开口了,但这次他和公孙启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当年匈奴一支南下,是我大汉看逃来匈奴可怜,这才让你们暂时安顿,代天子牧守边疆,几时说是送地了?没想到却被尔等鹊巢鸠占,如今竟这般颠倒黑白!不过,尔等嚣张不了多久了,武乡侯领军北上,你族之势旦夕可破!” “哈哈哈!”刘翟大笑起来,摇摇头道,“你们要有真本事,就不要提别人,自己拿着刀剑,真刀真枪的和我比上一场,武乡侯领军北上,和你有什么关系?拿这个来压我?简直可笑!若武乡侯有本事,自可取胜,如若我族技高一筹,武乡侯也得饮恨,这才是正理,用得着你在这里多言?” “你!”周延顿时气结。 公孙启神色微变,眼珠子一转,就要转移话题,将事情朝有利于自己的角度延伸,可不等他开口,就有个声音从酒馆门口传了进来 “听你这话,是认为刀枪弓马才是正道?” 刘翟点点头,理所当然的道:“这是当然,自古以来,塑造历史的就是刀枪兵马,你们汉人的史书不也写了么,祖龙一统天下,高祖定鼎长安,就算是那位宣武皇帝,也是靠着兵马一统天下的,这是前人之史,你能反驳?” 说话之间,他转头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入目的乃是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那个年约二十出头,世家子打扮,风度不凡,小的则是一名书童小厮,紧跟其后。 “陈兄,你怎么来了?” 楼梯边上,刘纲最先回过神来,认出来人正是陈止和书童陈物,赶紧过去,看得周延、鲁靖微微愕然,而那公孙启则眯起眼睛,打量着陈止。 陈止笑道:“我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就过来寻你,顺便看看城中闹热,没想到碰上了这事。”他朝刘翟看了过去。 “你能说出弓马正道,看来对史家之学是有研究的。”刘翟见了陈止不卑不亢的态度,微微点头,但没怎么放在心上,“某家读史不少,已然明了,所谓历史、青史,其实就是疆域变迁,就是王朝更迭,就是金戈铁马,其他都是虚妄,名头罢了,相比之下,你们这个所谓的文会,更是可笑。” 他也不问陈止的来历、身份,洋洋洒洒的一段看法就说了出来,显然并不关心陈止的背景。 不等陈止回话,刘翟就自顾自的说着:“所谓文会,其实就是比试,不过是换了层皮,但换皮不换骨,本质还是比拼高下的那一套,和刀剑搏杀都是一样的套路,其实还是脱胎于刀兵,摹本而已,若不是恰好身在此处,这样的事根本激不起我的兴趣。” 周延更加不快了,厉声道:“文会探讨百家学问,岂能和搏杀混为一谈?岂不闻圣人做春秋,乃书为史,若无人文之念,哪来的历史?草原之上部族更迭,可有人记得其族历史,有些部族连名字都未能留下,这就是只知刀兵的下场!” “对,文会与刀兵搏杀不能混为一谈,文会不如搏杀!”刘翟站起身来,那高大的身躯,让人生出压力,“你说的那些,什么人文、百家、圣人春秋,根本就不是历史,懂么?不过是粉饰之物,毫无意义,没有刀兵,哪里来的历史?我比你们更懂历史!觉得套了个文会的皮,就不一样了?说到底,还是比拼高下的一套,其中味道我能嗅得出来,你们也不用狡辩了,瞒不过我这双眼睛,倒不如直白一点。” 说完,他一副不屑与之辩论的架势,让周延怒气越盛。 旁人则是眉头紧锁,没想到几句话之间,这个突然到来的匈奴人,竟是探讨起青史来了,这史家之事,繁复多变,顷刻间哪能说清? 这个时候,陈止忽然问道:“我有三问,阁下能否回答?” 刘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 “问吧。” “兄台可曾听闻书同文、车同轨之说?” “嗯?”刘翟转头去看陈止,仿佛又想起来有这个人一样,点头笑道,“不错,我知道这个,祖龙所为。” 陈止就道:“那我倒想请教,在你心中,是这书同文、车同轨重要,还是秦王扫六合重要?” 刘翟傲然说道:“自是秦王扫六合,这才是塑造历史,才是青史的根本!什么书同文、车同轨之类的,不过是文人记录,寻常人谁想得起来?”他说到“扫六合”的时候,有股豪迈之气散发出来,流露出向往之色。 陈止点点头,转而又问:“那阁下可知,昔年项氏扫天下,欲效齐桓之事,立霸主之位,自居为诸侯之首,最终未能如愿,而高祖斩白蛇起义,能定鼎五百年汉家天下,其中又有什么分别?” 听得此问,楼中众人微微一愣。 刘翟眉头一皱,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带有一丝不屑:“这有什么?成王败寇尔!分别就是,霸王之业未成,而高祖成矣,如此而已,此乃历史所记,你问我这个做什么?莫非想以此论史?你一书生,困于一地,只见县城,不见天下广阔,不知势力兴衰,埋首纸堆,也配言史?我观你之年龄,正是喜欢传奇话本的年纪,去编些传奇话本也就罢了,居然敢跟我妄言历史,你懂什么?历史,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刘纲、陈物勃然色变,就要开口,被陈止挥手阻止。 陈止淡淡问道:“阁下如此通透青史,我倒是要请教第三个问题了,为何一统天下的是宣武皇帝?” “这有何难?”刘翟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笑话,待得笑声平息,才道:“这还用问我?经几代积攒,才有了北统之能,若无前人积累,哪来的天下一统?” 陈止摇了摇头,轻叹道:“原来这就是你眼中青史,若你为匈奴贵族,则匈奴之国长不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奚仲作车,仓颉作书 陈止之言一处,周围顿时一片安静。 但随后,就好像炸开了锅一样。 “大胆!” “找死!” “纳命来!” 刘翟身边的几名护卫就纷纷暴起、喝骂,宛如一只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那脊椎一挺,浑身汗毛炸起,两腿蹬踏,两腿交错,架起双臂,朝着陈止扑了过去! 顿时,劲风扑面而来,带来泰山压顶的气势! 刘纲和陈物大惊,下意识的后退,但没有忘记提醒陈止,但反观陈止,却是站着不动,面对来袭之人没有半点惧色,那眼神都不见丝毫变动,即便是凶猛护卫扑到跟前,伸手抓向双目,也没有动静,只是袖子里的左手微微一动,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 连周延、公孙启都下意识的惊叫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听那刘翟忽然出声说道:“停下。”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几个护卫登时就停下了动作。 令行禁止……陈止默默记下了这一点。 “你倒是好胆色!”刘翟踱步过来,走到陈止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刘翟体格高大,要比陈止高出一个头,“面对我这些护卫的攻击,能面不改色的,你是第三个。” 陈止默默的将手中的神速符收起,问道:“我倒想知道,那另外两人,是哪两位。” “那两人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刘翟说话的时候,几个护卫自觉的回到了身边护持,“对了,还没有请教你的尊姓大名。”他话说的客气,但口气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 “在下彭城陈止。”陈止拱了拱手,礼数周到,对比刘翟的随意,让店中之,对二人的看法截然不同,同时也对陈止这个名字好奇起来 这酒馆中人,有的听过,有的第一次接触。 至于周延、鲁靖,但是恍然,看着陈止身边的刘纲,早就有所猜测。 公孙启却是一脸疑惑,显然从前并未听过陈止之名。 那刘翟听完也有一点意外,然后嘴角含笑,点头道:“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彭城陈止,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不过,陈止你有点名声,就敢妄议我族之事,还敢说我族长不了,未免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说到后来,他语气森严。 陈止却笑了,他指了指公孙启和周延,说道:“这几位之前与你说话,你藐视他们所学,令他们心头不快,二人可曾斥于武力?倒是阁下,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我看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知史,但也不过就是虚有其表。” 刘翟没有回话,眯起了眼睛,露出一点寒芒,让人看之就生不妙之感,他冷笑道:“这与我谈及史家有何联系?刀兵拓史,自然好过那两人的忍耐!” 陈止恍若未觉,继续说着:“上古之时就有刀兵,可曾有史?是仓颉创字三千,有了文之一道,方才有了历史记载,奚仲作车,仓颉作书,后稷作稼,皋陶作刑,昆吾作陶,夏鲧作城,史家传承,岂能只存刀兵?” 刘翟闻言一愣,而酒馆中的众人一听,品味片刻,不少人就有拍案叫绝的冲动。 “呵呵,不过口舌之利罢了,”刘翟惊讶过后,很快回过神来,摇头说着,指着在场的众人,“你们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是想要动手,又如何动手?你们不动手,根本就是趋利避害的选择,不用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陈止却笑道:“我等手无缚鸡之力,但外出论道,没人特地带上护卫,因为都知道此地有礼,乃秩序之地,可以放心论道,何以阁下这般勇猛之士,一看就是武技超群之人,却要带上这么几名护卫,片刻不离?到底是我等畏惧,还是你更畏惧?你怕的是什么?” 此言一出,刘翟当即色变,面色阴沉起来。 陈止却不停言,继续说道:“你崇尚秦王扫六合,不知是否知道先秦七国之时,田畴异亩,车涂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是以山东有六国,金戈铁马统土,而书文同之并心,否则哪有霸王之败、高祖之胜?宣武一统北方,如今这时局如何,汝自知之,马上打得天下,难道还要骑马治理天下?若是如此,岂能长久?” 刘翟的眼睛越眯越小,透射出寒芒,身后的几名护卫又蠢蠢欲动,却被刘翟抬起手拦住,他笑道:“口舌之争,我不与你争辩,我匈奴为大汉守疆,本无二意,都是朝中奸佞作梗,这才使得两边龃龉,我匈奴从来都是大汉藩属,以臣自居,如何不能长久?” 他的话意,突然间就有了急转,同时挤出一个笑容:“陈止,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今日你以口舌分辨,看似有理,其实只是表面功夫,他日若能疆场相见,我定让你知晓,何为高下之分,青史由谁书写!” 陈止却笑道:“既然匈奴乃是大汉藩属,我又怎么会与阁下有兵戎相见的一天?莫非,这误会一时半刻还不得解除?” 刘翟一愣,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然后问道:“你这般看重所谓文史,莫非觉得这一定就是正道?” 陈止摇头,然后说道:“世间何曾非此即彼?今日是你先鄙夷文史,我才与之言之,莫非我今日说了文史,就要被局限在文史一路?文史重要,战史亦必不可少,须知,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刘翟一愣,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跟着就摇了摇头,深深的看了陈止一言,然后一挥手,一句话都不说,就领着一众护卫走出了酒馆,大步离开。 他们这一走,酒馆之中凝重的气氛登时缓解,不少人更是长吐一口气,这才发现心里不知从何时开始,心头好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样。 陈止则立于原地,沉思起来。 “匈奴若是这般模样,那我当年的遗策岂非作用有限?劫数莫非就应在此事上?” 想着想着,他忽然心中一动。 “虽然我记得不太清楚,但在原来的历史上,那位匈奴汉国的建立者刘渊,似乎在这两年之中该是病死了才对,如今却无消息传来……” “少爷……” “陈兄……” 另一边,刘纲和陈物一路小跑过来,来到陈止身边,颇为后怕的看着刘翟离去的方向。 陈物忍不住说道:“原来这就是胡人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看模样和咱们中土之人没什么差别,但确实凶残,刚才差点动手,太没有规矩了,莫非传闻中的陈侯策没什么作用?” 这位小书童整日里跟在陈止等人身边,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没料到刘纲眉头一皱,说道:“匈奴之人,因陈侯之策得以为学,但后来时局变化,陈侯遗策有了变动,才让后面的事有了些许出入。” 陈物还是不解,追问起来:“既然是遗策,又怎么会轻易变化?” 刘纲顿时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诉说。 正好这时,周延、鲁靖过来,与陈止见礼,周延说道:“这位就是彭城陈守一吧?久仰大名,先前刘兄还提到你,你那篇《师说》更是让我等敬佩……”跟着就是常见的拜见之言,无须细表。 这酒馆中的其他人,也纷纷过来见过,陈止以言语逼退了匈奴人,他们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当然有所触动。 相互介绍之后,周延指着陈物笑道:“刚才听这位小书童提到了陈侯遗策,我倒是略知一二,我家先祖乃陈侯好友,是以传下故事,就说这遗策吧,本是陈侯生前所写,并未写完,后来陈侯身故,昭烈帝不顾群臣劝阻,强行施行了遗策,中途还不许更改,初期颇见成效,但昭烈帝驾崩之后,自武侯以来,将陈侯几策多做修改,早就面目全非。” 鲁靖也点头说道:“若非烈祖生前遗诏,多次言明,不许退陈侯之策,怕是陈侯几策早就都被尽数裁撤了,平夷策自然也不例外。” 一个声音从边上传来 “即便如此,陈侯几策也早不是原本的样子了,只是留着一个名头和壳子,里面的东西早就不对了,而且每有一位新的掌权者登位,都会按照自己的主张,对陈侯几策进行新的注释,以配合自身施政。” 说话的人,赫然是那公孙启,他一边说着,一边来到陈止身边,拱手拜见,说道:“见过陈君,刚才阁下一番辩驳,令在下大开眼界,以匈奴人之言攻其软肋,可谓精妙,想来比之一言公子,也是差不多的吧。” 此言一出,周延神色顿变。 旁人这才想起来,在那匈奴人到来之前,这两位那可是针锋相对,只不过后来来了外敌,二人才联手反驳,如今匈奴既退,自是旧态复萌。 刘纲更是暗道不妙:“这公孙启是想将陈兄拉入这长争论中来啊,我可不能让他如愿!”想到这里,刘纲赶紧开口,居中协调,想要弥合争端。 ……………… 另一边,刚刚从酒馆中走出来的刘翟却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身边的护卫更不敢问,尽职尽责,气氛凝重。 这个气氛一直持续到他回到落脚的客栈。 等进了门,关好门窗,就有个随从打扮的健硕男子进来,小声道:“大将军,那琅琊王似乎不在王府,咱们不好动手。”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待之,终有变! 刘翟眉头一皱,语气有些不快的问道:“不好动手?琅琊王去哪了?这种情报,为什么事先不搞清楚?” “属下已经派人去查探了,”那个随从神色如常的回答,但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主子此时定然是心头不快。 这名随从名为萧敢,也是匈奴人,而且出身贵族,是刘翟的左膀右臂之一,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心思缜密,刘翟将许多琐碎之事,就交给他办理。 在进门之前,萧敢就了解了一下情况,知道了酒馆中发生的事,所以并不奇怪。 萧敢倒是没有什么畏惧之色,直言道:“大将军,你也知道的,咱们这次过来,本不是冲着琅琊王来的,到了之后才临时起意,派出人调查,自然把握不住他的行踪。” 刘翟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话,是对我先前的决定,有不满了?” 萧敢摇摇头:“不是,只是大将军你为了一个中原女子,滞留在青州太久了,这么长时间不回国中,说不定要有人议论了,再说那汉朝的武乡侯北上,国中情况不明,也正是建功立业的时机。” 听到这里,连刘翟也听出话中的规劝之意了,但他并不恼怒,而是笑了起来:“羊献容此女,我定要得到,他既然看重所谓文武双全之人,那什么杏坛论道,我就一定要参与!”这一笑,眼中又有坚定之色,登时就将脸上的阴霾驱散。 “这又何必?”萧敢却觉得此举不妥。 刘翟就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并非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有心要借着这次机会,谈一谈中原和鲜卑的深浅。” “鲜卑人?”萧敢很是疑惑,“中原人的杏坛论道,关鲜卑人什么事?” “这次的杏坛论道,听说就和鲜卑人有关,”刘翟冷笑一声,“这鲜卑人没有一个部族是安稳的,个个野心勃勃,上个月拓跋鲜卑才联合刘琨,偷袭了我族城池,如今那东北之地,慕容鲜卑又和段部鲜卑争锋,可见此族野心不小,不能因为他们看起来弱小,就放任不管,否则岂非犯了和中土人一样的错误?” 萧敢却道:“即便如此,也没有必要待在这里,况且如今两边交战,我等最好还是低调行事为好,如主上今日所为,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汉人论道,就实属不智,万一被人看出了来历,说不定就有隐患。” “你当我愿意如此?”刘翟摇摇头,“功名从来马上取,如今两边开战在即,我岂能不急?但我若是此时回去了,先前那几人答应我的事,又该如何去算?” 说到这里,他冷笑起来:“汉儿多奸诈,我等这一路醒来,可是帮那边做了不少事,若是就此离开了,他们肯定不会认账,所以要等在这里,他们一旦完成承诺,那国中危机顷刻可解!” 萧敢听出一点味道来,颇为谨慎的问道:“您的意思是?” “等!”刘翟的语气格外坚定,“一定要等下去,等到汉儿朝中事毕,则北伐之事自消!”说着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其实不光是等此事,听闻这次汉儿的论道,也邀请了匈奴之人,八成是想着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却不知道,我等国中乃是出了一位不世出之人,此举只能自取其辱!” “嗯?”萧敢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莫非小王子也在邀请之列?” 刘翟先是笑而不语,跟着却话锋一转:“对了,你说我能否将那陈止招揽过来?” “招揽陈止?”萧敢一愣,他自是知道自己主子今日就在这个陈止的手下吃了亏,何意现在却有了这么一句? “恕我直言,”萧敢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在中土孩儿的眼中,都视我等为蛮夷,如今更是多说我等为乱臣贼子,想要招揽过来,这断不可能!” 说着,他又补充一句:“其实,以大将军您的才智,完全不必在意之前的事……” 刘翟直接打断他道:“你以为我是恼怒其人,所以才想以招揽来羞辱?” 萧敢顿时不说话了,但这个沉默,无疑是默认了刘翟的猜测。 刘翟顿时摇头道:“你可是想错了,我若是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如何能够成事?” 萧敢却道:“这个陈止既然是自彭城而来,那之前实有招揽他的时机。” “你不用多说了,先前是我小看了他,否则在王弥那事的时候,就会拜访陈止了,”刘翟说着,却摇了摇头,“也不对,我在路中听闻王弥被他骂死,还以为有所夸大,就如同眼前姜义之事一般,今天亲自体会,才知那事不假,但若无今日之事,我又如何能够看得起他?” 看着自家主子陷入了一阵纠结,不由提醒道:“主上,无论如何,今日这般高调行事,下次是得尽量避免的,就算那琅琊王有言,但总得防止意外。” 刘翟沉思片刻,点头道:“也罢,既然暂时也招揽不了陈止,不如就先离了开阳县吧,去临沂等着好戏上演!” ……………… “陈兄,我再敬你一杯!” 酒馆之中,布置考究的雅阁,公孙启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敬酒。 陈止也是干脆的应下来。 “陈兄,今日匈奴人狂妄无状,以歪理邪说招摇,但顷刻之间,我等也是无从应对,若非兄台挺身而出,今天的事还真是难说。” 放下酒杯,公孙启就恭维起来,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一言公子。 “先有一言公子一言退胡,今日又有陈兄你以史却匈奴,这文会尚未开始,就有了许多逸闻,想来陈兄你很快也会有一言公子那般的威势了。” 他这个话一说,在座的其他人神色皆变。 此时,坐在这雅阁中的,自然还有周延、鲁靖,以及公孙启的友人,算上陈止、刘纲,足足十人坐在一桌,本来觥筹交错也算热闹,现在却突然一静。 顿时,边上房间里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这雅阁之外,气氛热闹。 大堂被重新归来的普通文人和百姓占领,讨论着那位一言公子的风采,他们一路相随,一直走到了很远的地方,那位公子入了郡丞府,围观之人这才散去,即便如此,还有好事者等在外面。 而之前在大堂中的那些个世家子、名士,则回到了楼上的雅阁,但还是议论纷纷,都是之前陈止说退匈奴人的事。 这个事放在平时,也可以说是新闻,足以在城中流传,更不要说恰逢青州各地文会,又有那一言公子的事情在前,想不让人在意都难。 这雅阁的隔音一般,所以隔壁讨论的话题,一样能传入众人耳中。 他们在说的,竟然也是陈止和一言公子,毕竟这二者几乎是前后脚到来,一个经过,一个抵达,一个是之前传出名声,一个是在众人眼前上演。 无形之中,就有了对比。 “公孙兄说的不错,刚才陈兄的那番论述,若是能整理起来,写成一篇文章,恐怕不亚于《师说》!”公孙启的一名友人夸赞起来,在座的人有不少都读过陈止的师说一文,这个时候说出来,格外应景。 又有一名公孙友人说道:“其实只是看今日的情景,若是稍加传扬,便是和一言公子相比,恐怕也不落下风啊。” “诸位,”周延终于开口了,“陈兄的能耐,我自是佩服的,但还望诸位不要存心捧杀,一言公子是与鲜卑的大家对论,而今日的那个匈奴人,其来历如何且不多说,只是那番做派,就看得出来,乃是一狂妄自大之人,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有什么成就,若是你们刻意以此造势,想要让陈兄之名传扬,但这被驳斥的对手却拿不上台面,让人一听,岂非会觉得陈兄是刻意夸大?” 这话的出发点,无疑还是维护一言公子的权威,可单纯从话中之意来看,其实颇有道理,但听在刘纲的耳中,却有些不快了,因为这是觉得陈止比不上那位一言公子。 不过,刘纲却清楚,自己无从反驳,况且这周延也算是自己的友人了,不好在公孙启面前拆台。 “你说的也有道理,”没想到公孙启却先来附和了,让众人都一阵意外,可紧接着就听他笑道,“但是,你又如何能够得知,刚才那人不值一提呢?要我来看,那人说不定还是匈奴人的什么重要人物,否则焉能有那般大的口气?” “哦?匈奴本就长不了,莫非你以为他们还能做大?”周延瞥了公孙启一眼,满脸不屑之意,“如今武乡侯大军北上,捷报不日就会传来,那匈奴人早晚要成无根之木,是不是胡人贵族,又有什么分别?” 见两人语气不善,刘纲赶紧开口缓和,生拉硬扯一些琐事,又畅想文会场景,总算是将情况控制住了,没有再次爆发冲突,勉强度过了今日难题。 待得酒足饭饱,众人攻守拜别,都约定了最近几日在这开阳游山玩水,好好赏析一番。 正好王家的文会一时半会不会召开,陈止等人自是应约,接下来的几日,就在此城见识诸般精彩,却没有再见那刘翟。 直到十日之后,一个消息忽然传来,让这开阳县的热闹为之而静 武乡侯被免除了北征统帅的职位,召回朝中!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请帖 “武乡侯竟然被撤职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消息,顿时在开阳县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将文会气氛都给压了下去,街头巷尾,但凡有人之处,就都在探讨此事。 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士子名士,对于武乡侯被罢免一事,都是格外在意,而且衍生出了各种版本的猜测。 “现在街上对此事的探讨,真的是五花八门,有的人说是朝中奸佞作怪,也有的说是因为武乡侯与刘琨不和,相互掣肘,所以被拉了回来,更有人说是武乡侯指挥不力,令北征军损失不小,因此才会被召回。” 早饭一过,在客栈中陈止等人就座位坐一桌,探讨着此事,刘纲就将自己了解的情况,稍微了说了说,他最近几天,每日都会外出,格外注重街谈巷事。 陶涯皱眉说道:“奸佞之言不能乱说,朝廷诸公各有派系,彼此牵制,任何决定都不简单,武乡侯能出任统帅,领军北上,本来就是几派相互妥协的结果,如今他被撤职,也不可能是毫无缘故,这里面必然有诸公的考量。” 陆映则道:“也不该是刘公之故,我家长辈与刘公有旧,常说此人虽有公职,镇守一方,但实乃豪侠之辈,有江湖习气,不似寻常之人,所以才与那祖太守有闻鸡起舞的逸闻,他抵达了并州等地,立刻联络鲜卑诸族,不断与匈奴争斗,渐有战果,可见是心怀忠义,又怎么会和北伐军的统帅起矛盾?这肯定是误传。” 赵兴摇摇头道:“这都是无端猜测,我等根本不知道情况,但算算时间,这个消息传到青州境内,至少也得花上几天,所以武乡侯怕是很早就被撤职了,朝廷到底在想什么?武乡侯出征,本就是最为理想之事,若无武乡侯出镇,何人有资格统领?” 言语中,赵兴显然是对武乡侯的本事大为推崇的,更对朝廷有了怨言,只不过这些话他可以说,其他人却不好接,因为赵兴身份不同,乃是勋贵后裔,从某种角度来看,算是新汉朝的自己人,评论一些事的时候,自然能少些顾虑。 等几个人说完一遍,众人的目光就都转而落在陈止的身上,想听听他对此事的看法。 要知道,在武乡侯的消息传来之前,城中也有不少人传扬陈止之事,说的就是他在那酒馆中,以史论史,逼退匈奴人的传闻,并且时常会有人将此事和一言公子姜义的事对比。 只不过,众人很快就有了一个共识,就是两者之事,看起来相似,其实在格局和层次上截然不同,都觉得还是姜义能耐更高,不过十天下来,陈止也遇到了不少论道,渐渐的也有了名声,被人认可了三品名士的身份。 此刻,赵兴等人自然想听听他的看法。 陈止却摇头说道:“诸位,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对武乡侯了解不多,对匈奴叛逆也是知之有限,不便发表意见,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背后自然有原因,若是你们真想了解,我等日后前往国都,访问一番,或许能发现蛛丝马迹。” 陆映一听,就来了兴趣,不由问道:“听陈兄的意思,你是有意游学去往京城?” “这是自然的,既然出来了,怎么能不见识一番帝都之景?”陈止含笑点头,跟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无法顷刻成行,须得在这青州之事之后。” “这个是自然,”陆映点点头,表情有些兴奋,“我幼年之时,曾经随家中长辈去过京城,如今还时常回味,那帝都洛阳虽然不比建邺的人文气息,但落座北方中央,为天下之心,自有一番厚重与繁华,这次外出游学,我本就有意前往,而今陈兄也有这般想法,你我果然有默契。” 赵兴本来谈及武乡侯之事,眉头紧锁,听到这里也是舒展开来,而且露出了一抹笑容,点头说道:“陈兄若是去往京城,我当作向导,与诸位畅饮,而且京城还有不少人,想见陈兄你一面呢。” “想见我一面?”陈止一听却疑惑起来,“京城能有什么人认识我?”话刚说完,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品状书上,皇帝的“知己”之言。 赵兴则笑道:“陈兄,这京城知道你的人、想见你的人,比你想的还要多,我在游学之后,还与诸葛兄、关兄有过书信往来,因此对京城的局势略有了解,那京城的些许人已然听闻你的大名,关兄还曾为了维护你,与人有过争执,差点动手。” “关先为了维护陈兄,与人争执?”刘纲登时瞪大了眼睛,脑海中闪过一道倨傲身影,然后摇了摇头,觉得很不真实。 赵兴笑容不变,只是说道:“你们对关兄有些误解,他这个人其实性子很直,不懂得掩饰,当然,他维护陈兄,未必是示好,其实只是看不惯旁人妄言,是对事不对人。” 陈止点点头,对关先的性子,他倒是有些明白了,而且这次游学,他还带着那把百里剑,此剑就是从关先那边得来,自从入了陈止手中,关先就再也没提过取回之事,最后干脆就走了。 一群人说着说着,知道武乡侯的事与他们关系不大,于是这话题渐渐偏转到了未会上。 陆映问道:“王家的文会,约莫在下个月就会举行,我等是不是也该动身了?” 陶涯说道:“其实现在不是动身的最佳时机。” 刘纲奇道:“现在过去,提前一个月,可以从容应对,为何不是最佳时机?” 左清已经明白过来,就道:“如今各地的名士,都在往临沂聚集,其中不乏名声响亮之辈,这文会的高低,不光只在会上,其实抵达了所在郡县,旁人心里就有一杆秤了,陈兄这些天在开阳也积累了不小的名声,若是能在离开之前,更进一步,无疑更为有利。” 刘纲很快就明白过来,跟着就问道:“原来如此,那要如何去做?” “说来也简单,”陶涯似乎精于此道,“最近这城中最为有名的事,除了武乡侯,就是陈兄与那姜义的一言退胡,既然如此,我等何不合流?” “你的意思是,给姜义送去拜帖?”陆映已经明白过来,然后就摇摇头道,“如此不妥,太着痕迹,而且功利心未免太重。”他在江东成长,喜好顺其自然,对这些有所抵触。 “我也只是提一个建议,”陶涯并不坚持,但最后还是补充道,“只是,诸位若是留意一下,就会发现那位一言公子,实际上颇为精通这养望扬名之道,自一言退胡之后,其名望水涨船高,如今更是盖过众人,连许多宿老抵达,都没有他的声势大。” 赵兴摇摇头道:“姜义乃是名门出身,本身就底蕴深厚,有这样的势头并不为怪。” 听得此言,陶涯遂闭口,不再多言。 可这边他话音落下,陈举忽然拿着一封拜帖过来,来到众人桌前,行李之后递了上去。 “少爷,刚才外面来了个小厮,送来了这封拜帖,说是明晚要宴请你。” “有人送来拜帖?”陈止接过来一看,神色微微变化。 “竟然是一言公子,姜义!” 陶涯闻言,微微抬头,眼底闪过一道精芒,却没有多说什么,随即微微一愣,注意到陈止朝自己看了过来。 待得日头西落,华灯初上,陶涯邀了陆映、刘纲,一同外出,找了一间茶肆坐下。 一坐下来,刘纲就疑惑的问道:“陶兄,你让我与陆兄出来,到底所为何事?莫非是要游夜景?为何不将陈兄他们也一并请出?” 这次陶涯将他与陆映请出来,行为颇有古怪之处,隐隐有避开陈止等人的意思,所以刘纲才有此一问。 陶涯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招了人来,让人上了两杯茶,等刘纲有些不耐了,才笑道:“你们不用多想,今日请你们二人出来,本就是陈兄的意思,而且赵兴和左兄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二人一个是勋贵后裔,一个是青州人士,有所顾忌,因此没有露面。” 刘纲更是疑惑了,不由问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出来喝个茶,怎么还有什么门道?” 倒是陆映若有所思。 正当刘纲想要再问,但茶水已经送来,陶涯挥手止住,品了一口,然后指了指边上的桌子,说道:“你不妨听一听,从来茶肆之地,就是消息灵通之处,尤其是这样典雅之所,为士人所钟爱,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有所反应。” 刘纲闻言一愣,不由侧耳倾听。 他们所选的地方,在二楼棚下,隔着几步就是一张桌子,此刻晚风习习,正是品茗佳期,所以有不少世家子和外来之人坐于此,一边喝茶,一边纵谈,只要静下心,有意倾听,自是能听到旁人谈论。 大部分人说的,就是那武乡侯被撤职一事。 听了几句,刘纲就心中一动。 “王兄,你可曾听说,那位一言公子给彭城陈守一送去了请帖,邀他明晚赏月?” 第二百二十九章 演戏 “自是知道这件事的,这事不都已经在城中传开了么?” 随着一句回答说出,正在旁边侧听的刘纲顿时一愣。 意外过后,刘纲压低声音,小声的问道:“怎么回事?这请帖不是今天才送到么,怎么这么快就在城中传开,都有人在茶肆里公开讨论了?” 陶涯笑道:“先不要急着问,还是先听着吧,听他们怎么说,等听过之后,你应该就能明白一些了。”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那张桌子上的两人,依旧还在谈论这件事。 “听说是一言公子,主动发出了请帖,你也是知道的,明晚一言公子在观月楼有个诗会,邀请了不少名士参加,陈止如今名声不小,肯定也要找他的。” “陈止与那匈奴人的以史论史,将那匈奴人说退,和一言公子之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请他是说得过去的。” 另外一人提到陈止,露出了一点佩服之色,似乎对陈止的作为颇为赞赏。 第一个人则说:“话虽如此,但严格论起来,是不能和一言公子比的,而且我觉得这事仿佛有人在背后刻意推动、造势,因为你看啊,那匈奴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没有人知道,陈止说出来的话虽然有道理,但若是将那匈奴人换成一个经学大师,情况也许就会不同了,相比之下,一言公子的事迹更为难得,毕竟说退的乃是鲜卑的大家。” 另一人就道:“话虽如此,但陈止毕竟也没有拿出真的本事,前两天我随张兄去拜访过陈止,张兄你也是知道的,当时就和陈止论道了,一番话说下来,就赞不绝口了,连连夸赞,再说了,你也是度过《师说》,听说过王弥之事的,难道还不清楚陈止的本事?” “哦?还有这事?这么看来,陈止确实是有本事的,但他终究没有真正证明过,就算是传闻中他将王弥骂死了,可王弥那是什么东西?一介贼寇罢了,依我看,若是一言公子当面,那王弥也未必能讨得好来。” 这两人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因此不光是刘纲等人能听到,其他相邻的桌子上,也有不少人听闻,登时留神起来,也都说起了请帖的事。 说道了一言公子的请帖,然后就比较着二人高低,最后都同意了第一人的看法,认为陈止确实是缺少一个证明自己的事情。 他们如此一说,刘纲越发惊讶了。 “怎么好像这整个茶肆的人,都不像是刚刚听闻,而像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消息传的未免有些太快了吧。”说完这一句,他再看似笑非笑的陶涯,瞅了瞅默然不语的陆映,已然明白过来。 陶涯这时候就说:“其实这些人也挺有意思的,陈兄和那个刘翟的对话,以史对史,都是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的,当时在场的众人,都是证人,而且都记下了不少语句,所以事后就能流传出去,但相比之下,那个一言公子姜义的事迹就有些奇怪了。” 刘纲没有追问,而是点了点头,明白陶涯的意思。 陆映则道:“说是有鲜卑的大家出面,但直到今日这个鲜卑之人到底是谁,还是说不清楚,仿佛在刻意模糊,只知道复姓慕容,不仅如此,按着传闻来看,当时在场的除了姜义和那个鲜卑大家,还有两边的仆从,有寺中高僧,有诸多名士,还有许多的见证人,这么多的人在场,偏偏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二人到底说过什么,论道何方,只是说一言退胡,这就非常奇怪了。” 陶涯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正色说道:“相比之下,陈兄所为这城中之人皆知,有人赞赏,有人摇头,更是多有议论,有些人觉得陈兄的话体现出深厚底蕴,有些则干脆就说是痴人呓语,各有看法,所以有褒有贬,相比之下,那个一言公子则近乎都是称赞,被整个城池上下所推崇。”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刘纲顿时就意识到了其中的缘故。 陆映则摇头说道:“这事当真有趣,评价那位一言公子的时候,这些人都是都是针对着事情本身,加以称赞,等到了陈兄这边,就细致的评论他说的话了,而不是局限在一件事上,却以此来评判高下,就是不知道那位一言公子到底说了什么。” 他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了,但周围的人谈性正浓,倒也没有几个人在意,最多是瞥一眼看过来,就不复关注。 三人在这里坐着,喝了几杯茶,又吃了些瓜果,就离开了茶肆。 在回客栈的路上,刘纲的神色有些凝重,在周围人流减少之后,他直言不讳的问道:“陶兄,你说这个情况,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推动?” 不等陶涯回答,陆映就先说道:“这几乎不用多想,之前陶兄提到在离开之前,让陈兄的名声可以更进一步,那个一言公子姜义估计也是同样的打算,而且将主意打到了陈兄的头上,所以这边请帖一发过来,那边就着实让人营造气势了。” “这人居然如此工于心计,真是想不到。”刘纲忍不住摇了摇头,想到新交的好友周延,对那姜义还很是推崇,每次提及都会称赞,如今想来,却觉得那位朋友仿佛受到了蒙蔽。 陶涯笑道:“之前我就说过了,这个一言公子精于此道,他将主意打到陈兄身上,一点也不用意外,因为这本就是时间早晚之事。” 刘纲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这次出来,就是为了确定此事?” “不错,我不是说了么,这次出来,其实也有陈兄的授意,”陶涯说话的时候,脸上笑容收敛起来,“我倒是明白他的心思,如果姜义是真心邀请,只是单纯的论道,那陈兄就会郑重对待,以礼相待,但如鬼对方参杂了其他的心思,所谓的邀请只是手段,为的是造势,那陈兄自是要有另外一番应对之法了。” 刘纲闻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等三人回到客栈,陈止、赵兴等人早已等待,从三人口中得知了过程后,赵兴略感失望,摇了摇头道:“不意姜义如今竟是这般注重名望了,我还记得多年之前,曾经与他同在武乡侯门下读书,他曾有大志向,有心要平伏四夷,继陈侯为竞之业。” 说话间,他的眼睛里流露出追忆之色,显然同为功勋之后,他们之间也是有关系的,这也解释了为何之前他会替姜义说话。 只是现在赵兴还是失望了。 “辛苦几位了,”陈止看了赵兴一眼,然后招呼陶涯等人坐下,“如此看来,姜义是已经有所布置了,这次赴宴过去,估计免不了些许环节,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必要赴约了,因为这件事本身就毫无意义。” 左清却有些担心的说道:“可如此一来,怕是那姜义更要以此为借口造势,说守一你避而不去,是心中畏惧,毕竟他只是诗会的名义邀请的,如此一来,于名声不利。” 他当然担心这一点了,因为这一路走来,左清已经认识到了陈止的本事,将之视为左家的在这次文会中的支柱,若是名声受损,对左家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名声,这个时代果然还是绕不开名声。 心中叹息一声,陈止笑道:“从来也没有规定,说是被人邀请了,不过去就要损伤名声,最多只是失礼,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不能平白无故的就被人下了套路,毕竟这名声建立起来也不容易,加上文会在即,总不能忍受这等飞来横祸。” 听他这么说,众人都好奇起来,知道陈止此言,必是有什么打算了。 陈止没有让他们多等,直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回复那位一言公子,就说我最近精研一局残棋,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因熬夜思索,身子略有微恙,所以无法赴约,不过为表歉意,我会在两日后摆上酒宴,请姜义过来,给他赔罪,同时请他一同参悟棋谱。” 此话一说,众人都是一愣,跟着不由拍案叫绝,因为这个手法,当真是精妙,轻描淡写之间,却是连消带打,直接将姜义的邀请挡掉,又不失礼节,跟着邀请,也是顺理成章,旁人无从指责。 刘纲不由点头说道:“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一言公子有什么布置了。” 陶涯笑道:“不只如此,这么一弄,姜义的布置全部白费,他反而要担心陈兄有什么准备了,而且这么一来,如果姜义不赴约,那之前的造势就会有反噬,反而对他不利。” 于是,在众人的议论中,陈举带着陈止的命令,直接来到姜义下榻的客栈,将陈止的决定送了过去。 等陈止的请帖落在姜义的手上,却被这位一言公子随意的放在桌上,然后他露出笑容:“我就知道,这个陈止没有那么简单,他既然能安排匈奴人和自己演一场戏,自然也是精通此道的,肯定会看出我的用意,只是这么一来,也暴露出了他的心虚。” 边上一名随从不解的问道:“少爷,何必为这个陈止,耗费这些心力?” 姜义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是我想对他耗费心力,而是有人委托于我,不好推辞。” 第二百三十章 黑白子,胡压汉 “少爷,那现在怎么回复这个陈止?真的如他所愿,应邀过去?那小的这就去给少爷准备。”那随从试探性的问道,这种问话一般来说,可以显得贴心,同时探究主子的念头。 姜义点点头,无喜无悲的说着:“可以,你去安排吧,这样的邀请,我自然不会畏惧,也好让陈止知道,这些小心思都是无用的。” 随着姜义的决定下达,消息迅速的在城中流传开来,有关于陈止和姜义之间相互邀请的传闻,顷刻间就顺着早就搭建好的消息渠道,传遍的开阳上下,连城中王府都有人议论了。 只不过,此时这座王府中,却没有王爷坐镇,因此并未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天时间过去,姜义的酒宴顺利召开,顿时又有诸多韵事诞生,流传开来,为众人津津乐道,但却没有前几日那般的声势了,因为众人都在等着消息,压抑着心念,期待着姜义和陈止的碰面。 毕竟,这两位才是开阳县最近的风云人物,本就被不少人拿出来对比,而且相互邀请之事,隐隐让人嗅到了其中的一缕加拔弩张的味道。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猛然间一个消息传入了城中。 “什么?你说棋坛圣手高河,惨败于匈奴人之手?消息可靠么?” 看着手上的情报,姜义的眉头皱了起来,盯着“高河”的这个名字,久久不再言语。 高河此人,出身寒门,但自幼就表现得天赋过人,拜入高人门下,学习儒家的手谈之道,很快就青出于蓝,创出偌大名声。 这次的杏坛论道,就邀请了此人。 在姜义的计划中,这个人将会是自己展露棋道的最好目标,可以帮助自己提升名望,没想到他还没有出手,高河居然就先败了,而且这份情报中,还着重写下了“惨败”这两个字。 姜义不说话,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凝重起来,其他人也不敢开口。 过了好一会,他才猛然问道:“高河是输给了谁?以他的本事,怎么会输给匈奴人?” 过来报信的随从赶紧就道:“是刘渊的一个侄子,被他收为义子,那些匈奴人都称呼他为小王子。” “匈奴的小王子?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这杏坛论道也是胡闹,国朝正与匈奴交战,结果他们这边却对这些匈奴贵族网开一面,真以为能感化得了胡人?若世事真的这般简单,还要陈侯策有何用?”姜义眉头大皱,继续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刘韵言,”随从赶紧禀报,“据闻此人的目前,乃是鲜卑贵族。” “刘韵言?”咀嚼着这个名字,姜义感到事情有些难办了,“这个人既然战胜了高河,那手谈论道之时,就绕不过其人,不知道他除了棋艺之外,学问底蕴如何?这方面,我过去多次强调,你们应该不会轻忽吧?” “这个当然,”那随从赶紧上前,小心的介绍起来,“这刘韵言年不过双十,据称文武双全,而且自幼熟读典籍,更对陈侯之法研究甚深,想来在学识上也是不容小觑的,详细的情报,还在整理之中。” “那就说明,这人是有备而来,甚至是被匈奴特地放出来的。”姜义眯起眼睛,然后摆摆手,“这件事先不要管了,高河输了也就输了,既然他败给了这个匈奴小王子,那我只要赢了这个匈奴儿,也就够了,再说了,除了高河,我中途的棋道高手还有众多,更不乏下百家棋的……” 这边有了决定,可半天之后,又有一个消息传来,终于让将姜义坐不住了。 “一天之内,连败高河、余广、唐起,这个刘韵言不一般啊,只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他名扬中土了!” 原来那个匈奴王子刘韵言在击败了高河之后,又在临沂接连挑战了两位棋道高手,分别是余广和唐起,这两人算是世家出身,但家族势力一般,若是按照正常的轨迹,二人不过是两个寻常的世家子,偏偏在棋道上有天赋,于是渐有名气,论棋艺不下于高河。 这样的三个人,在半天之中接连惨败,足以证明那个小王子的实力了。 其中那唐起更曾与姜义一同游学,算是有同窗之谊,所以在棋败之后,就给姜义寄来了一封信,诉说了事情经过,并且邀请他过去与那个小王子对弈,以此来挽回颜面 三大中土棋道高手,在短时间内接连败于一人之手,本就是一个大新闻了,而这个胜者偏偏不是汉儿,而是一名匈奴人,联想到北疆战事,事情顿时复杂起来,哪怕此时的百姓,对于族群之别、华夷之辨的概念,还不甚清晰,但也本能的生出了危机感,更有复杂的憋屈之念。 这种情况下,不说直接失败的唐起等人,就算是当时观战对弈的,都恨不得能亲自下场,挽回颜面,于是棋局一结束,就纷纷修书,传信各方,想将自己所知道的、有交情的棋道高手都叫过来,以正中土之名。 “唐起与我交情不浅,他既然传了信来,请我相助,那我责无旁贷。”姜义看着这封信,感觉重逾千斤,他知道这封信的分量,背后承载着的是一个胡汉高下的比拼,虽然他有种种顾虑,却容不得他不接受,否则的话,就要有一个畏惧的名头传出去,将前面的造势尽数破坏。 但是,接连战胜三大高手,刘韵言的能耐已经让姜义警惕起来,就算姜义再怎么自信棋艺,面对一个这样的对手,而且过去还没怎么接触过,是突然冒出来的人物,都难免要有顾虑。 “这么看来,我必须加快蓄势了,只要有足够的势,那天地齐运之下,自是可以发挥出十二成的能耐!”很快,姜义的心里有了定计,“短时间内,我没有办法提升棋艺,但我却可以提势!” 想到这里,他唤来一名随从,问道:“陈止的情况,你们了解的如何了?他既然邀请我过去同研棋谱,相比在棋艺上当有建树,过去可曾有何事迹传出?” 姜义这位一言公子做事,从来都要先摸清楚对手的底细,在给陈止送请帖之前,他就大致浏览了陈止的生平,但毕竟不能过目不忘,所以很多细节上记不甚清楚,他隐约记得,没看到上面提及陈止的棋艺。 “这个,小的也记不清楚了,还望少爷稍待。”话落,那随从唤来了一名小厮。 这小厮唇红齿白,有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显得聪慧。 他得了命令之后,也不翻看卷宗,当即就道:“陈止其人,并未有棋谱存世,也没有与人正式对局的记录,更不曾有过手谈论道,唯独和那位无忧先生祖纳有过接触,当是在祖纳家中有过对弈,但胜负如何,外人并不知晓,据闻在陈止北上之前,祖纳曾将诸多棋谱交给陈止,当是让他带着,在杏坛论道上展示。” 这小厮叙述陈止与棋艺、棋道有关之事,事无巨细都说了一边,如数家珍。 姜义听罢,满意的点点头,淡淡说道:“你记得不错,等会可以再去领一本书,回去研读。” 小厮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了欢喜之色,拜别了姜义后,就离开了房间。 等人一走,姜义就让先前那随从安排车马,语气略有急切之意。 随从安排妥当之后,露出一丝疑惑,被姜义看出来了,就听他淡淡说道:“既然陈止相邀,那我就去一观,无忧子祖纳乃是棋坛圣手,论棋艺之高,高河等人也大有不如,既然是他的棋谱,自是值得一观的。” 他这么说,不是给随从解释,而是在理顺自己的思路,唐起等人的消息来的突然,求助信更是超出预计,打乱了姜义的计划,他需要临时想好应对之策,这可不是顷刻间就能做到的。 “祖纳身居彭城郡中正之位,那必然是无法亲临论道场所的,所以他让陈止带来的棋谱,那必然就是残谱,是让别人来破解的,只有无人能破,方能显示出他的能耐,我若是可以提前见之,想出破解之道,不仅可以压下陈止的气焰,将他最近积蓄的名望纳为己有,更可在棋艺上有些许提升,最重要的是传出擅棋之名!” 这姜义的棋艺其实颇为高超,只是他本意是将之作为一鸣惊人的资本,这次杏坛论道邀请了诸族,在他看来正是一个理想的舞台。 “如此看来,这陈止的这一番心思,竟然是天助我也,他怕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布置,最终却要成全了我!” 夜色降临,观月楼中,陈止设宴,众人相随,连周延、鲁靖、公孙启等人,也听闻了风声,陪同在侧。 那周延更是兴奋异常,有些坐立不宁的意思。 楼阁之外,一两牛车缓缓驶来,姜义穿着墨绿色的衣衫,端坐其上,轻轻昂首,月光照在他的面容上,更显得面容洁白。 与此同时,在那王府之中,有一名少年踏入其中,刚刚坐下就得到了消息,一脸意外之色。 “陈止竟然来开阳了?还邀请了姜义过去?有意思,让谢裒过来,我得问问最近城中发生了何事。” 第二百三十一章 法家之局 “……未料孤不在的这段时间,城中竟发生了这么多事请。” 听完掾吏谢裒的介绍,少年咧嘴笑了起来,然后点点头,显露出满意的样子。 旁边,就有一名白面无须的男子,用略显尖细的声音问道:“王爷,要不要去见一见陈止?您之前不是时常念叨他么?而且现在连皇上都关注了陈止,您若是和他生分了,可能会浪费了先前的情谊。” 那少年一听这话,皱眉思索片刻,然后摇摇头道:“还是先不要去了,不然被人知道了,误会了陈止,说他是靠着权势扬名,那就不美了,说不定还要被埋怨。” 那白面之人一听,登时点点头,眼中露出了欣慰之色,觉得自己的这位主子,总算是长大了一点,看问题更深入了。 结果这边念头还没落下,就听那少年笑道:“不过,这么热闹的事,我怎么能错过?今夜姜义和陈止的酒宴,孤是不好去的,因为这开阳县没有几个人不是认为孤,但是那临沂的事,我就不能错过了,现在就去准备,即日启程!相信陈止与姜义分出高低之后,也要往临沂而去的。” 这话一说完,那白面男子的脸色,登时就变了。 而那少年,却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 ……………… 观月楼中,一言公子姜义,已经踏入其中,他的身边跟着一名唇红齿白的小厮,二人穿堂登楼,在众人的瞩目中,来到了二楼。 这酒楼的东家亲自过来迎接,亦步亦趋、满脸恭敬的说道:“姜先生,您来了,这边请,陈先生已经等候多时。”这位东家,只是看装扮和气度,也不是寻常人物,有名士风采。 “这里我已经很熟悉了,东家无须这般客气。”姜义淡淡笑着,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动作更显得十分随意,仿佛就真的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一样,自有一股淡定从容,就好像他不是来赴宴的,而是占据地利的主家。 不过,那个东家却不敢不客气,还是在前引路,一直来到了陈止所在的小厅。 这个小厅也算是观月楼中的典雅之处了,而且空间不小,坐着十几人,都是席地而坐,每个人的身前,又摆着矮桌,放着精致的餐点,那一碟碟的菜品,都是经过特殊的雕刻的,乍一看宛如艺术品一样,让站在陈止身后的小书童陈物一阵咂舌,没事就忍不住盯上一眼。 他这边正看着,陈止却突然起身,然后其他在座的众人也纷纷相从,朝着门口迎了上去,陈物抬眼一看,正好看到大修飘飘的姜义施施然的走进来。 这姜义进来之后,随意的拱拱手,算是见过众人,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别有一番潇洒气息,就连对他略有成见的陶涯等人见了,都有了心折之意,更不要说那周延等人了,等一个个都是激动的面色通红。 随后,陈止上去和姜义见礼,二人便朝着最里面的位置走过去陈止作为宴席的发起者,自然是坐在主位上,而作为最主要的客人,也是这次晚宴的另外一位主角,姜义则坐在边上,二人相对而坐。 “咦?赵兄,竟然是你。”那姜义走到中途,忽然停下脚步,朝着赵兴看了过去,“原来传闻是真的,你果然是与诸葛兄游学完毕,然后又跟着这位陈止先生游学了,你我得有好些年没见了吧。” 赵兴起身回应,说道:“是有些时候了,但你的模样却没有变化,风采依旧。” 姜义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二人点了点头,就各自坐下,一位内今天晚上,并不是他们叙旧的时候,而且算算时间,二人抵达这开阳县,都有一阵子的,彼此之间早就该知道对方的存在了,但这么长的时间,二人都没有相互问候,其实其中的潜在含义,已经十分清楚了,眼下制作一些场面工作就够了。 等坐下之后,众人又惯例一般的谈论起来,无非就是相互认识,然后彼此吹捧。 只是这一次,这个吹捧都集中在姜义的身上,以周延等人为首,三四名世家子都对姜义推崇备至,其中有几人,还是那公孙启的好友,平时对周延等人颇有微词,可此刻却和周延一唱一和的,说着恭维的话。 “姜先生,你的大名那是闻名已久了,对于你一言退胡之事,我等更是闻之甚多,这些天以来,你又与诸多宿老论道,诸多观点传遍开阳。” “是啊,我等听了你那‘意不可分,念不复回’之说,更有诸多敢想和领悟,今日希望能亲自请教一番,让姜先生你给与指点。” “平时要是想请姜先生过来,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今日得亏了沾了陈先生的光才能一睹个阁下风采。” 他们之中,到底还有人记得今日的主题是什么,在奉承姜义之余,还记得捎带上陈止,也顺便夸赞一下。 只不过这样的话落在刘纲等人耳中,却让他们有些不快了,好在几人都知道,今天这事,不过是一个过场,而且按照陶涯等人的分析,陈止和姜义的这次碰面,双方只是简单的论道,最多是就某个问题产生辩论,但以他们对陈止的了解,是不担心会吃亏了。 先前姜义发出请帖,确实显露出一定的心机,但这都是盘外招,真落到了事情本身,在陶涯他们想来,姜义只是求一个名声,不至于做得太过分,这扬名之事,除非真到了针锋相对的程度,大部分时候,都是相互配合的。 等论道之后,双方的名声会都有一定程度的提升,也算是互惠互利。 基于这样的考虑,见那几人拼了命的吹捧,陶涯他们也都忍住了,并没有多说什么,就等着这个环节过去,陈止和姜义论道,他们在旁配合,完美的度过眼前的这一场晚宴。 不过,不等他们这边的念头落下,姜义忽然出声问道:“听说陈兄你得了不少无忧先生的棋谱,这次请我过来,莫非就是参悟其中的一局?实不相瞒,我对无忧先生也是向往许久,但阴差阳错的之下,总是没有机会当面请教,若是今日能参悟他的棋局,那也是聊以**了。” “哦?你知道祖先生交给我的棋谱?”陈止闻言,心中一动,意识到这个姜义,怕是掌握了不少的情报,“既然如此,那我就摆下一篇棋谱,你我共参。” 实际上,在陈止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打算拿出祖纳教给他的棋谱,因为这些棋谱,单纯说难度的话,绝对超出想象的。 陈止这一路游学,借助春秋枕在梦中参悟棋局,都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凭着过目不忘之能,借助三世积累,才勉强将大部分棋局破开,棋力因此增长了许多,其中最短的一个,换成正常的时间,至少也得用个几天。 这样困难的棋局棋谱,在今天晚上的晚宴上拿出来,无疑太过于煞风景了,恐怕整个晚宴什么都不用干了,只能在这里参悟棋局了。 所以,陈止原来的打算,是将自己总结的一盘棋局拿出来,作为和姜义论道之用,但现在姜义提出了祖纳棋谱,陈止不好拒绝,毕竟就是以参悟棋局为名,将姜义请来的。 “当场摆下?”姜义微微点头,笑道:“这么说,陈兄都已经记在心里了,也好,那我就拭目以待。” 陈止微微点头,手一伸,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引着姜义来到这座小厅的中间,这里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棋盘,两边就是棋盒。 陈止两袖一甩,架起下摆,然后坐了下去,跟着就伸手夹住一颗颗黑白棋子,“啪啪啪”的放了下去。 这一放,就是眨眼的陈止,陈止那纤细的手指上下挑动,不断的拿出一枚枚棋子,摆在棋盘上,速度快疾。 莫说周延等人看得眼花缭乱,神色渐渐惊讶、凝重,就连那姜义的淡然笑容,都下意识的收敛起来了,被陈止这个摆棋的速度所惊。 慢慢的,众人都摒住了呼吸,只看着陈止毫不犹豫的取出棋子,摆在棋盘上,心头越发震惊。 “这是何等的记性?” 这在场的人中,也有懂的棋艺的,本来以为陈止只是随意摆放,但看了几眼就看出门道了,随着陈止棋子不断落下,那棋盘中的杀机也越发清晰,渐渐的,一个充满了肃杀气息的棋局,就显现出雏形来。 这就说明,陈止是真的在按照记忆中的棋谱,在摆放棋子,这棋谱何等复杂,涉及的不光是棋子,还有位置等等,就算是对照着棋谱摆子,那很多人都要沉吟片刻,但陈止完全凭着记忆,不假思索,手指一落,就是一子。 等众人的心神都被吸引到棋盘上之后,陈止的动作猛然一停。 他们再看,才发现这棋盘竟然已经成型了,就见黑子如牢狱,牢牢的锁住了白子,就像是一座法度森严的大山,将白子的大势压住,隐隐就要彻底歼灭! “竟然是法家之局!” 看着棋盘上的大势,姜义的表情凝重起来。 第二白三十二章 法莫如一而固,兵莫难于军争 这个棋局,给人一种凝固了的感觉,那一枚枚黑子就像是一名名胥吏,守在纵横交错之处,就好像老实的待在自己的职位上,一丝不苟的执行着律令,将白子完全锁住,给人以透露不出气的味道。 众人盯着这个棋局,都觉得心头压抑,不自然的就带入到了白子的立场上,然后就有种难以透气的感觉,仿佛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黑子的束缚。 “这个棋局,白子几乎到了只剩下一口气的程度,只要这个气口一封,那么整个局面就要彻底崩溃,回天乏力,看陈兄你最后的落子,此时应该是行白子的时候了。” 观察了好一会,姜义终于还是开口了,他的眉头紧锁,看向陈止,想要求证。 陈止点点头,指着棋局说道:“这一局乃是祖先生交给我的几张棋谱之一,取得是‘法莫如一而固’之意,白子已然失了精气,即将被上下截断。” 姜义又看了几眼,然后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法莫如一而固,使民知之,律法的一统,在这里是体现在黑子整个的局势上来的,棋盘上的黑子几乎处处相连,乃为一体,如此一来,就等于将棋盘天下割裂开来了,就好像是朝廷一样,占据中枢,遍及天下,将白子的位格打压下去,分而治之,这就是使民知之,白子也就成了民。” 说完这些,姜义就沉默起来,看着棋盘,一动不动,若有所思。 陈止听到这里也颇为意外,没想到这个姜义只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看出了棋局的精神内涵,这也就是当今百家棋局的特性了,其人摆下棋局,有如战场万变,有诸多风格,渐渐就有人将之与百家之势相合,按照各家学说的语句来注释棋局,在棋局占据上风的同时,也要在经义道理上,有相应的理解。 实际上,这也是手谈论道的关键所在,并且解决了一个困扰文人许久的问题 文无第一。 就算是你说的舌灿莲花,所有的道理都头头是道,道理天成、丝丝入理,但碰上那些顽固之人,根本不跟你讲道理,也不理会其中逻辑,就是不愿意认输。 这种情况在手谈论道的情况下就不一样了,就算你嘴上不愿意服输,但你在棋局上却输了,这就是无从抵赖的。 当然了,很多时候,这件事还是要看棋力、棋艺的,可能你的学问深厚,在棋艺上没有天赋,因此也无法获胜,所以各个书院和学说,都渐渐重视起围棋人士的培养,前文提到的高河、唐起等人,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头,改变了自身命运。 很多时候,手谈之时,下棋的是一个人,讲解学问的就是另一个人了,又称为讲道人,需要两人有相当的默契,那下棋之人要棋艺高超,而讲解之人则要懂的随机应变,对典籍典故也要格外精通。 甚至于,有些高潮的讲道人,在棋局输掉的时候,还能反过来将出一番道理,扭转输棋的气势,只是并不常见。 眼下,这姜义一言看出棋局特点,说出了一句应景的法家之言,又分析棋局的局势,其实就是一个精湛讲道人的能耐了。 不过,讲解分析是一方面,能不能破局就是另一方面了。 周延等人在听了姜义的分析之后,再看那棋局,顿时就觉得局面清晰许多,知道了大势根源,同时却思考起来。 “这白子这般散乱,已然不成气息了,几个地方更是只差一口气,就要被成片的吞掉,几乎是顾此失彼的局面,要如何才能将之破开?” “不愧是无忧先生祖纳所制之局,这种局面怕是换成棋中圣手,也无法迅速解决吧。” “对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在临沂那边,有诸多中途的棋坛高手,被一个匈奴人给击败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穿的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不少北边归来的商贾,说是自己亲眼所见,应该假不了。” “这可就怪了,胡人的棋艺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也不知道是单纯的棋局,还是手谈论道,如果是论道的话,对方有了这么一个棋艺高超之人,可不好对付了。” “说起来,姜先生、陈先生今日参悟棋局,是不是就是因为受此影响,要在这里切磋棋艺,然后北上挑战那个匈奴人,将之傲气压下?” …… 公孙启的后面,几个有人小声的议论着,他们今日得以观宴,其实都有荣幸之感,现在不由多想起来。 到时候公孙启自姜义进来之后,始终沉默着,视线在陈止、姜义两人的身上来回游走,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此时,那静默不语的姜义,突然眉毛微微一动,伸手夹起一颗白子,作势就要落在一处角落,那边有一片白子,被黑子围困,但并不严密,似乎落下就能将局部的势头改变。 只是,在棋子将要落根之际,忽的停下,然后抬头看了陈止一言,问道:“陈兄,你可知这一颗白子落下去,将是何等局面?” 此话一说,在场众人纷纷停下思绪,侧目过来,知道此乃手谈论道的场面,是一人要落子,让对方猜测落子后的局面,属于哪家局面,若对方能说出一番道理,逻辑通顺,就等于是棋子未落,已经被人看破,按照俗定的规矩,哪怕此子乃是妙手,那也不能放下来了。 “不知道陈先生能否答上来,想来他得了棋局这么些日子,肯定反复研究过,很多落子套路都该想过才对,但姜先生乃是一言公子,学问精深,不可以常理度之,既然是他的落子,肯定是思虑众多的,不会无的放矢。” 正当众人思前想后之际,陈止却毫不犹豫的说道:“此子落下,则白子局面成兵家之局。” 姜义微微一愣,然后微微眯眼,问道:“何以见得?” 原来,白子散落,没有章法,按照手谈论道的规矩,想要将白子救活,除了在棋盘的局面上破局之外,还得在给白子找一个白家学说依附,然后顺理成章的讲下去,这才是论道的表现。 陈止指着那片白子说道:“白棋散乱,有如群龙无首,在兵家看来,乃是溃兵之相,但却还有一口气,因为此乃绝地……”他指了指棋盘的边缘,“阁下这一枚棋子落下,就是破釜沉舟,如此一来,这溃兵顿时就成了哀兵,不战不行,正所谓用兵之法,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 此话一说,旁观的众人顿时明白过来。 刘纲更是露出信息之色,若不是顾虑场合,直接就要拿出纸笔记录下来了,即便克制住了,他却忍不住点头道:“正是如此,白子局面不利,这就是迂回之路,所以这一枚棋子落下来,就是要变迂回之路为直路,把不利变为有利,暗合军争篇!” 他这边说完,却见旁边的陆映却摇了摇头,脸露遗憾之色。 刘纲见状,不由低声问道:“陆兄,陈兄解释的恰到好处,为何你却面露忧色?” “你糊涂了,”陆映瞥了他一言,也是小声说着,“你莫忘了,此时乃是那姜义执白落子,这番道理是为他做嫁衣啊!” 刘纲骤然惊醒,这时候也明白过来。 与此同时,正好听到了周延略带惊喜的话语 “连陈兄都这么解释,可见此子落下,当是万无一失了,未料这么一个棋局,竟然这么快就被姜先生破局了。” 此话一说,刘纲的面色当即就难看起来,愿意无他,就是他们邀请姜义的时候,说的就是陈止参悟棋局,以至于染了微恙。 陶涯等人知道此乃借口,不过就是个说法,但在旁人看来可不是如此,在他们想来,这说明陈止为了琢磨一个棋局,耗费了不少心神,结果还没参悟通透。 结果现在姜义一来,这么快就破局,相比之下岂非高下立判? “难道要弄巧成拙?” 就在刘纲担心的时候,陈止却微微摇头,然后对姜义说道:“不过,此子落下也是无济于事。” 那姜义在得了陈止的回复后,本来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就要落子的,这时候动作猛然僵住,抬头再看陈止。 陈止不慌不忙的说道:“阁下想要引出兵家之势,对抗法家之局,但此局法家已然占据主导,就好像人主归位,万物莫如身之至贵也,位之至尊也,主威之重,主势之隆也,岂是此子能逆?你这一枚子落下来,小势可改,大势难逆!” 此言一出,整个小厅顿时就安静下来。 陈止无异于当面对姜义说你不行。 姜义收起笑容,淡淡问道:“阁下或许没有思量过,此子落下,盘活一角……” “我知你接下里的路数,”陈止身出手指,沿着那个角落,向着中间指了过去,“阁下定然是想,此子落下,黑子失去一角,要调动其他地方的兵力过来围困,然后整个阵势变化,你就主攻软肋,但殊不知这里本就暗藏杀招,请看……” 陈止一句一指,俨然将接下来的棋盘路数,一一展现出来,姜义的表情也逐步变化,从最初的淡然,慢慢凝重起来,最后竟是流下了冷汗!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一言止棋 待得陈止话音停下,在场众人看他的目光,就都截然不同了,因为陈止一番讲解,是从那白子落下之后,然后黑子如何应对,一步一步,有几种可能,又各自体现了什么目的,有着何种后手和后果。 同时更夹杂了兵家与法家的种种道理解释,整个过程展现出来的学识、记性、棋艺,以及对整个棋局的掌控力、洞察力和预见力,都超出了众人的想象! 这手谈对弈,比拼的本来就是计算力、记忆力,有些棋力高绝之人,一个棋子落下来,脑子里已经有了接下来几十步、几百步的路数,乃至还要兼顾诸多不同的行棋路线。 正是这样的原因,让众人都对陈止有了一丝敬畏。 当然了,此时众人还是觉得,陈止并非当场推算出来的,而是靠着事先就记忆下来了,但能记忆下来,然后顺着姜义的落子,就这么层层推导出来,依旧不是简单的事,因为这还涉及到一个配合典籍说辞的问题。 “陈先生对法家和兵家的学说,了解的真是深厚啊,我等佩服。” 周延听得此言,注意到连姜义的表情都变了,也不禁从那种近乎狂热的情绪中回复了些许,称赞起来。 他一开头,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这后面的每一个步骤,陈先生都预见到了啊,不简单,真是不简单!” “其只是不简单,如果让你去破局,你怕是连下手之处都找不到。” “难怪今日姜先生到来,陈先生会拿出这么一局棋来参悟,也就是这样的棋局,才能彰显这两位的才智啊。” 又是一轮吹捧,只不过这一次的主角,从姜义变成了陈止,俨然有将陈止和姜义相提并论的趋势了。 听得此言,那跟随姜义同来的青衣小厮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在陈止身上,仿佛第一次发现了这个人一样,紧接着默念了两句,正是陈止方才讲解的几句,露出品味之意,然后注意到在旁站着小书童陈物,心念一动,靠了过去。 这个时候,那姜义已经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不动声色的拂袖,将一点冷汗擦拭掉,然后手上不停,那指尖的棋子就要落在另外一个角落。 “且慢!” 棋子未落,陈止就将之叫住,然后指着这一片白子说道:“这片白子兵力薄弱,但多了几口气,阁下这一子落下,登时就成了养气之势,当是要养气立德操,成就一派堂堂正正之势。” “哦?”姜义的动作停了下来,这心里泛起不妙之感,但脸上还是淡笑起来,貌似无意的问道,“莫非阁下对亚圣之学也有研究?” 陈止摇摇头道:“不敢,亚圣之言立意深远,我不过是略读皮毛,不过观这一片棋子,乃是散民之相,看起来没有力量,但若是能拧成一股,一样可以汇聚出一股洪流,冲破黑子的封锁,正暗合了浩然之气之道。” 姜义的眼皮不自然的跳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步路数,也被陈志看出来了,而且连自己想要引用的典籍,都被猜出来了,所以淡淡一笑,然后说道:“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 这手上的棋子却收了回来。 与此同时,周延等人听之,不由回味起来,再看棋盘上的局势,顿时就明白了深意。 “这是要保护住这几口气,养气以蓄势,作为根据之地,然后稳扎稳打,最终扩散到整个棋盘,翻转局势,也就是‘塞于天地之间’。” 明白过后,他们没有感到姜义多么厉害,而是看向陈止,因为这些实际上乃是陈止点明出来的。 这个局面,姜义更有感触,捕捉到了细微的气势变化,知道自己若不尽快扳回一局,那很快就会落入下风 实际上,从来到这座酒馆开始,他做出熟悉之状,随意行礼,言行举止之中,都透露出一种从容和高贵,就是要在气势上自成体系,将陈止邀请他的这件事淡化。 但是,随着棋谱被摆出来,一连两下,都没能落子,反而被陈止看穿了棋路和心中所想,之前营造的气势,顿时化为乌有。 这样的情况下,姜义就算再怎么自信,也不得不缓一缓,仔细的观察着棋局,想要找出真正的关键所在。 不过,这个时候再看,感觉就和刚才截然不同了,因为陈止的两句话,以及刚才的一番推演,实际上为姜义打开了思路,但这样一来,姜义看到的不是宽敞的大路,而是一片迷宫。 “这条棋路不行,不通,这条路陈止肯定是尝试过了,所以才这么快就回答上来,但我不能再让他推演了,因为那样一来,岂非显得我无能?” 因此,他也不让陈止推演下去了,自己就说:“不过这也有分兵之嫌,为了养气,要放弃不少的空间,集中兵力和棋子,若是陷入打劫,很快就会被消磨掉全部兵力。” 陈止点点头,称赞道:“姜先生不愧有一言公子的美名,这么快就看出了关键,我当时参悟,是用了近乎一盏茶的功夫,才意识到此路不通的。” 这话却让姜义眼皮子直跳。 陈止是自己参悟出此路不通,那至少也得往后面推演了棋局,将各条路线的可能都通篇考虑了,才能确定不通,结果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相比之下,他姜义却是因为陈止的提醒,否则这棋子就落下去了。 要知道,在落子之前,姜义也是往后退了诸多棋路,在心中计算,偏偏没有计算出来,如果没有陈止的提醒,他不说花多长时间,至少这一子落错,破局也就无从谈起了。 只是,旁人看不出里面的缘故,只当陈止是真的自愧不如,又纷纷称赞起来,让姜义的面色略有变化,心中不快。 不过,无论是姜义,还是围观的众人,都忽略了一件事。 “有意思,”公孙启看到这里,忽然露出笑容,心下暗道,“陈止只要说了这一步棋子不通,不管是姜义,还是其他人,都不会怀疑此言,无形之中已经是默认了陈止的判断,都不需要陈止进一步推演棋局了。” 这个发现并不让他感到意外,因为这是因为陈止先快速摆出了棋谱,又推演了一局,让人见识到了厉害,才使得众人默认。 “话虽如此,但这种权威一旦建立起来,那就可以施展空城计了,这个一言公子恐怕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啊。” 公孙启想着,但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因为他说出来姜义也不会承他的情,还要得罪陈止等人,自是不该为之。 那边,姜义的动作迟缓下来,看着棋盘半天没有动作,显然是在思考下一步要怎么走。 整个小厅的气氛都凝重起来,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压力,似乎那位一言公子,真的被眼前这个棋盘难住了。 这个时候,那面红齿白的小厮,不知道什么时候,轻手轻脚的来到了陈物跟前,伸手戳了戳陈物的后背。 “你干什么呀?”陈物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是跟随姜义一起来的,顿时就警惕起来,脸上也自然而然的露出敌意。 “你别这么大的敌意呀,”那小厮赶紧做出担心的表情,“我也只是个小随从,身不由己啊,不过你家少爷真厉害啊,能摆出这么厉害的棋盘来,可真了不起!” 听他这么一说,陈物登时就昂起头来,说道:“这个是当然了,咱们家少爷的厉害还躲着呢,你们以后就知道了。” 那小厮顿时做出一副崇拜之色,眼睛里仿佛能冒出星星,跟着又问道:“那你你家少爷肯定是学了很久棋道吧?” 陈物更加得意了,就说:“哪有多久啊,我家少爷天资过人,是两个月前拜访了祖中正,才开始精研棋道的,只是进境神速。” 实际上,陈止前世就接触了围棋,不过这一世的陈止却没有传出相应的传闻,即便是在“浪子回头”之后,陈止也没怎么接触过棋道,旁人自是有了这般看法。 那小厮一听,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跟着又随意的说了两句,又问了写棋谱从何而来的话,好生一番吹捧,这才退去。 等他走的时候,陈物反而有些恋恋不舍了,倒不是不舍得那小厮,而是还想再给自家少爷扬扬名。 所以陈物的目光还盯着那小厮,然后就发现,此人竟是直接走到了陈止和姜义的跟前。 姜义这时候,又作势要放下一颗棋子,只是这棋子还没落下,只是注意到陈止又要开口的迹象,就非常自觉的停下来了,接着姜义自己也意识到不妙。 “不好,已经被陈止营造出来的势,给控制住了,这可不是好现象,必须要挣脱出这个局面!” 这边他还在想着,冷不防的,那个小厮突然开口问道:“陈先生,你精通棋道,又精研许久,据说为此还染了微恙,莫非连你都没有参悟透这一盘棋?若是如此,那你觉得落子不对之处,不也有可能是错的么?说不定,就有其他棋路,可以破开局面呢?” 说完这些,这小厮见众人都看过来,又做出害怕的模样,说道:“我年纪还小,要是说的有不对的地方,你们可别打我。”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圣王之道,天下大利! 正所谓童言无忌,配合这小厮的表情,众人不由都觉得是少年的冒失之语,但总觉得哪个地方不太对劲。 尤其是陈物,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厮走过去,说出这么一番话后,这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这个家伙,他刚才分明是在套我的话!” 到底是跟随陈止有一阵子,又和陆映他们一路同行,陈止等人游学,而陈物也是不断增长见识,哪里还看不出问题所在。 “他不是觉得我家少爷厉害,而是想知道我家少爷学棋多久了,一知道少爷学棋的时间不长,拿到棋谱的时间更短,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参悟的时间,就是进入沿途县城的时候,有那么一点时间拿出来,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啊。” 想通了这一点,再看那个小厮一脸委屈、害怕的样子,陈物这心里顿时就恼怒起来,更觉得那张面孔无比厌恶。 “我真是糊涂了,这个小子既然跟着姜义过来,那我家少爷出风头,他怎么可能看得过去,过来附和更是不对,哎呀!我太大意了!这样的错误,我定然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陈物越想越是恼怒,这看过去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厌恶。 那小厮自是有所察觉,回头看了陈物一言,露出了一个隐晦的笑容,心里更是暗暗得意,觉得自己比之那个书童,实在是高上许多。 不说这两小之间的想法,就说那小厮的话音一落,众人思量之后,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但很快就明白过来。 “这个小厮是在帮姜义先生找突破口啊。” “不错,陈先生得了这棋谱这么长时间,如果都没有参悟通透,那拿出来就有些不对了,而且如果他没有悟通,那又怎么能知道,自己推导的是对的呢?还阻止了姜公子的路数。” “我看未必,不是说有很多棋谱么,那拿出来的肯定是参悟透的啊。” “如此一来,就有些不太公平了吧,不是说邀请来共同参悟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这只是其中一个比较容易的棋谱呢。” “其实不是这么想的,这个小厮定然也考虑过,陈先生若真能破局的情况,若是破局了,那也只是相互参悟,而且陈先生拿着棋谱这么长时间,能破局并不能说明什么。” 众人的议论声响起来,陶涯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一个小厮的一句话,就引出了诸多变数,反倒是那公孙启眯起眼睛,看着那个小厮,暗暗摇头。 “自作聪明啊,你这么一说,连周延这样的人,都能听出来是再替姜义解围,看似给陈止出了一个难题,但这个行为本身岂非就是示弱,他一言公子在开阳立下了偌大名头,靠的可不是解围,而是诸多论道,结果现在被人解围,就算最后陈止吃亏了,又能如何?除非动用人力物力来掩饰此事,否则的话,旁人多少都会觉得,这是姜义遇到了难。” 看着那棋盘边上,神色微变的姜义,公孙启不由在心中冷笑起来:“本来都觉得陈止和他一比,在境界上比陈止要高多了,因为此人的事迹,从来都语焉不详,没有详细的经过,更没有具体的话语,发展下来,觉得陈止比之不足,但现在与陈止论道,需要一个小厮相助,传出去可是问题不小,也不知道这个小厮到底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些都想不明白?那姜义这样的人,为何会带上这样冒失的小厮过来?” 这般念头在心中闪过,公孙启还是不动声色的看着。 姜义却冷冷的看了那小厮一眼,但后者正和陈物遥望,隐隐得瑟,没有看到这一眼,本来这小厮是没有资格过来的,但先前搜集情报,表现的能耐,加上姜义有心临场询问,也算是奖励和激励小厮,这才将之带在身边,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事已至此,小厮的话都说出来的,姜义总不能再否定,于是就看着陈止,淡笑着问道:“陈兄,你的棋艺,刚才的几步推演就可见一斑,相信对这一局棋,也有着自己的看法,可有破解之法?”话虽如此,但他看着陈止那从容的表情,已经猜出结果,这心里越发恼怒起来。 而姜义此言一出,众人的心神就都集中过去,想看看陈止怎么说。 陈止闻言一笑,先道:“这棋艺之道,我只是后进,造诣一般,而且从来这棋路没有定式,所以我的这个破局之法,未必就一定是对的,只是拿出来做个引子,抛砖引路,给诸位做个参考。” 他的话一说,众人心里的悬念就都落地了,知道陈止确确实实已经破了此局,种种猜测一去,就关心起他的破局之法来了。 “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破局?” 在众人的种种疑惑中,陈止拿起一枚白子,直接放在了黑子的边缘,那里位于棋盘中心,算得上是黑子最为密集的地方,也是黑子势力最为强大之处。 姜义不解的道:“你将棋子落在此处,岂非羊入虎口?只能白白送子。” 陶涯等人观之,也是眉头紧锁。 陈止在路上,并没有怎么研究棋谱,所以他们这心里多少也有些担心,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很多个夜里,陈止在那梦中,在读书的闲暇之余,就一遍一遍的钻研这些棋路,以做舒缓。 刘纲看了,都不由担心起来,小声道:“这个白子一落,周围的一片兵力,不就都暴露出来了,毫无遮掩。” 陆映也是皱眉看着,虽然不语,但神色中的担忧,任谁都看得出来。 注意到几人的表情,周延等人登时微微放心了,在心底深处,他们还是希望姜义能更胜一筹的。 唯独是那公孙启,看着陈止落子,虽然不明所以,但见陈止之表情,却已经定下心来,又看到周延等人神色,不由在心中嗤笑:“这些人看棋莫非之看眼前一局?眼前看似一局棋,实际上已经是三局了,第一局陈止凭空推演,奠定了算子之权威,第二局一句话,就更改了姜义之念,有此两局,可见其人早就胸有成竹,毕竟这棋局可是他自己摆出来的,这些人都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这样的事,看似奇怪,其实很是常见,很多人在一起的时候,会被气氛感染,只顾眼前,等事后一想,又是后悔、又是不甘等等,眼前的周延等人正是如此。 只是他们这边还在想着,陈止已经接连落下几子,有黑有白,若是对弈,这黑子本该由姜义落下,但既然是破局,只要陈止所选棋路,没有什么差池,姜义也不用开口。 实际上,姜义已然注意到,陈止的这些落子,就算是换成自己来执黑,也只能这样,甚至在几个细微之处,怕是还有不如。 只是撇开这些黑子,单看白子的局部情况,却是越发危急了,由于陈止那一子的落下,最靠近黑子中枢的一片白棋,彻底落入劣势,已经是回天乏力了,被黑子不断绞杀,一个个提子。 正当姜义想要开口问起之际,陈止却是手一动,将一颗棋子落在了先前,他第一局的时候,想要落子之处。 顿时,那一片棋子的兵家之势成型! “这……这不是和一言公子最早的布局一样了么?陈先生不是说,这条棋路行不通,还亲自推演了一番么,怎么?”周延顿时露出不解之色。 鲁靖却看出一点味道,就摇头说道:“和刚才不一样了,因为那中枢之地,白子落于劣势,黑子为了绞杀,已然展开了布局,此时正是一鼓作气将之歼灭的时候,若是腾出手去对付边疆角落的白子,那这中枢之地的速度就要减慢了。” 公孙启更是眼中一亮,看着那中枢之地的黑子架势,低语道:“原来如此,为了绞杀这一片的白子,黑子展开了阵势,若是减缓攻势,中枢的白子无法反败为胜,但是稍微占点便宜是不难的,这样一来,本来已经是瓮中之鳖,却反被咬上一口,对黑子而言,已经是失势了。” 陶涯则是深吸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他转头对陆映笑道:“接下来,那边疆的白子就会如兵家军争之势,展开阵势,但与之相比,中枢之地有了牵制,无疑是增多了施展空间,与围魏救赵,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兴等人连连点头,再看姜义,这位一言公子的脸上,已经没了笑容,转而显得凝重许多,只是看着棋盘,并不说话。 几息之后,随着陈止两边操作,中枢的白子越发稀薄,最终覆灭,但那边疆之地的白子却不断壮大,最终占据了优势。 至此,整个棋局,虽然黑子依旧占优,但白子不再是溃败之相,在局部战场有了优势,这一局棋就从了白子败亡的情况,变成了白子势弱。 那接下来,只需要像正常的棋局那样,进行反击,争取胜出一二目,也就可以了。 到了这个时候,陈止才抬起头,指着棋盘,说道:“去无用之费,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 这句话,出自《墨子.节用上》。战袍染血说感谢“束京有之以为利曲尽源换心曲穿着鞋的章鱼”的打赏!先发后改! 第二百三十五章 棋盘内外势皆转 去掉了无用的开支,这就是圣王之道,是天下的大利! 这是一种从整体来思考的思路,通过将多余的冗余裁撤掉,来集中精力处理其他方面的问题,但在这同时,陈止并不是单纯的抛弃,而是将最没有可能的一片棋子兵力,完全发挥出来,尽管是弃子,但却牵扯了黑子的一部分精力,给其他方面腾出的手脚。 不过,这里面的一个关键,就是自己将一部分棋局推向死地,只有这样,才可以完成后面的布局。 很多残局,也有着类似的破解之法,但一般人、或者说绝大部分的人,都不会选择轻易走这一步,因为这需要你对接下来的棋局,每一步都推算出来,要同时兼顾数目庞大的棋路。 所以,棋局终究是为了取胜,不是为了打破当前的局面,贸然将子落在死地,暂时打开了局面,但接下来的局面却一泻千里,最终输掉,依旧是毫无意义。 所以姜义之前没有选择这样的落子,这是他不能估算到接下里的诸多棋路。 但是现在随着陈止的棋子一落,整个棋局的局面改变,看着陈止一黑一白,两种棋子接连落盘,那种殊死搏杀的意境不断的散发出来,无论是黑子,还是白子,都是以全力围剿对方为目标,并非说因为陈止要以白子破局,就刻意削弱黑子的战力。 在姜义的眼中,陈止的很多落子,其精妙之处、凶险之处,就算是自己亲自上场,也不容易落下,至少的想上一段时间,才能确认。 “我这棋艺沉浸多年,但一直不怎么显现,就是想着要一鸣惊人,今日却被这一局棋给难住了,难道说这个陈止的棋艺,真的在我之上?” 心里闪过这么一点念头,但紧跟着姜义就悚然一惊。 “不好,不能这么想,否则就真的要被这个陈止的气势所慑,也受到了迷惑,仔细想想,棋谱在他手中多日,他岂能不知?刚才的推导也好、摆开棋盘也罢,都显现出陈止有过人的记性,那他的破局之法下得顺畅,又有什么值得意外的?” 这么一想,他重新安定下来,只不过看向棋盘的目光,显得更加锐利起来,紧盯着陈止的一步步棋路,准备从中挑选出不合理的部分,说出自己的见解,因为这样一来,无疑能够打乱陈止的布局。 越看,他越是心惊,因为黑子攻势凌厉,但偏偏白子借助了一角优势,建立根基,稳打稳扎之下,竟然是一点一代的再将局面扭转过来,书房竟然陷入了僵持! “从完全的不利,到局部的优势,一直到现在的僵持,真要是放任下去,陈止必然能够反败为胜,不能让他这么容易达成,不然我今日抵达此处,不光无法蓄势,反而要让陈止趁机夺些名去!” 很快,就让他找到了机会,在陈止将要再落一子的时候,姜义忽然开口道:“这一颗黑子落下去,或许并非是最佳选择,此子一方,这边不就给了白子喘息的机会?毕竟这一片白子,我刚才就有借之养气的念头,也是不能忽视的。” 话里话外,其实在暗指陈止有故意削减黑子攻势,给白子可乘之机的打算,说白的,就是认为陈止在作弊。 旁人一听,也不由怀疑起来,本来看到白子渐渐扳平了局面,他们只是惊讶,现在一听,就觉得也有可能,因为此时这棋局的进行,里面涉及到的计算和预见,早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几个人都无法预测,只能靠着听信旁人言语。 姜义的话,在他们看来自然是有道理的。 “会不会真是这么回事?” “不至于吧?但也说不好,毕竟下棋这个事儿,没有哪一步是一定正确的,陈先生刚才自己不也这么说么?棋路众多,非独有一处。” “你们想太多了,姜公子的话,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单纯的建议。” 不管旁人是怎么理解的,但姜义有心干涉的意思,已经十分清晰了,而且陶涯等人也能看得出来,此举真正的目的,是打乱陈止的步骤和计划,如果陈止真的记下了一条破局的棋路,那么中途的某一枚棋子变化了,那后续的整个棋路自然也被打乱了。 陆映见陶涯有些担心,反而笑道:“这是一个釜底抽薪的计谋啊,只不过依我对陈兄的了解,这种伎俩根本不会有作用。” 话音未落,陈止就看了姜义一言,然后问道:“那依兄台所见,应该落于何处?” 姜义既然出声了,这时候当然不能怂,否则先不说棋力如何,先就显得不敢担责。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指了一处。 现在不是落白子,而是落黑子,还是局面已经打开的情况,但黑子到底占有优势,姜义以打压陈止为念,所指的落子之处,绝对不是良善之地。 等陈止依话将那棋子落下的瞬间,一股凶狠、猛烈的气息,就直接冲击出来,那一片的黑子,就仿佛变成了一把出窍的利剑,要将周围的白子尽数斩杀! 旁人一看,就都感受到了里面的杀机。 “厉害,这么一落子,好像情况确实不同了。” “难道陈先生真的是留了一手?” “我觉得,还是没那么简单,咱们先继续看下去再说吧。”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陈止手上不停,又是一枚枚棋子落下,几息之后情况就急转直下,由于黑子的攻势太急,竟是让后方空虚,虽然将那一片养气的白子剿灭了,但本身却暴露太多,最终在另一边的战场上,被绞杀了大半。 这一些的变化,有如电光火石一样,只是看陈止不断放下棋子,“啪啪啪”一连几声,黑子的局势就急转直下,几乎到了濒临破碎的情况。 这个场面,让在场众人看得一阵愣神,完全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倒是那姜义明白过来。 “过刚易折,之前陈止落子,之所以不那么激烈,其实是给黑子蓄势,不分散力量,结果我这么一做,看起来凶猛,但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为了一片看起来有威胁的棋子,牵扯了大两的兵力,反而让那已经稳固的白子,有了发展机会。” 这并不是姜义短视,只不过是因为他预见的棋路,没有陈止多、也没有陈止全面,反映到棋盘上,就是暂时占优,但随后就失去了优势。 这个情况下,姜义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退缩了,因为他的一个指点,本来僵持的局面,瞬间就急转直下,真要是任凭发展下去,那可就不是一城一池、一子一目的得失,而是要影响到他的名声了。 于是,他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挑明了说道:“若是兄台不介意的话,这黑子,不妨由我来执掌。” “请!”陈止也不啰嗦,让出了位置。 至此,两人一人一边,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就这么对弈起来,也不说道理了,两人都是全神贯注,将手中棋子不断落下,宛如两个调兵遣将的统帅,在棋盘之上厮杀。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让他们面面相觑,因为众人都看出来,这这一局棋中有着杀气,两个人都不愿意输。 “可惜,姜义已经落入下风,不管是在棋盘之外,还是棋盘之内,而且这期盼内外的局面,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 公孙启对这个局面,却看的十分清楚。 “棋盘之外,是两个人风度名望的比拼,本来是姜义在上,陈止在下,结果现在两人平等对弈,胜负难分,而棋盘之内,黑子被白子逼退,两方僵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姜义这一次过来,都是不值的,也不知道他本来的想法是什么样的,是否有破了棋谱之后,挟势北上,将那个匈奴小王子击败的念头。” 他的念头刚落,就听到一片哗然,循声看去,就见到周延等人神色激变,一个个看着棋局,忍不住惊呼。 公孙启心中一动,视线转移到棋盘上,果然见到形势颠倒,白子占据了优势。 很快,棋局结束,姜义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最后轻笑道:“未料这个棋局果然让陈兄你破掉了,想必是精研许久了,在下佩服。” 此话一说,众人那里还不知道胜负,根本都不用查目了。 不过,他们也听出来,姜义并不认为这一局棋,是自己输给了陈止,只是说陈止破了棋局,用这个名头,至少还能勉强保住一点脸面。 说完之后,他又道:“正好,我这里也有一局棋,不如留下来,给陈兄参悟。” 话落,不等陈止发言,他一拂袖,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扫,将这满盘棋局清空,然后拿起黑白子,一个接一个的落在上面。 这姜义竟然也是凭着记忆,要摆出一局棋,只是他的这个落子速度,和陈止比起来就慢得多了,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勉强摆完,期间还多次停下来思索、回忆、校对。 等棋局摆完,姜义又道:“今日一聚,甚是佩服,等此陈兄破开此局,你我再行手谈论道,告辞!”话落,起身就走。 他这么一动作,旁人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了今日之事的意义,顿时哗然。战袍染血说先发后改! 第二百三十六章 此局当可拖住他 姜义说完这话,转身就走,走的又快又急,虽然在衣袖甩动之间,还能保持住风度,但还只是看他的这个动作,只要不笨的人,都能猜得出来,这位最近名传开阳的一言公子,在这里是坐不住了。 事实也是如此,姜义表面上风轻云淡,实际上却如坐针毡,根本呆不下去了,所以只是留下了这么一个棋局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一直等他走出小厅,在门口等候的观月楼东家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 “姜先生,姜先生,您慢一点……” 这边东家走了,还有一个人恍然惊醒,赫然就是那个面红齿白的小厮。 这小厮自花钱自作主张的一句话,改变了整个场面,一直到姜义对弈失败之前,他都还在沾沾自喜,但最后陈止落下白子,姜义自知不敌,转而留下棋谱,这小厮不由惊住了,心底生出一丝不妙之感。 因为这个小厮是很清楚的,姜义在来之前,就准备了三个棋局,这三个棋局,乃是这位一言公子多年棋艺的精华所在,汇聚了一直以来的种种思路,是他准备拿出来,挑一个合适的时机,拿出来积蓄名望的工具,从而为将来的仕途铺平道路。 这准备让别人破解的棋局,和一般的棋局不同,因为你既然出题了,就得有答案,否则让人无从下手,自己也不能破解,岂非是专门拿出来恶心人的?这就毫无意义了。 因此这样的破解局,自身必须要留下一条或者多条棋路,能够破解,这也是考验出棋之人棋力所在,一来必须要隐蔽,不容易被发现,二来,又必须在没破解前,保持优劣清晰。 正是因如此,很多棋局破解的钥匙一找到,很快就一马平川,将原本优势棋一方的劣势暴露出来,有了翻盘的可能。 有鉴于此,要出一个如此棋局,就需要反复琢磨,各种棋路都走上几遍,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丝毫也不简单。 当姜义经过漫长的时间,将那第三局棋完善之后,正好就是这次杏坛论道的消息传去的时候,有孔家门徒亲自上门给他送了请帖,加上北疆不稳,隐隐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于是姜义当机立断,准备在这次的论道上扬名。 这样三个棋局,怎么想都不是要用在这种时候的,小厮年纪固然小,但心智早熟,当然能想明白这些,所以他一边朝着姜义赶过去,一边转头看向陈止,深深的将整个人的样子,记在心里。 “少爷,您等一等我啊!” 随着小厮的声音消失在厅外,这厅堂之内的众人,却是面面相觑,一个个都看出了这个情况来。 “这姜义公子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局棋,这是心里不服气啊。” “那你说刚才那一局棋,到底该怎么算?陈先生拿到棋局的时间很长,参悟许久,他得胜也没什么,但最后一言公子可是亲自下场了,那后面的路数,就是一言公子的棋路了。” “可不是么,他来破局,结果被陈先生连消带打,最后亲自执黑,也没有压住白子之势,虽说这棋局并非是他布下,但他执掌黑子的时候,那黑子之势尚未衰竭,最终依旧不敌,这……” 说道后来,这人也不敢再多言了,因为注意到周延的脸色很不好看。 只是话不说透,意已明了,几人互相看了几眼,心里都明白过来了,今天这事的关键,就在于姜义最后关头,亲自执黑了。 这一局棋,需要破局的是白子,占据优势的是黑子,虽说姜义执黑之时,白子已经扳回劣势,但传出去,别人不会这么看,会觉得姜义明明是执掌优势兵力,最后却被击败,某种意义上而言,已经可以称之为无能了。 “如果姜义从一开始,就摆明车马,要占黑子,那就算陈止棋艺再怎么高超,配上姜义这种棋力,也只能饮恨,可惜啊。” 公孙启看得通透,他从最后一段的行棋中,看出了姜义的棋力不凡,而且隐隐看出了姜义和陈止两个人的棋路,其实是有差别的。 “陈兄单论棋路变化,其实不如姜义。”看出差别的人,并非只有公孙启一人,陶涯也在和陆映分析着,“一个棋子落下,姜义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很快就能重整棋路,进行应对,相对而言,陈兄的棋路变化相对较少,但却长在预见,对方的一个子落下来,后面成百步的棋路就都在心里了,所以落子非常快,这种行棋风格,一旦得势,那根本就是所向披靡啊。” 边上的赵兴也点头道:“若是从最初,姜义就和陈兄厮杀,陈兄临时预见的话,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可惜他是中局接手,先手已失,其实论棋力,陈兄与他并不能说谁高谁低。” 一直沉默的左清,这时候却笑道:“其实诸位所说这些,都是不可能的,因为一言公子是不可能从一开始就作势要厮杀的,因为他是破局不成,又有人自作主张,才使得陈兄抓住了机会,然后迫于形势,不得不亲自动手,里面有着巧合,但最后的结果,无疑超出了我等事先的预料,对陈兄而言,实在是一件好事!” 说话的时候,他丝毫也不掩饰眼中喜色,旁人自然明白他的想法。 这次会面,本来就是众人打算在离开开阳、北上之前,再来一次蓄势,正好姜义先前送来请帖,陈止顺势发出邀请,本来只以为是两人相互配合,不痛不痒的论道,携手提名,没想到经过姜义这么一弄,反倒成全了陈止。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朝陈止看了过去。 经此一事,陈止至少也可以和姜义相提并论了,因为这次论道,乃是两人直接面对面,不管里面有什么巧合和意外,但手谈交锋是否认不了的。 “这是天意如此啊。” 在众人的感慨中,陈止却没有抬头回应,而是一直盯着棋盘,看着姜义留下的那一局棋,露出了感兴趣的样子。 “这局棋中,竟然融合了兵家、法家之意,看来今天晚上,在那梦中又有事可做了……” ……………… 果然,这观月楼的事,第二天就在城中流传起来,大街小巷,士子平民,都在谈论此事。 “一言公子竟然在手谈论道的时候,输给了那个陈止,难道这个陈止这么厉害?不是说两人在境界上不同么?” “我这边有个消息,说的是,其实一言公子没有输,因为那个陈止乃是借无忧先生的棋局,才能侥幸得胜一两目。”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一言公子那么厉害,几个名士对付不了的鲜卑大家,都被他一言说退,又怎么会输给陈止呢?原来是破局不成,被陈止借势而为,占了一点便宜。” 几个人交谈片刻,话未说完,就有一阵笑声响起,跟着就听一人说道:“哈哈哈!既然你有这样的消息,那你知不知道,其实真正要颇觉的乃是白子,占据优势的是黑子,恰恰是陈止执白,那位一言公子执黑,他占据优势,让别人破局,最后还败了,怎么到了你们口中,就成了陈止占便宜了?” “咦?这位兄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愿闻其详。” “也没什么,只是看不惯旁人颠倒黑白罢了,你等听我言……” 等一番话落,众人都露出恍然之色。 “这么说来,占便宜的还是一言公子,但他还没赢下来,那这么看来,不管学问哪个高,哪个低,至少这个陈止在棋艺上更胜一筹啊。” “这个,我倒是听说,当时那位陈先生和一言公子对弈的时候,也是引经据典的,是手谈论道,丝毫也不落下风,在学问上也不输啊。” “也对,毕竟陈先生也说退了匈奴人,那以史论史之言,犹在耳边……” 随着传闻的蔓延,一个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就是原本并不认可陈止说退匈奴人的人,开始认为此事为真了。 与之相对的,就是不少人将陈止和姜义放在同一个层次评判了。 当然了,在这些传闻之中,也有不少人在强调姜义并非败北 “一言公子在离去之前,留下了一局棋,让陈止来破。” “不错,陈止拿着无忧先生的棋谱,这么长时间不断参悟,肯定是烂熟于心,其实不算本事,对一言公子也不公平。” “对,等他能破了一言公子的棋局,再说其他吧。” 这些人并不认为,陈止比姜义技高一筹,但无论如何,陈止的名字开始和姜义密切的联系在一起,不再代表两个不同境界了,而变化只在一夜之间。 一夜,一局棋,带来名望不同。 ……………… “这就是外面的议论,少爷,依我看,咱们还是别再开阳县留着了,赶紧上路吧,越是留下来,对您越是不利。” 在姜义下榻的客栈中,他的几个随从,将收集到的城中风评,都汇总在一起,正在给姜义汇报。 这位一言公子的神色还算从容,只是听着一句句汇报,眼皮子不时跳动,脸上更无笑容,最后淡淡点头,说道:“也好,既然北边匈奴小王子逞威,就不可让他继续得意,在陈止这边我有些失策,名声稍有损失,不如就从这个小王子这边拿回来,反正这两日也搜集了不少有关他的信息,至于陈止……” 他眯起眼睛,最后摇头道:“也罢,相信那局棋,够拖住她一阵子了,可惜了,三局棋耗费了我那么多的心力,却在这里就拿出一局。” 第二百三十七章 虚张声势? 破解棋的局面,要布置出来当真是不容易,在姜义原本的计划中,以三为数,暗合天地人三才,到时候一起拿出来,让天下俊杰来破解,那是何等风光? 可惜,在这个地方,因为一个意外的遭遇,不得不提前拿出来。 “愿意是给天下俊杰的棋局,拿出来给陈止一个人,要是还拖不住他,那我几年的精研,岂非成了笑话?” 几年精研,当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研究,毕竟姜义的主要经历还经历在经义、兵法之中,但闲暇时光却大部分都耗费在棋局上。 那随从听了,连连点头,但跟着又记起来的时候,自家老爷的嘱托,忍不住说道:“少爷,您这次出来,主要还是扬名,铸就根基,等朝中有变,才好相助侯爷,这些棋道终究只是辅助,切不可本末倒置,沉迷进去。” 他这是想到过去姜义在设局的时候,每每冥思苦想,如今拿出一局,又是满脸不舍,有心规劝。 姜义一听,微微一愣,然后摇头失笑道:“姜虎啊,你这是糊涂了,你否看我过于关注棋局与杏坛论道,所以有所担心?怕我玩物丧志?” 那姜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两三年以来,少爷在这上面耗费的时间,是有些多了。”这些话,他本来是不敢说的,只是东来之时,那位侯爷嘱咐姜义的时候,提到了这些,所以姜虎才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姜义还是笑着,跟着又摇头,说道:“姜虎啊,你只是看到了我沉浸其中,却没有想到凡事不能好高骛远,在什么阶段就得全力投入一件事,我现在顶着一个姜家的名头,省去了旁人的许多辛劳,但在没有真正出仕之前、没有真正拿得出手的功绩之前,想要提升名声,那就得靠着这些。” 姜虎听到这里,不复多言,做出了聆听状,他终究是姜家的心腹,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之前的劝诫,一般出于公心,一般也是私心。 姜义则继续说道:“我经营名声,就是为了后续之事,如今不是战乱之时,想要出头并不容易,好在有九品官人之法,只要有名望,那就是敲门砖,所以才会兴起文会、经义,乃至手谈论道也是因此兴起,不要觉得所谓手谈,只是玩闹、玩笑,任何事情牵扯了晋升,那就不再简单了,不再是单纯的围棋,而是寄托了种种念想。” 说着,他指了指身前桌上的一副棋谱。 “你觉得这棋谱可能玩物丧志,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岂能用寻常之念思虑?若是有一天,那吏部遴选,以踢石子为凭,保准这天下俊杰都要在研究石子上下功夫,你说能因为石子到处都是,就嘲笑他们么?这不过就是一个途径,等登了位,自是另一番光景。” 说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沉浸进去,若总是看到过去历史上,无数英杰人物,将过去历史上的情况带入眼前,也觉得琴棋书画乃是小道,那就有些好高骛远了,因为只有做好当下,才能奠定根基,总是看着更高的地方,眼前得过且过,最后的结果,是根本走不踏实,因为此时还不是我看轻棋书之道的时候。” 那姜虎听到这里,不由肃然起敬,很多过去的疑问,在这一刻也是豁然开朗。 姜义不管许多,吩咐道:“先去准备吧,明日我们就启程。” 这话又把姜虎唤回现实,他不由问道:“那还要不要去跟陈止打一声招呼?”本来是无须如此的,但经过观月楼破局,若是再忽视陈止,不说别的,礼数上先就说不过去。 姜义就道:“去通报一声就行了,那个棋局他短时间内破不了,只要此局不破,那么他也就没有理由,去过问那个匈奴小王爷了。” 姜虎一愣,然后立马明白过来,不由暗道一声妙计。 原来,他现在才想通了,为何姜义会拿出一局棋来. 三局棋,耗费颇多,拿出来不光是为了场面,还因为姜义看出了陈止的棋力不凡,如果陈止也北上的话,那匈奴小王子的事,无疑又要增加变数,但现在这一局破解棋扔出去,陈止也接下来了,在没有破掉此局之前,陈止又有什么理由和立场,干涉匈奴小王子? “少爷的那一局棋,就算是自己要破解,也得花费十天半个月,除非能不眠不休,一直参悟,那也得三两天吧,这陈止外出游学,哪里有这样的时间?他不破开棋局,就算北上了,也没法子插手,此计大妙!” 带这样的念头,姜虎就要过去准备。 这个时候,姜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另外,那个李家小子行使不够稳妥,以后没有什么事的话,不要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姜虎心中一凛,不由暗暗叹息,赶紧点头应下,他也知道昨晚的清醒,知道那个小厮自作主张,实在是闯了大祸,若不是还有一技之长,恐怕要被轰出门去。 就这样,姜义所属的众人忙碌起来。 另一边,陈止他们下榻的客栈,却是人来人往,有各种百姓在外围观,又有许多士人拿着名帖过来拜访,连官府的人都送来了几封请帖。 这些人、请帖,都是冲着陈止来的,但一直到了午时,陈止都没有露面。 这人来的越来越多,却都不愿意走,使得这不小的客栈,一时间人满为患,几乎到处都是人影,若非有客栈伙计和陈家家丁维持秩序,怕是已经失控了。 “刘兄,咱们俩的关系,你就透露一下吧,陈兄到底在做什么?这次可是我家长辈想见他,送来了请帖,这没有一个准信,我如何回去交代?” 客栈大堂一角,周延拉着刘纲,小声的说着:“你看,是不是让我们先上去,我等也知道,这个时候、这么多人拜访,其中不乏名士,更有官府问话,但咱们的关系摆在这了,昨夜我等也都在场啊。” 这个时候的周延,是半点也看不出昨天的遗憾了,一副和刘纲哥俩好的态度。 但刘纲却不得不苦笑说道:“周兄,真不是我推脱,实在是昨夜陈兄参悟棋局,可能是太晚了,到现在都还没有起身啊。” “现在都还没起身?”周延是怎么都不信的,他也知道陈止的作息习惯,没有这么晚还睡着的,只当是刘纲在推脱,如何肯甘休。 “我真不是骗你啊!”刘纲满脸无奈。 另一边,陶涯、陆映等人,也在和旁人解释着,他们在这开阳县停驻了一段时间,不光是刘纲交了新的朋友,其他人也各有际遇,论关系的亲近程度,或许比不上周延、鲁靖,但这个时候也都拿出了交情,想要见陈止一面。 这样的情况,让左清大为惊喜,他实在没有想到,仅仅只是过了一夜的时间,事情就发酵到这种程度,看着面前涌动的人潮,他清晰的看到了陈止正在扩大的影响力。 不过等有了一丝空闲,回想之前的种种,左清又明白过来,知道这其实不是意外。 “估计那位擅长造势的一言公子,在这次棋局开始之前,就有了一番布置,可惜这事情最后却未能如他所想一般发展,白白便宜了陈公子!” 他正在这么想着,忽然听到人群中一声惊呼,有人喊道“陈先生出来了!” 随着这一声落下,整个大堂中的众人顿时都沸腾起来,连同左清在内,都朝着楼梯看了过去,就见陈止缓缓走了下来。 他这一来,顿时就像是引爆了全场,自然而然的成为众人焦点,然后就是一窝蜂的用过去。 “诸位,且慢。” 说来也怪,陶涯等人怎么劝说也不见效果,但陈止只是开口四个字,就让所有人都停止了沸腾,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安静下来,看得左清等人咂舌,意识到陈止已经有权威了。 陈止倒是没有意外,莫说眼前,在那前世之时,就是万军之中,他说安静,也没有人敢聒噪。 “诸位,我又一言,请诸位听,昨日之事想来已经传开,那诸位当是知道,当时姜先生给我留下了一局棋,想要让我破解……” 陈止这么一说,在场的众人就都轻声议论起来,不知道此言何意,不过对于姜义留下来的破解棋他们是知道的,也知道这一局棋有其意义。 “不过,陈止这个时候提起此事,是什么意思?片刻之间,他也破不了局啊。” 不少人这个想法刚落,就听陈止说道 “一夜钻研,我已经有些头绪,那一局棋就快被破开了,所以希望诸位能先退去,给我留出一点时间,也好将那局棋真个破开。” 此言一出,本来不少人还在议论,但随即表情就是一变。 “什么意思?这话是说,昨天姜义留下的一局棋,他陈止今天就快破开了?这可能么?” 消息在人群中传开,让他们个个惊讶,很快又在城中扩散,并且传入了姜义的耳中。 “虚张声势尔!此乃借机起势之能,未料陈止也是个中高手!看来他也是所图不小,想要迅速积攒名声,做一番事业!” 听了消息,姜义留下了这么一句,就让人不用关注,继续准备北上。战袍染血说先发后改! 第二百三十八章 破了! 对于自己布下来的棋局,姜义自然是有信心的,因此没有被影响到,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就收拾完毕,登上马车。 车队启程,在城中之人的议论中,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不过姜义的这个动作,还是不可避免的在城中引起了议论,很多人对他的离去,抱着种种不同的看法。 “怎么一言公子这个时候突然离开了,不是说他给陈止先生留下了一局棋,怎么也不等棋局破掉啊,这个时候走,莫非有畏惧之意,不至于吧?” “嗨,兄台,听你这意思,对时局了解不够啊,你莫非是不知道,那北方的临沂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一个匈奴规则以手谈之法,连败众多名家,早就有求援信发过来,算算时候,姜公子早就该北上了。” “对,听说是为了表现对陈止先生的尊敬,一言公子才留下来,这才有了布局之说。” 随着这样的传言传开,这话题不可避免的又落到了陈止的身上。 “既然一言公子北上了,那陈止公子是不是也该跟上去,毕竟这两天早就有传闻说了,说是这两位棋艺相当,既然那匈奴人这般嚣张,那咱们中土的俊杰,就该迎头痛击才对,若是有一言公子和陈止公子双剑合璧,必然所向披靡啊!” “省省吧,莫非经过观月破局一事,你还看不出来,这两位心里也较着劲呢,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有破局留棋一事?” “不错,现在想来,姜先生留下了这么一局棋,那位陈先生若是不能破开,那又怎么北上去会匈奴人?在根子上就有些站不稳了。” 很自然的,这传闻传着传着,就又落到了姜义留下的棋局上。 “你们说,姜公子留下来的那个棋局,到底那不难?能不能被破解?” “难,肯定是难的,但被破解也不是不可能,可短时间内是做不到的,就得多尝试几次,如此一来肯定要耗费时间,无法一蹴而就。” “可我怎么听说,昨日不少人去拜访陈先生,结果陈先生就说自己快要破解棋局了,以此为理由送客。” “你也说了,这只是送客的理由罢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再说了,破解棋局的事,有的时候就靠着灵光一闪,哪里有许多的道理可言?他昨日说有了法子,说不定今日一试,发现并不可行,又说无法破解了呢。” “言之有理,就等那边消息吧。” 在外界议论纷纷的时候,那已经抵达了开阳的诸多世家之人、名士,也有着自己的判断。 “陈止真是这么说的?” 在一间布置典雅的房间内,正有一名年近五十的老人,正听着周延的汇报。 此人名为周解,算起来乃是周延的叔父辈,不过两人的血脉联系算不上太深,这一次过来也不是一路,但恰巧在开阳县碰上,听闻了陈止的事后,有知道了周延与陈止一行人关系不浅,于是就希望周延能安排自己与陈止碰面。 不过,陈止的回复,并不如意。 “八叔,您要不就稍微等一等,等陈止将那棋局破开了,我一定让你第一时间见到他。” 见自家长辈的面色不怎么好看,周延不由劝了起来,他的这个族叔在江南也有些名声,论乡品更在周延之上,周延也只能陪着笑脸。 “说的简单,哪有这么快的事?”周解瞥了周延一眼,然后颇为不快的说道,“你下面的几个人,都已经给我说了,陈止昨天让众人离开之后,并没有去钻研棋局,而是回到房中安眠,如此一来,如何破解?” 听得此话,周延顿时有些尴尬,这心底深处更是恼怒,知道是随同自己过去的几个仆人,为了讨好周解,透露了这些信息。 原来,陈止昨天让众人退去后,就回房继续休息去了,而周延因为和刘纲的关系亲近,没有随着众人离开,还想走个后门,所以才能知道此事,不仅如此,他更是借着刘纲的关系,得知陈止现身的时候,还真就是刚刚睡醒。 这些内情,被下人泄露出去,哪怕是同姓长辈,也难免让周延有手下的人吃里扒外的感觉。 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解释这件事。 周解摇了摇头,干脆说道:“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既然他陈止看不上我周某人,那我自是不会再去想约了,干脆也像那姜义一样,安排车马北上得了,正好也能去拜访一下这位小侯爷。” 周延一听,赶紧就安慰起来,说什么陈公子天资极高、底蕴深厚,说不定再过几日,就能将棋局破解,自是可以见八叔云云。 只是说着这些,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所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也是他对姜义的棋局很有信心,若不是看在交情的份上,也不会如此安慰。 那周解听着这些,反而更加来气了,不由就要再次说两句,但就在这个时候,却又一名仆人急匆匆从外面冲进来,一见到周解、周延叔侄,就赶紧告罪。 “你这么慌慌忙忙的,是做什么?”周解皱眉问起来。 那仆从又是告罪,然后才说道:“是陈家的人过来了,说是邀请老先生和老爷去观月楼一会。” “哦?是陈家的人?陈止的人么?”周解闻言,抚了抚半白的胡须,“怎么了?这个时候来邀请我们叔侄?不是说棋局不破,不会赴约、邀约的么?”说这话的时候他,啊明显是拿着腔调的,但这屋里的人都能听得出来,那话中其实包含着一丝欢喜。 这也容易理解,周延也能明白,陈止这时候发出邀请,那按照正常的思路来看,必然是有赔罪的意思了,因为那棋局是不可能破的。 “听说是棋局破了,所以请昨日到场的众人过去,说是要赔罪,那人转述了陈先生的原话,说是‘昨日令众人散去,实属心中急切想要破局,还望谅解’。”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总不能太过狂傲,该赔罪的时候,等等……”那周解正要议论一番,但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不对劲了,“你说什么?什么意思?什么叫棋局破了?什么棋局破了?” 那仆人有些奇怪的说道:“自然是那姜义公子留下的棋局啊,莫非老先生不知道么?现在城中都传遍了,说是那位一言公子姜义先生,在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局棋给陈先生……” “停停停!”周解挥挥手,打断了其人之言,“这个事我岂能不知!” 你既然知道,那还问什么? 仆人低头认错,可这心里却委屈起来。 这是这个仆从不懂得破解局的难度,无知所以无畏,不明白深植其中的意义。 但周解和周延是知道的,叔侄二人对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的动身了。 尤其是周延,他对姜义颇为推崇,自是不相信姜义留下的棋局,前后不到两日时间,就能被破开,这里面的意义实在是太大了。 “这件事太意外了,姜义的棋力一直隐藏着,但既然敢布下破局棋,自是有自信的,那这棋局岂是两天能破的?但陈止敢将事情散播出去,必是有着倚仗的,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只有见了他的人才能知道!” 叔侄二人所思所想,都是一般模样,所以也不耽搁,当即就应下了邀请,前往那观月楼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城中不少人都接到了请帖,他们都是之前去往客栈,拜访过陈止的,其中不乏一些名声不低的人。 类似周解这样的长辈,也有几人。 等他们抵达观月楼,立刻发现此处人声鼎沸,几个楼层早就人满为患了,不光有接到请帖的,还有听到消息过来看热闹的。 按理说,观月楼这样的地方,针对的是达官显贵,按理说平时来的人一多,就会驱散人等,但今日过来的人,要么就是城中世家子弟,要么就是路过的名士之流,都是有身份的人,再给这观月楼东家一个胆子,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一个不好,就要被口诛笔伐。 这众人忙里忙外的,里面却聊得热火朝天,这些人都和周家叔侄一样,对陈止是否真的破解了棋局心中存疑,但来到地方,一见到这个阵势,这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如果没有真的破开,那这么一出戏闹出来,那可就是丑闻了。 所以,当陈止现身,在一番客套话过后,展现棋局,将那破局思路讲述出来之后,整个观月楼是真的沸腾起来了。 破局棋,两日就解开,这样的速度,就算是放在过去,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尤其是还听着陈止的讲解,那懂的棋艺的人,更是不难看得出来,姜义所布下的这一局棋,其实构思巧妙,内里有诸多陷阱,即便破开了第一个难关,后面还隐藏着几个暗桩,十分复杂。 “正因如此,陈止能破开此局,才能显现功力,只是这个时间未免太短了吧,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不说别的,就说那姜义,还有什么颜面,以棋艺去挑战匈奴小王子?估计此宴之后,陈止就该动身北上了。” 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周解忍不住叹息起来。 边上,周延则是目光呆滞,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路找人,无人敢出头 姜义棋局被破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开阳,并且循着姜义的名声,朝着更广阔的范围散播出去。 之前一言公子的名声有多响亮,现在这个消息传播出去的速度就有多快。 到了第二天,这个消息就传的满城风云,连即将启程的那位王爷,都知道了详细的内容。 这个王爷,正是开阳县的琅琊王,他在陈止与姜义会面之前,就有了北上临沂的心思,但一位王爷有离开,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更何况这位还是刚刚外出归来,因此姜义都已经上路了,这琅琊王依旧还在做着准备工作,所以一接到消息,就十分意外。 “姜义的棋局,竟然真的这么快就给破了?” 那位少爷王爷听到禀报,同样也很意外,以他的位置、见识,当然看得出来这背后的意义,但旋即就笑了起来。 “不愧是陈止,真是让人意外,姜义这下子算是丢了面子了,不过他倒是走的急、走得快,不知道要是姜义在半途接到了这么一个消息,会做何感想,还会不会继续挑战那个匈奴人。” “王爷,您要不先见见陈止吧,”在这位王爷的身边,一名白面无须的人在提醒着,“他现在破了姜义的棋局,名声已经传出去了,那姜义事先布局很多,在开阳一线风头无两,陈止破了他的棋局,自是可以借势而起,没有人会觉得陈止是靠着权势。” “哦?”少年王爷微微一愣,跟着笑嘻嘻的问道,“不对啊,平时你要是说话,那都是规劝我的,怎么这次碰上陈止的事了,反倒积极起来了,难道京城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 白面无须的人低头苦笑道:“王爷,您见一见陈止,总比亲自去临沂来得好,那临沂此时,有诸多胡族聚集,这些人都是茹毛饮血的野人,不开化的,其中更有诸多凶残之辈,您乃千金之体,岂能轻涉?万一有个好歹,那可如何是好?这些胡人可不管礼义廉耻!” 他说一句,那琅琊王的眉头就皱起来一点,但这人还是继续说道:“这般凶险的地方,能不去最好,再说了,临沂那边,终究只是王家的文会,哪里比得上杏坛论道?这种事,您见一见陈止,和他亲近一下,等陈止北去,众人都会知道乃是王爷属意,他若是有个什么建树,也有助于提升王爷您的民望。” “不要说这些了,”琅琊王却有些不耐烦了,“你用这些话来诓我,那可不成……” 那白面无须之人听到这里,赶紧就低头认错。 少年王爷摆摆手:“我也不是指责你,只不过我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也见过不少胡人,就是那刘渊,也曾来我府上拜访,他的几个儿子中,不乏饱读诗书的,毕竟当年陈侯之策,就有以华入夷之说,就是倡导他们归化,学习中原问话,否则如今的论道,哪里来的胡人大家?这样的人过来了,难道还能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不会有危险的。” 他这话一说,那个白面无须之人自是无从反驳,只能叹息。 跟着琅琊王又道:“至于陈止么,还是先不见了,孤王觉得他当不只如此,倒不如先静观其变,对了,等会将他破局的棋谱拿来,也好让我品鉴一番,是了,去请谢裒请来,他的棋艺精湛,自是能看出更多精妙之处。” 就在这位王爷谈论陈止的同时,还有着一场关于陈止的对话,只是其中内容就明显不同了 城中的另一个角落,却有一座看上去颇为古朴的宅院。 这座宅院和周围的院子比起来,要显得小得多,占地不多,因为周围住着的,都是非富即贵,和这些人比起来,这座宅院要失色许多。 只不过,若是走入院中,就会发现此院布局考究,沿途摆放了不少物件,随便一件仔细端详起来,都能看出其中的古朴气息,看得出来都是来历非凡之物。 此时,在这座宅院的后院,最中间的屋舍中,那位朱守的侄儿朱景,正坐在一名清瘦男子的面前,正滔滔不绝的说着话,但话中的内容,无非都是那陈止等人肆意妄为的事,话里话外还有挑拨之意。 等一番话说完,他才说道:“司马兄,这陈止、左清等人,对前人毫无敬畏之心,对令祖这样的人物,更是多有诋毁,岂能放之不理,我知你与东海王、琅琊王关系亲密,在朝中更有诸多好友,若是你能出面,足以教训陈止等人一番。” 说着说着,他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另外,你我亲如兄弟,我也就不瞒你了,这陈止等人对我不敬,那左清更是多次惹到我的头上,现在几个人仗着一点关系网络,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所以找到兄弟门前,也希望兄弟你能替我出个气,但话虽如此,之前所说也都属实。” 在他对面,那清瘦的司马兄始终安静的听着,不发一语,等现在朱景话说完了,他沉吟片刻,这才说道:“朱兄,若是论及势力,这青州之地能与中郎将比肩的人,可是寥寥无几,如今东平侯北上平贼,隐隐有与北征军相互呼应的意思,短时间内不会会师,如此一来,令叔就是真正的实权人物,何故你要舍近求远?我也听出来了,你这一路上可是找不少人。” “别提这事了!”朱景顿时露出了恼怒之色,“那个陈止也不知道是托了几层关系,居然在我叔父那里留了名,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麻烦叔父,当然了,若是最后实在没有办法,那也只能请他老人家出面了,我叔父肯定不会因为一个有交情的人,就不管我的事的。” 那司马兄还是沉吟,然后开口问道:“朱兄,你也来开阳两日了,当是听出陈止的名头了,先是以言语逼退匈奴人,如今又破了一言公子的棋局,风头正盛,从官府到王府,从世家到百姓,没有不知道他的,这种情况下,我如何助你?你我情比兄弟,我也不瞒你,这件事,实在是爱莫能助。” “司马兄,怎么你也这么说啊!”朱景的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失望之色,更显露出几分气急之意。 那司马兄不等其人多言,就叹息一口,说道:“何况,这次随同陈止而来的,还有几人,那刘家和左家先不多说,就说赵兴此人,乃是功勋之后,而那陶涯乃是江东陶侃的子侄,陶公之名名震天下,乃是南天支柱,而陆映更是陆家传人,当代的杰出子弟,他外出游学,人还没来,早先就有传闻,要是对付陈止,就等于要对上这三人,一个不小心,我等背后的势力都被牵扯进去,就不是小事啊,岂可轻举妄动?”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朱景,语气真诚的道:“正因你我关心亲近,我才把这些话都说清楚,陈止自是不能动的。” 朱景顿时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司马兄,朝廷对你们家可是有优待的,不过是针对一个陈止,事后说清楚就行了,哪里会有后患。” 那司马兄苦笑摇头,然后说道:“朱兄啊,事情哪里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当年为了收买人心,我司马家投降后,得了一个公侯之位,又有诸多免罪之言,看似风光,其实这些年来,我家祖上都是如履薄冰,你看我等之前也有荒唐事,最后都被赦免,那不过是自污以按帝心的手段,所选的都是无关痛痒之事,如今这陈止涉及几家,怎么敢轻易插手?” 他的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但丝毫也说服不了朱景,后者满脸不快,脸上的亲近之意,几近消失,只是沉默不语,那意思任谁都看得出来。 那司马兄叹息一声,试探着说道:“朱兄,你可知道,最近这两天,陈止破了棋局……” “区区棋局,小道尔,有何可说的?”朱景却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我辈男儿当效前任,兵马开疆,下个棋算什么?我着实不能理解,何故这城中之人这般推崇。” “因为天下之事,并非只有兵马啊,你乃贵人,能够接触到兵马之路,可寻常之人哪里有这样的途径,再说了,他们日常营生,总该有些其他的乐趣,想来太平之世就是如此了,手谈论道因此而生。”司马兄还是摇头,知道说什么都无用,但还是尽量表达态度,“如今陈止破了局,大势雏形已现,听说已然让人准备车马,这两日就要北上了,他此番北上,再有一点动静,定然名声大噪,既然此人和中郎将还有交情,朱兄何必与他为难?” “说到底,你也是不愿意相助了?”朱景则直接站了起来,“我还就不信了,区区一个陈止,无官无职,也就是有点名声,我这一路找来,怎么你们一个个的居然都不敢得罪他,你们不敢得罪他,就敢得罪我了?好好好!今日才知真面目!” 话落,也不管过来上茶的小厮,转身就走了。 看着其人远去背影,那诸葛兄摇了摇头。 “朱兄啊,旁人不敢得罪的,乃是中郎将,不是你,你是借势,而他陈止已经开始聚势了啊!” 念落,他看了那一脸迷茫的小厮一眼,吩咐起来:“着人去给陈止送分名帖,就说我司马睿今日过去拜访,若是朱景到来的消息泄露,可别弄巧成拙了。” 第二百四十章 鞠躬尽瘁司马懿 “司马睿?” 看着名帖上名字,陈止神色微变。 “怎么?陈兄认识此人?”赵兴看到了陈止的样子,不由询问起来。 陈止摇摇头,笑道:“只是看到司马氏,略感好奇罢了。”他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在思量着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 司马睿,乃是衣冠南渡后的东晋皇帝,最初的封号正是琅琊王,但在这个历史线上,他自然是没有这个机会当皇帝了,不过在这段历史上,司马家依旧是不容忽视的一个家族,在过去的历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和重量。 赵兴听了陈止的解释,并没有感到意外,笑道:“这司马家确实也算是传奇,那曹魏末年之时,若非有这司马家辅佐,恐怕早就撑不住了,那司马懿更称得上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本有机会篡了曹魏,但最后还是没有走上这一步,其几个儿子更是个个英才,南征北讨,不光挡住了我朝的几次北伐,更将那袁赵赶到了幽州,差点就一统北方。” 陆映也点头说道:“不错,否则宣武帝也不会给司马懿追封个顺义侯!”提到司马懿的名字,这位江东才子更是露出了敬佩和向往之色。 但是这两人的对话,却听得陈止表情古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实际上,关于司马家的情况,陈止先前也有所了解,当时就很意外,按一些史书的记载,这司马家可谓一门忠烈了,在曹魏的几次内乱中,还都是他们老司马家拨乱反正。 不过,从最后的只言片语中,陈止还是看出来,司马家实际上走出了那一步,只不过这理由说的是曹家自戮,子嗣近乎断绝。 但不知为何,这段历史在心中藏书中,大多记载的语焉不详,就是平时的传闻,有人这么说,有人那么说,就是与他同行之人,因为出身、南北不同,也有不同说法,多有出入。 但即便如此,不要说陈止,就是后世再来一个人,问他对司马家有什么印象,那绝对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联系不上,不说司马家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就算客气的了。 至于说司马懿的几个儿子,虽然战功不少,但比起曹操等人而言,还是大有不如的,其战功更像是东晋时期,以北伐战功来争取政治利益的情况。 若非有战功打底,司马家也不会有篡位的底气。 结果,到了这个历史时期,那司马懿反倒成了某种代表,连国破之后,后代都能受到优待,按理说一个王朝,是不会宣扬这等人物的,以防后人效仿,除非…… “除非有人忌讳,不想因司马家被人做其他联想。不过这历史还真是会开玩笑,毕竟这个时间线上的人,并不知道另外一种可能,而世人所知,到底也有人控制啊。” 在这一刻,陈止生出了一种真假虚幻的错觉,意识到对现实而言,自己的记忆恐怕才是假的,才是后人的推论。 “真正历史之人的内心,后人又如何得知呢?就算有人能猜出来,为了宣传的需要,一样会有定调。” 这个感慨过去,陈止也就恢复如常,一个晋元帝还不至于让他失态,前世大人物见得多了,魏国的曹阿瞒,不知道比司马睿高到哪里去了,陈止出使的时候和他谈笑风生。 更何况,以司马家如今的情况,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而司马睿在司马家也只是边缘人物,因此这个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到陈止等人的准备。 在经过两日的宴会轰炸过后,陈止终于见到了这位原本历史留名的人物。 司马睿身材清瘦,气度不凡,和陈止的会面也很融洽,双方坦率的交换了意见,对北边匈奴小王子的事表示了关切,又展望了一下杏坛论道的愿景。 在交谈的最后,司马睿却有些隐晦的问起了朱景的事,陈止也是如实回答。 知道了前因后果,司马睿便说道:“我与朱景关系亲近,此人性子直爽,其实性子不稳,陈兄今后定位我北方名士,若是他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希望你只是稍微惩戒一下,也免得伤了和气,我定会与朱中郎将言明原因。” 陈止听出了话外之音,知道是在为朱景求情,但也知道朱景的性子,是不可能放弃的,所以有此一说。 陈止只是笑道:“阁下说笑了,我无权无势,如何惩戒他人,这事都得按着国法来。” 司马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跟着又说了几句,见了陈止等人的准备,便顺势告辞。 等人走了,陈止等人就重新忙碌起来,半天之后,出发的准备就做好了,他们也不耽搁,直接就启程了。 之前各方过来拜访,还有官府和王府的人过来慰问,陈止在跟他们碰面到时候,也把打算说了,所以这些人都知道陈止一行人即将北上,目标正是临沂文会,而且是作为左家代表出席的。 “这次能与诸位一同,实乃我等荣幸啊,这路上还要请各位多多关照才是。” 在那车队中,还多了两张面孔,赫然就是周延与鲁靖,这两位在南边也有背景,论家族势力一点都不小,不过他们在家中的地位,比不上赵兴、陆映,但既然接着刘纲的关系,和陈止一行人亲近了,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也加入到了游学的队伍中来。 于是在新增了两位成员之后,车队始动,在街道上前行。 很快,街道两边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即便是隔着车厢依旧能听到人群议论,无非就是谈论陈先生的种种事迹,而这一次,在民众的口中,那位一言公子姜义成为了陪衬。 陈止的车厢中,刘纲忍不住说道:“陈兄,当初那一言公子的威势,也就不过如此,这下子,你是真的声名鹊起了,就算是和姜义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陈止摇摇头,笑道:“今日陈氏在民众口中,盖过了姜氏,他日自有别人盖过陈氏,哪有一成不变之事,民众之言可听一时,却不可当做一世。” 刘纲听着这些,顿时陷入沉思。 在这种热闹的气氛中,车队终于离开了开阳县城。 不过,陈止并不知道,在那县城之上,正有几人盯着他。 “这陈止总算走了,他在开阳着实是出了不少风头,我看咱们还是等几日在上路吧,不然到了临沂,又要听他的名号,我这心里还真有点不舒服了。” 说这番话的人,赫然是那荀折。 原来陈止等人在城中留了十几天,近半个月的时间,跟在他们后面的明法僧等人已然赶了上来。 他们这几人,先前因为马贼的事,耽搁在半路,由于牵扯其中,无法立刻脱身,是走了好一阵子流程,前前后后折腾许久,这才得以再次上路,已然是精疲力尽,就想着赶紧北上,到了地方,交差了事。 不过,对于造成了他们诸多麻烦的陈止,几个人多少还是心有芥蒂的,因此也想知道,陈止在前面又做出了什么。 谁知道,昨日一抵达开阳县,就是铺天盖地关于陈止的消息,听得几个人那是目瞪口呆,等搞清楚什么事的时候,更是面面相觑。 看着远去的马车,魏欧忍不住说道:“里面八成是有夸张的成分,毕竟那位小侯爷名声很想,但都在学问上,在棋艺上没听说他有什么造诣。” 孙敏却摇头说道:“姜义的棋艺隐藏的很好,但我早就听说他造诣很高,而且闭门布局,几年磨剑,所图不小,他的棋局会这么容易被破了?若是真那么容易,这事也不会传的这般广了,你看看这城城中百姓,为了一睹陈止真容,几乎是老幼皆出,万人空巷啊。” “这个陈止也是邪门了,咱们这一路赶过来,每到一处,他都得弄出些动静,而且每次都不一样,”那荀折颇为纳闷的说着,“每次都以为他技穷了,当无其他了,但最后却都要超出意料,魏兄,你的这个恩人,真是深不可测啊。” 说着说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魏欧身上,让后者一阵尴尬。 经过之前的一系列变故,如今陈止为魏欧恩人之事,已经传的不少人知道,根本无从辩解,为了不被人说成是忘恩负义,魏欧也只能收起心里的心思,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甚至还要违心的维护陈止,这时面对众人的目光,唯有沉默。 倒是那曹庆叹了口气,说道:“还是等一等吧,不用刻意追上陈止他们,因为陈止他们是去临沂的,与我等方向不同,我等修养两日,就要先往杏坛,大师觉得呢?”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明法僧说的。 这位僧人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后淡笑点头,并不言语,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于是他们这一群人停了下来,与此同时,陈止破开棋局的消息,也传到了已经行至半路的姜义手上,抵达的不只是消息,还有陈止破局的棋谱。 “少爷,您……”仆人姜虎在旁看,看到姜义翻看棋谱的手微微颤抖,忍不住出声询问。 “无事。”姜义闭上眼睛,两手微微颤抖,抬起头沉默了一会,才长吐一口气,双手稳下来,淡淡说道,“是我小看了天下俊杰啊,这是一次深刻教训,我要记住,好在这是在我养望之时碰上,若是等我出仕了,手握大权,再碰上可就晚了。” 听主家这么说,姜虎放下心来,但跟着又问:“那咱们还去找那个匈奴王子么?”他也知道,棋局这么快就被破了,对于挑战棋道高手而言,十分不利。 第二百四十一章 权崩,王入金墉城 精心准备的棋局,被人迅速破开,别人听闻了,可不会想里面的缘由,第一感觉就是布下棋局的这个人,实在是能力不行,才会让人这么快就破开了。 以这样的水准,去挑战外族高手,无论是谁心里都会低估,这气势无形中就衰减了许多,而且也会成为姜义的负担,当他增加额外的压力。 所以最好的选择,无疑是再次退避,至少要等到陈止抵达了临沂,再做决定。 姜义听到此言,沉默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已经上路了,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何况我这次北上,还是得了求援书的,若是畏惧不往,那成什么人了?” 姜虎听了,已经明白了自家少爷的打算,心里暗暗叹息,应了下来。 就这样,车队向北。 时间流逝,待得傍晚降临,陈止他们的车队在一座村镇落脚。 “在此镇休歇一晚,明日午时之前,就能抵达临沂了。”左清第一时间做了介绍,然后车队众人分散下来。 这个村镇不大,不过离着官道不远,来往旅人、行脚商人不知凡几,所以客栈倒是不缺,乃至很多民户将自家加盖和腾出几间房,专门在每年来往之人最多的时候,拿出来给人住宿,以赚些钱货。 最近因为杏坛论道、王家文会等等的缘故,这南来北往之人众多,以至于这个小镇早已经人满为患,陈止他们抵达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空着的客房了。 只是,一听陈止等人自报家门,就有不少人主动让出来房间,陈止等人自是不能太过厚颜,一番交涉后,就拿了两间房,打算几个同睡一间,将就一晚后,就再次上路。 随后,就是络绎不绝的拜访,等应酬完了,夜已经深了。 “这名声太大还真不是什么好事,陈兄,我总算是明白,为何你在出发之前,就勤练武技、打熬身子,原来就是为了应付这样的场面啊。” 当回到房间,刘纲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坐席上,若是让刘家长辈看到了,免不了对他一番数落,说他毫无仪态。 不过,此时的刘纲真的是累的不行了,因为那些过来拜访的人,比起开阳县来说,更加混乱,着实要耗费不少的精力。 “刘兄,你怎么说也只是附带,陈兄才正主,你看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你却成了这般,我看你真的挑个时间,好好打熬筋骨了。”陆映微微摇头,一边说着,一边跪坐下来,姿态标准,只是若有人站在他的身后,就能看到他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 陈止与其他人这个时候也坐了下来,几个人准备说些话,就各自安眠了,新加入的左清、周延、鲁靖并不在此。 只是这边还未开口,就有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然后不等陈止等人反应过来,那门就被推开,跟着就有一人进来。 众人循声看过去,都认出是赵兴的一名家仆,随即都疑惑起来,因为此人过去都颇为稳重,如今不仅冒失推门,脸上更有一丝慌乱之色,来到屋子里,甚至顾不上问候,就来到赵兴身边,低了一张纸条过去。 赵兴一脸疑惑的接过来,取开一看,这脸色登时就变了,甚至那额头上有汗水流下来。 其他人看着他的样子,都是疑惑莫名,平日里赵兴可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时因为一张纸条就神色剧变,其中内容让人好奇。 不过,赵兴不说,其他人倒是不好追问。 好在赵兴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将直跳递给陈止,然后神色凝重的看重人,低语道:“诸位,东海王去金墉城了。” “什么金墉城?”刘纲闻言先是一愣,跟着心中一凛,随后瞪大了眼睛,最后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人愣在原地。 其他的人的反应没有他这么强烈,但也都是神色大变,就连陈止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都是眉头紧锁,半晌说不出来。 金墉城,乃是帝都洛阳的一角小城,本来也没什么特殊的,但如今但凡是失势的皇族,却多数都会被迁移到里面住下,而今里面还住着几位嫔妃、太后,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那位废太子刘岐。 这位废太子乃是先帝长子,后来被废,改封为河间王,但从来没有回到过封地,一直居住在金墉城里。 所以,这个金墉城乃是皇室的冷宫。 东海王身为宣武之子,自然是根正苗红的皇族,他进入了金墉城,这其中的政治意义,不问可知。 陶涯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压低声音,小声问道:“这怎么突然之间,东海王会进金墉城?未免有些太不对劲了,他东海王可是权倾朝野啊!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兴摇摇头道:“我这里也只有这么一张条子,乃是离京之时,和家中约定,一旦有什么大事,就会第一时间送来消息,但是详细的内容肯定不会写在上面,防止节外生枝,从心中的标记来看,不是假的。” “这样的消息,足以震撼朝堂,不知道代表了什么。”连陆映这样并无多少心思在仕途上的,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露出了担忧之色。 陶涯皱眉说道:“这段时间种种消息,可谓风起云涌,先是武乡侯领军北上,然后突然被撤职,随后武乡侯就回朝,现在北边的兵事不知如何了,结果朝堂先爆出了这样的消息,还是这样的事,唉……” 刘纲却突然说道:“既然是武乡侯回朝之后,东海王突然入了金墉城,那这两件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赵兄,不知道你这消息里面,可有和武乡侯有关的消息?” 他这话一说,众人都是一愣,随后神色各有变化,目光都落到赵兴身上,后者只能是摇头苦笑,说道:“这些都只是猜测,要说有什么头绪,着实说不上来,当下也只能继续等消息了。” 陈止这个时候问道:“那赵兄,你这是要回去?” 赵兴摇摇头,苦笑道:“这事只是通知我知晓,让我在这里注意一点,我去不去,对大局真的是毫无影响,自是不用回去。” 陈止笑道:“那不就是了,这朝堂之事远在天边,与我等的关系不大,诸位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还是想一想即将到来的文会吧,这个才是当务之急啊。” 他是看到几人愁眉不展,所以出言安慰。 “其实,我最近了解了一些情况,在东海王之前,不是也有两位王爷曾经当权,如今一个回了封地,一个也在金墉城中,但朝堂变化,我在彭城之中并无察觉,可见这朝廷的变迁,对并不会影响到地方。” 陈止话中提及的王爷,并非杜撰,其他人一听,略微放下心来。 不过,说出这些话的陈止,其本人的心里却并不轻松。 “眼下的变迁,还只能算是政、变,表面上影响不到地方,但朝堂变化必然带来政策的反复,这种影响不会立即浮现,但肯定最终会波及政权各处。” 等众人睡下,吹熄了灯火,陈止还在思量着此事。 “况且,从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最近几年之内,已经有了几次政局变化,这可不是什么好势头,如今还只是政治颠覆,若是日后发展成了军事争夺,那可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沉沉睡去。 等到了第二天,车队在镇中之人的送行中,重新启程,这车上众人的兴致都减退了几分,气氛有些沉闷。 周延、鲁靖不明所以,有心询问,但因为关系不够,不敢贸然开口。 在这种气氛中,车队终于驶入了临沂进内。 一入此地,沿途的村镇就显得秩序井然起来,就连在田中耕作的农夫都显得比其他地方的从容。 “不愧是王家根基之地,已经有了几分江南气息。” 看到了这样的景象,车上的凝重气氛转淡几分,陆映更是品评起来。 在往前走,人群也密集起来,比之开阳县犹有过之,但却没有那种热闹的味道,反而多了些许淡然,那行人更是不慌不忙。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人在街上行走。 “这些人怕是游侠之流吧?墨家分支的传人。”刘纲注意到的,就是这些练过的,因为在开阳县,几乎看不到这种人物,此处却聚集了许多。 边上左清就解释起来:“王家多有倡导,所以境内风气宽松,因此这类游侠也常来,如今又有文会之事,他们当然不会错过。” “有意思,这下又能开眼界了。”刘纲闻言,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 结果这边车队还没走入临沂城,车队后面忽然一阵骚动,就见一群人蜂拥而来,边走便喊道:“败了!败了!那位一言公子姜义,两局连败,如今已经挡不住匈奴小王子的路,让开了道了,那小王子已经走了!” 这群人有如狂风一样涌来,转眼掠过,那呼喊的话语传入城中,让陶涯等人面面相觑。 “姜义,败了?”战袍染血说先发后改。 第二百四十二章 王家请陈 匈奴小王子的消息,陈止他们自是也是知道的,因为整个消息早就传遍了开阳内外,便是整个琅琊郡、半个青州,也没有谁不知道的。 陈止这次北上,左清也是旁敲侧击,希望陈止能够看情况挑战匈奴小王子—— 实际上,左清是不支持这个选择的,原因很简单,就是风险太大了。 这个风险,如今通过姜义的消息,已经清楚的表达出来了,只是听这路上行人的议论,就能听出来,这些人对姜义有多么的失望。 “什么一言公子,根本就是个笑话,也就是在窝里橫,一遇到外敌,这不就不行了。” “先前那几个落败的所谓高手,还写信给此人求援,力保其人棋艺,说什么万无一失,现在看来,岂非都是笑话?” “既然无法必胜,为什么还敢挑战,这不是让那胡人更加嚣张了么?” …… 种种指责,乃至漫骂,落入众人耳中,让他们面面相觑。 “姜义真的输了?听这沿途之人的说法,这件事还闹得不小。”刘纲摇着头说着。 6映眉头一皱,低语道:“以姜义那种行事风格,在做任何事情之前,肯定都要大肆宣扬一番,以期能够令名声以最快的度传扬,但如此一来,若是事情没有如其所愿,那反噬起来,也是非常要命的。” 赵兴则摇头叹息:“我是不明白,姜义何故一定要开启这一局棋,他在开阳县,先是破局不成,其实已经失了锐气,跟着陈兄两日不到,破了他的棋局,这个消息肯定早就传到他的耳中了,这又是令他失了几分气势,同时背上了负担,这种情况下,岂能强行为之?若真的只是考虑名望,此事岂能为之?” 陶涯也叹了一口气,但并没有说话,只是看向陈止。 左清就抓住机会劝道:“这个匈奴小王子,真的不是一般人,连败高手,又战胜了姜义,那位一言公子的棋艺,我等都是亲眼见过的,和陈兄也在伯仲之间,既然连他都不是对手,那陈兄,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不要出手的好,免得节外生枝。” 鲁靖看了一眼情绪低落的周延,然后说道:“其实当务之急,还是先问清楚,这路人话中之意,就算是手谈对弈,又和挡路有什么关系?”他这是有心要转移话题,但这个问题也问到了点子上。 而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回答他们的人,乃是那位青州馆的馆主、左家左渊。 这位馆馆主,自徐州回来之后,处理了家中琐事,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临沂,等候陈止的到来。 左家在临沂也有一处产业,购置了一间院子,占地虽然不大,在前些日子经过休整,多了几间屋舍,就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各路名士—— 这里面不光有陈止,还有左家邀请的其他名士。 虽然因为王家和其他大族的关系,左家邀请的不少人,都中途变卦,加入了其他家的阵营,但还是有些名声不太响的留了下来,或者说,他们尚不具有被其他家拉拢的资格,这次过来,也会代表左家参加王家的会。 “那匈奴小王子在这里坐镇了近乎半个月的时间,来往的棋道高手尽数都被他挑战了一遍,从无败绩,最后扬言要去见识一下中土的顶尖人物,因此就要前往杏坛之地,正好被姜义公子碰上了,双方在路边亭中约定对弈,三局两胜,若是姜公子胜了,那位匈奴小王子自是要退出中原,但若是小王子胜了,姜公子就要让开道路,唉。” 听着左渊的说法,众人都明白过来,知道那位匈奴小王子,竟已经离开了临沂,前往杏坛了,换句话来说,这是认为王家会,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人物了。 “这看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而前行,但口气比谁都大啊!”周延这么说着,心情复杂,因为他所推崇的那位小侯爷,最近仿佛流年不利一般,接连吃瘪,如今更是在棋盘上败给了匈奴人,想着沿途议论,不由担忧起来。 “这些就不是我等能过问的了,诸位既然来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因为那位小王子的折腾,各家的人物已经来了大半,王家也有心要冲淡先前的败局影响,所以再过七日,会就将举行,到时候就要看各位展露学识了。” 左渊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无意的将除了陈止的其他人,也都纳入到了他左家的会阵营之中,如此一来,他等于一下子罗了几个来历不凡的名士,相当划算。 众人都有所察觉,却不说破。 “诸位,先不说这个了,姜义公子的事,轮不到我等担心,诸位还是先进来吧,我等已经备好了酒席,更有其他几位已经抵达的名士,正好给陈先生、以及诸位引荐。” 说话之间,众人前行,入了左家的庭院。 这庭院如今住了不少人,但因为布局讲究、别具匠心,却不显得拥挤,更是特地留出了一个大堂,里面摆放着酒席,乃是一人一席的矮桌。 左渊在前引路,一边走,还一边告歉道:“这临沂乃是王家根本,聚集了周遭的风水,可谓人杰地灵,因此宅价颇高,而且很多时候,有钱还买不到地,所以我家的这个宅院小了些,还请诸位不要怪罪怠慢。” “左先生客气了。”陈止摇摇头,走入堂中,目光扫过已经坐于其中的几人。 这屋里已经坐了六个人,年龄各异,其中有一人须皆白,坐于最里面,看那架势,就是受人敬仰之人。 余下几人,则是从三十多岁到四十岁不等。 这些人一见陈止进来,就纷纷起身,连那年龄最大的老者也不例外,都是一脸笑容的迎了过来。 “见过陈先生。” “先生的大名,我等早就如雷贯耳。” “有先生过来坐镇,老朽总算是能放心了。” 左清则对陈止笑道:“我来为诸位引荐,这位是张笑老先生,他在咱们青州也是早有贤名,更是写了一手好字。” “在陈先生面前,休提‘好字’这两个字!”那须皆白的老人赶紧摆摆手,“先生的那幅明月赋,我有幸见过,其中之字才称得上一个‘好’字,相比之下,老朽的些许笔墨,根本不足挂齿。” 陈止连连谦虚。 左渊有指着一人说道:“这位是江北名士王启,他乃是琅琊王氏的子弟。” 这王启约莫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留着长须,气度儒雅,闻言笑着摇头,说道:“旁系远枝,哪里承得起王氏之名,徒给祖宗蒙羞。”说完这些,他又恭敬的给陈止行了一礼,“见过陈先生,阁下的《师说》一当真是开拓师道,明晰道统,令人敬佩。” 陈止又是一番谦虚。 左渊又将余下四人介绍了一下,这几人的来历就相对平常了,也无甚一技之长,所以左渊的介绍也相对简单,而他们也都表现出了对陈止的尊敬。 刘纲走在后面,小声说道:“好家伙,我以前听过那位张笑老先生的名字,我兄长还曾过去拜访过,回来之后都说此人有长者风度,未料如今竟是这般推崇陈兄。” 其他人倒是并不意外,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在融洽的气氛中,众人各自落座,然后这酒宴起,席间交谈,有风月,也有学问,那左家也有召集了些许舞女,在堂中表演。 这样的气氛,和一路走来都不相同,以至于刘纲等人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但到底是世家出身,很快恢复过来。 待得歌舞停歇,又谈起趣闻,在座众人各有际遇,但主要还是围绕陈止谈论,不过陈止有意避开,几句之后就谈论其他几人。 左渊见状,笑道:“说起来,待得杏坛论道之后,王兄就要出仕了,听闻乃是在北疆一地经营,真要恭喜阁下了。” 王启却摇头苦笑:“如今边疆不靖,此去福祸难料,但既然有了这般机会,自是要施展胸中所长。” “哦?”陈止倒是来了兴趣,问起来,“不知王兄要往何处?” 王年面露一点尴尬,随即敛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这职位本就是家族在背后运作,具体地点还未定下来,只知道是幽州某处,以我的乡品,就算有家族帮衬,想来也只能在边疆为政,当时靠近鲜卑之处。” “这也未必就没有施展的机会。”赵兴忽然开口说道,“自刘渊叛乱开始,朝廷对边疆之官就多有倚重,若王兄真能到那边疆之地,接壤鲜卑,牧守一方,稍有功绩,自可青云直上。” “希望可以承兄吉言!”王启哈哈一笑,起身敬了赵兴一杯,他这为官也是为了晋升,若非无法,也不愿意去往边疆之地。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止听到那对边官多有倚重之言,顿时心中一跳。 这个时候,门外忽有仆从进来,见了屋中众人,就道:“启禀诸位君子,有王家仆从过来,说是听闻了陈先生抵达,送来了请帖。” 王家邀请陈止? 众人一听,目光都落在了陈止身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 王家宅中阻书童 等请帖送来,陈止看过之后,又见了那送请帖之人,与之交谈两句,询问缘由,因为陈止自己很清楚,若是说他与王家有什么,那也就只有当初在卧冰楼中,和王皿、书痴王奎说过话了。 “不过那王奎在王家似乎并无太大权柄,至于王皿其人,更有颇多疑点,到底是不是王家的人都不好说,除此之外,我与王家之间再无,何意突然送来请帖。” 陈止自是清楚的很,自己现在身具三品乡品,又有不小名声,更在开阳蓄势,然后过来参加王家文会,看起来似乎风头不小,但说到底依旧还是打基础,在王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 王家这样的势力,挑选在这个时候给自己送来请帖,着实反常。 只不过那个送信的王家仆从虽然风度翩翩,但所知有限,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等人一走,这酒宴的重心,立刻就再次都转移到了陈止身上,那一个个都看了过来、 “早就听说陈先生与我王家有交情,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你这一到,家中就坐不住了,立刻送来了请帖,刚才那个仆从,乃是宗家之人,就连我们这样的旁系想要见到都不容易。”王启说话的时候,脸上还露出一点惊叹来,他身为王家体系的一员,更能体会到这种请帖的分量。 张笑也点头道:“人一到,王家就发出邀请,这种事并不常见,但也不能说罕见,不过那些都是成名已久的宿老,或者早已名满天下之人,陈先生如此年纪,又还未出仕,就能得享这般待遇,确实不简单。” 王启点头附和,跟着又道:“以陈先生如今的乡品、民望,若是即刻出仕,恐怕最低也是一个五品的位置,要不了几年就能得了实权。” 此言说出,陈止确实心中一动,不由思考起出仕的问题来了。 由于种种因素的影响,陈止如今已经有了这般名望,无论是家族还是自身,乃至背后的二弟、三弟他们的境遇,都让陈止不得不走上一遭。 “不过,出仕的这个问题,也有值得操作的地方,前世的勾心斗角已经足够,今生再来一回,未免无趣,或许诸葛言、姜义他们所为,也是为了杜绝无谓掣肘。” 这边他还在想着,其他人就都在谈论着王家的邀请,唯独左渊、左清等人神色略显紧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没有在宴上说出来。 等酒宴之后,左家引着几人来到早就准备好的房间,等到了陈止的时候,左渊又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陈止看了,笑道:“左兄,你若是心里有话,尽管说来。” 左渊见状,苦笑道:“不知道,王家邀请陈兄,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两日之后。”陈止并不隐瞒,同时他也看出了对方的顾虑,不由笑道,“左兄,你可还记得,你在徐州送贴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所以无须担心,陈某不是食言而肥之人。” 左渊露出一点惭色,点头道:“我自是相信陈兄的,只是关心则乱,况且陈兄一到临沂,王家就发出请帖,难免让人多想,加上前阵子那匈奴小王子的事,闹得临沂满城风雨,就想着王家是否在动心思。” 很显然的,左渊是担心王家的邀请,是为了拉拢陈止,这对于左家而言,可以说是釜底抽薪了,和王家比起来,左家根本算不上什么,王家能拿出来的条件,也很少有人能拒绝,万一陈止一走,左家就连个支柱都没有了。 “陈兄,你不要怪我多心,我也跟你交代一个实底,由于这次杏坛论道的关系,诸多胡人到来,如那匈奴小王子之辈,着实搅动了不少风浪,引得各方关注,所以这次文会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一个家族的风评,若是我左家在文会上一败涂地,那影响太大了,可能家族要一蹶不振。” 左家的崛起,是靠着左思与他的妹妹,但这些早已经时过境迁,乃至左思最后还犯了不少错误,左家的根基并不稳,随时有崩塌的可能,这些年是靠着左家子弟拼命为学,勉强维持住的家世,碰上了如今这个局面,随时有倾覆的可能。 “你的顾虑,我明白,勿虑。”陈止给出了这么一个答复,语气没有什么变化,更算不上坚定,偏偏左渊听了之后,就莫名的一阵心安。 众人至此休息下来。 随后的两天,临沂县城不断有宿老、名士自四方而来,每一个人的到来,都会掀起一阵浪潮,诞生众多话题,好似一浪一浪的海水,将前面的种种覆盖,连姜义棋败的消息,都很快就有了消散的迹象,更不要说陈止的到来了,他就像是沉没于海水中的一块石子,显现不出什么,除了左家的众人,其他人已然将他遗忘。 就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到了第三天,这就是陈止要去王家赴宴的一天了。 因为王家是大家,又是第一时间给陈止下帖,算是有礼,所以陈止也要以礼相待,这早上就做好了准备,然后带上书童陈物,乘着左家的牛车,前往王家。 琅琊王家这个名号,在外面叫得响亮,仿佛是一个整体,不过在他们王家的大本营,就是另外一副光景了,因为家族强势,人口众多,哪怕是宗家主系,其实都分成了几个山头,因为家训尚孝,因而彼此之间同气连枝。 如此一来,王家大宅,在这城中也有不止一处,给陈止下帖子的,正是其中一座,其家主名为王导。 “王与马共天下,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碰到王导。” 待得牛车停下,陈止下得车来,见前面的王家宅子早就依照礼仪,打开了家门,有几名家丁列队迎接,不由在心中感慨起来。 王导之名,可谓名传千古,是真正的人杰,对华夏历史有很大的影响。 不过,陈止前世已经见过不少这等人物了,所以心中固然感慨,但动作上却没有太多的表现,表情也是寻常。 更何况,这次请帖的落款,并非是王导,而是他的一名侄子,名为王广。 陈止在这两日之中,也曾像王启了解过这位王广,知道其人父亲早亡,与宣武北征有关,之后就被王导收养,待之如亲子,岁数约莫二十出头,写得一手好书法。 实际上,但凡与王导有关之人,几乎都是有名的书法家,而且陈止在下车之后,脑子里还蹦出了一个名字。 “不知道,那位书圣是否能够见到。”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走上前面,看着面前的红漆大门,以及门上牌匾,见着那两个看上去颇为普通的“王府”二字,却捕捉到其中的一缕厚重气息。 “陈先生,我家少爷久候多时,请随我进去。” 这个时候,一名年岁不小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的发丝有不少花白,但腰杆挺得笔直,行走间脚步很稳,每一步的间距都仿佛经过精确的测量,没有多大的出入。 这人口中说着欢迎的话,但眼睛没有半点欢迎的意思,古井无波的扫过陈止和陈物,貌似并不在意。 但陈止却从其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防备之意。 “这人身有武技,而且造诣不低,而且时刻警惕着。”陈止的目光,在那男子的双手上扫过,见多有青筋与老茧,就看出了几分底细。 收敛了心思,陈止跟着这人步入院中,穿过青红相间的庭院,见有一名年龄不大的男童正在院中一角奔跑,似在玩耍。 比起左家的那座宅院,这座王府可谓大得多了,就算是彭城陈家的祖宅,也是比不上的,光是稍微大一点的厅堂,就有不下三间。 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偏堂,那带路的人才停下来,立于门边,做出了“请”的动作。 “陈公子,请入堂中,几位少爷、小姐都在里面等候。” “小姐?”陈止略感意外。 这个时代的男女之防,并无后世那般严密,但大户人家的女儿,依旧不会轻易抛头露面,而会客这样的事,更是甚少听闻。 不过王家乃是大族,或许情况又有不同,况且他乃是客人,马上就要见到正主了,没有必要多问,因此点点头,就踏入其中。 陈止一走,陈物就要紧随其后,但走了两步,就被那领路人挡住了,就听他道:“此处乃是我族会客之处,还请陈公子一人入内,这名小厮就暂时在外面等候吧。” 陈止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睛,看了那人一言,见他丝毫不为所动。 这书童和一般的仆人不同,算是个伴儿,一般士人多有相随,偶尔还有逸闻传出,结果这次来王家,正主还没见到,就先挡了书童。 下马威? 陈止心中转念,心里明白几分,对这次会面的原因有些把握了,于是笑问:“不知几位王家的少爷、小姐们,是否也让书童在外等候了,若是如此,不妨让我这个小书童过去,和他们待在一起,毕竟王家府高宅广,他一个人等在这里,难免心焦。” 那领路人神色不变,就要开口,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堂中传出 “无妨,让那书童一起进来吧,正好见识一番陈兄教人的本事。” ; 第二百四十四章 甲乙丙丁走一人 堂中传出的这个声音里,有一种慵懒之意,自由一番潇洒气度。 那领路人一听,就恭敬垂首,然后看向陈止,点头道:“既是广少爷的吩咐,那就让你这书童跟进去吧。”言语中,有一种恩赐的味道。 陈止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倒是那小书童陈物眼睛里闪过一道怒意,却没有发作,只是板着脸。 跟着陈止走入堂中,当先看到的就是四人,竟然两男两女,各坐于一张矮桌后面,那两女都是标准的跪坐之资,而两名男子则显得随意得多,其中一人更是做醉卧状。 陈止目光一扫,就将堂中景象收入眼中,注意到了典雅摆设,以及这四人的边上,角落中侍候的书童、侍女。 另一方面,陈止也认出这两名女子中,还有个熟人,正是当初在卧冰楼中在角落书写的女子。 此女当时女扮男装,记述几人言语,沉默不言,而今却做女儿装扮,神姿登时就不同了,面白唇红,明眸皓齿,正抿嘴微笑。 不过,陈止自是知道,此女乃是王家之人,并不意外,他的注意力,也不在此女身上,而是看着那斜躺着男子。 则会男子长发披肩,散落在身旁,衣衫宽大,未系束带,一手屈肘撑腮,另一只手则凌空握着一杯酒水,见陈止来了,他饮了一口,然后笑道:“陈君来了,来来,请坐!早就给你备好坐席了!” 说话间,他将酒杯放下,随意一指,那指尖的尽头正好摆放着一张矮桌,与四人位置相对。 陈止并未如言一般的坐下,而是继续看着,但目光却落到了几人身前的桌上,这几个人的桌上,都摆着纸,上面写着字。 哪怕隔着一段距离,陈止依旧能看出,这四人身前所书之字,都是出自各自之手,字的神韵,与每个人都有联系。 两名女子的字体娟秀,透露着精致感,而两名男子的书法却有不同,那斜躺之人的是草书,自有一番狂气,又蕴含着些许内敛气息,而另外一人的书法,就如同其人一样,一笔一划都有一种被约束、被掌控的味道,此人的衣着更是和斜躺之人有着分别,整洁而严肃,透露着一丝不苟的味道。 见陈止没有动静,那斜躺之人轻挑眉毛,然后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注意到陈止的目光,他笑道:“怎么?陈先生书法入品,不知道可否看得上我们这一点笔墨,不妨品鉴一番。”言语中有一股得意之意,并没有隐藏。 若是其他人说出这般语气,难免让人反感,偏偏此人一说,却让人觉得他颇为耿直,并不做作。 陈止心中一凛,知道此人这个样子,那就说明其人的作态,并非刻意为之,不是为了名望,而是真的养出了不羁性子,深入骨髓。 但是,话中的倨傲也做不得假。 “他也有自傲的资本,因为其人身前的那草书,也已经堪称入品,以他的这个年纪而言,绝不容易,大概与他不羁入骨的性子有关吧。” 想是一回事,但陈止自是知道,对方的这些作态,实有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意思,他虽不知道原因,但却没有心情让几个小辈考校。 于是,他也没有顺势品鉴,而是转身来到那个空着的矮桌前,坐下之后,就问道:“笔墨纸砚何在?” 此言一出,对面的四人都是一愣,因为陈止的这个反应,着实出乎了几人意料。 但那不羁男子在意外过后,却是笑了起来。 “有意思,来啊,给陈先生上笔墨纸砚。”说完,就不再出声。 他不出声,其他人看了看陈止,也没有开腔,只有与陈止见过的那个王家妹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还是未曾多言。 很快,那笔墨就被奉上,陈止提笔沾墨,然后毫不犹豫的下笔,这笔一落,就写出来一个“甲”字。 “恩?”对面的四人一见,都是一头雾水。 陈止的应对,本就让他们意外,现在下笔写的字,让四人各有猜测,有的以为陈止要作诗,有的认为是要写什么文章。 唯独那王家妹子见了那个字,眼皮子一跳,差点惊呼出声。 随后,陈止手腕一转,又是一个字写成,赫然是个“乙”字。 这下,论道另外一个女子意外,看着那个子,眉头紧锁。 其他人也看出一点意思来了,主意到陈止的这两个字颇为娟秀,宛如出自女子之手,而且两字神韵各不相同,一个内敛,一个刚硬,而且隐隐熟悉。 蓦地,那不羁男子看出了一点什么,猛地转头朝两名女子桌上看去,顿时看到了纸上的字,这神色顿时变了。 “神韵竟然相同?”念头一落,他在看去看陈止,正好看到又写好了第三个字 丙。 这个字给人一种循规蹈矩的感觉,但仔细一看,又有一种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味道,让那个衣着整洁的男子愣在原地。 三个人,三种笔迹,陈止只是扫了一眼,记在心里,然后抬手下笔,就能将其中神韵拓印出来,不仅如此,还将其中缺陷弥补,把不同风格的笔迹,都推上了入品的层次!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书法,而是震慑了! 不羁男子深吸一口气,苦笑道:“不是相同,而是犹有过之,将原本只能说是上佳的字,写出了入品的程度!”想到这里,他着紧起来,因为接下来的那个字,若是所料不差的话。 “就该摹我的字了!” 这边想法落下,陈止已经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赫然是个“丁”字。 甲乙丙丁。 这样的四个字,当是非常随意的写下来的,因为这说明陈止根本都没费心思考内容,但就是看似简单的四个字,这么写完之后,整个厅堂都安静下来。 尤其是不羁男子,看那最后一个龙飞凤舞、仿佛随时都可以破开纸张的桎梏,破空飞出去的字,更是久久无言,随后一抬手,将面前桌上的那幅字死了个粉碎,然后两手一扬,纸屑顿时漫天飞舞。 “好一个下马威!”撕了纸,他重新看向陈止,然后起身躬身,“这次是我唐突了,不知天高地厚,知道你的书法好,有心比较一番,结果输个通透,没有半点借口可以遮羞,我王广服气了,这就闭门练字,日后再向你挑战!” 这话一说完,他却是转身就走,走的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转眼就从后门离去,留下了屋子里面面相觑的几人。 过了好一会,角落才有一个书童回过神来,赶紧追了上去,边走边喊:“少爷,等等我呀,您怎么这就走了啊!” 这个呼喊声,总算让其他人回过神来,看向陈止,都是神色古怪。 那陈物站在一角,更是目瞪口呆。 这邀请少爷过来的正主都走了,该怎么算? “咳咳……”这个时候,那个衣着方正之人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我这之而放浪形骸惯了,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在下王棱,今日邀请阁下过来,是想询问一下,陈先生有无意愿,做我王家文宾?” 所谓文宾,就是文会宾客的意思,也就是招揽陈止加入王家的文会,是明着挖墙脚了。 陈止听到这,心中明了。 难怪要先给下马威,先震慑人心,再招揽其人,则事半功倍。 再看那王家妹子,顿时就知道,这又有要靠着人情关系,拉拢一二的意思,可谓双管齐下,但陈止却笑道:“不知王家欲以何物动我心?”言落,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这人。 这个王棱陈止略有所致,乃是王导的堂弟,辈分比刚才那个王广要高,这次的会面,表面看起来是王广主导,发出邀请,但实际上要促成目的的,恐怕还是此人。 可惜,王广这样的不羁之人,有如奇兵,一旦用好了,足以震慑来人,但偏偏被陈止的四个字就给逼走了。 这样的局面下,王棱只能硬着头皮,说些好处了,最后更是谈及王家底蕴,以及加入王家文会后,在杏坛论道中的利处。 陈止听完,则摇头道:“以王家的威名,什么样的学问大家请不到,我不过初出茅庐,略有薄名,根本不足挂齿,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所以阁下看重的,当是我的某种技能,思来想去,无非就是书法或棋道了。” 王棱听到这里,不由暗叹,这一步不查,步步落入下风,加上陈止轻而易举就推出缘由,使得威逼利诱都成了空,只好苦笑道:“那匈奴人在临沂逞了威风,转身离去,知道的说他是连败众人,但传扬出去,不知道的人,难免说我临沂王家留不住他,是以想请先生为宾,先往杏坛与那匈奴人对弈。” “这可就奇了,”陈止倒是生出一点疑惑,“按着左家跟我说的,这王家文会汇聚几家,相互比拼,而最后各家的魁首,都要借王家名义,前往那杏坛论道,怎的还要单独招揽我?” 左家害怕王家招揽陈止,是担心陈止一走,左家在王家文会上没了支柱,一败涂地,但只要文会召开,陈止代表左家出场,最后得了优胜,事后一样可以借王家和左家的名,前往杏坛,到那时候,也是蓄势大成,可以和成名许久的许老论道了。 结果,现在这王家招揽陈止,居然不是为了自家文会,而是要先去杏坛对弈。 那文会呢? 王棱闻言,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此事外界尚未知晓,还望陈先生你可保守秘密,我王家因……因一个赌约,若不能赢了那匈奴人,则……则开不了文会了!”战袍染血说感谢“点绛唇以紫血有之以为利换心曲邪@帝葬空朗州慢最爱我狂三沐风的渐隐”的打赏!太累了,明天再改。 第二百四十五章 王家文会开不了了 陈止听到这个话之后,也不禁愣住了。 无他,这个消息堪称劲爆。 琅琊王家,当世豪族,在原本的历史上,曾在一段时间中身居天下第一豪门,就算是在现在的历史线上,也已经有了要完全崛起的势头。 但就是这么一个家族,居然因为一个赌约,而无法召开文会了? 要知道,这个王家文会可是造势许久了,不说王家本身的影响力,单单就是挑选在这个时间点上,要在杏坛论道之前,举行这么一场文会,其中的含义就已经颇为明了了,论起知名度自是很高。 更不要说,王家为了造势,更是将左家在内的几个大家族,都拉拢过来,或者是威逼,或者是利诱。 这些家族里面,如左家这样的,本身就有文馆,家族的立身根基就是文章,所以举办了多年的文会,影响力本就摆在这里了,在所书的郡县扎根,广为人知。 现在,左家的文会一被王家吞入,这影响力自然也直接被拉了过来,同时到来的,还有其他几个家族,这些家族不仅仅分布在青州境内,也有境外家族。 他们在各地的影响力,加上王家本身的威望,汇聚成一个文会,所以才能吸引各方名士,他们从各地聚集过来,使得距离临沂比较近的开阳县等县城,也是人满为患,由此可见一斑。 结果现在这位王家子弟,突然告诉陈止,说是文会可能是开不了了,这个玩笑开的就有些大了,其影响范围之广,就算是陈止都不好计算了。 “更重要的是,若最后真的是文会开不成了,不管王家拿出了什么样的借口来解释,对他们整个家族的信誉,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就算不能阻挡崛起的步伐,但肯定也会拖慢些许,成为一个污点,如果有什么敌对的家族加以利用,甚至有可能伤筋动骨!” 明白了这一点,陈止立刻就明白过来,为什么王家会突然找上自己,乃至有些突破传统的,第一时间就发来请帖。 “想来是看重我的棋道能力,但是论起棋艺、战绩,我实际上并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若说有的话,也就是在开阳县的破局之举了,这么想来,王家也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了,不知道姜义挡路对弈,和王家有没有关系,” 陈止在棋艺上的本事,其实没有经过真正的检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和什么人有过公开的对弈,最多是和那位无忧先生祖纳,在其人府上有过对弈,但并未公开,旁人也多不知晓。 “估计是那个匈奴小王子,在这里战败的人太多了,以至于王家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可用之人了,只好找到我这里的,而且我肯定不是唯一一个,也只是选择之一罢了,否则断然不至于还要搞一个下马威的把戏。” 明白了这些,陈止已经有了定计,他也不多言,只是问道:“既然王君信任我,那我自不会有泄密,只是有一事不明,这样的赌局关系重大,涉及方方面面,岂能轻易答应下来?” “此事着实难说,”那王棱露出一点苦笑,似乎不愿明言,但他既然将这个底透露出来了,那有些话就不得不说:“总之因为与那匈奴小王子有了约定,我王家若是不能胜他一次,这文会是不能彰显于世的,相信以先生的才智,也能想到,若真的如此,你我王家会面临何等困境。” 说着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又道:“陈先生若能应下,我王家绝对不会忘记先生的援手之恩,必有厚报。” 陈止沉默起来,最后笑道:“我终究是左家请来的,再接受王家的邀请,于理不合,也是食言而肥的事,不可为之。” 王棱一听,神色微变,就说道:“陈先生,具体到条件,咱们可以再商谈商谈,若是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陈止还是摇头,只是道:“请我过来的,乃是左家,其实我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王棱顿时皱起眉头,略有不快,他毕竟是王家之人,在族中也有些许权柄,自身更有才学,传名在外,自有位格,对他而言,陈止这样的人过去见过不少,乡品高、出身一般士族,对于王家而言是个人才,但也仅此而已。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陈止的乡品,是一次到位的,其他人多数是几次更改,最终走上较高品阶,当然了,若是没有贵人相助,一般出身之人,想要登临上品并不容易。 说白了,王家看重的还是陈止的棋艺,所以才会屈尊降贵,给陈止送去请帖,再好言相劝。 但王棱见陈止似乎一再拒绝,难免心有他念,但他到底也明白,这次本就是自家请人帮忙,不能因为对方不愿意,就恼怒记恨,若是这么跋扈,那王家也长不了。 另一方面,陈止刚才展示的一手四字,也着实让他意外,那王广被惊走了,而这王棱同样惊疑不定,这时候自是不好指责陈止。 只是正当他要说两句场面话到时候,忽然有一个女子声传出来 “棱叔,既然陈先生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那我等还是先做好准备吧。” 这个说话的,赫然是那最后一名女子。 在场四人,王棱正在说话,王广走了,王家妹子看上去地位不高,一直沉默,而最后一名女子,却在此时开口了。 陈止循声看去,见得此女面目清秀,算不上角色,但面容柔和,眉眼之间有一股温润之意。 她见陈止看过来,微微一笑,说道:“小女子名为王姝,就请陈先生先回去吧,这次怠慢了您,还望您不要见怪,本该该留下先生在这里用膳的,但我那哥哥放浪形骸惯了,这一走,难免让酒宴尴尬,所以就不留先生了,日后定有补偿。” 听得此言,陈止倒是意外起来,因为他注意到,此女开口之后,王棱欲言又止,但明显是心有顾忌,因此并没有说出什么。 “莫非此女才是能真正拿决定的,居然是这个女子不成?” 陈止这样想着,却没有仔细打量对方,毕竟盯着一名女子看,着实不是什么合礼的事,而且此女的模样,陈止在进来的第一时间就观察过一遍了。 “从她的话来看,倒是听明白我的话中之意,既然如此,那是时候告辞了。” 他也很清楚,邀请自己的王广这么一走,后面的些许事情都不好进展了,自己又没有答应王棱的邀请,再留下来也只能徒增不快,所以并不啰嗦,登时就起身告辞。 走的同样十分干脆,小书童陈物见状,也是快不跟了过去。 走出厅堂,门外还站着那个领路人,只是此人脸上的表情,要比来的时候复杂得多,混杂着诸多情绪,想来以他的耳力,不难听出厅中发生了什么,是以才有这般表情。 陈止也不看他,径直走了过去,而那陈物则是瞥了这领路人一眼,然后跟了上去。 厅中,看着陈止远去的背影,王棱却忍不住摇摇头道:“没想到这个陈止这么干脆的拒绝了,这下不好办了,这次邀请的七个人里面,这个陈止据说是棋艺最高的,毕竟连姜义精心布下的棋局,都被他轻而易举的破去了,那个匈奴儿留下来的棋局,应该也难不住他。” 那名为王姝的女子,却抿嘴笑道:“棱叔,陈先生可还没有拒绝,你先不要担心了。” “什么?陈止刚才的话,不是说的很清楚么?”王棱倒是一脸疑惑。 王姝摇摇头道:“这个,等见到伯父,我在说清楚吧,既然陈先生已经离去了,那咱们也去渐渐伯父吧,还有,五哥这次突然要闭关,依他的性子,是真干的出来的,棱叔你可得劝劝他。” “我劝他,那也得有用才行啊。” 王棱叹息一声,然后对一角的王家妹子说道:“小琉,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王家妹子点点头,随后就退去了。 这时候,有几位王家仆从来到陈止桌前,将桌上的那幅字收起,然后转身离去。 跟着王棱、王姝却是朝着后院更深处走去,最后来到一间房中,这房中正坐着两人,坐在上首的那人气态沉凝、衣袍宽大,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笑容,眼神柔和,让人一见,就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见过兄长。”王棱见了此人,立刻行礼,跟在后面的王姝则福了一礼,然后叫了一声“伯父”。 这个男子,正是如今执掌王家权柄,有着最大势力的王导。 王导见了两人,就笑道:“你们来了,广儿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的性子就是这样的,你们不用理会,只管处理眼前的事,陈止你们也见过了,这个人不简单啊,他在书法上的造诣,已然近乎神品,真不知道是怎么练的。” 他的话一说,这王棱和王姝当即就愣在原地,脑子里的念头转不过圈来了。 怎么王导坐在这里,也没见到陈止,却突然给出了这么一个评价来? 见了两人的表情,王导笑而不语,太守指了指身前桌上的一幅字,那上面写着的,就是“甲乙丙丁”四个字。战袍染血说先发后改。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东海王之死 “这一幅字刚刚送过来,我已经看过了,这陈止的棋艺如何且不多说,但说他的这一手书法,就不是旁人能比的,当世能与之相比的,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 王导说着,又拿起那幅字品味了起来,微微点头,似乎在肯定自己的猜测。 王棱与王姝面面相觑,想不到自家的这个主心骨会说出这么一段话。 要知道王导本身就极其擅长书法,他的几个侄子受其影响,都是书法好手,在原本的历史上的,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是书法过人。 而且,他的一个侄子,未来会成为名镇千古、震古烁今的书法之圣。 这样一人,竟然说出陈止的书法,近乎神品的话来。 神品是什么概念? 那就是精妙到了极点的书法,几乎就是一个人通过习练,结合连天赋,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往往一个字写下来,就有了近乎于道的境界,通过一个字,感悟神韵,能够领悟到许多心得。 古往今来,能达成这般成就的书法家,那真是屈指可数,但每一个都会留名后世。 青史留名,这对于士人而言,是十分大的诱惑,很多人折腾一生,到了最后所求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名留后世,而书法家靠着一幅幅作品,却能做到这些,本身就是对书法造诣的一种承认。 在王家之中,王导就曾以书法为名,也就是这两年贤明渐起,又有诸多王爷、高官问询,接连征辟,才将那书法之名盖过,但王家之人又岂能忘记? 王姝忍不住问了一句:“难道这个陈止的书法,比伯父您还要高深?” 王导抚须笑道:“但看着四个字,至少有两个字是不如我的……”他伸手指了指那“甲乙”两个字。 那王姝稍微松了一口气,但跟着就听王导说道:“不过这余下的两个字,就可以和我并驾齐驱了。” 听的此文,王棱和王姝都露出了意外之色,旋即面色剧变。 “不错,看来你们已经明白了,”王导叹息一声,然后摇头感慨道,“这四个字不过是陈止在看了你们所写的字之后,随手写下来的,这一眼的功夫,不仅把握到了四种精髓,更是随手一些,不是妙品,就是能品,或者是略逊于我的行书,或者是并驾齐驱,这是什么概念?” 顿了顿,他将那幅字放下,笑道:“如果陈止写的是自己拿手的字,那自是另一副光景了,这样的能耐,他的字接近神品,一点都不奇怪,否则写不出这等摹字,只不过他的字中隐隐有种通透彻悟的味道,就像是经历许久的老人,经历了生死变迁,所以才不会畏惧失败,当堂临摹,惟妙惟肖,以他的这个年龄来说,实属怪异。” 王姝闻言,心中一动,他自是知道,书法到了一定地步的通达干练之人,虽不能说观字如见人,但结合写字之人的环境、传闻,以及所写之字的特点,还是能看出许多信息。 她这边还在想着,那边王棱则摇头道:“兄长,你这话可说错了,我看那陈止还是有畏惧的,我邀请他对弈匈奴小王子,还许之以厚利,结果此人还是不愿意,想那姜义之流,一听说是匈奴人逞凶,不需多说,就主动出战,只是都是差之毫厘,未能压下胡人凶焰。” “这个事我也听说了,”王导点了点头,略感遗憾的说着,“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姜君等人来的时候,那匈奴王子还在临沂,等陈止抵达,小王子已经走了,现在是我们要请陈止出马,往杏坛提前挑战,局面自是不同了。” “说到底,陈止要么是畏惧,要么就是没有意识到胡人之险。”王棱微微摇头,话中透露出对陈止的一点意见。 王导正要再说,但余光扫过王姝,忽的心中一动,不由问道:“小姝,我观你胸有成竹,莫非有什么想说的?” 王姝闻言,微微一笑,然后说道:“伯父,其实陈公子并没有拒绝。” “没有拒绝?”王导闻言一愣。 王棱则皱眉说道:“小姝你怎么糊涂了?刚才陈止清清楚楚的说了,他乃是左家邀请的,不愿意接受招揽,怎么没有拒绝了?” 王导听到这里,露出沉吟之色,很快又露出恍然。 王姝则笑道:“看来伯父已经明白了……”说着,她看向王棱,继续说道:“叔父,你再仔细想想陈公子刚才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王棱见了面前两人的表情,这心里也嘀咕着,回忆前事,隐隐有一点感觉,却怎么都抓不住那一丝灵光。 王姝见状,索性直接说道:“陈公子说他是左家邀请的,不会食言而肥,但左家呢?严格算起来,左家不是我王家邀请来的么?” “你的意思是?”王棱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去跟左家交涉,从而让陈止出来对弈?” “不错!”王姝点点头,“从陈公子的话中,能听得出来,他是一个很重诺的人,他既然答应了左家,那肯定不会轻易毁诺,我王家也不能逼人毁诺,既然如此,不如找上左家,如此一来,岂非两全其美?” 王导听到这里,不由默默点头。 倒是王棱还是眉头紧锁,想了一会才道:“可是如此一来,我王家赌约的消息,岂非就要被左家知道了?这万一扩散开来,可就不好控制了,之前选择陈止透露,是因为知道消息的人不多,连咱们王家里面,知道的人也有限,消息一泄露,很快就能知晓,但左家毕竟是外人……” 说着说着,他朝王导看了过去,口中说着:“兄长,这次要请的几人,陈止战绩最少,唯有那破局之说,我虽敬他为人、书法,但为此就将消息透露给左家,实乃不智。” 王姝在旁小声道:“可以择一理由,也不用透露实情。” 王棱立刻摇头道:“这等事若是以谎遮掩,只能适得其反,况且我王家行事,要么不做,既然要做,就不该藏头露尾。” 听他这么一说,王姝露出无奈之色,垂首不语,论起来她也只是个小辈,只是因为聪慧,被王导等人看重,给予建议已经是极限,再多就逾越了。 顿时,房间里安静下来,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导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决定。 王导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问道:“左家在城中的,是何人?” 王姝就回道:“乃是文馆馆主左渊。” 王导沉吟片刻,点头说道:“左渊谦谦君子,自可信守承诺,既如此,不妨就让人与之交涉吧,若可说通,则请陈先生为我等助力。” 他这是做出了决定,其他人也就无从质疑。 这个时候,有敲门声响起,随后一名仆人进来,将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王导接过纸条一看,脸色登时有了一点变化,随后摇摇头。 王棱问道:“兄长,可是朝廷又有消息了?” 王导点点头,随后说道:“东海王于金镛城悬梁自尽,广汉王出任太宰,令武乡侯为大司马,但武乡侯推辞再三,并未接受任命。” “东海王?死了?” 后面的话,王棱几乎都未曾听到,脑子里只是闪过这条信息,他身在琅琊,自然清楚那位东海王的权势,之前身兼太宰、大司马等职,权倾朝野,没想到突然之间风云变幻,这样的人物失势了,这也就罢了,现在干脆就死了! “肯定不是自尽!” 惊讶过后,王棱就用肯定的语气说着。 王导摇摇头,说道:“这些无须多言,我五日之后就当回朝,也好弄清缘由,记得,不要搀和进去,也不要联络琅琊王,你可知道,那位广汉王甫一就位,就上下联络,做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王棱莫名的不安。 王导沉默片刻,才道:“放河间王回封地!” 王棱、王姝,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河间王……废太子,被放出来了?朝中这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与武乡侯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王导脸上的淡然之色不见了,“东海王本是这位武乡侯的后台,结果他突然回朝,结果却是东海王先失势,后失性命,结果他武乡侯不仅安然无恙,还有精力辞去大司马的职位,若说这背后没有他的手段,我是半点都不信的。” 王棱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兄长的意思是说?” 王导摇摇头,说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等我从朝中回来再说其他,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朝廷局势还在其次。” 王棱一愣,随后脸色阴沉起来,明显是想到了什么。 那王姝却是一脸不解,想问又顾虑气氛,不敢随意开口。 好在王导很快就道:“我最担心的,是北边的兵事,无论武乡侯在朝堂上取得了何等胜利,但没有他在北边坐镇,那对匈奴之战,着实令人担忧。” 这话一说,王姝登时面色苍白,不确定的道:“朝廷起了几万精兵,匈奴不过癣疥之疾,难道还能有什么意外不成?” 王导摇头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让人写一封信给处仲,让他在扬州多做经营,多收南北消息!” 处仲,是王敦的字,如今为政扬州。 第二百四十七章 陈侯两支?遗策辗转 另一边。 陈止离开了王府后,没有直接回到左家宅院,而是在城中漫步,他初来乍到,一直都在做准备,还真没怎么在城里转转,如今借着机会,顺势就四处看着。 临沂作为王家的大本营,自来都受到重视,这一点从道路两旁的民居就能看得出来,比起沿途的县城,临沂的民居显得更为夯实、大气。 这街上行走的百姓,其精气神也有不同。 陈止看了一会,正好走到一处茶肆,便步入其中。 一走进茶肆,扑面而来的就是吵杂的人声,放眼看去,大堂之中格外热闹,有人走动,有人呼喊,还有人大声说笑。 这间茶肆,并非寻常士子的聚集之处,而是城中略有资财的人,附庸风雅的场所,陈止从不少人的衣着上,就能判断出来,这里面的不少人,恐怕是硬撑着面子来此的。 “少爷,这地方真是吵杂啊。”小书童小声的说了一句,“咱们来这里做什么?那王家的事,不会去和赵公子他们商议一下么?” “不急,王家还是有明白人的,相信会想通我的话中之意,所以当务之急是了解一下母亲的情况,这等地方,三教九流行走,鱼龙混杂,最是适合收拢消息。” 话未说完,已经有个跑堂的小二哥过来。 “这位客官,对不住了,咱们棚里现在没有单独的桌椅了,您不如和旁人同桌吧。”这跑堂小哥说话的时候,看了陈物一言,见了其人打扮,微微一愣,但转眼就恢复过来。 “有劳小哥了。”陈止点点头,被那跑堂小哥带着,来到一张桌子边上坐着。 这桌边早就坐了三个人,看打扮,有两人是文人,一人看起来只是寻常布衣,但交谈甚欢,不过陈止还是从三人的神色中看出来,真正交流的实际上还是两名落魄文人,那布衣不过在旁附和。 三人一见陈止坐下来,就停止了谈话,都在打量陈止与立于身后的陈物,表情各异,两名文人是露出惊愕之色,而那布衣男子则是惊疑不定。 等跑堂小哥问好了陈止所需,离开之后,两个文人先就按耐不住,询问起来:“这位公子,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是寻常人家出身,怎么会来到这里?” 这话问的直接,因为自从汉末之后,因为陈侯爱茶,茶问话在华夏兴起,继而影响周边诸多部族,茶叶的种植逐步拓展开来,除了一些名贵的茶品之外,还有些许较为便宜的,这也就成了这种大众茶肆的来源。 “我是听闻了临沂的文会传闻,特地过来的。”陈止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没有欺骗面前之人,只是话没有说完罢了。 那两人听了,倒是不觉得奇怪,反而点点头,其中一人看了陈物一眼,笑道:“兄台乃是世家子啊,带着书童,当是出来见识一下民间的吧,这几天倒是来了不少,就是这茶肆中,前后也有几例。” 陈止点点头,问道:“我刚才听到几位正在谈及那位匈奴王子,不瞒你们说,我是这两日刚来城中,来的时候正好是一言公子拦路匈奴小王子,只是听闻了一个大概,对于前因后果不甚了解,不知这里面有何缘故?” 那两个文人一听,就有些忙不迭的回道:“其实这个事,也是奇了,那个匈奴小王子在抵达临沂之前,几乎是名声不显,因为本身并非匈奴王的子嗣,乃是义子,所以咱们中土知道他的人都不多,更谈何了解?结果这人一来,就展现出惊人的棋艺,当真是令人意外。” 旁边的那个布衣见状,露出了意外之色,因为他刚才在旁边听着,不时附和,两位落魄文人的言语中,多有倨傲,一句话说起来,七绕八绕的,生恐说的太清楚,让人觉得没有底蕴,结果这陈止一露面,两个人的态度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拐弯。 他还在想着,那另一个文人就已经说道:“唉,也是我中土无人啊,让蛮夷之辈在神洲嚣张,那一个个棋道高手,平时吹嘘着自己多厉害,彼此之间还互有胜负,相互吹捧不休,结果碰上了这胡人,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了,真个让人失望!” 那布衣也顾不上思量其他,赶紧附和道:“不错,不错,似我等小民,本来被那些所谓大家的盛名蒙蔽,还真以为他们有多大本事,谁曾想,一道关键时刻,却是这般模样,唉……”说到后来,他更是满脸忧愁的叹息一声,只是那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故作姿态。 陈止点点头,也不用多说,他的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就像是打开了桌上之人的话匣子,众人的话题,就纷纷落到了之前的棋艺对决之上。 这旁边桌上的人,听得讨论,也来了兴趣,走进两步说道:“这匈奴人一来,就立下了所谓规矩,说是一天要挑战最少一名棋道高手,与之手谈论道,他们的那个小王子,不光棋艺惊人,在学问上也有独到之处,听说乃是师从陈侯的弟子一系。” “嗯?”陈止闻言一愣,随后问道:“陈侯弟子一系?据我所知,陈侯并无弟子传世吧。” 旁边,又有一人凑过来,笑道:“陈侯他老人家是何等人物啊,怎么会没收弟子,这位公子,我看你年龄不大,怕是对典故还不熟悉,所以才问出这样的话来,陈侯当然是有弟子了,如今更有两大陈学传世,其中一支就在那草原部族。” 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陈止惊诧莫名,眼睛里满是问号。 不过不等他再问,旁边就有人嗤之以鼻了 “你这是在哪里道听途说的?” 这话一说,先前那人顿时露出恼怒之色,转脸看去,见又是一名世家子打扮之人,顿时收敛起来,低语了一声“王十九少。” 这个称呼让陈止留意起来,知道来人恐怕也是一名王家之人。 这王十九少走过来,看到陈止后略显诧异,似乎是惊讶于他的衣着和书童,但并未多言,只是对先前说话那人道:“你这些话,不要四处宣扬,陈侯一生并未收过弟子,只是他的几个亲兵整理过言行,又有几道遗策留下来,加上烈祖于昏宫居住的时候,时常回忆陈侯之事,被边上的宦官记了一些,据说总结成了一步言经,但早已失传,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弟子传承。” 他这一开口,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没有人再敢多言,因为谁不知道这位王十九少自小仰慕陈侯,对这位传奇人物的生平,也是如数家珍。 只不过,不少人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嘀咕的。 那王十九少一看,就明白过来,笑道:“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大概想的是,陈侯的生平有诸多不同的说法,我的说法如何能肯定是真的?但我至少可以告诉你们,周边那些部族所谓的陈侯传承,不过就是当年华夏馆中流传出去的部分典籍,被冠以陈侯之名罢了。” 他见众人一脸迷惑,不由露出一点得意之色,解释道:“所谓华夏馆,乃是当年陈侯平贼策、定戎策的一部分,是要传承四夷以我华夏礼仪,但有一点最关键,就是兵家之法不许传出,但烈祖去世之后,几经变迁,这华夏馆早已成为历史,但在里面学习过的异族之人,却以陈侯传人自居,这才有了如今的谣传。” 原来是这么回事么? 陈止与众人听到这里,都明白了前因后果,在看这位王十九少,目光里多少带有了敬佩之色,这些繁琐之史,想要记下来也确实不容易。 等这边解释完了,那王十九少又道:“自刘渊起兵,匈奴暴露底蕴,朝廷才知道,他们竟早有反叛之心,过去王子来京城为质,只不过是麻痹朝廷的手段,让朝廷对他们越发没有警惕,以至于连冶炼之法等陈侯策特别提醒的术法,都被外族一一偷学回去,才成了现在的局面,结果现在朝中又有人说,匈奴能够坐大,实乃陈侯策的关系,简直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太过令人气愤!” 众人一听他这么说,赶紧都劝了起来,让这位王家的十九少,可以稍稍消气,毕竟这些话说出去,很多都是犯忌讳的。 等那王十九少平静下来,众人也没心思再谈棋局了,转而散开。 到时这位王家少爷,饶有兴趣的来到陈止边上,拱手道:“在下王达,兄台怎么称呼?这样的地方,平时想要见到兄台这样的人,不容易啊。” 陈止没有藏头露尾的意思,笑道:“在下陈止,不是本地人,乃是外来,只是过来游荡,这时间也不早,就先告辞了。”他报出了名字,也就不想再留住,在桌上留下几钱,顺势就走。 那王十九少王达眉头一皱,咀嚼着陈止的名字。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陈止、陈止……” 他这边念叨着,边上却有一人听到了,立刻就道:“这陈止莫不是那个破了一言公子姜义棋局的陈止?听说他这两日确实来了临沂。” “对呀!我说怎么这么耳熟,可不就是他么!”王达回过神来,起身就往外追,“这个陈止,据说也是棋艺高超,他突然问起这些,莫非也有心挑战那个匈奴人?” 当这茶肆里的众人,都在惊讶陈止的身份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等陈止抵达左家院子,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姜义的人在院中等我?” 第二百四十八章 名望有尽时,岂能自缚之 第二百四十八章 名望有尽时,岂能自缚之 陈止是在正堂见姜义派来的那个人的。 “小人姜虎,见过陈君子。” 姜义派来的人,正是他的那个心腹姜虎,此人早上就来了,但那时陈止已经是前往王家了,所以他就等在这里。 陈止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还是直接问起来:“不知道你这次过来,所为何事?” 姜虎躬身行礼,然后才道:“回禀陈君子,我主这次让我过来,是送来两局棋谱。” “两局棋谱?”陈止闻言心中一动,“可是和那匈奴小王子有关?” 姜虎点点头道:“正是我家少爷与那匈奴人的对弈之局,是我家少爷事后,回忆整理而成,里面记录了其人棋路,特地送来给君子过目。” 这话一说,在边上旁疼的赵兴、陆映等人都感诧异,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 莫非,这棋局记录的,是姜义输给匈奴小王子的那两局棋? 之前他们抵达临沂,就听说了拦路对弈之事,姜义和那个匈奴小王子对弈,说是三局两胜,结果姜义连败两局,第三局根本都不用下。 现在姜虎说是送来两局棋谱,自是容易让人往这方面想。 尽管是猜测,但他们都明白,这事**不离十了,自是格外诧异。 “以姜义那等性子,将自己败了的两局棋的棋谱送来,到底有何用意,难道是为了提醒陈兄?又或者是帮助陈兄,提前了解那匈奴小王子的棋路?” 刘纲和陶涯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深深的疑惑。 从那姜义之前的举动来看,凡是都追求名望最大化,绝不是什么好心人,他先前在陈止这边吃了亏,不想办法找回来也就罢了,还能给与帮助? 有问题! 很快,他们都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但接下来那姜虎却说:“相信以陈君子的才智,自是已经猜出来了,这棋谱上所涉猎的,正是之前的那个匈奴王子的棋路,我家少爷的意思,是希望陈君子能精研一二,省得对上的时候,又让对方乘虚而入,我等中土若是在输下去,那情况可就不妙了。” 说话间,他取出了一本书册,双手捧起来,呈在陈止面前,同时嘴里说道:“这个匈奴小王子这次是有备而来,据我家少爷分析,此人在来之前,已经将中原几大名家、派系的棋路都分析过,所以下棋的时候很有针对性,连我家少爷隐藏许久的棋力,都不知道对方从何处得了情报,落子的时候非常有针对性。” “还有这等事?”陈止眉头一皱,感到事情背后的意义了,不由担心起来,他担心的不是棋路被人摸清,而是连姜义这样的身份,他有意隐瞒棋路,都会被匈奴探查,这背后所代表的情报能力,其实非常严重。 “正是如此,还请陈君子不要推辞。”姜虎又将那书册向前递了几寸。 陈止沉吟片刻,点点头,最终还是接了下来。 姜虎一看,又道:“还有一事,要让陈君子得知,我家少爷已知,那匈奴小王子曾经与王家有赌约,并且留下了一局珍珑,相信王家最近就会邀请最近抵达的几位棋坛圣手过去破局,陈君子到时候也可以前往,以此窥视对方的布局之路。” 说完这些,他便就告辞,姜虎一个仆从,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旁人自是不会留他。 陈止点头道:“回去帮我致谢,就说姜公子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改日必定登门致谢。” 姜虎却道:“我家少爷也说了,这事并不是帮陈君,所以陈君不必致谢,而且少爷说,些许棋局不过只是参谋,并不能起多大作用,也无需道谢。” 话落,他不再耽搁,等其人一走,陶涯等人就都围了上来。 “陈兄,你看这姜义到底是什么意思?让人送来自己败局的棋谱,是不是有诈?” “是啊,这里面说不定隐藏了什么,我觉得姜义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那位一言公子,可是从来都不肯吃亏的,这个棋谱别是假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连对姜义颇为推崇的周延,都没有反驳此言。 唯独赵兴眉头一皱,说道:“这样的事,我觉得不会有什么陷阱,就算是棋谱是假的,最多是让陈兄做些无用功,无损大局。” 左清忍不住建议道:“其实陈兄不一定非要和那个什么匈奴小王子对上,陈兄过去在棋艺上,也没有什么名声传出去,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略有名声,何必趟这个浑水?” 他还是考虑到陈止的名声,担心在王家文会前,陈止名声受损。 可惜,这位左家的子弟,根本就不会想到,他念念不忘的王家文会,现在能不能召开都是个未知数。 不过他的这个提议,却没有帮腔的人,因为在座众人都很清楚,只要陈止还在青州地界,只要还要参加文会,参加杏坛论道,乃至不断提升名望,那这个匈奴小王子就是一个绕不开的槛,早晚是要对上的。 陆映忽的说道:“我这两日在街上行走,已经听到有人在谈论陈兄了,说的就是陈兄的棋艺,在探讨陈兄何时会挑战匈奴小王子。” 鲁靖也道:“其实也有人说,陈兄或许会借口小王子离开,避而不战,以全名望,毕竟前车之鉴不远。” 陶涯就皱眉说道:“这些八成是有些人妄自揣测,但若是放任不管,终究会有影响,况且那匈奴小王子乃是胡人,来中土嚣张,咱们在道义上,还真不能不管不问。” 说着,他们都看向陈止。 “无论如何,姜公子的这一册棋谱,都不会是无的放矢,既然送来了,那我自是要好好研究一番。”陈止说话的时候,顺势就翻了一下,微微一扫,已经从一鳞半爪中,看出了不少的精妙棋路,知道绝非是用来作假的。 如果为了作假,耗费这么大的心力,那他姜义都不如直接过来挑战了。 这个时候,刘纲忽然说道:“不知道姜义公子,如今怎么样了,他这样的人物,志向恐怕不小,但短短时间内,接连遭遇挫折……”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其他人心里都很清楚其意,那周延更是神色连变。 那陶涯就道:“这蓄势扬名,还真的小心一点,这名声一个不小心,就要折损许多,想要修补,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 他话一说,其他人也都是心有戚戚焉,纷纷加入进来,对于如何扬名、怎么固名,各抒己见。 陈止听了,却不由摇头,叹息起来:“这他人之念,着实可怖,我刚才游历了茶肆,听得旁人谈论,才知道那姜义公子到来的时候,也是满城称赞,人人追捧,恨不能将他夸到天上,但等拦路对弈一事过后,姜公子未能遂了这城中之人的愿,败在匈奴王子的手下,这城中从人文到布衣,又都将姜公子贬斥的一文不值,仿佛任谁出面,都能做得更好。” 这话一说,众人收声,联想种种,各有感悟。 最后还是陈止说道:“名声一道,终有极限,所以养望只是手段,而非目的,若是只有名声,或可为名士,但也要被名声束缚,终究做不得自己,岂能如此?” 众人听着这话,各有体会,但隐隐有所察觉,知道陈止表面是在议论姜义,但实际上另有所指…… “这似乎是在阐述志向啊。”赵兴的眼界最广,所以感悟到的东西最多,“姜义自小志向远大,如今看起来是执着于名,但若是以陈兄的这番话看,或许就可以解释了,也许这也是他通向志向的手段,只是如今先被陈兄破局,又败于匈奴,不知道他该如何自处。” 与此同时,姜义在离开了左家宅院之后,径直回到了姜义下榻的客栈。 和处处人来人往的城中他处比起来,此处明显僻静许多,店中只有寥寥数人,那跑堂的小二,跟是趴在桌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最里面,掌柜正在算账,一边算,一边叹气,不时抬头看向楼上。 就有一名小厮,来到掌柜的跟前,小声说道:“你说那位公子,什么时候走啊,他住在这,旁人也不来,来也多是指责的,谁敢在咱们这落脚啊。” 那掌柜的一巴掌就拍了过去,打在小厮的头上,斥道:“多嘴什么,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 那小厮吓了一跳,赶紧噤声。 掌柜的随后低语道:“你这小家伙,看不懂形式,楼上的乃是贵人,如今不过暂时落难,咱们伺候好了,还怕没有好处?这样的机会,求都求不来,其他人住的再多,比得了这一位?再说了,人家钱也给足了。” 小厮连连点头,最后又忍不住道:“但街上的人……” “你管他们?过个半个月、一个月的,这位的名声定然恢复,按街上的人,忘性大着呢,好了,去干活吧。” 小厮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就端着一叠瓜果,走入楼上,正好看到姜虎快步上楼,上楼之前,还让吩咐小厮,暂时不要打扰。 这姜虎到了房中,看到了正低头读书的姜义,就将见闻说了一遍。 和之前相比,姜义的气息要低沉许多,脸上有疲惫之色,但双目依旧有神,他听了回话,冷笑道:“匈奴人不过成一世之凶,我事后回来,已然明白了对方的伎俩,就看陈止能不能领悟了,若是可以,自可压下胡人气焰。” 姜虎听闻,略有疑惑的问道:“少爷,您何必这么相助?莫非是因为朝堂时局变化,陈家的那位如今手掌大权,所以您借机示好?” 战袍染血说 感谢“有之以为利死灵的心愿疯de二哥点绛唇以紫血换心曲星辰龙影”的打赏! 第二百四十九章 官曰九品,两士望公卿 “我何必对陈家示好?”姜义闻言笑了起来,“他陈家这个时候有人出来,别人看着是好事,我观之,却是祸根。” 姜虎越听越是迷糊,但他乃是一仆从,伺候好主家也就够了,便不追问。 姜义也不打算给自己的仆从解释的多清楚,所以说完这些,话锋一转,说道:“关于将棋谱交给陈止这件事,你就不要对外说了。” “小的明白了。”姜虎点点头,但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道,“不过,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就算小的守口如瓶,此事怕也要泄露,到时候少爷您的名声?” “泄露便泄露了,”姜义眯起眼睛,“棋艺输便是输了,传出棋谱也不算什么,那个匈奴王子刘韵言,据说曾经化名在京城为学,而且他这次来,准备的十分充分,相比之下,我们这边对他的了解就不够了,加上他在棋路上有些许变化,与今时风气不同,乍碰之下,难免不适,这才有了可乘之机,相比之下,陈止过去才是真正的名声不显,就算是他刘韵言,能探查到我的棋路,但若是他也能探查到陈止,或者说知道陈止,才是奇闻!” “但如此一来,岂非拜拜送给了陈止一个名声?”姜虎终于还是说出了心中担忧,“陈止若是胜了,先前那诸多败局,不是都成了他的垫脚石了么?少爷若是真发现了那匈奴人的弱点,何不自己挑战?” 姜义沉默皮那颗,最后摇头道:“我此时亦无必胜把握,若是陈止真能得胜,那就是他的本事,正如我让你带去的话一样,所谓棋谱不过是参考,若他真有本事,就算是碰上那刘韵言的棋路,初期有所不适,但以他的记性和预见之能,最多一局之后,便可找到关键。” 说完这些,他见姜虎还待再说,就摇摇头道:“当下这杏坛论道,我还是会去的,但此事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了,如今朝堂政局变化,东海王倒台,而广汉王得势,武乡侯隐隐有退隐之意,推去了大司马的职位,而那下邳陈家的陈永,却已经确定接太仆之职,朝堂势力面临剧变,父亲给我送来的信件,除了通报这些消息之外,更是让我做好西归的准备。” 这些话,他倒是不避讳心腹,提前说出来,也是让姜虎心里有数,能提前做些安排,不至于事到临头的时候在慌乱。 姜虎则是心中一凛,这些消息他也有所耳闻,所以才有那示好之说,同时他也知道,那位广汉王和东海王不同,这位广汉王刘出,乃是当今圣上的皇兄,在先帝子嗣中排名第二,那位废太子、河间王刘岐正是其一母同胞的兄长。 如今广汉王得势,第一件事就放出了废太子,然后大肆拉拢朝臣,朝廷局势有消长变化,其中一个最明显的事,就是蜀地士族被提名于重要职位,与之相对的,或许是出于平衡士族、同时减少反对的声音,类似陈家这样横跨南北的士族,也得到了提升。 那位据说要得太仆之位的陈永,正是彭城陈家的一员,论辈分比之陈止要高出两倍,和不久前作古的陈太公为一个辈分,不过其人乃是下邳陈氏。 “好了,你先去准备吧,其他的不用多问了,至于那刘韵言的事,就交给其他人操心吧。”姜义说着,摆摆手,似乎已经不在意了,但姜虎对主上何等熟悉,还是从其人的表情动作中,读出了一点不甘,却不敢点明。 与此同时,有一匹快马自城外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入城之后,问了几个路人、辨认了方向,就朝着左家宅院疾驰而去,只不过在这城中他不能骑马了,只能用跑的。 待得到了左家宅,其人说明了来意,那左家的仆人就令他找到了陈举,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名王家的仆人敲响了大门,找到了左家过来。 几息之后,陈举急切的敲开了陈止的房门。 “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接到了家中的什么好消息?” 看着陈举那脸上的喜意,陈止已然有所猜测,然后让陈举将事情说出来。 “回禀少爷,家中传来了好消息,南边的陈永老爷,如今被推举为太仆一职,掌官府畜牧,位列九卿!”这陈举说话的时候,声音里还带着丝丝颤抖,显示出心中的激动之情。 这并不奇怪,因为陈举严格算起来,也是陈氏族人,只不过家道中落,在陈庄中沦为寻常民户,因还存着想要出头的心思,才会在陈止招募家丁的时候参加进来。 他成了陈止府上的家丁之后,这户籍并没有直接依附过来,成为奴籍,依旧还保留着原本的族籍,这倒也是正常的,毕竟都是族人,如果强行纳入奴籍,那是有损陈止之名的。 正是这样的背景,让陈举对陈止格外忠心,同时对陈家也是与有荣焉,因此一听到家中传报,便急急忙忙的过来通报陈止,将这个消息告知陈止。 “陈永叔祖接掌了太仆?” 陈止一听这个消息,也是十分意外的,但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恐怕是朝堂变化的一个影响,东海王下台,代表着的朝堂势力的洗牌,有人下,自然就要有人上。 莫非陈家将会在这一轮势力洗牌中,重新崛起? 事实上,眼下的陈家已经算不上强势,靠着当年陈登跟随昭烈的余荫,令家族还算是一个大族,但自从宣武迁都之后,原本的南方士族不断衰弱,虽然还有几个顶尖门阀,但整体趋势是不断滑落的。 陈家作为北方士族,但随昭烈南迁,因此有了如今的主要两支,其权势主体乃是南支,也就是下邳陈氏,比之彭城陈氏,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但自从中原一统之后,受到江东士族衰退的影响,下邳陈氏的势力也在衰减,其中一个最显著的表现,就是在朝中为公卿大夫的陈族人越来越少。 在新汉的官职之中,主要分为三个阶层,从下到上的俗定称呼,一般就是下士、上士,以及公卿大夫。 其中,下士的官品为八品、九品,九品多为二百、三百石的诸县、署丞,八品则为诸县、署长; 上士则为六品、七品的官品,其中七品多为诸署令相秩六百石以上者,六品则为诸县、署令秩千石以上之人。 五品和五品以上的官品,则列入公卿大夫,这种官品职位才是维持一个世家强盛的关键。 比如彭城郡太守徐辉,其官品就是五品,而那徐州刺史张初、扬州刺史王敦,则为四品,而这都是秩两千石的层次。 眼下陈家陈永接掌的太仆,则是更进一步的列卿之一,严格算起来,更是九卿之一,为秩中两千石,三品官品,是真正的朝廷核心,国家高级领导人,部长级人物,是公卿大夫中的上流。 九卿在往上,那就只有三公、大将军这样的一品、二品人物了,那都是享秩万石,人臣巅峰! 这种情况下,陈永登临九卿之一,对于稳固陈家的权势,家族的趋势,自然是有很大的帮助的,也难怪陈举会那般激动了。 就连屋中其他人一听,在经过最初的惊讶后,都纷纷向陈止贺喜。 刘纲更是笑道:“若是陈八哥在这里,一听这个消息,肯定要大肆吹嘘一番,想走都得被他拽着。” 陈止却摇头道:“诸位的祝贺,我是知道了,但是这毕竟是下邳陈家,我等彭城陈族未必能得到多少失利,最多是得些名声。” 陈举一听,欲言又止,最后没有开口。 而陆映却摇头道:“自来同族同姓,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下邳陈氏得了重用,有了陈公在朝中为太仆,那就可以逐步接纳和安插族中后辈,陈兄乃是陈家栋梁,如今名动两州,得皇上称赞,有诸葛为友,还败了姜侯后人,前途不可限量,旁人不好说,但是陈兄你肯定是要受陈公重用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陶涯也点头说道:“不错,毕竟还是同族,这就和我族叔的情况差不多,最多不过两个月,彭城陈氏必然受益,正好到时候,咱们的游学也差不多,陈兄经过杏坛论道等事,名望也接近巅峰,等抵达了京城,正好拜访陈公,以三品乡品,哪个五六品的起家官,那也是顺理成章的。” “两个月么?”陈止咀嚼着这个时间长度,若有所思,然后笑道,“这个事也只是个消息罢了,还代表着朝政变化,咱们着实没必要太过在意,还是先顾眼前吧。” 众人见他这幅态度,也就不再多言,又说了两句,便先散去。 这时候,就有个仆从过来,特地来到左清的跟前,说了两句之后,左清神色微变,匆匆而去。 待得晚饭过后,陈止回到房间,正打算翻开姜虎送来的棋谱,好好辨析一番,那房门却被敲响,再得到允许之后,左渊、左清先后进来。 陈止一见他们,就知道了原因,将棋谱合上,请两人坐下。 左渊这甫一坐定,顾不上其他,就开门见山的问道:“陈先生大概已经知道我等为何而来了吧。” 陈止点点头,说道:“当是王家文会之事。” 第二百五十章 只对弈,不破局 两个左家人对视一眼,同时苦笑起来。 左渊点点头,承认道:“正是王家之事,王家的人刚才已经找过来了,而且也把他们的情况说过了。” “哦?”陈止露出一点感兴趣的样子,“他们说了多少,你们又知道到了什么程度?” 左渊二人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如实说道:“王家的人已经将那位匈奴小王子和他们的赌约说了,文会因此有了风险,有可能无法按时召开,关键就是要破了匈奴人留下的棋局,并且再去挑战他。” “看来是说了不少。”陈止点点头,并不感到意外,王家既然派人来了,那肯定也不会吝啬于透露消息,区别只是多少和深入程度罢了。 现在看来,王家对于左家,明显是将关键都透露出来了,一方面是为了打消左家的戒心,另一方面也是表现决心。 想到这里,陈止就问道:“那么王家是希望我也去相助?” 左渊和左清顿时露出了感激之色,左渊更是说道:“王家的人,也把之前的情况说了,陈先生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放弃我左家,这个恩情,我左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看他的表情和语气,陈止顿时知道王家不仅将自己在王家的话转述了,恐怕还添油加醋一番,将王家的威逼利诱着重描写了几分。 这陈家还是真会做人情。 默默感慨了一句,陈止接着客气了几句,就转而问道正事了:“那两位有何打算?”其实,已经是多此一问了,在左家的立场上来看,他们与王家乃是一损俱损,而且抗风险的能力比之王家,还要差上几分,当然没有拒绝的可能,这也是王家原因将消息透露给左家的原因所在。 果然,跟着左渊就道:“这件事还要看陈先生您的意思,毕竟那匈奴小王子的棋艺是摆在那的,接连战败诸多高手,肯定是有本事的,您若是和他对弈,实在是有风险的,这蓄势扬名就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匈奴小王子这般的敌手,如果能够战胜,那一切都好,如若不能,损失可就大了。” 左清也点头道:“站在我左家的角度而言,既然王家发出了邀请,自是希望陈兄能去的,可是我等毕竟朋友一场,这件事若是你不愿意,我等就回绝王家,绝对不会勉强,也不会说你食言。”说到后来,他的脸上露出一点愧色,因为之前他还担心陈止受损,不愿意让他与匈奴王子对弈,如今又改变了口吻,无疑显得颇为功利,自己先就有些不耻了。 陈止倒是没觉得如何,都是为家族考虑,都是可以理解的,而且左家的话也说的很明白。 “两位,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我接受了左家的邀请,那这个事当然也会应下来,至于输赢,倒是不用看得那么重,不过就是棋局,于名声是增损,不过都是暂时的,如果我为了一个名声,连棋局都不敢接下来,那这样的名声,要之何用?” 听得此言,左渊、左清对视一眼,然后都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说实话,若是陈止真的不愿意的话,按他们怕是也没法强迫,但如此一来,和王家之间的关系就要起反复了。 说到底,左家等于是加在了陈止和王家之间,若是陈止和王家的意见不一致,那左家总归要得罪一个,而这两边,他左家目前一个都得罪不起。 王家自是不用过多说了,陈止则是名声渐起,本身就有崛起之势,更不要说他背后的陈家,现眼看着又要受到重用,也是左家不愿意得罪的。 现在陈止表明了态度,对左家来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场,左渊就想约定一桌酒宴致谢,不过考虑到王家的消息不能随意泄露,所以就说要控制一下规模。 左清则道:“那陈兄你最近就该准备了,听说王家的人,已经和其他几家棋坛高手约定好了,这两日就会邀请众人,齐聚一堂,然后共同破解那匈奴小王子留下的珍珑了,到时候陈兄正好与其他人切磋一番。” 没想到陈止却摆摆手,说出一句让左家二人意外的话来:“这个就不必了。” “什么意思?”左渊和左清一愣,下意识的询问起来。 陈止就道:“我是准备去和那位匈奴小王子对弈了,但并没有打算破解他留下来的棋局,既然只是对弈,那只等王家启程的时候通报一声,我就随他们一起前往杏坛。” “这……” 左渊、左清面面相觑,对陈止的这个决定感到十分意外,本来陈止一答应,他们还以为这个事后面就顺利起来,没想到陈止却无心去破解那位小王子留下来的棋局,只是要去对弈,这么一来,事情又复杂起来,其他王家邀请的高手,都去破解棋局,唯独你按兵不动,难免让其他被请之人非议。 “陈兄,”左清沉吟片刻,还是说道,“那小王子棋艺高超,他留下来的棋局必有可取之处,或许也能从中看出其人棋路深浅,何不一试?”还有句潜台词,他没有说出来,就是怀疑陈止依旧有些惜名,但陈止都答应这件事了,理应不是如此。 陈止却笑道:“我不去破局,其实是受到姜义公子的提醒,他送给我的棋谱,我还没有仔细看过一遍,但隐隐有个发现,是以心有猜测,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另外……” 正当左家两人不解之际,陈止忽然又提起一事。 “先前败于匈奴小王子的几位,不知道是否还在临沂?” 左渊虽然不解,却还是回答道:“那几位落败之后,时常被城中之人指责,所以先后离开,唯独还有两人居于城中,但也都是闭门不见客。” 陈止听了,点点头,与两人有说了两句,那左家两人见陈止有了送客之意,也是识趣,不等陈止开口,就先自觉告辞了。 等两人一走,陈止回到桌边。 “朝堂局势变幻,该不会真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吧?如此一来,我倒是不能一直做闲云野鹤了,得找个机会……”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落在桌上,拿起棋谱翻看起来。 门外,左渊、左清在离开了房间后,还在烦恼着这件事。 “怎么跟王家回复?王家的那人,是希望陈兄可以用左家的名义,先去破局,再往杏坛,结果陈兄不去破局,这顺序可就乱了。”左清的眉头皱了起来,露出忧虑,“而且这件事我们左家也有些不够厚道,这种时候让陈兄顶在前面。” 左渊无奈叹气,两人沉默了一会,他才说道:“所以这件事,只能我们去和王家说了,其实王家都还好说,就是这次被王家请去的其他几位棋坛高手,里面不乏有深厚家世的,就怕他们心中有什么想法,我听说里面有一位邓家之人,在杏坛论道之后,就要去北边为太守,这是真正的实权人物,如果因此对陈兄有了成见,对他以后发展不利。” 左清点点头,跟着就道:“希望一切顺利吧,这破局其实也在其次,我跟着陈兄一路游学,对他也有了一些了解,他这个人做事都有缘由,既然决定不去破局,那肯定是有他的用意的。” 左渊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是末了的时候提醒了一句:“别忘了,陈先生让咱们联络一下之前败在匈奴王子手下的两位。” 左家二人边说边走,等他们离了院子,屋里的陈止也放下了棋谱,闭目回忆起来。 他翻看的很快,但因为出色的记忆力,因此将每一处细节都尽可能的记下来,现在这一闭眼,眼睛里就浮现出一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注1],然后就是黑白子依次落盘。 黑子湍急如激流,白子稳重如磐石。 随着棋局的进行,上演了一出激流冲击磐石的戏码,那激流接连不断的冲击,仿佛精力无穷,而磐石稳立不动,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 但渐渐的,黑子激流的冲击浮现出种种涟漪,最后连接在一起,仿佛天罗地网一样落下来,要将白子吞没,但就在这个时候,黑子突然暴露了一处弱点,顿时被白子抓住,深入反击。 但白子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攻入黑子深处的时候,四周的黑子却迅速包围过来,开始围剿白子。 “这其实是一处诈败之处,为的就是诱敌深入!” 陈止睁开眼睛,那第一局的棋谱,已然在他的心头完全闪过,执黑的小王子,以及执白的姜义,僵持了一局,却在最后十分,陷入了陷阱,功亏一篑。 “从这个局面来看,姜义偏向于稳扎稳打,见招拆招,大体上与当时破局的时候相同,相比之下,那匈奴小王子的棋路就要凶猛的多了,似乎属于一往无前的类型,攻起来有如疾风暴雨,而且连绵不绝,这就说明,他还有这精密的头脑,可以在狂攻的同时,计算出后面的步骤,才不会出现攻势的停歇期,否则这般攻势,敌人还未败亡,自己先就乱了节奏,姜义大概就是因此饮恨的……” 想着想着,陈止忽然一愣。 “不对!” 突然,他心中一动,再次闭上了眼睛,很快再次睁开,眼中闪过一点精芒,似乎有所发现。 “是这么回事么?我之前的猜测,恐怕没错。” 这样想着,他又拿起棋谱,但这次看得,却是那第二局的内容了。 注1:关于这一点还有争议,本书取十九之数,有三百六十一路,暗合周天之数。战袍染血说感谢“木沐马aide1117点绛唇以紫血清水郎283,754lida沉醉不知归路沐风的渐隐”的打赏!先发后改! 第二百五十一章 此人好梦中为学 第二局棋,看起来和第一局大同小异,但陈止这次更有针对性的观察,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 待他闭目回忆,将第二局的棋路放电影一样的在心里闪过,看到姜义又因为差不多的原因落败后,陈止基本上明白了关键。 “不管刘韵言有没有盘外招,单说他在盘内对人心的把握,就十分惊人了,连姜义都着了道。” 说着,他一挥手,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一边,拿出了围棋,展开棋盘,就这么自顾自的落下子来,将第二局的情况罗列其上。 第二局,双方易子,姜义执黑,而小王子刘韵言执白。 “刘韵言的棋路看起来粗野、凶猛,宛如洪水一样连绵,但这只是表象,他真正的棋路其实非常细腻,所谓的凶猛只是棋路手段罢了,用来迷惑人的。” 想到这,陈止手上棋子微微一顿。 “这里是他的第一个陷阱,这几步棋猛烈到了极点,给对弈的对手一种错觉,就是他匈奴王子刘韵言有的时候,为了猛攻一处,会不顾一切,这是在给对手建立形象概念,给自己贴上标签。” 接着他手腕翻转,几枚棋子落下,又是一连串疾风暴雨般的攻防,渐至中盘。 “这局棋下到这,刘韵言通过几次猛烈的攻势和失误,给姜义建立起这么一个印象,那就是他是一个棋路凶猛、不拘小节的人,长于谋略而缺于细节,所以急攻过后,会留下来几个破绽,自身还未察觉,但这其实也是陷阱。” 陈止的眼睛渐渐眯起来,目光扫过棋盘几处。 “或许是因为第一局的时候,是靠着一个诈败将姜义击败的,所以这第二局的时候,刘韵言就露出了更多的细小破绽,不仅打消了姜义的警惕,更让局中人迷惑,但只要细细观察,就能注意到,刘韵言留下来的破绽其实环环相扣,本身就是一个连环计陷阱,显示出了惊人的掌控力和推导能力,单说这般心力,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应对的。” 这般想着,他的棋子落下来,就见姜义的黑子抓住一个个破绽猛攻,很快就掌握了主动,占据了大势,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白子却突然反击,将被诱入陷阱的黑子接连吞掉,就像是火烧连环船一样,几步之后,形势大变,黑子丧失了全部优势,兵力更损失殆尽,陷入必败局面,不得不投子认输。 至此,陈止放下棋子,长舒一口气。 “第一局,刘韵言其实就表现出对姜义棋路的熟悉了,一步一步诱导,最终全歼,等到了第二局,姜义心存警惕,所以刘韵言不惜耗费不少棋子,布下一个更大的局,引君入瓮,真是好手段,两盘棋看起来是手谈,其实是博弈,是对彼此心理的算计,将棋道推到了一个更高深的层面,难怪这么多士大夫会沉迷于黑白之物,不能自拔。” 就像后世之人,沉迷某些事物难以自控,极端的甚至被人抓去电击一样,这个时代的围棋,由于深刻的内涵,以及诸多的变化,深受士大夫的青睐,沉迷者不计其数。 就是陈止,通过对两局棋谱的分析,体会到那种斗智斗勇的味道后,也不由心向往之。 好在他历经三世,意志坚定,记得此时目的,并未真的沉迷,很快就恢复过来,合上棋谱,沉思起来,最后默默摇头。 “虽说刘韵言用了心计,但说到底,没有过硬棋艺,就算有再高的心机也是无用,与之相比,我的根基不稳,怕是还有不如,好在离碰面还有些许时日,还可突击一番。” 这样想着,他略作准备,就很快就寝,于梦中藏书中,抽出诸多棋艺、棋谱,推敲起来。 陈止倒没打算利用签筒。 如今的签筒,经过一段时间的蕴养,不仅再满三格,还超出许多,逼近了第四格。 不过,因名声基础还未达到,所以第四格并不容易达成。 检视签筒之后,陈止自然知道,现在并非运用签筒的好时机。 “以目前情况来看,签筒一抽,最多剩下两格左右,并不保险,而且与人对弈这样的事,也算不得什么,无须大惊小怪的准备,相比之下,朝政的变化才是关键,须得做好准备,不该在对弈上浪费抽签机会,而且抽签的时候,最好选在名声剧烈提升时,这样才能减少影响,当前还不是时候。”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止整个晚上不断研究一幅幅棋谱,自摆棋局参悟。 这些心中藏书号称有天下十之一二的分量,就算是夸张之语,但也足见广博,包罗万象,其中不乏棋谱,更有许多棋路散落在诸典籍中,被陈止分门别类的找出,在梦中尝试着破局、对弈。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日。 在这三天中,陈止基本上就稳定的维持着吃饱了就睡,睡够了就起来接着吃的节奏。 他虽然不用签筒,但并不意味着不重视这次对弈。 毕竟是后世过来的人,哪里不明白民族主义的重要性,虽说当下还是华夷之辨初见端倪的时候,民族主义的定义没有出现,不代表没有相应的表现。 匈奴挑衅,既然让陈止碰上了,就没有避而不战的道理,但不能轻视对手,所以要临阵突击,做好充分的准备。 除了梦中练棋之外,陈止还有其他准备。 想着想着,他……就醒了。 这起身之后,他就招来陈举,询问起之前的安排。 “回禀少爷,经过左渊先生的几次邀请,高河、唐起两位先生已经同意和少爷见面了,时间还没有约定,少爷您看什么时候合适,我过去通告一声。” 陈止沉吟片刻,说道:“宜早不宜迟,就安排在今晚吧,正好我这边也有时间。” 陈举听着,表情有些古怪,你这整天吃了就睡的,还能没有时间? 但这话他可不敢明着说,于是点头退去。 陈止要见的高河、唐起,正是之前在对弈中,输给匈奴小王子刘韵言的两人,两人都是棋坛高手,声名远播,在对弈匈奴王子前鲜有败绩,结果与匈奴一战,先后落败,如今名声不保,若非被人请来参加王家的文会,不好离开,根本不会停留于此。 但即便如此,几日以来,他们也都是深居简出,几乎不怎么露面。 之前,左家二人跟陈止交谈的时候,陈止就提出来要见这两人一面,左渊就积极去安排,而两人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情愿见左渊,也不愿意和陈止碰面,双方一直在协商,直到今天才有了共识。 陈举得了陈止的命令后,匆匆忙忙的向外走去,经过正堂的时候,被刘纲看到,就叫了过去。 “陈兄起来了?” 陈举恭恭敬敬的答道:“起来了,吩咐我去和左家说一下,说是晚上要宴请高河、唐起两位。” “哦?今晚就要见那两人?陈兄还真是好雅兴,”刘纲的表情有些古怪,“陈兄今天不睡了?” 陈举闻言,也是神色尴尬,点头道:“看情况,我家少爷今天是起身了,不睡了。” 陈止这几天接连睡下,不说别的,至少在左家院里是出名了,不光是刘纲等人,连那张笑、王启也都听闻了,各有猜测。 等陈举一走,刘纲就笑道:“陈兄今日大梦眠醒,等会他来了,得问问他这几天于梦中,又有什么感悟。” 他这话一说,引得屋中其他人欢笑起来,空气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这屋子里,除了刘纲、陶涯等随陈止游学之人外,还有张笑、王启等人,众人住在一个院子,几天下来早就熟悉了,没事就会凑在一起谈玄论道。 刚才,他们还谈到陈止这几天嗜睡之事,那王启等人颇为不解,结果刘纲就说陈止这般作为,也是有缘故的,大有妙处,正好陈举就从旁边经过,才被叫了过来。 见人走了,王启踌躇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疑问:“陈先生几天长睡,难道真有什么说法么?” 刘纲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眉飞色舞的道:“我这世兄,不是无缘无故就长睡的,诸位该听过一言公子留棋局的事吧?” 王启点点头道:“不错,在姜义落败之后,这事在临沂也传开了,陈先生两天就破了一局的事,确实令人佩服,这一般的棋局,哪有这么快就被破开的,姜公子的棋艺,在对弈匈奴小王子的时候,很多人都亲眼见了,固然是落败了,但任谁都不能否认那棋路之正、棋艺之高。” 刘纲顿时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笑道:“那诸位可能不知道,我那世兄见了姜义所留棋局之后,这之后一天多的时间,就是这般嗜睡,等他清醒过来,就这么把棋局给破了,你说奇不奇?” 这话一说,张笑、王启顿时来了兴趣,纷纷询问起来。 陶涯也道:“是这么回事,当时我还觉得奇怪,陈兄过去作息规律,怎么突然就乱了,事后也猜测种种,如今他在这里又是这般,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估计陈兄是有心挑战那个匈奴王子了。” 陆映则道:“陈兄好梦中为学。” 第二百五十二章 此乃避战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将个陈止长睡的事,给说得十分妙趣横生,听得张笑、王启等人啧啧称奇。 王启惊奇道:“这么说来,陈先生睡着之后,还能为学?” “说的不错,否则如何能够解决得通?”刘纲露出笑容,看了陆映、陶涯等人一眼,“我们早就都讨论过了,所以才说,陈兄是在梦中为学!” 张笑抚须而言:“果然是奇人奇事,有时间倒是要讨教一番。” 这些人越说越来劲,觉得是个可以多谈一谈的问题。 他们并不知道,几人谈论陈止的时候,同样还有一群人正谈论着,只是这群人所在之处,却是王导府上。 王导已经启程往西,去国都洛阳探究一番,出面招待众人的,还是他那个堂弟王棱。 这王棱坐于大堂之中,四周墙壁上悬着一幅幅书画,若细细品味,每幅都是价值连城,一看就是传承下来的精品。 但是,这屋子里众人,却没有哪个有心思欣赏作品,而是围坐一起,看着几座棋盘,一个个愁眉不展。 屋里一共十几人,除去丫鬟、仆从,以及王棱,还有九人,大部分都是高冠博带,名士风范,但都失了些许飘渺之感,其中三人在提及陈止。 “若陈止真有本事两天破掉姜义棋局,何故不愿过来参悟匈奴人所留之珍珑?难道是担心无法破开,坏了名声?” 说话的这人看上去四十许,留着长须,双眼细如缝。 此人名为马图,乃关陇士族出身,以棋道闻名,前些时日在洛阳访友,听闻杏坛论道的消息,于是东来,中途又知了王家文会的消息,便过来凑凑热闹,没想到,等他到了,才知道匈奴小王子的消息,顿时成了骑虎难下之局 马图在学问一道上名声平平,能够出名就是靠着棋艺,到了这里,听了匈奴小王子的战绩,顿时就知道厉害,偏偏退无可退,只要一退,名声尽毁,只能是硬着头皮的接下王家的请托。 除了马图外,在场的其他人里面,有不少都是这样的情况,都是不得已答应下来。 这种情况下,当他们知道了陈止的事,知晓陈止明明被邀请的,却还不愿过来破这一局珍珑,只是答应过去对弈,顿时心里就不平衡了。 眼下,九人聚集在此,正是为了破开棋局,偏偏进展缓慢,心中一急,再联想到有关陈止的传闻,马图忍不住就说开了。 九人里面,有六人是在陈止之前被邀请的,四人是在陈止之后,唯独只有陈止没有过来,自然惹人非议。 果然,马图一开口,旁边就有人接话 “听闻此人最近几日不是吃就是睡,何等逍遥快活,哪有半点心急的意思,也不知道王家到底有没有给他送去邀请。” 这个说话的人,骨架颇大,但身材瘦削,撑起身上的衣衫,显得里面空空荡荡,但他说话的声音却铿锵有力,其人名为孙赶,也是徐州人士,擅长数算和手谈,在经学上也有建树,在徐州是声名远扬的老牌名士。 不过,听孙赶的语气,显然对同为徐州老乡的陈止没什么好感,反而多了一丝敌意,略带嘲讽。 孙赶话音落下,王棱就赶紧表态道:“诸位,陈先生的情况毕竟不同,他乃是游学来此,还是受左家所邀,自是有些限制的,待得去往杏坛挑战之时,陈先生肯定会同行的,到时候还要靠诸位携手相助,我王家不会忘记诸位的援助之恩。” 他不说还好,一说又有人不满了。 “好大的架子!” 这次开口的人,年龄不小,留着长须,头发半白,面容方正,不怒自威,姓曹名匡。 这曹匡也有来历,本身家族不显,但祖上据说乃郑玄的学生,那郑玄为东汉末年的儒学大家,桃李满天下,是真正的宗师人物。 不过,曹匡的祖上显然不是郑玄门下的顶尖弟子,但他的这个后代却颇为好学,年轻的时候师从多人,虽然受天资所限,没有什么太大的成就,但名声却出来了,如今年龄大了,又醉心于黑白纵横之道,在棋艺上提升很大,这次是听闻了匈奴之事后,主动过来的。 这样一个人,当然看不惯陈止的行为,听到旁人谈起,立刻直言不讳的道:“这个陈止,我略有耳闻,有哗众取宠之嫌,说到底,不见他与旁人有过对弈之局,只是靠着破局一事传出名声,他的棋艺到底如何,根本就没有人看过,听说就连姜义,都没跟陈止对弈过,这样的一个人,王家还邀请他,本身就有些不够明智。” 毕竟是年龄大了,曹匡这一开口,颇有些不怕得罪人的味道,一边说一边看着王棱,一副要传授人生经验的样子。 王棱苦笑点头,不好反驳,也不好承认,这件事乃是王导定下的,他如何能够改变? 不过曹匡一说,孙赶也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么想来,陈止不来破局,也能解释了,咱们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是沉溺棋道多年?若说资历,比之姜义要深得多,他姜义过去说是隐藏了棋艺,结果一出茅庐,就败于异族之手,这棋艺想来也有限。” 倒是马图摇摇头道:“这话不对,当时对弈,我虽未亲眼观看,但事后曾听高兄谈过,他对姜义的棋艺很是佩服,陈止若真能破了姜义的棋局,那是有本事的,但破局和对弈毕竟不同,而且他若是长于破局,那就该此时过来,与我等共参才是,如此才能发挥长处!” “恐怕是担心在咱们面前露出了马脚。”孙赶依旧恶意揣测,“听闻他最近嗜睡,也不知到底是因何缘故,即便他不来破局,也总该为将来对弈做好准备,何以不见动静?陈止的《师说》我倒是看过,是篇好文章,但他一个写师道文章的,何苦搀和到棋道事中来?我看他,或许是一时激愤,应了下来,如今清醒几分,知道避战了。” 他的话,让在场之人陷入沉思,显然这些人也想不通,陈止为何要这般行事。 唯独王棱苦笑,却不方便解释。 不过,那人群中也有一人,不理他人议论,只是专心于眼前棋盘。 当然,临沂城中,有着孙赶这般想法的人,其实为数众多,等夜晚降临,就有怀着类似念头的两人,在酒楼见到了陈止。 “陈先生,你的大名,我等早有耳闻。” 说话的人是名神态肃穆的男子,他腰杆挺得笔直,正襟危坐。 此人正是高河,乃是第一个败在匈奴王子手下的中土棋道高手,在他之后,刘韵言连战连捷,以三局两胜之法,接连战胜多名中土棋艺大家,威震临沂。 高河边上还有一人,衣着朴素,神色淡然,神色柔和,正打量着陈止,这人名为唐起,也败在匈奴小王子手上,其人更是姜义的好友,给姜义写了求援信,通过种种渠道,知道了陈止的事迹。 不过,陈止抵达临沂后,所作所为却让唐起疑惑,隐隐失望,加上二人因棋败,受到颇多指责,便闭门不出,就算得知陈止邀请,也没立刻答应,是左渊几次上门这才说动。 陈止和二人见礼后,单刀直入,直接说起主题:“这次请两位过来,颇为冒昧,却是与那匈奴王子有关。” 高河点点头,说道:“我等也料到如此,陈君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陈止正要开口,那唐起却忽然道:“陈君询问前,我倒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唐君请说。” 有仆从将煮好的茶奉上,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唐起问道:“听闻阁下有心与刘韵言对弈,但却不先去破局,不知是何缘故,那棋局乃是刘韵言所留,必然蕴含其人棋路,参悟一番,说不定可以熟悉其中虚实,到对弈之时也能少些意外,陈君可知,城中有不少人说你之所以不去破局,是名不副实,怕暴露棋艺,避而不战。” 他说的直接,以至高河都不得不侧目。 陈止却笑道:“若真避而不战,又怎会去找刘韵言对弈呢?其实我不去破局的原因,与请教二位之事也有关。” “哦?愿闻其详。” 高河、唐起听到这里都很意外。 陈止放下茶杯,好整以暇的道:“若我所料不差,高君与刘韵言对弈之前,定是轻敌的,但恐怕不是你有意轻敌,而是刘韵言做的事,容易被人看轻。” 高河闻言一愣,跟着点头道:“不错,初见此人时,他飞扬跋扈,就像是个纨绔子弟,非常符合我心中对胡人贵族子的印象,不自觉的就看轻几分。” 陈止接着又道:“这就对了,另外,听闻阁下与他的对弈,不是寻常约战,更像是偶尔碰上,因为什么事作为引子,进而发展成棋局。” 高河点头说道:“不错,我与刘韵言是在酒楼碰面,因手下人起了冲突,他以嚣张态度侮辱中土,我说了两句,他就提出了手谈,唉,没想到……”说到后来,他微微摇头。 边上的唐起听到这,神色微变,朝陈止看去。 “唐君是明白一些了,”陈止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由此可见,这个刘韵言取胜的诀窍,不光在棋盘中,也在盘外,这才是他能接连取胜的关键!” 第二百五十三章 对弈?军争! 高河此时,心里也已经是通透了,其实这一点,之前他就有所察觉,这些天闭门不剑客,心里也在思量着,有了脉络,如今被陈止一番话点醒,已经明白过来了。 “陈君的意思是说,那刘韵言是刻意在我的面前,做出纨绔之相,就是为了这一局棋?”说着说着,高河自己先就回答出来,“也对,在这之后这位小王子就表现的颇为沉稳,再也没有半点冒失之意了。” 陈止便接过这话,继续说道:“他当然要表现的沉稳了,不仅要沉稳,还要表现的胜券在握,哪怕其人本性并非如此,也会这样表现,因为这是做给后面的人看的。”说到这里,他朝着唐起看了过去。 唐起乃是第三个与匈奴王子刘韵言对弈的棋手,他被陈止这么一看,不由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在我与刘韵言对弈之时,他已是挟着两胜之威,积蓄了一定的威势,我还未与他真个教授,这心里先就有几分怯意了。” 陈止则道:“唐君不必妄自菲薄,高君与余广先生,都是名动四方的棋坛高手,他们接连败亡,换成是谁,都难免心里嘀咕,但更重要的是那刘韵言本身乃是一个借势的高手,他装作纨绔子弟,抓住机会战胜了高君,然后又在余广先生没有做好准备之前,挟着大胜之威找上门去,宛如兵法中的奇袭,以有备攻不备,自是无往不利。” 听着这话,高河和唐起都不由点头。 那位余广,正是在高河之后被匈奴小王子挑战之人,他在落败之后,就很干脆的一走了之,所以陈止无法邀请。 “以遭遇战,来疾攻高君,又以奇袭来,一举击破余先生,这两战就仿佛是两个名动天下的大战役一样,让这个刘韵言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将领,一跃成为连败名将的大将,已经有了为将的威严,然后就是以堂堂之师,直接面对唐君,通过种种渠道的消息,给你的心灵制造压力,让你的心境难以平静,配合着他的高超棋艺,自是可以稳居不败。” 唐起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点头,然后叹气。 “没想到这个刘韵言的心机竟是这么深!”高河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顾忌之色,其实在这之前,他隐隐有了感觉,但并没有将几个人的事都连起来看,现在听陈止这么一理逻辑,顿时有了心悸之感,对那匈奴小王子多了几分顾忌。 “这还不是结束。”陈止摇摇头,继续道,“在这之后,刘韵言和他背后的人,更是故意颠倒传闻顺序,给旁人听,从而造成更多过来的棋道高手,都被影响到了。” “哦?这又是从何说起?”高河和唐起两人都露出了关切之色,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完全被陈止掌握了谈话的节奏。 陈止就道:“主要是两位一直在临沂城中,所以没有太多的感触,但我在南边的时候,却听说那匈奴小王子,再战胜了高君后,就主动发起挑战,挑战了余广先生,可来到这里,于茶肆中听了旁人交谈,这才知道,原来余广先生并非他主动挑战,就是后面的唐先生,也不是他主动挑战,但在外的传言,却是他在胜了高君后,就扬言每天要挑战一二中土的手谈高手,显然是对外故布疑阵。” 陈止之前在茶肆询问了些许姜义的对弈情况,但也听旁人说了许多相关之事,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就是刘韵言实际上是在战胜了唐起之后,才正式发出的挑战,但在传闻中,却是战胜了第一个高河后,就扬言挑战。 这一个顺序上的偏差,当时没有引起陈止的主意,等他翻阅了姜义送来的棋谱后,再回忆这个细节,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那边高河和唐起也是恍然大悟。 高河勃然色变,用低沉的语气说道:“他这是故意放出风声啊,如果是扬言挑战,然后战胜了余兄和唐兄,那后来者面对他的时候,这感觉就截然不同了,好算计!好心机!这个匈奴王子,不是一般人啊!” 唐起也是心有同感,感叹道:“这人下棋,是将棋盘内外之人都当做棋子在布局啊,当得上品棋力之称,输给他不算冤。” 陈止听着两人感慨,这心里下暗暗摇头,越发警惕起来:“遭遇、奇袭、正兵,然后是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这个刘韵言哪里是在下棋啊,他分明是来中土指挥一场大战的,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搜集情报、散布假消息,都展现出一定程度的掌控力,这还是在中土腹地,简直就像是一场接着手谈之事展开的演习!” 想着想着,他又继续道:“除此之外,从姜义先生那边,也能看出一些端倪,那就是刘韵言他们离开的时机,把我的非常准确。” 高河和唐起初闻此言,这念头还没有转过来,但很快却接连色变。 “你的意思是,二人并不是正好碰到的?”唐起问出来,但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陈止点头道:“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挑选在姜君离开的时候,逼得姜义不得不半渡而击之,但实际上是形势所迫,颇为匆忙,而他刘韵言则以逸待劳,实际上,姜义的出击,自始自终都在他的掌握中,毕竟姜君北上的目的,不光是我等知道,那刘韵言也是心知肚明的。” 姜义得信北上,唐起等人自是知晓,因为信就是他们寄出去的,刘韵言同样也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走,还好走不好走的就在姜义抵达的时候碰上,最后让姜义仓促应战,不得全力施展。 套路,全是套路! 陈止心中隐隐还有猜测,对方的选择,有没有将自己的抵达考虑进去,这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有着一定的根据。 “若是易地而处,我为刘韵言,一切尽在掌握,情报充足,战局顺利,敌方突然却又一支无名军队异军突起,那是得谨慎一些,在没有搞清楚底细之前,最好是先观望一下,尤其是这手谈对弈,其实算不上是兵力悬殊,更多是在精神层面的对抗。” 他这边还在想着,唐起则问道:“如此看来,陈君你不去破局,是为了保留实力,同时不暴露棋路给刘韵言?这么一想也对,他留下这么一个珍珑棋局,未必就是为了羞辱我等中土之士,恐怕也有搜集情报的想法。” “不仅如此,这本身就是一种证明自己位格的手段,也是他压下后来挑战者的一步棋。”陈止眯起眼睛,“这个匈奴小王子一离开临沂,就已经从一个挑战者变成了被挑战者了,局面自然不同,他留下棋局,旁人绞尽脑汁的去破解,无论破开还是没破开,心理上先就觉得矮了一截,而且破一珍珑尚且耗费许久,面对本人又当如何?” 这个珍珑棋局,肯定不是临时想出来的,肯定也和姜义的三局棋一样,是准备了很久的精心之作,哪里有那么容易被破解,无形中就让旁人对刘韵言又畏惧了几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高河和唐起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讶和意外,惊讶于那刘韵言心机之深,同时也意外于陈止眼光之敏锐。 这么一个套路,套住了多少人,偏就被陈止给破开了。 “这么说来,王家的赌约也是如此?”高河忽然提起了这件事。 听得此言,陈止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位也知道了王家的事,但想想也能明白,二人既然没走,王家肯定也想让他们出力,就算不去再次挑战,但至少可以让他们透露些许刘韵言的棋路。 “既然两位也知道了,那我就明言吧,”陈止索性说开了,“我不去破局这个事,考虑的不是棋路外泄,而是不能按照他刘韵言的规矩行事,我若是与他对弈,双方平等,他立下一局珍珑,我也可以立下一局,大不了,我也去挑战他们匈奴一族的棋道高手。” 高河和唐起又是一愣,然后才问道:“陈兄,你邀请我二人过来,莫非还要邀请我等同行?” 陈止微微一笑,然后问道:“怎么,我与二位说了这许多,不知道能否解开两位心结?这胜败乃是兵家常事,那刘韵言之所以能屡战屡胜,棋艺是一方面,更关键的乃是有谋略,以军争之法应对,他不是在下棋,而是在行军,若要破局,就得从盘外到局内,尽数打破!” 五日之后,王家文会因为王导等人的离开,暂时延后,这消息在城中流传,引得不少人议论纷纷,但没有几人觉得有什么问题,王导他们离开,众人也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有一支车队,正在城外集结,组织者正是王棱。 曹匡、孙赶等人赫然就在其中,而随着路边一辆马车停下来,孙赶忽然低语道:“好了,终于能见见这位声名远扬的入梦公子了,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梦中为学,嘿!” 这人正说着,见陈止从马车上下来,正要再说,忽的又看到陈止身后两人,不由愣住了。 “高君和唐君,他们怎会也来了,还跟陈止同至?”战袍染血说今天有事,来不及修改,凌晨,或者明天修改,先发上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大败! 高河、余广、唐起,这三位最早被刘韵言挑战的中土棋手,不仅本身棋艺高超,而且在棋道上影响力很大,否则刘韵言也不会挑选他们作为突破口,更不会造成这么大的震动。 滚雪球的最初,往往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所以,王家在赌约之后,不得不遍寻棋道高手,而未曾离开临沂的高河和唐起,自然是重点的招揽对象。 不要看他们二人输给了刘韵言,被众人指责,就以为两人废了,这围棋手谈,本来就有胜有负,输赢都只是暂时的,只不过因为这次的对手,在身份上有些特殊,选择的挑战时机也较为敏感,才被赋予了更多的意义,被普通民众所重视。 真正在王家这样的世家眼中,是断然不会因为一是成败,就贸然看轻二人的,更不要说他们两人的实力摆在那里,没理由舍近求远。 可惜,高河与唐起他们心里却过不去这一关,任凭王家去请,还是其他几人登门拜访,都说不动他们,以至于二人连那珍珑棋局都不愿意去破,更不要说前往杏坛,与刘韵言再次对弈了。 几次下来,旁人也就放弃了,都觉得是指望不上这两位了。 却没想到,临到出发之时,这两位却现身了,不光现身,还和那个被众人议论的陈止走在了一起,引得众人惊疑不定。 但不管旁人怎么想,王棱是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 “陈先生,你来了。”他先是问候了陈止一声,但说话的时候,这注意力就已经落到了高河二人的身上,等陈止回礼过后,王棱立刻忙不迭的询问起高、唐二人。 “高君、唐君,你们二位这是过来送行的?” 王棱倒是不敢贸然就问,所以委婉的试探了一句。 高河就笑道:“王兄,你不用这样试探了,我们二人不是来送行的,是接了陈兄的邀请,与他一起前往杏坛,找那个刘韵言再决高下!” 唐起也点点头。 他这么一说,旁人就惊了。 这两位前几天还闭门不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不过几天时间,这气度也变了,话锋也改了? 想着想着,众人的目光,不由又落到了陈止身上。 毫无疑问,这个情景已经很清楚的说明了事情的根源,高河和唐起能改变念头,都是因他而起。 “这个陈止这几日不都是吃睡么?怎么突然之间,能把高河和唐起说动?” 孙赶等人惊疑不定,本来他已经和几个人说好了,要在陈止过来的时候,先给陈止吃一个下马威再说,但此时看着和陈止站在一起的高河、唐起,这个念头是怎么都不好施行了。 不过,他这边收敛了,但那边又有人出声了 “两位贤侄,你们这次过来,是因为被陈止说动?” 曹匡走过去,看着高河二人说着,他的这个年龄,自然少了很多顾忌,说起话来,毫无遮掩。 高河躬身行礼,然后点头说道:“是陈兄的一番话,让我等明白了不少,这才改变主意。” “哦?”曹匡有些意外了,他转而看向陈止,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本来还以为你是沽名钓誉之徒,但既然能说服高河他们,想来是有两把刷子的,看来之前是我想当然了,这里给你陪个不是。” 陈止倒是颇为意外,他和这位曹匡之前根本没碰过面,也就是从旁人口中听过名字,对方突然就道歉,自是显得突兀,但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 “是了,我现在的名声不能说是高绝,还不能让别人绝了种种之念,所以我决定不去破局,当然会引起旁人不满,这个曹匡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但他倒是耿直,哪怕我不知道,哪怕只是在背地里说过,现在见了高河、唐起,就直接出言致歉,这样的性子和胸襟,还是值得尊敬的。” 这边陈止话落,唐起却说道:“原来是曹先生,我看诸位是误会了,陈兄棋艺过人,这两天我与高兄和陈兄对弈了几次,未能得胜一局,都十分佩服他的棋艺。” “你们两人都没赢?” 曹匡神色变化,又看向陈止,目光再变。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是纷纷侧目。 陈止却明白,这是唐起他们有意在帮自己缓和关系,实际上这几日,他虽然和两人对弈,对方也确实未能取胜,但主要也有陈止棋路陌生的关系,而且陈止经过几日梦中突袭,借助时间流速的不同,在经验上增长颇快。 陈止的棋艺本就不低,前世未曾认真锤炼,但在彭城的时候,与祖纳对弈,却是磨练许久。 祖纳号称忘忧先生,棋艺之名在棋坛可谓如雷贯耳,连王家这次都特地派人去请了了,只是因为中正官的职责,不好擅离。 更不要说,陈止这一路上,时常在梦中参悟祖纳费尽心机总结出来的诸多棋谱,棋力的增长当然超乎想象,配合着三世经验、过目不忘,以及诸多思维习惯,一旦全心投入,这种提升是相当惊人,以至于高河、唐起与之他对弈,也是占不到半点便宜,反而给陈止增加了实战经验。 但是两人的话,还是有人不信的,那孙赶忍不住就道:“既然如此,那可见陈先生的棋艺确实是冠绝旁人的,而且高君、唐君两位也来了,不如就试着破一破那局珍珑吧,咱们这车上就摆出来了。” 他话一说,其他人纷纷点头。 唐起有些好奇的问道:“听闻诸位这些天聚在一起,每日都在参悟,不知道可曾破局?” 他这话一问,众人的表情顿时尴尬起来。 陈止三人一看这表情,就知道这件事是不用深究了。 但如此一来,高河和唐起也好起来,不知道何以这棋局这般困难,也是有心一观,而如今他们已经踏上前往杏坛的路上,也不用担心其他了,所以商量了一下,就说去看一下。 陈止这次也不坚持不看了,之前不去破局,更多的是表现出一个态度,是破解那刘韵言战局的一个环节。 于是,在众人的瞩目中,三人于车队最大的马车上,见到了那局珍珑,但和高河、唐起不同的是,陈止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尝试破解,因为他很清楚,破解此局耗费心力,在对弈之前应该养精蓄锐,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况且,能否破开珍珑棋局,和能不能战胜刘韵言并不相关。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中,这支特殊的车队启程了,目标直指杏坛所在。 杏坛所在的鲁县,位于鲁国境内,在宣武改制的时候,从兖州被划到青州,与临沂琅琊郡之间,隔着一个泰山郡。 这鲁国既然以国为名,就是因为这里乃是一位亲王的封地鲁王。 这位鲁王的来历,和当前的郡王不同,初代鲁王刘永,乃是仁宗皇帝刘禅的次子,谥简,是为鲁简王,二代鲁王刘晨,谥庄,为鲁庄王,三代鲁王刘玄,谥康,是为鲁康王。 当代鲁王,乃是第四代鲁王,刘益,如今已经年过五旬。 这位鲁王,在诸王之中,算是比较安稳的,因为初代鲁王受封之事,这青州实际上并不在新汉的掌控之中,乃是遥封,直到宣武一统,鲁王的封地才正式迁来。 不过,作为资历最老的亲王,鲁王刘益和那位宣武皇帝的关系并不亲密,所以影响力不大,三十多年以来,都是崇尚黄老无为,在整个新汉都是名声不显,若非杏坛论道,恐怕都没有几个人还记得这么一位王爷。 只是如今各方聚集,鲁王就算是想要低调,也是低调不了,因为很多有身份的宿老、名士到来,都要先去王府拜见一番。 便如此刻,那位风尘仆仆抵达的明法僧,在见过了曹庆等人的老师孔履之后,在等待了几日之后,终于得知鲁王有空,可以见众人了。 顿时,明法僧、魏欧等人都是做好了准备,要去面见这位王爷中的长者。 这倒不是鲁王拿架子,主要是他年龄大了,加上鲁县最近来的人太多了,很多人论资历,比之明法僧不知道高了多少,论资排辈,他们只能往后靠,好在有孔履的关系,倒也没有等多久。 这一日,他们面见鲁王的时候,是和许多人一同,在王府大堂中面见,先是见到了鲁王世子刘墨。 这位鲁王世子年约三十,省得高大英俊,倒是没有皇家的架子,热情招待,让众人不至于等得太过焦急。 “还请诸位见谅,父王毕竟年龄大了,会出来的晚点。” 听着这位世子的解释,明法僧都是表现理解,然后就和他攀谈起来,这才发现刘墨学问极好,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宛如名士,顿时都大声好感。 说着说着,刘墨就提起最近的新鲜事:“对了,诸位有没有听说匈奴小王子刘韵言此人,他也是近日抵达,接连挑战棋坛名宿,未尝败绩,真个厉害。” 此话一说,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因为在场众人,都觉此事乃是耻辱。 刘墨看了,哈哈一笑,说道:“诸位,怎么这般表情,这棋艺小道尔,便是让他匈奴逞威风又能如何?来,请饮酒!” 他的话自然大气,因为世袭罔替,权柄在手,并不看重棋艺之道,但在场不少人都存着借棋扬名开路的想法,得失心重,就不能洒脱了。 刘墨见众人表情,端起酒杯,正要再说,却突然有个白面小厮从旁边走来,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让这位气度从容的世子神色大变,手上的酒杯直接跌在桌上。 “什么?北军大败?”战袍染血说感谢“点绛唇以紫血豆米丸”的打赏!先发后改!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三十年未有之大败! “北军大败?哪里的北军?” 这大堂之内的众人,见了这位世子的反应,一个个都是格外诧异,不知道这位喉咙里卖的什么药,刚才还一副大气的样子,转脸又是酒杯掉了,又是北军败了。 等等,北军? “这个北军,该不会是……” 魏欧等人心中一动,猛然间想到了当前能称之为北军,又有可能面临大败的一支兵马。 “这个北军的,该不会是武乡侯领着出兵的,北上平定匈奴之乱的兵马吧?” 这么一想,众人就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的。 只不过,他们一开始没有想到,并非是愚笨,而是朝廷享了多年太平,就算偶有动乱,局部贼患,但也是大军一至,就能很快平定,再不济,也能将贼军打散、驱离。 大败,这个词至少在对内的宣传时,是基本见不到的,更不要从一个世子的口中出来的。 所以当刘墨话音落下,下面就有了窃窃私语。 刘墨这一句话完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于是赶紧闭上嘴,让人收拾了一番,然后勉强做出笑容,对众人道:“诸位,不用在意,我乃是误言,并无他意。”他也不去多加解释,就想用几句话直接带过。 但在场的人,都是见过不少场面的,谁看不出来这刘墨其实是在强颜欢笑,故作镇定,但那份心中的不安,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 “这就奇了,看这鲁王世子的样子,难道这北军大败是真的?真的是那支北上的兵马?怎么可能,不过是区区匈奴,能打败朝廷的精锐中军?就算武乡侯没有领军,但兵强马壮之师,岂能败于蛮夷?还是用的大败的这个描述!” 魏欧等人面面相觑,表面上都不在意,但还在用眼神和轻声话语交谈着。 “未必就是朝廷的北军,我等不要太过题大作,还是等见完鲁王,回去之后再行探究吧。” “不错,既然这位世子不想提,咱们就算是询问,他也不会,还是先顾着眼前的事吧,莫问其他。” 众人很快达成共识,有和那刘墨交谈起来,只是这一次,刘墨明显不在状态了,了几句,错误连连,如果是平时,难免被人看做是学问不够,但有了前面交谈时候做对比,众人心里就都明白了,这位王世子是心里真有事。 果然,了一会,又有人过来,在他的耳边了一句话,这刘墨起身告罪道:“不巧,王府中有些许琐碎之事,我先去处理一下,诸位现在这里等候片刻,父王很快就会到来。” “世子先去忙吧,不用挂念我等。” 众人都是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但这宴席的主家话事人,突然都要离开,多少都明了问题,所以等这刘墨一走,众人都是对视几眼,意识到事情恐怕真的有些出预料了。 “难道北上的兵马真出问题了?” “不应该啊,就算没有武乡侯,但这精锐的中军,还能被那些蛮夷的游兵散勇击败?” “也不一定啊,在北边的兵马,其实不止一支,不定是其他地方的驻军也不定。” “如果是普通的驻军,那不该引起这位世子这么大的注意,所以其中肯定还有蹊跷。” “大师,您怎么看?” 众人声谈论着,魏欧等人在旁听着,这心里也是不解,就有一人看到明法僧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丝毫也不为当前的局面焦急,就有一人询问。 明法僧一听,嘴角微微抽搐,但旋即恢复如常,淡笑着道:“这件事,其实不用问贫僧,诸位莫非是忘了,如今这城里,可是有着一位匈奴王族的,看那王族的动向,不就能知道了么?” 他话一,魏欧也回过神来,当即抚掌笑道:“不错,不是还有那个匈奴王子刘韵言么?这次杏坛论道,邀请了外族之人过来,虽然北边正在与匈奴贼人交战,但如果真的是中军大败,那情况自是不同了,再有几位宿老的话也不顶用,这位匈奴王族必然会被抓起来,到时候也不用咱们猜了。” 紧接着就有人点头附和:“不错,即便不是那北上的兵马,只是北地的其他的军队,其实也方便咱们辨认,因为这次邀请过来的,可不光只有匈奴一族啊,那鲜卑人、羯人、高句丽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但随后就听一人笑道:“起来,刚才鲁王世子也提到了,那个刘韵言来了鲁县后,那是颇为嚣张啊,这鲁县因杏坛论道之故,所以汇聚了南北人杰,其中的棋坛高手不知凡几,结果这个刘韵言接连挑战,一日连战七人,也只是败了两局,那两局也只是三局两胜中的一局,最后的总局数,还是他获胜了。” “听他从临沂而来,在临沂就接连击败众多棋坛好手,无人能制,最后离开,更是和那位一言公子姜义于半路对弈,依旧得胜,不可一世啊!” 到这里,众人感慨连连。 又有一人叹息道:“这么厉害的人,还是个匈奴人,以棋道压的咱们中原人抬不起头来,万一北军真败给了匈奴人,那可就难堪了,棋道不如人,连军队都不如人,那可就真不过去了。” 顿时,整个大堂都沉默起来,不少人觉得心头好像压着一块石头。 突然,又有人道:“未必就是败给了匈奴人,再了,我中土人杰地灵,肯定还有其他高手没有出手,那个匈奴胡酋再嚣张下去,必然得有人站出来,让他知道厉害!”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众人着,兴致都有些低落,若非还要等待鲁王露面,怕是已经坐不住了,都要离开了。 不过,听着众人议论,那魏欧却是心中一动,尤其是听有人提到了一言公子姜义,便不由想到了陈止。 “陈止当时因为姜义的关系,在开阳县也是棋道闻名,算算时间,他抵达临沂的时候,那个王子或许还没有离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败在那匈奴人的手中了。” 这边想着,魏欧却没有贸然询问,如今提到陈止,他作为一个受恩之人是十分尴尬的,因此都尽量不提。 所以,魏欧就一副等待鲁王露面的样子,端坐不语。 另一边,被众人念叨的鲁王,这个时候却是面沉如水,整个人的周围,仿佛笼罩着一层冰雾。 鲁王刘益已经是一名老人,但因为养尊处优,又善于黄老无为,平时就注重养生,因此虽然头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面色红润 在这个时代受限于医疗和卫生水平,普通人的寿命并不高,年过五十在很多人看来,就是高寿了。 但是,此时的鲁王,看着手上的一份情报,却是怎么都安定不下来,更顾不上养生了,心情激荡。 “武乡侯领军北上,号称十万,虽是夸张之言,但可战之兵也有三万,沿途又吸纳了几支外军,入并州境内的时候,战兵至少也得五万,五万人的大军,就这么败了!” 到后来,他的手不自然的抖动起来。 “丢城失地,损兵折将,死伤近两万,这是三十年来未有之大败!无能!”到后来,鲁王沉声着,一把将那情报拍在桌上,“武乡侯这般人物,因被朝中掣肘,不得不回去政斗,这群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难道都分不清哪个才是轻重?天下太平才几年?” 都三十多年了啊! 旁边,世子刘墨和几个兄弟立于一旁,心中嘀咕着,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一生下来就近乎天下平定,根本没法体会鲁王这样从天下分裂之时活过来人,心里有着何等感觉。 但见着父王大怒,刘墨还是颇为担心的,毕竟老爷子年龄不了,要是气出个什么好歹,那……他不就能上位了么? 但话虽如此,但刘墨此人还是颇为孝顺的,因此还是劝道:“父王,这是朝廷的事,您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况且具体情况如何,这不还不清楚么?还是等……” 但他的话还没完,就被鲁王愤怒打断了。 “混账!” 鲁王怒喝一声,看着刘墨:“你怎么能出如此的混帐话来?什么叫朝廷的事?这若是一个处置不好,闹出了动乱,江东自是稳如泰山,但这北方之地不知道有多少暗潮涌动,过去可没看出来,你的眼光竟是这般浅薄!” 刘墨一听,吓了一跳,赶紧告罪。 “别这些了,派人去朝廷,给我把事情详细问清楚,”鲁王不理其他,摆了摆手,“再让人去城外的兵营要兵,不是有个匈奴王子这些天在城中放肆么?先别管其他,给我抓起来再!” “这……”刘墨闻言,又是吓了一跳,“父王,咱们怎么能擅自动兵?不如只用府中亲兵。” “府中亲兵不堪大用,”鲁王眼中闪过一道精芒,“我知道你担心什么,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当年宣武皇帝尚未登基,就敢孤身斩公侯,事后不仅未受惩戒,反而巩固了地位,你尽管传我的命令,再着人快马出城,北上告知朱守,即可。” 第二百五十六章 拦路驱车队,贼人为何人? “前面的路上,怎么不光是有关卡,还有不少兵卒?” 官道邻边,车队缓行,探路之人远远看着,发现了一点异样。 这支车队颇为臃肿,隐隐分成几部,就像是三支车队拼凑而成,而且连护卫都分成了几部分,分辨护着几辆马车。 其中一部分,那随军的家丁护卫,不光手持长兵,更有人持着盾牌,两边还有几人手持弓箭,加起来约莫五十人,后面还跟着十骑。 这支车队,自然就是陈止他们游学的那支队伍,只是和当初刚刚离开彭城县比起来,陈止的五十家丁,身上多了一股杀气,行走间的动作,比起过去没有多大的提升,因为当时就已经算是训练有素了,但如今一个个各司其责,拿着弓箭的、长矛的,对于自身的定位认知更为深刻了。 这是因为一路以来,他们也经历了几仗,除了那马贼一战外,之后碰到流民的时候,也爆发过小冲突,那种面对众多流民的场面,哪怕交手的人少,但看着铺天盖地的人流,依旧会有很大的心里压力,也是一种锤炼。 所以一路下来,这五十家丁已然产生了蜕变,这个时候和其他车队的护卫混在一起,旁人一看,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这支车队,其实正是三支车队汇聚在一起的,除了陈止的家丁车队之外,还有一支护卫为三十人,乃是王家的护卫。 这一支护卫的人数比陈止的家丁要少,但在装备上要远远超出,每一个的身上都有陈侯藤甲,更是配备至少两种兵刃,一看就是经过专门训练的精兵,而且还有着专门的装备,而且王家因为身份特殊,类似弓箭这样的在部分地区被管制的兵刃,也能轻易亮出来。 实际上,陈止的家丁队伍,能正大光明的亮出弓箭,也是得益于与王家的车队同行。 而除了他们二人的车队之外,剩下的第三部分,就是诸多散乱家丁凑起来的队伍了。 和陈止不同,那些前来开阳、临沂,乃至鲁县的名士、名宿,固然也会带上护卫,但因为不用游学天下,所以人不多,也不需要太多的护卫,带上一二精锐即可。 所以比起来陈止和王家的护卫,在人数上要少很多。 这次王家车队前往杏坛,如果最后未能如愿,那为了遵守约定,他们也无法展开文会,考虑到这一点,陶涯等人在陈止他们出发之后,也让车队启程,一路相随,后来又王棱做主,索性并成一个,一起前行。 不过如此一来,车队人数剧烈膨胀,而且王家的护卫和陈止的护卫之间,隐隐还互相看不上眼,有一点竞争的味道,一路上也有不少小插曲。 但随着越来越接近鲁县,这些插曲逐步减少,因为众人的心思都集中到了即将到来的对弈上,在他们的设想中,他们这么多的人,一到鲁县,想隐藏都办不到,如此一来,难免第一时间就发出挑战,所以一个个都兴奋起来,跃跃欲试。 刘韵言的事,对他们而言,是一次难关,但也是机遇,只要赢了,那自然是名声大起。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有人发现事情有了变化,越是靠近鲁县,关卡就越多,但仔细一想,也能理解,杏坛论道的这样的事,来往皆名士,安保措施做到位,也是正常的,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但眼看着就要抵达了,又发现除了关卡,更多了许多兵卒,而且列队于前,一见众人的车队,立刻就有一名将领模样的男子骑马过来,挡在前面,喝问起来:“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来此何事?可有通关的文书?” 受到盘问,车队立刻停了下来,有王家的仆从上前交涉,想要疏通一下。 所谓的通关的文书,不比后世的完善,路引之类的更不多见,普通的士人只要有了乡品品状,更是能够畅通无阻,但真碰上了这种排查的时候,尤其是这么一支车马,那还是要有一些说法的。 好在王家权势在此,倒也不惧,在那王家仆从看来,自己过去说上两句也就是了,不会真有什么问题。 “怎么回事,车队突然听了?”王棱在车队停下来后,掀开车帘,询问了两句,也不怎么在意,但随后却听到前面起了争执之声,顿觉不对,就下了车过去询问。 到了车队前面,才看到自家的管事,正和一名将领模样的男子说的面红耳赤。 “怎么了?”王棱过去就问,那管事见了自家老爷,急急忙忙过来,然后用颇为抱怨的语气道:“老爷,您过去和那位兵头说说吧,他说什么要围捕重犯,前面的路都给封上了,不许旁人进出,我跟他们好说歹说,也搬出了咱们王家的名头,结果他还是不让过,只是让原路返回。” “还有这事?”王棱越听越是意外,抬头望望天,月亮还看不到,但天色已经不早,如果原路返回,想要抵达最近的村镇,那也得到午夜时分了,这荒郊野外的,难免发生意外,再说了,距离鲁县,不过就是几里路程了,穿过前面的树林,差不多也就到了,哪里有再回去的道理。 “这样,我去和他说。” 王棱吩咐了一句,走上前去,自报家门。 “原来是王家的老爷,在下毛离,给老爷见礼。”那兵卒头领依礼而行,但王棱还是从其言行细节中,看出了一丝不以为然的味道。 莫非是对世家有成见的兵勇? 王棱心思一动,想到一种可能,所以也不提王家了,只是道:“我等是往鲁县而去,参加杏坛论道的,车队上坐着不少名士、名宿,还望阁下能行个方便。” “不是我不愿意行方便,而是这事真不能开,否则我吃罪不起,这也是为了诸位好,那鲁县周围,如今有贼人肆虐,我等奉命拦住这里,就是为了防止贼人突围,诸位可以不信,但只要在这里多停留一刻,那就多几分危险,其中得失,还望王家老爷自行思量!” 这个毛离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王棱也不由生出一点不快。 但王棱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莫非就不能通融一二?此地距离鲁县不到十里,我等车马过去,很快就至,入了县城莫非还不安全?你看这天色,如若让我等离开,半路入夜,那才是不安,碰上了你口中的贼人,更为混乱!若是阁下能行个方便,我到了鲁县,自然会在王爷面前为头领你美言两句,就是碰上了朱中郎将,也可以多说两句。” 他的话中,隐隐点出自己和鲁王,和朱守的关系,不动声色的威逼利诱。 那毛离眉头一皱,然后说道:“王老爷,我等守卫此处的命令,就是王爷亲自下达的,我本就是中郎将帐下亲兵,也知道中郎将会派遣的人马过来增援,不劳阁下费心了。” 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王棱却顾不上皱眉,反倒是心中一凛,听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王爷和中郎将都过问此事了?那是何等贼人?为何这般凶猛?这里杏坛论道召开在即,” 毛离摇摇头,说道:“恕难告知,这件事涉及甚广,还请王老爷尽快离去,以防意外。” 这话,终于让王棱生出怒意了,好家伙,左问右问,什么都不说,这也就算了,三句两句,就一门心思的要让自己退回,哪怕是真有贼人,这中土腹地,还能有这般大贼?就算是贼人凶猛,他们车队这么多人,难道还会畏惧? 想到这,王棱不由摇摇头,正要说什么。 却听身后传来了陈止的询问声,这车队停住了一会,久久不见动静,车队上的其他人当然疑惑,陈止作为代表,过来询问一下。 王棱见了,正要解释,但他的话还未出口,就有一人用比他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对着陈止躬身说道:“原来是陈先生,没想到陈先生您也在车队中,没有及时问候,甚是失礼,还望勿怪。” 这个说话的人,正是毛离。 他这番作态,让陈止愕然,让王棱惊讶,让王棱身边的几个王家仆从,瞪大了眼睛。 不过,随后陈止先明白过来,问道:“你与朱中郎是和关系?” 毛离恭敬说道:“某家本是中郎将麾下亲兵,月余前独自外出领兵,曾在中郎将那边见过先生的画像。” “这都有画像了?”陈止摸了摸脸,觉得有些怪异。 但二人的对话,却让王棱一阵心惊。 “早听说陈止和那朱守有交情,还以为只是一般,现在看来,恐怕非同小可,连朱守的亲兵见了陈止,都是这般模样!” 想到这毛离刚才一副模样,现在一个样子,这王棱的心里既复杂,又震惊,同时不住联想,正好听到陈止询问对方,有关贼人的消息,不由竖起耳朵听起来。 “不愿意给我说,不知道陈止能不能问出来。” 毛离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事既然是陈先生问起来,那我就直说了吧,您也好给出个主意,这次的贼人,其实是那……” 呼呼呼! 他话未说完,远处的林中,突然传来阵阵呼唤和马蹄声向,然后一队三十人左右的骑兵从中冲出,径直朝着车队冲来! 毛离的话,也正好说完 “是那匈奴小王子的人马!”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尽皆在掌握,无出我意者 从车队停下,到陈止过去询问,一直到林中冲出三十多骑,整个过程时间极短,对车上的众人而言,更是如此。 就在刚才,车队最初停下来的时候,孙赶、曹匡等人就有疑惑,向外张望,从他们的角度,要看到前面的关卡和挡路的兵卒,不算困难,所以见到了王家仆从与毛离交涉的一幕。 在这些人想来,以王家的权势,说几句话,挡路的兵卒当然就要让路,但让人意外的是,最后两边竟然吵了起来,不得不让王棱出面。 “这兵卒头领有点不一样啊,不买王家的账,让王棱都过去了?”马图从车上下来,靠近几步观察,看到王棱和那头领说了几句,虽然听不清毛离在说什么,但看他和王棱的表情,就知道交涉并不成功。 “王棱乃王家之人,他出面都说不通,那这个兵卒头领,难道有什么来历不成?王家的话,都敢拒绝。”孙赶等人也走下车来,来到马图身边。 那边,陈止的车队中,陶涯等人也看出一点苗头,正在讨论,最后陈止就顺势过去。 孙赶看到了,忍不住说道:“陈止去凑什么热闹?这些兵痞最不讲理,这里又是青州,那青州的掌军中郎将朱守,刚刚击破了王弥的贼军,得了朝廷嘉奖,风头正盛,他麾下的这些兵马,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王家都说不通的事,他去顶什么用?” 孙赶的家族在徐州,对青州的事颇为了解,说起来如数家珍,但却有意忽略了一些事。 旁边的曹匡忍不住呛声:“你对陈止的成见不小,既然提到了王弥,就该知道,那王弥授首,就是因为陈止,这么说来,他和那朱守还算是战友。” 孙赶摇摇头道:“哪有这么算的,听说朱守和陈止有些交情,但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实权将领,另外一个不过是个地方名士,虽有三品之称,但连王家的王棱,都说不动这个兵痞头子,想来……”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毛离忽然放下王棱,来到陈止身边问候,尽管还是听不清其人话语,但只看他和王棱的表情,就能推测出大概。 “这人对陈止颇为恭敬!” “看那样子,不是一般的恭敬啊。” “这个兵头认识陈止?否则,何以如此?” 惊讶过后,孙赶这般说着,但他也很清楚,随便一个兵头,就认识陈止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从王棱的反应来看,事情绝不简单。 正当他念头翻涌之际,地面微微震动起来,幅度越来越大,紧接着远方树丛中传出阵阵声响,前面关卡处拦路的兵卒迅速做出了反应,将刀兵拿起来,挡在前面。 随后就见那林中冲出一队骑手! 顿时,马蹄轰鸣,不见停歇,径直朝王家的车队冲了过来! 中途,众步卒的阻挡却是毫无作用,被冲击和践踏,转眼就损失不小,余者更有了阵势溃散的趋势! “不要乱,架起长枪,盾兵上前!” 毛离倒是临危不乱,站在陈止身边,转身就叫喊起来,挥舞双手,发布命令。 可惜,那队骑兵的冲击速度太快,他们一来,局面截然不同,尽管在毛离的指挥下,兵卒勉强维持了点抵抗势头,但在那三十多骑的冲击下,很快就七零八落,不成体系,所谓的关卡更是近乎溃散,难以阻挡了。 随后,这队骑兵顺势而行,跨过关卡,朝车队冲了过去! “这是哪来的贼人?” “竟然袭击官兵,莫非是马贼?” “快!快停下!” 车队中的众多名士和棋坛高手,本就因为车队停下,或下车打探,或向外张望,这边骑兵一至,都在第一时间发现,各有反应,多数都是慌忙不已。 身在车外的孙赶等人,急急忙忙的往车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招呼着家丁护卫过来保护。 不过,人人都这么呼唤,他们的这些护卫,又不像陈止的家丁、王家的护卫那样,是成建制的、相互之间能够配合,本就是各自为政,被各家这么一喊,胡乱跑起,局面顿时更乱了,让那车队一阵人仰马翻。 在旁绕行的骑手们一看,顿时大喜,拨转马头就要冲击过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声音先后响起来 “护卫车队!” “结阵防卫!” 第一个是王棱的声音,而第二个就是陈止说出来的了。 随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出声,王家的护卫和陈家的家丁都瞬间做出反应,迅速散开,然后彼此相连,将盾牌、长兵展开,直接对外,彼此呼应,无论王家护卫,还是陈家的家丁,都形成了阵势,围成几圈,护住了车队,将混乱的名士和他们的家丁护卫,都挡在里面。 由于路上暗中较劲,这次散开,两边的人,竟然都有些超常发挥,格外稳定。 王家和陈止的人这么一动,就像是两根定海神针一样,让车队中慌乱的人稍安,纷纷停下动作。 “有点意思。”一名马上骑士轻笑一声,然后摆摆手。 顿时,作势要冲击的马队又重新绕行起来,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紧接着,骑兵和车队对峙起来。 那出声的骑士身材高大,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满身英武之气,正是刘翟。 “十六弟,你看这些人如何,不如用他们做诱饵,将几个方向的官兵调动过来,赶在朱守的人马到来前,制造出脱身的机会。” 他在停下骑兵后,朝身边看去,低声说着 在他边上,立着一名骑士,乍看之下仿佛文弱书生,却穿着藤甲,手握缰绳,腰悬长刀,英俊的面孔上有着一双透露着智慧气息的双目。 “刘韵言?” 车队中,有人看到这名气质奇特的骑手,忍不住惊呼。 这个看似书生的骑手,正是之前在临沂县城,搞得满城风雨的匈奴小王子,刘韵言。 这样一个人,车队里的人又怎会认不出来,尤其高河、唐起等人,对刘韵言更是印象深刻,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见他意气风发的坐在马上,围住车队,都是眉头紧锁,猜测缘由。 “他怎会出现在这?还是这幅模样,这个打扮,和这一队马贼在一起?” 与车队众人比起,刘韵言就显得颇为洒脱,他看到了车队中几张熟悉的面孔,微微一笑,转头对刘翟道:“兄长,这群人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若我所料不差,里面不少人身份不低,他们聚集在一起,这汉儿的朝廷不会放任不管,用他们来做诱饵,是再合适不过了。” “哦?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刘翟露出一点意外之色,跟着又笑起来,“不愧是我匈奴棋艺第一,什么都逃不出你的算计,既然你说他们可以做诱饵,那咱们这就动手吧!” 刘韵言却微微摇头道:“不忙,他们过来,我既然知道了目的何在,正好利用一番,你看护住车队的这些个护卫,杀气腾腾,只是看他们的队列和精气神,就知不是易于之辈,与之交战,难免要有损伤,咱们要离开此地,总不能折损太多,况且汉儿的兵法,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杀人不如诛心,我这次来中原,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要诛他们的心,反正还有点时间,不如让我施为!” “这种事,不要拿出来玩闹,”刘翟却皱起眉头,“你也知道,咱们人手不够,若被朱守的军队围住,是非常不妙的,最好是别节外生枝。” 刘韵言笑了笑,说道:“兄长不用担心,我自有主张,你只需按我所说去做即可,再说,这车队中的人,必然都已中了我计谋,对我忌讳很深,见面就先怯,现在又心神不定,是最好做文章的时候,我要再做一场,不是为了扬名,而是要让他们知晓,我等并非其人口中蛮夷,论手谈、论学问,丝毫也不下于他们,眼前看似无用,但以后兄长就能明白其中深意。” 刘翟皱眉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但这种情况下,还是小心为妙。” “放心,他们翻不了天,从我抵达中土,一切就都在掌控,没人能超出我的布局,更不要说出乎我的意料,我此举,也是他们汉儿的兵法,类似于破釜沉舟,必胜无疑!” 话落,刘韵言翻身下马,缓步前行,来到了车队跟前,笑道:“王君,别来无恙,你带着这么多人过来,是不是已经破了我的珍珑?来找我挑战?” 王棱勉强镇定心神,走上前去,喝道:“刘韵言,你一匈奴人,在中土行事未免太过目中无人,看你这样子,莫非在鲁县做下大案了?” 刘韵言哈哈一笑,摇摇头道:“还不是中土俊杰心眼太小,被我赢了几局,就受不了了,出动官府军队想要围剿我等,真是笑话了,你们输都输了,难道把我抓住,就能改变结果?也罢,我人就在这里,你们想要挑战,我刘韵言随时奉陪。” 第二百五十八章 何必去破?事事岂能如你愿! “这人就是刘韵言?” 陈止看着那个缓缓走来之人,露出意外之色,打量其人,见其人约莫二十上下的岁数,意气风发,言语中有股指点江山的味道。 他又看了一眼边上如临大敌的毛离,心中念转。 “从毛离的表现来看,他与背后的官府势力,正在围剿的所谓贼人,就是刘韵言这群人了,这群人应该是匈奴人。” 种种念头在他的心头闪过,各种信息纷沓而来,被陈止迅速组织起来,抽丝剥茧的分析,很快就有了个初步结论。 “说气匈奴之事,除了这杏坛论道,就是北线战事了,莫非是北边的战况有了变化,所以这些个在中土的匈奴人,官方已经无法容忍,或者说,要抓住这个匈奴贵族,以做他用?” 这个刘韵言的身份,陈止是知道的,说是匈奴小王子,实际上并非是匈奴之主刘渊的亲生儿子,乃是通过过继,将族中侄子认为义子。 匈奴虽受汉化多年,但族中的一些风俗还是难以根绝,认义子本身就是对本族贵族权力的妥协,因此刘韵言对匈奴国来说,还是很有意义的,但又不算特别重要,才会在这个时候踏足中土。 北边还在打仗,他身为匈奴贵族,毫不避讳的在青州搞风搞雨,本就是个风险很高的举动,若不是经学、玄学的一些大儒、大家发话,朝廷和地方官府根本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但即便如此,这种容忍还是非常脆弱的,只要战局出现反复,就会有所变化,如果是新汉兵事顺利,那刘韵言一行就可以作为安抚对象,反之,那就是奇货可居,目前的情况看来,该是第二种局面。” 这么想着,陈止表面上不动声色,看着局势发展。 那刘韵言在叫嚣两句后,就笑看众人,缓缓走进,似乎毫不在意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颇为怪异。 王棱则来到毛离身边,问道:“你口中的贼人,是否就是这些人?他们是马贼,还是匈奴骑兵?” 毛离这时不能不说了,吐出了三个字:“匈奴人!” 王棱点点头,也不多问了。 毛离倒是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匈奴人在鲁县嚣张,惹恼了鲁王殿下,他老人家下令捉拿,我家将军也得了消息,正率军过来,大军一到,这点匈奴骑兵反掌可灭,诸位无须担忧。” 他的话是在安定人心,刘翟、刘韵言来的突然,冲势凶猛,毛离手下的人甫一接触,就近乎溃散,无法维持战力,可以指望的就是王家的护卫和陈止家丁了。 但孙赶等诸位名士,在匈奴骑兵现身后,陷入惊恐,他们的护卫、家丁更是混乱,在内部难以稳定,以至于影响到了王家和陈止的家丁布阵。 这种阵,不是传奇故事中的玄虚之法,而是列阵、行进的法度,这时候的指挥系统简陋,一旦打起仗来,兵勇只能靠平时的训练相互配合,听鼓、金之声,所以维持队列非常重要,无论进攻,还是防御,在和敌人接触的时候,整个队伍要有相应的改变,通过相邻几人之间的配合、站立,维持组织度,这就是阵法的意义了。 好的将领,只看站阵,就能分出兵马的高下。 毛离跟着朱守许久,自是看得出来,无论是王家人马,还是陈止人手,放在军中都是精兵,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不能自乱阵脚,所以立刻拿出了援军的说辞,安定人心。 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暗暗吃惊的。 “这群匈奴骑兵竟这般厉害,只是一个冲击,我带来的人手,就被彻底冲散了,丝毫也抵挡不住,这还只是三十多骑,如果是两军交战,骑兵集结,冲锋起来,岂非更是惊人?这种兵马,可比那些个流寇厉害太多了,大概是匈奴中的精锐吧。” 这些担忧,毛离当然不会说出来,只希望能拖住这群匈奴人,等其他方面的援军过来,共同围剿。 鲁王下令后,鲁县周围的兵马都被动员起来,在各处设卡,这里只是其中之一,既是处处设置,当然有彼此联络的方法。 不过,毛离的想法刚落,就听“嗖”的一声,破空声起,一支箭矢呼啸着刺中了一名兵卒,这兵卒赫然正要点燃火堆,发出信号的。 毛离见了,心中一凛。 “我劝你们都老实点!”刘翟弓箭在手,又是一箭射出,将一个试图逃离的兵卒贯穿。 看着那人在地上挣扎,陈止神色微变,看向刘翟,觉得这人的行为、言语,表现出不少信息。 “从他的腔调和语气来看,此人该也是个匈奴贵族,结合刘韵言与他小声交流的情况,此人地位不在刘韵言之下,刘韵言乃是匈奴小王子,这地位不在其人之下的人……” 陈止眯起眼睛,注意力集中到了刘翟的身上。 “这人似乎长于行伍,那就该知道,军中通讯分为多种,就算将报信的人全部射杀,一样无法杜绝,因为卡点之间,都有定时通报的规矩,每隔一两个时辰,就会点燃一次篝火,若是过时不见,就有人过来探查,终究还要暴露,但这群人停马不走,刘韵言又来挑衅,莫非是想拖延时间,那么目的何在?” 想着想着,他又朝刘韵言看了过去。 这位匈奴小王子,已然来到车队边缘,无视家丁和护卫手上的兵刃,隔着人群,看到了高河等人,笑道:“没想到高君还能再来,若你心有不甘,不如再来一局,如何?” 王棱彻底镇定下来,上前两步道:“刘韵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到了这种时候了,还说这些。” “什么时候?”刘韵言做出疑惑状,指了指周围,“你是觉得,这个情况不适合对弈?王君,你可得想清楚了,我这就要离开中土了,那你们的败绩,自是就此留下来了,这样你们也能甘心?你们王家的文会,还开不开了?” “你!” 他这一说,莫说王棱,连随同而来的棋坛名士都受不住了,只是眼下这加拔弩张的情况,让人难免心中动摇,只是说出一个字,就纷纷克制,生怕引起刀兵加身。 但就在这时,陈止上前两步,说道:“听说阁下和姜义公子,就是在半途手谈,莫非眼下也想故技重施?既然如此,就不要绕圈子了,也别来打压的那一套,直接挑明吧,是要在这里当场对弈,还是另寻他处?” “恩?”刘韵言本来看着一众棋坛名士,被自己的话噎得难受,带着淡淡笑容,正要继续说着,突然听陈止这番话,眉头一皱,看了过去,“你是?” 陈止也不掩饰,直接就道:“我名陈止,乃彭城人士,若是料得不差,阁下应该是知道我的名字的。” “你就是陈止?”刘韵言眯起眼睛,眼底有顾忌之色。 不远处,刘翟翻身下马,虽未靠近,但有如鹰隼一样的目光直刺过来,在陈止身上扫过,露出审视之色。 “果然是聪明人,难怪姜义也在你手上吃亏了,既然你提起来了,我不就不绕圈了,不错,就是要和你们对弈,就在这里,来一场阵前棋,不知道诸位敢不敢?” 刘韵言索性直言,倒是有几分豁达之色。 “你们也看出来了,你们中原朝廷突然要抓人,什么礼仪也不讲了,何等野蛮!我也不多说这些,只在这离开之前,给你们一次机会,阵前对弈,你们赢了,王家赌约就此作废,如果你们输了,那就得将我们带出中原,我知道中土汉儿向来一诺千金,不怕你们食言,如何?” 后方,刘翟听着,欲言又止。 而孙赶等人一听,先是觉得荒诞,你这都被朝廷捉拿了,官兵就在边上,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让我们包庇着逃跑,简直是无法无天啊。 但转念又想,就明白,对方这是有意折辱讽刺啊! 当即就有人想要斥责,但看着对方兵强马壮,话终究说不出口,最后目光都落到了陈止身上,既然你出头了,这事就得你来回应。 陈止在摇头。 众人都是一愣。 “怎么?”刘韵言也有些疑惑,自己一番话听起来嚣张,其实紧扣着中原人看重的名望,岂能轻易拒绝?难道这个陈止,不怕得罪王家? 陈止就道:“说来说去,好处都是你的,你若输了,不过让王家恢复原来的文会,若是你赢了,要让我们冒着杀头的风险,帮你这样的逃犯,未免太想当然了,不过就是下一局棋,还能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吧?” 最后一句话何等直接,令刘韵言的脸色直接就变了。 定了定心神,刘韵言用凝重的语气道:“陈君这话有意思了,你之前参悟我的珍珑的时候,难道没有品味到其中深意?说起来,你们有没有破了那棋局?” 曹匡、孙赶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唯独陈止笑道:“你的棋局,我何必费心去破?” 刘韵言当场就一愣,感觉节奏不太对。 陈止不管其他,继续说着:“你也不用拿话挤兑,我知你现在出面,只是想要拖延时间,那就不要废话了,真要对弈,就展开局,若是不敢,直接退走,也别用些许战绩说事,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一时成败,还能让你说一辈子?又或者,你以为事事都能如你所料?人人都要做你的棋子?”战袍染血说感谢“曲尽源”的打赏!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若有胆,不妨一听 刘韵言的脸色当场就变了,眼睛眯起,眼底闪过一道寒芒,心底更浮现浓烈杀意。 无他,是刘韵言心底最深处的念头被陈止当众揭开,让他有种隐私大暴于天下的感觉。 但很快,刘韵言就调整心思,微微一笑,道:“阁下在说什么,我是半点都听不明白,不过陈君有意与我对弈,应该是不假的,既然如此,你我不妨就在这阵前对弈,你道如何?” 说话的时候,他拿手指着两边,一边是手持刀剑的车队护卫,一边是虎视眈眈的匈奴骑兵,两边肃穆,并不言语,营造出一派铁血气息,萦绕周围。 “在这种环境中下棋,对身心可都是一种考验。”曹匡这样的长者,人生经验丰富,见得多了,马上就看出问题所在。 马图则眉头紧皱,小声道:“真在这种地方对弈?这也太荒唐了,那刘韵言等人,一看就是犯了大事,又有匈奴铁骑在旁,咱们该想办法离开这等险境才是,只是这种局面,咱们人多、车多,他们都是快马,如果不想办法拖住,根本跑不过他们。” 孙赶眼珠子一转,说道:“既然陈止主动上前,不如就让他在那牵制住匈奴胡人,咱们找个机会离开吧,或者等援军过来。” 他这话一说完,几人都投来不快的目光。 高河直言不讳的道:“今日不是陈兄一人之事,他是代我等出面,又岂能有这种想法?” 孙赶顿时做出了羞惭之状,连连低头。 唐起却略显忧愁的说道:“话虽如此,但匈奴王子狡猾异常,之前就是抓住机会,在半途逼姜义公子对弈,最后趁其不备,接连得胜,如今这情形,有些故技重施的味道,而且这等局面,无论胜负,都不好善了。” 高河也露出了担忧之色,旋即又道:“陈兄看得比你我透彻,他主动提起,肯定不是一时冲动,还是静观其变吧,说不定是为了拖延,相信有陈兄和王家的家丁护卫在,不至于让情况太过恶化。” 他话音落下,就看到刘韵言一挥手,就有一名骑手从马身一侧取出棋盘,往前一摆,放在两方对峙的中间,然后刘韵言甩动衣袖,走了过去,来到一边坐下,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在他身后,三十多骑仿佛刻意一样,坐下大马突然昂首嘶鸣,声音不小,众骑兵身上的利刃从衣衫下面浮现出来,反射光芒,震慑人心。 周围几个正试图远离的兵卒,立刻觉得自己被人盯着,纷纷停下脚步,噤若寒蝉。 首当其冲的车队众人,看着明晃晃的凶刃,更是心中嘀咕,觉得若离了家丁护持,暴露在外,那真是生死操于敌手。 看着他们的神色,刘翟心中冷笑。 “这些所谓汉家名士,说出去名声很响,但根本没见过真正战阵,不能和过去的汉家豪杰相提并论,他们见了这样的阵势,别说下棋了,怕是站都站不稳!但我那兄弟就不一样了,从小就在沙场见闻,早就习惯了!这棋局,还未下,胜负就已经倾斜。”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落在陈止身上,见后者面色如常,不由一愣。 陈止倒不客气,走出了车阵,来到棋盘跟前坐下,无视对面的骑兵利刃。 顿时,不少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陈止的目光复杂起来,有的人觉得他不智,但也更多的是佩服他的胆魄。 他们却不知道,前世之时,陈止莫说在沙场下棋,还曾在刀斧手跟前饮酒。 “倒是镇定!” 看着陈止,刘韵言心中念转。 “这个陈止,过去名声不显,未与人有过公开对弈,就是传出的名号,也是破局得来,不知道他的棋路风格倒是难办!不对!” 突然,他心中一跳。 “按我原来的计划,是尽量减少变数,但陈止隐隐成了这支车队的主事人,其他人不敢挑战我,倒是他站出来了,成了我和他对峙,本来想要斥退他的理由都用不上了,他这么一个变数,敬而远之才是正理,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得先动摇了他的信心才行。” 看着陈止从容的神色,刘韵言就要开口说什么。 但不等他出声,陈止先道:“阁下不用强调什么两军之势,也不用追忆之前的战绩,这些盘外招,对我没用,你还是想想如何应对我的棋路吧,毕竟陈某人默默无闻,棋道之名不显,想来你无从搜集情报。” 刘韵言念头一跳。 陈止则继续笑道:“你与人对弈,还未落子,心里就有腹稿,知道如何应对,知道对手风格,今日与我相对,怕这心里却想着如何乱了我的心思吧,这些不用思量了,将心力都放在棋盘上,想想如何在盘中取胜吧。” 刘韵言眼皮子微微一跳,觉得浑身通透,仿佛都被陈止看穿,心底冒出寒气,但脸上却露出笑容,说道:“陈君的话有意思,你是心里想的太多,对刘某有误解啊,我倒觉得,陈君才该将心思放在盘中,你想的那些都是无中生有,白白耗费心力。” 陈止笑笑,也不反驳。 刘韵言有心再说两句,但被陈止一眼看过来,顿时觉得心底念头又被看穿了,这嘴里的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去了,登时就有种憋着的感觉。 “这个陈止,莫非得了姜义提醒?姜义在第二盘的末期,隐隐看穿了我的手段,但是回天乏力了。不过,听闻这两人也有矛盾,以中原汉儿的行事风格,是断然没有联手的可能了,也罢,就和他真正对弈一局,反正有铁骑在此,可以施压,区区步卒,门阀家丁训练的再精锐,也抵不住一个冲锋!只要铁骑一动,此人必然心乱,胜之,如探囊取物。” 刘韵言顿时又有了底气,与陈止谈笑之间,确定了执黑。 随后二人接连落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两方阵前,这么对弈起来,看得众人连连咂舌,最意外的要数那毛离了。 “陈先生真是好胆量!” 毛离的佩服,不再是因为自家主将,而是单纯因为陈止的行为。 旁人在刀剑寒芒的照映下,远远看着都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喘一口气,以至四周安静,更增压力,但这种重压中,陈止神色如常,夹着棋子的手指都不见一丝颤抖,稳稳的落下。 刘韵言眉头微皱,以兵刃震慑对方,本就是他准备着,用来对付未历沙场的名士的底牌,没想到第一次拿出来,就是这样的局面。 “这可不行,陈止丝毫也不受影响,不能确保胜利。” 念头落下,刘韵言貌似无意的说道:“陈君胆量不小,面对这等阵势,竟面不改色,据我所知,这中土名士,很多见了大军就要回避,害怕的不得了。” 他以言语嘲讽了,曹匡等人远远旁听,顿时面色涨红,气得不轻。 陈止落下一子,然后说道:“害怕是不可能害怕的,当年汉家兵马北征西讨,所向披靡,否则王子何以于我在此对弈?怕是还在草原上驰骋呢!我等又怎么会害怕军阵?” 这话可谓毒辣,曹匡等人脸色登时好转,轮到刘翟等人面色涨红了,有那脾气暴躁的骑手,恨不得下马动手! 刘韵言抬手安抚身后兵马,心头也是恼怒,落下一子,口中道:“话不能这般说,汉家有英雄,我匈奴也有英雄,只是观你汉家的官军,已不堪我匈奴铁骑冲锋,我在汉家土地上,与陈君对弈,不就是仗着这身后铁骑么?陈君觉得我这三十三骑如何?在这等兵马之前对弈,中原名士怕是不自在吧。” 这话一说,别说曹匡,连毛离都面色有变,因为他们确实很不自在,被人说到短处,难免恼羞交加。 陈止又落下一子,这才抬头看去,失笑道:“不错,看着这些兵马,格外亲切,感觉像回家一样,之前岁旦之后,我训练家丁,就常在沙场与友人谈笑,他们如阁下一般,都是俊杰,说话又好听,让人逾越啊,如今你我对弈,有这等兵马在旁助兴,比之歌女舞女,要好上几分,不错,不错!” 此话一说,三十多骑登时像是炸开了锅一样。 “他娘的!这白面文人将我等和舞女娘们相提并论,简直找死!” “受不住!让我砍了这厮!” “什么鸟人,会不会说话!” …… 群情激奋,连曹匡等人都是如临大敌,众陈止家丁,更是随时准备冲过去护主。 这吵杂的声响,让刘韵言面色陡变,陈止的话不光激怒了骑手,也让他和刘翟怒气迸生,在这一瞬间,刘韵言真有让人宰掉陈止的冲动,但到底是忍住了,挥了挥手,止住身后骚动,然后落下一子。 “刘君,莫在口上逞威风。” 陈止将左手从袖中抽回,笑道:“我看阁下心乱了,这一步棋,下错位置了。”言落,落下一子。 刘韵言低头看了一眼棋盘,然后心中一凛。 “刚才那般情景,冲锋只在转念间,陈止却还是神色不动,要么真是胆魄过人,要么就是还有底牌,无论是哪种,都不容小视,而且我则会心中,还真有些纷乱,得镇定下来。” 想到这里,他终于警觉起来,手上的棋子就要落在棋盘上,这时陈止突然开口了。 “看你费尽心机,想施展盘外招,着实辛苦,陈某倒是有个提议,你若有胆,不妨一听。” 第二百六十章 五子五丈谁家善,黑白散尽凶匕见! 激将法? 刘韵言冷笑一声,说道:“陈君,你这个人就是想的太多,既是对弈,那什么话不能说?你有什么提议,但说无妨。” 陈止点头说着:“也好,就当是我想多了吧,不过我看阁下这会的棋路有些散乱,是将太多的心思花在棋盘之外,以至受到了影响,这十分棋力,可能发挥不出七分,与其让你分心其他,不如你我干脆就以这棋局为凭,来进退人马。” 刘韵言眯起眼睛,问道:“此话怎讲?” “落棋提子,每提五枚,则身后人马后退五丈,你看如何?” 刘韵言闻言一愣,他本以为陈止又要出言讽刺、贬低,没想到却提出了这么一个提议。 所谓的提子,其实就是从棋盘上将棋子拿起来,从棋盘中取出来,用俗称来说,就是被吃了。 这句话的意思师说,每吃掉五颗棋子,身后自家的兵马,就向后退出五丈。 意外过后,刘韵言立刻就抓住这个机会,试图用言语动摇陈止的意志:“没想到,陈君还是个心软的人,你想用这个方法,救下那群被吓得心惊胆战的名士?可惜,有道是慈不掌兵,这棋盘对弈,就好像领兵冲杀,若陈君有这般念头,怕是这一局就危险了。” 陈止笑道:“这就不劳阁下担心,若是我不能得胜,不就是你赢了么?你何必为我担心?” 刘韵言却突然放下心来,心中暗笑:“听这陈止刚才的一番说辞,还以为是个人物,看穿了我的打算,用言语来拿捏我的念头,我还道此人留不得,结果几句话一过,就露出了破绽,真是好笑,他大概是心存善意,想用这种方法救助车队,但这人对兵家之事一知半解,不知距离越是拉开,越是有利于骑兵冲击,也罢,既然他主动找死,我就成全他吧。” 一念至此,刘韵言表面上却做出深思熟虑的样子,露出了敬佩之色,说道:“我都有些佩服陈君了,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同僚、同行之人,既然你有这个提议,我自是没有不肯的道理,就依你所说。” 两人商议过后,将事情定下,陈止招来一人,当面吩咐,然后这消息就被第一时间传到了两边的人马那边。 刘翟听完,不由失笑。 “这个陈止,过去多精明的事,如今却有妇人之仁,做出了这么愚蠢的决定,难道是不知兵?这可是让我们占了大便宜。” 但想着想着,他又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毕竟无论是王弥之事,还是之前的种种,都让刘翟对陈止印象深刻,不敢小瞧,但无论他怎么想,一看对面的步卒,刘翟便放下心来。 “这种情况下,陈止还能翻天?无论这局棋他是赢是输,都跑不出我的手掌,既然碰上了他,就一并掠去,等到了匈奴国中,再行劝降,让他为我所用!” 相对而言,王棱他们的车队,在听了陈止的决定后,表现出的情感就比较朴素了。 “好人啊,陈先生,真是个好人!” 发出这个感慨的,是之前对陈止略有微词的马图。 唐起则说道:“照着这么看,无论是陈止提子,还是那刘韵言提子,对我们似乎都有利啊,我们后退也好,这匈奴人后退也罢,不都是越离越远么?看来陈兄是把匈奴人给绕进去了,让我们占了大便宜。” 边上的孙赶却道:“不太对,匈奴人能这么蠢?这么好说话?我觉得吧,这里面八成有诈!” 那过来传信的仆从,闻言又小声补充道:“我家少爷让我来时,还特地吩咐过,说是让诸位朝那林中密集处后退,那样马匹不容易追击。” 顿时就有人暗暗记下来。 曹匡在旁感慨:“陈小子出阵与人对弈,本来就凶险万份,若咱们这些个人手离他近一点,才能安全一点,现在让咱们后撤,就是防止匈奴人趁势追击,这是让咱们离开险境啊,真是仁义之人,可惜他不就危险了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点头,连孙赶都不好多说什么了,否则必然要犯众怒。 王棱更是面露愧色,说道:“这次的事,是我王家邀请诸位聚集,按理说是我王家为主,却让陈先生出头,真个让人羞愧,唉。” 他固然羞愧,但也知道,这种时候,就算他这个车队的话事人上前,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因此这边话音落下,就开始组织众人,准备在棋局进行之后,就顺势后退。 不过,人群中也有人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个人就是毛离。 “骑兵冲锋,需要一定距离,匈奴人是从林中冲出,本身速度不快,抵达之后,不好展开阵形,才会绕着车队奔跑,并且顾忌车队护卫,可一旦拉开了距离,就非常不妙了。” 想到这,毛离就有冲过去提醒的冲动,但旋即想到了那篇兵策,又止住了脚步。 “陈先生能拿出那样的兵策,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除非另有所图!”看着陈止的表情,毛离越发觉得第二种可能很大,就强行压着心思,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保持着警醒。 有着类似的念头的还有赵兴、陶涯等人。 赵兴自不用多说,本就是将门传人,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而陶涯家中也有兵家名士,是以也有相同概念,但他们一路同陈止走来,早明白了对方的套路,都知道陈止的一句话,不能单纯从表面理解。 “我可不信陈兄能这么好心。”连对兵家不甚了解的陆映,在听了众人的感慨后,都忍不住低声说着。 陶涯就笑道:“陈兄既然这么吩咐,肯定有他的道理,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就行了。” 几个人说话之间,在两阵中间对弈的二人,又是啪啪啪的连下几子,随后就见刘韵言神色微变,被陈止提了几子,而后消息传来,说是陈止已经提了五子。 车队的大部分人闻言大喜,赶紧就折腾着车队,说是要往后退。 不过,这么多人、这么多辆车,说起来简单,真操作起来,就涉及到一个组织问题,这就体现出诸多家丁的不同了。 那些名士们的家丁本就各自为政,这退的时候也是乱成一团,进退无序,相较之下,王家的护卫就好多了,至少知道转身、依照秩序后退,但和陈止的家丁一比,就有些不足了 陈止的家丁,在得到了消息后,阵形没有明显的散乱,前后队列穿插转身,一边护持,一边后退,仿佛随时都可以再次顶上去一样。 这样的动静落在刘翟的眼中,顿时让他心中一凛。 “这些也是王家的护卫么?这王家的护卫,怎么分成了两部?这最精锐的人手,明显是针对败军、撤退的时候,进行过特殊训练,防止在后撤的时候发生混乱,是只有那些战场经验最丰富的将领,才会特地训练的项目,就是族中,也没有几位将领能将兵马训练到这个程度,更不要说是家丁了。” 刘翟不由收起了对王家的一点轻视,本来在王家中计、被赌约约束之后,这位匈奴大将军对王家的评价有所下降,这时将陈止的家丁误会成王家护卫后,评价又有了变化。 很快,车队后撤完毕,众人跃跃欲试,就等着陈止再胜几子,也好尽快拉开距离,没想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却是刘韵言连连得手,让刘翟等人接连后退,拉出了空挡,一个个都做出蓄势待发的样子。 这个局面,顿时让车队众人紧张起来了,他们纵然不知兵,却也看出一点不对的苗头来了。 高河低语道:“按理说,这匈奴人的马队后退,该是好事,但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危险,他们这是要从林中退到开阔之地啊。” “距离若远,骑兵冲锋起来,是不是更为便利?”唐起眉头一皱,跟着又道,“不过若似乎陈兄战局顺利,我等连连后退,入那密林之中,可以阻挡骑兵,还可以借着环境遮挡,散开人手,说不定能逃离险境!” “那也得陈止能接连提子才行。” 危急关头,孙赶不由又嘀咕起来。 “陈止的棋艺到底如何,我等都不知道啊!”见众人看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他并无实战战绩流传,只是靠着破局,如今主动揽下这件事,万一输了,这不是害人么?” 陶涯听着,脸色直接变了,冷冷道:“你棋艺高超,刚才怎么不站出来?却在这里聒噪!” 孙赶顿时面色通红,呐呐的不说话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又有消息传来,却是陈止连连得手,一会的功夫,车队就接连后退,眼看着竟拉开了近百丈的距离,接近入林。 这下子,众人都放心了,再看棋局,看不清盘上局势,但能都看到刘韵言的脸色,这心里就有底了。 “刘韵言吃亏了。”曹匡抚须而言,语气欣慰,“此贼在中原放肆,若陈小子可以给与惩戒,其功甚大!” 实际上,陈止与刘韵言的这局棋,按着棋力来看,两人近乎相当,但盘上的局面并不精彩,因为两方的心思都分出去不少,所以棋路破乱,好在陈止精于记忆,长于预见,相比之下,刘韵言心境不稳,盘中内外多有失算,行至此时,黑子劣势尽显,有了回天乏力的迹象。 “阁下不熟悉我的棋路,加上心思太杂,受了影响。”看着神色连变的刘韵言,陈止笑了起来,“你这次对弈,只是用来拖延时间,没了三局两胜的规矩,这心里先有了一丝动摇,又被我接连点醒,心思都不在棋盘上了,哪里还能获胜?” 又是诛心之语,但刘韵言面无表情,并不回话,但双眼眯起,打量陈止。 此人……乃是威胁! 陈止则是落下一子,然后收拢双手。 这一子落下,已是确定了胜利。 “盘外招用的多了,难免就有种错觉,似乎运用这样的手段,永远能无往不利,以至于本末倒置,忘记真正的关键还在棋盘内,所谓的盘外招,若最终不能获胜,反要成为你心中的拖累!” 陈止说完这些,就要起身。 没想到对面的刘韵言却突然笑了起来,眼中迸射杀意。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看得两边人马都是眉头紧锁,刘翟更是抬手一挥,身后诸骑已做好冲锋准备! “这个距离,足够一口气冲散对方人马了!” 就在刘翟想着的时候,刘韵言忽然止住了笑声,目中猛然间闪过一道凶狠之色。 “陈止,你着实是个人物,但你这样的人,命不长!” 略带嘲讽之意的话音落下,刘韵言猛地往前一扑,脊椎猛然挺直,两臂劲力猛涨,手中闪过寒芒! 筋骨弹动之间,刘韵言速度快疾! “让我送你一程,死!” “图穷匕见,唉,这同化政策真是失败了,还以为你是个文化人,结果还是几十年前的那套。”叹息一声,陈止将神速符往身上一拍,身子一晃,脚已蹬在刘韵言脸上! 咔嚓!战袍染血说感谢“渠红叶”的打赏! 第二百六十一章 棋边谈笑亦横尸,三军可立武悼阵 “陈止赢了?” 随着陈止收手,说出那番近似教育的话,顺着风传过去一些,曹匡等人因距离听不清楚,但多少看出一点意思,都是心中欢喜。 毕竟刘韵言抵达中土后,可以说是横行无忌,接连战胜棋坛好手,近乎横扫无敌,令中原士人面上无光,现在陈止能战胜对方,是个非常提气的事! 只是,不等他们欢喜起来,忽然风云激变,见那刘韵言往前一扑,宛如猛虎扑食一样,越过棋盘朝陈止扑了过去,手上更是多了一柄短刃! 刘韵言的脸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眼中有嗜血之色。 杀气浓烈! 他这是要击杀陈止! “不好!” “好贼子!” “住手!” 这样的突变,让车队众人连连色变,无论是王棱、曹匡,还是陶涯、陆映,都是接连惊叫。 但他们的声音还未落下,见陈止身子一晃,一脚蹬在刘韵言脸上,隐隐能听到断裂声,伴随惨叫,刘韵言脑袋轰鸣,双手下意识朝脸上捂去,已然是面孔凹陷,鲜血直流,汩汩鲜血从口鼻中流出,让他头晕脑胀,口鼻中进气多出气少,身子佝偻的好似虾米,自半空砸落。 等他跌落下来,砸得棋盘反倒,棋子落得满地都是,陈止便将手一伸,抓住刘韵言的一只胳膊,用力一拧,喀嚓一声,将胳膊卸了下来他前世在行伍之中,擒拿手法肯定是学过的。 顿时,刘韵言短刀跌落,被陈止另一只手握住,顺势一划,落在了刘韵言脖子上。 然后陈止抬头,对作势要冲过来的刘翟等人道:“都停下来,否则休怪我手上无情,这刘韵言伤势不小,但还未气绝,他好歹是个王子,你们能放任他丧命于此?”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所有人都惊了。 连下令前冲的刘翟,都不得不让停下来,看着陈止,表情阴晴不定,良久才道:“不愧是能与王弥交手的人,我等都小看你了,但你不敢动手的,人质只有在活着时才有作用,但我匈奴勇士,不会因受到威胁退缩!” 话落,他猛然一挥手,冷笑道:“给我冲!” 刘翟冰冷的目光看着陈止,照他对中原汉人的了解,觉得陈止不过是做出一个姿态,并不敢真的动手,只是刘韵言伤势看起来确实不轻,须得尽快救治,那更不能放任陈止威胁了,否则一个拖延,后果难料。 哒哒哒! 马蹄声起,地面震动,即便只有三十几骑,但一起奔跑起来,依旧有股撼动人心的魄力。 面对疾驰而来的马队,陈止却是面不改色,竟先回头,朝后面的车队喊了声:“结开阵!” 随后,又看向急冲而来的铁骑。 “兵家之事,终究要用兵家说通,人质的这套看来是多此一举了,既然人质无用,那留着何用?” 车队再次混乱,陈止家丁和赵兴的十名骑手迅速散开,排出一阵,步卒居中,高举盾牌,两翼持弓,而十名骑手居后,组成了一个阵势。 这个阵势,看得毛离一阵疑惑,但他顾不上多问,因为匈奴马队冲锋,压力太大,根本无从躲避,这车队中的其他众人也看出不对来了。 “这离得远了,还未入林,前方开阔,不是更方便匈奴人冲锋了么?” “陈止,快躲开!” “要死了!要死了!” 马蹄声和地面的震动,压力层层而来,让这些人表现出人生百态,而他们的声音近乎被马蹄声覆盖。 “快抵挡!拖延!” 关键时刻,王棱只能勉强发出一个命令,让王家护卫们冒死顶住,给他们逃入林中争取时间和空间。 这一切变化,不过几息之间, 整个车队,除了前排的陈止家丁,已是一团乱麻。 但在这个时候,陈止在刘韵言耳边道:“你刚才动手,杀我之心甚坚,观你之棋,实乃兵家之法,想来你的长处不在盘内,而是在棋盘之外、沙场之中,既然如此,只好换我来你一程了!” 刘韵言本来面孔凹陷,血流如注,脑子昏昏沉沉,但听得此言却一个激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回光返照般的清醒几分,张嘴想说什么,但不等话说出口,陈止手上利刃已抹过他的脖子,然后甩一甩刀,鲜血溅落泥沙之中。 “你……” 刘韵言的诸多言语,汇聚成一声沙哑的单字,他瞪大了眼睛,捂住了脖子,拼命的呼吸,依旧堵不住那喷涌出来的鲜血,身子渐渐软倒。 在他的心中,无数念头纷至而来,浓烈的不甘若能凝结成实质,足以淹没周围。 “我还有大志未得达成,还有大能未得施展,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这次中土冒险,不过是我计划中的第一环,怎么能……怎么能……” 念头,凝固在他的心中,身体跌落尘土。 “这……” 这幕落在众人眼中,无论是刘翟还是王棱,不管是曹匡还是陶涯,猛然间摒住了呼吸,他们对于这个变化,实在是难以置信。 刚才两人对弈时还有谈笑,转念翻脸,陈止手刃刘韵言,神色不见半点变化,但已经有一人横尸在地。 “真给杀了?”刘纲也是膛目结舌,随后又反应过来,“陈兄,快快避开,匈奴人的马冲过来了!” 经他提醒,众人也回过神来,再看那匈奴人马,在见到陈止的动作后,也是齐齐一愣,冲势都有了一丝停顿,但紧接着刘翟怒喝一声。 “好胆!找死!” 话落,他身子不动,依旧前冲,同时伸手取弓,要搭弓射箭! 但陈止比他更快,扔掉刘韵言尸体,将那短刀一扔,然后凌空一踢,身上劲力节节贯穿,有的地方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宛如铁锅炒豆。 这是陈止在卧冰楼一战后,用药膳修养,辅以打熬筋骨,体质大幅提升,已能承受住突然爆发的腿力了,所以这一脚踢出去,力度更盛从前,短刀有如一道虹光,疾驰而去,直指刘翟面门! “不好!” 刘翟心中警兆狂跳,顾不上其他,迎着那道寒芒便是一箭射出去。 叮! 一声轻响,箭头与短刀凌空碰撞,竟被直接劈成两半,但短刀的飞行方向也有了偏转,微微歪斜,趋势不减,径直刺入了刘翟左臂! “唔!” 刘翟闷哼一声,在马背上晃了晃,却没有跌落,而是一咬牙,继续前冲! 前路上,陈止在踢出短刀后,立刻脚下一蹬,朝另外一个方向冲去,以他加持神速符的速度,转眼冲出了骑兵冲锋的范围。 与此同时,车队跟前,一根根箭矢已经飞起,朝匈奴骑兵招呼。 箭矢令马上的骑手手忙脚乱,而他们胯下马匹目标巨大,接连中箭,前冲之势顿时衰减许多。 有几名匈奴骑手更是立足不稳,跌落下来,落马之后,也不顾伤势,顺势拿出弓箭反射,但这些弓箭射出去,却被第一排的盾牌步卒挡住,丝毫也伤不到陈止的家丁! 于是,在盾牌防御和弓手的射击下,三十几骑匈奴骑手,冲势有了瓦解趋势! 变化在须臾之间,诸多名士还在慌乱,想要逃跑,王家护卫还在竭力布阵,想拖延时间,结果一转头,却发现威势如虎的匈奴骑兵,忽然七零八落。 “这些匈奴人怎么了?” 震惊过后,他们寻找缘由,目光落到陈止的那些家丁身上。 “是这些陈止的家丁做的?” 顿时,难以置信的念头浮上心头。 连与陈举等人一路同行的赵兴等人,都是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到这些家丁一样。 这也难怪,陈止让家丁摆出的这个阵形,在原来的历史中,要在许多年后才能面世,乃是原来历史上的武悼天王冉闵,用来对抗骑兵的阵形,前居盾兵,两翼弓弩,后备骑兵。 这个阵形,令武悼天王屡屡以少胜多,是在慕容恪十万大军的围攻下,都能以不足万人支持许久,可见能耐。 若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此阵或许不算什么,但凡事不能脱离时代,有些计策、阵法,如果后人看之,会觉平平无奇,乃至失望,但他们却不明白,这般事情最难得是第一个想到,然后第一个做到,并通过适当的科学训练,令兵卒达成默契。 后世的许多物件,每个人都在用,也不觉得珍奇,但诸多物件却是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经验积累,才被创造出来,在后世被看做平平无奇,但拿到百多年前,乃至十年前,足以震惊世人。 眼下的这个阵势是如此。 匈奴骑兵被冲击的零散之后,也终于抵达阵前,但在这时,弓盾朝着两边散开,后面的十名骑手冲击出来! 这十名骑士,乃是赵兴部下,在赵兴加入游学队伍时,曾提过,说要向陈止取经,让陈止加以训练,所以这一路上陈止偶尔指点,也有了一点心得,此时这十骑按陈止事先的吩咐做好了准备,在弓盾两撤之后,立刻冲击出去,直指匈奴骑兵! 反冲锋! 骑兵如洪流! 地面震动中,两道洪流碰撞在一起! 第二百六十二章 文武皆输,还敢言勇? 赵兴家中的精锐骑兵,自是不缺装备,而在新汉朝,骑兵的马匹也是披甲的,完整的马装,可以防护除了马的耳朵、眼睛、口鼻、四肢和尾巴之外的其他部位。 这也是得益于新汉朝强大的冶炼水平和铁矿产量,换成四边部族,不说有没有这个冶炼技术,至少在他们那边,将珍贵的铁料花费在马身上,就不太现实,都该被铸成兵刃才对。 赵兴的这十名骑手护卫,不可能兵甲具全,他们胯下坐骑也没有全副武装,只是披上了简甲,但即便如此,依旧比刘翟手下的匈奴骑兵要好太多了。 毕竟,匈奴兵本就不敢将珍贵铁料浪费在坐骑身上,再加上他们远来中土,若是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根本别想进城。 如此一来,双方在装备上就有着分别,加上匈奴骑兵在陈止家丁的阵形下,已然有了散乱迹象。 这行军的阵形一乱,不光是不好组织和指挥的问题,还涉及到扰乱自家军队的问题,一排人凑在一起前进,只要有几个乱的,就能挡了自己队伍的路,乱了自己队伍的路线,所以很多时候,一次冲锋,就能让一支兵马溃败,就是指挥体系崩溃的表现。 这样的局面下,刘翟已经知道不妙了,等两边兵马凑在一起,相互砍杀之时,匈奴骑兵顿时损失惨重,接连折损。 一时之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匈奴骑兵,赫然成了弱势的一方,在陈止方面的反冲锋之下,被迅速压制,俨然一副要全军覆没的模样! 这样一幕,看得毛离、王棱等人目瞪口呆,就连陶涯、陆映,乃至赵兴,都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这也难怪,匈奴骑兵一来,一直处于强势,行止之间显露出训练有素的味道,配合着刘韵言的嚣张态度,更显不可战胜,至少不是他们这个车队能够对付的。 以至于,车队众人心惊胆战,他们怕的不是刘韵言的棋艺,而是这支一个冲锋就把关卡兵卒冲散的骑兵队伍! 结果,不光是刘韵言扑倒在地,连带着看起来雄壮威武的匈奴铁骑,在陈止步卒家丁的反击下,也是一路崩乱,溃不成军了。 “这……这陈止的家丁竟有这般战力?” “该不会这些匈奴本身就不堪一击,只是看起来雄壮,其实色厉内荏。” “怎么可能,你没看到那些关卡官兵的下场么?” 车队众人不再慌乱,只是惊骇,其中有人低语,显露出惊疑不定,但立刻就有人反驳,只不过这话一说,多少让毛离感到难堪了。 但毛离顾不上许多,看着那节节败退的匈奴骑兵,心里正翻江倒海,目光落在陈止的家丁身上,看到他们在骑兵冲出去后,就重新集结,维持阵势,一副警戒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取得了优势就放松警惕。 这样的表现,让毛离越发惊讶和佩服起来。 “这五子五丈的规矩,表面看起来是给匈奴骑兵一个冲锋的空间,实际上却是为了让陈先生的家丁得以施展,拉开弓箭的距离,留出阵脚,排兵布阵。” 两军交战的时候,有个词叫射住阵脚,意思就是说,这弓兵将箭矢射出去,箭矢能够抵达的最大距离,一般对方的兵马就不会进入,因为一旦进去了,就进入了弓箭射程,此乃阵脚。 “回想起来,这次的遭遇战,匈奴骑兵来的突然,逼近了车队,其实不利于战阵排列,结果那刘韵言主动挑衅,陈先生将计就计,发展到眼下的局面,这每一步,都十分凶险,偏偏让陈先生将局面扭转了。” 想着想着,毛离又看向了刘韵言,那匈奴王子的尸体,已被途径的骑手捡起,随着匈奴骑兵一同后退。 惊魂未定之际,毛离隐隐觉得不妥。 这实不是运气,而是对人心的把握,知道了刘韵言所求,才能因势利导,将事情朝着需要的情况引导。 “久攻不下,损兵折将,拖延不成,反要被缠住了!” 对面,刘翟眼看局面不对,忍着着肩膀上的疼痛和麻木,看了陈止一眼,一咬牙,抬起手一挥,吐出一个字来 “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的命令一传达下去,匈奴骑兵如蒙大赦,一个个拼命逼退赵家骑手,然后奋力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骑兵,来去如风。 匈奴骑兵且战且退,很快就冲到几十丈外。 刘翟压阵,他的战力惊人,挥舞长刀,竟将一名招架骑手砸落下马。 这一幕落在陈止眼中,他还特地朝刘翟的脚上看去,发现了马镫存在,顿时了然。 这是他前世推行的装备,帮助新汉骑兵得到了一段时间的优势,发展至今,连边疆民族都普及了,并不让他感到意外。 刘翟在砸落一名赵家骑兵后,也是拨转马头,只是在加速离开前,却朝陈止喊道:“陈止!你害我兄弟性命,又坏了我等之事,早晚要和你算账!你等着吧!我匈奴儿郎不是好惹的!” 他的话被旁人一听,心中都是咯噔一声,暗道不妙,知道陈止被记恨了,但这也正常,你连人家王子都给砍了,不恨你恨谁? 没想到陈止却笑道:“还敢大言?你们手谈输给了我,兵马也输给了我,文武皆输,还敢言勇?你不好惹?我就好惹了?左右,给我射他!” 他一声令下,诸多家丁登时调转箭头,拼命朝刘翟招呼,让这位勇猛的匈奴贵族一时之间手忙脚乱,狠狠的看了陈止一眼,也不说话了,骑马快走! 他这一走,赵家骑兵还要去追,但陈止则摆摆手,止住他们。 “穷寇莫追,匈奴人并未真的溃败,所以那头领一声令下,才能迅速退去,若没有阵形支撑,骑兵追上去,反而可能发生意外。” 陈止稍微解释,感受着两条腿中依旧充沛的劲力,正自思量。 那边,刘纲已经一脸后怕的跑了过来。 “陈兄,你没事吧,可真把我吓坏了,你这些家丁可真厉害!太厉害了!”他有些惊疑不定,与陈止说话的时候,看着匈奴人离去的方向,不住的抚胸,“不过,你刚才真就动手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琐碎吧。”他看向陈止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敬畏。 陈止则道:“刘韵言有心要我的性命,哪能顾上许多,我那一脚出去,力度没有控制好,实际已经伤了他的性命,其人毙命不过时间问题,后面一刀是给他个痛快,你也不用担心,我自有计较,咱们这么多人,来历各异,被匈奴堵上,表面是我一人出面,实际乃是共同面对,再说了,那个匈奴王子对我起了杀心,其人畏威不怀德,就是放回去,也不会有泯恩仇的心思,反倒要起其他心思,比起一个记挂着我的活王子,还是一个死王子更好。”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关键还在决断,瞻前顾后,往往什么都难以做到。 当时那种情况,刘韵言突然暴起,其人脊椎骨骼一挺,显露出武道技巧,是从小就打熬筋骨的,论战力陈止可比不上,只能动用神速符,但双腿力度骤然增强,一时间把控不住,脚踏刘韵言之面时,就伤到了对方的脑部,隐隐致命,不过早晚,但这是自救,也是恼怒对方痛下杀手,既然要杀,就不该迟疑,再想后续,什么都办不成了。 “就这么放任匈奴人离开,好么?”陆映也赶了过来,看着匈奴人离开的方向,神色依旧凝重,更有担忧。 “我们毕竟人手有限,还是突然遭遇骑兵,准备的不够充分,能将对方逼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足够了,咱们的目的可不是要歼灭他们。”陈止倒是看得很开,“况且这里地处中原腹地,周围又有诸多关卡,先前这群匈奴人战力完好,才能纵横来去,但尚且要退避大军,以骑兵行走山林,明显是有顾忌,现在他们骤被逼退,慌不择路的逃离,已经是了方寸,必定会碰上朝廷关卡,继续损兵折将,长久不了。” 说到这里,他又朝着周围看去:“况且,咱们并非没有缴获,这些匈奴残兵交上去,足以再捆绑一些鲁县的势力。” 陆映顺着陈止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有五六名落马的匈奴人正在周围挣扎,他们或者身上有刀剑伤,或者是中了箭,难以起身,已经有毛离手下的兵卒过去,要将他们擒拿捆绑。 “刚才确实凶险,那刘韵言是有杀心的,若不是陈兄反应的快,躺下的就该是他了,哪里还能想那么多。” 伴随话语,赵兴走了过来,上下打量陈止,神色颇为郑重的说道:“如今匈奴反叛,这王子杀也就杀了,陈兄不用顾虑,若有担心,我可以修书一封,告知家中,必定全力相助!不过诸位也不用多想,陈兄乃是三品名士,我华夏苗裔,杀一蛮夷胡酋,要是还被人说三道四,那是要被天下人嗤笑的!” 如今的环境,和后世可不同,有汉一代,虽有边患,但还没有哪个胡族真正入主中原,没有先例,所以这新汉的中土之人在心理上是有优势的,所谓的国际纠纷,多数是朝中借题发挥,至于担心友邦惊诧的可能…… 友邦是啥?天下,唯华夷尔。 而赵兴说话的时候,语气格外真诚,没有半分作伪,比之过去更多了亲近之意,不惜要动用家族力量。 这是他看到了陈止家丁的战力,意识到陈止练兵上的才能,对将门家族来说,这种本事可比什么写文章、下围棋重要得多! 若说以前,他只有结交陈止的心思,那此战之后,就想全力拉拢,乃至尽可能的招揽过来了。 有同样认识的还有陶涯,他一听赵兴的话,就知对方打算,也不说破,而是道:“那个匈奴王子,看似学了中原学问,其实骨子里凶性不灭,杀的好!我看陈兄那一脚,着实不轻,一脚下去,此人纵然不死,也要伤及心智,若得了离魂症,那才是个问题,这样一个心智不全的王子若是放回去,被胡人看着,难免想起陈兄,倒不如一刀杀了来的干脆!” 这个时代,士族崇尚玄学清谈,但还是有些古朴之气的,提起杀人,很多人并不犯怵。 刘纲却有些担心的道:“就怕匈奴记恨,毕竟那是个王子,而且尸首还没留下来,被他们带走了。” 陈止听了,却道:“尸首留下才是麻烦,正要让他们带走,另外,你以为匈奴骑手里面,他刘韵言才是地位最高的?错了,那个手臂中刀的人,才是真正的主心骨,这些且不多说,也不用担心太多,今日的事自会有人帮我上下疏通。” 刘纲闻言疑惑,正要再问有何人帮忙疏通,但曹匡等人却已围了上来,他们一个个都是神情激动,不少人透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战袍染血说感谢“ldq112蓝灵#沐风的渐隐点绛唇以紫血天使小飘楚楚不是我换心曲”的打赏!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争与其人近,古今为一名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閱讀。 “陈小子,有你的!老头子我服了!”第一个赶上来的,就是曹匡了,这位时常倚老卖老的士人,此刻却是咧嘴大笑,来到陈止跟前,就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若不是你,我等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你的这些个家丁啊,已可赛过军中精锐了!” “不错,”王棱也赶了上来,他的额头上还有冷汗,这次车队毕竟是王家组织,一旦出了事故,他个人性命固然危险,但对王家名望的打击更大,现在匈奴散去,回想起来,却格外后怕,不由冷汗连连,对陈止也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多亏有陈先生在此,若非如此,后果不堪设想啊,不堪设想。” 他一连说了两个“不堪设想”,心神才微微平息了一点。 马图同样走了过来,说道:“只可惜,这棋局最后却乱了,否则随着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这一局棋绝对可以载入史册,也能帮陈兄你正名。”他的话中蕴含着惋惜之意。 旁人也纷纷点头,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夸张的地方,今日的事,他们在惊恐过后,一回想,稍加品味,就觉得不得了。 今天这什么情况? 联系他们的这一群人的背景,乃是因为一个赌约,过来和外族人挑战的,本来就很有话题性,结果半路被拦住了,被拦住也就罢了,那个对手突然不知什么缘故,就被朝廷的官兵追捕了。 这群骑兵,若是碰上汉家大军,或许只能退避,但面对私家护卫,无疑是占有优势的,这也是众人担忧的缘由。 这样的事刚碰上的时候,众人难免心惊胆战,可现在回过神来,登时就都意识到其中意义了。 这是有可能上青史的节奏啊! 要说那彭城的张家宴会上的一幅字,还只是有可能成为名传后世的逸闻,那今天这事,涉及到华夷矛盾,有匈奴人,有名士,还赶上杏坛论道,有王爷下令,有中郎将驰援,有匈奴王子嚣张在前、身死在后。 这么多个因素汇聚下来,稍加炒作,别说逸闻了,上正史都是大概率事件! 这一想通,他们纷纷热切起来。 而陈止听了马图的话,就笑道:“这有何难,这一局棋都在我的心里,等会将那棋谱默写出来就行了。” “陈兄果然是记性过人,如今一局棋下来,便能记住这么多步,当真厉害。”高河、唐起也凑了过来,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突然,孙赶的声音在旁响起:“这个匈奴王子就这样给杀了,万一有什么后患,要怎么处置?” 他的话一说,众人的表情都是一窒。 不管孙赶提起此事,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但他说的话,都让这王家车队的众人迟疑了一下。 但紧跟着就听曹匡冷笑道:“怎么?看你们还心存犹豫,这事发生在这里,碰上的是我等,你以为我等能脱得了干系?不要想着和陈小子划清界限的事,这事如果真的有后患,那我等也是一损俱损,不要心存侥幸。” 他话一说,孙赶面色就变,其他人也都想明白过来。 不错,今天的这个事,他们也是当事一方,陈止的行为怎么解释,都能冠到救他们的名头上,岂非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再说了,今天这种事,那是赶他们走,他们也不会走的,君不见过去多少劝谏之臣,在五十好几的时候,以死劝谏,除了这岁数大了,更多的就是为了在死前留个名。 王棱立刻就道:“诸位不用担心,这匈奴人何等凶残,旁的不敢说,但我王家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也容不得旁人用这个做文章。” 他这么一表态,等于是王家给这事背书,孙赶本来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不得不停下话。 指挥兵卒抓人捆绑的毛离,凑了过来,说道:“诸位,某家虽不知王爷为何突然要抓这些匈奴人,但接到命令的时候,上面就提到过,说是死伤勿论!”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就放下心来。 然后毛离又道:“贼人被击退,诸位还是尽快进城吧,我也要安排人手去通报上面。” 孙赶本来有心挑拨,被曹匡等人接连否决,心里正不痛快,又不敢怼其他人,这心中火气无处撒,听了毛离的话,立刻对这个他眼中的兵痞头子道:“怎么?刚才还不让我们入城,现在知道厉害了?开始客气了?” 毛离一愣,冷笑一声,朝陈止拱拱手,才对孙赶道:“有陈先生这样的人物在,我当然不用阻挡,挡住各位,就是因为这匈奴贼人,如今匈奴人被陈先生的家丁击溃,连阁下这等人物也不用担惊受怕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有陈家家丁这等精兵在侧,天下何处不能去?” 毛离这是一点都不客气,出言嘲讽。 孙赶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有心再说,却被曹匡拦住。 这位长者道:“别在这耽误时间了,咱们先去城里,老头子有几个好友,得过去拜访拜访。”潜台词,就是要去疏通关系,先把功劳定下来,把名字和陈止连起来,和今天的事凑一块。 王棱也点头道:“不错,先去鲁县,我王家在那也有些产业和人手,或许派得上用场。” 其他的人都纷纷表示,自己在鲁县也有关系,有用得上的人,陈止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话说到这里,别说孙赶,连刘纲他们都明白了。 这些人是要造势。 要出名,得抱团! 陈止手刃了那位小王子,哪怕两国还在交锋,这一国的王子死了,新汉朝廷少了枚可用棋子,也有可能落下话柄,或许也有人要借题发挥,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靠着营造舆论趋势,来确保安稳,有备无患。 这些人不光想帮陈止,也是为了免除自己等人的后患,更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名字和这次“对弈退匈奴”的传奇事件联系在一起。 所以他们不怕有麻烦,就怕麻烦小,麻烦越大,名声越响。 前提是得有舆论支持,但这一车坐的什么人?都是名士,这对名望的操控,乃是基本要求,自是不怵。 “这件事,看来不是坏事。”陶涯走在陈止边上,低声说着,“经此一事,这群人可都成了陈兄你的人脉资源,对以后帮助很大啊。” 陈止笑了笑,说道:“这些都在其次,还是等匈奴人的消息,再说其他吧。” 这样说着,陈止回到车上,对外的说法是要修养一番,然后誊写棋谱。 刚经历了那般阵势,尽管还有不少人有心和陈止说上两句,但听了这个缘由,也就不好过去攀谈了,同时他们也注意到,连陶涯这些陈止的亲近之人,都没去打扰,自己又怎么好开口?再说了,早点写下棋谱,也好坐实名声,他们怎么敢去影响? 等众人一退,陈止到了车中,便微微抖动双腿。 腿中劲力还没有散去,依旧遗留下来。 “时限还没有到,就这么待着,着实有些浪费,不如借着这股劲力,打熬一下两腿的筋骨。” 神速符可以强化双腿,但时间一到就会消退,那双腿的筋骨皮膜恢复原样,不过陈止在用药膳修养时,却发现经过强化的双腿,在剧烈运动后,固然会留下损伤,乃至撕裂,但同样开拓了体力,只要操作得当,也能在消退过后,小幅度的提升两腿强度。 很快,他便以惊人的频率,迅速的抖动双腿,控制着幅度,不至伤到筋骨,以至于这马车的地面都受到了些许影响,发出了轻微的声响,让外面的人略感诧异,但不好过去询问。 “八成是拿着棋子,再回忆棋路吧,不能打扰他啊。” 在众人的思量着,车队则朝着鲁县缓缓前进。 不过,这车队上的众人,却慢慢落在五十名陈家家丁身上,看待他们的目光中都带着敬畏和羡慕。 没有出事之前,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看似平凡的家丁,竟有这般战力。 陈举等人注意到众人目光,不由抬头挺胸,感觉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重要,同时也意识到,为何在那贫瘠小镇中,和马贼一战过后,自家少爷会反复训斥众人,说他们阵形混乱,不成体系。 “如今想来,少爷眼中的敌人本就不是一二马贼,而是这般精锐的匈奴铁骑啊!” 陈举心中感慨,而曹匡等人看着他们行进的队列,也不住赞叹。 “难怪连匈奴铁骑也无法撼动,你看这行进间丝毫不见散乱,真乃强军,就是人数有点少。” “话不能这么说,陈先生能训出五十名家丁,就能训练出五百人、五千人,到时我大汉岂不又赠铁军?我回去就得告知家父,让他举荐陈先生啊,这等大才,岂可遗落民间,此乃天下苍生之哀!” “这事可轮不到你,该是我那二叔出面才行。” “真看不出来,这些家丁竟有这等能耐,但有他们护持,咱们这路上是万无一失了。” …… 声声议论,传入端坐车中的曹匡耳中,边上一人笑道:“曹公,陈先生这次必然名声大起,同行的诸君,都想着沾光呢,若能举荐陈兄出仕,那是稳赚不赔,这个引荐之名,不知道有多珍贵。” 曹匡冷哼一声:“他们也就只有这点心思了,不过我也知道,那陈小子是不一般,不光是他操练骏马,也不只有阵前镇定,关键是他能毫不犹豫的,宰掉那个匈奴王子!”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六十四章 忠仆河边送主,孔徒鲁城曰憾 “天下未定之时,北方战乱,世家子弟动辄杀人,勇猛刚烈,如今天下承平,这世家子弟就失了这股勇猛精进的劲头,都开始注重莺歌燕舞,但你看这陈小子,杀那胡酋,手也不抖,杀完了之后气定神闲,这样的气度不是念几句诗就能蕴养出来的。” 曹匡这么说着,边上那青年闻言点头,他知道面前的这位长者,严格来说算不上世家之人,这番话有倚老卖老、抬高身价之嫌,不过关于陈止的看法,他是同意的。 现在众人都意识到陈止武技过人,但这身有武艺与胆量不能划等号,在快马奔腾之际,能果断下手,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决断。 “这个陈止,确实是个人物。” 这青年还在想着,曹匡又开口道:“邓家小子,看你的表情,就是听进老头子的话了,比孙赶那群人强多了,这些人为了一时名号、一口气,就平白得罪人,殊为不智,不说别的,下次再碰上类似匈奴人这样的贼人,陈止若心怀恶意,害他们都不用亲自动手,不是蠢么?” 姓邓的青年点点头。 曹匡便笑了起来:“不愧是要外出当太守的人,你们邓家也是大族,你不愿从中枢起步,反要外放太守,可见是个有志向的人,那不妨和陈止多结交结交,以后定有帮助。” 邓家青年笑道:“您老说的是,我正有此意,若是不出意外,我当是在北方的某一个郡为官,那边正有兵灾,又有匈奴作乱,确实得向陈先生多多讨教。” “嗯,对,多问问,”曹匡很满意对方的态度,“你看今天那些个匈奴人,就没讨得好来,看着吧,他们这一逃,只能灰飞烟灭,成全陈止的名声,这事在车队里引得不少人心生向往了,等到了鲁县县城,城中从王爷到官府,都要重视。” 邓加青年点点头,若有所思。 ……………… 仿佛是为了印证曹匡的见识和判断,在车队前行之时,另一边的匈奴骑兵们却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本来,刘翟令人离开,就知此地不可久留,尤其是作为谋士的刘韵言意外身死,自己的队伍,有些类无头苍蝇的趋势,过了好一会才理清头绪,但为时已晚,在一阵奔逃之后,他们遇到了一只建制齐整的朝廷骑兵! 这支骑兵和驻守军队不同,坐下马匹皆披甲,足足有近百人,而匈奴一方在经过陈止家丁的冲击后,损兵折将,又有走失的,剩下不过十几骑,而且士气低落,一看就是好捏的软柿子。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战绩啊! 于是,这支朝廷骑兵猛烈追击,不断厮杀,很快就让刘翟的人马折损的差不多了,更是散乱得难以聚集,跑到后来,刘翟身边竟只有一个名教为傅虎的骑手还跟着。 两人快马前行,暂时甩开朝廷追兵,来到了泗水边上此时的泗水,横跨南北,向南通到徐州彭城郡境内,而北边横在鲁县北边,有几条细小支流。 眼见河水在前,刘翟猛地吸了一口气,随后身子一晃,竟从马上跌落下来。 “大将军!” 旁边的傅虎见状,赶紧就勒住马缰,然后翻身下来,将落地的刘翟扶了起来,让他靠着一棵树坐下,等收回手,他才惊觉,自己的手上满是鲜血。 这血当然不是他傅虎的,而是从刘翟身上沾到的,仔细一看,才发现刘翟的整个肩膀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了,赫然就是陈止踢出的那把短刀所致! 陈止那一脚,有神速符加持,又有正规的发力技巧,一脚踢出,虽被刘翟射出的箭矢打偏了方向,但力度不减,刺入手臂,当时就贯穿了血肉筋骨,伤及骨膜,但刘翟不愧猛人,倒也忍得住疼痛,直到此刻方才发作,一来是流血过多,二来是伤势加重,再加上人手四散,前有河流挡路,后有追兵逼近,种种不利一起压来,终于让他撑不住了。 傅虎惊讶过后,再看刘翟的那匹马,走了两步之后,也是萎靡不振,马身上插着不少箭矢,多数都是刘翟压阵的时候,被重点照顾所致。 刘翟剧烈的喘了两口气,苦笑道:“你走吧,我身受重伤,要死在这里了。” 傅虎顿时痛哭出声,说道:“我傅虎蒙大将军赏识,不以身份微薄,提拔重用,现在正是效命之际,岂可弃大将军而去?如今我国与汉开战,基业不稳之时,匈奴可以没有我傅虎,但不能没有大将军啊!” 说完,他将刘翟从地上扶起,小心放在自己马上,然后驱马渡水,待得将要抵达对岸,后面却传来了喝骂声,转头一看,赫然是朝廷追兵已至,傅虎猛地一咬牙,对刘翟说了一声“大将军保重”,然后从马身一侧抽出大枪,返身而去! 刘翟见状,眼中浮现泪水,回想种种,不禁悲怆:“我刘曜此来,损兵折将,连兄弟的尸首都带不回去,要心腹亲兵冒死相救,若能逃出生天,定不会忘今日之事!” 原来,这刘翟乃是假名,其人的真名为刘曜,自幼丧父,与刘韵言一样,都是匈奴之主刘渊的养子,文武双全,乃为匈奴大将军,但而今却落魄至此。 但刘曜到底是有决断之人,看了已然抵达对岸、横枪挡马的傅虎一眼,一咬牙,拍马而去。 对面,河岸之上的傅虎挥舞长枪,奋力阻挡,那脊椎一挺,全身毛孔都仿佛闭合了一样,将汗液锁在其中,登时就浑身劲力喷涌,宛如门神一样,竟凭着一腔血勇,激荡气血,鼓动劲力,堪堪将最前面的几匹马给拦住了! 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待得几息过后,傅虎胸中一口气散去,这脊椎也软了,浑身毛孔张开,汗水汩汩流出,转眼就将全身衣衫湿透,随后整个人寂静不动,不复言语。 就有骑兵下马过去探查,小心接近,一枪刺出,在傅虎身上戳了个窟窿,将其人放倒,这才放心过去,摸索一二后,才惊道:“此人竟已力竭而亡!” 原来,傅虎为了救主,激发潜能,一口气挡住奔驰的骏马,耗尽了心力、体力,待得一口气散掉,也就心力衰竭,直接死亡了。 看着此人的模样,骑兵头领不由感慨两句忠心之士,让人将其尸首整理好,放于一旁,然后说道:“此人这般拼命,说明渡河那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说不定就是匈奴中的重要人物,中郎将让我等过来驰援,就是为了抓几个匈奴贵族,此事不可耽误,我等渡河追击!走!” 伴随着一声令下,这些骑兵顿时呼啸而去,只在原地留下一具尸体。 与此同时,伴随着刘曜的逃亡,今天的这个消息也迅速的传开,按着距离的远近,朝周围辐射开去。 第一个受到波及的,自然就是鲁县了。 此时的鲁县和临沂一样,布满了各种名士、名宿、宿老,而且比起临沂来,很多人在资历、名望上还犹有过之。 说白了,这些人要么就是不用卖给王家面子的,要么就是不需再经过王家文会镀金,而是直接来到鲁县,就等着杏坛论道召开了。 但这样的人一样注重来往的消息。 鲁王突然下令捉拿刘韵言一行人的命令,早在城中引起轩然大波,要知道那刘韵言从临沂来到鲁县,可是一点也没收敛,还是如法炮制,不断挑战城中棋坛高手,以至于连鲁王世子刘墨都知道了他。 所以这边命令下达,城中之人就留意着事态进展,但这事情的发展过程,着实是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因为接下来,官府和军队竟然封城了。 这城一封,不许人出,也不许人进,就算有关系打点,也格外繁琐,终于让城中有点见识的人,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了,便各方联系,想搞清楚缘由。 但因北线战事的敏感性,知道的人不敢随意透露,而不知道者众,也打探不出什么,城中上下越发焦躁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陈止一行人的车队,入城了。 县城被封禁内外后,除了官方和军方的人马,其他各大家族的人手都难以轻易进出,所以王家这么大规模的车队,就显得格外醒目了,尤其是在他们的车马上,还能看到箭矢残留,显是经过一番大战的,就更引得城内上下的瞩目了。 于是,消息很快传遍全城,正在老师家别院中听讲的曹庆、孙敏等人也得知了,而他们更关注的,却是陈止随同到来的消息。 “陈止终于来到鲁县了,估计和匈奴小王子有关,可惜啊,短时间内,这两人是无缘对弈了,我可是颇为期待的,真是遗憾,不过倒省得师弟你往临沂跑一趟,去送请帖了。”孙敏听了消息,颇为感慨,“不过王家到底不一般,其他大族都不让进,唯独他们家的车马可以入城。” 荀折也点头道:“不错,估计其他几家要不满了,定会找去王府,询问缘由,让自己的人手也进城。” 第二百六十五章 余波渐进波澜起 论势头,青州、乃至北方的大部分家族,都是不如王家的,但杏坛论道这么大的事,江左的顶级门阀也会派人过来,由于家族庞大,来人分散各处,有些在临沂,有些就在鲁县。 随着鲁王下令,鲁县封城,这些江左大族的人也无法随意进出,很多人都被拒之在外,徘徊难行。 这种时候,王家的车队堂而皇之的进来了,各家肯定要有微词,纵然不会爆发,但肯定也想依样画瓢。 “我从鲁王府得到了个传闻,”孙敏笑了起来,“说是刘韵言在临沂让王家吃了亏,所以王家不得不提前走上一遭,陈止既是同王家一起来的,大概是受了王家招揽,来这对弈的,所以我才觉得遗憾,本以为能看到一场龙争虎斗,为我中土棋坛正名。” 这个时候,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旁传来 “这个陈止,本事这么大,王家都要招揽他?也难怪你等念念不忘了。” 说话的这个人看上去约莫四五十岁,面容清瘦,留着长须,穿着大袍,坐于主席,正是曹庆、孙敏的老师、孔家传人,孔履。 此人非孔家本宗之人,但自幼好学,天资过人,最终异军突起,成为他那一代的佼佼者,如今更是孔家的门面人物之一,据闻未来将会执掌杏坛。 孙敏就恭敬回道:“陈止此人在师道文章、书法、佛学,乃至手谈之道上都有不小的名声。” 他这么一说,旁边坐着的曹庆、荀折等人,不由又回想起这一路上,每到一处,就被陈止名声压制的憋屈,还有仿佛一路都要做陪衬的那份屈辱。 上首,孔履微微点头,转头问道:“听说大师和这人也有一些渊源,不知道如何评价此人?”他的身边坐着明法僧。 那和尚听了这话,露出淡淡笑容,摇头道:“算不上什么渊源,只是隔空接触罢了,此人堪称人杰,文章是不错,他的书法贫僧也见过,已然入品,近乎神品,至于佛学之说,倒也有可取之处,所以都传出名声了,名声是很响,但其人如何,贫僧还没接触过。” “只是传出了名声?”孔履到底是老资格了,明法僧这话一说,他就品味了几分味道,知道这位大师八成是吃过亏,但既是被他请来的客人,孔履自然得配合一下。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这陈止的年龄好像是二十三吧,这个年龄是该养望扬名了,只是名声多变,宛如镜花水月,远的不说,就说那姜义,造势蓄名不可谓不高明,但碰上真正敌手,一盘输掉,名声折损过半,汝等当引以为戒,凡事要脚踏实地,琴棋书画之道,固然精彩,但经义名教才是根本,在我看来,陈止诸多名望,唯《师说》一篇,方可称道。” 他用事实来教育弟子,可谓用心良苦,同时也是给明法僧一点面子。 孔履看出明法僧与陈止有点冲突,所以略微贬低陈止一下,再褒奖一句,因为那篇《师说》很受他的推崇,孔履发自内心喜欢,对陈止其人多有欣赏,只是碍于明法僧的面子,才得当面平衡一下。 可惜,他却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一说,明法僧脸上在笑,这心里却越发难受了,因为真正让他难堪的,正是那篇《师说》,这心头不静,就有出言的冲动。 对于这些内幕,曹庆、孙敏已是心知肚明,但不敢当面指出,面对老师教诲,只能点头受教。 孔力又道:“说到姜义,就不得不提那匈奴人刘韵言,此人的本事是有的,所以能起名声,虽然被朝廷追捕,但这城中却无多少喝骂,何故如此?还不是他前些天在鲁县挑战几位棋坛高手,以棋艺连败众人,留下了名声,但若是其人败了,这积蓄的名声,必然急转直下。” 孙敏总算抓住机会,顺势转移话题道:“匈奴王子刘韵言忽然就被通缉,还涉及到鲁王,是否与北线战事有关?” 他们这些人,当天都在王府,听到了世子的那句惊言,随后鲁王出面,表面上一切如常,但从一些细节还是能发现端倪,而宴会之后,就传出消息,说是鲁王下令,要捉拿匈奴王子,至此来开了封城序幕,与会众人稍微思考一下,就明白其中关联。 孔履闻言,神色凝重,沉默片刻才道:“这事不要乱猜,还是等切实消息,否则说再多也是无用,还是将心思放在杏坛论道上吧。” “是。” 几名弟子都是点头称是。 但末了,曹庆又问:“陈先生已经抵达鲁县,请帖是不是要送去?”说话的时候,他看了明法僧一眼,后者还是淡笑着。 孔履点头道:“既然他人来了,那就送去吧,不过陈止是和王家一同抵达的,将来肯定是要走王家的门路,这请帖只是礼数上做到位就行了。” 以陈止的资历,就是参加杏坛论道,也只是旁观者的一员,显不出什么,但按左家的说法,参加了文会,得了魁首,就有资格在论道时崭露头角,而孔履所发请帖,还是依陈止本来的位格邀请,帮助不大,比不上王家的渠道,是以他有此一说,当然,这也是照顾明法僧的面子,表示他孔履只是例行公事。 说完这些,他又补充一句:“将给匈奴王子准备的请帖废除,已是用不到了。” 曹庆点头应下,忍不住感慨起来:“匈奴王子已然逃走,看似落荒,但战绩却保留下来了,不管会不会被抓,都有损咱们中土颜面啊,毕竟到了最后,也没谁真的战胜他。” 荀折同样在旁感叹,说道:“王家这次过来,有众多棋坛名士同行,显然是有备而来,却未能和那个刘韵言碰面,真是可惜。” “福祸之间,谁人能料?” 突然,微笑的明法僧见机开口,他的声音清亮,带有一种让人心通透的韵味:“在诸位看来,匈奴人因外罪而走,未能与尔国名士对弈,令中土之名未正,但或许正是因此,也省去了余下的中土败绩,不至于更加难看。”他的语气非常的平和,像是在与人交谈一样,但含义却让人皱眉。 匈奴人因故逃亡,你们觉得没机会找回场子,但说不定是避免了更加丢人,换句话说,这和尚,不看好中土名士能有人战胜刘韵言。 这话说出来,别说曹庆等人,就连孔履都有些不快了,我这顾忌着你的面子,你说话却这般难听,还一口一个尔国的,你明法僧也是中土出身,学了点佛法就不是你了? 气氛顿时古怪起来。 明法僧见之,略感舒心,刚才孔履看似照顾他的颜面,但因不知内情,反而戳了伤口,令这和尚心头难受,但他学法多年,也能忍住,如今出言,乍看之下,是令在场之人不快,其实是种传法辩论的手段。 他要与人辩论,非要逞口舌之快,都是有目的的,那就是传法,扩大佛教的影响力,挑起他人的情绪,再辅以自身观点,解释已经发生的事,从而潜移默化的传授佛家思想,乃是屡试不爽的不二法门。 几日以来,他时时刻刻都在寻找机会,但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孔履是儒学大家,以中庸为根,说话做事不会轻易给人话柄,现在因王家车队、匈奴王子的关系,才让明法僧看到了一个思维碰撞的机会,于是就要借机表现佛法在逻辑上的先进性。 孙敏听了,摇头笑道:“法师之言,似有偏颇,我中土人杰地灵,能人不知凡几,他刘韵言不过是来了次奇袭,让人不知根底罢了,真要是遍邀豪杰,他绝对不是对手。” 明法僧笑着摇头说道:“我知阁下之念,但这般手谈之局,考验精气神三者,越是年龄大者,越是力不从心,而刘韵言正是年轻力壮之时,蛰伏多年,休养生息,这是效仿楚庄王,要一鸣惊人,又岂能不准备充分,反观尔等,乃是仓促应战,再者说来,若真是大动干戈,遍邀名士,先不说输赢,单是因为他一人,就有这般动静,已然落了下风,佛法有云,说是……” 他的话让众人眉头紧锁,但还没有说完,却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却是孔履的三四名弟子突然推开门,一拥而入。 这几人论地位不比曹庆、孙敏,不过和孔履也是亲近,但明法僧、魏欧等人在场,孔履还是眉头一皱,呵斥道:“尔等这般冒失,成何体统!杜浅,你把事说清楚,其他人先退去。”他点了一个学生的名,注意到这几个弟子的表情,都颇为兴奋,不由疑惑。 被点名的杜浅,乃是一高壮男子,较为沉稳,但也难掩心中兴奋,顾不上其他,就说:“匈奴小王子授首了,被人打杀了!而且他死前还输了棋,文武皆输,一无是处!”说完,还忍不住扬起拳头甩了甩,很是解气的样子。 这些年轻士人、学子,本就有一腔热血,看不惯异族横行,偏偏无计可施,现在听得消息,当然心神激荡,不能自已。 只是这话,却让屋里人满脸不解。 孙敏就问:“帛罗,你倒是说明白点,刘韵言死了?怎么死的?还有,他怎还能输棋,这人不是跑了么?”战袍染血说感谢“天启周皇反手一个煤气罐老子不要昵称啦换心曲有之以为利”的打赏!那什么,我记得欠账,大概七十四章,已经还了六章的样子,努力加快还速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世事岂能尽两全? 孙敏问出的问题,也是其他人关心的。 尤其是明法僧,本来打算发表一番宏论,论证这匈奴王子会如何如何,结果转脸就来了一人,告诉他这王子死了,不光死了,还输了,如果这是真的,无疑让他后面的话无以为继,自是迫切的想要知道真假。 见着众人的表情,杜浅赶紧就道:“老师、法师,还有诸兄,你们大概已经知道,那王家车队入城的消息了吧。” 曹庆问道:“怎么?匈奴人和王家车队扯上了关系?” 杜浅点头道:“不错,车队入城的时候,就有一个细节,有人在车马上发现了箭矢,知道是在外面遇了袭击,不少人以为是遇到了流民或者马贼,但那与车队中名士相熟的人,很快就知道了,他们并不是碰上了马贼。” 孙敏明白过来,遂问:“是碰上了匈奴人?” 杜浅点点头,用颇为复杂的语气说道:“是遇了匈奴人,据说有五六十骑的匈奴人,突然袭击,连官府设下的关卡,都是甫一接触,就被冲的溃散,但偏偏被这支车队的人挡住了,严格地说,是被陈止的家丁挡住了。” “陈止的家丁?不是王家的车队么?还能有陈止的家丁?”孔履闻言,不由问起来。 杜浅赶紧拱拱手,回道:“回禀老师,陈止此来乃是为了游学,所以带着五十家丁,他接受了王家的邀请,前来鲁县,游学的同伴与之同行,所以家丁伴随左右,匈奴人袭击的时候,就是他这五十家丁列阵迎击,将匈奴人击溃。” “家丁将匈奴骑兵击溃了?”荀折满脸诧异之色,“匈奴骑兵的威力,我们也见识了一点,官兵过去捉拿刘韵言,将驿站封住,都被匈奴骑兵冲破,怎么陈止的家丁竟能将之击溃?莫非是利用了树林地形?”他显然也知道步卒对付骑兵的时候,本就有劣势。 杜浅则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听人议论,好像并不是位于林中,而是在官道大路上,正面对抗。” 孙敏眉头皱起,摇头说道:“在官道这样的平坦、宽阔之处,以五十家丁迎战五六十骑的匈奴骑兵,还要将之击溃,未免太过惊人了,里面必有夸大和不实之处,但此战结果当是陈止取胜无疑,否则不会有这样的传闻出来。” 他这话倒没说错,里面确实有夸张之处,就是匈奴骑兵的人数。 这边孙敏的话落,那边曹庆又问起来:“就算匈奴骑兵被陈止的家丁击溃,刘韵言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又是输了,又是身死,既是短兵相接,莫非是在乱战中身死,而这个输了,是指的两家兵马对杀,匈奴一方输掉?” 一听这个问题,杜浅和身后几人顿时兴奋起来,就听他道:“好叫诸位得知,这精彩就之处就在这里,可以称之为传奇了,想那匈奴人自从来了中土,何等嚣张,挑战我汉家棋坛高手,以手谈应对,偏偏还屡战屡胜,最后更是借着官府抓捕,直接走了,若让这匈奴人逃回去,我汉家何时能有雪耻之日?” 他一说,这屋里的不少人,都把目光都落到了明法僧身上,刚才这位才就这个问题发表过看法。 被人这么看着,明法僧有些不自在,却还勉强维持脸上笑容,用和蔼的目光看着杜浅,心里思索着其人会说出什么话来。 杜浅没有让他失望,继续说着:“估计是匈奴人嚣张惯了,也不知刘韵言是怎么想的,竟在被朝廷追捕、四方环伺的情况下,拦下了王家车队,然后要阵前对弈!” 魏欧等人目瞪口呆的道:“阵前对弈?是说要在那种情况下,摆下棋盘,与人对弈?” “这……这还真有点不一样,刘韵言能提出这般提议,可以称之为狂士了。”荀折同样一脸意外,他们荀家有位长辈,也曾做过许多惊人之事,不乏相似之举,被人称为狂士,所以有此一说。 孙敏倒是心中一动:“刘韵言阵前对弈,和之前半途对弈相似,那半途对弈让他击败了姜义,如今阵前对弈,接招的莫非是陈止?” “正是陈先生!”杜浅突然就眉飞色舞起来,“刘韵言提出这个提议的时候,身后的匈奴骑兵齐齐亮刀,魄力十足,偏偏陈先生毫无惧色,与之对弈,还提出五子各退五丈的规矩……”接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场面,两边的兵马如何你退一步,我退一步,宛如亲眼所见一般。 但荀折听过,不由摇头道:“这不对,距离拉大,不是对骑兵更为有利么?你刚才还说王家的车队,并不是利用树林,最后还能击溃骑兵?这也太奇怪了,而且刘韵言是怎么死的?他乃王子,怎会轻易殒命?” 杜浅迟疑了一下,才道:“这……我等也不知详细情况,不过陈先生他们都已进城了,详细的事,可以询问他们,再说了,这事肯定不是无中生有的,至于刘韵言如何身死,我等倒是知道不甚清楚。” 旁人一想这话,不由承认确实如此。 这么大的事,都传到他们几人耳中了,肯定不是虚构,否则就是丑闻了,无论是王家,还是诸多名士,都不会拿自家名誉出来造谣。 “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吧。”孔履很快定下基调,“这事不算小了,如果是真的,那一国王子之死,哪怕有官府追捕,也会引起不少风波,但既然有王家牵扯,倒是不用担心什么。” 前文就曾提过,过去张家当政,其族人在南边引起叛乱,最后一样逍遥法外,所以孔履等人并不细问刘韵言的死因,都觉得是战乱所致。 这想着想着,孙敏等人又朝明法僧看了过去,见后者神色略显尴尬,也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看着明法僧的这个样子,就是一路同行、略有交情的曹庆等人,也不由有些快慰,毕竟他们再怎么喜好佛学,根子还在儒家,自是听不惯明法僧刚才的那些话。 如果让明法僧将话展开,说出一番道理,或许这种情绪会发生逆转,偏偏陈止的消息突然到来,打乱其人的计划,以至于进退两难,弄巧成拙。 如此一来,倒是让曹庆、孙敏等人对陈止有了一丝好感,毕竟陈止人没有到这里,可他的消息,着实是帮众人反驳了一把。 见着众徒神色,孔履心知他们想法,想了想,开口道:“算算时间,这匈奴人的消息,也该传到王府了,不如我亲自过去一趟,打探打探。”他话一说,自然要散会了,省的彼此之间尴尬。 孙敏等人都懂这个道理,就顺势退去。 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好奇,王府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此时此刻,那位鲁王世子,在得到消息之后,也是满脸意外。 “刘韵言死了?还是被那什么陈止杀死的?这个陈止好大的胆子啊,王子都说杀就杀!” 咀嚼着这个消息,刘墨不该耽搁,赶紧就找到父亲,将消息禀报过去,只是那位鲁王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震惊之色。 “这陈止,我听说过他,朱守上次过来拜访,就多次称赞他,我当时就有些好奇,想着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今天总算见识了,阵前对弈,败匈奴骑兵,杀刘韵言,不得了,不得了啊!”鲁王说话的时候,嘴角带起一点笑容。 刘墨摸不清老子的想法,就试探着问道:“再怎么说,刘韵言也是匈奴的王子,父王您之前也不过就是要抓住他,结果却被陈止杀了,这事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鲁王看了他一眼,笑问,“你来说说,要如何处置?” “这……”刘墨迟疑片刻,试探着道:“要不,咱们将这事告知朝廷,等着朝廷的意思,再办事?” 鲁王笑道:“如果朝廷始终不来消息,你要怎么办?匈奴人是本王要抓的,如今人死了,我却不闻不问,别人怎么看?” 刘墨迟疑了一下,又道:“那就先请陈止来王府,予以表彰?” 鲁王又笑道:“本王只是让抓人,可没有说杀人,怎能贸然表彰?再说了,如今北线大败,朝中为是战是和吵成一片,尚未有定论,先表彰了陈止,万一事后追究,又该如何?” 刘墨听到这,顿时就不敢说话了,只是这心里却满是矛盾,不知要如何做,才能恰到好处。 鲁王见了,就收敛笑容,叹道:“世上或许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但你未来为王,却不能总想着事事恰到好处,总该有点担当,就是一时做错了,朝廷追究下来,也不该畏惧,要有承担错责的胆量,否则如何能得重任?不做事,不会错,但是不做事,嘿嘿,你也就和为父一样,只是这鲁县的鲁王。” 刘墨登时一愣,不明其意,踌躇了一下,才道:“那这件事……” 鲁王摆摆手:“只管放手去做,按你自己的想法,朝廷那边为父还能替你盯着一点。” 等满脸难以抉择之色的刘墨离去,王府长使便就进来,见了鲁王,行礼问道:“王爷,给朝廷的书信已经寄出去了。” 鲁王点点头,说道:“等着吧,看朝廷对匈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当日,几匹快马出鲁县,朝着各方奔去。战袍染血说感谢“‘‘筱筱二’’283,754沐风的渐隐有之以为利”的打赏!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将对将,王见王【求订阅!】 “什么?你在说一遍?” 林外营帐之中,朱守听了手下的回报之后,这眼睛一下子就瞪大起来。 给他汇报的那人,也是其人的一个亲兵,闻言就再次说道:“回禀将军,匈奴贼人已经被击溃了,有一疑似匪首之人逃走,其他三十七人,十三人死,余者皆被擒拿,其中贼首刘韵言被阵斩!” 朱守顿了顿,才又说道:“不是,我是问,你之前说的,击溃匈奴兵,斩杀刘韵言的,真是陈止?” 那亲兵点头道:“千真万确!这个消息已经核实,有毛离、孔江、罗炎等为证。” “厉害!厉害啊!这陈先生的家丁,真是厉害!”朱守听到这里,不由咧嘴而笑,“虽然世人多看不起匈奴之人,但匈奴骑兵的本事,本将是知道的,别的不说,就说之前东平侯追杀羯人,就曾和匈奴人交过手,差点吃亏!这就和那些士人看不起咱们这些当兵的一样,他们觉得大军一至所向披靡,那里知道里面的凶险,否则北线焉能大败?” 说着说着,他也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收回话头,就道:“既然这匈奴人已经平定了,那就不用再遣人过去了,本来就是为了给鲁王一个面子,既然匈奴人都没了,那也没必要再派人过去了。” “诺!”那亲兵说完就要离去,但忽然想起一事,就有说道:“将军,有消息说,糜将军那边也率了人马,正在赶往鲁县,您这要是撤军,他那边有个什么动作,怕是不好分说。” “分说什么?”朱守冷笑起来,“糜军的心思,我清楚的很,他前些日子被东平侯分往徐州,本来就有制衡我的意思,现在是看上了徐州的兵权了,可惜寸功未力,这次匈奴人的事,在他看来乃是一次机会,但人算不如天算,有陈先生在其中,哪里还有他的好处!” 亲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正要退去,又被朱守叫住了。 “去让人准备一下,本将军要亲自前往鲁县,拜访一下陈先生。” “将军,您要亲自过去?”那亲兵这下终于意外起来,“这怕是不妥吧,将军您身负大军之命,岂能擅离?” “鲁县离这里才多远?”朱守眉头一挑,“再说了,陈先生都来了,我怎能不亲自过去拜见?这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说了,那糜军指不定也要亲自过去,我也得去见见这位老朋友才行啊。” 亲兵听到这里,知道自家主将这是心意已决,按照其人过去的性子,那是根本拦不住了,就应了一声下去了。 等这亲兵一走,朱守坐着想了一会,又招来郑管。 “郑先生,现在北军大败,武乡侯有了退隐的心思,东平侯给我传了话,说是让我试着争取一下北征的位置,你看如何?” 郑管听完之后,毫不犹豫的就摇头道:“将军切莫搀和进去,北边的局面没有那么简单,从咱们收到的情报来看,北军这次大败,里面有诸多因素,错综复杂,最要命的是有朝廷政争的影子,如武乡侯这般人物,都不得不回朝,可见复杂,将军您如今根基刚成,正是需要稳固的时候,切不可冒进。” “哦?但若能平定匈奴,那可是好大功绩,”朱守眉头一皱,露出难以取舍的表情,“你可曾听闻陈先生的消息?他以家丁步卒五十人,于平坦空旷之地,与匈奴三十余骑正面对抗,不仅不落下风,反而将之击退了!这些匈奴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就是放入匈奴人的军中也是佼佼者,却不敌陈先生的家丁,若有他相助,我北去争取,未必就无希望望。” 作为军中将领,朱守得到的消息无疑更为真实,具体到匈奴人的人数,以及他们的来历,都是一清二楚。 郑管却道:“陈先生练兵的本事,那是自然的,否则将军也不会接受我的建议,在这里设下大帐,借我总结的一点陈先生的练兵法,日夜操练了,但这次的事,无论是匈奴人,还是陈先生,兵马人数都不多,两边加起来尚不过百,并不能作为借鉴,将军还是谨慎点好。” 朱守冥思苦想了一下,然后又问:“但是东平侯那边我要如何回复?” 郑管笑道:“这个好办,东平侯想要推荐将军,想的和将军是不同的,他想要的是扩大在各军之中的影响力,将军不用明着违抗,只需要犯点错即可。” 朱守闻言一愣:“如何犯错?” 郑管还是笑着:“听说将军打算擅离职守,去往鲁县?这不就是一个可供利用的事么?糜将军此去,说不定就要弄出什么动静,到时候将军您借机形式,将消息弄大点,等众人都知您擅离职守了,东平侯难道不要斥责于您?到时候,您须得闭门思过,总不能再往北线去了吧。” “妙计!”朱守竖起了大拇指,“我还以为,你郑先生知道了这事,要劝我不去呢,没想到竟是怂恿,这样也好,正好去见见陈先生,我可是一次都还没见过他呢。” 郑管笑而不语,就要退去。 但朱守忽的叫住他,又忍不住问道:“这北线真不能碰?他匈奴人,就算得意一时,但此番官兵大败,朝廷正视起来,匈奴如何抵挡?那不过一隅之地!” 郑管知道这位心里还有念想,索性挑明:“这次的事,关键还不在战场,东海王崩,广汉王上,废太子出,武乡侯隐,这一连串的变化,说明有人背后使力,将军乃是军人,切不可在这件事上出手,这不是打赢一场战役,就能澄清的,而且……”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我怀疑,这次杏坛论道,突然邀请边疆异族,连带着匈奴贵族都能到来,怕是也有问题,只是这些话说出来也没什么用,将军只需安稳筑基,以待时机到来即可。” 朱守点点头,说道:“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就等着去见陈先生了,对了,你写几封书信,把那几个小子都叫回来,与我一同过去,他们和陈先生的年龄差不多,正好结交一番,也好为未来铺路。” 郑管含笑点头:“这才是正理。” 朱守又道:“朱景这小子,派他出去做事,想锻炼他一下,算算时间也快该回来了,只是之前收了封信,说他和陈先生有些误会,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和解,就是不知道,这小子最近又去哪里游玩了,整天也没个人影。” ……………… “糜将军,你信我,这个陈止断然没有这个本事,匈奴骑兵的本领,我在随东平侯平叛的时候见识过,哪怕只有不到百人,但只要冲锋起来,那就难以抵挡,别说是他陈止的家丁,就算是诸葛家的家丁,想要挡下来都不容易,又如何能够击溃?这里面肯定有文章,将军,等您到了地方,将这个事交给我,包准让你满意!” 在另一边的营帐中,被朱守念叨着的侄子朱景,这时候却正在对一个披甲带刀的男子说着话。 这个披甲男子的身子很瘦,虽然一身戎装,却有一种难以撑起来的感觉,但兀自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他听着朱景的话,就笑道:“贤侄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这次北上鲁县,也是得了上面首肯的,但这匈奴人已经被人击败了,再继续北上,难免给人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朱景笑道:“糜将军,这个事包在我身上了,我在鲁县也是有些好友的,他们家中在城中颇有权势,更有不乏在郡中为官的,就连王府也说得上话,保准让将军您满意。” 那糜将军顺势站起来,笑道:“你的话,我是信的,这件事交给你办,我放心!” 朱景顿时大喜,赶紧起来又是一番保证,等他重新落座的时候,眼底闪过一道精芒。 “这么多人畏惧陈止一个无官无职之人,简直笑话,他那一点名声,在真正的权势面前,根本就不够看,而我的人脉,是连糜军这样的实权将军都能联系上的!” ……………… “你说我一个琅琊王,怎么就到鲁县来了呢?这陈止还真是不消停,比我还能闹,这要是知道,我堂堂王爷一路跟着他跑,不知道其人要作何感想。” 鲁县城门,如今已经重新洞开,不复封锁,但是往来之人还是受到严格盘查,此时那门前的一辆马车上,正有一名手掀开车帘,朝城门张望,一边看还一边嘀咕着。 在他的身边,有一名身穿锦服的白面男子侍候着,闻言不由暗道:“论折腾,还是您跟胜一筹啊。” 心里想着,他却还是开口道:“王爷,您等会不要先去找陈止,要先去见过鲁王他老人家才行,眼下这东海王一去,咱们青州境内,鲁王的资历最老,您可得好好的跟他亲近。” “行了,我知道,”少年放下车帘,回头看了一眼,“但我听说,鲁王权柄不大,加上血脉较远,不是在朝中没有什么影响力么?” 那白面男子摇摇头,意味深长的道:“这活得时间长啊,本身就是优势,鲁王故交满天下,什么消息都瞒不过他,您跟他亲近,准没错!” 少年点点头,接着又道:“不过我倒是更期待和陈止碰面,不知道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会是什么表情。”战袍染血说先发后改! 第二百六十八章 匈奴之主【求订阅!】 随着匈奴骑兵死的死、被抓的被抓、逃跑的逃跑,鲁县重新恢复了平静,但在这股平静下面,却又暗潮涌动。 以陈止等人为中心,诸多势力的触角逐步蔓延过来,仿佛有一场风暴正在形成。 不过陈止等人却如无所觉,他们住进了王家在鲁县的宅院,然后就安定下来。 王家一行人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挑战刘韵言,打破王家的那个赌约,如今陈止不光在对弈的时候赢了刘韵言,连带着将对方的性命都给收割了,可以说是超出预期,所以王棱在安排了几人的住处后,就忙不迭的和家中联系,同时给身在京城的堂兄王导去了封信。 然后,整个王家上下忙碌起来。 文会的事要继续准备,对左家也是着力拉拢,围绕着这次匈奴王子殒命,王家更是展开了一轮公关。 正像王棱说的那样,这事看起来是陈止做下的,但发生的载体不是陈止个人,而是王家车队,陈止不过是王家车队里的出头人。 非要将陈止和王家的关系割裂,一来损伤了人情关系,二来显得王家没有担当,像是惧怕匈奴和朝廷,连一点麻烦事都不敢直面,这第三,不利于王家日后招揽清客、门客,因为你王家今天能在关键时刻为了甩锅,可以把责任推卸给陈止,以后是不是也会如法炮制? 所以,疏通关系,王家责无旁贷,也不会推卸。 除了王家,马图等人为了名望,在抵达了鲁县之后,也是走亲访友,帮陈止制造舆论氛围,拔高这件事的意义。 其实,他们要做的事不多,之前刘韵言的挑战,连同王府突然下令捉拿一干匈奴人等,早就将这个事给炒作起来了,等王家车队入城,消息传出来,不用曹匡等人露面,整个事情就顺理成章的蔓延开来。 很快,下到贩夫走卒,上到王爷孔府,就没有不知道陈止,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的,但奇怪的是,官府方面却保持着安静和沉默,没人去见陈止,也没人邀请他赴宴,但同样也没有人去斥责他,似乎都在等着什么。 “他们在等朝廷给这件事定性,因为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陈止等人闲谈的时候,刘纲问出了心中疑问,赵兴如此回答着。 赵兴显是深悟此道,见刘纲略有不解,就解释说道:“任何事情,只要官方出面,就会在民间有倡导之效,所以要谨慎,不过也不用担心,这事不会有什么反复,只要出去听听街头巷尾的议论,就知道陈兄所为乃是英雄之举,人人传唱,朝廷不会和民心作对的。” 赵兴不是夸张,他口中的民心,不是平民百姓的心,而是士林、士族的看法。 由于王家等人的运作,加上陈止所为本身的传奇性,连同刘韵言之前的嚣张之举,在众多因素共同作用之下,让这鲁县周围的世家宗族都关注此事,而且多数都是推崇陈止的。 一种认同陈止的舆论氛围正在逐步形成。 等第三日,有骑兵入城,带来了刘韵言的尸体,这股气氛接近了沸腾。 刘韵言的尸体,本是被一名匈奴骑兵携在马上,随队伍一起撤离,但中途被朝廷的骑兵一追,匈奴队伍散了,这骑手为了减负,将尸体扔在地上,但最后也没有跑得出去,等这骑手被抓,审问后得知了刘韵言尸体所在,官兵便又折返回去,将那尸体找到,带回鲁县。 “这就是那个匈奴王子?” 看着刘韵言的尸体,刘墨心情复杂,他对这人其实颇为佩服,毕竟一人远来,接连挑战中土好手,是个人物。 但北线大败的消息传来,他的心念也有了变化,大军未能胜利,再想到匈奴人在自家封地上的行径,难免有种耻辱的感觉,结果这个感情还没酝酿起来,那人就死了。 “既然死了,就收敛好,给朝廷送去吧,毕竟是一国王子,不能怠慢,另外,着人给王家送个话,就说七日后,我在王府设宴,款待诸位远来的名士,尤其是陈止先生,一定要请过来,我要当面向他请教。” 命令传达下去,整个鲁县的目光顿时就都集中过来了,人人都意识到,鲁王府对陈止一行人的态度,终于清晰了。 只是那位鲁王听了,却忍不住摇头:“这小子,做事还是不干脆,他说七日后,其实还是想拖延,等朝廷的态度,殊不知命令一下,消息传出去,旁人就以为定性了,就不会再观望了,哪里还需要等到七日后?只是比起从前,多少有些长进了。” 鲁王对自己的儿子评价过后,又道:“说起来,朱守和糜军最近都要过来,到时正好一同上宴,这两个一个是江左望族的庶子,一个是勋贵之后,此番来我鲁县,是要各展神通啊。” 他正说着,突然有名仆从过来,在他耳边轻语一句。 “哦?琅琊王来了?怎么现在才告知本王,速速有请!” 就在这鲁县中两王见面的当头,在新汉的北边边境,也有一王,正在发话。 “诸位爱卿,如今我族大胜,有了在这并州立足的根本,但切不可掉以轻心,还要等汉廷那边传来的消息,看看他们朝中到底是要如何应对,才能有所针对。” 说话这人,年龄不小,神色威严,面色苍白,脸上有疲惫之色,但说话的时候意气风发,双眼仿佛能够放光。 他的穿着颇为宽大,衣袍之上隐约能够见龙。 若有新汉朝廷的大臣在这里,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人正是匈奴之主,如今自称北汉王的刘渊。 刘渊其人立于殿中高台之上,看着台阶下方的众人,缓缓说着:“以后的事,还要有劳诸卿,诸将也得将兵马带好,随时准备再战!” “得令!” 下面的众人齐齐回复。 紧跟着就有一人出列,道:“大单于,那中原朝廷派此次派出十五万大军,大败亏输,说明天命在我,大单于何不祭天祷告,进皇帝位?” 这十五万大军的数字,水分很大,是算上了新汉号称的人马,和后勤人员,但说起来很提劲,听到的人都是精神一震。 刘渊也是精神一震,朝说话那人看去,认出是最近投降的汉臣,不由摇头道:“卿等新入朝中,不知规矩,朝堂之上当称我为王上,大单于之名还是私下里说吧,至于进皇帝位,更是荒谬,我早已上表称臣,为汉廷藩属,护卫北地,如今是朝中有奸佞进谗言,才有这次兵灾,诸位不可因此起了他念。” 台阶下面的,都是匈奴汉国的文武大臣,哪里不清楚刘渊的心思。 这位匈奴之主年前得知朝廷要北讨的消息,心惊胆战之下,得了场大病,最严重的时候,几乎卧床难起,还将诸多王子都给叫到床前,又把几个义子找理由支派出去,一副要交代后事的样子。 结果,后来种种消息传来,情况好转,这匈奴之主觉得事有可为,竟是重振精神,病情有所好转了,等到大捷的消息传来,更是一扫病容,精神焕发。 就凭刘渊刚才的那语气,这在场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位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既然正主都装成这样,不愿意说的通透,其他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很快又有一人出面,从这人的打扮来看,就知是匈奴人,他抱拳捶胸,说着:“王上圣明!但如今上国朝廷局势不明,我等还得多做准备才是,不如传召并州,以正名号。” 刘渊点点头,笑道:“此乃老成谋国之言也,正该如此,另外,再领我儿东成,领军一万,追杀拓拔部,此等鲜卑小儿,妄图趁火打劫,正要一战将之灭族方可!” “诺!” 下面就有一人响应。 其他人则纷纷建言,言说今后之事。 一时之间,整个宫殿中充斥着一股蓬勃、奋发的气息,仿佛旭日东升。 众文臣武将与刘渊交谈,说的是接下来要如何应对的实事,一直延续到半夜,君臣都是兴致勃勃,对未来充满希望,散会之时都还恋恋不舍,若不是夜色实在太深,还不会离开。 待得群臣离去,刘渊兴致不减,让人备了酒水,自斟自饮,不时拍腿,满脸笑容:“此战得以大胜!我族当可在河东之地立足,此乃传承之基业也,待得那西蜀、江南等地的几人,都依诺起事,则汉廷首尾难顾,当为子孙王业之始!” 说道兴奋处,他咳嗽两声,面露潮红,片刻消散。 旁边就有宦官劝道:“王上,太医不是说了么,您病体还未痊愈,切记大喜大悲,当清心寡欲,而今操劳一日,该早些安歇才是,不该饮酒。” “这些不用多说,今日实在开心,是以多饮几杯。”刘渊摆摆手,脸上又浮现出不健康的殷红色,但很快隐没,跟着叹息道,“这次能够成事,我那两个义子的功劳也是不可抹杀的,他们虽没领军冲杀,但没有他们上下联络,汉廷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复,就是不知道他们几时归来。”战袍染血说感谢“臧5飞点绛唇以紫血有之以为利”的打赏!希望诸位看官,可以帮着宣传一下本书,多多订阅!多谢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痛煞我也! 刘渊陷入了追忆,面容又苍白了几分。 那边上的宦官看到了,赶紧陪笑道:“两位王子,大概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这两个孩子不容易啊!”刘渊听之,又忍不住感慨起来,“他们都是苦命人,我那两个兄弟走得早啊,不过这两个孩子也争气,如今都是我族俊杰,我这些个亲儿子里面,除了聪儿,没有人能比得上这两个义子的,若非为了国中安稳,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将他们二人支开,但即便如此,以后要安定我族,都少不了他们二人的相助。” 听到匈奴之主这般感慨,那宦官不敢随便插嘴了,因为这个话题太过敏感,。 刘渊感慨了两句,忽然话锋一转:“但话又说回来,这战场大捷,那汉家朝廷说不定要迁怒身在中土的族人,曜儿他们的情况不会太好,怕是要遇上追捕,但他们二人都是人中之龙,必然能逢凶化吉,而且韵言在前往之前,曾谈过相似的情形,必然是早有准备了,只要他人有准备,那中土之地,是没什么人能将他们留下的。” 这边刘渊正说着,寝宫之外忽然来人通报,说是太子刘聪求见。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太子会过来?”边上的宦官有些疑惑。 “聪儿此来,怕是因为今日在朝堂上的一番话,有心要劝我更进一步,我正好和他说说。”刘渊点点头,让人放行。 很快,有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位太子刘聪生得英俊潇洒,他在行走之间,居然还有名士风度,其人来到了宫中,依照汉礼恭恭敬敬的给刘渊行了礼,才道:“儿臣担忧父王身体,听闻父王还未安眠,特地过来劝谏,父王身系一族一国之安危,当安心静养才是。” “你来的好,我正要和你说说话。”刘渊无视刘聪的场面话,父子二人相对而坐,他说道:“如今我族大胜,抵定并州之北,算汉人的朝廷再派兵马过来,我等也可以稳扎稳打,最多让出一半土地,那等到了那时候,已足够我等将河东的人口、牲畜都聚集起来了,未来的继业也此打下了。” 刘聪一听这些话,也不再劝慰,而是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刘渊继续道:“你是学了汉家文章的,该知道这马上能打天下,但治理天下却不能一位征伐,这次行军中,我族的几支军队所过之处,多有烧杀抢掠,此等行径太过恶劣,与牲畜何异?这等军纪如何能成大业?所以我走之后,你当整风,不可姑息这般行为。” 刘聪点点头,然后张开嘴,欲言又止。 刘渊摆摆手道:“你不用多说,我的身体自己知道,说好听点是略有好转,但早已透支,估计是回光返照了,但还能支撑一阵子,这段时间里,我会为你打好基础的。” 刘聪听到这里,做出悲伤之色。 刘渊训斥道:“大丈夫行事,岂能这般婆妈?你且听我说来,我今在朝中刻意打压了几名汉臣,但其实他们都是有本事的,未来要奠定根基,得靠着他们打基础,让他们给后人立规矩,我是这么打算的,你先听听,明日开始,便作年老昏庸之态,打压能臣,再将族中的几个贵族提拔起来。” “不可!”刘聪当即劝诫道:“我族之人,今多骄奢**逸,行事更是肆无忌惮,时常欺压他人,若是提拔太过,权大难治,难免影响朝政,令国情陡变,其实这两日父王提拔了两位同姓王,儿臣有心劝谏了,这二人权势若是过大,儿臣恐难以压服其人……” “我儿莫急,”刘渊含笑点头,对刘聪的分析颇为满意,“这是为了给你铺路,明日会有大臣出面谈及二人罪状,到时候为父将他二人治罪,你再出面求情,为父借机削他们的权,给你留下人情,另外那几个汉臣,如今落魄,在我的引导下,族中隐隐有看低汉儿之势,你正好过去示恩,再过几日,给他们请官,如此这般,我再逐步倡导风气,让汉儿位格提升一二……” 父子二人这么当面说起了交心话来,一个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着给儿子多做和准备,一个则是摒心静气的听着父亲,讲述人生和为君的经验。 说着说着,夜更深了,两人却都意犹未尽。 “父王,照您的说法,这汉人的天下,未来或许有变?”刘聪说到后来,神色微变,眼底闪过一点精芒。 刘渊笑道:“我知你的念头,但有些不切实际,中原毕竟是汉家天下,汉室享天下五百年,几经中断,却皆复归,此乃天命所归,我等固然沐浴了圣人教化,但在中原士人眼中终究不同,自古以来,还未有如我族这般,可以入主者。” “所以父王才不愿更进一步么?” 刘渊见刘聪失望之色,又道:“你若能团结兄弟,尤其让曜儿和韵言做左膀右臂,,然后秣马厉兵,以待天下之变,再出兵匡扶朝廷,行曹董之事,以待天下之变,未尝没有问鼎之可能,说到底,我等也姓刘,若奉行王道教化,或许也能为天下正统。” 刘聪闻言,眼中精芒大起,呼吸都急促起来,然后低下头,说道:“儿臣明白了,谨记此言,但当务之急还是配合父王您,将族中几支压服,再施恩汉臣。” 见他这般懂事,刘渊更是高兴,面露淡淡红色,点头道:“你有此心最好,待得曜儿他们归来,你们兄弟齐心,定可成事!” 刘聪做出思念状,说道:“他们二人如今在中土未归,不知情况如何。” 刘渊笑道:“以他二人之能,不会有事的,我对他们寄予厚望,他们未来都是咱们一族的柱国!”说着,他低头咳嗽了两声,刘聪赶紧上前搀扶。 刘渊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我还能撑得住,是撑不住,也得帮你将后患先去除,否则那几个同姓王,岂非尾大不掉?” 这话音刚落,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宫外传来,而后几名官宦匆忙的来到宫外,跪地不语。 刘渊一见,眉头一皱,让刘聪坐回原处,然后挥手,让人过来。 几名宦官相互对视,最后一人上前,埋头低语道:“启禀王上,南边传来了一个消息,和小王子有关的。” “韵言有消息传来了?看来,我之前都是白担心了。”刘韵言先是点头,露出欣慰之色,跟着注意到那宦官的神色,不有问道,“怎么你这个样子?难道是韵言那边出事了?他之前接连战胜中土的棋坛名士,大大涨了我族威风,又有诸多布置,怎么会出事?”说到这里,刚才还颇为高涨的性质,顷刻间急转直下,这剧烈的变化,让他的胸口有些憋闷。 那宦官抬起头,小心翼翼道:“小王子……他被中原人给……给阵斩了!” “你说什么?”刘渊一下子挺起身来,那脸上陡然间涌起一片血色,“你再说一遍!?” 那宦官浑身一抖,却还是硬着头皮道:“王上,小王子他去了!” 刘聪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前面父子二人还聊着未来的柱国,转眼说说被人给阵斩了。 “混账!”刘渊的手在地上猛地一拍,脸上的红色越发浓郁,“你胡说什么?韵言自幼便神机妙算,棋道通神,更是熟读兵家,乃是我族未来的武侯、陈侯,此次南下,更是立下了上中下三策,岂能有失?” 那宦官被刘渊这么一训斥,满心的委屈,毕竟他只是来通报的,具体的什么情况,又如何能知道?但他也不敢还口,只能小心的说:“奴婢只是听那传讯之人通报,他人还在外面,王上不妨让他进来说话。” “宣!” “王上!悲报啊!”那报信之人也是士人打扮,但一进来伏地痛哭。 刘渊看着面前的这个人,猛烈的喘了两口气,然后厉声问道:“靳准,你抬起头来,给我将话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名为靳准的人,赶紧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才断断续续的说道:“据说是个叫陈止的人,此人害了小王子的性命。” “陈止?” 刘渊眼睛瞪大,眼底有血丝蔓延,透露出一股担忧之色,但更多的是疑问和不愿意相信。 紧接着,那靳准把那日阵前对弈的情况说了一遍,但他显然也是刚刚才拿到消息,所以知道的并不完善,断断续续的,可一番话说完,刘渊父子还是明白大概的情况了。 但刘渊兀自不愿意相信,反倒是厉声说道:“你说韵言下棋输了,还被阵斩?曜领兵冲杀,反被击溃,还是被步卒击溃?生死不知?你当本王是傻子么!你敢如此欺瞒,信不信本王砍了你的脑袋!”此时,他脸上的血色,浓郁的几乎化不开了。 刘聪在旁看着,暗道不妙,给靳准使眼色。 但靳准本意是急着过来通报,以借机讨好,哪里想到刘渊要砍他的脑袋,惊恐之下,连连分说:“王上恕罪啊,小臣真不是欺瞒!” 他这边求饶的话还未说完,门外又有几名宦官急忙进来,口中说着诸多名字,都是要来见刘渊的。 这个架势,刘渊怎么还会不明白。 “我儿!痛煞我也!” 他惨叫一声,那脸上的血色顷刻间退去,变得苍白如纸,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然后仰头倒。 第二百七十章 我……挺不住了! 刘渊这么一倒,直接就摔在地上,整个人的面庞苍白至极,已然能够透过皮肤,清晰的看到皮下的血管。 刘聪和身边的几个宦官见状,都是吓得面色狂变,赶紧就冲了过去。 “快传太医!快!快!快!” 刘聪将刘渊从地上扶起来,然后疯狂的喊叫起来。 边上的几个宦官,一个给刘渊抚胸,一个则慌慌张张的朝宫外跑去,去通知太医的。 整个寝宫顿时乱成一团。 靳准更是被这一幕吓得心惊胆战,瘫倒在地上。 刘渊大口的喘息,苍白的面孔上渐渐又浮现出血色,但连带着双目都隐隐转红,让刘聪看的心惊肉跳。 现场的气氛登时凝重起来,而刘渊却颤颤巍巍的说道:“若非我将他二人支走,岂能是这样的结果?是我害了他们啊!”他的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的话更是断断续续的,话语中透露出浓烈的自责和悔恨,越往后面声音越小。 听着这些话,刘聪暗道不妙,再朝刘渊脸上看去,却见其人双目已然上翻,面容绛紫,已然不再进气了。 “父王!父王!”刘聪哪还看不出这代表着什么,登时就急了,“您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了。” 可惜,有些事真不是人力能够控制的,就在刘聪焦急到近乎颤抖的声音中,刘渊却越发衰弱下去,能看得出来,他也知道自己必须挺住,渴望求生,因此在竭力的攥拳、挣扎。 刘聪注意到这个细节,心里登时生出了希望,就想要用自己的话,将父亲的求生渴望唤回来,于是话锋一转:“父王!你一定要撑住,你若是撑不住,儿臣威望不够,如何能坐稳位置?那两位新晋提起的同姓王,只有父亲能压住他们,换成了儿臣,如何有威望去削他们的权?” 刘渊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睛,心中焦急起来,整个身子都隐隐颤抖。 刘聪一看,觉得有效,兀自说着:“父王!还有那些汉臣,如今打压和歧视汉臣的风气渐起,若是父王您不能倡导风气,我如何能够改变!父王,您一定要撑住啊!”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些,刘渊心中焦急,想到自己若是现在死了,那这之前的布局,就等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真个是冤枉透顶。 若是死了,可不是一个弄巧成拙的词就能描述的。 “我……我……” 刘渊奋力的挣扎着,种种后果在他的心中闪过,让他的头脑竟是瞬间清晰许多。 若是死了,几个部族之王权大难消,尾大难掉,就要给王权掣肘! 若是死了,那鄙视和欺压汉臣、抗拒圣人教化的人就会难以制衡和压制,导致匈奴回归部族思想,难以令汉人心服,无法真正统治汉人,那拿了再多的土地又有什么意义! 若是死了,如今刚刚大胜,带来的澎湃朝气,就都要化为乌有,没有了主心骨,再加上前面两条,结合匈奴的传统,怕不是要陷入内斗、内耗! 但是这情绪的思路,带给刘渊的却是深刻的焦急和担心,以及对未来的恐惧,这种情绪令他的血液流淌的更快,整个人陷入到了一种极度强烈的情绪波动中。 刘聪赶紧俯下身,低语道:“父王,您要说什么?” “我……挺不住了……” 最终…… 怒急攻心,这位匈奴王者两眼一翻,彻底的没了声息。 宫外,这时候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就有两名年龄不小的士人,以及两个衣着古怪的巫者同时过来,但见了眼前的这一幕后,这些人都愣住了。 寝宫里陷入令人悚然的寂静。 良久,刘聪摆摆手,抬起头来,茫然的问道:“那个陈止,到底是何人?” ……………… “这个陈止,到底是什么人?他怎敢妄杀匈奴王子?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 洛阳,新汉帝都,朝堂之上,百官齐聚。 当今圣上刘岱坐于龙椅之上,听着下面的一名大臣斥责远方的陈止,眉头一皱,就想开口,但他到底是当了这么久的皇帝,已经有些经验了,所以生生按捺,等着群臣开始他们的表演。 陈止是何人,刘岱当然是知道的,之前的一篇师说让这皇帝很是欣赏,还亲自给了乡品评定,若非有人阻止,怕是二品、一品都给评过去了,但即便如此,还是给了个上品末尾,三品之位。 不光皇帝刘岱知道陈止,正在斥责的那个大臣也知道陈止的名字。 一篇师说,在师道之人看来乃是传承师道,但自传到了朝上,其中的部分语句,就有了政治意义,几个主要的势力派别都知道了陈止的名字,但多数只是私下讨论,像今天这样,直接拿出来在朝堂上讨论的情况,过去从未出现过。 这个正在议论的人,乃是大鸿胪卿赵珉,中两千石之位,位列三品,按制掌诸侯与四方的归义蛮夷,也执掌对蛮夷的王道教化。 昨天晚上,关于匈奴王子的消息,就已经传来,落在朝廷诸公手中。 本来,这朝廷之中就有不少人为了与匈奴的战争争论不休,是战是和难以抉择。 其中就涉及到各方的利益,一部分主战派出于种种考虑,以及对新汉的荣誉感,要求继续战争,而另一部分大臣,同样从利益考虑,结合诸多因素,提议停战。 大鸿胪赵珉正是倾向于停战的,因此在得了刘韵言消息之后,他立刻大惊失色,在这次的早朝中将问题摆了上来。 眼明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位是打算以此为突破口借题发挥,推动朝廷和匈奴停战。 “赵鸿胪,我亦知晓当时的情形,那匈奴王子抗拒王令,带兵逃遁,杀伤了诸多官兵与百姓,本就有罪,何况乃是他先动手,妄图持刀伤人,但陈止却技高一筹,是以反杀,这种情况下,乃是堂堂复仇,朝廷如何定罪?” 突然,同样位列三品的光禄勋王理出面反驳,等他把话说完,直接就道:“我知道大鸿胪的想法,无非就是想让朝廷收兵,但当今这般局面,贸然收兵,或许会尽失河东之地,这个责任你担任得起?” 赵珉眉头一皱,说道:“休兵并非认输,他匈奴兵马几何?不过是迫不得已方才自卫,只要朝廷派人过去安抚,我想刘渊肯定会上表请罪。” “笑话!此乃退让!”王理冷笑一声,“朝廷新败,这时候派人过去,匈奴乃是不知礼数的蛮夷,哪里知道进退,还道是朝廷怕了他们,难免提出什么非分之想,那个时候难道也要退让?” 赵珉立刻针锋相对:“哦?听王公这个口气,莫非有治夷良策?若是没有,如今徒耗钱粮军饷,有何意义?你可知这大军一日,要耗费朝廷多少钱粮?今春几州又有灾情,正是缺钱缺粮之时,岂能因小失大?” “此言差矣!”五兵尚书赵杞出声了,“匈奴之事不是小事,匈奴占据并州一部,就四散袭扰,整个北疆不得安宁,流民不知凡几,岂能等闲视之?为今之计……” 看着诸多大臣说着说着,又扯到了北疆战事,那位皇帝自是眉头大皱,他虽然还念叨着陈止,却也知道眼下这事才是关键,对那匈奴之事,刘岱心中不喜,倾向于用兵,但架不住众臣反复争论,不好直接表态,否则这矛盾立刻就要落在他的身上。 当了这一段时间的皇帝,这点经验他还是有的,少表态,多看戏,关键时刻出来做个裁判,还不是美滋滋的。 待得下面争吵的差不多了,朝会看着也就要结束了,刘岱就计划着朝会之后,要如何作乐,未料那诸臣吵了几句后,大鸿胪赵珉竟又绕了回来,上前说道:“陛下,陈止之事到底如何处置,还请示下,臣觉得这事不能轻忽,不如将他唤来京城,询问清楚,若匈奴那边追究,也好有个交代。” 此言一出,刘岱登时就不满了,皱眉说道:“什么时候,我炎汉得拿自己的人出去,给人交代了?”说完,他直接站起身来,甩袖离开,留下了面面相觑的群臣。 他们着实不明白,怎么这人皇突然发火,但想到过去的诸多事端,又不觉得意外了。 皇帝一走,朝会自然也就散了,没人会觉得尴尬,自宣武一朝以来,朝会的礼仪就有了崩坏的趋势,至今未能完全扭转。 但众臣却也清楚,任何一个问题,都不是一次朝会就能解决的,但终究会有个定性。 那大鸿胪提出了陈止的问题,那这个问题经过两三次讨论后,肯定得有一个结果,毕竟涉及到与匈奴的和战问题,本就是个拖不起的事。 种种思量中,群臣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吗,朝外走去,同时低声商谈。 王理身边聚集了不少人,讨论着个突然冒出来的陈止问题。 “陈止的问题,对是战是和而言,乃是突破口,想来倡和派系,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但这件事尴尬之处就在于,那位太仆乃是趋于休兵的,但这陈止又偏偏是他陈家之人。” 王理说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人身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知道陈永要如何取舍,是大义灭亲,还是亲亲相护。”战袍染血说感谢“顾林夕蓝灵#点绛唇以紫血朗州慢换心曲”的打赏!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刘渊是好对付的?【求订阅】 京城陈府,新晋太仆陈永一回到家里,就闷闷不乐,身子周围仿佛萦绕着一股阴郁气息,他的几个小妾本来还想过来欢笑,见了老爷的样子,便都不敢上前了。 这沉闷的气氛,直到傍晚,陈永的三子陈迭走进堂中,才略有衰减。 他这个三儿子,是他几个儿子之中成就最高的,不过却不是在仕途上,而是在军中为将,在陈永登临三品之后,陈迭也是平步青云,据说很快就要外放一地为都督,统领一地的兵马了。 新汉一朝,世家大族为了维持地位,在各个层面都会有所经营,这军中也不例外,而陈迭正是遮掩的一个角色,担负着陈家在军中的影响力。 他今日过来,就是最近争取了一个机会,想要听一听父亲的建议,但一来到这堂屋,就感到气氛有些古怪。 “你来了。”陈永坐在座椅上,一副沉稳的样子,但对其颇为熟悉的陈迭却看得出来,自己的父亲其实很是不快。 不过,陈迭也不说破,依礼问候过后,先是说起了自己的来意:“父亲,最近我与兵家几人有所走动,所以有心要去北线……” “去北线?”陈永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去北线做什么?还嫌那里不够乱?” 陈迭一听,就明白过来,然后反而是笑了起来:“父亲,你先别动怒,我这去北线的想法,还是你教的呢。” 陈永冷哼一声,说道:“我教你的?我教你的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陈迭却道:“不是父亲你说时常提到的么,说当年先祖就是两边下注,才能有我陈家今日的兴盛,不因南北分治而没落,不然的话,就要如那彭城一支一样,在北边渐渐没落。” “你说你去北线,就是两边下注,为父在朝中提议议和,你就在前线为将,其他人又不是傻子,哪里会不明白?”陈永摇了摇头,见儿子还有话要说,不等对方开口,就话锋一转,“先不提这个,既然你提到了彭城陈氏,那我就要问一下了,这个陈止,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止?”陈迭闻言倒是有些疑惑,“这陈止我知道,乃是彭城陈氏的杰出子弟,初定乡品就是三品,父亲您久居京城,对这人可能不太熟悉,他也是最近才突然声名鹊起的,不过这个人可堪大用,父亲你身居高位,正是需要咱们陈家子弟发力的时候,不如尽早提拔陈止。” 陈迭显是没有听出还父亲口气中的异样,因此还在试图介绍陈止,只是说着说则会,终于注意到陈永的神色不对了,最终闭口不再多说。 “说完了?”陈永抬起眼皮,眉头一皱,“这彭城陈氏,过去不断衰弱,期间就几次影响到我陈氏的名声,现在乃是我陈氏的关键之时,我如今登临九卿之位,对整个陈氏的好处有多大,彭城那边不会不知道,他们以后也会享受益处,但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低调行事,否则旁人如何看我陈家的家风?” 陈迭听出一点意思,试探性的问道:“父亲,莫非是陈止做了什么事,传到朝中了?” 陈永摇摇头,说道:“这个人把匈奴小王子杀掉了!” “匈奴小王子?被杀了?陈止杀的?”陈迭闻言就愣住了,他在军中的消息颇为闭塞,而且这个消息也是通过朝廷的快马传达过来的,其他渠道暂时没有听闻。 这听过之后,陈迭就由衷的感到冲击性的事实,随后眉头一皱,不解的问道:“不对啊,陈止他不是去游学了吗,怎么和匈奴王子,恩?” 说着说着,他突然明白过来:“是说的那个刘韵言?” “可不就是他!”陈永沉声起来,“如此一来,这局面就完全混乱了,那匈奴之主刘渊怎么能容忍此事?这战争若是持续下去,国库很快就会见底了,而我这太仆府也就快成空壳了。” 陈迭也是眉头紧锁,却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陈止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杀了刘韵言?” “此事千真万确,已经经过确认,你就能想到为父如今在朝堂上,是有多么被动!”陈永说着说着,这火气就上来了,“今日朝会,九卿皆有论述,为父却不得不避嫌,若非圣上有心维护,恐怕为父这老脸都要丢尽啊。” “这匈奴王子虽然死了,但也不至于这般被动吧,大不了就是打下去!”和父亲不同,陈迭明显是倾向于鹰派的,“虽说一场大败,但相信那匈奴也有损伤,而且他们国小力微,能经得住多久……” “糊涂!”陈永忽然一拍桌子,“兵者国之大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兵马一动,黄金万两,岂能轻起刀兵?再者说来,这事本来就没必要以兵家之事来摆平,能用其他手段平定的事,却偏偏要用兵家之法,此乃不智!” 他这么一番训斥,陈迭年过四十的人了,却不敢还口,尽管这心里还有些许不以为然,觉得不用兵家手段的都是妥协,无法达成全部目标,只是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老头子的霉头。 “若是因为陈止,令这和谈之事成为泡影,那可就不妙了,”陈永见儿子不再反驳,长舒一口气,“为今之计,就是将陈止唤来京城,实在不行就让他往匈奴之地走上一遭。” 陈迭终于有些听不下去了,小声说道:“那匈奴之主刘渊,就算是不快,恐怕也不敢主动兴起刀兵吧,若是因此将我陈家杰出子弟送出去,不光是我陈家面上无光,连带着我大汉也会被人看轻,再说了,那里也不是匈奴之地,乃是当年腾出一片地安置南支匈奴的,他们不过暂居……” “你还敢顶嘴?”陈永眼睛一瞪,“你这口气还真不小啊,匈奴之主刘渊,怎么也可以说是一方枭雄,偷渡归去,然后建立了眼下基业,抛开种种,只是谈这个本事,就是为父也比不过他,他能做出什么事来,你如何预料?” 陈迭还待再说,但陈永干脆就道:“武乡侯领军过去,虽然最后返回朝堂,但大军行进之间,还是有他给出的兵策,结果却是大败,而且刘渊初反之时,武乡侯也曾接连派出大将过去评判,却无人一人成功,可见其能!” 陈迭有些不满的道:“父亲,您这是涨别人威风啊。” “所以我当初就不喜欢你去从军,人一入兵营,很快这脑子就僵硬了,”陈永登时就是一个地图炮过来,“现在的情况就是,匈奴已经大胜,而过去也好,现在也罢,那刘渊都难以对付,就是武乡侯也无法诛灭刘渊,他刘渊这么不好对付,那为什么还一定要出力不讨好的,用兵家的手段去征伐?一来一回,目的无法达成,还徒耗民粮草金钱,这边疆的互市也因此中断,可谓是处处不利,何必坚持?” 陈迭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论嘴皮子,他还真不是自家老父的对手,最后也只是摇摇头,依旧持保留意见。 陈永说了这么多,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当下有不少人,觉得他们这些主和的,都是收了匈奴的好处,更是畏惧匈奴,但谁人能够明白,他们的苦心? “你啊,早晚能明白为父……”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一个人冲了进来! “祖父!” 来的人,乃是陈永的孙子,陈欢。 这人乃是陈永二子所生,但最得陈永喜爱,其人也是文武全才,在陈家的小辈中,名声只在陈华等人之后,如今已经出仕,在京城为官,不久前刚刚被调入卫尉之下,负责京城宫门治安,官职虽然小,但前途不小,而且喜好结交,因此消息灵通。 这陈欢平时也颇为沉稳,时常被陈永夸赞,似这般慌乱之态,并不常见。 “怎么了?”陈永顺势看了过去,“没看到我再和你三叔说话么?这么没有规矩!而且这几天不都是你当值么?怎么不好好的待着,却擅离职守!” “祖父恕罪,见过三叔。”陈欢勉强压住心头震惊,问候过后,左右看了几眼,然后小声道:“祖父,孙儿这次回来,是要通报一个消息,消息一说,我立刻就回去,此事事关重大,所以顾不得其他了。” 他急切的解释了两句,然后就忙不迭的道:“那个匈奴过的国主,大贼刘渊,他……他死了!” 陈永本来还要训斥,但话未出口,听到此言,这眼睛就是一瞪。 莫说陈永,陈迭也是闻言愣住,和父亲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和难以置信。 “休得胡言!”陈永跟着就训斥出来,“你在哪里听到的谣传?” 陈迭却道:“莫非是病情恶化?早就听闻那刘渊身染重疾,在此战之前,甚至难以下床,莫非是病情反复了?” 陈欢则赶紧回道:“不敢欺瞒两位,我这消息也不是谣传,乃是刚刚传入宫中的军情,因我在当值,方才得知,是以第一时间就来通报,若是我所料不差,皇上马上就要召集祖父你们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一阵嘈杂声响,然后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 “陈太仆,皇上请您入宫说话!” 第二百七十二章 是给气死的!【求订阅】 过来传话的,乃是宫中的一名宦官,陈永自然是认得的,那宦官进了屋子里,也不客套,就把皇帝的意思说了一遍。 “皇上不光传召了太仆,其他诸位公卿也都被传召了。” 陈永打探道:“已经这个时候了,皇上传召我等,所谓何事?” 那宦官摇头道:“这事皇上可不会给我们说,还是请陈公您到了宫中,再去问吧。”他把这些话都说完之后,交代了一下时限,就先行告辞了。 等这人一走,陈欢小心翼翼的从后堂走出来,他擅离职守的事,虽然有同僚帮忙遮掩,但若是被人抓住了,依旧难免有些麻烦。 小心的朝外张望一眼,陈欢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这宫里怕是要有什么动静,祖父、三叔,我就先走了啊。” 陈永摆摆手道:“速速归去,不要耽误了正事。” 等陈欢一走,陈永、陈迭这父子二人却都沉默起来,过了好久,陈永才开口道:“这宫里还真有人过来传召,难道是真的。” 陈迭一样是惊疑不定,但还是说道:“估计就是这么一回事了,欢儿也不是会胡乱大言的性子,既然圣上召见,那父亲还是尽快入宫面见吧。” 父子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但各有不同,陈永是惊讶中混杂着一丝难堪,而陈迭就明显隐藏着一点窃喜了。 刚才这父子二人,还因为刘渊的问题各据一词,但都觉得这刘渊乃是一方之雄,不是轻易就能被人击败的,结果突然就来了个消息,说这人死了。 “也罢,为父这就入宫,至少得问清楚,这个消息的真假,如果是真的,那刘渊是因为什么死的。” 只是不等陈永入宫,就有一个消息再次传回来了,而这次带来的消息的,还是他的那个孙子陈欢。 不过这一次的陈欢,却不再是小心翼翼的了,而是满脸的兴奋之色。 “怎么去而复返?莫非又有变故?”陈永一见孙子的模样,就知道不是坏事,但还是维持着祖父的威严,沉声询问。 陈欢顾不得许多,已经忙不迭的道:“那贼酋刘渊,是被咱们陈家人给气死的!” “什么什么?”陈迭闻言一愣,追问了两句,“刘渊是给气死的?此话怎讲?这好端端的一个人,还能被气死?他不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的,是气死的,千真万确!”陈欢的脸色越发涨红,“听说为了把这个消息传回来,还损失了几个潜伏甚深的探子!” 反倒是陈永端坐不动,反而是心念一闪,追问道:“你说是被咱们陈家人气死的?” “对!”陈欢咧嘴而笑,“祖父,您肯定是知道的,咱们陈家有一名士名为陈止,其人为彭城出身,位列三品,如今名满徐州,冠绝彭城,乃是我陈家英杰,最近更是在那青州之地大大扬名,败姜义,斩匈奴王子,更是逼得另外一名匈奴王子生死不明,就是这个消息传回去,让那贼酋刘渊怒急攻心,一命呜呼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仿佛放光,提到陈止的名字时,隐隐有崇拜之意。 这个态度,让陈永很是意外,他的这个孙子平时也算跋扈,很少服人,对同辈之人多数都看不上眼,就是同族的陈华,名满徐州南北,为一名士,但也无法让陈欢真心佩服,二人碰面的时候,还时常发生矛盾。 “怎么他提到陈止的时候,竟是这么一副态度,难道这个陈止在我陈家的年轻一辈中,已经有了这般影响力?” 陈迭没有他父亲想的那么多,而是追问起来:“你说清楚一点,什么意思,怎么陈止就把刘渊气死了?还有,不就一个刘韵言么?怎么还有另外一个王子生死未知?” 陈欢挠挠头,说道:“这具体的我就不甚清楚了,这么一个消息,我也觉得不至于将刘渊气死,但消息传来,确确实实,是经过反复印证的,更有还几名探子的血手印为凭,不可能是假的,至于说另外一个王子,这个我倒是真的知道一点,说是这次南下的,除了刘韵言之外,还有一个刘曜。” 刘渊被气死,自然是夸张之言,但当时的情况,乃是阴差阳错之下,这刘渊经过了大喜大悲,又是弄巧成拙,想到种种后果之后心急如焚,恰逢他那儿子刘聪在旁不断的提及,最终酿成了悲剧。 但对外宣称的时候,哪里会有这么详细的内幕,肯定是大而化之,将那责任都给推到了陈止的身上,而这么一个消息,也确实是令刘渊寿元耗尽的导火索,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并非虚言。 只是对陈永他们来说,这个结论,实在是匪夷所思,以至于连这件事本身所代表的意义,都难以清楚的把握了。 所以在惊讶过后,陈迭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父亲,之前陈止杀了个匈奴王子,就要被传来问询,还有可能被送去北线,现在连刘渊都被他给气死了,这又该怎么算?” “什么?” 陈永还没说什么,陈欢先就意外了。 “祖父,三叔说的是真的么?您真要把陈止传唤过来,送去匈奴那边,让他受辱?这……这不是丧权辱国么?他匈奴不过一蛮夷,窃据我汉家之土,不服王教,人人以之为耻,我汉儿杀之有如屠狗杀猪,陈止乃是我陈家俊杰,未来支柱,我还期待着与他碰面,把酒言欢呢,您就因为他杀了一个匈奴王子,就要将人送去匈奴,这岂不是让其他人家笑话我陈家!” 到底是年轻人,又因为刘渊的消息,心情激荡之下,陈欢一听这个话就不能平静了,嘴里的话连珠炮一样的发出来。 陈迭顿时不做声了,在这一点上,他和这个侄子立场一致。 陈永有些尴尬,但兀自维持威严,眉头一皱,板脸训斥起来:“这事不是你该过问的,再说了,这也不是老夫决定的,乃是朝廷诸公商议,并未定下,岂能轻易驳斥?” 陈欢自知失言,告罪一声,却又说道:“只是那贼酋刘渊,虽说狡诈残忍,却也不失为一方枭雄,这样的人物,听说连武乡侯都无可奈何,却被我陈家豪杰隔空气死了,这等能耐,比之那十五万大军还要强横许多,说不定朝廷在战场上的失势,可以因此弥补过来,这般巨大的功劳,不嘉奖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惩罚?那以后这天下士人,谁人还敢给朝廷出力?祖父如今身具太仆高位,居于九卿之间,何不向皇上表明,听闻皇上也是欣赏陈止的。” 好嘛,陈永一听,这思绪不由复杂起来,暗道不愧是我的孙子,这看法出奇的一致,只是这含义却是迥然不同。 “好了,这种事轮不到小辈插话。”陈迭看出了父亲的尴尬,出面打圆场,“你也别在这耽搁了,陈止的事不用担心,先前是匈奴王子,还不好定性,如今连那匈奴王都因他而亡,这事就不同了,必然不会有坏处的,你祖父得皇上召见,将往宫中,不要耽搁了。” 陈欢这时也意识到刚才的失态,赶紧又是告罪,然后再次离去了,只是走得时候,看得出来他这心里还有一点担忧。 “这孩子,对那陈止倒是上心。” 看着陈欢的背影,陈永忍不住嘀咕着。 陈迭就道:“这可不是独独欢儿一人,我陈氏之内,不知多少人都关注着陈止,觉得他乃是我陈家的赤龙、元规,你大概还不知道,永昌侯之前就曾派人过来,询问陈止可曾娶妻,其意不言自明,若能联姻,与我陈家而言,那真是好事,可以止住家族颓势,毕竟这等勋贵,本不是那么容易结亲的,人家盯着看的,都是几家豪门!” 赤龙乃是王导的小名,而元规为庾亮的字,这都是现在有名的名士,肩负一家之未来。 陈永闻言,不由意动,然后叹道:“我倒是有些明白了,只是这次的事,还真不好说,还得看其他人的意思。” “父亲您刚才说了,这有些事不用兵家之法,也可以做到,我觉得刘渊之死就是如此,此人一去,匈奴必然自乱,到时候引兵一攻……” 陈永摆摆手,想了想,还是透露道:“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行了,我先入宫,你在家中看着,在着人和彭城那边联系,通知陈止,让他尽快入京,我估摸着,若最后不用令他北去,那他就得出仕了,而且不会是什么小官。” 陈迭一怔。 ……………… 同一时间,在那皇宫之中,那位九五至尊看着手上的一封军情,却是兴奋的连连牌桌。 “好陈止!不愧是朕的知己啊!好好好!” 说着说着,他站起身来,兴奋的来回走动。 “贼人刘渊授首,匈奴群龙无首,正是好时候,等会诸公抵达,朕就得和他们说说出兵的计划,但是当务之急,还是给陈止以嘉奖!” 那位宦官莫安节在旁看着,却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自有好读书,自是知道继续出兵的事,不会那么容易。 “如今匈奴王一死,出兵的事就更难了,那匈奴没了酋首,自是要限于内斗,若此时朝廷出兵,则逼迫匈奴各支联合起来,所以诸公断然不会同意出兵,相比之下,作为妥协,那陈止的嘉奖,或许会给予一定的让步。”战袍染血说感谢“回头是点绛唇以紫血有之以为利纸生烟云千重画师”的打赏!今天实在静不下心修改了,明天再改。 第二百七十三章 要不就封个爵? 当陈永感到宫中的时候,就在宫中一处宽敞的书房中,见到了其他诸多同僚。 和往常一样,这一次皇帝召集过来的,也都是三公九卿级别的人物,包括了如今正当权的太师和大司马广汉王刘出。 和过去一样,虽说是三公九卿,但真正聚集过来的人数,却远远超过,太尉、司徒、司空、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大匠卿、太舟卿、太府、三台等等官职所应之人,都已经到场。 在这其中,很多人是身兼数职,有权力重叠,尤其是眼下新汉的权力,已然从九卿朝着尚书台转移,因此那三台诸官,无疑成为了核心和关键。 而如今的尚书台,就掌握在广汉王的手中。 这位王爷,乃是当朝皇帝的兄长,封地就在蜀地,年不过三十出头,但大权在握,自有一派气度,坐于上首,所来之大臣,都会与之问候。 若是有不明就里的人在这里,看到了这般情景,估计要以为这广汉王刘出,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种怪异的气氛持续了一段时间,随着最后一位列卿抵达,该来的人终于都到齐了,而皇帝还未过来,按照惯例,这个时候就是他们相互通气的时候了。 皇帝在朝会之外,单独召见群臣并不罕见,召集三公九卿也是正常,许多的政策其实都是用这种方法制定出来的,因为这种场合,聚集起来的人,是整个国家的最高执掌者们。 而在真正见到皇帝之前,他们之间至少要有一点共识,否则的话,人皇当面,若是一番吵闹,那就什么事多办不成了。 此刻,包括陈永在内,众人的神情都有些惊疑,对这次聚集的目的并不能确定。 和陈永不同,在场的众人里面,有不少人根本没有听说刘渊的消息,但联想到最近的情况,也能才道是和匈奴有关。 “莫非是陛下对于是战是和,有了决定?”那大鸿胪赵珉猜测起来。 其他人也是一般心思,至于陈永等寥寥两三人,知晓一个大概,却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在观察着局面。 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广汉王出声了:“这次过来,确实是因为匈奴之事,但与这战和无关,是那匈奴之主刘渊,他的人死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抹笑容,仿佛什么样的消息,都无法撼动其人的神经。 “哦,原来是这……什么?” 不少还没有收到消息的列卿听完这话,脑子里的念头一转,才意识到背后意义。 “这不可能!” 跟着就是一连串的经验,宛如之前的陈永、陈迭。 随后,广汉王淡笑着,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讲了一遍,其内容与陈欢知道的所差不多,同样说道了刘韵言、刘曜,更是提到了陈止。 等他的话说完,整个御书房陷入到诡异的安静之中,列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事太过离奇,只是回想历史上的诸多事件,又觉得比起不少更为憋屈的死法,刘渊之死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如此一来,这当前的局势可就得风云突变,变得扑朔迷离了。 广汉王见众人议论了一会,又道:“刘渊一死,又与陈止有关,那以陛下的性子,肯定会要给陈止一个不小的赏赐,无论是官职,又或者是财货,所以我等一开始的时候,绝对不能答应此事,也好给后面留出一点腾挪的空间。” “不妥,不妥!”大鸿胪赵珉摇头说道,“这事虽说是因为陈止所为,但却不是他主动谋划,如何能算到他的头上?陛下如果想要给与赏赐,我会第一个出来反对。” “怎么?不是陈止的功劳,难道是你的?”光禄勋王理也开口了,一如之前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气氛,“若无陈止所为,哪里会让刘渊早死,此事不容抹杀,这几万将士没能做到的事,让陈止做到了,如果不予赏赐,天下人怎么看?这件事,大鸿胪还是好好思量吧,难不成真给天下人说,他刘渊是自己不小心病死的,还挑在这个时候?”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的神色皆有变化。 他们一个个位高权重,坐得位置够高,当然能看到和接触到更多的信息,所以立刻就品味出王理此番言论背后的潜藏之意。 大军新败,消息终归难以遮掩,若是传播开来,天下震惊之时不远。 这种事,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必须要想办法弥补,除了找几个背锅侠之外,更重要的是通过一二事件转移各方的注意力,将事情带过,同时找些边边角角,挽回朝廷的颜面,维持威严。 有什么事,比将敌人的头领击杀,更能挽回颜面的么? 想了想,五兵尚书赵杞不由说道:“这刘渊之死,确实是我中原俊杰的功劳,难道还有往外面推的道理?他刘渊之前病重,诸位都是知道的,但早就好转,不会无缘无故就毙命,所以陈止所为,那就是个引子,但若无这引子,刘渊一样活的好好的,所以我觉得,这件事理应算是陈止的功劳。” 笑话,这事你不宣传,那简直就是浪费啊! 有了赵杞的这话,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不管是主战的,还是主和的,他们身为天朝上国的人臣巅峰,这心里其实都是看不上匈奴小国的,之所以有分歧,是因为各自的利益关切不同,但维护朝廷的威严,却是他们的共同利益,自是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连赵珉也不坚持,默默点头。 “既然如此,那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广汉王刘出含笑点头,跟着就朝陈永看去,“陈公啊,你们陈家真不简单,培养出了这么一个人物来。” 他一开口,其他众人也都纷纷拱手恭贺,仿佛都刚刚才想起来陈永和陈止的关系一样。 而陈永这位太仆公,也一改这几日以来的低调,一再强调:“这都是陈止该做的啊,为国分忧,理当如此。” 待得一轮恭贺过后,众人心里也有底了,知道等会皇帝要封赏陈止,只要不太过分,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到时候有陈永出面,让陈止配合朝廷进行宣传,那也就够了。 待得众人的议论平息,广汉王笑道:“这个事之后,就该讨论对匈奴出兵的事了。” 他这话一说,众人的神色再次严肃起来,而且隐隐分成了两个队列,虽然没有明显区分,但只要稍微用心分辨,就能看出端倪。 主战、主和。 “诸位,先不要多言,现在刘渊一死,局势已经不同了,他匈奴的秉性如何,不用本王多说,诸位心知肚明,那刘渊自幼沐浴圣人教化,多少是知道一点廉耻的,有他坐镇之时,匈奴还能维持安稳,将几个部族拧成一股,如今他突然毙命,那内部必然会有反复,这就是大好的机会。” 此言一出,陈永、赵珉等人面露喜色,而赵杞、王理等人则是眉头微皱,听出了潜台词。 果然,跟着就听广汉王说道:“匈奴几部,畏刘渊之名,慑于刘渊之威,所以不敢有异心,但早就与朝廷各方有所联系了,相信在座诸位也很清楚,现在只要继续联络,拉拢、分化,给一些部族甜头,就足以令匈奴瓦解,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赵珉当即表示支持,说道:“王爷所言甚是,正是这般道理,只要应对得当,匈奴不战自溃,何须妄动刀兵?” 王理和赵杞等人又欲再说,但正好这个时候,就有宦官过来,说是皇帝来了,这宦官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这屋子里瞅了一眼,心里不由暗暗嘀咕。 “这若是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皇上已经进去了,正在和大臣议事呢。”想着想着,他朝那广汉王扫了一眼,后者正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和其他大臣一统列于一处,准备迎接皇帝的到来, 很快,刘岱便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然后就是一番君臣相见的礼仪,相互见礼这个时候,到还没有动不动就下跪的规矩,况且有昭烈纳陈侯谏的典故。 待得礼毕,刘岱坐下,单刀直入:“诸位爱卿,今日请你们过来,乃是因为那匈奴贼首刘渊,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吧,他人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刘岱见众人都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倒也习惯了,于是话锋一转:“既然诸卿都知道,那也该知道,立下大功的陈止,理应嘉奖……” 这话也没有出乎群臣的意料,所以他们都保持着镇定表情,一个个气度非凡,心里也估摸着,只要不太过分,那就都应下,最多在细节上稍微规劝一下,防止出格。 但他们这还在想着,就听刘岱说道:“朕想了想,觉得这斩灭了匈奴大贼,如此功绩,堪比几万大军,那是怎么赏赐都不为过的,区区金银之物尚不足以,所以朕觉得,是不是给陈止一个爵位?” “咳咳咳!” “咳咳!” “咳咳!咳咳!” 皇帝话落,满屋子咳嗽之声。 第二百七十四章 我有两招,可夺陈功 随着皇帝的一句话说出,整个朝廷上层顿时一阵鸡飞狗跳,接下来的几日,都不得安宁,且先按下不表。 却说那鲁县,自从匈奴骑兵溃败,县城重新开放,这来往之人就越来越多,而且不光是来参加杏坛论道,还有不少人是直接冲着陈止来的。 而城里城外,酒馆茶肆之中,众人谈论的话题,也是三句话不离陈止,以至于连杏坛论道的风头,都被暂时给盖过了。 很多远道而来的名士、宿老、大家、百家学子,他们在抵达了鲁县之后,见到这般情形,当真是惊讶莫名。 因为消息传递的关系,当这些人还在赶路的时候,陈止与刘韵言的对弈消息才传开来,所以等这些人抵达,还不能第一时间明白里面的缘由,难免就是一阵惊异。 等问清楚了前因后果,他们也都纷纷惊讶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波一波的去拜访陈止。 “陈止就住在这里?” 这一日,又有一人来到了王家宅院的外面,就问着在身边带路的那人。 这带路的人,赫然是那魏欧,他听了问话,立刻恭敬的回道:“对,陈止就是住在这里的,糜将军,想要见陈止,直接拜访怕是不行,还得提前给王家说一声,让他们安排时间。” 原来,魏欧所跟着的这个人,竟然就是那位糜军糜将军,只是这位将军此时没有身着戎装,而是穿着便装,他的身架很高,但颇为瘦削,所以衣服穿在身上,有一种空荡荡的不协调感,但长期以来养成的那种气度,还是散发出威严气息。 “还有这个规矩,这个陈止的架子还挺大的,要通过王家才能和他见面。”糜军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边上的街道看去,赫然能看到有人正在靠近,而且从装扮来看,都是文士模样,为首的那人,赫然是左家的左清。 这左清领着三人,缓缓走来,等到了这远门之前,正好发现了魏欧二人。 “原来是魏兄,没想到连你也来拜访了,可是来见陈先生的?”左清先给魏欧一个问候,然后又看向糜军,以他的眼光,当然看得出来糜军不是一般人,只是过去并未见过,“这位是?” “这位……”魏欧正要介绍,却被糜军出言打断。 “我是魏欧的远亲,这次是听闻了陈先生的消息,慕名而来的,只是来到了才知道,不能轻易见面,不知阁下能否融通一下,让我进去见见先生?” 糜军拱拱手,语气客气,但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味道,让左清感到一阵别扭。 抛开心中的感触,左清回道:“真是不好意思,这件事我还不能做主,若是须得进去问问陈兄,相信他知道魏兄过来,也会欣然相迎的。” 说着,他怕对方误会,就有补充了一句:“还望魏兄和这位兄台理解,现在每日过来拜访的人,实在是太多,不少人也是按着关系来的,希望能够通融,但这样的人太多了,若是例子一开,怕是整个局面都要乱了,所以今日或许不能及时见到,因为那宅院里面,现在也还有人在等着。” 这话其实说的很委婉,而且左清和魏欧的关系很一般,只是几面之缘罢了,但如今随着陈止在鲁县名声渐起,这魏欧等人救命恩人的名号也顺势传出来了,所以左清见到他的人,才会是这番作态。 魏欧正待说话,但糜军却眉头一皱:“还要先去请示陈止?还不一定能见到?若是他不愿意,我等岂非白白等候了,既然如此,那此事作罢吧。” 说完,竟是拱拱手,转身就走。 魏欧在旁看着,很是意外,最后苦笑一声,朝左清告了一声罪,只能是跟了上去,他这是好不容易才攀上的新关系,哪里肯轻易放过。 等两人消失在结交,左清才回过神来,连同他身后的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那人何故这般干脆的就走了,似乎还有不快,按着他们的感觉来说,左清的应对十分得体,并无太多不妥之处。 要知道,如今每天想要见陈止的人有多少,迫不得已,王家才不得不开启“预约”机制,不然都托关系走后门,这场面混乱起来,顾此失彼,那才叫得罪人,倒不如立下规矩,按顺序来。 那魏欧说好听点,陈止是他的救命恩人,但说难听一点,和陈止的交情也就那样,左清碍于面子,说些场面话,结果对方却不乐意了。 后面这三人想着想着,不由摇头。 “魏欧身边那人有些古怪,看着不像是魏欧的远亲,只是说辞,看魏欧对他态度,这人的身份地位或许不低。”左清想着想着,却不得不先压下心头念想,带着身后几人入宅,想着等会再告知陈止,看对方有什么看法。 另一边,离开了宅院之后,魏欧一路小跑的跟上去,来到糜军身边,却不由低声问道:“将军,何故要在这个时候离开,相信左清进去一说,或许……” “或许什么?”糜军冷笑起来,“让我堂堂权徐州兵事的中郎将,却在门外,等他陈止一个无官无职的闲云野鹤?传出去不说我名声如何,就算是没人知道,他陈止也配?真以为下个棋,碰巧令匈奴骑兵溃散,就能一步登天了?简直笑话!” 糜军的眼睛眯起来,露出一抹笑容。 “不过,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已经很是嚣张了,有些分不清自己的重量了,这样正合适。”带着这样的一抹冷笑,糜军在魏欧满是不解的目光的注视下,不疾不徐的走着。 魏欧当然不会知道,这位糜将军的心思,正计划着如何从陈止的手中,把击溃匈奴骑兵的功劳,给据为己有。 为此,这糜军低调入城,甚至没有打出旗号,同时在这几日里明察暗访,了解对弈那天的情况,大致明白了过程,然后打算见陈止一面,然后进行下一步。 如今,虽然这一面没有见到,但并不影响接下来的步骤。 所以,他一回到住处,就叫了人过来。 “去,给朝廷写一封战报,就说本将军领军北上的时候,碰上了匈奴骑兵百余人,与之激战,将之击溃,其中三十多骑继续北窜……” 这番话一说出来,边上的人就详细记录,但也有知道内情的人,忍不住就问道:“将军,这么想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个问话的人,赫然就是朱守的侄子朱景。 “会不会有问题,还要看你的联络了,”糜军冷冷一笑,眯起眼睛,盯着朱景,一字一句的道:“你不是说在鲁县有不少好友,能够让他们相助么?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去给我联络!” 朱景听到这话,心中畏惧,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然后才道:“将军,我……我已经去联系了,可谁想到那陈止的名声大到了这种地步,那些人都是胆小如鼠,不敢出面啊,若是将军能让我将您的名号透露出去,相信……” 啪! 糜军一巴掌拍在桌上,冷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他瞥了朱景一眼,眼睛里满是轻蔑之色,“你在找上本将军之前,这一路上那可是处处联络,想让人帮你对付陈止,结果没有一人出头,你以为我都不知道?” 朱景登时浑身一震。 “好在你那叔父还有点威望,没有将消息透露出去,否则的话,陈止你还能安稳到现在?”糜军收回手,大马金刀的坐下来,“居然妄想借我的名字去联络,这消息要是泄露出去,又是一场麻烦!” 朱景惊恐起来,但想到叔父朱守,又强自镇定,问道:“既然……既然将军早就知道了,那为何还要将我带在身边,让我外出联络?” “我带着你,不是指望你派上用场,而是要拉朱守下水,”糜军双手相差,放在嘴边,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多有传闻,说朱守和陈止关系不浅,但想来这个关系再深,总归深不过和你的血脉之情,眼下鲁县风云际会,朱守很快也会到来,到时候我也摆明车马,那位鲁王殿下免不了开宴,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表现,不要让我失望,否则的话,你的那些丑事……” 说着,他一挥手,就有仆人拿着几封信递给朱景。 朱景接过来,展开一看,很快双手就颤抖起来,额头上都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满脸惊恐的看向糜军。 糜军眯着眼笑起来:“莫慌,莫慌,只要安心做事,自然不会有事。” 朱景哆嗦着,说道:“将军……将军放心吧,只是那陈止到底是击溃了匈奴,怕就怕……” “不怕,不怕。” 糜军摆摆手,笑道:“按照正常的情况而言,这地方上的兵事,想要传到朝廷,需要层层上报,在这个过程中,消息早就扭曲了,自然有我操作的空间,而且不久之后的酒宴,陈止定然也要列席,我有两招,可以移花接木,有你相助,他朱守就要为我所用,此其一,这其二……”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我乃朝廷命官,陈止无官无职,以我的品位对付他,到时候,他就会明白,这权势一到,所谓的学问、棋艺,都一无是处!而那些虚名望,更是水中月般虚幻!” 第二百七十五章 王府宴,百家名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就接近了王家文会的时候 在陈止战胜了刘韵言之后,王家和这位匈奴王子的赌约自是顺势解开了,而王家的文会也就不受约束了。 再过几日,那王家的文会就要召开了,考虑到种种缘由,王家从临沂寄来了一封信。 “果然,家中还是希望,陈先生能回到临沂啊。” 看着手上的这封信,王棱不由露出了苦笑。 “可惜啊,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太好办了,就算我王家势大,但眼下陈先生名望大增,过来摆放之人络绎不绝,连带着鲁县的官府中,也有人不断过来联系,连王府都时常过问,尤其是琅琊王也到了。” 想到琅琊王,这王棱的脸色略有变化,因为这位王爷与他们琅琊王家渊源甚深,所以格外熟悉和了解。 “以小王爷的性子,这次来了,绝对要搞出一番动静,而两位王爷将要召开酒宴的消息,在坊间也有不少传闻,这种时候,如何能让陈先生回去?这一回去,说不定两个王爷就都得罪了。” 带这样的想法,王棱不由又想到这些天的情形,不得不感慨世事变幻莫测,只不过从临沂往鲁县这么一走,陈止的名声就再次上了一个台阶。 “无论如何,既然家中寄信来了,那再怎么说,也得和陈先生提一下,也算给家里一个交代,说不定先生还就有心回去呐。” 王棱这样想着,将那封信收好,就要往外面走。 事到如今,就算陈止不参加他们王家的文会,不代表左家出面,在王家的体系中,也没有人会在欺压左家了,因为陈止的名头足以护住此家,其他家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就连左家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但却是大喜过望,以至于左倾都常住在鲁县,给陈止来回奔走。 这样的情况下,纵然是王家面对陈止的时候,也不免顾虑众多,要以礼相待,如果陈止不愿意回去,那他们也是没辙的,毕竟这文会的限制一解开,陈止已经算是对王家有了一点小恩,双方的人情已经构建起来了,王家再要求陈止作别的,就有些不合适了。 “这件事,也许还得找左清相助……” 王棱一边走,一边想着,这没走几步,迎面就碰上一人,正是过来通报的。 “老爷,咱们刚刚得到消息,说是那位朱守中郎将已经抵达鲁县了。” “朱守也来了?”王棱听到这个消息,不由摇摇头,“果然如此啊,他一来,这鲁县重量人物越来越多,而且此人一直和陈止有所联系,过去对陈止很是推崇,他此番抵达,那是肯定要和陈止联络一下,这么一来,更不好让陈止归去临沂……” 事实证明,王棱的担忧是对的,就在他做出这个判断没过多久,鲁王府就传出一个消息,两日之后,鲁王将要在府中设宴,款待官吏、大将和名宿。 这个消息一出来,城中顿时轰动起来。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因为鲁王从来低调行事,很少有主动宴请他人的时候,更何况这这次从王府中流传出来的名单上,有许多让人感兴趣的名字。 于是,这街头巷尾,尤其是许多的就谈论起来,尤其是那些士人聚集的茶馆,更是如此,而且他们这些人多数都有乡品,不乏从各地聚集过来的名士,说起话来顾忌很少,谈及的问题也就较深。 “这位中郎将朱守,竟然亲自过来了,这般行为,有些不合规矩,如果有人要追究的话,免不了一个擅离职守的问责,看来这位新起的名将,有些骄兵悍将的味道了。” “话不能这么说,兄弟一看就是最近抵达的,莫非不知道前些日子的匈奴之事?” “我岂能不知?陈守一棋局退匈奴的事情,只要人到了鲁县,哪里还有不知道的?” “既然兄台知道,那就该听说过,那匈奴兵马肆虐的时候,鲁王府就向南北两边求援,这北边的兵马正是朱守将军统领,如今匈奴骑兵虽然溃散,但朱将军过来,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 这般讨论逐步在城中蔓延,但很快又有一个消息传来 “听说了么,那个南路军的糜军将军,居然也已经到了鲁县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这位糜军将军倒是行事低调,如果不是朱将军抵达了,他还不愿意透露行踪。” “这位糜将军家学渊源,乃是功臣之后,为当初跟随昭烈皇帝的二糜后裔,现在执掌兵马,势头很大,隐隐听闻和朱将军还有不和,两个人在鲁县碰上,估计要有好戏看了。” “我看未必啊,这两位之所以聚集,都和先前鲁王府发出的信件有关,抵达此处又是参加鲁王的宴席,总归要给这位老王爷一些面子吧。” 两位将领到来的消息,在鲁县迅速流传,伴随着还有对晚宴名单的讨论。 “徐老乃是经学大师,听闻他老人家到了鲁县,就一直住在驿站中,轻易不见人,这样德高望重的人物,会被王爷邀请,也是应有之意。” “那孟趟公,据闻乃是先贤之后,学问通达,为公羊派当代传人,早就闭门为学了,没想到这次也来了杏坛论道,若非鲁王宴邀请他,怕是还不知道这位也抵达了。” “诸位,难道最让人以为,不是那位小仙翁葛洪么?都说他闭门著书了,轻易不会出关,怎么也得等上几年,谁曾想居然也来了鲁县,这次杏坛论道真是不得了,这小仙翁葛洪可是那道家的能人。” “他怎么能说是道家之人?真正继承老庄之道的,乃是惟有先生周和,也已经被王府酒宴邀请,想必到时候自可一正道家本源。” “真正该在意的难道不是那墨家的几人么?尤其是一个机关学的舒计,一个却是游侠头子郭盖,都是一时之能,自从三十年前墨家巨子身死之后,墨家分裂多年,这诸多分裂派系,可是有日子未曾聚头。” …… 众人议论之中,对这次的王府酒宴也越发期待起来,因为参加酒宴的人,都有着非同寻常的背景,不是手掌大权,就是来历不凡。 而在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人颇令众人在意陈止。 “在这次王府邀请的众人之中,发出的请帖里面,这位入梦公子恐怕是资历最浅的,也是成名时间最短的。” “对,连那位一言公子姜义,也早就有了名声,相比之下,入梦公子陈止是最近才声名鹊起,确实是资历最短的,但架不住人家风头正盛。” “没错,如果不请陈先生的,我才觉得有问题,说到底,这次王府酒宴的召开,本就有那件事的原因,当初世子也约定了七天之约,岂能轻易违背?” “不过,如果不是匈奴之事恰逢其会的话,我觉得陈止还是不够格的。” “唉,他真是碰上好机会了,只是这样的聚会上,免不了一番论道切磋,陈止加入其中未必就是好事,一个不好,反而有可能被人论败,有损名声。” 这些人口中的入梦公子,正是陈止。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这人如果出名了,多数都要有个号,不是自己起的,就是旁人的叫的,如那姜义,因为一次事迹,被人称为一言公子。 而陈止这个入梦公子的名头,说来也和他的几个好友有关,说的就是刘纲等人笑传的梦中为学,被好事者拿出来说了几次,不知怎的,就让陈止多了一个入梦公子的称号。 “这可是双王宴啊!” 王家宅院中,刘纲看着陈止手上的那封请帖,满脸羡慕之色。 这请帖正是邀请陈止参加王府晚宴的请帖。 这个请帖,连赵兴都没有拿到,住在王府宅院的众人里,只有陈止一人得到。 实际上,比看街上传的热闹,评论这个,评论那个,但真正能得到这个请帖的,终究只是少数,这外来的名士、宿老中,几十人、上百人之中,才有一人能够得到,所以得到了这封请帖,从某种角度上来看,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了。 正因如此,陈止的入选,才让一些人有些布满和不服气,其中不乏有等着看他笑话的人。 这宅院里的众人也是清楚这一点,他们现在与陈止已经是一损俱损,自然难免担心,于是各有建议。 陶涯说:“陈兄,按着请帖所言,你还能带一人同去,不如就让陆兄和你一起吧。” 陆映则摆摆手,道:“我这点学识,哪里能在诸多大贤跟前展现,说不定反而拖了陈兄的后腿,不如让赵兄跟去吧,他毕竟有着背景。” 赵兴摇头道:“这种场合,我这身份背景能有什么用?” 说到最后,竟是谁都不愿意去,觉得会浪费了这个名额,最后陈止拍板道:“既然如此,那就让陈物跟着吧。”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落到了懵圈的陈物脸上。 很快,就在这种气氛中,这王府晚宴的期限到来。 在晚宴召开之前,又有一个消息传出,说是这次还邀请了两位舞乐大家,将会在宴席之上助兴。 第二百七十六章 谁人能饮头杯酒? 五百年的统一时间,让民间娱乐大幅发展,舞曲、乐曲自然也不例外,而且礼乐自来不分家,在一些比较盛大的日子、酒宴上,听曲观舞总是免不了的。 而自从新汉建立之后,随着玄学逐步兴盛,社会风气逐步转变,不羁名士接连出现,连带着对舞乐的看法也有了变化,一些舞乐出色的女子,开始被名士大夫推崇,社会地位有所提升。 这个舞乐大家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但能够有这种名头的女子,可不光要舞乐出色就行了,在学问上也必须有些造诣,至少要能和名士谈笑风生,只有得了名士的认可,他们才会去宣扬,如此才能逐步扬名,最终得到一个大家的称呼。 实际上,这同样是一种提升的道路,对于舞乐之女而言,这是一条不亚于仕途的道路,若能脱颖而出,那地位和命运立刻就截然不同了。 但相应的,能够得到名士欣赏的又能有几人,所以这注定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凡能走过这条桥,成就大家名号的,天资、学问,乃至心智,都是上上之选,至少也要在某方面登峰造极才行。 这种人物,和后世明星相比,含金量无疑更高,自然也会受人推崇,就算是一般的名士也不例外。 因此这舞乐大家的消息传出去后,登时就把一众大老爷们的新闻都该去了,鲁县从上到下的名士们,都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都拼尽全力的想要探究这次的舞乐大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众人的不懈努力下,很快这两位大家的来历就付出了水面,而这结果,却让众人颇为意外,因为两位大家,居然是分别来自南北。 一位,是来自江左的名曲大家宣韵;另一位,则是名传洛阳的舞曲大家莫雨儿。 这两位,在南北都有许多的拥簇,只是两人平时交集不多,而他们的推崇者,也都是自重身份的世家子弟,或者干脆就是名士,所以在知道二人到来之后,到时没有爆发什么相互贬低的事,倒也是其乐融融,就等着一睹两位大家的真面目了 这成为舞乐大家固然不容易,但也有一个先提条件,那就是面容要美,否则一个无盐丑女,纵然才情惊天,那些名士们怕也没有心情吹捧,怕是连看一眼都不看。 就在外界猜测之时,这两位被众人记挂的舞乐大家,已经在王府之中见面了,而今夜就是晚宴之时,两女须得在宴会中以舞乐助兴。 这对于她们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际遇,所以二女也格外重视,都在坐着准备,同时也在进行着交流,到时候难免相互配合一下。 “宣姐姐,小妹久仰姐姐大名,今日才能得见,真是见面更胜闻名。” “妹妹客气了,我见了你,才是惊为天人,真个美人。” 王府一间厢房中,就见两女相互恭维着,二人衣裙飘飘,一个穿红,一个着翠,一个明眸皓齿,一个千娇百媚,谈笑之间有有清香飘散。 待得一番客气过后,二女却在音律上探讨起来,商量着晚宴之时的策略。 不错,如她们这般的舞乐大家,在任何宴会上的行径,都要经过静心计算,进退之间要有谋略,一颦一笑亦不可无的放矢,唯有这般方可立于不败,进而更上一层楼。 王府晚宴,名士齐聚,百家瞩目,这样的机会,对于二女来说,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既然碰上了,哪里有掉以轻心的可能,当然要尽全力做到十全十美。 说着说着,二女也生出一见如故之感,毕竟这样的盛会,她们亦不敢有什么他念,勾心斗角的事是不敢上演的,自是颇为赤城,能见真心。 那穿红色衣衫的宣韵就道:“妹妹,今日既然王府请了你我过来,那歌舞助兴之后,免不了要给诸位名士敬酒,这敬酒的顺序可是大有学问,不知道你这心里,可否有打算了,毕竟这种场合,敬酒之后难免要有人调笑你我,询问缘由,须得有个说得过口的理由,才能让其他名士不恼。” 原来,这舞乐大家的身份比之一般的曲客、舞女要高得多,也有资格与名士交谈、敬酒,所以往往会有名士以逗弄的口气,询问她们问题,这其实和其他宴席,最后让尊者点评是有异曲同工的,只不过多了几丝风流韵味,世间似这等逸闻位数不少。 但世人很少有人知道,这看起来轻松的环节,对于身处其中的舞乐大家而言,却是一次考验,考验着她们的见识、学识,以及随机应变的能力,同时在很多时候,也涉及到对局势的判断。 宣韵所问之话,其实就是在征求莫雨儿的意见。 一身翠绿、眉眼娇媚的莫雨儿就道:“姐姐,这种时候,自然得选德高望重着敬酒,徐老为经学大家,出身背景皆非同寻常,适合敬头杯酒。” 宣韵摇摇头道:“若是平时,自无不可,但今日群贤毕至,其中不乏年轻后起,徐老最是提携后辈,这种时候定会谦让,而且他老人家对舞乐并不看重,贸然敬酒,说不定会有尴尬。” 那莫雨儿一想,也觉得此言不假,跟着就道:“那就敬那位亚圣后人,此人学贯古今,但为人颇为豪放,有人曾评他有湖海之气,敬之以头杯,辅之一二言语,不难传名出去。” 这敬酒的目的之一,就是制造话题,然后传扬名声。 对她们而言,名声更为重要,是护身之法,也是进阶之梯。 宣韵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位亚圣后人为人豪放,时常有狂放之举,最是难以预测,若是给他敬酒,一来,不见得旁人觉得稀奇,二来,说不定他做出什么意外之举,让人难以预测。” 莫雨儿蹙眉思索了一下,认可了这个说法,跟着眼睛一亮,拍掌说道:“我想到了,第一杯酒,敬给那位入梦公子陈止,此人如今名声大起,又是风头正盛,乃是正当时的风云人物,若是与他头杯,自是可成一时之名。” 宣韵听着,也是默默点头,但跟着想起一事,摇摇头,说道:“这也不妥,盖因入梦公子毕竟是新晋,城中多有人心中不服,争论颇大,而且他毕竟是根基尚浅,乃是破格被邀请过来,若是今日技压群雄也就罢了,若是不能,你我姐妹反而要弄巧成拙。” 莫雨儿听着,不由点点头,觉得此言不假,跟着还是蹙眉,想了想,又提出几个名字,但都一一被宣韵以种种留有否决了。 到了后面,莫雨儿也免不了有些气了,不由说道:“姐姐说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不知到底谁人能入得姐姐之眼。” 宣韵颇为无奈的笑笑,说道:“我这心中亦无主意,只是这次事着实不小,不得不小心行事,否则安得安心?” 两女就这么商量着,但因顾虑太多,一直到最后时刻,也没有定下一个目标,但晚宴却已是迫在眉睫。 莫雨儿无奈道:“这可如何是好?” 宣韵一咬牙,就道:“只能见机行事了,先设法拖延,看今日何人出彩,就以其人为头杯。” 就在两女纠结的时候,这王府内外已经忙碌起来,诸多仆从内外穿行,做着布置,又有世子刘墨亲自在外迎客。 这王府送出的请帖不少,虽说所邀之人的位格都不低,但算算人数,还是有三十多人,就是王府的大堂也无法轻易安排下来,于是就将晚宴摆在了院中,还能借机赏月、观景,若是有人突然来了兴致,也方便吟诗作对。 待得夜幕降临,这王府之外的几栋高楼上,已经坐满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没被邀请,单纯来看热闹的,从他们的位置,其实也看不到院中多少景色,但自有一套了解的渠道。 “看这一位位的身份,杏坛论道也就不过入了,若是往年,已然是论道的阵容,今年也就多了些胡人的学问家。” “你们说,今夜谁人能得头筹?” “这还用问?自然是徐老。” “此言差矣,但我也不说是谁,还看最后结果。” “对了,你们说那位风头正劲的入梦公子,今夜可否出彩?” “我看有点难,若是论书法、棋艺,自是过人,那师道文章也写得好,但学问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就算是学问深厚,但你也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 “也不好说,不是说这次请帖,可以再带一人么?陈止或许会带个援军,我们不妨猜猜,会是何人?” 陈止如今名满一城,与他游学之人的名字也早有流传,这个时候就听周边楼上的人猜测着,又说陶涯、左清,也有说陆映、赵兴的,连王家人都有人提起。 又过了一会,王府正门处,已经有人过来了,都是受到邀请的名士,那位鲁王世子毫无架子的问候着,礼数周到。 等陈止到来的时候,那院中已经坐下了十几人。 “陈先生,久仰大名,里面请。”刘墨一眼就认出了陈止,“今日要和陈先生好生请教学问。” “世子谦虚了。”陈止拱拱手,对这位世子的印象不错。 那刘墨则朝着陈止身后看去,他也觉得陈止今日会带个援军,是以好奇,只是看到了书童打扮的陈物后,就是一怔。战袍染血说感谢“古月木雨云千重画师点绛唇以紫血有之以为利断臂立血”的打赏!明天修改。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谁给你的胆子? 伴随着各方之人越聚越多,不光是王府坐落的这条街道,整个鲁县也越发热闹起来。 那些坐在周围楼阁上的人们,很快就看到一辆辆马车、牛车聚集过来。 这些车马只是看拉车的马、牛,就知道坐在上面的人非同小可,那一头头高头大马的毛色,明显都是经过专门筛选出来的,看其行进的趋势,还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好家伙,这种纯色骏马,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了的,结果一下子来了这么多。” “其实也很容易分辨,你看先前走着来的,多数是名士清流,现在这些就是达官显贵了,毕竟这次的王府晚宴,不光邀请了名士、宿老,也有诸多权贵过来,所以才是盛会。” 楼上的众人在那议论着,忽然就有眼尖的人,指着一辆马车,低声惊呼道:“你看那两匹拉扯的马!” 众人顺势看去,果然看到两匹马,只是这马看上去除了更壮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少人就心有不解,朝那最早出声的看去。 这人倒也识趣,很干脆的道:“这两匹行进间,几乎不需要马夫督促,就会自行前进,而且在这途中还知道自己闪避,这分明就是战马!” “战马?” 旁人听着,都是面面相觑,满脸疑惑。 这人明显是知道很多,也看出了众人的疑惑,顺势就道:“所谓战马,并非只是耐力更强、跑得更快、更有劲,更在于这些马在军中、沙场上,是会自己闪避的,所以才能冲杀,在陈侯没有推动马镫之前更是如此,按一般的武将光是两腿加紧,维持身在马上,就已经拼尽全力,更不要说拿着刀枪在马上厮杀了,因此这战马就得会自己躲闪,诸位也能想到,这等马价值几何,在军中何等珍贵,却被拿来拉车,那这车上坐着的人,身份绝对不一般。” 听得此人一番解释,众人多是恍然大悟,继而纷纷感慨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战马还有这等说法。” “我以前也听过类似之事,但不如今天听到的清晰啊。” “这位兄台知道的真不少,敢问尊姓大名。” …… 这些人很快就问起来,那人顿时笑道:“某家姓冉,贱名不足挂齿,世代为军户,这次也是听闻了这边的消息,所以带着侄儿过来见识见识。” 旁人一听只是普通的军户,这态度就低落了几分,注意力再次转移到了那辆马车上,随后就见那糜军从马车上下来,笑着和刘墨拱手作礼,然后就被引入宅中。 同时,还有一人随着糜军一起走了进去。 “这人就是糜军吧,也只有这等人物,才能有这样的排场。” “咦?那个跟在糜军身边的,好像是朱景啊。” “朱景?中郎将朱守的那个侄子?他怎么会和糜军一起来,不是早有传闻,说是糜军和朱守之间有矛盾么?” 就在众人的议论中,糜军和朱景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却没有立刻前往晚宴所在的空处,而是要先去拜见鲁王。 以他的官职、地位和背景,这个提议并不算特殊,刘墨立刻就安排人带路,领着糜军往王府深处走去。 不过,跟随糜军同来的朱景自然就没有这个待遇了,他本就不在邀请名册上,是跟着糜军同来的,而且本身也不够格见鲁王,当然要被排除在外。 只是那糜军在离开之前,却特地在朱景的耳边说道:“你知道我的目的,去吧,发挥你的作用。” 朱景的脸上有惊恐之色一闪而逝。 糜军貌似亲热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你怕什么?他陈止的名声再大,也没有实权,你背后可是有两个实权将领,拿出你的气度来,在这件事上,我和你的目标一致,我要功劳,你要找回面子,那就大胆的去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不管这事的。” 他的话,总算让朱景稍微平静下来,然后多了一丝底气,冲着朱景点点头,然后目送其人离去,跟着他转身就走,来到了宴会召开的院中,游目四望,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目标 这个目标,自然就是陈止。 此刻的陈止,正被一群年轻人围着攀谈。 “陈兄,原来你文中的那句话,还有第二层意思,我之前读文的时候,就有意犹未尽的感觉,却没有深思,今日向你请教,才能得知。” “不错,这一篇文章蕴含的内涵,当真令人佩服。” “不知道,陈兄最近可曾又有灵感?何时再写一篇文章出来。” “吕兄,你这话说的有些不对,这精深的文章,往往寓意深刻,但同样不好写,需要酝酿许久,将种种感悟杂糅其中,然后一鼓作气,方可成文,岂能是须臾可成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今天群贤毕至,可谓是文思璀璨,或许陈兄就能有感而发,在这席间完成一篇也说不定。” 听着身边几人的话语,陈止不由笑道:“诸位抬举我,哪里有这种说法,那篇文章也只是灵光一闪,在这之后就没有那么多的文思了。” “谦虚!太谦虚!” “是啊,陈兄真个谦虚。” “这般说可不行啊。” 一群人欢笑起来。 这群人里面,有一两人也是接到请帖的名士,而更多的却是随同而来之人每一张请帖,都被限定可以带上一人相随,比如那糜军带上了朱景,而陈止则带来了陈物。 不过,这群被带来的人,却也不是简单的人,多数都是那些被邀请之人的亲疏后辈,本身就是珍贵的人脉资源,更不要说这里面还有人是接到请帖而来的年轻名士。 能得到王府请帖的,都不是一般人,而他们一来到这里,当然也有结交他人,营造人脉的想法,很自然的最近风头正劲的陈止就成了目标所在,不一会就围绕了一群人,成了一个小焦点。 看着那些个人和陈止谈笑的样子,朱景心中不免恼怒,又想起之前被陈止教育、斥责的场景,这心里的恐惧渐渐被压了下去,眼睛里渐渐露出了凶光。 想到糜军刚才的一番话,这朱景顿时有了主意。 “这个陈止倒是逍遥,我这一路上处处碰壁,威望扫地,他倒是一路高歌猛进,现在更是名满半个青州,何等不公!既然那糜军想要利用我,我何不借刀杀人,先挑起事端,再让他和陈止对上,反正还有叔父呢!” 想着想着,朱景的目光再次游走起来,寻找着机会。 这无事生非的挑衅,也是有一番讲究的,朱景作为青州有名的纨绔,岂能不知这个道理,总归要顺势而为,不能太着痕迹。 “这契机,契机……” 蓦地,朱景看到了从陈止身后离开的小书童陈物,显然他是得了陈止的吩咐,要去做什么。 朱景眼珠子一转,顺势就跟了上去。 很快,就见陈物端着一个托盘就回来了,上面摆着几盏茶。 朱景貌似无疑的走过去,等来到陈物身边的时候,却是猛地一晃,一只脚直接绊在陈物的脚下,这小书童乍逢这般突变,哪里反应的过来,当即就往前扑倒,这手上的杯盏自是打乱飞了出去。 朱景身子一转,就就朝着一杯茶水走去。 哗啦啦! 杯盏打碎在地,而朱景也如愿的在身上沾了茶水。 “哎呀!” “啊!” 陈物和朱景几乎是同时出声,随后就听朱景怒喝道:“好个小畜生,忒的不小心,竟是这般冒失,看我不教训你!” 话落,直接是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可怜小书童陈物摔倒在地,一脸茫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一巴掌打在脸上! 朱景再怎么纨绔,那也是大族出身,叔父为大将,自有也有习练弓马武术,这一巴掌虽未用尽全力,但对身板单薄的陈物而言,依旧是一记重手。 登时,陈物就是头晕脑胀,再次趴倒,但他也知道害怕,到底的同时,将两手抱在头上,做出了畏惧之状。 但朱景本就是存心找事,哪里会放过他,兀自叫喊着什么衣衫贵重、面皮丢尽,手一抬就要再来一巴掌,但这手却突然被抓住! 朱景挣扎了一下,却未能挣脱,转头一看,不是陈止又是何人? 来得正好! 朱景心里暗笑,眉头一皱,就道:“陈止?你做什么?要为这个冒失小厮出头?你是他什么人?” 陈止只是扫了现场一言,心里已经有数了,知道分明是存心找麻烦,跟着就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拳头砸在朱景的脸上。 他这一拳头力气也不小,毕竟最近一直打熬力气,又有药膳相辅,登时让朱景眼冒金星,连退两步,接着这鼻子上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这乃是本能反应,根本不受控制。 陈止这时候才收起拳头,淡淡说道:“我这书童自从跟随我以来,忠心不二,机灵好学,何等称职!连我都不舍得斥责一句,你竟敢动手,是谁给你的胆子,朱景。” 这个时候,刚才围在陈止周围的人也凑了过来,正好听到了朱景的名字,一个个都是面色大变。 更有一人来到陈止身边,低语道:“陈兄,你怎能与他动手!” 第二百七十八章 好一顿毒打! “还真是朱景,他挑这么一个场合出来,真是不分轻重!” 其他几人赶过来之后,看了那朱景几眼,算是证实了其人身份,跟着就都皱眉起来,因为看到了陈止刚才的举动。 为了一个书童,未免有些不智。 这么想着,众人朝陈止看去,却见这位新晋的风云人物正将小书童扶起来,这位书童的面庞已经肿起来好大一块。 这时候,朱景也平息过来,靠近两步,喝骂道:“陈止!你好大的胆子!为了一个低贱的小厮,居然敢跟我动手!”他的脸涨的通红,被人这么看着,觉得面子全失。 而这边的骚动,难免将周围众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 “那边是怎么回事?”人群人,一名看上去年岁颇大的老人坐在跪坐席上,抬起眼皮,朝着陈止等人所在之处看去。 边上就有一个气态威严的中年人低语道:“回禀徐老,好像是朱守将军的侄子,和那陈止发生了矛盾,要去制止吗?” “那就是陈止么?果然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徐老也不用他人介绍,这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陈止身上,“年轻人,火气大一点是正常的,这般酒宴总该有些插曲,就不用去阻止了,只是我看这个情形,八成是那朱守本家侄子有心找麻烦,等会朱守过来,你记得去解释一句,这个陈止能退匈奴,就不能让他吃亏。” 边上的中年人就点点头,但随即又笑道:“徐老,其实您有些多虑了,他陈止有胆量在阵前将匈奴王子斩杀当场,这种胆魄岂能吃亏?” 徐老也笑了起来:“话虽如此,但他毕竟还无官职,在有些时候就会吃亏的,只有经过官场沉淀,做出了事实,有实打实的功绩和事迹,名声才不是无根之水。” 在这位老人说出这番人生经验的时候,在场的其他几个角落,同样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骚乱。 “这人就是陈止么?这么沉不住气?”有一衣衫宽大、袒胸露腹的青年,看着陈止的背影,露出了沉思之色,“莫非他有什么打算。” 另一边,又有一名身着墨衣、头发披散、赤足的男子,盘坐在院中一角,微微抬起头,看了陈止一眼,就重新低头,似乎并不关注其他事情。 他的这个动作,却落到不远处一名壮汉的手中,这壮汉满脸络腮胡,一副雄壮模样,见了墨衣男子的表现,他冷哼一声,笑道:“这般作态,难怪越发式微了,偏偏还视我等为洪水猛兽,先圣的精神早就被他们丢的一干二净了,只剩下些许术算之法罢了。” 这样想着,这个壮汉又转头朝陈止看了过去。 “相比之下,这个陈止还真是个人物,行事干脆,乃是大丈夫所为!为人本就该如此,胸有不平气,就叫人血溅五步!之前听他名号,还以为多有夸张,现在看来,这阵斩小王子的事,并非虚言,等会要找个机会结交一下。” 他这边孩子啊想着,忽然眼中一亮,露出兴奋之色,却是那朱景靠近陈止几步,竟是作势要动手! 另一边,又有一名儒雅男子,坐于院中一席上,手持羽扇轻轻扇着,露出一抹笑容,低语道:“不知,陈止要如何应对,难道真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书童,和这位中郎将的侄子针锋相对?这可就太不值了,书童与大将之子,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因书童而交恶大将,实非取舍正道。” 有着相似想法的人不再少数,而这些人也都认为,陈止是不会因为一个书童,就和朱景真的死磕,刚才或许只是怒急而为。 “陈止,你打我这一拳,我要你立刻给我赔罪,否则就凭这你一手,今晚就别想善了。”朱景靠近几步,恶狠狠的看着陈止,咬着牙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同时目露凶光,流露出陈止熟悉的杀意,知道面前这人若有机会,绝对会死命下手! 再看看陈物肿胀的面庞,以及小家伙略带惊恐的眼神,陈止这心中的怒火也升腾起来。 刚才他正与几人交谈,忽然就看到了朱景的身影,所以才会及时出手,否则第二个巴掌再打下去,小家伙更承受不住。 但现在的这个模样,还是让陈止颇为心疼的。 三世加在一起,陈止的年龄可是不小,看陈物的时候,多少有些看待晚辈的意思,而且他虽然经过了一世的熏陶,也融入了古人的习性,但心里总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是无法扭转的。 “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书童和你的身份比起来无足轻重?”面对喝骂,陈止眯起眼睛,回了这么一句,然后摇摇头道,“你也不看看场合,这样的地方,岂是你耀武扬威的地方?而且这些手法,着实拙劣,根本拿不上台面,平白坏了陈某的兴致,况且我在兰陵县的时候,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却不知道珍惜,现在看来,不管我退与不退、妥协不妥协,你都会记恨,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众人听得他的言语,都暗道不对,只是不等其他回过神来,陈止已然一脚踢出去! 这一脚去的又快又疾,几乎陈止的下摆“呼”的腾起,那一脚就已经踢到朱景的胸口! 他的动作和从前相比,固然是比不上在神速符加持时的程度,但也之修养前要快得多、有力的多,这一方面是之前锤炼、打熬的结果,但也有之前神速符未曾时效的时候,陈止震荡双腿的结果,在效用消退之后,这双腿的强度还是提升了不少。 反观,朱景根本没想到陈止还会继续动手,半点戒备都没有,胸口一震,闷哼一声,就要往后面倒去。 但对面的陈止这一脚落下,上身往前一俯,伸手一抓,抓住了朱景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定在原地,而后就是一个膝撞,好似钟锤一般,直接砸在肚子上,朱景登时就张开嘴,弯下腰,但同时本能的反击! 而陈止则猛地一放手,后撤两步蓄力,在躲过朱景反击的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去,然后又是一脚踏出,再次蹬在朱景的腹部,那脚掌在接触肚子的瞬间,更是顺势一拧,就像是在地上碾土一样。 朱景立刻就是一声惨叫,两手捂住肚子,而陈止更不停顿,凌空转身,一个鞭腿打在朱景的脑袋上,那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让朱景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倒在地上,然后来回翻滚,显是疼痛到了极点。 陈止的两条腿突进力度不小,这么一个连环踢下来,朱景就算练过武,但到底是世家子弟的底子,哪里承受得住,已是彻底难以站起来了。 而这么一连串的变化,也让周围的人都看呆了。 别说刚才和陈止交谈的年轻名士和世家子弟,就连那远远观察的徐老等人,也都是瞠目结舌,怎么都没想到陈止要这么处置这件事! 这一顿毒打,看着都觉得疼啊! “这……这陈止!”那满脸络腮胡的男子瞪大了眼睛,然后一拍大腿,笑道:“真个干脆!痛快!痛快!此人人物,若不能与之结交,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就连角落里的墨衣男子,都不得不抬起头,久久的看着陈止,苍白的面容上,眉头微微皱起。 “陈……陈兄,你怎么能……”很快,陈止身边的几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就是一阵埋怨,“你这下手也太狠了点!” “是啊,朱景就算不成器,但到底是朱守将军的侄子,你这样做,岂非得罪了他?” “是啊,你这……你这下手真有点过了,这人都口吐白沫了,这等会朱将军就要来了,其人性子暴躁,怕不是要出事。”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登时都有了退避之色,似乎不想和陈止站太近了。 陈止却摇摇头,看了地上的朱景,也不多说,转身带着小书童来到一张矮桌边上,叫来一个惊疑不定的王府仆从,让他拿来笔墨,然后提笔就写下几个药材的名字。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仿佛根本没看到其他人一样,待他一口气写好,这门口忽然一阵骚动,随后就见那朱守、郑管联袂而入,两人一走进来,方才还嘈杂的院中,忽然间就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看了看朱守二人,又看了看倒地不起的朱景,这心里都是一阵无语。 那几个先前和陈止套近乎的,更是连连在心中哀叹起来。 “苦也,这叫什么事,当面碰上正主,如何能够善了,只求不要牵扯我等身上才好,早知道陈止这般冒失,我等何必与他攀谈。” 这些人正在后悔,而朱守在经过最初的错愕后,已然认出了那个在地上翻滚的人,不是自己疼爱的侄子,又是何人? 这一看,他顿时怒火就冲上头上,“锵”的一声将佩刀抽出来,眯起眼睛,冷声喝道:“不知是哪位高人替我教育了自家侄子,站出来,让朱某人好生谢谢你!” 他这么一说,众人让的让,看的看,焦点就落到了正在书写的陈止身上。 “是你?好大的胆子!”陈止侧身,朱守一时分辨不出来,就大步走了过去,面露狞笑,“来来来,本将来致谢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谢谢啊 “听说了么?里面出事了!” 与此同时,在那楼外也是一阵小道消息飞传播着。 对于这待在周围楼阁中的人们而言,能在这次颇为盛大的晚宴周围蹭个热度,本来就是为了增长见闻,增加谈资,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八卦。 这院子里甚至就有早就被买通了的小厮,在第一时间就把里面的消息传出来,这晚宴院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被传递过来。 陈止打了朱景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够例外。 “陈止将那朱景一顿毒打!” “怎么好端端的,陈止和朱景能起矛盾,还直接动手了?” “听说是因为一名书童,好像是陈止的书童被朱景给打了,然后两方就都动手了。” “这可就奇了,一个书童而已,竟然能让这两位动手,但话说回来,这样的人直接动手也不常见,平常的时候,身边都是跟着护卫的,有什么事,都是护卫代劳,也就是进来,王府重地,入内之人最多带上一人,才能看到他们赤膊上阵。” “听兄台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疑问,按说这朱景也不够格被请进去吧,你想咱们几位都没能接到请帖,何况他朱景一个靠着叔父的纨绔?” “这有什么不好想的,肯定是跟着他叔父进去的。” “不是啊,那朱守朱将军刚才不才进去么?只是他并没有什么大马拉车,可能几位没有看到。” “什么?朱守来了?这么大的消息,你怎么才说啊!这陈止将他侄子给毒打一顿,依朱守的性子,那肯定不能善了啊,真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 “有好戏,有好戏了,诸位,不如由我开盘,诸位下注,来猜猜这位入梦公子陈先生,能不能安稳的度过今次的晚宴。” “我看玄乎,可惜了,我本来还以为这位公子,还能延续之前的能耐,再次出乎意料的在这次晚宴中扬名呢。” “话不能说绝,说不定还有什么变化呢,不是说这两位有交情么?你们大概不知道,不过。” …… 随着诸多楼阁中的议论扩展开来,气氛越的热闹起来,都对那院中的进程越的关注起来。 院中,看着朱守一步步的靠近,其他与会之人,也不由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他们对朱守这人也是知道的,就算过去没见过,也听过传闻。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位的跋扈程度,丝毫也不下于朱景其人,而且还有有过之,因为手中握有实权,所以他的性子更加让人承受不了。 现在这位实权将领一边冷笑,一边靠近着,旁人都知道事情要麻烦了,很多人更是为陈止叹息,觉得他太过冲动,挑选的实在不是时候。 “你看这个陈止,不愿意吃亏,不肯低头,真以为那些丘八是好对付的?” “说的不错,我等平时也看不起这些武人,但真正当面的时候,也会留下一点颜面,总不好将事情闹得更糟,否则这群人可是不懂礼的,真闹起来,不知道要生多少意外。” “说这些也没用了,就等着看这陈止如何应对吧,也不知道朱守会闹成什么样子,能否给这王府一点面子。” “王府肯定不会放任吧,刚才陈止和朱景的矛盾,怎么也只是小事,那朱景不过一个纨绔子弟,借着朱守的名号,才能有些气象,可是朱守如果和陈止闹将起来,那问题就好办了,陈止注定是要吃亏的,但这陈止也有背景,也有名声,说不得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在几人交谈的时候,这王府的不少仆从早就闻到了不对的苗头,急急忙忙的朝王府深宅跑了过去,去找有分量的人过来,阻止可能生的冲突,毕竟这样的酒宴上,真要是爆了什么大事,对谁而言都没好事。 “但话说回来,这陈止也是打的太厉害了,你看那朱景的样子,真是个惨啊,我若是朱守,我也忍不住啊,这次估计要有好戏看喽。” 而郑管这个时候来到朱景身边,伸手抚了抚,将其人扶起来,然后就顺着众人的目光往那边一看,但这一看却让他微微一愣。 郑管毕竟是真正和陈止接触过的,两人交情还不错,哪里有认不出来的道理,所以这一看,立刻就认出了陈止,当下也顾不上朱景了,一站起来,直接来到朱守的身边,在其人耳边低语的两句。 “叔父,你可要为我……哎?郑先生,你做什么?” 朱景刚刚坐起身来,被抚了抚胸口,刚刚有点舒缓的感觉,没想到郑管就是说了两句,竟然就直接走了,临走虽然将朱景放下来了,却还是让他一阵憋闷,心里更难受了,但同样疑惑,于是拼命抬头,朝郑管看去,想知道到底生了什么。 结果却见自家叔父一脸震惊和意外的表情。 “你说什么?” 朱守的神色颇为差异,先是瞪了郑管一眼,随后又朝陈止看去,神色很是复杂。 “你看这是怎么了?” 院中各处,人人都在关注着事情的进展,都期待着另一场冲突,结果见朱守神色突变,刚才还是怒气冲冲,转脸就满脸诧异,止步不前了。 正好这个时候,陈止放下了笔,将那张纸拿起来,就本着朱守走了过去。 “这陈止还主动迎上去了,还真是不怕事,他不可能不认识朱守,毕竟两人一直被传有着交情,但再有交情,比得上血脉亲缘?” 但实际上,陈止和朱守还真就没有见过面,只不过陈止能从形势上判断出对方身份,而朱守则看过陈止的画像,一见陈止过来,就正式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这心里顿时就越复杂起来,一直以来对陈止的佩服,和亲近侄儿被对方毒打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最终沉默以对。 就在众人的注视中,陈止直接来到了朱守的跟前,将手中的纸递了过去,同时说道:“朱景受此一打,热邪入腹,脑有损伤,肩背的骨膜亦有撕裂,我这一张药方拿回去,按方抓药,进补三个月,当可痊愈,朱将军和遣人往彭城陈家取来二两银子作为药诊费。” 他的这个举动,登时就让周围的人都是满脸意外和惊讶。 好嘛,我说你这半天坐在那边干嘛呢,原来是写个药方,但这个事也太……太嚣张了一点,把人家侄子毒打一顿,然后又写了药方让人家回去抓药,就算提到医药费由你出,但在旁人的感官中,依旧让人觉得陈止丝毫补给朱守面子。 甚至连朱守本身都有这个感觉,眉头一皱,虽然心里对陈止多有好感,但这一句话过后,也有了不少的衰减,正要说话。 没想到陈止忽然压低声音道:“将军,我与你虽然没有亲自见过面,但神交已久,所以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的侄子之前就曾挑衅过我,相信这件事,你是知道的,他这一路上不断拜访他人,想要对付我,但却没有如愿,那些被他拜访的人,很多都在事后,或多或少的给了我暗示……” 说实话,朱景这一路还真不容易,跟着陈止一行人过来,所到之处都要去拜访那些酒肉朋友,让他们出面帮忙对付陈止,结果平时将胸脯拍的震天响的“好友”,一个个都成了缩头乌龟。 如那司马睿更是在事后,借着调解的名义,干脆的透露了一点信息。 所以这个情况,陈止早就知道了,现在当着朱守的面子点明,实际上就是在表明态度。 果然,朱守听到这里,眉头稍微舒展开来。 而陈止的话还没有说完:“另外,将军才刚刚来到,令侄却已经到了,也不知道是随同何人而来,想来定是关系亲近之人,毕竟今日被带来的人,多数都是后辈子弟,只是令侄一来,就主动找了过来,未免有些直接,对了,听说有一位糜军将军,在朱将军你前面抵达,不知道和令侄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这么一番话说出来,朱守的眉头先是舒展,跟着又重新紧皱,看向陈止的目光,也是不断变化,从略显不快,变成了惊奇。 实际上,陈止这次动手,在事先就按着搜集到了的情报信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推测了个大概,然后才干脆的动手。 现在这话一说,朱守又不是蠢笨,立刻意识到了问题。 这个时候,陈止又补充了一句:“也就是我,如果换成了其他人,令侄今天或许无恙,不会遭受毒打,但被人记在心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终于让朱守动容,他连连点头,重新露出笑容,说了一句:“先生教训的是啊,我这个侄子,确实不争气,教训的好,教训的好!谢谢啊!” 这最后三个字一出来,周围等着看热闹的人,顿时都大跌眼镜,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思议。 而奋力抬头的朱景,更是脑子里一晕,直接到底,脸上更满是不解。 “何故如此?我都这副模样了,还就在叔父面前,这般事情,叔父竟然还能容他,莫非……莫非我是个假侄子?” 他这边念头还未落下,就见朱守大步走来,一边走一边说:“来,朱景,给陈先生认个错,谢谢他手下留情。” 第二百八十章 我到底是不是陈侯? 另一边,最开始进入王府深处报信的仆从,这个时候也抵达了目的地。 那位鲁王正在屋中,与四人交谈,那糜军赫然就在其中,而且还坐在考后的位置,只是他的神色却是淡然有笑。 这些人都是县城中的实权人物。 不要看只是一个县,光说这糜军的来历,就不是一个县可以约束的,至于鲁王就更不用说了,地位遵从,辈分也很高。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余下三人乃是这青州、鲁国境内的掌权者,都是说说话,就能让周边抖三抖的人物,平时分散各处,也不好轻易接触 这一个是亲王,一个是领兵将领,还有为政一方的官员,岂能轻易碰面,不然传出去闲话,也是颇多麻烦。 但这次不同,王府邀请是事出有因的,乃是对之前一番事情的安抚和表彰,这些人少了些顾忌,聚集起来之后,谈论的反而不是这次宴会,而是善后事宜。 正说到关键的时候,有人过来报告,说是外面起了冲突。 “外面因何事喧哗?” 鲁王这么一问,报信的仆从自然是如实相告。 “恩?陈止和朱景?朱守居然也来了,这下有些问题了。”鲁王也能看出里面的关键,他这样的长者,人生经验何等丰富,只是一想,就品出里面一丝不对劲的地方来。 这个时候,糜军却笑了笑,露出一抹尽在掌握的表情,对屋里其他人道:“这件事不如让我去处理一下吧,在怎么说,我和朱守也有些交情,更何况朱景此来,和我也有关系。” 他这话一说,鲁王心里就明白了,点点头,然后淡淡说道:“糜将军,你想来做事都有分寸,这件事你去办确实合适,只是朱将军性子急了些,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所以还是多说道理,本王也会尽快赶去。” 鲁王当然不能直接过去,一来是糜军主动提出,二来,他一出面事情就没有了弹性,失去了转圜空间。 不过,既然看出了糜军有心搞事,鲁王也没有理由放任,否则晚宴出了问题,丢的是他鲁王的脸,所以这边糜军一走,他就准备着过去,正式主持宴席。 另一边,糜军则是一路缓步前行,并不着急着过去,表现出一种胜券在握的样子,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着。 等他穿过开间、走廊,来到院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陈止和朱守,只是二人的表情,却让和他意料中的不同。 因为这两人竟是面上带笑,一副交谈甚欢的样子。 “这两人难道在笑里藏刀?但气氛不像!” 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糜军小心的观察着周围的形势,就见除了陈止和朱守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迷惑之色,这心里登时也糊涂起来,跟着又看到在地上盘着的朱景,那一副凄惨的模样,根据那通报人所言,还就是他陈止动的手,这借口不用,留着做什么? 想着,就要上前说两句,只是这脚步一迈,却又停住了,因为总算听到二人之间的一点对话了 “朱景这孩子,从小就有些不服管教,过去有我看着还好,这一离开我的眼前,就胡作非为起来,幸好这次是碰上你陈先生,只是打了一顿,这要是碰上其他人,当面一套,背后算计,还真不知道如何啊,幸亏,幸亏……” 幸亏? 糜军又看了一言朱景的样子,这眼皮子直跳。 你说朱景这孩子,都成这模样了,作为他叔父的朱守,却和那陈止谈笑风生,这个朱景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侄子? 他这心里还在想着,觉得情况有些脱离掌控,念头一转,就知道这次借朱守成事的想法,恐怕是要一场空了,但依旧不惧,因为那封请功的战报已经递了上去,又请了不少人上下打点。 “也罢,没有朱守,我一样能成事。” 眯眼想着,糜军再次迈开步子,朝着陈止走去,一边走还一边笑,正要开口。 但不等他出言,陈止先就看了过来,然后笑道:“这位就是糜将军吧,我预计着,你也该来了。” “嗯?”糜军脚下不变,一路来到陈止跟前,笑道:“陈先生,你知道我?听过我的名字?”说着,他朝朱守看了过去,以为是后者说的自己。 陈止却直视其人,说道:“我是知道你,我还知道你此来,本就有争功的想法,朱景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拿出来无非是为了造势,然后拉拢朱将军,以两大将军的威势来对付我,我一个无官无职的人,就算略有薄名,面对你这样的实权将领,难道还能反抗?你是这样的想的,是也不是?” 糜军的表情终于变了,笑容略显僵硬,看着面前的陈止,有一种被人看透的感觉,无形之中生出压力,就像是面对上司、上位者一样。 陈止跟着就摇摇头道:“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你权比中郎将,掌一方军势,有大好前途,只要安心练兵,又有家世配合,加官进爵不过是时间昨晚的事,何必动这样的小心思,平白降低了格调,既然是晚宴,那就好好品酒、畅饮,何必弄得这么勾心斗角,着实让人扫兴!” “你这是在教训我?”糜军终于回过味来了,脸色一下就阴沉起来,“以为有朱守给你撑腰,就万事大吉了?你既然也知道自己无官无职……” “我只是暂时无官无职罢了,”陈止看着面前的这个将领,不由摇摇头,心里一阵索然无味,不过是重新复苏,自己就不得不与这等将领在这里纠缠,着实有些无趣,“也罢,本来还想再了解一番的,但现在的这个位格身份,再游历下去,那也是颇为不便,还是顺势就接下来吧。” 他一边想着,一边感悟着心中签筒的变化。 此时的签筒,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但那五行刻度格上,第四格已然近乎全满! 实际上,这签筒之中名望金液的作用,不光只是可以用来抽签,通过名望金液的消长,结合格数,结合当前的一些情报,可以判断出自己的名声,传递到了什么程度,被什么样的人知晓,再结合前世的经验,也就不难推测出名声方面的收获了。 “名望金液四格将满未满,这本来就足以说明问题,要满四格基本上的得半壁江山知名,但以我当前所做之事,是不足以让新汉的半个天下震动的,那么就得是另外一种情况,这种情况前世也发生过。”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落在糜军的身上。 “前世之时,我出使塞外,做了几件事后,几族闻名,然后传回中原,几大势力皆有耳闻,于是也发生了这种第四格将满未满的情况,结合刘韵言的情况,恐怕是匈奴国国内发生了变故,而且是与我有关的大变故,再顺势传回了朝廷,这么一来,依照当前形势,又有陈家为太仆,一个赏赐是免不了的。” 这个赏赐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但必然是中央直接下达的,其意义非同小可,绝非一名外军的权知中郎将能对抗的,这般大势之下,糜军的些许算计,毫无意义。 “不过,这些到底还是借势,太过麻烦,还得尽快蓄势,自己成势才是摆脱这些骚扰的根本之法。” 陈止的这些念头,糜军自然不知道,他更不明白陈止的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冷笑两声,就要拿官职压人。 没料想他这边话未出口,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而后在一片混乱中,却有一群衣着略显怪异的人一涌而入。 说他们衣衫略显怪异,是因为衣袍、直裰等等衣衫的边角处,都有一些异样的装饰,多了繁琐之处。 “你们是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登时就有王府的护卫过来阻挡,要将人轰出去。 但这群人里面,却有一人出列说道:“诸位壮士,且慢动手,我等此来并非是要冒犯诸公,实在是倾慕上国风流,却苦于无门而入,所以才出此下策。” “你们是异族人?” 听着这话,众人哪里还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就听那人说道:“在下慕容勉,正是鲜卑人……” “还真是异族人。” 众人一听这个介绍,都对视几眼,知道这件事有些敏感了。 但那护卫兀自说着:“未得请帖,不得入内……” 诸多异族人当即就有人说道:“我等是诚心来此,我慕容鲜卑当年蒙陈侯教诲,年年祭拜,一心向往圣王之道,族中也有大家,都是饱读经书,理应也能接到清忒,只不过因为出身不同,就不得入门,这与当年陈侯他老人家的教诲,可是背道而驰!莫非,中土之人早就背离了陈侯之道?若真的如此,那我等也就认了,这就离去,只是今后就由我等来传承陈侯真学了。”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面色大变,却没有人敢贸然开口。 唯独陈止一脑袋问号。 “这陈侯真学是什么东西?我上辈子,到底是不是陈侯?” 第二百八十一章 但有陈姜在,不叫外胡猖 与此同时,那楼外的诸多楼阁上,也是一片议论之声,通过院中传递出来的消息,他们正及时把握着里面的动静,时时关注,进行评点。 “什么?陈止毒打了朱景,和朱守面对面相遇,不光没有被追究和斥责,那朱守反而还致谢了,说是管教的好,幸亏遇到了陈先生!” “你确定么?是致谢?还是以致谢的名义,发生了矛盾?” “还真是致谢?朱守这样的人物、这样的脾性,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元兄,我觉得这里面必有蹊跷,或许那朱景和他并非亲叔侄。” 由于位置和视角的关系,再加上消息也是逐步从最近的几座楼,朝着其他楼阁传去,因此有些人还讨论着陈止和朱守的事,心中满是惊奇,看不懂其中的逻辑和联系,感叹着其中荒唐,又震惊于陈止的手段。 “这个陈止,到底施展了何等能耐?难道传闻中,他和那位朱守将军的交情号到这个地步,或者说,他其实才是亲侄子?” 这边还有正在感慨,一阵惊讶的浪潮,就再次在人群中传播开来。 “什么?陈止又和糜军对上了?双方言语交锋,剑拔弩张?” 听到了消息的人,都是忍不住面面相觑,这心里对陈止的观感顿时就复杂起来。 “刚刚才和朱守对上,就算最后是虚惊一场,没有什么实质的冲突,可也让人捏了一把汗,以朱守的性子,一个不小心,这晚宴就要完,结果这边还没怎么着呢,他又和糜军怼上了,这也太快了。” “这次王府晚宴,邀请的实权人物里面,也就是朱守和糜军最为引人注目,因为这两个人的手下都有不少兵马,而且都是大族之后,一个还刚刚立下大功,正是各方关注之时,这与会之人,大概都会借着这个机会和他二人攀交情,结果这个陈止先把朱守的侄子一阵毒打,现在又和糜军顶上了。” “结果难料啊,毕竟朱守那边,本就传言和陈止有着交情,这相互克制还能理解,但是糜军和陈止那可没什么交情可言。” “我曾经也相信你们的分析,直到这传来的消息,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迷惑。” “兄台,你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凡是皆有缘由,黄某这一次的推算,那是绝对不错的,这里面是有很深的根据的,因为那糜将军的生平,我素有所知,诸位且听我到来……” 这边还有一个神采略微发福的文人,正要就事分辨一番,但不等他说几句过后,这楼内外就是一篇混乱,却是见到那诸多衣着略有不同的异族人,忽然间从周围的街巷冒了出来,和王府的护卫对峙起来,其中的十几人,还趁乱冲进了王府。 因为这群人没有带兵刃,也不见什么较为激进的动作,和王府护卫对峙的时候,嘴里还说着什么,竟然让这些护卫颇为犹豫,没有下重手,毕竟这样的晚宴之时,虽然上面交代了他们,要时刻保持警惕,但这些王府中人到底是见过不少人物,分辨得出人物的气质,也知道这样遍邀群贤的晚宴,总归会有一些人出于不服气等原因,中途上门,也就是俗称的踢馆。 只是这一次来的人有些多,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到了警戒线的范围就停下来了,有些人还在和被邀请的与会之人打着招呼,这让护卫们略有犹豫,只将大部分人拦住。 但还是分出了人手跟过去,将那十几个冲进去的人团团围住,正在用重话劝他们退去。 “怎么回事?这是要搞事?” 这王府之外,楼上楼下的人,见到了这一幕,先是一惊,跟着就都兴奋起来,感觉心中沸腾。 对他们而言,没能得到请帖,并不算什么意外的事,毕竟这样的聚会,真正能踏足的都是少数,他们也就是聚集过来,增长个见闻罢了。 这个见闻越是丰富,他们的谈资也就越是珍贵,毕竟这么精彩的事,其他人都只能听闻,他却有幸亲眼所见,光是这个不同,就足够他们和子孙说上十年。 “那为首的几人,我有印象的,主要都是鲜卑人。” 这众人里面鱼龙混杂,自不乏能将来人认出来的。 “鲜卑人?他们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王府邀请的乃是中土名士、宿老,可不没有喊胡人过来。”立刻就有人皱眉疑惑。 “呵!难道又是来挑战的?”然后又有人嗤笑起来,“还有人想做第二个匈奴小王子?入梦公子可就在里面坐着呢,他和朱将军交好也好,和糜将军有隙也罢,那也是咱们中土内部的事,他们外族胡人莫不是以为,还能趁机过来占便宜?” 这人一说,登时就有人附和起来,也笑道:“不错,入梦公子在里面,一言公子还未到,但也会过来赴约,有这两位在此,根本不用他人出马,就足以让这些胡人知道厉害了。” 说笑之间,人群中的担忧随之消失,更多了几分惬意和幸灾乐祸的味道。 入梦公子陈止、一言公子姜义,在他们的口中,更是多了一种自己人、顶梁柱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就亲近起来。 这其实就是一种心理补偿,无论是对鲜卑人的敌视,还是对陈止、姜义的亲近,更多的都是源于前阵子刘韵言的一番挑战。 任何时候、任何时期,当一个群体被持续折辱之后,民族意识都会有所提升,格外需要一场胜利来发泄,这个时候只要有人站出来,哪怕这个人过去劣迹斑斑,都会被他们视为英雄,忽略其他种种。 很显然,陈止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而姜义过去虽然败于刘韵言,还被千夫所指,但转眼之间,随着陈止的胜利,那些围观之人仿佛都一下子宽宏大量起来,连带着也想到姜义过去一言退去鲜卑儒的事来。 而这两人如今就成为了众人面对胡人时的心里优势。 “且看这些胡人要如何自处。” 就在众人谈笑之中,先前那个姓冉的汉子也颇为感兴趣,就招呼与自己同来的侄子,一起过去看热闹,但这一转头才发现刚才还跟在身边的侄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就不见了。 “瞻儿?瞻儿?人呢?”他这一发现,登时一惊,不由担心起来,“这里人这么多,瞻儿年龄还小,万一打死个把人,那可就不妙了。” ……………… “你是何人,敢在此妄言!” 院中,这与会众人听了那人一番议论陈侯的话,也有一人排众而出,来到前面,盯着那说话的异族人,他说得好像是质问的话,偏偏说话的时候面容带笑,仿佛并不在意。 这人衣衫宽松,看上去有种随性、悠然的味道。 “竟然是孟趟公,”边上的人一见他,就都议论起来,“也对,当年陈侯初显迹的时候,很长时间都被看成是公羊传人,后来也曾对公羊学派有所涉猎和完善,时至今日这学派中的很多人,还以陈侯传人自居,哪里能容忍胡人在他们面前说这些。” “对的,孟趟公平时随性了一些,但碰上了这样的是,如果他不出面,回去也不好交代。” 众人议论之中,那出列的异族人也亮明了身份,笑道:“我乃慕容辛,为当代陈侯宫的宫主!” “大胆!” “好大的口气!” “果然是胡人,不知进退。” 他话一说,人群中就有不少人激愤起来,情绪爆发的十分突然。 却让陈止听得更加疑惑。 “这陈侯宫是什么东西,还有这些人何故突然就爆发了。” 越是想,他心里越是怀疑,不由凝神回忆起来,自己上一世到底留下了什么没有。 “也不对啊,我上辈子大部分人时间都在行军打仗,多数也只是行谋略之事,虽然也计划着等天下安定一些,就开始着手整理古代典籍,增加一些有利于发展的内容进去,但由于死的太突然,以至于这些计划根本无从施行。” 他还在想着,就听人群中走出两人,都是风度翩翩的样子,就冲着那慕容辛道:“宣武皇帝在位时,就曾东问鲜卑,当时就该将那伪庙撤去,何故如今还存?陈侯真传,从来都在中土,乃是诸多先师整理陈侯他老人家的言行而成,怎么可能流传到尔等之地?” “这两位似乎江左学派的人,那学派本就是综合武侯、陈侯等人的学说杂糅而成,怎么可能容忍此言?” 听着耳边之人的议论,陈止心里一阵古怪。 “那位王家十九少似乎提及过一些,但是……” 陈止感受着当下剑拔弩张的气氛,这心里却越发感到别扭起来。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有过什么学说流传下来?总结言行?难道从我那言行中,还能感悟出什么道理不成?” 就在众人都感到气氛紧张之际,却有一声苍老的小声从后面传来,众人循声看去,就见鲁王在一子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过来,他一边走,还一边笑道:“既然几位鲜卑大才有心过来,那不妨也留下来喝一杯酒,只是本王这晚宴到底有规矩的,诸位没有请帖,真留下来,其他人听闻了,难免觉得不平,所以还得有个说法。” 第二百八十二章 鲜卑有文章,请诸君品鉴 “王爷……” 沿途众人,一见这位长者,就纷纷行礼。 鲁王赋闲,但在鲁县还是有些威望的,其人资历摆在那里,又是晚宴主人,这些在场的人不光权势、名望再大,也是要给面子的。 在鲁王的身后,还跟着三人,都是之前在内院交谈的几人,他们也听到了正院的动静,那糜军先行之时,众人就各有思量,但真正抵达的时候,还是颇为意外。 本以为看到的,该是陈止和朱守或者糜军冲突的局面,却未料到却突然听闻,说是有鲜卑人成群结队的冲进来。 鲁王来到众人跟前,立刻就有众多护卫凑过去,护卫在这位亲王的跟前,其中一人更是满脸愧色的说道:“王爷,是属下失职,没有让人将他们强行驱逐……” “你没做错,”鲁王看着自己的这个侍卫头领,露出笑容,“今日乃是喜事,哪里能动刀兵,况且鲜卑的诸位大家也都没有恶意,你若是驱逐了,这场面一乱,府内府外这么多人聚着,该是多大的骚动,那才是错了。” 听鲁王这么一说,那个侍卫头领反而是额头冒出冷汗来了,意识到了严重后果。 他刚才只是本能的绝对不能轻易动手,否则场面不好控制,但经过鲁王这一番提点,才意识到现在王府里面,是名士聚集,身份地位不同凡响,而这外面的楼阁中,能聚集起来的人,其实也多多少少有些身份的,万一真的乱起来,造成踩踏是故,那事后追究起来,连王府都要蒙羞。 越想,他越是后排,对这些不请自来的鲜卑人也就越发没有好感了。 只是鲜卑人们显然没有意识,那为首的慕容勉上前两步,竟然是恭恭敬敬的朝鲁王行了一个藩属晋见国君的礼仪,倒也看得旁人不由点头。 “这还像话,他慕容一族的族长,论爵位在我大汉也就是个侯,地位岂能和亲王相比,这个礼数还是对的。” “这个慕容勉,其实还知道一些道理,早就传闻又说,鲜卑几部之中,慕容部受王道教化最深,看来所言不虚。” 只是夸赞还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心存敌意,想听这位慕容勉要怎么回应鲁王的话。 等礼节过后,慕容勉恭敬的说道:“鲁王殿下,我等知道此来有些唐突,但是陈侯当年出使关外,就曾说过有教无类之言,对待我等部族,也是一般无二,我等才会心折,甘心如那华夏馆,在下年轻之时,也曾在洛阳求学,自问学问不输于一般名士,何意王爷的请帖,竟是一封也未曾发给我族之人,纵然在下学问不精,没有资格接帖,但想我族中名士也有不少,总不至于一人也无吧。” 说话之间,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点焦急之色。 鲁王听着看着,心中一动,大致明白过来,知道为什么这位鲜卑之人会这么焦急的过来,乃至带着族人,以硬闯的方式过来。 要知道,这种人群聚集的时候,他们作为异族人,以这等方法前来,稍有不慎,那就要弄巧成拙,搞出一个大新闻,实乃下策。 但反过来想,这样的场合,其实也有定性、倡导的味道,若是鲜卑人参加进来了,无疑中原对其部族的某种认可。 “这个鲜卑人,有些担心当前的局势啊。” 就连被先前的一番陈侯争论搞得一头问号的陈止,此时也回味过来。 “匈奴王子身死,还有其他种种原因,中土对异族的抵触之心渐起,新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不考虑过去和未来的种种趋势,单纯看当下的实力对比,周边小族哪个能够承受,要是开始政策转向,那周围的部族就都得掂量掂量了,谁也不愿意没事就被揍一顿,所以这个慕容勉这次过来,其实是想通过文化认同,给自己的部族加一道护身符。” 明白是一回事,但陈止却知道,越是焦急的时候,就越容易办错事,毫无疑问,慕容勉他们眼下的行为,就非常的不明智。 但鲁王却似乎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笑了笑道:“你们的来意,本王明白了,但还是那句话,没有规矩可不成,这规矩秩序的重要性,你们不会不清楚,陈侯所传之法,很多都脱胎于他行军布阵时的思路,最为重视的就是秩序,你们这次过来,不管原因是什么,但毕竟没有本王的请帖,那就是不合规矩,但本王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这样吧,你们既然自诩为名士,那就依照今日的情形,施展文武之法,若是这院中之人,没人能胜得过诸位,那自是名士无疑,本王自是要请诸位入席。” 众人闻言都是颇为意外,没想到鲁王会提出这么一个提议,但旋即又从那文武之比中品味出一些东西来。 “这文武之说古来有之,但最近最为有名的,莫过于……” 想着想着,众人的目光不由落到了陈止的身上,不久前棋退匈奴、阵斩王子的事情,再次浮现在众人心上。 棋为文,杀为武,文武退匈奴,那匈奴也是异族,和眼前的鲜卑比起来还要强横的多,鲁王提出的这个要求,毫无疑问是针对此事发出。 其实,鲁王的提议看似冒失,好像有些托大,但实际上前文已经反复提及,这次能接到请帖的人,都是真正的顶尖人物。 这杏坛论道本就是汇聚天下名士,乃是诸多精英齐聚,而鲁王晚宴又是在精英中一番筛选,所来之人皆为真正的顶尖人物。 不说陈止等人了,那徐老、孟趟公等人,单论在各方面的文道造诣,那是任何人都不畏惧的,又何况是一鲜卑大家。 至于武道之说,王府自有高手,而朱守等人等在外面的随从,也有一二能人,再加上传闻中陈止先败王弥,再杀刘韵言,其实也早就武技闻名了,刚才那一顿组合踢,更是坐实了名头。 慕容勉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没有什么担忧的表情,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鲁王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将他们驱赶出去,那可就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现在进行文武比试,不管输赢,都是他们鲜卑人参与到了中土的盛事,而且还是以汉家之法,在慕容勉看来,这就和其他部族不同了。 更何况,他在过来之前,早就有所准备,提前准备好了一篇文章,这个时候正好拿出来。 一念至此,他也就顺势说道:“王爷高义,您如此仁义,我等自然没有不遵从的道理,只是我等自知学问浅薄,与诸公相比大有不如,就是这位陈止陈公子,其棋艺、文章,就远在我等之上,自是不敢比较的,但是我族的这位慕容辛先生,写了一篇文章,想请诸位品鉴一二。” “哦?原来是有备而来!” 众人听着这话,心里登时就明白起来,心头念转,隐隐有所明悟。 那鲁王也是略感意外,朝那慕容辛看了过去,见对方正甩动夸大的衣袖,露出淡然笑容,一副从容模样。 “这个人好像真有点能耐。” 一时之间,这院中之人的注意力,自是转移到了鲜卑人的身上,却让一个人无形中颇为尴尬,乃至有些恼怒。 这个人就是糜军。 这位权知中郎将,本来耀武扬威,想要趁势夺功,但被陈止一番训斥不说,现在连存在感都被鲜卑人给夺走了,有心要找回节奏,奈何鲁王发话,他又不得不给面子,于是站在人群之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众人这般思量的时候,那慕容辛却不客气,已经从袖中取出了一幅字轴,眉眼之中有一股自得与倨傲之色。 见他这般作为,众人更是肯定了猜测。 “此人这般笃定,可见对这篇文章非常自信,不知道是什么文章,他一鲜卑人,在中土拿出的文章,说是想让人品鉴,其实是想要一文惊人,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人到底写了何等文章,竟是这般有底气。”那位徐老在两边人的搀扶下,缓缓前行,沿途之人见之,尽皆退避,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见徐老走来,那慕容辛神色中的倨傲之色也收敛许多,显然也知道这位老人德高望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徐老一来,其他人都要退居次席,将位置让出来,这老人来到前面,与鲁王相视一笑,宛如老友。 鲁王就道:“徐兄来的好,你我先看。” 慕容辛倒也识趣,闻言并不拖延,直接将那字轴顺势展开,将这一篇文章展现出来。 “好字!” 鲁王、徐老一看这文章,先是惊讶于这文章上的字,很是讶异。 “这乃是入品字画字,没想到这塞外还有这等人物!”鲁王说完,看了看慕容辛,后者虽然有所压抑,但眼中还是透露出欣喜,同时貌似无意的朝陈止瞥了一眼。 众人听得此言,便纷纷朝前挤去,想要一睹纸上字。 徐老则是看着那文章题目,眉头微微一皱,念出三个字来。 《诸国论》。 第二百八十三章 请长者赐名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众人的注意力,也就顺理成章的从那文章字转移到了文章的内容上。 “诸国论?这三个字有何意义?莫非是这鲜卑之人,在识图议论当今天下之局势?只是,这又何谈是诸国之属?” 他们对这三个字的第一个印象的反馈。 诸国,这个称呼,想来想去,那肯定是不止一个国家,但当今的局势,还是大一统的局面,除了雄踞中原的新汉之外,其部族都是弱势,乃是在新汉之人的眼中,都算不得是一个完整的国家。 就在众人的疑惑中,徐老和鲁王目光下移,看到了文章的第一局内容。 “昔有六国居于东,不战于秦,乃至灭……” 看了这么一句,两人登时就明白过来。 “这不是说的当今局势,而是在谈及先秦之时,七雄并立的时候!” 不光这两位长者明白了,周围正在围观的众人,也都纷纷反应过来,也是表情各异,但大部分的人,都是眉头皱起,显然对这一篇文章的内容,并不感到满意。 要知道,此时在这院中的人,大部分都是顶尖的名士,这些人不光有名望,也有本事,其中不乏擅长写文的大家,也不是没人写过战国七雄时期的文章,以此来举例,但他们写的时候,作为华夏之人,相对就更有资格,也更清楚写过去的事情,是为了什么。 “这个鲜卑人,居然敢写东方六国与秦国之事,还真是胆子不小,还是用的‘论’这种文体,但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以论而写前人之事,并不是单纯追忆过往,而是要借助过去的事,来证明某种论点。” 人群之中,刚才出面的孟趟公淡淡笑着,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因为地位使然,所立之处较为靠近,也是看到了内容,是以有此一说。 他话音落下,后面的几位名士也是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而且各自说出了看法 一个说:“这以过往之事为论,体现的往往总结得失,言及对错,是为了防止重蹈覆辙,也是为了以史知得失,盖因那七国皆在华夏之土,因此才有借鉴意义,他鲜卑人居于蛮荒之地,也敢妄谈六国之事,着实有些奇怪,未免是名不正而言不顺。” 另一个又道:“这鲜卑人以此为突破口,未免有些想当然尔,他一外人,在我等跟前谈及先人过往,这是班门弄斧,竟还堂而皇之的拿出。” 还有人说道:“还是看看再说吧,既然他们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拿出这么一篇文章,相信不会是无的放矢,从那个慕容辛的表情来看,也是他精心准备许久的,其中必有缘故,我等倒是不用急着下定论。” 最后一个说话的人,算得上是老成持重,说出来的话,让人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不过因为场地和角度的关系,能在第一时间看到文章的,终究还是少数,再加上鲁王身份特殊,有护卫在旁边警戒,占据了一部分空间,与之相对的,就是其他人的空间被挤压了很多,很难看到文章,只能听前排的人谈论,然后加以议论。 于是,这后面的人听说一个鲜卑人,妄谈战国七雄之事后,就都纷纷谈论,疑惑者有之,鄙夷者有之,嘲笑者有之,不解者有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大体而言,都并不看好,有着先入为主的看法,虽然都知道,鲜卑人这个时候拿出文章,肯定有着考量,存在自信,但凭着中原之人的优越感,还是认定了这篇文章必然有着先天的不足。 这些议论声,当然会传入那些个鲜卑人的耳中,让这些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有几人更是面色通红,明显是在强忍着。 他们与慕容辛同行,多数还是好友,当然知道这篇文章,虽说慕容鲜卑为保密,事先没有透露太多,但这些亲近之人还是看过原文的,所以都是佩服不已,知道这篇文章实乃佳作,这时候一听在场的中原名士,因为族别不同,就妄下判断,贬低文章,当然心中不服。 想着想着,他们纷纷朝慕容勉、慕容辛看去,前者神色凝重,但眼睛里蕴含着一丝希望,后者则是冷笑连连,看着在场众人,一片轻蔑之色。 注意到旁人情景,慕容辛转头低语:“且等片刻,你再看他们。” 见此情景,其他鲜卑人也不便出声。 “咦?”忽然,那徐老轻咦一声,而鲁王也是微微点头,而后吩咐下去,叫来一人,看上去乃是王府的一名文书,直接照着那篇文章读了起来,声音嘹亮。 由此一举,情况倒是清晰起来,那人群中的议论也减少了许多,原因很简单,抛开其他因素而言,这篇文章在结构和辞藻的运用上,是非常附和中原的审美的,文章偏向骈文,兼有精巧之风,内蕴生气。 在语言的声色之美、句法上的对仗工整,都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这样的文风,如果抛开书写之人的身份,拿在这样的晚宴之中,是绝对会引起众人追捧的,考虑到那慕容辛的年纪,恐怕更要有诸多赞誉。 即便如此,现在碍于鲜卑之别,以及众人之前的断言,他们不好立刻改口,但议论的声音和人数已经迅速降低,而随着那朗读之人的继续,文章的文意也慢慢传达出来,这议论的人就更少了,更是多了一点零星的赞赏和认可之意。 那几名鲜卑人,刚才还是面色通红,觉得受到了耻辱,但现在听到零星的几个称赞,顿时还是面色通红,但神色已经变了,露出了激动之色,对视之间更是神采飞扬,显然能被中原名士认可,对他们而言,是莫大的荣耀。 “刚才众多名士还看低此文,如今竟有人认可,更显得此文珍贵!” “我们一定要受到中原认可,让他们不再看低我等!” “这是一个好兆头,这说明咱们慕容鲜卑,也是可以的!” 也不怪他们会这么激动,实在是能当场转变众人的看法,着实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尤其是这群人还是中原的顶尖名士,但究其根本,却是因为慕容辛的这篇文章,确实让众人刮目相看。 最初的字,到后来的文风结构,都只是表象,而文章的内涵才是关键。 “这篇文章很有意思,开篇就点名了东方六国,不敌秦国,被秦国灭亡,但接下来的两段,却是在回顾这六国格子的强盛时期,以及诸多人杰的事迹,有诸多追忆,引起百家共鸣,然后忽然就文风一转,就说起暴秦崛起,逐一吞没的事情。” 品味着文章内容,陈止也不由点头,同时想起了在原本历史中,很有名气的一篇文章 《六国论》。 “《六国论》乃是宋时苏洵所作,论起结构和这篇《诸国论》十分相似,同样也是写的秦国与东方六国之间的变迁,但在立意上,两边却截然不同。” 陈止这边想着,那念文之人,正好也读到了文章的最后一段。 这最后一段,是以秦朝灭亡收尾,然后讲述了六国贵族在一定程度上的复兴,又有诸国之意,算是点题了。 但陈止自是知道,这其实就是议论文中断章取义的技巧,因为在这之后,就是汉朝一统,历史掀开了崭新篇章,六国贵族或许也有存留下来的,但在历史舞台上,已经没有了他们的角色。 “《六国论》以六国灭亡为论据,讲述了什么样的行为,最终会灭亡,是将所处的宋朝,暗暗比喻成进贡和贿赂强秦的六国,暗示结局,而这慕容辛的《诸国论》,其实是将秦国的灭亡,归结于东方六国被强行吞并后,心有不满,最终造成偌大帝国轰然崩塌,这其实是在映射新汉因为匈奴反派,对周边部族,采取高压态势,乃是一种委婉的劝诫,这种劝诫,颇得文人名士的欣赏,所以他们才会改变口风。” 就好像后世科举的时候,考生答题不光要看字体、看卷面、看学识,同样也要看对考官心思的揣摩一样。 这新汉朝的名士,很喜好这种利用文章,委婉劝谏的手段,显得优雅,又有担当,还容易青史留名,乃是性价比相当高、技术含量亦不低的文士手段。 鲁王说的文武比试,这文之一道上,此等手段堪称绝妙。 最后,连徐老和鲁王都不由点头道:“此文甚佳,足见功力,也是用心的,虽然你不是中土之人,但深得我辈精神,值得称道。” 听得此言,以那慕容辛的倨傲,依旧免不了露出喜意,但他颇有城府,很快敛去,然后想到了原本的计划,看了陈止一言后,上前两步,赶着颇为热闹的气氛,就说:“两位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者,番邦小民早就听闻大明,甚向往之,今蒙错爱,称赞陋作,心中甚感惶恐,但此文实乃小民心血所铸,是为了能对上国有所助益……” 他这么一番马屁爬拍下来,别说鲁王、徐老,围观的众人亦暗暗点头。 这慕容辛的话还没说完 “但小民毕竟是番邦之人,文章写出来,也很难被人重视,还望两位长者能新赐一名,也好使得此文,彰显于世。” 第二百八十四章 这名字好,我碰巧也写过 “让我们赐名?” 徐老、鲁王闻言,眯起眼睛,然后对视一眼,再看眼前这个做出恭谦之态的男子,不由都感到了对方的城府和心机。 这篇文章,已经有名字了,就是《诸国论》,但已经有了名字,却又开口希望能求来一个新名字,这里面的逻辑其实很简单。 “这个鲜卑人倒是明白,这篇文章虽然出色,但只要之出自他的手中,就会被人用有色眼光看待,但如果鲁王,尤其是徐老能够赐名,那文章的意义就不同了,一定程度上,经他异族文章的身份给抹除掉了。” 孟趟公等人一言就看穿了其中猫腻。 “这个恐怕才是慕容辛今次过来的真正打算,真是如意算盘啊,如果如愿,那不管这次晚宴他们能不能参加,最后的文武比试,有没有结果,至少有了这篇文章,慕容鲜卑的文名,就可以在这中土传扬了。” 这样的结果,对在场的许多人而言,倒是乐见其成,虽然不太喜欢里面的算计,但能让周遭蛮夷,想尽办法的归化,依旧是个值得称道的事件。 只是那几位江东学派的人,却不怎么乐意了,对方最开始打着陈侯名义,这和他们几人的立场是直接对立的,双方几乎没有转圜余地可言。 如果最后慕容鲜卑一方得偿所愿,那对江东学派而言,就是重大损失。 但论资历,这里还轮不到他们说话,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你选是有心的……”就在众人各自思量之际,徐老忽然开口了,“既然你有这个心思,那老夫说不得可以成全你,只是望你今后能谨记今日之言,能一心沐浴名教教化,不做匈奴那般的狼心狗肺之事。” 这位长者也是话里有话,但慕容辛知道目即将达成,自是心头欣喜。 “只要名字一成,就可以继续接下来的计划了,一步一步,以文促武……” 他心里想着,但脸上却是一副恭敬聆听的样子。 徐老也不让他就等,笑道:“你这篇文章,以山东六国为例,论述了天下根基在文道,百万大军可以平城池,但是不能平人心,先前名为诸国,旁人听闻多有不明,不如就改名叫六国论吧。” 本来安心当个围观群众的陈止,还是连带笑容,但听到这里突然一愣,眼中闪过讶然之色。 “六国论?好名字!多谢长者!” 慕容辛满脸喜意,恭敬拜下来,边上的慕容勉也是连连致谢。 余下众人见事已至此,连徐老都已经拍板了,那事情哪里还有变化,也就都认了,转而品味这个名字,不由暗暗点头。 一个看起来简单,但在这篇文章来说,却算是开宗名义,因为最初慕容辛拿出文章,众人就不明其意,各有猜测,但如果是《六国论》这个名字,稍微学过历史人,都会多少有个概念。 “这个名字也算可以。” 这个时候,鲜卑的队伍中,有一人说道:“多谢长者赐名,那如此一来,这文比是不是就该算我们赢了?” 此言一出,刚刚还显得有些热闹的人群,顿时就安静下来,因为这是一个敏感话题。 中土名士汇聚之地,岂能真让胡人独占鳌头。 问题是,那位徐老都给你人家赐名了。 问题登时复杂起来。 在这个时候,鲁王就开口道:“其实这个倒也好办,这篇文章终归是事先准备好的,严格来说,不能说是这个宴会上所做,但文章确实有不错,那就算平手吧。” 这般和稀泥的做法,让各方都好下台。 慕容鲜卑一边也懂的见好就收,那慕容勉致谢,而慕容辛也正要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 “等一等。” 这么三个字一冒出来,在这个敏感时刻,顷刻间就牵动了众人的注意力,他们循声看去,目光落到了陈止的身上。 这三个字,就是陈止说的。 众人瞩目的时刻,站在陈止身边不远处的糜军却是一阵郁闷,他的计划被打乱了不说,陈止忽然出声,就让他心里生出了不妙之感。 “你是陈止吧,本王知道你。”鲁王看了过来,笑道:“你让等一等,不知道是有何用意?可是对六国论这个名字,还有什么看法?又或者是,有心要展露文采,不让鲜卑专美于前?” 他其实对有人打断并不奇怪,不是陈止也有他人,毕竟都是名士,有傲气,肯定有人不服鲜卑拔得头筹,就算是用的平手这个名头。 只是陈止出面,鲁王更觉得理所应当,因为这毕竟是一个最近的风云人物,风头正劲。 “这人到底还有着年轻的一股冲劲,看不得异族专美,也对,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斩杀匈奴小王子了。” 因为是王府晚宴,乃是雅士之所,没人提及杀伐之事,但众人心里都记得清楚,这位出声的年轻人,那可是个狠角色。 不光中原名士知晓,鲜卑之人同样也听说过,那慕容勉神色微变,而慕容辛干脆就出声道:“早就听闻陈先生的大明,也听说你书法一绝,既然对我这文章有异议,不如阁下也书就一篇,你我比个高下,只是这次可不能是师道文章了。”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在渴望一举成名的慕容辛心里,陈止早就成为了劲敌,而在慕容辛看来,陈止最大的优势,就是因为他是汉人。 这一开口就是火药味,众人自是听出来了,登时就都静观其变,既然有人出头,他们也乐得逍遥,想看看陈止有何打算。 却没想到陈止摇摇头道:“诸位,你们误会了,我不是对慕容先生的文章有异议,也不是因为《六国论》这个名字,有什么想法,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他的话一说,众人就都糊涂起来。 听你这意思,不是砸场子,像是在奉承啊,那你出来个什么劲儿? 连带着鲁王和徐老都皱起眉头,不明白陈止何意说出此言。 这个时候,却有一个声音从正门的方向传来 “陈止,你有什么打算,就直接说吧,不要绕圈子。” 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那位一言公子姜义正迈步走来,和之前相比,他的面庞略显清瘦,但气度根伟沉稳了。 “姜义,他来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在姜义和陈止的身上扫视,在场的人没有不停说两人恩怨。 “这下子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也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姜义来了之后,给两位长者见礼之后,就来到一张矮桌边坐下,似乎并无挑衅陈止的意思。 自然的,众人又将目光转移到了陈止身上,毕竟听姜义的意思,陈止分明是话里有话。 被一双双眼睛盯着,陈止笑道:“好叫诸位得知,六国论这个名字,我是真觉得好,所以之前也曾写过一篇以此为名的文章。” 我也写过六国论。 谜底揭开,但现场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连那看起来很是文中的徐老,都是一脸愕然之色,随后就是哭笑不得,觉得这陈止有这么大的名声,学识也不错,手段也有,没想到还有少年心性,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人家鲜卑人好不容易酝酿出一篇文章,冒着风险来到这,临时求了一个名字,转脸你就说你以前也写过同样名字的文章,只要不是傻子,就都知道这话的潜台词。 挑衅!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你当时出去串门啊,还能碰巧撞个同名的? 那慕容辛的脸色一下就阴沉起来,觉得陈止这做事,未免也太不给人面子,拿出这样的说辞,分明是当众要给自己难堪。 “好好好,这人当真是争强好胜,但我就不信,你这顷刻之间还能真想出一篇《六国论》,就算想得出来,能比得上我这前后修润近一年的一篇?” 他却不知道,陈止心里也有难处。 “没有想到,这篇文章最后竟然得到了六国论这样的名字,按照《师说》的例子来看,这苏洵《六国论》文章,也得算作绝学,而这慕容辛的文章,比之那篇文章,可是大有不如,如果今日让他坐实了,后面还会不会有那篇绝学文章?” 陈止自是不想冒这个风险,因此思来想去,为了保护六国论这个绝学的轨迹,他决定站出来,成为……开启者。 注意到现场的气氛,陈止思量了一下,觉得因为担忧绝学,自己此举确实有些突兀,等他结合情况,将修改过的《六国论》拿出来,那鲜卑众人就更难堪了。 想到这些人对陈侯的恭敬,陈止心里也有些不忍,于是又道:“其实我是觉得,这六国之事蕴含诸多道理,单独一篇文章叫做六国论的话,实在有些可惜,倒不如作为文集,以后六国相关的,都叫这个名字。” 他这是想给鲜卑他们留些转圜余地。 但旁人不知道内情,却觉得陈止这是话语又软了,兴许是一激动出口,现在又觉得拿不出足以匹敌的文章,所以找个台阶给自己下。 “哼!”慕容辛也是这般念头,冷笑道,“何须如此,阁下大可写出你的《六国论》,这名字乃是长者所赐,珍贵无比,自是要慎之又慎,若你的文章比我的强,我自会让出来!如何?” 第二百八十五章 文酿三苏之文 陈止听到这里,就基本上明白了这个慕容辛的心思。 “这人以为我在妄言啊,可惜了。” 说起来,陈止第一世的时候,作为一名图书管理员,看过不少书籍,但并不全面,所以对一些问题的看法,存在着主观倾向,其中就包含了对慕容鲜卑的看法。 在原本的历史上,那个黑暗的年代中,鲜卑也是祸乱中原的族群之一,只是这个鲜卑并非整体,而是分成了几个部族,其中就有慕容鲜卑这一部。 这个鲜卑部族,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但至少在刚刚崛起的时候,还是遥奉东晋朝廷为主,以此为名来活动的。 这个看法当然是片面的,也是有待于讨论的,但却给陈止留下了一些影响,所以才会有刚才的判断和行为。 但很可惜,后世书籍上的观点和判断,往往是结果导向,是通过结果推算当时人的心理,自然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好在,前世的时候,陈止就已经碰到过很多这种情况了,也算是习惯了许多,因而迅速调整,点头说道:“也好,既然你有这样的要求,我自然会满足于你,但不管怎么说,你愿意用华夏典故写出警世文章,这都是好的,是值得倡导的,你的六国论也是值得称道的,配得上这个名字。” 陈止前世的时候,制定诸多策略,心中就秉承着一个观点,那就是所谓的汉化,在他的看法中,更多的是一种文化认同和价值观导向,而且不光是针对部族贵族,而是面向整个族群的。 但是,在这个印刷术和生产力水平较低的时代,中土百姓的识字率都有待提高,知识世袭,更不能奢望那些周边的部族,能有什么太大的起色了。 可如果他们能将中土的价值观、善恶观、世界观作为标杆,那久而久之,双方的隔阂会越来越少,加速融合。 这也是陈止所说的值得提倡的意思。 但是,他这个口气,多少带有前世的味道,被慕容辛听在耳中,却越发觉得刺耳,进而这心里就更加不服气了,乃至冷笑起来:“口气这么大,不知道你能写出什么。” 旁人也多有不解,本来这话就很有针对性,让人不免怀疑陈止的动机,更没有人相信,他真能在顷刻之间,就写出这么一篇文章,也涉及到东方六国,还想要盖过慕容辛的这篇文章 慕容辛的文章,从里外到,都没有几个能被挑剔的地方,更兼有现实意义,所以是佳文,陈止就算是文学造诣高,片刻间也不见得能超过。 更不要说,陈止过去所写文章不多,唯一出名的一篇,虽然评价极高,却是那师道文章,和这政论之文乃是分属不同的领域。 当下就有人猜测起来。 “该不会他本来只是想用言语打压一下,结果弄巧成拙,成了这个情况吧?” 但是,那坐于一桌后面的姜义,看着陈止平静的面容,却是若有所思。 就在这种种疑惑的情绪中,陈止回到了自己的矮桌边上。 很快就有人奉上笔墨纸砚,比之刚才的陈止写药方的时候,要郑重许多,也正式许多,毕竟关注的人不一样。 “有意思,不知道陈先生这次能否让我辈再有惊喜。” 朱守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乃是军人,虽然也有世家背景,但在文章经义方面那是完全不在行的,此时作为一个外行,当然是看个热闹,乐呵乐呵。 边上,郑管扶着朱景,正去寻找王府的医师诊治,亦有人外出去请大夫,却没有人追究陈止的伤人之事,好像所有人都选择性的忘记了。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虚张声势。” 孟趟公等人看着陈止落座,一个个也都关切起来,注意到陈止的表情后,就有人改变了想法。 “真要是说起来,这陈止过去写过类似的文章,也并非不可能,如果写过,现在只需要稍加更改,就能成为新的文章了。” “但是,未必比得上这个慕容辛的。” “一切还未可知,先观望一番再说。” 众人带着这种想法,都盯着陈止,却见他做下来之后,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闭起眼睛,仿佛在闭目养神一般。 “他这个模样,不像是在回忆,倒像是在酝酿文章,莫非还真要现场写下一篇?” 在他们的疑惑中,陈止于心中找到了那篇原版的《六国论》。 正像有的人预料的那样,陈止其实写过类似的文章,但并非今生,而是在前世。 他的前世,恰逢乱世,诸侯割据,就好像是一个个独立的王国,陈止在分析天下局势的时候我,为了增加说服力,就曾经不止一次的参考过原本《六国论》的观点,只不过因为零散的关系,多数都是一鳞半爪,不成体系,所以不能成文,只是陈止对这篇文章还是颇为熟悉的。 “文章本身,还是有点问题的,原版的《六国论》是要阐明宋朝通过岁币外交,获得的安稳并不值得称道,乃是饮鸩止渴之举,但新汉的情况不同,新汉虽然内部已经显现危机,但并不衰弱,哪怕在周边战场上有了劣势,但总体上还是占有绝对优势的,而且也没有什么朝贡外交,并未给周边部族进贡,最多只是绥靖和羁縻。” 想着想着,陈止就意识到,自己这次要写出文章,就不能遵照原本的语境,因为这样不够切合实际。 “原本的含义不用完全套用,但文章的结构和警示的意味,依旧可以留用,况且我这段时间,已经发现了很多问题,留下来的诸多遗策,更是被改的面目全非,导致朝廷在用一种非常诡异的态度,在和周边的部族交流,长此以往,必有隐患!” 忽然,陈止意识到眼下是一次机会。 “是了,这次的王府晚宴,会有一定的影响力,我在这个晚宴上如果提出一个建议,或许能引起什么人的重视!” 想着想着,陈止这心里又生出一个念头。 “当下的身份,还是多有不便,想要传个建议,都得计算一番,还是名声和地位不够,根基不稳啊,最好是尽快改变这个情况。” 心里这么念叨,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思路,诸多思绪在陈止的心头闪过,很快就让他借助原版《六国论》的结构,总结出了一套完整的文章思路。 这个思路,写的也是六国,但强调的不是六国的人文和布满,而是聚焦在他们彼此之间政策的矛盾之处,以及由这些矛盾,延伸出来的种种弊端,最终在强秦一统中集中爆发出来。 不仅如此,为了贴合当今的文风,后面更是将苏轼、苏辙的《六国论》语句,也加入其中。 这兄弟二人的观点如何,且不多言,只是那文采就足以载入史册,在他们生活的年代,更仿佛是天皇巨星一般的人物,配合着新汉流行的骈文对仗,当真是璀璨夺目。 陈止只是在心中将文章勾勒出来,就已经能感受到文中所蕴含的那股文思气息了。 这是一门三杰的精华所在,是几千年历史中脱颖而出的瑰宝,单纯就语句本身的美感而言,就足以列为传世之作,完全可以忽视掉文章的主旨了。 不过,陈止需要的,可不单单只是语句传世,这文章的本意已经转而想要提醒朝廷,当前这种在战略层面上鄙夷蛮夷,在政策层面上摇摆不定,在具体的应对上过于妥协的离奇政策,是在给自己留下莫大隐患! “到底还写不写啊!” 在陈止思量之际,周围的人却越看越觉得奇怪,因为从他闭目开始,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很多人都显得不耐烦了,那鲜卑人群中,更有一人直接出声。 “急什么!”旁边,朱守倒是第一时间训斥起来,他的官威摆在那,这一开口,登时就让旁人捏了一把汗。 那鲜卑人登时噤声。 就在这时,陈止则突然睁开眼睛,然后提笔蘸墨,而后毫不犹豫的下笔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多变…… 笔锋一落,一气呵成,横竖撇捺纷至而来,片刻之间,本来还洁白的纸上,已经多了几句。 墨香飘散,引得旁人过去一看,还未看清文中含义,已然被那书法所惊。 “早就听闻陈止书法入品,这一看当真厉害!” “先看那慕容辛的书法,已经让人意外,以为是当时一绝,现在再看陈止之书,却又发现犹有过之。” “这书法比之慕容辛的书法,更多了一股大气。” 声声赞美传扬,让一众鲜卑之人神色皆变。 那慕容辛更是眉头一皱,目露不快。 边上就有一个鲜卑人道:“这些中土汉儿最是要面皮,哪怕那陈止的字不如你,也会夸他说是比你强,这种事如何能够容忍?” 慕容辛一听,反而是镇定下来,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或许陈止的书法,真有独到之处,但是文章的好坏,可不光看字,否则我这篇文章一拿出来,他们就该服气了,真正的关键,还是文章的内容!这才是根本,主旨不立,就算写的天花乱坠,那也是白搭。”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这晚宴还开不开? 苏洵、苏轼、苏辙。 这三个名字,在陈止的第一世,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三苏各自书《六国论》,在当时也算是佳话。 在这其中,苏洵的那一篇流传最广、名声最大、影响也是最大,所以眼下的这一篇,自是以这一篇作为蓝本和框架,但在具体的内容上,又结合新汉的情况,以苏辙那一篇《六国论》中对“势”的见解,进行了深层次的加工。 而更重要的,是以苏轼的文风作为装点,这位震古烁今的文豪,其文在那个年代,追捧者由上至下,几乎没有什么人不认可的,所以陈止只是写到了一半,就已经让不少人看出了价值。 “好一句三代以上出于学,战国至秦出于客!我辈士人,正是要有这般志向啊!” “这句‘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似乎隐藏有深意。” “语句朴实,偏有一股大气,配合这一手书法,着实令人回味无穷!” 随着陈止下笔,周围众人聚集过来,接连称赞,却不是因为文章的立意主旨,而是针对单独的一句句话,在发表看法。 这样的称赞,听在慕容辛等鲜卑人的口中,却更让他们冷笑不已,都觉得是中原人为了打压自己,没有称赞之处,也要强找些点夸赞。 但听着几句过后,慕容辛和慕容勉的脸色就变了,紧接着,自持身份的徐老、鲁王等人,也从几个人的品味话语中,感觉到了语句之美,心中发痒,也忍不住靠近过去。 他们一来,护卫相随,其他人就要散开,心里布满,脸上不舍,却不敢说出。 等这两位一站,周围顿时安静了许多,跟着孟趟公、朱守、还有一名墨衣赤足的男子,也走上前去,本来有名大汉也想过去,但见了墨衣男子,又停下了脚步。 很显然,这个时候还能围在陈止身边,身份和名望都不一般,等闲人不敢靠近。 但是这几位,都是沉得住气的,哪怕看得出来,他们对陈止的文章语句颇为认可和赞赏,却不见他们出声品味。 这样一来,之前让开的众人,就都难以品鉴,就都如猫儿挠心一般,越是不知道,越是好奇。 这样的情景,落在鲜卑众人的眼中,让他们闻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但慕容勉和慕容辛也只能先忍着。 与此同时,随着陈止书写文章,气氛越发诡异,那些拿了外人钱财的眼线们,纷纷施展各种手段,朝着外面传递消息。 “这晚宴不还没开始么,怎么就开始进进出出的了。” 王府一处墙壁上,正有一道略显矮小的身影趴伏在墙上,缓缓匍匐前行,看着院里院外的人来回穿行,露出了好奇之色,但很快又守住心,继续朝着目标靠近,这王府的守卫实在严密,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另一边,随着消息传入外面的楼阁,这人群顿时又沸腾起来。 “鲜卑人入内之后,还有这般曲折?” “鲜卑人强行闯关,鲁王殿下给出文武之说,其实就是要不着痕迹的驱逐出去,并非就是好意,这样的情况下,那个慕容辛的文章,能扭转口碑,让诸多名士称赞,必须是真正的好文章才行啊,不然如何能服众?” “鲜卑人不简单,被人敌视,最后却不得不承认文章好,那这文章绝对是真的好,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能被赐名《六国论》的文章,到底有什么精妙之处。” “诸位,真正该注意的,难道不是陈先生的文章么?你们都说了,鲜卑人的违章能绝地反转,说明是真的好,那陈先生还敢在这个时候挑衅,你听他的话,什么过去也曾写过,分明就是刻意为之,当场作文,和鲜卑人静心准备的文章比起来,这怕是难有作为啊。” “话不能说死,如果是其他人,我可能会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位入梦公子,他做的事,让人有做梦之感,刚才那中郎将才刚谢过陈止揍了自己的侄子,那写出一篇压过鲜卑人的文章,又有什么不可能!完全有可能,没毛病!” 热闹的议论中,忽然有一个声音说了一句,让热闹的气氛为之一滞。 “这个,我记得晚宴还没正式吧?连被邀请的名士,都还没有来齐呢,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这个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意识到,他们这群人想要看得,其实是晚宴开始,但现在这宴会之前的景象,就已经格外的精彩了,那晚宴怕是难以超越了。 这个时候,又有一人道:“我还想看两位舞乐大家的表演呢,别闹到最后,那两位都来不及出现。” 此言一出,顿时就引起了共鸣。 这楼上楼下,能聚集于此的,多数都是男性,若说他们喜好权财名望,那也是对的,但对女人同样也有欣赏之心,王府晚宴能这般让人热议,两位舞乐大家的到来,也是缘由之一。 但到了现在,若不是有人提及,旁人怕是都忘了这两位了。 不少人的心里,就都升起一个念头 “不知道两位大家,此时在做什么……” “姐姐,为何还不让我等过去准备?” 王府厢房之中,两位舞乐大家正一脸疑惑。 按照先前的吩咐,她们上场的时间,早就已经到了,已经该有仆从过来唤她们去做准备,然后就是登台,但今日却不见半点动静。 宣韵眉头皱起,站起身来,给身边的侍女吩咐了一句,然后就想出去问问,但等到了门口,又想起之前王府管事的警告,停下了动作。 莫雨儿见了,心里叹气,隐隐明白。 她们在外人眼中,乃是舞乐大家,但在王府这等富贵之地,和一般的歌妓并无区别,哪里敢随意行动,稍有不慎,触怒了府中之人,权势一动,就可能从云端跌落尘埃。 宣韵重新坐下,叹息一声,轻声说道:“太奇怪了,为什么也没个人过来通报,这外面到底怎么了?晚宴还开不开了?” 同一时间,还有一人正在等待着消息传来。 “怎么,晚宴正式开始的消息,还没有传来么?” 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屋舍中,那位少年琅琊王正坐立难安,不时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不时回头看看房门,等着消息传来。 身边,一名锦衣白面人苦笑着道:“王爷,您若是等得心急,不如直接就去吧,何必等到晚宴开场的时候?” “压轴登场,才能体现本王的身份。”少年王爷摇摇头,拒绝了提议,“再说了,我都等到这个时候了,自是要再等一会。” 他这边正说着,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这少年王爷第一时间看了过去,笑问:“可是人去的差不多了?” 那开门之人先是告罪,说是自己推门莽撞,跟着就道:“不是,是晚宴出了变故……”然后,就将那晚宴的诸多曲折,尽数说了一遍。 “你说什么?陈止殴打了朱景,还和糜军对峙了一番?最后又当众挑衅鲜卑人?那些鲜卑人,居然能拿出一篇不错的文章?” 少年王爷听完这些,先是一脸惊奇,然后就是懊悔。 “哎呀!这么多好玩的事,本王竟然都错过了!简直是太可惜了!”说完,他迈步就往外面走去。 那锦服男子迅速跟上,一边走一边问:“王爷,咱们这是不等了?” 那少年王爷头也不回的说道:“还等什么?再等下去,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这如何能行?” 他们这里,距离王府,还有一段路程,而那王府院中,这次的与会之人,现在都聚集在陈止的周围,等待着文章的完成。 时间流逝,众人摒住了呼吸。 终于,随着陈止将最后一句“苟以天下之大,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落笔,整篇文章就此完结。 陈止放下笔,长舒一口气。 而那篇写成的文章,已经被一只手抓住,然后直接抽了过去。 “好字,好言,好文!” 鲁王看着手上这幅字,露出了满意之色,虽然还在竭力维持着矜持,但那双近乎眯成一条线的双目,还是将真实想法透露出来了。 一连称赞了三个字,鲁王又朝陈止看去,笑道:“陈止啊,你的这篇文章,写的颇有韵味,隐隐还能看到陈侯策的影子,莫非你对陈侯之策也有研究。” 我没有研究,都是被人研究! 心里这么说着,陈止表面却谦逊道:“略懂,略懂。” 但这话却让旁人听着惊奇。 怎么?刚才鲜卑人和江东学派的,还因为陈侯之事争执不休,转脸陈止写了篇文章,也牵扯到了陈侯? 惊奇过后,就是越发好奇。 偏偏鲁王拿着,旁人不好过去争抢,人家年龄又大、地位又高,怎么动手? 但旁人不好动,却有一人并不顾忌,就见徐老呵呵一笑,说道:“老友,此文也与我看看,之前这位小友写的太快,老夫还未看清楚。”他嘴上说的客气,但略显枯瘦的老手,却已经摸上了文章,就要拉扯过去,隐隐有股火药味。 看得旁人眼皮子连跳。 而慕容辛则是面色阴沉,下意识的上前,想要看清纸上文章。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世上焉有如此之人? 哒哒哒! 马蹄声急,两批快马自西边的官道疾奔而来,直接来到了那鲁县城外,到了城门口,也没有什么减的意思。 到了城门边上,其中一骑扬起手上的令牌,口中喝道:“开门!” 那城门两边的兵卒见了这个架势,虽然看不清令牌,也知道来历非同一般,如果是平常的时候,只是看这个情景,就会主动让开了,但今天他们也是受命在身,不敢随意放行。 “来者何人!城中如今正在巡查,若不交代来历,恕难从命!”守门的头领扬声喊道。 那骑手方才放慢了一点度,眉头一皱,说道:“让你开门就开门,我等乃是从京城而来的,奉了朝廷之令,不是你小小门卒能阻拦的,所来缘由,更不是能和你透露的,赶紧开门,莫说其他。” 他越是这么说,守门兵卒越是惊恐,那头领更是小心的说道:“还请阁下……” 他花还没有说完,马上的骑手就扔下来一封文书。 那门卒接过来一看,登时就哆嗦起来,然后赶紧就吩咐人放行,随后自己恭恭敬敬的将那文书递了回去。 马上的人接过来,反而不急着走了,而是沉思片刻,低头问道:“这城里生了何事,要这般巡查、守卫严密?莫非是因为那杏坛论道?” 那守门的兵卒赶紧就道:“禀明上差,不光是杏坛论道,还因为王府设宴,款待这城中的顶尖名士,所以城中来往之日太多,是以多有巡查。” “王府设宴,邀请名士?”那骑手闻言颇为诧异,然后想到一事,“不知道那彭城陈氏的陈止先生,是否也在被邀请之列?” “陈止先生?”兵卒愣了一下,然后连连点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入梦公子当然是身在其中。”他在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惊疑不定,因为这个马上骑手,自打现身,口气都是高高在上,但提及陈止的时候,语气明显的客气许多。 但以这兵卒的身份,是不敢提问的。 那骑手点点头,说道:“还好是问了,不然又要多跑一趟,不知道王府在什么地方,你给我们指个路线。” 待得到回应之后,这两名骑手立刻疾驰而去! ……………… 另一边,王府之中,那幅字已然从鲁王的手上,被徐老拿走,后者看着文章,用颇为委婉的语言称赞着。 “这篇文章的结构,那是极好的,文风方正,更难得是通过对‘势’的描述,将这摇摆之策叙述的入木三分,不错,不错,这一手字,更是难得。” 显然,他还顾虑着自己的身份和影响力,不敢说的太过露骨,但只是听着这些话,只要是稍微明白点的人,都知道里面的赞赏之意。 不光是徐老在夸,那鲁王也抚须笑道:“这篇文章中,最为要紧的地方,还是说出了当今对周边策略有所崩塌的关键,其实就是政策的诸多变化,陈侯之策虽是陈年旧事,有些不合时宜,但毕竟有着一个明确的出点,内核是稳固的,结果后面的人却时常添加自己的想法进去,最终面目全非,对内对外都不再有多少好处。” 毕竟是亲王身份,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顾忌,几乎就是当着慕容鲜卑人的面,谈及陈侯的治夷之策。 不过,时至今日,陈侯的治夷之策到底想要做什么,无论是中原人还是番邦之人,都是一清二楚的,而且即便如此,那番邦的不少人,还在试图证明,自己乃是接受陈侯策最好的部族,是真正的陈侯传人。 这种被人同化,还觉得是自己荣幸的事,听着离奇,但陈止并不陌生,在他的第一世,就有不少这般人物,只不过当时已经不是天朝去同化旁人了。 事实上,这些策略对于番邦贵族而言,本也不是秘密,都是公开的消息,但他们并不会制止,因为这种变化,对于他们也有好处。 实际上,这些所谓的策略,更多的只是针对番邦部族的普通成员,也就是他们的百姓,对于上层贵族来说,在一定程度上,还可以称之为新汉朝廷的帮凶。 所以,听着鲁王和徐老的话,慕容鲜卑的众人并没有生出民、族情绪,反而更在意的是称赞本身。 “我估摸着,应该也是夸张之言,这两个老头也真会演。” “对啊,那陈止临时书就,就能有这般程度,让他们两个人这么夸赞,想想都不可能啊!” 慕容辛的身边,又有两人在那嘀咕着。 倒是慕容勉神色凝重,来到慕容辛的身边,低语道:“两位长着不是都是稳重之人,德高望重,不会拿自己的名誉去捧陈止,他们既然这么说,肯定不是虚妄之言,恐怕这个陈止的文章,真的是非同小可,你切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以再挑衅了,否则刚才积攒的一点优势,也要荡然无存。” 慕容辛眯起眼睛,沉默片刻,这才缓缓点头。 另一边,众多中原名士也是惊疑不定,起先也怀疑两位长者的作为,但随即想到了二人节操,就都明白,这大概不是刻意为之。 然后,他们就都惊讶了。 “看刚才的只言片语,就知道陈止的这篇文章,确确实实是写的六国之事,那就必然是临时书就的,否则的话,他早就写好了,早就该拿出来了,哪里有放到现在的。”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鲜卑人写了六国,陈止也写了六国,两边的主旨思想还不一样,隐隐还有对立之处,那鲜卑人说的是,六国虽然弱小,但被吞并后也有翻天之力,而陈止所言的,似乎是说六国之所以败亡,与他们之间政策时常变动有关……” “这些也只是从一鳞半爪中捕捉到的,还是等着看了那文章真颜,在下判断吧。” 众人的议论,在院中扩散开来,自然而然的传到了鲁王的耳中,他一挥手,就有先前那人过来,拿着陈止的那篇文章,就要开腔诵读。 只是此人一眼看下去,先是一愣,那书法之美也让他生出了深刻印象,这文章上的书法,比之慕容辛还要精妙几分,蕴含着一种通透时间的睿智,又有古朴之感。 而在感慨过后,这人定了定心神,再次诵读起来。 “……夫智、勇、辩、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杰也,类不能恶衣食以养人,皆役人以自养也……” 随着这人的诵读,周围的议论声和嘈杂声间将平息起来,众多中原名士的脸上,逐渐出现了惊喜和品味之色。 连带着那些鲜卑人脸上的不服、嘲讽之色,都逐渐平息起来,取而代之的却是复杂表情。 很快,就有人开始重复文章中的一两句话,这些话脱离了文章,本身的意义也就支离破碎了,但作为文字和语句本身,却有着一种意境上的美感,能让文人墨客爱不释手。 这也难怪,因为陈止的文章,结合三世积累,杂糅了文豪之言,这是足以风靡东亚、东南亚的天皇巨星之言,在这个新汉时空第一次绽放开来,这光芒的初次显现,当然震撼人心。 “这文章的许多语句,即便抛开主旨,抛开文章本身的含义,抛开借古讽今的立场,抛开诸多因素,单说这文章的语句本身,就足以传世了啊!” 就有几人品味着单独的语句,不住的称赞,甚至有人露出了迷醉之色。 但他们的这些表现,却让另外一群人鄙夷起来:“这可是不对的,不能割裂开来,你们几个平日里喜欢吟诗作对,所以更关注文字之美,却没有意识到这篇文章背后的意义,此文乃是针砭时弊!这周边隐患的根源,正像文中所言那样,根源就在一个‘变’字,正是因为多变,虽不至于朝令夕改,却也不见萧规曹随的美谈,以至于诸多摇摆,没有定性,才有今日之果。” 这些人说话的时候,还连连叹息,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只是这些话,却让之前那些人不快了,当下就有人出言反驳,若不是顾忌场面,又急于听文章后面的内容,怕是当场就要有一场论道了。 但这般场面落在慕容鲜卑众人的眼中,却让他们格外难堪,他们自是能品味出这文章中的深浅,也知道了高下之分。 一个虽说是酝酿许久,反复修改,寄托了诸多学问结晶,可终究受限于身份、眼界和时代,如何比得上陈止结合三世,以史为鉴,综合三苏之文,所书写的这一篇文章? 但他们还是有些不甘。 “这样的文章,怎么可能是临时书写出来的?如果这个陈止,随便一想,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那简直是文曲在世了,世上焉能有如此之人?” 言语之中的那股不敢和震惊,是如何都无法隐藏的。 这话也让边上的众人深有感触,都觉得临时一篇文章,就有这样的程度,简直是匪夷所思! 慕容勉面露苦笑,而慕容辛面沉如水,忽然迈开步子,朝着陈止走了过去。 他的这个动静,登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为拯救陈止而来? 就在那院中众人在为了陈止的文章而沉醉争论之际,这外面的诸多楼阁中,那些过来想要沾沾光的人,也正在焦急忙碌着。Ω 』Δ .』m “怎么样了?这王府中的局势,可有变化?” 这些人中的有一些,已经是完全坐不住,在楼中在堂下在路上来回走动,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下文的样子,一见到有人从府中走出来,就有一群人围过去询问。 不过这些人因为出来的太频繁,并不能准确的把握到里面的局势细节,所以传递出来的消息,就有延迟,一会一个爆料。 刚才说陈止开始写了,然后过一会就提到说陈止写完了。 “写完了之后呢?咱们想知道的,可不是这个,陈先生既然动笔了,那必然就有写完的时候,他写得时候也有人在旁边称赞,但兴许只是说些场面话。” “对书写的时候,是太多东西的,要等写完了之后才好评价,但现在的问题是,到底那些名士,是如何评价的?” 正当不少人疑惑之时,却听一个声音传来 “来了!来了!来消息了!” 众人一听,精神一震。 “是什么消息?” 这传消息的小厮,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被周围的人围起来,逼问细节,他赶紧就道:“鲁王殿下,与徐老他老人家,都在夸赞陈先生的文章。” “怎么夸的,别是场面话,按就要让鲜卑人笑话了。” 有人这么担心着,还直接说了出来,但紧接着那报信的人,就把那两位长者的话,清楚的表述了一遍,让他们都放下心来。 这人群里面,就有之前那个姓黄的男子,哈哈一笑,说道:“这样的话,肯定不是场面话了,而且徐老想来德高望重,从来都不会将话说绝,他这番委婉之言,几乎是能够称赞的极限了,这么陈先生这临时书写的一篇文章,至少不弱于那个鲜卑人。” 随后就有人问了:“那就不能比鲜卑人写得好么?” 话音落下,就有人附和道:“是啊,说不定就写的好呢。” 虽说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但口气上还是有请教的意思,毕竟这个黄姓之人先前一番分析,头头是道,让不少人佩服。 只是不等他开口,就有另外一人说道:“陈先生的文章技高一筹,我觉得很有可能,你想啊,这文章能写的这么快,必然是早有腹稿的,说不定就是早就有文章写好了,只不过没有公之于众罢了,以他能写出《师说》的文章造诣来也是酝酿许久了,现在一口气写出来,定然比得过那鲜卑胡人的文章!你不要,我中土俊杰的本事!” “非也非也!” 那人话音刚落,黄姓男子就摇了摇头,然后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并非是陈先生,恰恰相反,我实乃佩服先生,更觉得他这篇文章能写出来,是很大的本事,单就本领而言,还要过那鲜卑人慕容辛。” 顿时就有人不解了,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敢断定,陈先生的文章只是不弱于鲜卑人,而不能过?” 黄姓男子笑道:“这就是关键所在了,因为陈先生写文章,乃是靠着本事,说白了,就是底蕴和天赋,是妙手得之,相比较之下,那鲜卑人则是有意为之,乃是筹谋许久的行为,是用时间积累下来的优势。” 他这么一说,众人就都隐隐明白了,也越用心的倾听起来,他们并没有注意,不远处,正有一名被几人隐隐保护的少年,急匆匆的赶来,这少年本来神色上颇为焦急,就要直接离去,但听了几句分析后,露出好奇之色,也围了上来,在旁边倾听起来。 黄姓男子讲的兴起,渐渐有手舞足蹈的趋势:“这次的王府晚宴,其实就颇为突然,乃是和几日前匈奴王子之死有所关联的,而鲜卑人强行闯入,更是旁人难以预料的事,这样的情况下,陈先生就算有通天彻地之才,恐怕也不能算到那慕容辛会拿出一篇《诸国论》,你们说是不是?” “不错。” 众人纷纷点头。 黄姓男子接着就道:“既然没有料到,自然不会准备,所以陈先生的这一篇,乃是真真正正,临时书就的,有所不足也是难免的,若是并驾齐驱,其实已经将鲜卑人的气焰压下去了,而且足以传扬后世,成为典故,其中意义加持在陈先生的文章上,足以让他的这篇文章,在名气上更高于鲜卑之作,另外……” 他还待长篇大论,忽然就听到一个略显激动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认输了!那鲜卑的慕容辛认输了!” 哗! 人群中一片哗然。 “怎么认输了?这不是分析说,陈先生的文章有先天劣势么?” 在诸多疑惑中,众人的目光很快就落到了那黄姓男子的身上,后者登时就是一阵尴尬,然后摇摇头道:“莫莫我只是分析,这……这是基于情报的,若是陈先生的本事乎想象,自是不能作数,对了,这位兄台,慕容辛是怎么认输的,他是怎么说的?是说,技不如人,还是说服了陈先生的能耐?” 这话内有玄机,听过他分析的人都能明白,同样期待回答。 那报信的人,跟着就说道:“说的是技不如人,是他的文章,不如陈先生,还说他那篇文章,与陈先生的相比,不配名为《六国论》,要把文章给撕了呢!还是陈先生阻止了他!” “这变化也太快了!”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黄姓男子,后者更加感概,最后只能叹息一句:“唉,陈先生之才,吾等难以预测也!今日甚是惭愧,诸位,别过!”说完,竟是干脆的转身就走。 边上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也都是感慨万千。 此时,那人群边缘的少年忽然遗憾的说道:“来晚了,还是来晚了,没想到陈止已经做成了这等盛事,我却只能在外旁听,甚为可惜啊,唉,赶紧进去吧……” 这少年叹息着,就要离开人群,要往王府里面走去,但走了没有两步,忽然有两个人在前面等候,一见少年,就恭敬行礼。 这个少年,自然就是琅琊王了,而在前面行礼的两个人,则是之前疾驰而来的两名骑手。 琅琊王微微一愣,然后低语道:“哦?我在都城的时候见过你们,似乎是那里面的侍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两人就道:“回禀公子,属下此来乃是为了陈先生!” 他们并没有挑明琅琊王的身份,这是为了保险起见,防止在这人多之处生意外。 这二人一路疾驰,来到这里现人流众多,就下了马,在人群中缓缓前行,刚才正好琅琊王的身影,结合手上的情报,知道这位王爷同样关注陈止,是以直接点名来意。 “哦?是因为陈止?”琅琊王笑道:“的样子,那十有**是好事,正好,随本王一起进去吧。” “多谢王爷!”两名骑手致谢之后就靠了过来,随着琅琊王前行,这走着走着,一人忽然低语道:“王爷,其实我们这次过来,是为陈先生撑腰的,我等得到情报,说是糜军将军想要对陈止不利,刚才又听说有鲜卑人挑战陈先生,期间还有朱守将军的家人意欲对陈先生不利,实乃错综复杂,所以日夜兼程,一路赶来,就是为了防止最坏的事情生。” “哦?糜军想对陈止不利?”琅琊王并不意外,因为刚才他都得到消息,只是这心里却又奇怪起来。 这两个人的消息,说灵通,倒也灵通,大老远就知道这些,但就是有些滞后了,以当下的情况,陈止哪里还会有什么不利啊。 但他觉得有趣,也不说破,反而是玩心大起,做出了担忧之色,故作催促道:“那可不好了,两位是有办法能解了这困局?那快快随我入内!” 说话间,两名骑手跟着琅琊王走入王府。 这王府的人,哪里敢阻挡琅琊王,一概放行,顺利无比。 眼近,两名骑手便低语起来 “这次乃是一次卖人情的好机会,这陈止当下,可能落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了,我等只需在他最艰难之时出面,宣读征辟之诏,自可将纷乱局面一扫而空,那陈止不光能逆转局势,还能借势提升名望,他定也会感激我等!” 另一人也笑道:“不错,陈止这次得诸公举荐,又有这乎常理的封赏认命,加上他和太仆的关系,未来必有一番作为,你我都是世家出身,与他交善,未来必有有用之时。” 这两人想着等会拯救陈止的场面,心里不由期待起来。 可这份期待,等他们走过长廊,来到院中,见到了这院中之景,登时就支离破碎。 就见这里载歌载舞,众人言谈欢笑,气氛融洽,没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样子。 “怎么回事?为何是这般情景?糜军与陈止难道没有对峙?鲜卑人去哪了?陈止又去哪了?这般情景,我等如何宣召?” 正当两人满头问号之时,琅琊王抬起手,朝院中深处指去,笑道:“陈止正在那里,二位此时可要过去?” 两名骑手循声入目的正是两名舞乐大家共同给陈止奉上头杯酒的一幕!厉害的屁股丰满迷人的身材!微信公众:mei女meng22 (长按三秒复制)你懂我也懂!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三世之间心已定 莺歌燕舞,其乐融融。 在座的人们正在欢笑,甚至于两名骑手目光一转,还看到有几个明显装扮不似中原之人的人,坐在院中一处,同样也在举杯与旁人示意。 不用多问,他们就知道,这些人定然就是之前传闻中的鲜卑人了。 只不过,这样的情况,与两名骑手的预估之景,实在是偏差太大了,让这两人都一时失声了。 “对了!糜军将军!” 突然,二人同时想起一件事来。 “那位将军传了一封争功的战报上来,其心思早就被上面的人看透了,知道其人定然会找个机会和陈止对上,刚才来的时候,那个守门兵卒也已经证明了这件事,这位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放弃啊。” 可惜,二人固然有心寻找,但除了看到那正在陈止边上哈哈大笑的朱守之外,居然没有看到糜军的身影,这让他们更加困惑起来了。 与此同时,两位大家的敬酒也已经结束,正在陈止笑着交谈着。 其实,从陈止现在坐得位置,就能看出来,这次晚宴中,他的地位实乃提升了许多 那鲁王、徐老等人,当然是坐于最醒目的位置,昭示着他们的身份,紧随其后的就是朱守这样的实权将领,以及青州、曹国的官吏。 再后来就是陈止了,他甚至比之孟趟公这样名声在外的名士,做的还要靠内。 这样一个位置,就算是再蠢的人,也能明白里面的意义了,而且糜军于情于理都该坐在这里,但现在却找不到他的身影,那这原因…… “这个情况,看来陈先生,暂时是不用不到咱们相助了。”正在这个时候,琅琊王忽然开口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接着话锋一转,“不知道,你们可还准备在这里宣布朝廷的决定?” 这位少年王爷,刚才就在旁边观察着两人的表情,觉得格外有趣,有心逗弄。 两名骑手顿时尴尬起来,然后摇头道:“既然陈先生现在没遇到什么麻烦,那自是要按照正常的流程,等晚宴结束,到他暂住的地方宣布了。” 这两名骑手自然懂得规矩,如果陈止陷入困境,那他们突然到场,然后宣布朝廷的决议,那可以扭转陈止的困境,这是事急从权。 但按照正常的流程,本该是被宣布之人在家中布好香案,有一套流程要走,以表现朝廷和皇帝权威,况且这次乃是王府,在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突然玩出这么一手,不光不能赚得陈止的好感,也要让王爷心有不满,得不偿失。 琅琊王听到这里,笑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两位就先请自便吧,这晚宴格外热闹,二位远来,正好在这里休息一下,也找点乐子。”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看到有两名仆人朝自己走来了,所以说完之后,就迎了上去。 “见过琅琊王!” 两个仆从一来到,就恭恭敬敬的对琅琊王行礼,而且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这话传出去,让边上的人听到,都是露出意外之色。 实际上,这些人早就注意到了琅琊王,正所谓权势养人,一位少年王爷,自小锦衣玉食,和旁人当然是不同的,更何况旁人都只能带来一个同行之人,结果琅琊王倒好,人一来,呼呼啦啦几个护卫,又有两名风尘仆仆的骑手,外加一个明显是仆从的锦衣男子,更让人在意的是,这个仆从的衣着,也比之寻常富贵人家要好。 这样的一番模样,想不让人注意都不行。 很快,这晚宴中又来了一位王爷的消息,就迅速的传遍了王府之中,继而传到了外面,让那诸多围观之人,都大呼过瘾,只觉得今日果然是不虚此行。 只不过,经历了之前种种,这个时候的他们倒不显得多么意外了,只是有些惊奇罢了。 那府中,琅琊王则被领着,朝里面走了过去。 鲁王等人尽数起身相迎,连带着徐老这样的德高望重的长者,也是一并起身,朝着琅琊王拱手为礼。 这琅琊王的年龄虽然小,但地位摆在那里,别人对他的尊敬,更多是基于地位。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双王齐聚。”徐老行过礼后,立刻抚须笑了起来,然后就轮到琅琊王反过去行礼了。 等几人寒暄过后,琅琊王被请到了鲁王边上坐下,在位置上比之徐老还要靠前,而整个晚宴的气氛也越发热闹起来,他们的目光再次集中在鲁王等人身上,关注着那位新来的琅琊王,心里则闪过有关这位王爷的信息。 琅琊王乃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与当今身上的关系尚可,但并非一母所生,其母出身琅琊王氏,而且被直接封为琅琊王,于是与王家关系亲近,随着年岁渐长,在王家的支持下,影响力越来越大,而且和东海王也有交情。 现在虽然东海王突然去世,但琅琊王的影响力在青州并未衰减,当然被人关注了。 不过,他们所关注的这位王爷,在坐下来之后,第一个去找到,居然是陈止。 “陈止,咱们又见面了,看你的样子,是一点都不惊讶啊,莫非本王的身份,早就被你识破了?”琅琊王笑着说话,口气中与陈止很是熟络。 在座的人里面,就有不少人意外了。 怎么,这两位之前也见过,也有交情? 陈止则笑道:“王爷,我之前见你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王家子弟,只是当时并未猜到具体身份,直到此番北上,开拓了眼界,知晓了不少信息,这才有了个大概,但并没有真的确定,你此番现身,证实了,我的猜测,因此并不惊讶。” 旁人听到这里,也都明白过来。 敢情在这之前,琅琊王曾经装扮成普通的王家子弟,和陈志有过接触,这是微服私访的戏码,自来都被历朝历代的王公贵族所喜,倒是不值得意外。 反而是琅琊王有些遗憾的说道:“果然是有大才的人,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但如此一来,却是少了个乐趣,本王原来还想展露真实身份的时候,看看你惊讶的表情,这个愿望,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达成。”说到后来,他自己先笑了起来。 原来,这位琅琊王,正是之前曾经与陈止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皿。 当时在那卧冰楼中,有王家的王奎,还有其他几个彭城名士,但最为抢眼的,还要数这个王皿,他的年龄不大,但王奎在说话的时候,隐隐都会征求他的意见。 这样的人,当然不是普通的王家子弟,他虽然也流着一部分王家的血液,但却算不上是王家之人,因为这王皿,只是一个化名,其人的真名,乃是“刘盖”。 琅琊王刘盖,先帝第六子,当今圣上刘岱的六弟,天潢贵胄。 现在终于在陈止的面前,揭开了自己的身份,而陈止也看到了,随着刘盖同来的,还有一身穿锦服的白面男子,此人在彭城的时候,陈止就曾见过他,心里也有印象。 当时,此人在那县令公堂上神色倨傲,而县令杨永一见其人的腰牌,这态度顿时就变了,现在想来,必然就是陪伴在郡王身边的宦官了。 此人名为曹理,在琅琊王府也有职务。 刘盖隐藏了身份结交陈止,却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就是想在公开的时候,看到陈止意外的表情,以此来满足种种念头,但最后却让他失望了,这个保守了许久的秘密,没有让陈止的表情,生出一丝波澜。 最后,刘盖忍不住说道:“陈止,你是碰到任何事,都是这么这么一副淡定的模样么?这世上可还有能让你意外的事?” 陈止笑道:“自然是有的,而且还有不少,只是我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后面还有半句,他们没有说出来 “只不过,接连活了三辈子,见得多了,很多事也就能淡然处之了。” 在两人的对话中,整个王府的酒宴,也逐步进入了高/潮,但是原本众人意料中的种种矛盾,却是无从爆发。 那两位骑手也问清楚了,原来在他们两人进来的时候,那位糜军将军就已经离去了,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这让他们二人多少心里好受了一点。 “糜军走的时候,既然是这副样子,就说明他还是心有不甘,事后说不定还有事端,咱们还是有卖陈止人情的机会!” “不错,不错……”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忽然见那院中一角的鲜卑人窃窃私语,然后走出来一位,却是个身高体壮的,膀大腰圆,来到众人席前,他拱手说道:“承蒙几位贵人看得起,让我等留下,陈先生还高风亮节,说算是平局,我等甚是感激,只是做事要有始有终,先前王爷提到了,乃是文武之比,所以接下来,我慕容经就来展露一番武艺,不知道在场的诸位,哪个愿意赐教。” 他的话说的非常谦卑,姿态也放得很低,竭力不给人一种要搞事的感觉,但此言还是让不少人觉得意外。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边上的一栋墙上传过来 “好好好!一看你就是厉害的人物,我来跟你打!” 第二百九十章 冉家有儿郎 这墙上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去,同时露出了意外之色 这个声音,是从墙上面传来。 伴随着声音的落下,有一道还略显瘦小的身影,也从上面跳了下来。 这赫然是一个半大小子,看起来这年龄和琅琊王刘盖差不多,只是单纯从他的体态和身形细节来看,这人的体格十分健壮,只是因为还未成年,是以未曾长开。 不过,随后就是诸多惊呼,不少护卫蜂拥而去,就要将这从墙上落下来的少年抓住,只是少年身子一转,两手连连挥动,就听劲风呼呼,这围过去的护卫,竟是一个个都倒飞出去! “好武艺!” 但凡能看出一点名头的,都不由惊讶起来。 那少年抡完手臂,游目四望,说道:“你们不要误会,我没有歹意,只是想要见识一下这晚宴的精彩,本来也不想暴露,见了这位好汉,不由见猎心喜,这才下来,不要抓我啊!”他的声音里还有稚气,但看着地上倒下的护卫,没人敢把他当成一般的少年。 “大胆!” 一声暴喝,却是护卫头领带人过来了,见了现场的样子,怒气勃发。 “给我将这个小子赶出去!”他看着少年,眉头一皱,“小子,我知道你有一单蛮力,但不要仗之嚣张,否则就不是赶出去这么简单了!” 那少年一看,赶紧说道:“不要这样,我冉瞻再怎么说,也是中原之人啊,刚才鲜卑人闹事,不也没被直接赶出去么?怎么换成了我,就要被驱逐?” 那护卫头领听这个名为冉瞻的少年,还要顶嘴,越发不快,招呼着人手,就要将人赶紧赶出去,可不等他动手,就听到一个声音道 “等一等。” 这个话一说,旁人纷纷住手,循声看了过去,他们都分辨出来,说话的人正是这次晚宴的风云人物 陈止。 徐老也有些疑惑,问道:“怎么?莫非守一,你认识这人?”这位长者,对于这个突然到来的闯入者,其实没有多少好感,只是碍于陈止的面子,不好直接说话。 陈止则摇头说道:“并非如此,我实未见过此人,但是曾经听闻他人提及,说是魏郡有冉氏一族,乃是军旅世家,以武艺传家,多有猛士,此人既然自称冉瞻不知道,是否就是这个冉家之人。” 他嘴上说着,眼睛却盯着面前的少年,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名字 冉闵。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那位武悼天王冉闵的父亲,应该就是叫做冉瞻了,难道就是这个少年。” 武道天下冉闵,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不容忽视的人物,他所开创的冉魏,算是一个承上启下的短命王朝,这样的一个人,难道是面前这个略显慌乱的少年之子? “对对对!不愧是入梦公子,没想到你连我们冉家的事都知道。”那冉瞻听了陈止的话,登时大喜,“其实我这次来,本也有见识一下您的意思,早就听闻你与王弥正面相对,而不落下风,闻名许久了,刚才您以文章这幅这些鲜卑人,我也都看在眼里,佩服的紧,恨不能在旁摇旗,现在既然他们提出要与武比试,在下不才,愿为先驱。” 原来,之前在院外楼阁沸腾之时,这院子里的情况又有变化,先是慕容辛低头认输,想要撕掉自己的文章,却被陈止阻止。 陈止的理由还是那个,说是六国论保罗诸多,并非一篇文章就可以全占其名的,可以作为一部文集,让诸多文章同时冠名。 那慕容辛有着自己的骄傲,其实并不同意,但他这次过来,为的本来就不是个人荣辱,而是为了部族,所以在慕容勉的劝说下,还是认了下来。 鲁王见此情景,也欣慰于陈止能在王府中,给中原长脸,同时又没有将事情做绝,给后面的事留下了一定的转圜余地。 他作为亲王,虽然与当今的帝系关系并不亲近,但同样知道羁縻周边部族的重要性,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将事情做绝。 于是在得到陈止的默许后,鲁王顺着陈止的话,将这次的文章判为平局,然后就给鲜卑人准备了一角,让他们落脚,也来参加晚宴,算是皆大欢喜。 当然了,明眼人都知道,这次的文章对决,其实已经分出胜负,陈止的那篇六国论,恐怕要重复师说的历程,再来一次传扬之举,不是一位亲王说平局,就能真正算作平局的。 却没料到,这个时候,鲜卑人还执着于文武之说的第二个部分,想要在武道上再来一场。 “诸位,不要误会。” 见气氛有些僵硬,慕容勉赶紧过来圆场:“我等已经留下来了,自是没有不满,只是因为我等族中若是聚会,时常有武斗之事以为助兴,我这同族对中原规矩知道的不多,才有冒犯,千万恕罪,恕罪。” 鲁王沉默片刻,并未说话。 世子刘墨走过来,正要请教,却听鲁王说道:“既然如此,那让他事实也无妨。”说完,他转头朝冉瞻看去,“还有这个小兄弟,既然守一看重你,那必然不是无的放矢,不如就由你去试试吧。” 周围的人闻言都是一愣,唯独那冉瞻第一个反应过来,笑哈哈的拱手,一边说着谢谢王爷,一边朝着那身高体壮的慕容经走了过去,嘴上说着“请教了”,后者瞥了他一言,不以为然。 护卫头领上来,要劝上两句,鲁王摆摆手,笑道:“不用担心,这不是什么比试,只是切磋罢了,就是给晚宴助兴,不涉及其他,哪里有什么可担心的?” 旁人听的这里,也都纷纷附和,那慕容勉更是长松了一口气,然后不易察觉的朝身后看了一眼。 气氛渐渐轻松下来,只是几息之后,当相对瘦小的冉瞻,几下之后,就将身高体壮的慕容经摞倒在地,众人才又忍不住惊讶起来,也都看出了冉瞻的本事。 “刚才驱散众多护卫,还只能说是武艺不凡,眼下不过几手,就将这个鲜卑壮汉击败,这可就不简单了。” “我过去还真听过这个慕容经的名声,说是慕容鲜卑中的一大勇士,武艺不凡,还被他们鲜卑酋首选为护卫,未料在冉瞻手上走不出十招!” “要不怎么说,还是陈止有眼光啊,旁人看着这个少年,都只是要驱赶,唯独陈止将他留下来,这么干净利索的取胜,换成是王府的顶尖护卫,也不过如此吧?” 听着诸多议论,王府的诸多护卫,以及护卫头领都是神色复杂,难堪中有着惊讶。 倒是陈止,看着倒地的慕容经,已然能够肯定,这个冉瞻就是那位武悼天王的父亲了,这看着对方的目光,也就有了一点变化。 好在他前世也见过不少猛将,所以也没有起什么收服过来的想法。 只是他是没有这么想,可那冉瞻给慕容经拱拱手后,却是一脸兴奋的来到陈止跟前,一副向上司汇报的样子,说道:“公子,这人不是我的对手,不知道鲜卑人是不是还有高手没有派出来?” 陈止略显诧异,觉得这冉瞻的态度略显奇怪,却还是点头回复道:“辛苦你了,这鲜卑一方,还有没有猛士,暂且不论,这次切磋,不必太过认真,免得伤了和气。” 冉瞻赶紧点头,一脸同意的样子,若是让领着他过来的叔父,看到了冉瞻现在的样子,必然要感到诧异,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冉瞻对旁人多不服气,很少会听从他人的指示。 不说冉瞻如何,就说那慕容经爬起身来,满面羞惭的回到鲜卑人中,一行人都感面上无光,说是助兴,但这么快就落败,对方还是个半大孩子,如何能说得过去?所以这后面的环节中,鲜卑人都低调了很多,不敢再有大动作了。 而随着他们的低调,晚宴终于进入了正常的节奏,待得月上枝头,众人散去,整个鲁县却沸腾起来,这府内府外,诸多亲历之人,就开始诉说所见所闻了,尤其是陈止那篇文章的问世,更被不少人反复谈及,期间免不了还要拿出慕容辛的文章做个衬托和垫脚石。 这样的浪潮,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并且有越演越烈的迹象。 “陈兄,你的这篇文章,还真是发人深省。” “不错,对东方六国的兴衰,把握的很准。” “这几个地方,更是过去时常被史家忽略之处,却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连带着王家府宅之中,也都谈论起来,与陈止同行的几个好友,都议论起来。 但陈止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却笑了起来:“你们这话就说错了,其实我这文章算不上精妙,写的也不是真正的历史,那历史何等厚重,包罗万象,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找到,我不过就是抽取了些许,能够证明自己观点的片段,杂糅成一篇文章罢了,若是有需要,我还可以截取其他内容,再写一篇意义相反的文章。” 他的话一说,陶涯、赵兴等人面面相觑,最后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种回答,果然有你的风格。”陆映微微一笑,“不过,这杏坛论道,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陈举就突然过来,神色之间略有异样。 “少爷,外面来了两个人,说是带了朝廷的旨意过来” 战袍染血说 感谢“仙之恨袋袋的树袋熊楠翊ing笑南戈辉绝18眸灼灼换心曲佟关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的打赏! 第二百九十一章 洛阳有敕来 “朝廷的旨意?” 陈止听闻此言,却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反倒是其他人,一个个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朝廷的旨意带过来,莫不是说给王家之人听的?那陈举何必过来通知我等?”刘纲满脸的不解,他过去在自己的家族中,也曾经有人说是将朝廷的旨意带来。 这朝廷的旨意,民间都看做是圣旨,因为不再官僚体系之内,向外的一些谕令,都要经过皇帝的加盖,由此才能名正言顺。 不过,刘纲的刘家,当时只是接到了诰命,家中众人事先要沐浴更衣,然后摆上香案,郑重其事的接下来,这才是一个完整的礼仪流程。 所以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一个家族的问题,要通知肯定得告知王家,结果陈举却来告知几人,那话中之意,隐隐还有旨意是来找他们的意思,当然会感到奇怪。 不光他奇怪,其他人也又不解,只是没有问出来罢了,等着陈举的回答。 陈举也没有让他们久等,很干脆的就道:“回禀诸位少爷,那上门的人,指明了说是旨意是给我们家少爷的,还说是什么敕旨。” “敕旨?”赵兴顿时明白过来,冲着陈止拱手笑道,“那我在这里,可就要恭喜陈兄了,敕命自来都是封官授爵方可用之,若那门外两人,所言不虚,那就是朝廷终于中道山野有遗贤,要征辟陈兄了,而且单纯的征辟,不该用敕令,当有官职之外的加封。” “原来是这样么?”刘纲露出惊喜之色,“那可真是个好消息啊!陈兄这样的本事,若能为官,定然可以造福一方。” 陆映却眉头微皱,说道:“不过只有二人过来,是否有些草率,我在江东之时,家中也有亲人接到过敕命,那都是提前几日就会传达过来,而过来传命的,往往也是诸多人手,浩浩荡荡,闹出好大的威势,怎么这边只有两人上门,可别是什么骗子。” “骗子怕是没有胆量以此为借口,不如过去问问吧,他们敢来登王家的门,那就肯定会有一番说法。”陶涯这么说着,其他人则纷纷点头。 事实上,陆映的担心,并非没有根据,这次的传信确实有很多不符合过往传统的地方,但都是有原因的。 这征辟陈止,给他封官的决定,是之前刘渊身死的消息传来后,皇帝连夜召集诸多公卿大臣,商讨后做出来的决定,随后就立刻派出了人手,急切赶路。 其一,就是要赶在北线战败的消息之前,先给陈止封好官,毕竟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等传开了,再给陈止封官,传出刘渊身死的消息,别人难免会认为,这是牵强附会,赶在消息扩散之前,那情况就不同了,给人一种有来有回的感觉。 这其二,则是因为糜军的那封战报,让相关之人意识到陈止怕是有了麻烦,这就需要尽过去,也算是给陈止撑腰。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则是不少公卿对这次的封赏结果,还有一点微词,并不甚满意,于是用时间紧迫这个借口,削减了过去传旨之人的规格和人数,以此来减少影响。 这些内里的缘由,旁人自然是无从得知,所以等陶涯见到了那两名骑手后,还是惊讶于这个宣命队伍的简陋,若不是赵兴认出了来人,恐怕真要被当成是骗子对待了。 “徐虑、蔡究,没想到是你们过来传令。”赵兴走过去,和两名骑手交谈起来,还叫出了他们的名字,随后又给陈止他们介绍了一番。 徐家、蔡家,都是有名的士族,虽然不是顶尖,但在京城也是有些影响力的,他们的后辈子弟,起步就超过旁人,比如这徐虑和蔡究,他们如今身兼多职,其中最主要的是在宫中当差,近天子之地,能接触到各方大臣,对积累人脉格外有好处,未来真要是仕途起步,可以免去诸多琐碎,因为根基已经打好。 这两人倒也客气,见了陈止之后,先提到了陈欢,这个陈家子弟也是他们的同僚。 “陈欢时常会提及陈先生,现在一见,真是不虚此名啊!” 几句寒暄过后,二人就提到了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不过在说话之前,却先示意陶涯等人离开。 陈止笑问:“可是现在就要宣布?”他朝着两人的手上看去,但并没有看到有什么卷轴之类的,这朝廷的旨意,再怎么随意,也不该被随随便便的就戴在身上的。 那徐虑解释道:“陈先生还望见谅,这次的事,实乃是事急从权,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能太过随意,否则也显得不够庄重,因此我们已经吩咐了此地的差役去做准备,也通知了王家的管事,让他准备好东西,我二人这次登门,是为了稍微透露一点缘由,也好让您心里有个数,只是这事还要有一定的保密……” “可是与匈奴有关?”陈止则直接反问,他早就估算了许多,所以并不意外,见对面两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于是就道:“若是如此,大可不必担心,在场的人都是我的好友,定然会守口如瓶,不会轻易透露,况且,若是我所料不差,你们口中的消息,也只能保密一时,迟早是要曝光的。” 徐虑和蔡究对视一眼,有了决定,就听那徐虑靠近两步,低语道:“这朝廷在北边的战事十分不利,已经有溃败之役了,损兵折将,而匈奴国主刘渊,却突然身故,这也是会给陈先生您封赏的原因。” “北线当真是溃败?” 赵兴和其他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借助赵家的消息渠道,他们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大概的情报,但此刻从代表朝廷过来的二人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还是让人感到震撼。 不过,在震撼过后,就是更深的疑惑了。 刘纲问道:“刘渊真的死了?他匈奴刚刚大胜,本来正是乘胜追击之时,结果国主却身死,那肯定是一团乱麻了。” “这个消息,暂时还没有传开,请几位不要随意谈论。”蔡究先提醒了一句人,然后话锋一转,“这刘渊之死和陈先生还有关联,按着诸公的意思,这个诛杀匈奴贼首的功劳,也是应该给与陈先生的。” “这个功劳要给我?”陈止神色诧异,对里面的逻辑一时也没有理清。 徐虑就低声将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一下,当听到因为刘韵言和刘曜的关系,那位匈奴之主情绪激荡,最终一命呜呼的时候,陶涯等人看向陈止的目光,都有了明显的变化,更是下意识的远离了几步。 陈止顿时哭笑不得,这是真要把自己当成灾星了? 只是他的表情,却让徐虑二人误会了,那徐虑不由又压低了几声,说道:“陈先生,我知道您高风亮节,怕是不喜欢被官职束缚,只是这次的事,太仆也出了很大力气,事关朝廷颜面,还望您能暂时接下来职位,这对您巩固名声也是很有好处的,若是日后这官做的不快,大可弃官而去,更增洒脱之意。” 陈止闻言,就知道这人误会了,但也不解释,而是反问道:“既然这些都透露了,不知道这上面是给我安排了一个什么官?”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陈止已经越发的意识到,自己当前的身份和位格,有着极限,想要突破这个极限,出仕已经是一个不能绕开的问题了,但是怎么出,怎么仕,也有讲究。 那徐虑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乃是太常麾下的太乐令,为六百石之位,享七品。” 太常? 陈止默默点头。 这太常也是九卿之一,银章青绶,进贤两梁冠,五时朝服,佩水苍玉,职典天地,兼掌宗庙,时人皆称之为列卿之首,这样的一个中央职位,其麾下自然诸多属官,太乐令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太乐令,按照最初的定义,乃是掌管妓乐,发展到如今,更增了诸多职能,除了本职之外,还领清商署丞之职,掌诸乐及行礼节奏等事。 所以,这虽然是一个七品的官职,但意义却和地方上的截然不同,不光是位于中央,而且还另有实权,对一个领域有着干涉的能力,同时还算是一个容错率比较高的位置,不怕新手犯错,明显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陶涯等人也看出其中深意,纷纷拱手:“恭喜了,能以这等官职起家,那是再理想不过的了。” 陈止默默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思量着这个官职,能有何等作为。 “太乐令么?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影响力有,但并不大,或许可以尝试着引入一些其他思潮,做一个社会实验,换句话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定点试验职位。” 他这边还在想着,那徐虑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称号封赏,这个乃是皇上亲自定下来的,就不能在这里公布了,陈先生只需知道,这次的封赏虽然来的有些急,但绝对会让先生您满意的。” “还有称号?”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不等他们再次提问,王家的人已经赶了过来,将这报信的两人请了进去,随后的一日时间,整个王府张灯结彩,做好了准备。 第二百九十二章 征北将军陈 王家宅院的这么一番动静,当然瞒不住有心人的眼睛,很快就被人发现了,又引起了一轮议论。 自鲁王府晚宴以来,城中内外都在谈论着陈止,谈着他的那篇《六国论》,谈论着鲁王、徐老、孟趟公等人对他和文章的评价,谈论着陈止过去的种种事迹,当然免不了谈及他和王家、和琅琊王的交情。 这样的关头,王家突然出现异样举动,马上就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了,这众人免不了又是多方打听,想知道缘由。 很快,就有消息从王府而后官府中流传出来。 “是朝廷要有封赏?是给王家的,还是给陈止的?这无缘无故的,哪里有什么要封赏的地方?” “若真是朝廷封赏,这个动静也未免太小了点,才有几个人过来?” “古怪,太古怪了,但是最近的局势本就诡异,出现一些反常的情况,也并非不能理解。” 详细的消息,他们无法拿到,反而更加期待起来。 一双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王家,就等着谜底揭晓。 “朝廷这个时候派人过来,所为何事?” 在这关注的众人里面,也包括了糜军,这位权知中郎将,因在王府晚宴上处境尴尬,所以给鲁王告罪之后,干脆离开了。 本来,他计划好了两个步骤,想要在晚宴上压下陈止,未料发生了种种意外,计划难以施行,但他认为这也只是一个暂时的挫折罢了,待得一切都理顺,自可重整旗鼓,但是朝廷突然派人过来,让他警惕起来。 “徐家和蔡家的人,还是家中嫡子,在宫中当差的人,被派过来通报封赏,朝廷对陈止的看重可见一斑,我之前的那个战报,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摇摇头,糜军将手下的几人叫了回来,让他们暂时停止动作,等王府那边的局势清楚了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很快,随着王家的准备完毕,徐虑和蔡究组织了些许人手,也临时搭凑出一支小队,来到了王府,依照着流程,将诸多信息都宣布了一遍后,终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那徐虑抽出了一根卷轴打开,然后就是一通恭赞之言,为皇帝的一些语录,在旁倾听的众人也知道这部分没什么营养,所以只是表面上恭敬,心下则等着后面关键部分。 终于,这部分还是念到了,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 “……今有贤才,姓陈名止,彭城人士,朕素知其能,今其人以谋诛匈奴之主,实乃大功,特征辟以太乐令之位,并加征北将军之名,以彰朝廷之志!” 太乐令!征北将军! 听到这两个名号后,稍微知道里面门道的,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更多的人则是震惊于刘渊之死。 太乐令,这个七品官职背后的意义,前文就曾经提过,此时这王府中的王棱等人听了,也是暗暗惊讶,但所思所想却和陶涯他们一般无二。 不过更让他们意外的,还是那个征北将军的名号! 这个称号,和后世的一些杂牌将军可不同,在之前的两汉,征东、征西、征北、征南,这四征将军就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往往都是真正需要征伐的时候,才会敕封一二,执掌兵马。 在新汉建立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四征将军渐渐成为了名誉称号,其实质权力被四安将军取代也就是安东将军之类的职位。 但即便如此,这个称号一般也不会轻易封敕出去,因为若无意外,这个称号至少也要伴随陈止半生时间,乃至一生也有可能,这也是荣誉称号的特点,如果依旧还是实权职位,是不可能轻易封敕给某个人的。 当然了,尽管眼下已经没有实权了,但这个位置一旦落下来,只要操作得当,依旧可以在军中扶持一部分影响力。 可以说,这一封敕令,确实很有价值,一个太乐令的官职,昭示了陈止未来的广阔前程,而一个征北将军的名号,更是让他一下就有了不同寻常的地位。 这就和民间积攒的名望不同了,是实实在在通过国家机器得到的认可,很难被撼动。 所以,在惊讶过后,刘纲就笑道:“这下好了,陈兄你得了一个将军的称号,那个什么糜将军,也不能将如何了!不过,我听祖父提到过,征北将军的称呼,其实非常重要,不会轻易与人,这次居然会授予陈兄,还真是让人意外。” “其实不算意外了,”赵兴却摇摇头,眼中闪烁光芒,“你们也听到那敕令上的内容了,其中提到了,陈兄的功劳可不是斩杀了匈奴小王,而是因为杀了那个刘韵言,然后运筹之后,将消息透露给匈奴叛贼,最后让按匈奴贼首刘渊毙命,这样的功劳,换成是马背将领,就是封侯都有可能,现在只是给一个将军头衔,根本不能说意外。” 他毕竟是将门之子,对里面的道道颇为熟悉,这么一说,就把其中的门道猜的差不多了。 实际上,那日皇帝兴冲冲的要给陈止封一个爵位,这个提议可是将一众列卿给惊的不轻,尽管列卿在这之前,都已经有了打算,只要皇帝不太过分,就都捏鼻子认了。 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是低估了皇帝的性子。 不是说不能封给爵位,只是这刘渊之死对外宣传是一回事,但在朝堂之中很多人并不会认可这样的功劳,你给个官职也就罢了,再给封个爵位,普通的官员一看,就要心生不满了,况且他们也不愿意让陈家多一尊爵位。 最后,在一番讨价还价后,在皇帝的闷闷不乐中,给了一个聊胜于无的将军头衔,也算是个妥协的标准。 这些个内情,旁人或许不知道,但通过对局势的了解,还是能推测出一二的,所以赵兴有了判断,陈止也有自己的猜测。 他结果那封敕令,应下徐虑二人的恭贺,就拿让陈举去取些银两,要借王家之地,摆上宴席,这可不是他喜好排场,而是俗定的规矩。 再说了,这里乃是王家的场所,是王家的地盘,宣布了这样的时,按着朴素的想法,也想沾一沾这喜气和贵气,所以才有宾宴的这个说法。 王棱倒也会做人,在银两上没有客气,然后吩咐人手,迅速去安排,同时将刘渊的消息,传回族中。 另一边,见陈止接下了敕令,徐虑和蔡究也放下了心,要知道他们不止一次的听说过,那些有些名望的名士,拒绝朝廷的官职,乃至做出种种夸张之举,到时候名士的名声更上一楼,那些过来传讯的人,可就都惨了。 现在陈止应下,他们二人的任务完成,人也松懈下来,和陈止等人说笑起来,那结交的意思很明显。 说了几句,徐虑忽然压低声音道:“陈先生,我们再来的时候,还得了陈太仆的嘱托,他的意思就是,您在这边如果名声已经起来了,就没有必要非要参加杏坛论道了,咱们也了解过了,最近这段时间,您做了不少的事,名声已经够响了,其实是离开的好时候了。” “哦?” 听着这个嘱托,陈止的脑海里,蹦出来一个词 过犹不及。 仔细一想,确实如此,事情发展到现在,无论是在开阳、临沂,还是这鲁县,乃至大半个青州,舆论和势头都发生了偏转,本来最大的焦点是在杏坛论道上,但眼下却都被陈止盖住了风头,很多大老远跑过来的名士,本期带着在杏坛论道上一鸣惊人,现在也不得不暂时蛰伏,积蓄力量。 “这个气氛和节奏不对,不知道有多少人正憋着一口气,打算在杏坛论道上和我一较高下呢,这样动嘴皮子的事,着实没有多大意思了,既然我已经拿到了官职,虽然只是一个太乐令,但也足够了,是可以做一些实事的,既然如此……” 心里有了决定之后,陈止对接下来的行程,这心里已经有了腹稿,就道:“这事我已明了,待得我那书童调养些许,处理一些扫尾之事,就可动身西去,先往洛阳,拜见陈永公。” 徐虑和蔡究闻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二人不妨晚走几日,与陈先生你一起上路。” 陈止点头,然后又道:“我等年龄相仿,二位不用这般客气,今后不妨以名相称。” 徐虑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此话一出,双方亲近许多,加上陈欢这一层的关系,几句话后,就有了多年老友的味道。 与此同时,在这鲁县的另一侧,那糜军将军也接到了情报,眉头一皱,一拳头砸在桌案上。 “征北将军?他陈止不过一世家子弟,写得一手字,作得几篇文,带着几个家丁,挡住了几个匈奴人,就得了这么个称呼!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他若是知道,按着皇帝的意思,本来是要给陈止封爵的,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但此时他在一番发泄过后,却还是叹了口气。 “让人手都回来吧,既然陈止得了这个名头,那确实不是我能动的了,不过……” 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点精芒。 “听说当初京城有人委托姜义,因此才使得两人生出一点龃龉。” 同一时间,有关陈止受封、刘渊身死的消息,迅速的在城中传开,更有一支人马,带着消息,朝着彭城奔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 姜义访陈 当陈止接了敕令的消息,第二日传了出去,听闻此事之人,都是在惊叹之余,却忍不住叹息起来,他们中的不少人,看出了这件事的远景。 “要不怎么说,这陈家要起来了呢!这先是陈公担任了太仆,未来未必就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再加上这入梦公子陈止又受到皇上看重,这一个老辈,一个新一辈,足以支撑陈家四十年啊!” “征北大将军啊,当年宣武北伐的时候,陆家的那一位,不就是这个头衔?能和这等人物有同样的头衔,那可真是不一般。” “还有那个贼首刘渊,此僚何等奸诈可恶,如今终于殒命,真是大快人心,也不知道北伐的官兵,取得了几胜,若是能一战歼灭匈奴,将之赶回大漠,也不失为佳话。” …… 街头巷尾,议论不绝,除了惊叹陈止的官职、头衔,就是惊叹于刘渊之死,紧随其后的,则是有关北线战事的期望和分析。 相比之下,那杏坛论道仿佛已经被人遗忘了,很少有人提起。 “这个情况,陈止的风头已经太盛,有些压倒其他了,这并非是什么好事。” 听着酒馆之人的议论,那孙敏、曹庆、荀折、魏欧等人在一张桌上吃着酒菜,议论着当下之事。 说话的人,乃是荀折。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道:“但是,我觉得这也是时势造就,他陈止怕也没有想到,能遇到这些个事,以至于连匈奴之主的死亡,都能和他扯上关系。”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平日里时常保持笑容的孙敏,这时反而是眉头紧锁,“从这一点来看,之前我们接到的消息,恐怕是真的了,北线战事确实不利了。” 曹庆第一时间明白过来,说道:“师兄,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北线不利,没有其他可以称道的战绩,不得已之下,朝廷才要封赏陈止,并且拿出了匈奴之主身死的这件事做文章?” “正是如此,”孙敏点了点头,然后又摆了摆手,“不过这事,暂时不要拿出来随意讨论,只需要记在心里就行了,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陈止的事,他得了官职,我等也该抽出时间,上门拜访一下才行。” 众人都是点头称是,只是说着说着,荀折忽然想到一事,说道:“你说这两日法师他闭门不出,是不是也和陈止有关?” 曹庆笑着说道:“这事我知道的,虽然大师没有直说,但从他闭门之前询问的几件事,我就看得出来,他是在准备着,想等到杏坛论道的时候,和陈止论道起来,一较高低。” 荀折听了,不由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怕是不容易了,你们也看过那篇《六国论》了,不说文风、文笔,单是其中的立意,就将些许弊端剖析的格外清楚,又是一篇政论,等流传出去,也会奠定陈止在这方面的名望,大师与他论道,就不能局限在佛学上了。” 他这边叹息着,曹庆又道:“我看也未必,王府晚宴之后,陈止的名声空前大涨,连带着杏坛论道都比不上他的名望了,让这聚集在这鲁县上下的诸多名士,都已经卯足了劲,想要在论道上与他分个高下,并非只有大师一人,再说了,大师和陈止原本就有恩怨,这心思肯定也更重一点。” 而孙敏也想到一人,就朝魏欧看了过去:“魏兄,你之前和那糜军将军颇为亲近,在王府晚宴过后,此人和陈止的矛盾几乎是人尽皆知,现在陈止得了一个征北将军的头衔,或许比不得糜军的军中实权,但在位格上却比之高上很多,他再想动陈止,就得掂量掂量了,就算不考虑陈太仆的名望,也得顾虑兵家规矩,不知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意思,说出来,我们说不定还能去卖陈止一个人情,他的人情,以后想要再得,可就不容易了。” 这话让魏欧有些尴尬。 之前,他为了攀附糜军,其实和孙敏等人有所疏远,也算是个被人忌讳的事,但后来他发现这位将军,不像是个能成事的人,就又重新和孙密等人亲近起来,现在被人提起,这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好歹在人际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脸皮还是练出来的。 他很快就透露道:“糜将军有事,不会跟我说的,但他的帐下,也有我的朋友,与我透露了些许,说是这位将军,已经不打算在找陈止的麻烦了,不日就要回返,不过他在离开前,还参了朱守将军一本,理由是擅离职守。” “还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孙敏闻言笑了起来,“他背后的糜家,势力是不小,至少比陈家大一点,所以之前动手的时候,不会顾虑陈太仆,但现在峰回路转,情况不同了,糜将军如果还要一意孤行,他背后的家族都要出面来组织他了。” 几个人正在聊着,忽然听到酒馆外面传来阵阵喧哗,随后就是一阵惊讶之声。 “怎么?”孙敏疑惑了一下,让一名仆人过去打探消息,很快就得到了回报。 “姜义前往王家宅院,要去拜访陈止?”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诧异,曹庆更是忍不住道:“也难怪旁人会诧异了,我听到这件事,都感到有些意外,一言公子和入梦公子之间的矛盾,半个青州都已知晓,听说二人在那王府的晚宴中,都没有面对面交谈过一次。” 曹庆猜测起来:“该不会是不服气,所以想过去再论道吧?” 孙敏摇摇头道:“我看不像,也许是得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吧。”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人群又喧哗起来,只是这次的消息,就直接关系到陈止了,说的是陈止不会参加杏坛论道,而是直接前往洛阳,毕竟是刚刚得到了敕令,还有许多工作需要交接。 如此决定,无疑让不少人失望起来。 “本来还想在杏坛论道上,再一听入梦公子的高见,没想到他人却要走了。” “可惜了,可惜了,他这一走,这杏坛论道可是少了一点精彩了。” “我本来还期待着,陈先生在杏坛论道上再留下来一篇墨宝,写下一篇文章呢,这下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也是这般想法,你们可知道,那篇《六国论》的原本,如今已经被鲁王收藏起来了,听说过几日就要装裱上,悬于书房了,这样的待遇,也就是当世的书法大家才能享受。” “我也听说了,为了那幅字,他与徐老还闹了些许矛盾,只是两边都顾忌身份和颜面,所以没有争执起来,但据说当时的场面,也真的是有些尴尬。” …… 众人就新来的消息谈论起来,但对于陈止不去参加杏坛论道的这件事,却没有人觉得他是畏惧,或者想要暂避风头。 “陈止的那篇《六国论》,从前后情形来看,还真就是临时书就,哪怕过去就有准备,但当场能写出这等水平,也可以看出能耐了,这样的本事,他不去参加杏坛论道,没有人会觉得是退避。” 听着周围之人的议论,荀折已经品味出一点味道来了。 孙敏也点头道:“不错,你刚才不还提到,有诸多名士卯足了劲,想要和他一论高低,这种情况下,陈止是胜也不是,败也不是。” 曹庆也明白其中的道理,点头道:“胜了,以他当下的名望,再进一步也没多大意思,还是在这个范围内提升,反而要让诸多名士更加不快,平白得罪了他人,但如果败了,就要有损自己的名望,刚刚得到的名望根基,也要成为他人的踏板。” “不错,所以你们看,他这一走,走的是多么的正确?”孙敏抚掌而笑,“而且,那晚宴上的一篇,就是拿到杏坛论道上,又有什么人能比得了?如此一来,他何必将自己局限于杏坛之地?” 荀折也点头同意,跟着却道:“但姜义这个时候过去,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孙敏笑道:“不管他是去做什么的,咱们都得抓紧时间,去拜访那位入梦公子了,不然可就没机会了。” 此时此刻,正被几人念叨着的姜义,也在一路差异目光的注视下,来到了王府宅院之外,他的家仆姜虎上前敲门,然后通报了来访者的身份。 随后陈止就亲自迎接出来,以示尊重。 看着迎面走来的陈止,姜义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我再次碰面,没想到是这样的情景,更没想到,你会如此礼遇。” 陈止则笑道:“姜兄此来,当是有事要教我,岂能怠慢,里面请!”说罢,他当先而行。 姜义深深的看了陈止一眼,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周围围观之人不散,虽然没看到两人加拔弩张的情况,但他们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等着看最后的结局。 宅院之中,陈止和姜义分主客坐下,就有王家的丫鬟仆人要奉上茶水、瓜果,却被姜义摆摆手止住,就听他说道:“这些东西就不必了,我就是来说一句话,说完我就会离开。” “这……”王棱也在当场,闻言就要劝阻,但陈止却笑道:“姜兄但说无妨。” 姜义也不啰嗦,点头道:“我听说你不参加杏坛论道了?要直接前往洛阳?” 第二百九十四章 皇帝不可为,而郡王可为 “这消息不错。”陈止点头承认下来。 旁边的王棱却叹息了一声,心中颇为遗憾。 陈止不参加杏坛论道,要说哪家最为遗憾的,那就非王家莫属了。 这次杏坛论道的特殊性,使得青州乃至周边的大族都参与其中,那诸多名士各有所属,王家也不例外。 陈止应左家之邀而来,但左家却是王家文会的组成部分,最后的结果,必然是陈止代表着王家,出席这次的杏坛论道。 陈止这么一走,王家损失了一员大将,好在他的名声已经打出来了,这些天又都是住在王家宅院之中,和王家的关系,早就已经点明,因此王家在这次论道上的声势,其实已经起来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姜义丝毫也不理会王家的感想,问完了这一句,就很干脆的说道:“那我就要提醒你了,洛阳乃是帝都,天下龙气汇聚之处,错综复杂,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陈止点点头,保持着沉默,没有提问。 反倒是他的那几个有人,陪同在侧,听得心中疑惑。 本来,他们就不懂姜义为什么会挑这个时候过来,现在又听对方这么说,更觉得没头没尾,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在,姜义没有让他们多等,就很干脆的挑明了来意:“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和你说清楚,之前给你下约书,一方面是有心蓄势,但另一方面,也是受人所托,这个人,他就在洛阳。” 陶涯、刘纲等人一听,先是一愣,跟着脸色都变了。 他们都意识到,那个所谓的约书,指的正是在开阳县的时候,姜义给陈止下得请帖,跟着陈止没有应约,而是反过去邀请姜义,无形中破了一招,然后才有了那破局之事。 当时,这众人就都察觉到其中蕴含着的敌意,本以为只是单纯的为了扬名蓄势,但如今看来,似乎不是如此,竟然背后还有人委托。 “这人是谁?”赵兴忍不住问了出来,他和姜义也算有交情。 姜义摇摇头道:“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再说出来,未免就有毁诺的嫌疑了,这些也是看在你陈止,能诛匈奴、退鲜卑的份上,好了,就此告辞。”说完话,他起身就走,半点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只是在经过王棱身边的时候,朝着后者拱拱手,算是致歉。 王棱倒也听说过这位的性子,苦笑回礼,看着对方离去,然后来到陈止边上,说道:“姜先生也是奇人,他能过来提醒,实乃义人。” 陈止点头表示同意。 身后,刘纲等人却是眉头紧锁,一个一个都神色凝重。 “洛阳帝都,居然有人想要对陈兄不利,是什么人?”陆映的脸上,露出一点疑惑之色,同时还伴有一丝焦急,“京城虎踞龙盘,乃是深不可测之地,若真有人想要对陈兄不利,那真是太过凶险了,毕竟陈兄之前,在京城是半点根基也无。” 赵兴却道:“其实也不用大惊小怪,我家对陈兄颇为友善,我父亲的几封书信中,更是多有称赞陈兄,若是真有人心怀不轨,我赵家自是不会坐视不理。” “单单一家照看,终究不是办法,”陶涯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过,有陈太仆在朝中,陈兄此去又有官职和头衔,只要低调行事,先安稳半年,待得资历有了,根基稳了,在太仆的帮助下,人脉也建立了,也就不用担心被人暗箭伤人了。”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个庾亮?”刘纲则是提到了一个人,“他不是御史么?之前因为那个案子,在彭城丢了颜面,肯定是记恨陈兄的,他庾家也有势力,在洛**基很深,说不定就是他委托姜义的。” “不一定是庾亮,”赵兴却摇摇头,“我与他虽无什么交情,但听不少人提过此人,说他是有志向的,在彭城一见,此人虽说有些狂傲,也有目中无人之举,但不会做这些小动作。” 陈止开口道:“其实这个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并不重要,人生在世,哪会不被人算计,但不能因噎废食,若因为有人惦记着,那就不敢做事,不去犯错,也太过无趣了,有人惦记,那就让他们做,总归会有蛛丝马迹的。” 陆映不由摇头道:“还是你看得开啊……” 说着说着,他们也放下这事,毕竟单靠想的,是没什么用的,于是就提到了接下来的行程。 “说到这个,陈兄要去京城,那我怕是不能相随了……”左清露出惭愧之色,“实在是家族之事,做不到脱身啊。” “左兄何必在意这些,”陈止摇摇头,笑了起来,“人生在事,谁人又能真的摆脱这些,如果真有这样的人,能打破种种藩篱,脱身出去,那必然就是超脱之士了,让人向往,至少我也做不到。” “是啊,”刘纲也有所感慨,“我这一路上能跟随陈止,其实也是靠着与诸位的情谊,家族也对此寄予厚望,我是不跟着都不行啊。” 陈止就打趣道:“说到这,还觉得有些对不住蕴及,你本想参加杏坛论道,结果因为我的关系,也无缘此会了,真是可惜。” “哪里可惜?一点都不可惜!”刘纲摇摇头,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这两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那杏坛论道的文章,从来没有出过《六国论》这等层次的,所以说,我也已经算是见识过了,再说了,我这次就算参加,也是随同诸位,乃是一陪衬,无关痛痒,索性就不去了,等什么时候,我也能接到请帖了,那个时候再去,才是那么一回事。” “好志向!”陶涯忍不住赞了一句,“那我就与刘兄共勉,争取你我也早日能在这样的论道之时,登堂入室!其实,这次我随陈兄游学,消息传回家中,家中的一些人,还有微词,你们也都知道,我们陶家也算不上太大的家族,若非叔父之军功,怕是与其他家族也无甚区别,所以行事颇为势力,结果我与陈兄这一路北上,消息不断传回去,昨日甚至受到了叔父的传书,让我跟在陈兄身边,增长见闻……” 兴许是一路走来,彼此都熟络了,陶涯说话的时候,也少了些心思,有些话说的比较深了,其他几人听着,说着,也都聊到了各自的家族,都是颇有感悟,觉得都有些沉甸甸的担子在肩头。 陈止看着面前的几人,听着他们的对话,若有所思。 在他面前的这几个人,与自己关系亲近,他们几个人有着种种不同的个性,有的性格沉稳,有的颇为欢脱,有的富有心机,也有洒脱不羁的,但都属于同一个阶层。 “这个阶层,如果从后世看来,只是冷冰冰的几句话,描述他们的就是统治阶级,叙述他们生活的,也有醉生梦死之类的比喻,谈及他们的历史定位,也不是多么光彩,但现在在我眼前的,却不是冰冷的历史语句,而是活生生的人,乃是我自己,也是这个阶层的一员了,看到的、听到的,和前世就不同了,但是这个国家,可并非只有士族啊……” 感慨之中,他想到了即将到手的职位,心里居然也有了一点沉甸甸的味道。 ………………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在鲁县的另一边,谈论着自己的家族,只是他的家族,和别人的家族比起来,是有些不同的。 “皇兄到底是皇兄,一出手就非同小可!”琅琊王刘盖正在和他的大伴曹理说着话,脸上有着一丝遗憾,“又是封官,又是征北将军,明明是我先和陈止结交的,结果现在陈止却要去洛阳当官了,我本来还想着,等杏坛论道之后,请他来王府任职呢。” 旁边的曹理低声安慰着,但心里却很清楚,以陈止眼下的名声,就算是王府邀请,也是请不来的,别说王府了,那与陈止名声相仿的名士,朝廷的征辟都有可能直接回绝,然后再跑到溪边捧水塞耳,重复几个典故。 但是这些话,他不好直说,只能是说些无关痛痒的事,尽管曹理也知道,若能招揽到陈止,那好处绝对不少,但问题是,陈止的崛起速度太快,积攒名望的过程太诡异,按照他原来的想法,等个半年一年的,陈止稍有气相,王府深处橄榄枝,对双方都有好处,结果王府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就先下书了。 “毕竟比起招揽贤才,还是朝廷更熟练啊,这官职也好,头衔也罢,乃至那爵位,都不是王府能给得了的,和皇上一比,王爷实乃劣势。” 正当曹理在那边感慨的时候,刘盖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正当曹理不明所以之时,却听刘盖笑道:“皇兄所予,孤王皆不能与之比也,但孤王所能做之,皇兄也不可为也!” 这话说的曹理满心疑惑,随后就担心这位小主又闹出什么风波,正要规劝,却听刘盖说道:“曹理,陈止这几日就要动身西去了,咱们得快点了,你现在就去安排,孤王明日就去拜见陈止,给他一个惊喜!” 第二百九十五章 郡王拜师,冠绝青州 次日,王家宅院中依旧热闹,人来人往。 这一次来的人,光说分量和身份,和之前大不相同了。 之前过来的,多数只是普通的名士,慕陈止之名而来,有心攀交情,但随着陈止宣布不参加杏坛论道,直接离开鲁县前往洛阳,这局面顿时就不同了。 本来卯足了劲,准备和陈止一较高下的名士们,感觉好像是鼓足了力气的一拳头,打在了空气上,那种感觉绝不好受,因此都在第一时间过来,有详细询问的意思。 当然了,这些人在经过最初的意外后,也都看出来里面的门道,这次过来没有劝陈止留下来的,更多的还是刷一下存在感,层层热点。 只是这次来的人里面,不乏那些名望出众的,但地位尴尬、不上不下的,但对于王家而言,这么多人过来拜访,还都是地位足够的,实际上是一件好事,因此也就没有阻挡,而是在得到陈止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安排他们与陈止见面。 一来一回,热闹非凡。 孙敏等人就是在这种气氛下抵达的王府宅院,看着院中那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他们也不禁意外起来。 “这个架势,比起王府晚宴,也是不逞多让了吧,这名声之道,还真是让人意外啊。”孙敏一边说着,一边感慨,随后拿出了名帖交出去。 他们圣人传人的身份,还是有一定特权的,王家作为青州士族也是颇为照顾的,所以很快就将他们安排着与陈止见面了。 见到陈止的时候,其人正在饮茶,看得出来,在这之前他已经见了不少人,但神色中没有半点不耐,更无多少疲惫之色,显得神采奕奕。 回想进门的时候,走出来几人的神色,孙敏等人不由啧啧称奇,同时和陈止见过礼后,就颇为随意的交谈起来,几句话过后,曹庆等人的神色就有了变化,待得一盏茶的时间后,连孙敏都是面露惊奇。 “家师的这请帖,早就该送来了,但因为种种缘故,一直未能如愿,今日才真正有机会坐下来交谈,这一番对谈,真是获益匪浅啊。” 待得说完几句,孙敏等人就起身,要与陈止告辞,结束这次拜访。 陈止等人则依礼相送,等他们走到门口,却见外面的王家仆从突然就急急行走,仿佛颇为匆忙,像是接到了什么紧急的消息,然后就看到王棱急急走来。 陈止和孙敏看着都有些疑惑,便问:“王先生,何故这般焦急?” 王棱就对陈止说道:“是琅琊王,他突然派人过来,说是要来府上拜见陈先生你,这位乃是当今圣上的皇弟,郡王之尊,他这么一来,总归要有一番布置的,只是时间紧迫,听说王爷的马车已经在前面的街角了,是以让人赶紧准备,不敢怠慢。”简单的交代了情况,王棱立刻马不停蹄的去安排了。 留下陈止和孙敏等人面面相觑。 对于那位琅琊王的作风,他们其实早有耳闻,知道乃是一行事颇为任性的王爷,其他的亲王、郡王,乃至王公贵族,如果去拜访某个大家族,哪怕只是别院,也会提前几日传名,也好安排起来,这位倒好,提前时间连一个时辰都没有。 其实不说今日,就说那王府晚宴的时候,这位干脆就微服行走,带着几个侍卫就来了,期间听说还在沿途听沿街之人议论,这样的事本就凶险,稍有意外,这位王爷就有可能遭遇危险,而且说来就来,幸好那是鲁王的府邸,换成其他人,不知道要忙乱成什么样子。 就好像当下的这王家府宅,就因为突然到来的琅琊王,陷入了一片忙碌,以至于那些过来拜访之人,都很自觉的居于一旁,不让王家再有其他顾虑。 可即便如此,最后还是没能来得及,等那位少年王爷步入府中的时候,这王家的准备依旧没有置办整齐,一脸苦色的王棱,还要过去给则琅琊王告罪,就见这位王爷径直来到了陈止跟前,说出来这么一句话来 “陈止,本王这次过来,是要拜你为师的!” 此言一惊,满府皆惊。 ……………… “琅琊王要拜陈止为师?真的假的?” “真的,那琅琊王来的时候,我叔公就在王家宅院里,刚刚拜访完陈止,正好就见到了那位郡王上门,那场面真是乱成一团啊。” “一个郡王,突然要拜陈止为师,也太过离奇了,就算陈止之前做出了诸多惊奇之事,却也不至于让一个郡王去拜师吧,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关窍?” “这事是真不好说,要知道当时陈止也是不愿意的,但是那琅琊王却偏偏不从,怎么都要拜师,更是说出了不少任性之言。” “总之,最后陈止不得不应下来,这可真是奇了,不过过去也有类似的事,倒也不能说什么,这拜师之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 “哪里还要开始?当场就拜师啦!” “什么?” 这样的对话,在城中各处响起,随后带来的就是一阵阵的惊讶,对于那位琅琊王的举动,众人都觉得有些无法理解。 就算是鲁王刘益,听闻这个消息,也是呆愣半天,然后才摇头笑道:“不错,很有他刘盖的行事风格,这个小家伙,还是这么有意思。” 他的儿子刘墨却忍不住问道:“父王,这事咱们不管管么?琅琊王怎么说也是皇室,他就这么冒冒然然、随随便便的拜了一个士人为师,传出去,别影响皇室的威仪。” “皇室的威仪?”鲁王摇了摇头,“这礼仪可以维持威严,但威仪靠的不是这个,而是兵马,如今战场情况不妙,刘渊的死是最后一块遮羞布,而且他一死,想来朝廷在短时间内,是不会对匈奴再用兵了,会采取分化之策,那么再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可以拿出手的战功,这算死刘渊的事,会被反复拿出来说的,陈止未来的名声,不见得会损伤皇室威仪,我倒是觉得,刘盖此举大有可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到的,莫非真是大智若愚?” 刘墨听到这里,嘴角下意识抽动了一下,他如何不知道,自己父王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一直都觉得琅琊王刘盖,乃是一不靠谱的郡王。 郡王拜师的消息,很快就从鲁县朝着周边辐射出去,这诸多村镇,连同其他县城在得知消息的时候,也都伴随着那日王府晚宴的事迹,于是陈止的名声,一步一步的蔓延开去。 结合他之前在开阳县等地的所为,连同琅琊王在青州的影响力,这件事很快就在整个青州范围发酵,那杏坛论道都被暂时放到了一旁。 整个青州上下,言必说陈止,无数人都在思考这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隐约之间,陈止之名有了冠绝青州之势。 只是身处众人议论中心的陈止,在低调的收了那位性情多变的琅琊王为弟子后,倒也留下了一些典籍书名,让琅琊王回去研读,只是这个弟子毕竟与众不同,和陈蛰不可同日而语,重话之类的是不能说的,但既然拜了老师,陈止也只能尽一尽任务。 毕竟这个学生,着实不好拒绝,而且考虑到种种关系,陈止将他收为弟子,也有着有利之处,所以这次拜师,在各方的默许下,顺利进行了。 陈止自然不会就真的以郡王之师自居,依旧还是以礼相待,双方稍微交谈了几天,待得陈物的伤势已无大碍,陈止一行人便再次踏上了旅程。 这一次的旅程,还是刘纲、陶涯、赵兴、陆映陪同,连同关系稍疏的周延、鲁靖也加入进来,以及徐虑、蔡究这两位传敕之人护卫在侧,而左清则留了下来。 他们这些人所组成的车队,这次的目标,乃是这个庞大王朝的首都,洛阳。 不同于自彭城前来青州,那只是两个州郡之间的旅途,现在他们要从地方的州郡,前往整个新汉王朝的心脏地带,陈止在出发之前,就已然意料到,这一路上或许会碰上许多不同的风光,只是这些也都只是插曲,便不细表了。 却说那日陈止在王家宅院中接下敕令,王府与官府就安排的人手,带着这个消息,连同陈止立下的功绩,往彭城陈家报讯,与此同时,朝廷方面,也派出了专门的队伍,前往下邳陈家。 比起陈止他们的车队,这两支人马无疑要快很多,当陈止他们新的旅程刚走过五分之一路程的时候,王府派出的人马就抵达了彭城了。 “请问陈家怎么走?” 这为首的一人,却不是王府之人,而是官府的胥吏,名为张江,倒也生的仪表堂堂,他们一到地方,先打听起陈家的位置。 那被问的人就说了陈家祖宅的地址,然后话锋一转,又将陈止在城中的宅子,以及在城外的庄园说了一遍。 这下子,张江却犯起愁来:“这该把消息先往哪边传?” 他这正想着,那人又道:“不过,我看诸位也是有差事在身,那就先别去陈先生的府宅了,直接往他们陈家的祖宅去吧,省得沾上麻烦。” 第二百九十六章 杀了个干干净净 “哦?老乡,听你这话,莫非陈先生的家里,碰上了什么麻烦?”张江毕竟在官府当差,联络上下,哪里听出这话背后的含义,就追问了两句,“还望老乡能说个明白。” 他此来就是为了传陈止的消息,哪能放过此事,登时就追问起来。 “其实也不是麻烦事,是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个大汉,找上门来,要和陈君比试,那身手好生了得。”那人说起来,啧啧称赞,“你是不知道,咱们这城里也有几个好汉,据说能够伏虎,但多数时候,也是被那大虫追得满山跑,结果这个找上门来的大汉,那是能把大虎追得满山跑啊!” 张江却听得眉头皱起来,追问道:“你说麻烦,就是此人?他既然是过来找陈君比试的,这见不到陈止的人,难道是难为了陈家之人?” “怎么可能?”那人眉毛一挑,“别说咱们彭城了,就是真个徐州,又有几人敢对陈君不敬?陈君游学离开之前,那是何等气相?诸葛家的诸葛言知道么?陈君和他谈笑风生,更不要说其他人了,那个大汉找来之后,见陈君不在,居然就不愿意走了,说是要等陈君回来。” 张江这下子是听糊涂了,不由说道:“这不是挺好的么?那又哪里来的麻烦?”这么厉害的人,有没有闹事,那还能有什么麻烦。 “我这不是没说到地方么?”那人居然还有些不快,觉得被打断了性质,“这问题就是此人啊,这不是前不久,有几个大和尚从南边过来,说是什么凉水寺,还是热水寺的,说是过来传法的,你想啊,这佛家也有得到高人,听说上承至圣先师、老子的道统,那也是有学问的人,他们要传法,咱们郡守、县令也不会阻止,对吧?” 张江听得哭笑不得,这佛家自打传入进来,借着几位得势王爷的帮助,站稳了脚跟,但因为乃是外来,拜的是外神,还不敬祖先、损毁发肤,一直都和其他各家有着隔阂、分歧,虽说玄学大兴,有无之论盛行的今日,不少的经学、玄学大师,都逐步接纳了佛学,但你要说这佛门是继承了孔子、老子的道统,那简直就是惊悚了。 但他自是不会说明,只是催促那人快说。 “好好好,这事其实还是因为那篇《师说》,《师说》你知道吧,这文章……哦,你在已经知道了,这文章据说在南边很是盛行,只是那几位大和尚似乎不甚喜欢,在文章吃过亏,因此过来之后,就时常与陈家为难,嗨,文章就是陈君写的,结果惹恼了那外来大汉,几日前,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两边动起手来了。” 听到这里,张江已经明白过来,猜出了前因后果,就道:“可是出了人命?” 那人瞥了张江一言,冷哼道:“何止是出了人命,上门的三个大和尚,都被那人扭断了脖子,这还不算完,那大汉更是找上和尚的落脚之处,将剩下的几个,一口气杀了个干干净净,都是一刀抹脖!要不怎么说,这人厉害啊!难怪敢找陈君比试,你说呢?” 他的这一句,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对面的张江,连同随性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天,张江才定下心神,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的意思师说,这几个和尚找上门,想找陈家的麻烦,被一汉子撞上,然后将和尚尽数诛杀,一个都不留?” “对,就是这个意思!” “这……这事情可真不小了。”张江和身旁的副官对视一眼,从各自的眼中看出了惊讶,跟着又追问道:“那这件事,现在怎么处置的?那凶手人呢?” “哪里还能有人啊,杀完人就走了,临走还托一路人去陈家,来一句‘不用谢’,你是不知道,那传话的人,当时正好是路过,被这满身鲜血的汉子一叫,吓得哆哆嗦嗦,听说到今天,还没回过魂来,还有那陈家,也因为这三个字,给闹的不清,那南边的和尚,又派了几人过来,连州刺史都派了人来,处理这件事,这陈家上下,是忙得焦头烂额了。” 张江一听就明白过来了,陈家这是摊上事了,但好在有一个太仆撑着,事情总不至于太糟。 “这消息,估计还没传到洛阳,不然也是影响陈太仆的风评的,一个不好,太仆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也要低调从事,说不定好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想着想着,张江跟身边几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谢过了那个讲述之人,就急急奔着陈止在城外的庄园而去,因为从那个讲述人的口中,他们已然知道,如今陈家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在那里,而南边来的佛家弟子,这些天也是带人将那庄园围住了,听说双方之间还爆发了冲突。 “若是我所料不差,那和尚八成就是江水寺的人了,这寺庙的人脉很广,僧众不少,听说还有武僧正兵,那寺中的几个法师也有出身大族的,各有私兵,若是他们带了人去,围攻陈家庄园,万一出个好歹,那问题可就大了。” 想着想着,张江不由苦笑起来,觉得自己这次的差事,可真不容易。 “现在只是希望,咱们尽快赶过去,将陈止受封征北将军的消息公开,有了这么一层身份,就算没有陈太仆的名望罩着,想来这事情也不至于无法收拾。” 张江看得很准,知道彭城陈家的问题关键,其实是没有自己的顶梁柱,那陈永贵为太仆,但毕竟是下邳陈氏,要护佑彭城陈家,其实颇为勉强。 “但是,有了征北将军陈止,那彭城陈家也就不一样了,就看能不能赶上,不然可就要得罪那陈止了!” 张江心中焦急,他不是畏惧其他,而是想到陈止在鲁县的声望和气相,连琅琊王都拜师了,那王爷行事没有章法,纯靠心情,要是哪天知道了这个事,想要给他的老师出头,追究张江一个传讯不利的名头,你说张江冤不冤? ……………… 同一时间,在那郡守府中,徐辉正面色铁青,在他的对面站着三人,为首一个,年龄不大,但衣着华贵,更是趾高气扬,看着徐辉,冷笑道:“这个陈家,你不敢动?这可有些新鲜了,他彭城陈家就这么厉害,连郡守都不敢动,这是要成彭城一霸啊。” 这人名为张央,乃是那徐州刺史的侄子,其父朝中为官,与陈永势同水火,这般态度,并不奇怪。 徐州刺史张初,当初《师说》论道的时候,他亲自在场,自是知道江水寺和陈止的恩怨,这江水寺先是派出了一个明法僧北上,打算与陈止辩论,找回场子,没想到随后传来消息,陈止一路名声高涨,抵达了开阳后,更是声名鹊起,明法僧不能及也。 寺中高层一看这情形,那还得了,陈止这是要摁不住了,那干脆也别找他了,就选陈家来做文章吧,于是才派出了和尚过去传法。 张初知道里面的缘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张家在朝堂上,和陈家并不是一条线的,但张初这个人,向往名士之风,有喜好陈止的文章和书法,所以他不帮江水寺一同为难陈家,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否则一个州的刺史,想要针对一个刚从衰弱中恢复的家族,那个家族肯定不好过。 结果,最后传来的消息,说是陈家派了人,将去的和尚都给宰了,这消息一传过来,整个广陵都沸腾了。 虽然后面又有传闻,说动手的不是陈家的人,可架不住这件事的影响力太大,张初也顶不住压力,不得不让家族插手,这个张央,就是因此才得以抵达。 他一来到彭城,就伙同佛家子弟,带着不少人人马,作势要攻下陈庄,活捉陈家嫡系,然后送交官府。 但那凶手的身份,本来就颇为模糊,事情也没有定论,郡守府并不配合,这徐辉本就不满刺史给南边政策倾斜,加上和陈止的关系不错,倒是没有放任,一连几天,都顶住了压力,拿着朝廷的法度说事,不允许南边来的佛兵和家丁动手。 “徐辉,我可还就告诉你了,今天,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看着徐辉软硬不吃的样子,张央冷冷一笑,看着对方惊讶的表情,笑道:“我在过来之前,已经吩咐下去了,让他们动手!我倒要看看,就陈止庄园那么点人手,几十个家丁,还真能挡住我手下的精兵?” 徐辉登时给气得满脸通红,呵斥道:“你!妄动刀兵,这是目无王法!” 张央随意的摆摆手:“别,不要给我扣帽子,陈家一口气杀了多少人啊,这哪是士族,这分明是匪徒啊,我这兵马是去剿匪的,这才是王法啊!放心,我叔父会修书一封,给上面说明白的。” “张少君,你这么做,不太合适吧,”边上,一个年轻人劝了起来,“还是先从长计议,收回成名,陈止的家丁也是名声在外,那匈奴人都不是对手!” “得了吧!我都知道了,匈奴人是先被糜军糜将军击败,其中一支人马,溃败到陈止那边,让他捡了个便宜,他那家丁,能有什么本事?”张扬瞥了那人一眼,“苏峻,我可告诉你了,这次你给我老实点,得听我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陈家危局 这个苏俊,之前就曾经来过彭城,和陈止见过面,也有交情。 那一次,苏峻与干宝等人过来,是为了给刺史府招揽陈止过去,最后虽然未能如愿,但因为诸葛言以及王弥等事,和陈止的关系亲近许多,等他回去,此时张初不光没有责怪几人,反而称赞了他们。 如今,苏峻接替了干宝,为新一任的刺史别驾,为州刺史的亲近官员,而且上下联络,无论是权势,还是说人脉关系,在整个徐州范围内,都是数得上好的。 这样的人物,去哪一家、哪一府,乃至许多在官职、官品上高于他的人,见之,也要客气,哪里会像这个张央一样,一出口就是警告、告诫,还有着高高在上的味道。 这样的话,苏峻一听,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按照官职也好、资历也罢,这个张央都在苏峻之下,只不过因为是张家嫡系,是张初的同族,乡品较高,就反客为主,主导了这次的事情 实际上,这次张初考虑到方方面面,派出苏峻出来,就是想要以苏峻为主,没想到苏峻个人虽然能力不俗,也有信心掌控局面,奈何能力不敌乡品和家世,当下面的人都不听你的时候,能力再大,也显现不出来。 换句话说,苏峻也意识到了,过去自己学习干宝,与人为善,妄图与所有人都打好关系,然后以人情带动旁人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你一个老好人,那就难有威望,其他人敬你,却不畏你,关键时刻觉得违逆你,你也不会如何,不会被惩罚,那他们当然就会选择敷衍你,然后去讨好更有来历的张央。 事情发展到现在,苏峻已经被完全架空,从名义上的主官,沦落为辅佐之官,同时还要维持着刺史府和郡守府之间的平衡,可谓是耗尽了心力,但即便如此,这张央下令攻伐这么大的事,事先都不跟他通气,更是当着郡守和旁人的面子训斥自己,这是视自己如家仆啊! 一念至此,苏峻如何能有好脸色,当即就道:“张少府,事情若真的这么简单,天下之事,都能看着家丁私斗来解决,那还要我等官府官吏做什么?” 本来,张央说完了话,就像对徐辉说两句了,但听了苏峻的话,却又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早就说了,今次有我一人足矣,你们毕竟是地位不够,眼界也不行,看得东西不够多,所以有些事难免畏首畏尾,似陈家这等,我反掌可灭!” “胡闹!”徐辉终于忍不住了,“朗朗乾坤,这世家之间竟然妄起战端,岂有这般道理,此例绝不可开!来人!” 他见张央的态度,知道与这人也是说不通的,索性不去理论,直接唤了人来:“速速调动胥吏,前往城外庄园阻止,在令县尉等带领人手,前往增员,绝对不能让事情闹大!” 徐辉当真是心急如焚,前些时候,他借陈止所做几事,得了上面的嘉奖,更有诸多赞誉,这无形中就让他和陈家的利益关联起来。 不光是徐辉,这彭城郡上下,官吏也好、世家也罢,其实都在陈止的事中得到了益处,也让他们的利益关联起来,如果陈家倒台,或者被定性为恶,他们一样也都会被牵扯,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 只不过,这边徐辉吩咐的人刚要离开,那边这屋外就涌入了众多身高体壮的男子,挡住了这些人的前路,不让他们离开。 不仅如此,这些人更是分散在这屋内外的各处,把那一个个的出口都给堵住,赫然是不让屋里的人出去。 “张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这里可是郡守府,你将我郡守府的人都给堵住,难道是要将我这个郡守抓起来?擅动朝廷命官,莫非你的眼中,是真的没有王法了么?” 张央笑了笑,说道:“非常之时,做非常之事者,唯有非常之人!这点魄力我还是有的,我亦知道,你们这彭城上下,都与那陈家联系不浅,让你们动手,那是永远都没有结果的,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来替你妈做决定,等得一切尘埃落定,再也没有其他路径了,你们也就都死了心了。” “好好好!好一个魄力!”徐辉面色陡变,面色通红,“不管这次能有什么结果,但你擅自扣押朝廷命官,此事过后,本官定要将这事告知于上,就算是你张家嫡系,也不可胡作非为!” “到时候,自是悉听尊便!” 张央却混不在意,他心里明白,若是这次的事能够做成,那彭城陈家一倒,那就是一个连锁效应,会波及下邳陈家,进而让那陈太仆也要遭殃,连带着他们那一派的官员,都免不了陷入被动,他张家在朝为官的长辈,怎么可能不抓住机会? 这一个地方上的举动,直接改变家族在朝中的势力版图,这样的事,当然是做得,一旦做成,那家族看重自己,还用担心一个郡守的斥责? 所以,他是丝毫也不担心的,面带笑容,等待着消息传回来。 与之相对的,则是面色阴沉的苏峻,以及略显焦急的徐辉,他们都对陈家的家丁,并不报多少希望,因为那围攻他们的人马,可真是来历不凡呐。 ……………… “城中的援军还没有来么?” 在陈止的庄园中,陈家的众人却是焦急万分的聚集在一起,这里有包括陈迟、陈边等在内的陈家老爷,也有陈停、陈息、陈罗等陈家的中生代小辈。 实际上,他们之所以聚集在这里,也是逼不得已。 事情发生之后,陈家陷入混乱,等南边再次来人,冒头直指陈氏,更是针对陈止一家,陈迟、陈边等人都知道陈止乃是陈家的未来,双方虽然还有矛盾,却也是放下成见,联合在一起,要保住陈止之家,防止意外。 但那张家到底是大族,哪怕根基在江左,但人脉遍布天下,在他们的要求下,陈家在这彭城中的情况迅速恶化,最后为了集中力量,也为了群策群力,同时也考虑到保护陈止的兄弟和妹妹,他们时常聚集在陈止的庄园之内。 结果,张央的人就抓住这么一个机会,突然袭击,意思就是要将彭城陈家的人,一网打尽! “这张央也做事也太绝了,又不是乱世,竟然直接引军来攻!和土匪有何区别?” “都到这个时候,就先别关心这些了,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脱身,也不知道小七训练的那些家丁,能顶到什么时候,最好能拖延到县中援军过来。” “这县中到底有没有援军,还真不好说,虽说其他几家,这暗地里给了不少帮助,但终究不敢明着帮我陈家,他们也怕得罪了张家,是不敢明着派人的,只能期望官府了,好在那徐郡守,最近与我陈家走得近,还有个盼头。” 陈迟、陈边、陈迅、陈迂等人交谈着,都是满脸焦急,他们平时有威严,但终究没碰到过这种局面,不光是兵锋交接,还涉及到大族争锋,一下子就乱了阵脚。 “唉,要是止儿在这里就好了。”说着说着,陈迟忽然感慨起来,“传闻中早就说了,他领着家丁,一口气击破了匈奴骑兵,先前更是大破马匪,也与流民有过接触,在游学之前,在兵家上也有看法,咱们陈家上下,他是最懂兵的,有他坐镇,这困局自然可以解开。” “要是止儿在此,还能有这样的事,估计早就摆平了,”陈边却也有自己的看法,“这事的缘故,还是那个大汉,你说他好端端的,何苦下杀手啊!” “话不能这么说,”陈远却摇摇头,“那些个僧人,对我陈家成见颇深,那位游侠动手,也是为我陈家出头,若是我等将责任推到他的身上,传出去要被人耻笑的。” 正像那路人介绍的一般,突然到来的大汉,让陈家很是意外,但此人倒是讲究江湖道义,只是来找陈止比试高低的,按照那人的说法,其人曾经在几年前,和王弥交过手,双方一番苦战过后,不分上下。 随后,那大汉就苦练几年,想要再一决高下,这一苦练就太过投入,等他回过神来,想要找到王弥,再比试一次的时候,才猛然听说,王弥其人竟然已经死了,而且从种种的情报来看,死在一个叫做陈止的手中。 正因如此,那大汉才会找过来,而得知陈止外出游学后,这人思考了一番,觉得满天下的去找,根本就不现实,所以决定守株待兔,就留在了彭城,而且就找了一个距离陈家不远的地方落脚。 “那人也太冲动了,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现在人也没了,这事却被算到了咱们陈家的头上,实在是冤枉,现在那外面这么多人攻杀过来,说又说不通,这可怎么办?” “不是说因为陈蔓最近和那人说了不少话,这才落下祸根,那人之所以动手,也是因为几个和尚和陈蔓有了口角么?实在不行,就让陈蔓……” “胡闹!” 外面脚步声繁杂,约莫有百多人、将近二百人的队伍,正在庄园周围活动,那声音传进来,陈家诸多小辈彻底慌乱,乱出主意。 他们的话,却让几个老陈恼怒了。 “就是把你们几个小兔崽子送出去,也不能动陈蔓分毫!” 第二百九十八章 这就击溃了 “这个道理,不用你们说,我们也懂啊!” 几个小辈闻言,都低下了头,心里暗自嘀咕着,他们也是因为外面的混乱,急切之下,有些口不择言,才会说出这些话来。 如今这彭城陈家,又有哪个不知道,陈止对自己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格外看重,尤其是这个小妹陈蔓,更是独得宠溺。 之前,陈家上下的夫人、小姐,都是上赶着过来,要和陈蔓亲近,而这个小姑娘也确实讨人喜欢,几位陈家老爷,别管彼此之间有什么矛盾,但都对这个丫头另眼相看,很是宠爱,当然了,这其中也有陈止的因素。 别说今天的这事,和陈蔓的关系其实不大,就算是陈蔓直接引起的,这陈家也不会追究,更不会将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 原因很简单,彭城陈家既离开不陈止,也不可能和陈止脱开关系,这种情况下,若是让陈蔓遭遇了什么,就等于是开罪了陈止。 不过,训斥过后,人群中却有一人嘀咕起来,这人正是陈罗,他倒是没有埋怨陈蔓,相反,他与陈蔓等人的关系也很亲近,还时常维护,只是他性子跳脱,就忍不住低语了一句:“这我们要是兔崽子,那您们这几位又是什么啊,怎么能乱说话呢?” 他声音虽然小,但其他人噤若寒蝉,登时就把他给显出来了,被几个老陈听到,一个个的眼睛都瞪大了几分,尤其是陈迅,差点没忍住,过去给这个儿子一巴掌。 好在,这庄园外面情况复杂,他们还要思考对策。 只是想来想去,讨论来去,都觉得这事,不是他们能摆平的,还是得等援军。 “唉,只是不知道,如今这事,要如何平息啊。”陈迂看得比较远,感慨了一句后,对几位兄长道:“小七在青州是声名鹊起不假,咱们也有陈永叔公在朝为官,但当下这些都是远水难解近渴,那张央铁了心的要对付我们,就算熬过了这一次,也不见得能挺过下次。” 陈远眉头紧锁,点头同意,并说:“这事是有些麻烦,最大的问题,其实是陈永叔父入了九卿,下邳陈家水涨船高,还未来的及波及我彭城陈氏,咱们这边就发生了这种事,而止儿固然有名声,但这名声不比职权,就算他中途回来,也没有帮助,总不能真带着足够人马,和张央的人手火拼吧?” “为什么不能?”陈罗忍不住插嘴了,“这个张央何等嚣张,这青天白日的,他都敢让人直接攻伐,咱们杀回去怎么了?” “胡说!”陈迅瞪了儿子一眼,“他是江左张家,和咱们能一样么?别在这大呼小叫的,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方。” “又说没我说话的地方了,我七哥可是和我最近亲近。”陈罗嘀咕两声,却也不敢在插话了。 那边陈迂接着道:“其实最凶险的,乃是这张央的险恶心思,若真按着他的想法,给咱们陈家扣了一个帽子,那就这事就真不好善了了,而且反过去,还要影响止儿的名声,影响叔父的威望,其心可诛!所以,绝对不能让他如愿!” “问题是,到底怎么才能破了他的恶念?”陈迟满脸无奈,“现在,他这是仗着家世和大势,要直接破了我陈家啊……” 他话一说,其他人也是叹息连连。 “报……” 就在这时,一名家仆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冲进来的架势太急,将这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询问起来,以为是顶不住了。 “完了,肯定是被人攻破了!” “是啊,听说这次张央派来的人,那都是精锐啊!不说别的,就说那江水寺的僧兵,那都是用当年陈侯练兵的法子练出来的,一个个真个精壮,胳膊那个粗啊!还有其他人手,也是又来历的,都是江左大族的家丁,咱们陈家的家丁,和大族的家丁怎么比?朝廷精锐都比不过啊!” 听着几个兄弟的议论,陈罗之兄陈署开口了:“陈侯练兵之法,怎么可能流传到佛寺之中,多数只是假借其名罢了,真正的练兵之法都是朝廷机密,还要辅以药膳之法……” 陈罗忍不住道:“兄长,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就在他们纷纷扰扰之间,那个家丁却将话说明白了:“那来犯之人都被击溃了!” “被击溃了?” 本来还坐着的几个老爷,有几个站了起来:“是我陈府的家丁被击溃了么?” “不是,不是,”那人赶紧摆摆手,“是七少爷的家丁,将那些来犯的和尚、恶人,都给击退了,抓住了好些,余者皆溃逃,因为咱们家丁人数不多,所以没有追究。” 安静。 现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无论是诸多老陈,还是一众小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但陈远忽然起身,迈步向外走去:“走,去看看情况,问清楚过程,人家都打上门来了,哪里需要作家,估计那来犯之人,是真的都被击退了,小七操练出来的这个家丁啊,不简单啊!”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纷纷朝外走去,但不等他们走到地方,就听到一阵的训斥声,循声看了过去,入目的正是几名家丁正在训斥和鞭打两名俘虏的画面。 再往前看去,类似的景象还有不少 这陈止的庄园,本来就占地不小,为了训练家丁,也留下了空处,加上陈止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部分家丁,而这几日情势危急,陈迟、陈边等人过来,又拆除了一部分物件。 所以这百多名家丁在庄园之内穿行,倒也不显得拥挤,只是加上几十名俘虏,情况就不同了。 “这还没干嘛呢,就给击溃了?那些真是精兵?” 看着这样的情形,陈迟、陈边彼此对视,心里都知道,之前的那些话,还真不是妄言。 “陈止留下来的这些家丁,真的这么厉害?击溃来袭之人,就跟玩似的!” 几个老陈面面相觑,都明白其中的意义。 援军没来,陈家也没有什么精通兵家之法的,这老的、小的,刚才都还在那着急混乱,哪里顾得上指挥?至于他们的那些武装家丁,虽然经过陈止的操练,但也只是临时集合,根本不成战力,所以能够击败来犯之人,靠的只能是陈止留下来的家丁。 实际上,这也是有原因的。 两百家丁,五十名佼佼者被挑选出去,伴随着游学,而剩下来的一百多人,也没有因此懈怠,而是按照陈止的吩咐,每日操练,熟悉种种阵法和情况,市场模拟攻伐之景,其中最为常见的,就是守护庄园,然后击退来犯之敌。 陈止在离开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走了之后,这陈府又有什么意外,庄园和陈庄碰上匪徒,于是事先就留下了诸多应对方案,若是来袭之人如何如何,则家丁如何列队,如何应付,最后如何反击。 同时,又安排了几个人监督,在陈止离开之后,这些家丁的操练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是更加的严格起来。 如果说,跟在陈止身边的五十名家丁,是不断的累积经验的话,那这留下来的一百多人,则是靠着更为艰苦的训练,来提升自身的战力。 这就好像是事先设计好的套路,哪怕没有人当场指挥,但对方的一干攻势、路途,却都被陈止提前算到,这家丁则用早就操练了几十遍的套路应对,三下五除二,就将对方击溃了,哪里要管那边是僧兵还是精锐家丁,一波套路,直接带走。 这才有了如今的一幕。 陈迟等人不知道里面的缘故,但丝毫也不妨碍他们体会到其中的优势。 陈边长舒一口气,然后说着:“这下可就好了,援军眉来,我们陈家直接将人给急退了,他们无法造成既定事实,就算那张央的来历再怎么厉害,也不能无故陷害了!”说完,他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的冷汗,近乎虚脱。 连平时颇为内敛的陈迂,都忍不住道:“陈止练的家丁,厉害!厉害啊!” 陈远更是直接说:“以这等练兵的本事,若是能得个军中之职,不知道会有多大的好处,于我陈家而言,于我大汉而言,都有益处!” 听他这么一说,将陈止的能力,与大汉益处联系在一起,这陈家的众人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种连带自豪感,觉得自己的家族,好像和天下苍生联系在了一起。 当然,这还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触,并不真切,只是一个种子,等待着开花结果的一天。 很快,几个老陈就回过神来,知道不是感慨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善后,同时让陈远、陈迂二人前往县城,将事情说清楚,防止那张央再作文章。 但不等二人入城,这张央手下战败的消息,就先一步传入了郡守府中。 “消息来了,徐郡守,你也不用着急了,我这就让人退去,不再阻拦。” 消息刚到的时候,张央正坐在胡椅上,端着茶杯,轻饮茶水,对满脸怒意的徐辉说着话,可不等他喝上一口,就听了消息,然后一口水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第二百九十九章 恭喜陈家老爷 “这县中派人过去?”一连咳嗽几声过后,张央眉头一皱,追问起来,但得到的结论,却让他越发惊疑。 “看着一百多个家丁,就能将我带来的精锐家丁和僧兵击退?这莫不是放出来的迷惑之言,是那陈家实在没办法,才会如此作为?” 他的话没有人接,因为在场的众人都被带来的消息所震撼,哪怕是那心中不满的徐辉和苏峻,也不受控制的露出了意外和惊讶的表情。 “去给把事情问清楚!”张央随后一咬牙,没有半点想要认命的意思,让人继续过去探查,只是很快,随着更多的消息汇总过来,这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连同张央在内,都觉得世道变得太快。 “他一个世家的家丁,竟然能击破我的精兵?” 张央还是一副难以相信的样子,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所带来的人马,其实也是家丁。 不过,和张家有关的家丁,当然不能和寻常家丁相提并论,更无法等闲视之,之前徐辉想要调动人手过去,也只是要居中调解,丝毫没有和张央的手下动手的意思。 “只能说,陈止果然有练兵之能啊!”蓦地,苏峻露出了笑容,感慨了一句,“我与干前辈反复说过,陈止这人不简单,他所操练的家丁,也非同寻常,他只是从家丁中选出了一部分带走,就能击溃匈奴骑兵,这留下来的家丁更多,能抵挡住攻击,反过去击溃,也不算奇怪。” 他这么一番马后炮的分析,如果事前说出来,免不了遭到张央的嘲讽,但事情已经发生,就算是张央也只能面色难看的听着,半晌才说了一句:“走!我要亲自过去问一问,他们陈家为什么这么大胆!竟敢公然抓捕和杀伤我的人!” 此言一出,这屋子里的人就都愣了,看向张央的目光中夹杂着错愕和释然。 不讲理到这种地步,果然不愧是大家族出身,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一般人还真学不来。 明明是你让人去攻伐的,杀到人家家门口,别人被迫反击,本来还都以为打不过你的人,结果人家赢了,你这倒好,反而要问罪对方,说是伤了你的人、抓了你的人,颠倒黑白到了这个地步,那也已经是一种艺术了。 众人诡异的目光,没有让张央改变主意,他叫上几个亲近的随从,迈开步子就要去第一时间问责,他也很清楚,这个时候若是不抓住机会,等陈家缓过气来,借助这次的意外胜利,和城中上下联络了,将事情定性下来了,他可就没有机会在动手了。 耗费了这么多功夫,拉了这么多关系,布出来的局,若是就这么不了了之,在陈家而言是度过了一次难关,但对他张央来说,就是一次重大的失利,不光对江水寺无法交代,对家族而言也是一次难以接受的失败,更不要说对他名望的影响了,所以怎么能轻易放过? 这个时候,徐辉突然开口道:“张少君,你就往陈府去吧,本官却要将你刚才的所为,写成一书,向上递交。” 他说的,自然是刚才被张央的人堵在这里,连人都派不出去的事,他一个郡守,在自己的府中,被人挡了命令,这种事如果没有半点处理,传出去堪称耻辱。 这种对于官职权柄的冒犯,会触犯官僚维护权威的本能,更何况徐辉本来就和陈家关系不浅,对张央不甚喜欢,因此这时候祭出这一手,表面看来,不是为陈家张罗,其实是用的围魏救赵的方法。 但这话却让张央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一下子就显得暴跳如雷,虽然自小的教育,让他维持了一点涵养,但那恶狠狠的目光,还是透露出了心底的念头。 他一扬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嘴里冷笑道:“你尽管去,若是真能让我如何,就算我输!”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辉眉头一皱,脸上的不快越发浓烈,同样是冷哼一声,带着人就走,他显然并非只是说说,而是真要上报。 面对一个世家子,他这位一郡之首,却不得不求助于上,也从侧面反应了张家之权势。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苏峻沉思片刻,叫上自己的人,朝着张央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张央的目标,正是陈止的庄园,他半点停顿都没有,召集了被击溃的几个家丁人手,然后来到陈家门前,毫不客气的让人叫门! “你是哪位?我家正有事,不好接待外人。” 那门房过去没见过张央,可见了这一身的华服,也知道来历不凡,口气很是客气,但并没有放行,虽说是击退了来犯之人,但庄园亦有不少事要处理,不好让外人搀和进去。 “去去门房,走狗一流,也敢拦我?”张央冷哼一声,“你速速过去通报,就说我张央来了,让陈家的人不要躲了,我这次过来,就是要问问他们,谁给了他们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伤我的人,今天如果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休怪我无情!” “你就是张央!?”这门房也是陈家的一份子,自然知道张央这个名字,闻言神色陡变,先是露出恐惧之色,跟着就是痛恨,“你还敢过来,难道没有接受教训!” “给我掌嘴!”张央眉头一皱,身边就有两名壮汉过去,抓住门房,左右开弓,一阵噼里啪啦下来,那门房面颊红肿,眼冒金星。 张央也干脆不让人通报了,带着一众人就走了进去。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庄园中其他人的主意,然后就是一群人过来,与张央等人交涉、动手,纷纷扰扰之后,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陈迟等人亲自过来,看着张央,一个个表情复杂,痛恨中夹杂着担忧。 “张公子,我陈家在怎说,也是有点根基的,你要来拜访,就按着规矩递名帖,为何又是打伤门房,又是硬闯进来,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利吧?” “少给我来这套,我来时问问你们,为什么要伤我的人?”张央指着身后的几人,那身上还带着伤势,“这都是我张家的家丁,你们地方小族,无缘无故的伤人,难道不该给我一个说法?嗯?” 陈迟和陈边等人一听,先是一愣,等明白了其中含义,当时他们就震惊了。 陈迅更是当场怒斥起来:“人不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你的这几个家丁,为什么会受伤,没有人不知道原因,闹出这么大的事,难道你还想指鹿为马?” 陈罗等小辈在旁边听着,更是暗暗咂舌,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和这种世家豪门的二世祖之间,还有着很大的差距,在思维的广度上,存在着欠缺。 “呵,这可是怪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央看着陈迅,咧嘴一笑,“我怎么指鹿为马了?难道,你还想是因为我的人,攻来你们陈家庄,所以才会有损伤?笑话!这江左之中,何人不知道我家家丁之精锐,若是真来攻你一个小小陈家,还能吃亏?你彭城陈家有什么底蕴,能做到这等地步?你就是说破了天,也没有人会相信!” 他的话,让听的人在恼怒和气愤之余,又是一阵无语。 不错,按照正常的逻辑,僧兵加上精锐的家丁,攻击彭城陈家,根本不会出现拿不下来的情况,更不要说反过去被击溃了,说出去怕也没人信。 “这个张央到也有些急智!”陈罗也忍不住嘀咕起来,但他的话刚说完,边上的陈署就低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若真按着这个张央的说法,那我陈家又将陷入不利。” 这么一说,陈罗也紧张起来,好容易击溃了来犯之人,难道又要因为这个张央的一番鬼话付之东流? 当当当! 正当此时,那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 这声音来的突兀,和庄园中的环境格格不入,直接打破了张央和陈家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随后自鲁县而来的张江,直接就带着人进来了。 “几位陈家老爷,恭喜恭喜!” 张江这么一说,让众人都是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他的装扮,以及身后跟着的官差,还有负责敲锣打鼓人群,都知道是和官府有关,所以也没有阻拦。 只有张央满脸不快,看着张江,问道:“是徐辉派你来的?你回去告诉他……” 话未说完,就被张江打断。 “这位公子,你大概是误会了,我是封了鲁王之名前来,通报陈将军之喜讯的。” 鲁王? 陈将军? 这哪跟哪儿啊? 在张央和诸多老陈的疑惑中,张江来到几人跟前,先是送上一封书信,然后说道:“恭喜诸位,贵府的陈止先生,因立下大功,又皇上下了敕令,封太乐令,号征北将军,如今已经前往洛阳了。” “陈止成了太乐令?征北将军?”陈迟、陈边等人听得迷迷糊糊,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惊骇和意外,然后又齐齐看着张江,“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望阁下能说个清楚。” 边上,张央更是长大了嘴巴。 第三百章 洛阳京畿在眼前 突然之间到来的这个消息,别说陈府众人,就是张央也无法理顺思路。 怎么突然之间,就说陈止立了大功,得了敕令。 张江见着众人的模样,并不迟疑,将事情的经过大概的说了一遍。 当听到那匈奴之主刘渊,也因为陈止的计谋而身死的之后,这周围众人本就瞪大了的眼睛,不由又睁大了几分,一个个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模样。 “太乐令?这可是列卿之下的中枢之官啊。” 陈迟回过神来,目光在张江和陈边的身上来回扫动,事先最后落到了那封信上陈迟捧信看着,神色越发兴奋,拿着信的双手更是微微颤抖起来。 陈迅凑到边上,问起来:“大哥,怎么回事,这为官差说的是真的?” 陈迟扭头看了他一眼,连连点头,说道:“不错,都是真的,这上面有官府的印,错不了!错不了!陈止,咱们家的陈止,已经是征北将军、太乐令了!”他的声音中,有着一丝颤抖。 “征北将军!中枢官职!” 陈边和陈迅对视一眼,二人的脑子也仿佛瞬间炸开了一样,先是头脑一片空白,但很快就化作浓烈的喜悦之情,其他的种种都顾不上了。 随着张江等人的到来,这个消息也好像海啸一样、狂风一般,瞬间就刮过整个陈止庄园,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尽数知晓! “乖乖,厉害了,我的七哥!”陈罗更是摇头晃脑,那嘴角几乎要咧到耳边了,笑的叫一个开心,“这出去游学也游的太厉害了,人家游学回来,最多是地方上推荐,能为一方官令,他倒好,这一圈出去还没多久呢,就得了个将军名头!” 陈署也感慨道:“是啊,游学本为开拓眼界,但也是积攒名望,如那下邳的陈华,拜师之后也曾游学,最后北上彭城,一番手段也是为了积蓄名望,然后回去就要出仕,结果流年不利,被七弟损了名头,如今不得不蛰伏起来,稳固名望,想等风头过去,再说其他。” “啧啧,要不怎么说七哥厉害呢!”陈罗哈哈大笑,“那位下邳的叔祖父成了太仆,下邳陈氏一跃而起,我正想着,这风头也能波及到咱们这,也让咱们有个在京为官的背景,那样至少就不用担心,被人给打上门来了,谁曾想,这还不用下邳陈氏的风吹过来,咱们自家的兄弟,就要发迹了!” 说着说着,他越发兴奋起来,拉着陈署的袖子,就问:“兄长,我这平时读的书不多,你是知道的,这个征北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头衔,我只是隐约听祖父以前提过,知道是个大官。” “你啊你……”陈署摇摇头,开始给自己的兄弟做科普。 另一边,整个陈家也沸腾起来,后院中的陈辅,更是来到院中,朝着县城的方向,低语祷告,说着些老爷夫人保佑之类的话。 这位老仆这几天一直都在担惊受怕,生怕自家少爷好不容积攒的基业,因为那个张央而毁于一旦,现在听到消息,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 在陈辅的身边,陈停、陈息更是手舞足蹈,他们作为陈止的亲兄弟,在这几天里面无疑是压力更大的,但长辈在前,也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如今,兄长消息传来,内容超乎想象,更是让他们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前方,随着整个家族的欢喜,先前的凝重气氛顿时被一扫而空,陈边看着那面色阴晴不定的张央,心底暗暗冷笑:“这下子,那个什么张央估计是没辙了吧,他之所以敢这么嚣张,还不是认准了我彭城陈家上面没人,万一出了事,下邳陈家为了不被牵连,不影响风评,也不会过多干涉,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一个太乐令,可能还没什么,但征北将军这个头衔,可不光只是好听,还代表着更多的意义。” 他正想着,那张央似乎也回过神来了,看着张江,冷冷说道:“你说陈止以计诛杀了匈奴之主,这太荒谬了,据我所知,就连他击溃的匈奴骑兵,都是鲜卑糜将军击败的一支匈奴军队的小股人马。” “这怎么可能?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张江露出了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先不说这中原腹地,匈奴的大股人马如何进来,就说糜将军,他在鲁王府的时候,还和陈将军起过冲突,若是如此所说,当时糜将军就该直接提出来才是,但最后的结果,却是糜将军退避。” “糜军和陈止对峙,自己退了?” 张央的脸色越发难看,他从这个简单的话中,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糜军想要抢功劳,编造了一个战功,结果朝廷提前给陈止下达了封赏,这糜军眼看下不来台,但好巧不巧的,这个伪造的战功,被张央给知晓了。 想通了这些,他狠狠一咬牙,然后又狠狠的看了在场的众人一眼,艰难的转身,然后直接离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景,陈家的不少人也都狠狠的猝了一口,随后就陷入到了欢喜的海洋中。 陈迟也顾不上其他,直接让人将张江等人请进去,隆重的款待起来,然后详细询问着陈止的情况,了解到陈止果然是直接前往洛阳的时候,陈迟又很快有安排了人,让他们准备好,尽快上路,将家中的情况告知陈止,然后负责进行联络。 这也是各大世家的应有之事了,一旦在京城有了官职,那和家族的联系就更要紧密,双方相互配合起来。 等陈远、陈迂在城中扑了个空,回到庄园,知道了消息也是惊叹不已。 “没想到小七这一口气就成了京官,为太乐令,虽然官品不算太高,但乃是清品之官,能结交人脉,更方便日后升迁。”颇为稳重的陈远说着说着,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露出了笑容。 陈迂更是抚须而笑:“这样也不用去麻烦郡守了,我陈家自己就可平事了,不简单,不简单,七弟的这个儿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如今得了太乐令之名,又有征北将军的称号,允文允武,大有可为啊!我彭城陈氏复兴之日不远也!” 其他几个老陈,也是一通夸赞。 等老一辈夸完,小辈又是一阵崇拜,最后陈罗却找到陈迅,说道:“这个,我觉得我和七哥这么亲近,留在彭城有点大材小用,不如让我去洛阳,连带和家中联络。” 陈迅笑骂道:“你那点小心思,当我不知道?还不是念叨着洛阳繁华,想要过去,但是这事,你不能找我,去找你大伯吧。”陈迅甩甩手,指了指陈迟,这心里也是乐意的,他这个儿子可以说不学无术,本来都不被重视,但随着陈止崛起,和陈止关心亲近,就成了陈罗最大的优势,若是能谋得这个差事,那日后他们这一房也就有了底气。 不过,陈罗这么一说,其他各房也回过神来,那些小辈一个个也都动起心思,朝着陈迟看了过去,目光热切。 这一刻,陈迟终于感到那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这腰杆不自觉的挺直,淡笑道:“先不急,先招待来客。”说着,就带着众人入了宴,款待张江等人。 不说陈家这边,就说那张央回去,半路就遇到了苏峻,招呼都不打一声,径直走了。 苏峻见对方的样子,知道未能如愿,心下奇怪。 “这张央莫不是在陈家又吃了一亏?”等半路上,就有消息传来,得知了前后缘由,苏峻也忍不住咂舌。 “乖乖,这陈止是真不得了,人家游学,他也游学,人家游学回来还要蓄势才能出仕,他游学出去,不光当官,还当了将军,上达天听,这人值得结交,来啊,先给刺史寄去书信,再告知家中,让他们准备一份礼,派我那兄弟送去洛阳!” 与此同时,刚刚写好了文书、准备上报的徐辉,也知道了始末,同样是惊叹不已。 “彭城陈氏崛起之日不远了,来人,给我备礼!” 很快,包括中正官祖纳、县令杨永在内,彭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官吏都知道了消息,各有打算,同时随着另外一支报信人马抵达下邳,更多的消息在南边流传开来。 很快,各方行动,那一道道消息朝着洛阳而去。 不过,在消息抵达之前,陈止他们一行人的车队,就已经抵达了京畿之地。 “这京城地界,果然不一样了,你看看这沿途之人的穿着、举止和其他地方就是不一样!” 看着这沿途之人,刘纲啧啧称奇。 边上,赵兴骑马靠近,笑道:“这还只是京畿周边,还未到那真正的繁华之地呢。” 两人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二人循声看去,就看到路边的一间茶肆中,正有一群人围在一起,喧嚣鼓噪,彼此争论。 随后,就有琴声从中传出,这喧嚣声才略有平息。 “这些人是做什么的?”陈止探出头来,问了一句。 赵兴笑道:“这定是两家书院正在斗乐!” 第三百零一章 这不是个好差事 “书院斗乐?”刘纲马上就来了兴趣,“难道是和那手谈论道一样,要通过弹琴,来辩论学问?” 赵兴笑着摇头道:“不,这只是单纯的弹琴罢了。” 这个回答让刘纲顿时失望了很多,他本还以为这首都之地、皇帝脚下,又发展出新的论道之法,可以看看热闹呢,而且凭借着陈止的能耐,说不定又能借机扬名,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 仿佛是看出了刘纲的想法,赵兴接着就道:“其实这说是没有论道,但背后也牵扯了几个大书院的名望,其他人就算有心插手,也不会轻易涉足,否则牵扯到了书院之间的争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混乱至极。” 两人说话之间,那人群中的琴声越发密集起来,但并不悠扬,因为能听得出来,这分明是有两人在同时弹奏,还是弹奏的不同曲目,各谈各的,导致声音驳杂,毫无美感可言。 这样的声音传过来,刘纲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然后摇摇头道:“这样斗乐,能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意气之争罢了。” “这样斗乐都算好的,”赵兴却苦笑起来,“咱们现在只是刚入这京畿之地,所以还不显得如何,等真正深入其中了,这局面可就不同了,单纯的手谈、斗乐,乃至论辩等等,都还算好的,更有甚者直接就大打出手。” 刘纲顿时奇道:“在这都城之地动手,那不是第一时间就要被抓去了?这京城之地的守备肯定格外森严,哪里能够动手?”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赵兴还是摇头,然后简单的讲解了一下,“实际上,洛阳周边的治安,一直都是个大问题,不知道多少人曾经雄心壮志的想要整治一番,最后都黯然收场,就连光禄勋麾下的诸多从属,有的时候都不好插手。” “这是什么缘故?”刘纲顿时就惊奇起来。 陶涯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远方的茶肆,然后对刘纲笑道:“这也好理解,你是将彭城的局面,想当然的给套在了京城上,彭城郡境内若是有乱,以官府的威望都能镇压,就算是几家世族之间有了矛盾,只要有郡守出面协调,也能大事化了,但你想一想,若是有大族在彭城横行呢?” “大族在彭城横行?”刘纲也皱起眉头,然后摇头道,“这种事还真不好说,但彭城那样的地方,暂时还没有大族。” 陶涯就点头道:“这就对了,正是因为没有太过强势的世家,官府的意志才能贯彻下去,维持地方上的安宁,但也是一样的,一旦有个顶级的世家插手,比如之前的诸葛言到来,那彭城郡的官府就会处于劣势,哪怕只是一个世家的嫡子,但只要代表着背后家族的威严和利益,就算是郡守,也有可能不被放在眼里,因为这些家族的一句话,可能比郡守上报还要有用。” “连郡守都不放在眼里?不至于吧?”刘纲露出意外之色,在他的概念中,这五品的郡守就已经是地方大员了,权势极大,就算是他的祖父,面对郡守徐辉的时候,也要表现得客气无比,这还是长者长者的优势,如果是自家族长,那甚至要表现出恭敬。 陶涯笑道:“等你见得多,也就会明白了,这大族的子弟若有恭谦之人,那就说明是家学渊源,乃是涵养所致,并非是畏惧权势,但也有不少人追求真性情,不加掩饰心中倨傲,行事也没有什么顾忌,对地方官府的权威是很大的威胁。” 刘纲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不由说道:“洛阳乃是京城,诸多大族聚集,而且百官云集,很多都是位高权重的人,加上他们的家族、家人,那确实是不好管理。” 陆映也凑过来,点头说道:“这洛阳确实不一般,本来在南北分治的时候,这洛阳还先后被几次兵灾所涉,两次被焚毁,近乎成为空城,但随后都迅速恢复元气,等到天下一统的时候,虽然并未回到全盛,但也初具规模,但也正因如此,就好像是一张未曾做完的画作,被宣武皇帝看重,迁勋贵大族来此,这才重现繁荣,但也因此大族云集。” 这么一说,刘纲连连点头。 一个大族的子弟,到了地方上,都能掀起风浪,官府都未必能制,更何况是大族蕴及、权贵扎堆的京城,就算是那些手握职权,能梳理京城治安的官员,若没有深厚背景,在治理的时候招惹上哪家了,都有可能留下隐患,也难怪无人能治了。 只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止听到这,却是心中一动。 “那位宣武皇帝,还真是煞费苦心,当初两汉之时,尤其是前汉、西汉的时候,皇权势强,每一位皇帝登基,都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将地方上的豪族世家遴选出来,然后强行将这些大族整个家族,都迁往关中,美其名为护卫京师,但实际上却是将他们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和根基斩断,防止地方上的豪强坐大。” 陈止回忆前世,深有感触。 他在那东汉末年挣扎许久,最大的感受就是世家庄园,有如国中之国,朝廷的政令,不如世家家主的命令,这就是世家根基稳固之后,带来的直观反应。 “就算国都之地寸土寸金,有投资价值,但华夏家族历来讲究的,乃是狡兔三窟、多方下注,哪里会一口气把自家根基都断了人,案后举家搬迁?这种行为,其目的昭然若揭,但在汉室势大的时候,旁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但只要稍有衰落,这个制度就得名存实亡,那东汉末年的各路诸侯,能积蓄到争霸天下的力量,也是这个制度衰落的结果。” 想着想着,他也走下车来,朝着前方的茶肆看去,那斗乐似乎进入到了白热化的时期,两边的琴声都混乱无比,混合在一起,宛如巴山猿啼,难听的不得了。 “那位宣武皇帝的诸多举动,能看出来是有恢复前汉之制的想法,这种事本来是很宽难的,因为莫说东汉,就连这新汉朝的建立,都不是打破了原本的秩序,更像是势力洗牌,是统治阶级内部的利益再分配,这也是我上一世走向刘备的原因之一,因为除了他这个假借汉室宗亲之名、白手起家的之外,其他诸侯尽数都是士族、世家了,这种关系传承下来,宣武皇帝借统一天下的威望,尚且不能根绝啊!” 结合这一路上的见闻,陈止如何还不知道,那位皇帝尽管借着迁都的名义,将不少大族从南边迁到了北边,但并没有斩断他们在各地的根基,以至于他们的权势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衰减,到了现在,使得这国都真正是权贵云集,难以管制了。 这边想法刚落,那边就是一阵混乱,琴声也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唇枪舌剑,最后又有推搡,这周围看热闹的人,一见事态不断升级,反而不看热闹,而是主动退避。 顿时,这围在一起的人群,就散开了一大半。 陈止留意到,那些穿着比较普通的人,大部分都随着人群离去,留下来的,都是衣着有些讲究的,一看就有些来历的。 “这是在趋利避害啊。”赵兴看着这个场景,感慨了一下,然后对陈止说道,“咱们也得尽快离开了,那正在争吵的两人,乃是两名儒家传人,但却分属不同的书院,他们也有来历,现在只是发生了口角,偶有推搡,这都还是好的,等会要是两边的随从东起手来,那就不好脱身了,守一还没正式接职,最好别节外生枝!” 有了他的这个提醒,众人也都收起好奇心,回到了车上,跟着车队前行,驶过这间茶肆,继续朝着洛阳行去。 车上,几个人还在谈论刚才的情景。 陶涯问道:“赵兄,听你刚才说话的口气,莫非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 赵兴点点头,然后苦笑道:“岂止是经常发生,而是每天都在发生,而且不管是洛阳城内,还是城外,几乎随处可见。” 陆映开口道:“这是正常的,洛阳为国都,人文荟萃,别说各大学派,就连几大教派都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在这里扎根,只要能影响到此处之人,天下各处都会大开方便之门。” 刘纲不由皱起眉头,说着:“这么说来,这洛阳城内外,岂不是记不太平、也不安稳?” 陶涯笑道:“也不至于如此,只要我等不要去招惹他们,自可安稳度日。” 刘纲点点头,正要再说,就见赵兴苦笑道:“恐怕,我等不得不去招惹他们,准确的说,是陈兄不得不去招惹那些个书院,因为书院争斗的诸多方法,很多都涉及到太乐令的管辖范围,守一一旦接下这个职位,那就不得不搀和进去了。” “啊?”刘纲顿时傻眼了,“这……这本以为太乐令乃是一清闲职位,那照你这么说,岂非是个得罪人的差事?” “我想,能让守一甫一出仕,就得这般职位,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吧。”赵兴摇摇头,“这事不好办,但如果能办好,无疑能体现能力,当然了,最好是无功无过、中庸度过!” 第三百零二章 暗潮涌动,当快刀斩乱麻 几个人说话之间,车队来到洛阳城郊的一片小镇,然后缓缓驶入了一条巷街。 这是徐虑和蔡究告知他们的地址,算是用来接待外地官员的场所,但和颇为简陋、鱼龙混杂的驿站不同,这条巷子里面的院落要典雅的多。 实际上,这正是为了服务于世家大族而建设的一处地点,为了维持他们的风度,也和普通的寒门官吏区分开来,才有了这么一条巷子。 陈止他们都有身份,根本不用多说什么,整个车队就默认着不去驿站落脚了,哪怕这国都洛阳的驿站,比其他地方的要好上许多。 至于徐虑和蔡究二人,他们本来是随着车队一起过来的,只是在踏入京畿范围后,就当先一步过去通报了。 实际上,这次给陈止的通报和封赏,在程序上是很不正规的,在陈止抵达了洛阳之后,还会有一个稍微正规一些的仪式,到时候会有宫中的人直接过来,徐虑他们就是当先一步,把陈止到来的消息传上去。 “这个陈止,简直是突然冒出来的,本来陈永一个人在朝中,根基不能说稳,就算一时半会无法压制下去,但也不会让他真正坐稳位置,没想到这个陈止忽然受封,打乱了计划,难怪连庾亮都在他的手上吃亏了。” 陈止抵达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光是宫中已经知晓,方方面面的人,也都得到了消息。 张应,出身江东张家,为张家当代青壮派的代表之一,那位徐州刺史张初见了他,还要叫一声兄长。 张应如今也在朝中为官,为尚书左丞,为四品位。 自新汉鼎立之后,列卿的职权越发萎缩,与之相对的,就是尚书台的崛起,这里面的官员渐渐掌握实权。 张应这个尚书左丞,就是掌台内禁令,还可以权知宗庙祠祀、超仪礼制、选用署吏等,听起来好像不是实权,但其实权柄极重,因为古代王朝,祭祀关系着政权的合法性,而礼仪代表着威严和秩序,所以有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说法。 能与这两者沾边的职位,都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匈奴之主刘渊的死讯传来,皇帝召集几个重臣的时候,张应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没有发言的机会,陪在边上罢了。 这样的一个人物,却非常关注陈止,或者说,陈家。 不过他的消息,却不是陈止进城的时候得到的,而是从彭城那边传过来的——张央就是他的儿子,针对陈家的行动未能成功,张央在气愤和恼怒之余,第一时间就将消息传到洛阳,一方面是为了减轻罪责,另一方面也是心中有气,想要借着家中之力,直接对付陈止! “陈止此来,陈家在京城的力量增长许多,但这未必就是坏事,说许更方便咱们行事。” 张应的对面,还有一年轻人站着,口中说话。 他容貌颇为俊秀,只是一双眼睛有些狭小,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阴沉许多。 这人名为王布,为太原王氏的旁支,但早已没落,得张应看重,提拔起来,如今为张应的属官。 说是属官,但实际上和门客没有区别,更是张应的谋主、谋士,过去曾有过几次计谋,建功不小。 王布拱拱手,笑道:“太仆执掌马政,关系重大,如今匈奴之事平息,北疆互市再开,这可都是真金白银,我张家过去的营生,因为一场兵祸,损毁了一半,找到他陈永说情,他却不识好歹,想让自己的家族掺上一脚,太过不知死活了,这样的营生,岂是陈家能涉足的?” 张应说道:“我岂不知?若是过去,这陈永根本就坐不稳太仆之位,但非常时期,东海王刚刚故去,各方都较为收敛,行事不好太过。” 王布笑道:“是以当以其他方面入手,陈永围观多年,但门生故吏不多,行事低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样的人不好对付,也不好找到他的把柄,但他背后的陈家却不同,之前恩主您让四少爷去彭城,不就有这样的打算么?” “可惜,这机会一去不复返了。”张应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但并不明说。 王布干脆把话挑明,说出了恩主的心思:“机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陈止若担任了太乐令,那就好办了,他新官上任,总不能不作为,但这个职位稍有不慎,就要牵扯到学派分歧之中,到时候陈止焦头烂额,陈永又岂能置身事外?这陈止不光不能成为他的助力,还要成为他的软肋!” 张应抚须点头,但跟着又问道:“不过,陈止写的几篇文章,都是底蕴深厚,显然这学问是很深的,对于各家学说想必也有研究,万一这各家学派的事,他都能说上一两句,岂非弄巧成拙了?” 王布哈哈一笑,说道:“恩主多虑了,自宣武迁都,洛阳居龙,百家聚集,往来书院一百八十余,而后又有佛家传来,又有道教出蜀地,盘踞一处,皆有后台,这么多的书院,他陈止学问再深,又怎么能说得过来?再者说来了,若他真的都说出一二,那才不是好事,到时候立场摇摆,如何做得评判,此事恩主尽管交给我去做,管叫您满意!” “好!那我就交给你了!”张应拍板,二人相视而笑。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在那京城的一座府邸,当朝太仆陈永,也在和几名幕僚说起陈止,只是他的语气,就颇为轻松了。 “陈止此来,我陈家在京城的根基越发稳固,实乃好事。” 就有一名幕僚道:“陈先生的名号,我在京城也时有听闻,他的那篇《师说》前不久更在朝中引起了风波,确实是一位大才,但他到底还是彭城陈氏,未必就一定和太仆公一条心啊。” “无妨,无妨,有他念是正常的,没有私心的人,谁敢用?”陈永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他肯定是想着自家的,但两陈本就是一体,我怎么也是他的长辈,他这样的聪明人,能想通的,当务之急,是告诉他,在为太乐令的期间,不要树敌、不要立仇,多看少说、多听少做,学会中庸之法,切莫搀和进去,否则就是身入泥潭,脱身困难。” 这话一说,又有一名幕僚道:“就怕有人不想陈少君置身事外。” 陈永点头道:“这种事,本官自问还是能替他挡一挡的。” 然后又有人问道:“那可要去给陈止通报一声?将您的嘱托,都告知陈少君?” 陈永摇头道:“这个先不急,他现在刚刚入京,还有不少事要处理,诸事纷杂,先不要去扰乱他的思绪,等他过来拜访的时候,我再和他细说吧,对了,安排几个得力的人手过去,陈止初入洛阳,手边没有可用之人,这可不行,须得有几个仆从在旁侍候,也省得被人看清了我们陈家。” 旁边就有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点头称是,记在心里。 这个时候,这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年轻的陈欢就直接冲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问道:“陈止来了么?人在哪了?” 这位孙少爷的后面,还跟着两个满脸焦急之色的仆人,一见屋中众人的表情,就知道闯祸了,二人赶紧告罪。 陈欢也知道自己冒失了,顺势行礼:“祖父,孙儿有些冒失了,实在是听说那位同族兄弟来了,心中欢喜,难以自持了,您也知道的,自从得知他得了官职,我这可是日盼夜盼,才等到他来,快快让我与他见一面吧。” “成何体统!”陈永当即板起脸来,“你今日不是当值么?莫非又是擅自出来的?简直胡闹!赶紧回去,再有下次,老夫定要打断你的腿!” 陈欢见祖父暴怒,终于有些担心了,后退了两步,小声说道:“这也不怪我,这消息可是传遍宫中了,听说皇上都催促着,让陈止尽快进攻与他相见,若不是于礼不合,八成已经将他传入宫中了。” “传的这么快?”陈永眉头一皱,一边催着陈欢回到岗位,一边觉得有些不对,“就算陈止入城的事,被一些人重视,但最多是消息传过去,不至于大范围的传播,我这孙儿在宫中当值,那接触的人都是谨慎无比,皇宫重地进出之时,都是谨言慎行的,岂能轻易散布传闻?莫非有人动手了?不行!” 想着背后的意义,陈永心里生出一点不安,马上叫了人来,安排人手前往陈止那边,又将吩咐,先稍微提醒陈止一些。 “这洛阳真是暗潮涌动啊,太乐令这官职固然前途不小,但算不上核心官职,但怕也能引得不少人心思啊。” 与此同时,刚刚安顿下来的陈止等人,也都抓住时间休息起来。 而陈止则看着手上的那封敕令,陷入了沉思。 “我既然决定接受官职,就是不想再纠缠在琐碎之事上,要尽快得到足够的位格,才能做自己该做、想做的事,既然如此,与其耗费时间精力,来一场入京篇章,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了!” 一念至此,陈止嘴角翘起,在心里默念两字。 签筒! 第三百零三章 萧规曹随编成册 金色的名望金液在刻度格中轻轻摇晃,隐隐还有声响传出。 陈止感受着那四格名望金液的鼓动,不由叹息一声。 “匈奴之主身死,被算到了我的头上,看起来是荣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绝对是个拉仇恨的名头啊,也不知道最后会碰上怎样的报复,但至少靠着这个名声,让签筒于今生第一次集满了四格,而我也接了官职,这就等于是走上了传扬名声的大道,未来的名声会越传越广。” 念头一转,陈止没有半点迟疑,已然传达了抽签之念。 顿时,四格名望金液迅速的衰减下去,几乎就在转眼之间,便彻底见底,可就在见底的瞬间,又是诸多名望金液诞生,转眼就形成薄薄一层,并且还又不断增长的趋势。 这其实并不奇怪,就好像是积攒财富一样,这是一个滚雪球的过程,最初的起步阶段十分艰难,因为那个时候势单力孤,只能一点一点的积攒,但等到达成了一定的程度,那资本、金钱就成为了一个数字符号,在旁人眼中不可思议的数额,对于这等人而言,却只是微不足的小目标。 陈止的名声,现在就在朝着这个方面蜕变,这是因为他的名声不再限于民间,而是开始在朝廷和周边诸国的上层中流传。 所以,这四格的名望金液快速消减后,这聚集的趋势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有了加速之势。 陈止不去理会五行刻度格的变化,转而看向手中那一根竹签,让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消耗四格名望金液,得到的物件,往往颇为神异,而且多有意外之效,我上一世甚至有同时得到两根签的情况,但多数拿到手的,都是兵家相关,但这跟签却是……” 道家签! “耗费四格名望金液所得到的道家签,解开之后,不知道能有什么样的作用,我可是打算快刀斩乱麻的。” 摇了摇头,陈止也不迟疑,默念“解签”,那竹签顺势溃散,然后化作一本书册。 说是书册,但也不准确,因为只有薄薄的几层,更像是几张纸叠在一起的。 “这么薄的一个册子,和道家能有多少关系?”陈止很是好奇,目光在册子的封面上一扫,神色微变。 “萧规曹随册?” 这个名字,让陈止很是意外,随即这心底就有开签同时,传来的一缕意念 “萧规曹随册。黄老无为,萧规曹随,本册内涵三页,可记录三页人杰之能,只需在某人施展才能之后,称赞其人,便可得到人杰书页,加入册中,则宿主可得同等能耐,最多可记录三人之能,若有第四人的人杰书页成型,则要覆盖三人之一,方可施展,被覆盖者,其能不复存在。” 这一番介绍过后,陈止却是眼中一亮,不由啧啧称奇,他哪里还听不出,这里面隐含着的奥秘。 “这岂非和那拓石,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对,还有区别,拓石是将外人之记忆,拓印到我的心中,但这书册则是显露于外,而且是临时的,听这描述,是需要夸赞别人的某个技能,才能形成一张书页,然后加入其中,那大概只能掌握一种能力。”、 想着想着,他翻开那书册,看到果然很薄,只有三张纸在其中,而且都是空白的,就等着往上填写东西了。 “三页纸,储存三个能力,而且这就是上限的,再有第四种,就要覆盖掉三者之一,只是不知道,这同一个人的同一种能力,能否反复点赞,不断拓印,若是可以,但也方便,而且这能耐是如何展现出来的,有没有可能,让我本身学习、熟练,进而掌握。” 思考着里面的细节和可供利用的地方,同时也明白了,这种能力的效用,其实颇有实际意义,对于自己即将接掌的那个位置,更是有着诸多的益处。 “到底是四格名望金液生成的竹签,单纯从能力上来看,确实非同一般啊,而且和春秋枕不同,没有明显的时限。” 等陈止将书册放下,心里不由感慨起来。 他很清楚,这个书册只要保护得当,是可以一直用下去的,而且因为自己为签筒的宿主,旁人就是拿到了也没有作用。 “按照描述,这书册就算不带在身上,也可以通过称赞,形成人杰书页,但能不能放进去就不好说了,也许该找个机会试验一下。” 他这边正在想着,门外传来了陆映的声音,却是通知他出去准备一下,朝廷已经有人派来接洽了。 这个人,并不是过来传讯的,只是朝廷不同部门之间的协调,类似于过来做一些登记,记录陈止他们的情况,然后再做安排,比如确定入职日期、分配住房等等。 “好了,我这就去了。”陈止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萧规曹随册,将之放下,人就已经走出房间,这走着走着,他忽然心生一念,朝陆映问道:“陆兄,我记得你过去师从琴艺大师,这琴艺高超,堪称大家,已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陆映摇了摇头道:“没有的事,不过是以讹传讹的夸大之言,我这琴艺浅薄,根本不敢跟老师相提并论,最多是自娱自乐罢了。” 陈止就笑道:“好了,别在这跟我谦虚了,咱们这一路走来,你的本事,我还能不知道?你说浅薄,那就是精通,说不能相提并论,至少也能分庭抗衡,你这个自娱自乐的水平有点高啊!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知道,你的琴艺了得!” 他的这番话刚说完,忽然就心中一动,隐隐有所感应,不动声色的拿手在怀中摸了一下,里面已经多了一页纸。 不过,陆映当面,陈止自是不好拿出来观看,等二人走过开间,来到前庭,陆映知道这朝廷的事,自己不好搀和,就先离开,让陈止独自面见那朝廷之人,陈止目送其人离开,这才将怀中那一页纸拿了出来,低头一看,就见上面写着寥寥几字,那字体宛如自己亲笔写下,内蕴神韵。 只是,真正吸引陈止注意力的,不是这近似于他亲笔所书的文字,而是内里的句意 “陆映,江左陆家之后,家学渊源,擅儒、法、经义,又有擅音律之道,此章乃录其人音律之能。” 简单的一句话后面,却变成诡异复杂的一个个纹路标记,就好像是诸多符文,但目光扫过,能从中捕捉到一种特异的感触,耳边仿佛有声音萦绕。 “看来还是得随身携带啊,否则只能形成所谓的人杰书页,却不能放入书中,那也是用不来的。” 简单的试验过后,陈止将那书页重新放回怀中,并不怎么着紧,因为不是签筒宿主、没有那本萧规曹随册,就算是拿到了这张纸,也没有任何作用,只不过是一个稍微奇怪点的文章罢了。 收拾好东西,来到前院,见了两名官差。 这两人气度不错,比之彭城不少宗族的族长却也不逞多让,却做着跑腿、通知的活计,见了陈止更是恭敬有理,拿捏的十分到位,让陈止也生出舒坦之感。 问了几句,才知道这两人乃是太常官邸的从属官,负责就是登录心来官员的情况,陈止这位太乐令这一路西来,有徐虑他们跟着,消息也是时时传来的,所以这边还未真个进城,就有人过来安排了。 “陈令且在这里修养几日,我等回去禀明,会有安排后面的事宜。” “不错,之前的敕令传达,说是有些简陋,太常那边会再安排一次,就在这院中传达,在这之后,会有人来迎接您入城。” 两个人一番客套过后,简单说了一下情况,然后就先后离开。 “还要在这住上几日?那也不错。”陈止点点头,并不觉得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这里也算是一处清净之地。” 他们暂时居住的小镇,有点类似于洛阳的卫星城,靠近国都之地,论繁华比之彭城县中也差不了的多少,只是物价却很高,住在周围的,也都是有些来历的官吏,多数是从外地来京办事的,非富即贵,其实是个结交人脉的好地方。 陈止的身份,得了一座独院,和几位好友同住,其实倒也惬意。 这边,陈止安排下去,说是要住下几天,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如刘纲等人,表面兴奋,其实初来乍到,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有心要见识国都繁华,又担心举止粗鄙,被人笑话,若是直接就进洛阳,还是有些担心的,现在有了个缓冲,心里都踏实不少。 赵兴则站出来道:“那几位现在这里休息,我先回去见过父亲,也好给各位打点一番,来了洛阳,我算是半个地主,岂能不尽地主之谊?” “如此甚好!” 赵兴刚走,又有人来报,说是太仆府上来了几人,要见陈止。 陶涯等人便就回避,走前说道:“这可是你本家来人,那是要见一见的,也好约定时间,和陈太仆见面。” 送走几人,陈止就吩咐下去,让把人带到正堂见面。 另一边,那位皇帝刘岱,终于确定了陈止抵达的消息,正在宫中兴奋。 第三百零四章 北疆部族知陈名 “莫安节,你说朕是先微服出巡过去,见陈止一面好呢?还是就坐在宫中,传召他过来?” 这位年轻的皇帝,此时在御书房中来回走动,一刻都安定不下来,在他的书桌上,摆放着诸多的奏章,但都被堆了起来,唯一摊开的却是一篇文章,正是陈止最近才书就的《六国论》。 刘岱在得到陈止可能到来的消息后,就坐在桌前,看着这篇文章,等着确切的消息,等这消息经过了验证,他立刻就坐不住了,就在这计划着,要用什么形势去见陈止。 “正好,朕也该用膳了,干脆就召陈止过来,等吃了晚膳,朕与他彻夜畅谈,岂不美哉?” 他的那位大伴、如今已经升任中常侍的莫安节,在旁边冷眼旁观,感觉一阵头疼,见那皇帝越说越离谱,不得不出声提醒道:“皇上,朝廷自有法度,陈止此来,乃是应职,为太常属官,这在规矩上,得等太常那边跟他打过招呼了,您才能召他,否则师出无名,他毕竟现在还没有官职。” “先前封赏,就该让他入宫,现在人来了,朕还不能立刻见到,这是什么道理?”刘岱一听就不高兴了,“朕要见个人,外庭还管不到,大伴,你让人去给陈止说一声,朕……” 皇帝若是说出了决定,再让他收回去,那可不容易,所以莫安节不得不硬着头皮,在那话还没有说完之前,他就赶紧道:“皇上,您若是如此作为,那害得可是陈止,让他越过上官,与您说话,旁人如何去想?也不利于他今后行事。” 皇帝则会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不得不点头坐下,做出妥协。 “好好好,就这么着吧,”他脸上很是不满,瞪着莫安节,“你说外庭那群人,整天说来说去,有什么用?还不如陈止的一句话,不说刘渊之死,就说他最新写下来的这篇《六国论》,这几日不就有消息传来,这文章刚写完没有几天,就传遍了周边诸国,尤其是鲜卑几部,更是人人传阅,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朕想见他,还有这么多规矩,如何能够?” 莫安节只能赔笑道:“是以我大汉才是上国,四夷臣服。”只是这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原来,刘岱提到的这个事,还真不是杜撰。 陈止的那篇《六国论》,在王府晚宴之后,还真就迅速传播,但奇怪的地方在于,这文章在中原之外的传播速度,比之中原还要快上几分。 似乎是因为这篇文章的诞生,有鲜卑人参与的关系,以至于在鲜卑之地,那慕容部、段部、宇文部、拓拔部等,都格外追捧陈止的《六国论》。 中原王朝在这样的部族中,都有着自己的探子,为的就是掌握周边部族的各种变化,将消息传回去进行分析。 所以,陈止文章流传的这个事,他们当然不会放过,第一时间就通过种种渠道打探起来,并且和新汉的情报部门进行配合,分析内中缘由。 结果原因,却让他们很是意外。 不光是因为慕容鲜卑的大才,被这篇文章比下去了,还因为陈止用计诛灭匈奴的消息,也传到了四边诸部,从侧面助涨了这些部族对陈止的好奇,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陈止过去的事迹并不多,涉及到异族的,更是基本没有,这些部族之人想要了解,最快的途径,就是找陈止写过的文章了。 于是,这《六国论》首当其冲,被各个部族之人拿去讨论,这文章中的含义,让他们有所领悟。 实际上,那文章写的颇为露骨,提到的就是中央王朝如何治理四夷,以及对陈侯策的曲解,按理说这四边的部族看了,该是愤怒才对,理由也很简单,这等于是用居高临下的态度的歧视。 偏偏这群部族高层们,却并不恼怒,反而觉得自己能看出文章深意,是高人一等的表现,仿佛只要他们看懂了意思,就能从原本的族群中剥离出去,成为高人一等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崭新的鄙视链出现了,那就是能看懂《六国论》中贬低自己族群之意的,会对看些看不懂的人抱以鄙视,并且解析文章中贬损自己的部分,越是贬得厉害的,他们说起来越是兴奋,然后一番检讨,视为部族的劣根性,而他们这些人不过只是读懂了文章,却仿佛已经摆脱了劣根性,成为了更高境界的族人,能和文章的作者,一起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同胞。 这样的风气之下,越来越多的人,钻研起陈止的六国论,哪怕是看不懂的,也要学上两句,显得自己也有研究。 以至于陈止的名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诡异的增长起来,短短时间内,这鲜卑各个部族,几乎都知道了陈止。 连带着他的《师说》也随之流传开来,受到这四夷之中的为学之人推崇。 甚至于,他的那首戒赌诗,都有流行的趋势,因为这首诗的内容浅显,更容易流传和理解,对普通的异族之人来说,比那些文词优美的诗,更加朗朗上口。 以至于,连那匈奴国内,都隐隐有流传的迹象了。 要知道,如今在宣传口径上,可都在说刘渊之死,因在陈止,那普通的匈奴国人也有相信的,对陈止本该敌视,但在四夷风气的影响下,居然也有了些许崇拜者,可谓离奇。 这些个消息,传回朝廷,被不少朝臣嗤之以鼻,并不看重四夷风气的变迁,倒是皇帝刘岱觉得有趣,更隐隐有种紧迫感,仿佛自己的珍宝,被别人发现了一样,是以陈止一来,他就有些急不可耐了。 只是,他这位皇帝,到底不能为所欲为,在他的命令发过去之前,那太常府就送去了官服、官印,并且下达了让陈止前往面见太常的时间。 “少君,如今的太常邓蒙,乃是那邓家之人,与人为善,和朝廷的各派皆有善缘,所以才会安排少君您为太乐令。” 收了官服、官印等,陈止安排了人打赏,随后将两名通报之官送出门去,他一回来,就有一人上前,给他分说形势。 此人名为苏辽,乃是这洛阳本地人,但家贫孤苦,为陈永提拔,乃为陈家门客幕僚,现在被陈永派过来,一方面给陈止传话,另一方面就是留下来辅佐陈止。 先前陈永的一些担忧,这苏辽都已告知陈止,也简单的分析了局势,展现自身的才能,不过陈止并未显露出太多的情绪,这让苏辽有些摸不清局面。 现在,见陈止收了官府,苏辽就又上来说道:“少君,如今诸事粗定,理应细细梳理,但这城外不是久居之地,老爷已经在城中,为您准备了落脚之处,可以让您与诸位公子暂居,您看是不是尽快搬过去?” 陈止低头想了一下,说道:“也好,那你去安排,我正好去拜见一下叔祖父。” 苏辽闻言,赶紧说道:“诺!此事属下这就去办。”然后就急急而去,他心里也很看重这次机会。 陈永贵为太仆,九卿之一,手下的门客、谋士不少,苏辽无论是在资历上,还是年龄上,都不占优势,出于一个尴尬位置上,但能力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被陈永派出去辅佐陈止。 在苏辽看来,陈止现在的势头非常惊人,未来很可能大有作为,而其人当下还没有稳固班底,正是自己投效的好时候,若能成为心腹幕僚,好处不言而喻,做事敢不卖力? “不过,这位少君,还真是喜怒不形于色,我观其人,胸有城府,不是易于之辈,怕是没有老爷的提醒,也不会上当,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尽快入城,留在这城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麻烦上门,若是再有一点来历,拦都不好拦。” 带着这样的想法,苏辽迅速安排人手,他能吩咐的人,都是陈永府上派来的,精明强干,这边命令一传到,那边就做好了准备。 眼看着,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就等着陈止一行人上路了,结果却突然有人过来,说有人过来拜访。 “什么人来的?”陈止接到消息,先是问了一句。 “是什么左岳书院的人,那人没有报出姓名,小的观其人衣着谈吐不凡,不敢怠慢,特来禀报。” “左岳书院?”陈止回忆了一下,却找不到相关的记忆,洛阳一地,书院众多,大大小小,不下几十,陈止并未尽数听过。 但苏辽赶过来,听到这四个字,却是面色一变,说道:“不好,没想到最先找来的,竟然是左岳书院,这下可有些不好办了,这书院背后有一位大儒,德高望重,就算是老爷也要敬重,他的人来了,还真不好驱赶,只是左岳书院位于洛阳以西,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背后定然有人布置!” 简单的情况,苏辽已经分析出背后可能,但说这些也是晚了。 陈止沉思片刻,还是让人进来,然后对颇为焦急的苏辽道:“莫慌,我既来此,为太乐令,早晚都要接触,如今有人主动上门,未必是坏事,了解一下局面,也方便日后施为,我可没有尸位素餐的打算。” 第三百零五章 取琴来!【今夜有事,只有这一小章】 苏辽听得此言,就知道面前的这位,是有自己主张的,行事不好多涉,所以也不多问,遂转变话头,说道:“既如此,少君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去做的?”他从刚才陈止的反应,也看出来了,陈止固然是有了决定,但对洛阳的形式了解不多,至少不知道这左岳书院的来历。 陈止也不避讳,笑道:“还请图清说一说,这书院来历,我初来乍到,所知不多。”丝毫也不以为意。 图清乃是苏辽的字,被直接称呼,暗示亲近,苏辽心中欢喜,赶紧就说道:“这左岳书院据闻乃是源自左使丘明,承春秋三传之说,随宣武而至,扎根洛阳三十余载,根深叶茂,在诸多书院中,亦可列入前十之数,其当代山长杨木,乃是弘农杨氏之后!” “好家伙,这来历可真是了不得了!这个道统,当真非同凡响!” 在旁听着的陶涯、刘纲等人,一个个都不由咂舌,光是听这个名头,就知道这个书院非同小可了。 《左传》作者左丘明传下来的道统,这个身份可是不一般啊。 自来学儒,都绕不开传,当时那么多的经学大家,名扬四海,受万人敬仰,但若是不看传,那就理解不了经,若要懂传,就须读注。 这一个学术体系下来,这传的地位自是清晰,乃是承上启下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座左岳书院,其意义非同小可。 而更让人吃惊的,还有那书院山长的身份。 弘农杨氏。 这亦是当世大族,深耕关中,底蕴深厚,其先祖杨敞,以西汉霍光的长史官起家,取太史公小女,在霍光废帝、贬为海昏侯的时候,那尚书令的奏文中,都提到了杨敞的名字,其后人杨震、杨彪等人,以位列三公,论资历与那四世三公的袁氏相同,还世传儒学,那杨震乃其时大儒,博学甄彻,靡道不谈,人称关西孔子。 孔子那是何许人也?至圣先师,万世师表,能被人以孔子类比,可见其能。 而杨彪亦是有名,历任司空、司徒、太尉、太常,其子杨修,更为后世多知。 如此杨家,在北方拥有很大的影响力,不亚于琅琊王氏,甚至在十年前,其势头更是远远凌驾于王氏。 乃至当今之世,还有三杨之称,说的就是弘农杨氏的三位顶梁柱,为杨骏、杨珧、杨济三兄弟,在宣武将北方重新纳入大汉版图后,这三杨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颇受宣武看重,杨家顺势崛起。 时至今日,杨骏已然作古,而杨珧则早就告老还乡,听说如今在家中为学,教育后生,唯独杨济最近刚刚致仕,但在东海王之事后,朝廷权势洗牌,又有势力将这位元老推出来,据说乃是新任太尉的有力人选。 如今,其人已经抵达洛阳。 这等显赫世家,其传人坐镇传承自古的书院学派,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不可怠慢,但更不好应对,一个不好,热闹了对方,那就是无穷祸患了,尤其此地还是京城帝都,更多诸多变数。 刘纲感慨起来:“不愧是洛阳啊,这随便来了一个人,背后就有这等背景,就是不知道这来人到底和那位山长有何关联,是代表着书院,还是他个人前来的。” 他的话也说到了点子上。 这也是众人担心的地方。 大致了解了情况后,陈止就道:“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有用,先让人进来吧,问清楚来意,才好分说。” 在他的建议下,那位来访者很快就走了过来。 这人果然如门房所言那样,举止言行都很有风度,容貌更是英俊,只是个头稍矮,但丝毫不见风度。 他挥舞着大袖,来到陈止跟前,顺势拱手道:“在下齐直,为杨师第三弟子,早就听闻入梦君的大名,知君来洛,情不自禁,是以过来拜访,还望恕罪。” “原来是齐兄,里面请。” 陈止请来这进来,来到正堂分主客坐下,他的几位友人也分列两边,各自坐下,因为不是朝廷来人,是民间的交流,自是没有那么多规矩,连苏辽都坐在一边。 陈止从苏辽的脸上,辨别出来,这位来客齐直,似乎让他松了一口气。 齐直坐下来之后,与几人见礼,谈笑几声,接着又道:“冒昧来访,着实有些汗颜,只是我正好就住在左近,想着入梦君估计很快就要前往城中了,到了那个时候,想要再拜访,可就不容易了。”他的话,显得人颇为豁达。 之后这人就普通的闲聊,谈天说地,倒也与众人颇为投机,连苏辽都松了一口气,觉得确实只是普通的拜访,大概是说上几句之后,就会离开了。 其他人也是一般想法,而且这齐直人又有才,说话又好听,一番论述下来,众人都不由欢快起来。 但说着说着,齐直忽然提到一事:“说起来,入梦君此来,乃是为了接掌太乐令,这个位置可不好做,涉及诸多,还关系音律之事,自从前任下台后,就空缺许久,不知阁下可有应对之法?” “哦?”陈止闻言,心中一动,不由笑问,“这事着实未曾细细思量,我本在那青州,准备参与杏坛论道,谁知朝廷下旨,方才接掌此位,到现在都还未理清内里关系,就算再说其他,就更是力有不逮了,只是听闻此职乃是执掌妓乐郊祀,又是太常麾下,想来是偏向于礼仪的,潜心了解,当可无忧。” “非也,非也,入梦君这是将事情想简单了,”齐直却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如今这太乐令,哪里有那么容易坐,否则也不会空缺许久了,盖因如今这洛阳城郊,书院聚集,各有所倡,各不相服,常有争吵,但皆为君子,岂能动手,是以多从各方比拼,其中就有那棋艺与音律,时常会闹得不可开交,这太乐令就多有裁决之责,有时还要开坛讲律。” “哦?这么一听,还真是问题不小啊。”陈止点点头,故意做出忧愁之色。 那齐直见了,微微一笑道:“对了,过去听闻入梦君的书法、文章,都是一等一的,不知道这音律之道如何?可否展现一二?你也知道……”他这边还在说着,眼底却露出得意之色,此番前来,本就有试探之意,直到此刻,方才显露,就是算到陈止在音律上,或许并不擅长,毕竟人力有时而穷,一个人岂能样样精通? 未料,他这念头尚未落下,陈止就笑着对陈举吩咐道:“取琴过来。” 第三百零六章 不要沮丧,从长计议 陈止说话的时候,神色从容,让人观之,心里不自觉的就感到一阵安心。 但这幅神色落在齐直的眼中,却让他有些意外。 “怎么回事?莫非是虚张声势?过去未曾听闻此人在音律上有所表现,而王布与我言及之时,也是说搜集了这陈止自小到大之事,里面也没有提及他的音律之能,连品状书上都没有写,难道这人有音律之能,居然还不彰显于世,而是隐藏起来?” 按着当今世道的风气,这若是有一过人之能,那就得显现出来,也好让人知道,从而积攒名声。 原因也很简单,在这个时代,名声就是根本和资本,是通往更高位格的敲门砖,能够取得名声的能耐,又有谁会隐藏起来不用?除非那人另有所图。 齐直在这之前,就与王布接触过,而王布则是那位尚书左丞张应的属官,他和齐直有些交情,也知道其人住的地方,距离陈止他们落脚的地方不远,所以才找上门来,投其所好的许下利益,再辅之以其人所在书院的种种利益,终于说动了此人。 齐直过来拜访,代表的不光是个人,还有背后书院,在他面前展现音律之能,就不光是给他一个人听,同时也是向外公布能力,这个道理,齐直相信陈止不会不懂,那这样的虚张声势就没有意义了,因为自己是不会中途退去的。 “他真的擅长音律,而且之前没有显现出来,一直藏着掖着?” 在他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一个解释。 就在齐直心里变幻不定的时候,陈举已经将乐器取来,放在陈止身前。 这琴并非陈家所有,因为陈止过去未曾显现这音律之能,这车队也就没带乐器,因而此琴实乃院中装饰。 有鉴于此,这位家丁头子的眼睛里,也满是疑惑,看了看那支秦,又瞅了瞅自家少爷,心里嘀咕着,自家少爷什么时候学了乐器,过去可没有听说过,只是随即想到,这位七少爷自从崛起以来,所做之事旁人见之,都觉得他不甚擅长,但最后却都出人意料。 不光是陈举这么想着,在这堂中两边,陶涯等人看着那支琴,也有着同样的念头,都思量着陈止过去隐藏了音律的本事,直到此刻才显现出来。 他们却不知道,陈止第一世的时候,是学了点基础的音乐,前世也抽空以做娱乐,并且得签筒之助,略有所成,但在一般人中或许称得上好手,但按着齐直所言,这太乐令还要开坛讲律,那陈止的这个水平,是怎么都达不到的,那至少也得是国士的程度,类比起来,就算达不到他书法的层次,那也得接近棋艺才对。 而齐直最后的几句话,已然暴露了对方的想法,陈止也知道要展露音律,那就不能太差,否则对未来开战工作很不利。 但这些担忧,陈止并不放在心上,因为他也有着底牌,正是那本《萧规曹随册》。 之前朝廷送来官服、官印,陈止接下来之后,就抽了个空,回到房间,将那本书册带上,然后将陆映的那一张人杰书页加入其中。 这一放进去,三张空白书页的其中之一,就被覆盖下来,与那张纸融合为一,当场陈止就察觉到了那书册中流淌过来的诸多信息,让他瞬息之间就觉得自己沉浸音律之道许久,那双手之中,更多许多熟悉之感,看着房间里摆放着的、用作装饰的琴筝,就有上前弹奏的冲动。 当时他就常识了一番,然后感慨这书册的神奇,更惊讶于陆映的谦虚,这位江东才子,并不以音律闻名,但其琴技实乃上乘,就算是放到这京城洛阳,也可与人杰一争长短。 正因如此,当齐直顺势用力,陈止也就不客气的将计就计,待得长琴摆好在身前案上,他两袖一甩,轻轻弹动,顿时那琴声从众流淌出来,宛如高山流水,顺畅无比。 叮叮咚咚,声音干脆、清澈,令闻者不自然的沉浸其中。 但随着琴声的继续,陶涯、刘纲等人不由惊讶起来,他们听得出来,陈止弹奏的,实乃江左的一首民曲,整个曲风偏向于轻柔、细腻,好似豆蔻少女在溪水之中嬉戏,带来清亮与欢快。 这样的民曲,在民间流传甚广,而且并无明确的作曲之人,多数是还经年累月下来,百姓们自发传唱,形成的曲风,所以多数都被大户人家的们拿来练手,平时兴致所致,信手拈来,为酒宴之事助兴。 不过,这种随处可见的民曲,人人熟悉,却也因为太过普遍,而难以弹奏出彩,很容易泯然众人,因此颇能体现出音律之能。 现在陈止这么弹奏下来,就算是粗通音律的,都能感觉到里面的不凡,知道不是寻常人能弹奏出来的,当然惊讶。 尤其是陆映,更是觉得陈止的弹奏之中,很多地方的领悟和停顿,与他感触不谋而合,那本来就有的知己之感,不由越发浓烈。 就这样的,整个大堂中的众人,都在这优美的曲调声中,渐渐陷入平静。 待得一盏茶的时间过后,琴声停歇,这大堂中还是久久无人说话。 陈止收回双手,感悟着琴音的余韵,心下也不由感慨着:“这《萧规曹随册》的效用,当真是奇妙,一首曲子弹下来,竟然有得心应手的感觉,只不过这种感觉毕竟是虚假的,其实不可持久,等陆映的这个能力被覆盖了,那这种感觉也会消逝,不过……”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其中的一点余韵,缓缓闭起眼睛。 “这种感触,通过亲自弹奏,其实可以被身体记忆,那《萧规曹随册》的作用,主要是作用在感触和经验上,偏向于精神境界,所以才会被归入道家,等能力被覆盖了,精神上失去了这种感触,但只要肉身弹奏的够多,筋骨之中自然有身体记忆,靠着这种记忆,一样能进行学习,要走马上任那太乐令,总不能真的外行领导内行吧,那是要出乱子的,还是得了解和研究一番,才好依着我的想法施为。” 对陈止而言,这签筒的道具固然方便,但单纯只是用来应急,或者说快刀斩乱麻的话,未免太过可惜,也显得太过单一,因此陈止多会尝试着,从侧面得到其他的收获。 此时,他就考虑着,是不是以后多多训练,靠着身体记忆,从侧面将记录下来的人杰书页能力,慢慢的学会,也算不浪费了这样的好物。 陈止这边闭目沉思,其他人却也不敢打扰,更不敢贸然开口,陈止刚才一曲,着实让他们意外的不轻,这样的音律水平,放在洛阳也能出名,尤其是对比起他过去从来没有显露过音律之能,其中反差,更加让人意外了。 过了几息之后,陈止重新睁开眼睛,看着满脸惊讶的齐直,笑道:“雕虫小技,让齐兄见笑了。” “入梦君谦虚了,谦虚了。”齐直赶紧摇摇头,虽然脸上还有笑容,却显得勉强了几分,但兀自维持着风度。 陈止又道:“不知这等音律,可能入得阁下之耳?可否坐得稳那太乐令之位?” “自是坐得,坐得。”齐直嘴里这么说着,可他自己却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了,看着陈止的问话和表情,齐直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本意已经暴露,再留在这里故作亲近,着实有些煎熬,这就有了离开的念头。 简单的说了两句,他赶紧借口不打扰陈止入城,迅速告辞,然后匆匆离去,走的时候,这风度已经折损了几成。 看着其人远去的背影,刘纲忍不住感慨道:“这人还真是有名士之风,不愧是杨家门徒,还是书院士子,说话好听,可以为友啊。” 听到他的话,陶涯却忍不住笑了。 “老陶,你笑什么?”刘纲满脸不解,但听出了声音中嘲笑。 “这人可不能为友,他今天过来,不怀好意啊,可惜陈兄的本事出乎了他的意料,这才不得不顺势下台,然后匆匆离去。” 刘纲眼睛一瞪:“什么意思?难道这齐直是来挑衅的?我怎么没看出来?他不是好心提醒陈兄的么?”但看着几人表情,回忆刚才的情况,也明白过来,不由恼怒,“这洛阳不愧是首都,这里的人也太会玩了,套路太多啊。” 陈止止住几人闲聊,笑道:“行了,咱们先不说这些了,苏先生,车队也准备好了,咱们这就入城,我也好见见叔祖父。” 苏辽也见了刚才的过程,此时态度更加恭敬,看着陈止的目光中,除了恭敬,更多了一丝敬畏。 他躬身退去,很快就安排妥当,又与此处负责接待的胥吏做好交涉,就带着陈止一行人前往洛阳,准备拜会那位陈太仆。 另一边,齐直离开了陈止住处,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一家酒馆,一进门,就见到了等在那里的王布。 王布本来正在自斟自饮,见了急急而来的齐直,看那表情,就知道事情未能办妥,却也不遗憾,反而是一抬手,指着身边的坐席。 “齐兄,你回来了,来,来坐,不要沮丧,咱们从长计议。” 第三百零七章 正门迎太乐 齐直本来还打算说一说情况,但见了王布的样子,那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说道:“看王兄你的这个样子,似乎早就料到我这一次,是要无功而返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下来。 “话不能这么说。”王布摇摇头道,“我其实也只是有所猜测,但见了齐兄的样子,才能肯定之前的推测,这个陈止,果然是隐藏着一手,没有拿出来展现。” 齐直一听,反而更加恼怒,不由说道:“好啊,说了半天,原来你是把我当成了探子,派出去试探他陈止的卒子,如何,探得什么结果了?” “齐兄莫恼,”王布不由笑道,“我是踢谁做事的,你心知肚明,眼下朝政变幻,各方皆有机会,但关键还在三公、列卿和尚书台,我等本就该守望相助,你乃杨公高徒,当知此理。”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露出一抹笑容:“而且,若非齐兄,其他人过去,未必就能探得陈止的底,他这个人,高深莫测啊。” “你这是话里有话啊。”齐直怒气稍平,因为王布的话中,也有恭维他的部分,如果是对上其他人,或许齐直也没什么感觉,但经过陈止的这一番震慑,到现在还有些惊魂不定,这种时候,恭维的话就显得格外入耳了。 在他看来,也就是自己这样的定力,面对陈止的时候,还能维持风度。 王布注意到齐直的神色,眉头微微一动,跟着笑道:“这个陈止,和其他人确实有些不同,我家恩主得其生平,予我研究,就发现了一点有趣的地方。” “什么地方?”齐直也被调起了心中的好奇之念。 王布抚了抚嘴边的胡须,说道:“那就是此人似乎一直有心隐藏能耐,想要效仿楚庄王之事。” 齐直却不觉得有什么异常:“效仿楚庄王?这样的人,历来就有不少。”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这样的传奇故事,本就流传甚广,为楚庄王在历史上留下来浓墨一笔,后世有心扬名的,多有效仿。 之前,齐直在过去拜访陈止之前,就听王布讲过这事,说是陈止先前故作纨绔,直到被乡中恶霸逼迫,这才显露本领,也是颇为惊异,但随即就记起不少类似之事,又不以为意了。 现在一听王布着重提起,却也留意起来。 王布就道:“据我观之,这陈止所图不小,从他目前展露的能耐来看,兵家、儒家、法家、农家、墨家、佛家皆有涉猎,隐约还有阴阳家的流传,现在又有音律之能,而且似乎皆有不凡造诣,先不说他是从何处学来的,单是这些本领,若是一口气拿出来,早就要名传一方了,偏偏此人就是能耐得住性子,二十多年潜心为学、得了这一身本领,却甘心蛰伏,哪怕被人看做纨绔,也是不改本意,若非家生意外,恐怕还愿意那个时候暴露。” 齐直在旁边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尤其是听得那一连串的儒家、法家等等,更是眼皮子直跳,回忆前世,这才发现王布所言不虚。 “这还不是关键,”王布看了齐直一言,语气转而严肃,“那陈止每次都是因事显露一样本领,事先全无征兆,而且每当觉得其人已经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但后面再遇到事情,却还是能再透露出一点本事,这说明……” 齐直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颇为郑重的说道:“这说明,这个陈止只是被逼着显露本领,其他他还有东西隐藏,甚至于按着他本来的计划,怕是根本就不是现在就暴露能耐,只是因为一连串的意外,不得不为之。” “正是这个道理,”王布恢复了笑容,“所以啊,才会请齐兄过去,对了,你觉得陈止此人如何?他若是为太乐令,能否坐得稳?” “朝廷的决定,我不敢妄议,”齐直的怒气近乎消散,“不过,陈止此人着实与众不同,他若为太乐令,或许能够有所作为也说不定。” “竟然有这般评价?”王布颇为意外,但跟着就道,“既然如此,那兄台何不将此事禀报给尊师,听闻杨老太公最近抵达洛阳,有意给孙女招婿,何必将这陈止之名传上去?此人也尚未娶妻?” “哦?陈止尚未婚配?”齐直登时就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模样,“他这般随水,竟是未曾娶妻?” 这下子论道王布意外了,他本意只是想通过此言,让齐直将这事捅到身后书院,进一步给陈止施压,要知道,王布自从接了这个差事,就来回奔走,虽还未见成效,但已然有了一点苗头,就等着串联几个交代书院的上层。 他挑齐直试探,一方面是恰逢其会,但同样也是对其人背后左岳书院的敲门砖。 却没想到,这齐直居然真有意动的意思。 好在齐直只是微微显露兴趣,跟着就摇头道:“不妥,不妥,杨太公何许人也,他老人家的那位孙女,那是宠爱有加,抵达洛阳之后,不知多少达官显贵稳之,都让自家子弟过去拜访,更有那诸多名士、名流趋之若鹜,但连一睹芳泽都做不到,又何谈其他?陈止虽然不凡,但比起那些个勋贵子弟,却是大大不如的,怕是难入其人之眼啊。” “原来是这样。”王布不由松了一口气,若这齐直真的起了心思,这事说不定还要弄巧成拙,让陈家和杨家这等顶尖世家攀上了关系,那都不是差事能不能完成的问题,他王布怕是要卷起铺盖走人了。 后面又聊了两句,确定还齐直是有心回去禀报陈止之事,王布才放心离开,走的时候,还把酒钱给结了。 等王布人一走,齐直坐在原出,却是沉思了一会,才摇摇头道:“可惜了,这陈止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与他交谈之事,就发现其人见识广博,这王布想要对付他,也不得不承认陈止涉猎诸家,只可惜他的名声还不够,比不上真正的顶尖世家子,这些天以来,杨老太公派他那个心腹书仆,遍访京城各大家族,就有见识见识各家子弟风度的意思,却一直不见下文,足见眼界之高,但这种家世的嫡女,又受太公宠溺,如此情况也是正常的。” 想着想着,他也起身离去,准备将今天的情况,禀报给自己的老师,杨木。 就在两人先后离去的时候,陈止一行人,终于进入了洛阳。 这座古老的都城,历经风云沧桑,诸多磨难,乃至被多次焚毁,近乎成为荒城,但只要皇帝一令,八方聚集,依旧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就恢复了繁华,甚至犹有过之。 看着那沿街景象,来往人群,听着耳边刘纲的惊叹声,陈止也能感觉到这座城池所蕴涵着的那种厚重之意。 “果然是天子脚下,龙气汇聚,你看这来往的车马,还有这楼阁,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到尽头,真个是繁华之地!” 刘纲一边走,一边看,一边赞叹。 陈止听到这话,心中一动,笑道:“或许这龙气,也是并称律令而来的,天子金口一开,画下皇城,自有八方之人聚集,有人几句,则商旅皆来,相互助涨,兴盛可期待,这些人岂不是就为龙气?” 陆映闻言,沉思片刻,说道:“陈兄这话,听起来是有感而发啊。” 陈止笑了笑,一行人在苏辽的带领中,穿过了诸多街道,最后来到了一座占地不小的府宅之前,这宅子的红漆大门已然洞开,一见陈止等人抵达,就有人从中迎出。 “好家伙,这阵势当真不小啊!”刘纲等人走在陈止后面,看到太仆陈府的正门打开,还有人过来相迎,就都惊讶了。 这正门可不是随便开的,有一套规矩在里面,一般只有碰上颇为郑重的时候,才会正门迎客,结果今天因为陈止到来,就将大门打开,当然让人惊讶。 尤其刘纲、陶涯等人知道内情,清楚的明白,相对于陈府而言,陈止乃是晚辈,官职也不及太仆,权势、名望更是多有差距,却可以享受这般待遇,其中必有内情。 甚至于这周围的不少府宅,都有人仆人出来打探,看一看让太仆府邸开门迎接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等见了陈止一行人的年龄都不大,就纷纷窃窃私语。 陈止不管这些,而是主动迎了上去。 “哈哈哈!陈止是吧,果然是我陈家好儿郎,我是陈迭,你叔!” 这迎出来的男子,正是太仆陈永的第三子,在军中为将的陈迭。 “你也别多想,咱们今天这个没有什么意思,是我吩咐下来的,开正门迎接你,我陈家下一辈中,你的成就和名望最高,未来乃是我陈家支柱,如今第一次入洛阳,自然要开大门相迎,过几日,我陈家各支的杰出子弟都要过来,知道今天的这个事,就知道轻重了,不会再起什么枝节,也算是我在离京之前,做的一点准备吧,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弯弯道道。” 陈家各支的杰出子弟要来京城? 陈止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动,脑海中闪过了陈华的面孔。 跟着,又和陈迭见礼,但陈迭不等他行礼,就一把抓过来,搂着肩往门中走去。 陈止还有些不习惯这位第一次见面的长辈这么亲热的态度,但也不好推辞,只能找话问道:“族叔刚才提到要离京,不知是往何处?” 听的此问,陈迭的脸色登时有些不快:“本想去往北疆,结果却要入蜀。” 第三百零八章 两陈合流之始 “入蜀?” 陈止对这个答案,也是有些意外的,他对这个陈迭并不了解,过去连名字都没听过几次,但短短时间的接触,却让陈止大致摸到了其人的特点,至少是刻意表现出来的特点。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出为兵家,为军中将领,那必然会更倾向于鹰派,自是想奔往战场第一线。 不过,随着匈奴之主死去,朝廷大军退败,双方都需要时间修养,所以战局有了平息的迹象,但在军方的眼中,战争并没有结束,只不过是暂时的休兵,因此还有诸多鹰派将领,渴望着前往这北疆之地建功立业。 这一点,从陈迭的话中也听得出来。 只不过,他也说到了,自己最后要去的,却是川蜀之地,明显和本来的意志不符。 “陈永为太仆,有着诸多司职,其中马政的部分,对军方的影响不小,他提出来的意见,军方肯定是要考虑一下的,如果这位陈迭真想要去往北疆,只要陈永的一句建议,结合他本身的身份地位,军方不难让他如愿,现在却事与愿违,那原因若不是有政敌从中作梗,就是陈永并不同意……” 他这边想着,那边陈迭松开了肩膀,就摇摇头道:“我那父亲,也就是你的叔祖父,他啊就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我那边都找好了同僚、友人,准备前往北疆,结果他一句话传过去,生生给改成了入蜀,你说气人不其人?” 陈迭脸上满是遗憾之色,看着陈止,感慨道:“还是你干得好啊,也不用亲自前往北疆,一个消息传过去,他刘渊就给气死了,十万大军不比你杀一人,当真是干得好,让我陈家扬名北疆军中,若我能去北疆,当巩固我陈氏之名,再立战功,现在却只能去往那蜀地,你说那里有什么值得过去的?之前两年,倒是有那李氏作乱,但如今李氏已然归顺,刀兵入库,你说我过去了,能有个什么用?” 说着说着,他唉声叹气起来,让陈止和后面的陶涯等人面面相觑,对这个一见面,就说出这么多肺腑之言的陈家壮年,生出怪异感觉,但也知道,这八成是愿望未能达成,所以心有淤积,见了陈止这个令刘渊殒命的人,忍不住抱怨两句。 就这样,一行人且说且走,穿过庭院,来到了大堂。 大堂之中,陈永坐在主位,除了他之外,还有七八人在场,三人年龄与陈迭相仿,余下五人看起来则颇为年轻,陈欢正是这五人之一,一见到陈止过来,就面露喜色,朝着陈止挤眉弄眼,引得边上一名中年人,连连咳嗽提醒。 只是陈欢实在是觉悟有限,不得要领,但在身边一名青年的提醒下,还是收敛许多,那青年在制止了之后,上下看着陈止,露出了打量之色。 陈止将这堂中的景象尽收眼中,随后就走上前去,给坐在主位的陈永行礼,口称“叔祖父”。 在他身后,陈迭笑着走到一边,说道:“这人我可是带来了,此乃我陈家未来之栋梁,我与他交谈了几句,确实是名不虚传。” 他话一说,莫说陈止,连随后赶来,正在与陈永见礼,口称晚辈、后生的陶涯、刘纲等人,都是面色古怪无比。 盖因从入了大门,一直到走到此处,陈止几乎就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这话全都让陈迭包圆了,陈止最多是在关键的时候询问一二,也好让陈迭说的更加欢畅,结果这位因为说的舒服,就认准陈止名不虚传了。 陈永显然也是知道这个儿子的性子的,并不接话,而是含笑点头,吩咐陈止和陶涯等人坐下。 陈欢等人,这个时候也依照辈分自行介绍了一番,那三名中年人,乃是和陈迭同一辈分的下邳陈家之人,也就是和陈止的父亲是一个辈分的,但都是陈止的侄子,并不是亲子。 至于那余下的五人,包括陈欢在内的三人,为陈永的孙子,余下两人则是族孙。 这些陈氏族人,都是下邳陈氏,和陈止的彭城陈氏算是同族,但毕竟分开也有几十年了,此时固然是客气的见礼,但多少还是能感觉到一丝隔阂和生疏,哪怕是那个颇为热切的陈欢,在言语的细节上,也可听出蛛丝马迹。 但若说言语中隔阂比较少的,也有一人,就是先前提醒过陈欢收敛的那名青年。 此人刚才也已经自我介绍,名为陈梓,是陈欢的堂兄,其父早亡,为陈迭养大,自小好学,后来跟随在陈永的身边,颇受重视。 这人刚才说话的时候,在细节之处颇有讲究,让人听着比较舒服,而且其人一开口,声音圆润,整个人更是给人一种温润之感,让人不自觉的就生出好感。 待得众人纷纷见礼,陈永就顺势开口了:“守一,你的名号,我是早有耳闻了,今日见了,果然不愧是我陈氏子孙啊。”他边说边笑,看着陈止,微微点头,一副满意模样。 陈止当然是连连谦虚。 接下来就是一问一答的环节,主要体现的就是同族情谊,气氛温馨而热烈,不时还有陈欢乱入,令谈话渐渐轻松、欢快,陈止、陶涯等人依次发言,并听取了长者陈永的教诲和意见,都表示受益匪浅。 实际上,陶涯等人也是乐得如此。 这陈永再怎么说,也是列卿之一,能来他的府上,对于这些没有出仕、只在部分地区有名望的士子而言,好处是不言而喻的,就算是没有多少营养的闲谈,也是甘之如饴,因为这本身就是资历,以后在外,碰上什么事,就可以拿出来说,那谁谁谁位列九卿,我和他谈笑风生之类的。 事实上,他们这些人,一路走来,时间不长,但陈止的名声几乎呈现三级跳的趋势,近乎一天一个样,他们跟在边上而言市场被人提起,热度很高,超常达成了目标,这也是陈止不去参加杏坛论道,众人也果断跟随过来的原因,这里面自是有交情和友情的因素,但也夹杂着功利心,如周延、鲁靖等人看来,跟着陈止,比在杏坛论道上的名声收入要多得多。 比如这一入城中,就能见到陈永,便是优势了。 陈永态度和蔼,说着说着,忽然提道:“这次守一你过来,未来同殿为臣,乃是好事,是我陈家的喜事,这里也都是自己人,老夫也不瞒你们,如今正是我陈家大展宏图的时候,当多多提拔自家子弟,京城也缺乏人手,我就让几个家中的杰出子弟赶来,到时守一你得多多提点他们啊。” 这个消息,刚才在外面,陈迭就已经是提过了,所以陈止也没感到意外,又是一番谦虚,然后陈永就是一通夸赞。 在融洽的气氛中,这次会面圆满完结,接下来陈永就安排几个子侄招待陈止,布下了晚宴,自己则因为一点事入宫面圣去了。 “不得了,这随便说两句,都能进宫面圣,列卿之位、天子脚下果然是非同一般。” 席间,刘纲忍不住就感慨起来。 “这有什么,以后陈兄定是宫中常客啊。”陶涯微微一笑,看向陈止,“只看之前陈兄的定品,以及这征北将军的头衔,就知道是简在帝心。” “是啊,真是羡煞旁人!”周延也在一旁笑着。 这时候,陈欢端着一杯酒走到陈止边上,客气的道:“族兄,我对你真的是闻名已久了,你乃是我陈氏年轻一代的翘楚,今日得见,不醉不归!”说完,当先仰头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顿时,边上就有几个人笑着叫好,又有唱行酒令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隔阂渐渐消除。 是夜,陈府载歌载舞,欢腾至深夜。 翌日,陈止一行人就被安排到了一座宅子里面,乃是陈永特地腾出来,让他们落脚的,乃是陈家的产业,就算是日后陈止在职位上有所变动,这个宅子依旧还是留给他用。 当然了,陈止身为太乐令,很快就会有专人过来,给他分配专门的官邸。 很快,等他们在宅院中安顿好了,太常那边又派了人来,和陈止约定了具体的见面时间,也就是陈止正式入职的时候了,还有几天的时间,让他安歇和准备。 这些琐碎之事暂且不表,却说那边左岳书院的齐直,在辞别了王布之后,第二天就来到书院,打算将自己面见陈止的事,上报过去。 不过,当他来到书院,抵达老师所住屋舍的时候,却发现这屋外为了一圈人,一个个都是精壮模样,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培养出来的家丁护院。 “莫非是杨老太公来了?” 齐直对这场面也不陌生,见状露出喜意,然后就从同窗的口中得到了答案,正是那位老太公来了,正在里面和山长杨木谈话呢。 “那正好,我这正要有事禀报,不知道何时可以进去?” 齐直的神色有些兴奋,那位杨老太公的身份何等尊贵,若能面见,留下好印象,自是受用众多,相比之下,他过来的本意都得退居次席。 那同窗则道:“要等一会,老师和太公正在交谈,颇为郑重,我等不好进去,得等里面召唤方可。” 第三百零九章 太尉之位动人心 左岳书院位于洛阳以西的城外,说是书院,其实乃是一处庄园,最外围被围着,过去还曾在兵灾波及的时候,作为防御工事,所以内里的布置颇为考究,齐直他们所在的屋舍,就在庄园的深处的独院。 此时,这院子里里外外布满了人,多数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但也有齐直这样的士子。 齐直口中的杨老太公,就是三杨中排名最末的杨济。 说是最末,那也要看是和谁比,与前两杨比,他在最末,但比起其他家族之人,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就是现在,杨济都还挂着一个安北将军、太子太傅的名号,这样的身份,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到了任何一地,都要引起鸡飞狗跳,就算是洛阳也不例外。 只不过,此时距离他抵达洛阳,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加上最近的洛阳经历了诸多变化,尤其是东海王的倒台和身死,诸多势力的洗牌,多多少少将杨济到来的影响力冲淡了。 即便如此,当这位老太傅来到左岳书院的时候,这个书院的上上下下还是提起了全部的精力,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也都有着和齐直想通的想法。 不过,他们的这个愿望想要实现,却不容易。 哪怕是身为杨木直传弟子的齐直,也要恭恭敬敬的等在外面。 院子里的屋中,正有两人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年龄颇大,腰杆挺得笔直,虽然胡须半白,但依旧能看得出面庞棱角分明,配合着那双有神的双目,更给人一种英武有力的感觉,这人正是杨济。 在杨济对面坐着的,则是一名中年人,他的体格相对瘦弱,神色也颇为恭敬,正在低头说话:“当下的情况就是这样,广汉王有意兼任太尉和大司马,这件事朝中反对的声音不少,若是我杨家动用上下关系,帮叔父您疏通一番,这太尉的职位拿到,并非不可能。” “太尉……”杨济微微闭眼,低头沉思了片刻,笑道:“这个位子当真是好大的吸引,就是老夫闻之,也不免心动。” 太尉主五兵,丞相总百揆。 丞相之权柄,就算对这个官职了解不多的人,也都是听闻一二,乃是百官之首,而太尉在很多时候,能够与之并称,足见其能。 自来三公,多有太尉之名,此官可掌武事,在王朝天下,这兵家之主可谓是定海神针,就算不说其能,单说此位意义,三公之一,人臣巅峰,得之必上青史,留名后世,就足以说明此官对常人之吸引,到底是有多大。 如今,那位得了太师之位,兼大司马之职,有掌尚书台的广汉王,也盯上了这个位置。 不说其他,就说这广汉王眼下兼任的职位,就已经可以称之为权臣顶配了,那大司马的很多职权,甚至还超过太尉,在兵事上的权柄更为广泛。 实际上,东西两汉的时候,太尉、大司马这两个同样掌兵的职位,多数不会同时存在,但自三国以来,两职多有并立,直到此时。 可即便如此,在众人眼中,太尉的名头,还是要超越大司马的。 杨济陡然听到有可能担任这般官职,呼吸也急促了许多,但最后却摇摇头道:“不过,此位得之,有害无益,或许还是取死之道!” “怎么会呢?”杨木却抬起头,然后摇了摇头,“如今朝政不清,东海王殁、武乡侯隐,那其他几家都取得了不小的利出,尤其是琅琊王家,除了王理之外,那王导也终于出仕,而且有传闻说,他不是入尚书台,就要入御史台,乃至直接位列列卿都有可能,我杨家在北方若想壮大,最大的对手和阻碍,便是王家……” “老夫知道你想说什么,”杨济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两人之间的坐席上指了指,“你觉得各家皆有所得,填一二官职空缺,但我杨家也得了一个列卿之位,只是暂时还未落实,最多不过一个月,就会有结果了。” 杨木还是有些不甘心,遂又说道:“但是,廷尉毕竟不是太尉!” 杨济收了笑容,淡淡说道:“但是太尉和大司马的职权多有重叠。” 杨木听得这个语气,心中一凛。 杨济却道:“太尉是好,但你也不要被这个位置蒙了眼,若是老夫得了此官,我杨家就能安稳了?从来世家大族,虽然需要官职品阶的支撑,但家学也很重要,昔伯起公,乃以大儒之身,名传当世,方有家族长兴,况且我杨氏本就立下了计划,要按部就班的在朝中经营,毕竟是盛极而衰,宣武一朝之后,兄长先后退隐,就是为了防止被人皇猜忌,现在这种时候,本就是纷乱之时,我等又岂能主动走上前台,况且……”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太尉之位,此时得知无用,盖因兵权皆在大司马之手,广汉王不会分之,反而还要被其猜忌,你当其他各家,为何不取此位?真是家中没有威望之人?非也,无非是顺水推舟,老夫岂能上他们的当?若真的应下来了,权势没有到手,反而要成广汉王的眼中钉,何等冤枉?还是当先固本,只要家族根本不动,三公之位,早晚会回来的。” 杨木点点头,半天不说话,最后却又问道:“那叔父此番来洛阳,真是只为了悠儿的事?” “这个自然,这才是头等大事。”杨济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眼神也柔和许多,“老夫宝贝孙女的夫婿,当然要精挑细选,由老夫把好关,毕竟这孩子性子软,若是所托非人,那是要受委屈的。” 杨木闻言有些无奈,却也不敢多言,不过随即提了一句:“叔父这些天来,让伟兄去几个大族之中看过了,可曾有什么入得眼的人物?” 杨济摇头道:“未曾见到。” 杨木忍不住就提及:“叔父若不亲眼看看,如何能够放心?这些天也有些家族的子弟找到我这里来,其中不乏风度不凡者,背景也各有可取之处,若不然,您挑个时间,在书院中见见他们?” “你这是替他们来做说客了啊。”杨济笑了笑,见杨木想要解释,就摆手阻止,然后说道:“别急着辩解,这并不是坏事,能见就见吧,我也想见见这年轻一辈的人杰,时间就由你来安排吧。” 杨木点头应下,他们这个层次的家族,挑选姑爷的时候,自是看重家世、乡品的,但同样也品性和前途,所以疏忽不得。 同时,这家族联姻,也是稳固世家地位的重要手段之一,所以他们这些长辈难免上心,挑选的家族人选,亦有门道。 过去,杨家就曾与政敌联姻,化干戈为玉帛。 但此一时彼一时,因为新汉权势起伏,北方世家有崛起之势,山东以王家为首,而关中则诸族相争,杨家略占优势,这个时候,他们与王家之间的矛盾,可不容易化解,因为这不是政争,而是争运,谁能赢,至少奠定百年家运。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联姻,也不会寻找王家,或者近似的家族,而是会选择稍小一些的,也方便杨家借力和控制。 “行了,正事就说到这吧,”杨济话锋一转,“老夫这次来书院之中,看这里颇为清净,准备住个几天,希望你不要嫌老夫麻烦啊。” “这样的好事,我等自是求之不得!”杨木衷心说着,他为山长,当然也有经营书院的心思,杨济若能在此停住,好处诸多,“说起来,我有几个学生,一直仰慕您的学问,此时就在外面,叔父可愿见上一面,指点一二?” 杨济笑道:“你话都说了,老夫岂能拒之?让他们进来吧,老夫也和他们说说话。” 杨木致谢一声,就吩咐身边仆人,去呼几个弟子过来。 这人一出去,门外的齐直二人知晓,就当先一步走入,那仆人则又去召集杨木余下的学生过来。 “后生末学见过文通先生。”齐直和同窗当先拜见杨济,又见过老师。 杨木有些意外的问道:“齐直,你怎么来了,这几天不是身染不适,在家静养么?” “回禀老师,我本在家中静修,但听说那入梦公子陈止,最近刚刚抵达,就在那镇上暂住,于是忍不住过去拜访,见过其人之后,就过来禀明老师。” 杨木还未说什么,杨济先露出感兴趣的模样,问道:“哦?可是那个斩杀小王子、气死匈奴王的入梦公子陈止?” “正是!”齐直赶紧恭敬回应,不敢有一点迟疑。 “他来京城,是过来当官的,得了一个征北将军的头衔,又承了太乐令之位,”杨济言笑了起来,“我为安北将军,他为征北将军,也是有缘,你叫齐直是吧,说说,此人如何?” 齐直赶紧诚惶诚恐的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其中就提到了陈止当众弹琴的一事,而且为了给杨济增加印象,他将王布的一番分析也说了出来,当然了,在这里都成了是他的分析和想法。 果然,杨济听闻,先是指着齐直,对杨木说:“你这个学生不简单啊,思虑周详啊。” 杨木也有些意外的看着齐直,但还是点头致谢。 第三百一十章 临到上任练琴忙【第三更】 齐直自然是心中欢喜,觉得果然是给这位老人家留下了好印象,他的那名同窗,则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过来。 夸赞过后,杨济自然而然的说道了陈止:“照你这么说,这个陈止是有本事的,一个太乐令,是难不倒他的,我记得他是下邳陈氏之人吧?” 杨木却不能肯定,又看向齐直,后者会意,上前解释道:“陈止并非下邳人士,乃是彭城陈氏出身,但这两陈本是一家。” “哦,这么说来,也是陈氏之人,这也是个大族,只是最近衰落了,”杨济说着说着,忽然问道,“不知道,这个陈止可曾娶妻?我刚才听你提到,他是游学中途接了敕令,就直接来了。” 在新汉一朝,官员若是得了官职,前往赴任,在家眷方面是有一些选择的,这个时代可没有后世的通讯和交通条件,可能一次赴任,再回来就是几年后了。 有鉴于此,所以按照官职、任期的不同,一些官员是可以携带家眷同往的,尤其是京官更是如此。 正因如此,杨济听闻陈止是在游学的中途,接了敕令后,就直接过来洛阳,接掌职位的,似乎无需考虑家眷,一般这么做的人,都是孑然一身者,是以才会有这么一番询问。 那齐直听了,也是一愣,但旋即还是回答道:“据我所知,那陈止未曾娶妻,盖因此人蛰伏之时,父母早亡,又时常以纨绔之相显于世人,是以无人问亲。” 他这一口气说下来,心下难免狐疑,要知道,之前王布随口一言,就曾经让这齐直生出疑虑,也曾想过杨老太公的事,但旋即又觉得,这般门第,那要找姑爷,怎么也得是门当户对才是,陈家虽有底蕴,但现在早就过了巅峰,再加上陈止本身又不是下邳嫡系,乃是彭城陈氏,这家世就又低了几分,不该被杨老太公看在眼中。 “听老人家这口气,难道还真动了心思?” 齐直心里嘀咕着,就有些摸不清杨济的念头了,但又不敢发问。 到是他的老师杨木,问出了心中疑问:“莫非,叔父你有心与陈家联姻?”他没有什么忌讳,一个是血亲叔父,小时时常请教,另外两个是自己的学生,朝夕相处,有如父子。 问了之后,他又道:“陈氏一族固然底蕴不浅,如今又有人位居列卿,然此族早已过了鼎盛,中枢虽官宦传承不绝,但人数日少,如今只看朝中,算上那陈止,也不过只有两三人尔。” 这话就是在提醒自己的叔父了,刚才好说的好好的,选婿得看诸多条件,这家世也不得不考虑,一个略小的家族,固然容易掌控,但也得考虑这个家族的前程。 当下世家,在朝中的势力,并非只看官品高低,还要看涉猎的范围,陈家在中枢的人少,哪怕有一位太仆,但没人帮衬,也是势单力孤,政令传达起来难免会有掣肘,得和旁人结盟互助,这就是个变数。 不过,杨木也不会否认,至少当下和陈家联姻,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有很多优势,只是在他的心中,还有更好的人选。 “你无需担忧,我只是询问一二,并非就要下决定,这事也得征询悠儿的意见,她虽然性子软,但也有主张。”杨济笑了笑,简单解释了一句,但跟着又道,“不过,陈家根深叶茂,也是有名的世家大族,也是可以列入选项的。” 听到这里,那齐直边上的同窗回过神来,赶紧说道:“太公、老师,好叫两位得知,我最近听闻,那陈太仆发出了召集令,说是让家中杰出子弟,在近日都来洛阳,若是两位有心,不如到那个时候,派人过去一看,正好看看这陈家之中,有没有俊杰。” “还有这事?不错,你这个消息好,你叫什么名字?”杨济笑着询问。 那人登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忙回道:“回禀太公,学生祖沿。” 杨济点点头,对杨木道:“祖沿?嗯,好,覃之啊,你的学生都不错。” 对面,祖沿后退两步,朝齐直看了一眼,露出笑容,他总算也抓住了这次机会。 这边,几人话音落下,门外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正是杨木其他的学生到了,这些人听到消息,也是急切赶来,却已经慢了两位同门几步。 随后,这屋中众人交谈起来,气氛融洽。 不过,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本来站在屋子角落的一名年轻护卫,这时候缓步离开,这是要给别人换岗了,但随后他在却来到屋外,走出院子。 在不远处,正有一名青衣丫鬟等候在那里,模样清秀,扎着两个小辫,她一看到年轻护卫,立刻挥了挥手,然后小声的喊道:“十一哥,这边!这边!” 那年轻护卫顺势就走了过去。 “怎么样了?老太爷和五老爷是怎么聊的,可曾说到小姐?” 那年轻人听闻,也不迟疑,就把刚才在旁边听到的一些话说了出来,当然了,能做这种近身护卫的,都是懂得进退的,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否则主家的秘密就都传出去了,所以他谈到的,只有最后关于那位“悠儿”小姐的内容。 “彭城陈家的入梦公子?真的假的,老太爷真的提到了这人?”那丫鬟露出了意外、惊喜的模样,“是那个写下《师说》、文武双全的入梦公子?” “正是此人。” 丫鬟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就好了,若是能有这位公子为姑爷,那就好了!” 年轻护卫听到这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小丫鬟则是摆摆手,笑道:“十一哥,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省的大管事埋怨,小姐把姐姐留在身边,让我过来照料太爷起居饮食,过两几天太爷回城,我就得把消息告知小姐,也好让她安心,你是不知道啊,老爷这次硬逼着小姐出嫁,她一直闷闷不乐,虽然跟着老太爷出来了,但太爷公也答应老爷,说是在洛阳会给小姐找个夫婿,你也是知道的,老爷马上就要当大官了,在家里说话越来越顶用了,太爷也不好落他的颜面……” 这丫鬟说着说着,忽然一捂嘴,呸呸两声,又道:“你看我,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又议论老爷了,真是该死,十一哥,你不会跟别人说吧?”她做出了担心委屈的表情。 年轻护卫无奈的点点头,便就离开了。 那丫鬟则是转身,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很快,城中诸多勋贵、世家就得到消息,说是那位安北将军杨济,将在左岳书院设宴,宴请年不过三十的青年才俊。 几天之后,洛阳之中,热闹纷呈,很多人都猜到了这背后的用意。 各家议论纷纷。 “这老杨家的,还真是过来找姑爷的不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难道对那太尉之位,真没想法。” 洛阳城北,慎独书院之中,正有一方脸大嘴的男子,一边饮酒,一边说着,他年约五旬,身宽体胖,坐在席上,却显得格外安稳。 若有朝中之人在此,当可认出,此人正是中书令荀遂,有传闻说,其人不日将升迁中书监。 自东汉末年以来,中书省权柄日高,掌诏令,分尚书之权,总掌禁中书记,能草拟诏令,可见权柄,正因如此,对文采的要求也相当高,这位中书令荀遂就是例子,他在出仕之前,就是这慎独书院的山长,同时还有另一层身份,为那颍川荀氏出身。 颍川荀氏,在曹魏之中,乃是顶尖门阀,等魏国被新汉吞并,宣武皇帝为了安抚和拉拢北方士族,同时制衡日渐壮大的南方世家,对荀氏多有优待,加上荀氏自身也深谙明哲保身之法,所以这荀氏,如今也算是第二梯队中的佼佼者,并且还有上升势头,所以也有心竞争这北方顶尖门第的心思。 “三叔,此事暂且不议,眼下的当务之急,却是那左岳书院,经过这事之后,名望势必大增,如何能够放任?” 那荀遂的对面还有一人,乃是他本家的侄子,名为荀尤,为现任山长。 “此事你不必惊慌,不过就是一次宴会罢了,若是大张旗鼓的应对,反而正中杨家的下怀,”荀遂笑着摇头,“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大可在最近也召开一次宴席,到时候我会请几位好友过来。” 荀尤闻言,先是露出喜色,跟着却又满脸忧愁的道:“唯可虑者,是晚宴之中,若是真让杨家选了一位姑爷,又有佳作问世,岂非就成了美谈?” 那左岳书院的美谈,涨其名声,对这慎独书院自是不利。 荀遂笑道:“世族联姻,何来美谈?至于这当宴佳作,又岂能容易?他杨老头选的,都是青年才俊,此等之人,吟诗作对或可,当场佳作却难,你多虑了。” 荀尤苦笑一声,说道:“若是平时,侄儿也不会多想,实是这次,那太乐令陈止也在邀请之列,此人在王府晚宴中,为了压下鲜卑人的气焰,当场写下一篇《六国论》,万一在左岳书院的晚宴中,也兴致大起,那可如何是好?” “什么?”荀遂也颇为意外,“太乐令陈止?”随即,脸上也露出了忌惮之色。 “正是此人,”荀尤点点头,“他的本事,三叔你也是知道的。” “如此,是有些麻烦,不过……”荀遂摇摇头,“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太乐令的事也不少,等他一出仕,恐怕都抽不出时间来了,再说了,我等也可以找些事,让他忙碌一番。” “您的意思是?”荀尤眼中一亮。 荀遂抚须而笑:“不妨先打探一下,这位太乐令,如今在忙些什么,听闻他也通音律,那不如就找几位大家,过去讨教一番,这人能即兴为文,总不能也能当场作曲吧。” 叮叮叮…… 被人念叨着的陈止,几日以来,都在院中弹奏着,琴音袅袅,宛如流水,但周围的陶涯、陆映等人,却都听得颇为无奈。 “这同一个曲子,每天一天到晚的弹奏,到底有何用意?”刘纲也是满脸不解,盖因陈止这几天以来,几乎每日都会弹奏同一个曲子,一副乐此不疲的样子,最初的时候,几人还觉得颇为优美,有种身处世外桃源之感,但如今就觉得这世外之地,着实是千篇一律。 “再等等吧,明日陈兄就得去太常那边了,也是真正走马上任的时候了,兴许他是用此方法,排解心中焦虑也说不定。”陆映这般安慰。 突然,陈举过来,通报了一声,说是陈欢来访。 众人并不意外,自从陈止住下,陈欢但凡无事,就会过来。 “兄长,还在练琴啊。”陈欢一来,跟陶涯等人见过礼,就来到陈止边上,颇为兴奋的说道,“我今日过来,就是为此,家中来了一位音律大家,兄长可要去一见?” 第三百一十一章 来得正好! 311 陈止这几天的动向,其实早就被有心人注意到了,这里面就有诸多书院之人,同样也包括了陈家的诸多子弟,而太仆陈永也不例外。 结果,得到的消息,就是陈止每日练琴不缀,因此有着不少的猜测,但大部分的人,都认为陈止是为了太乐令在做准备。 至于陈欢这样的,想的就比较简单了,只是觉得此乃风雅之事,也乐得成全,所以今天一听说有音律大家到来,就忙不迭的过来通报陈止。 陈止笑道:“有音律大家,这是好事,就是不知道,是哪家人士?” 陈欢就道:“都是我洛阳人士,其中有一人,人称知敏阁主,为宗室之后,姓刘名近,其音律之能洛阳人尽皆知!” “宗室里面的音律大家?这真是让人意外,既如此,那我这就随你前往,见一见这位。”陈止说完话,就让书童陈物去取他的物件过来,随后就跟着陈欢,前往陈永的府邸。 因为是陈家之内的事,陶涯等人不方便跟随,因而一辆牛车就坐下了两人,行驶了没过多久,就抵达了目的地。 “守一来了啊,可是听到消息了?”等陈止从侧门入府,绕过照壁,还未抵达庭院,迎面就见到了陈迭,这位陈家长辈最近与陈止的关系也越发亲近,所以他说起话来,也不绕圈,“我就料到你要来的,今日几位音律大家过来,虽然是事先都递交了名帖,但也就是提前个一天半天,显得比较急切,我估摸着啊,这背后定然有着算计,说不定就是冲着你个太乐令来的,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陈止拱拱手,说道:“多谢叔父提醒,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但既然来了,我总归得见见,毕竟以后也要打交道的。” 陈迭点头笑道:“我知道这么点事,是难不倒你的,不过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前你不曾为官,可能还感受不到,这过去要是有人想与你为难,还能有迹可循,但这官场上,那花花肠子就太多了,可能今天还和你有说有笑,转脸就捅你一刀,你还不知道,总之啊,小心无大错,我这也要走了,我父亲虽然位高,但很多事不方便介入,况且你以后也我陈家支柱,很多事也要仰仗于你,千万得小心行事啊。” 再过两天,陈迭就要前往蜀中任职了,他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心里其实有很多担心,所以才会借着这个机会,说出一些肺腑之言。 陈止也是表情郑重了几分,点点头,随后跟着陈迭就往里面走,边走边说:“好叫叔父得知,我最近这些天,也在思量这太乐令之职,如今看来,此位似乎与诸多书院接触甚多,那这书院之间,是什么情况,叔父可否知晓?” “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不过你说的不错,你这个官职,是和那些个书院的关系不浅,也是一个重要的职权,像是什么京郊祭祀什么的,其实也颇为重要,但毕竟每年就那么几次,而且是诸多衙门相互扶助,也不见得能出什么问题,倒是这个书院裁判,是一个要命的事,前任几个太乐令,就是因为这个问题黯然而去,以至于此位都空悬许久。” “书院裁判?”陈止自然明白,这个裁判,说的可不是后世的职业裁判,而是指的“裁决、判决”。 “对,这个事,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说不清楚,等你见了太常,入了衙门,自会得知,现在先去见见那几位大家吧。”陈迭说话间,压低了声音,“其实这也不是坏事,就和行军打仗一样,有人不服你,那只要震慑住了,就可以收为己用,用来打压和拉拢其他军头,我也知道你前几天和齐直的事,不妨如法炮制,也让这几人知道厉害,压他们一头!” 陈欢在后面跟着,此时也忍不住说道:“对,就是这个理,族兄你这几日以来,每日勤练,想来也是为了这个吧,就得让他们都知道厉害才行,才能断了念想!” “叔父还真是看得起我,齐直虽是俊杰,但到底比不过大家,我那么一点音律能耐,能镇得住他,未必能镇得住这院中之人啊。”陈止说着,眼睛朝庭院看去,就见假山边上,开间之侧,摆着桌席,坐着七人。 首位自然是主人陈永,末席陪着陈梓,余下几人陈止都未见过,但见他们一个个峨冠博带、大袖飘飘,气度就是不凡,再看几人面容,也都是面如冠玉,配着长须,更增风采。 陈止看着那几人,那几人也在看着他,随着距离接近,这几个陌生人尽数起身。 “这位就是入梦公子吧,久仰大名!” “风采过人啊!” “可是太乐令?我等有礼了。” 他们一个个,都是格外的客气。 “守一,你来了,来我给你引荐这几位。”太仆陈永也微微起身,招呼陈止过去,脸上满是笑容,似乎因为陈止被人礼待,他亦心有荣焉。 陈止却很清楚,陈永这等官场老马,岂能看不出这几人来的目的,不过是临场做戏罢了,于是快步走过去,配合演出。 “这位,乃是知敏阁的东家,刘近刘先生,这知敏阁乃是洛阳有名的书斋,多有文人墨客留下佳话,而刘先生更是人称三绝,那他的书法、画技、琴艺,都是冠绝洛阳,闻名北方啊。”陈永起身,拉着陈止,指着一名年约四十的男子,这般说着。 此人面容英俊,器宇轩昂,只是眉毛偏细,因此有着一股阴柔之意,他听着介绍,嘴角勾起,抿嘴而笑,说着:“陈公谬赞了,这般夸赞,我可是担当不起,那三绝之说,更是旁人牵强附会,在入梦君的面前,如何敢应?谁不知道,入梦公子的书法、文章,都是入品而冠绝,据说在音律上也有过人之处,那左岳书院的齐直,何等心高气傲,但也对阁下的音律之能赞不绝口,可见一斑。” 那齐直明显是想要捧杀啊,这京城洛阳的人,果然一个个都心机深沉啊。 陈止心里感慨着,表面却是连连谦虚。 陈永则又介绍起其他几人,这余下几位也各有来历,而且陈永明显是有意提醒,所以也都提到了他们背后的书院。 事实上,除了刘近之外,其他几人在身为音律大家的同时,也都是各个书院的讲师或者西席。 情况,致辞已经非常清楚了。 果然是有目的而来啊。 看着刘近等人客气的模样,陈止很清楚,接下来或许又要历史重演,重复齐直曾经经历过的事,只不过这几人的音律水平,比齐直那是高出太多了,用从陆映那边得来的音律能力,怕是难以压服他们。 “也好,其实他们来的正好。” 看着那刘近的样子,陈止的心中一动,想起陈永刚才提到,那刘近的书法、画技、琴艺冠绝洛阳。 “那也就是说,在洛阳之中,若论这琴艺,估计是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了,那只要得到他的人杰书页,也就不用再取旁人的了,这么一看,这些人来得好,来的正是时候,尤其是在我上任之前过来,更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一念至此,陈止下意识的摸了一下怀中之物,刚才在动身之前,他就让陈物取了物件,里面就包括了《萧规曹随册》。 “入梦公子……” 介绍之后,众人分别坐下,那知敏阁主刘近就要开口,他们今天过来,其实是受人所托,来带节奏,给陈止找点事做的。 但他这边刚刚开口,陈止就先道:“早就听说过阁主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您在音律上的成就,让人叹为观止啊,真是让人佩服,佩服!”说完,更是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 刘近一愣,他本想说几句,挤兑陈止,让他当场弹琴,然后双方比拼,给这个太乐令一个下马威,结果对方这么一通较为露骨的夸赞下来,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刚才的话题,连连谦虚。 这种谈话的气氛,登时就柔和起来。 陈止摸了摸怀中的一张纸,微微点头,这一番夸奖过后,有关刘近的人杰书页已经到手,经过几日的摸索,陈止已然知道,这人杰书页其实限制不少,一个最大的特性,就是书页最多纪录一种能力。 眼前的刘近,就是个例子,对方有三项能力被陈永夸赞,但陈止却不能同时夸对方三个能力,这样是得不到书页的,只能选择一种,在这里,陈止选的当然是音律。 到手之后,他心中有底,就随意闲聊,气氛越发轻松。 这气氛不对啊,万一融洽起来,如何完成嘱托? 这么想着,刘近话锋一转,就道:“陈兄啊,你为太乐令,不知在这音……” “刘兄提起这个,正好提醒了我,”陈止露出想到了什么的表情,“你也知道,我初来乍到,得了这太乐令的官位,却不明所以,听说此位与诸多书院关系不浅,刘兄你深耕京城,可否教我?” 第三百一十二章 四方儒院,太常有请 一边叫着陈兄,一边叫着刘兄,可见两边的关系,确实是亲近了许多,但再亲近也只是表面,不过头一次见面,双方还各有所思,岂能真的亲近。 但既然两边拿出了这样的态度,那就得在这样的气氛中讨论下去,除非气氛转变了,那刘近先后两次开口,其实就是为了转变气氛,但陈止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 听得陈止的询问,旁人不说如何,坐在一边正在举杯饮酒的陈迭却是呛了一声,然后放下酒杯,看着陈止,哭笑不得。 刚才进门的时候,两人还就这个问题谈论过,只是陈迭所知有限,不能给予准确回答,结果这没过多久,陈止就问起了旁人,而被他问到的这个人,还是怀着其他心思过来,想要找麻烦的一位。 所以,连刘近本人都被陈止问懵了,冷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心里思量着,是无视这个问题,继续自己节奏,还是先回答了再说。 不过,陈止却不打算放过,继续说道:“自我来到洛阳,就先后听人提到过,说是此处人文荟萃,实乃天下精华之所在,尤其是诸多书院,更是层出不穷,各有千秋,我为太乐令,今后免不了要与诸多书院打交道,所以早就想问清楚情况了,可惜众人皆有所属,问来问去,终究还有欠缺,但刘兄你就不同了,刚才和你聊天,听你提到,你那知敏阁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诸多书院皆有涉猎……” 又是一番夸奖,但这话说出来,却让刘近的表情很不自然,而陈永则微微一愣,然后抚须而笑,并不出声。 到时那陈欢,看不出形式,反而觉得气氛融洽,也想参与进去,就在旁边起哄道:“族兄言之有理啊,刘先生,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族兄,最近都在询问这些个事,连我都问过,可我实在是不知道啊,还是你跟他说吧,你见多识广,肯定是比我强多了,刚才你还说,这洛阳排名前十的几个书院,和你都有交情,那道观的道士、寺庙的和尚,也去你那边喝过茶、聊过炫,这种事,你肯定是行家呀。” 他说着说着,注意到众人都停下话,看了过来,周围一阵安静,气氛中浮现些许尴尬,也意识到一点不对,于是停下话,尴尬的笑了两声,不复多言。 但他的话毕竟是说了,刘近也就不能装聋作哑了,只得干笑两声,说道:“其实我也有夸大之言,洛阳之地,各家云集,各有千秋,哪里是我能品评的。” “不是品评,不是品评,”陈止摆摆手,一脸好意的说道,“是我来问,刘兄来答,也算是助我一臂之力吧,毕竟我这个太乐令,还什么都搞不清楚呢,这主要一问,就是刚才你提到的,那十大书院,是哪十大?” 此问一出,刘近那英俊的面容上,顿时显露出牙疼一样的表情。 十大书院的说法,乃是俗定,哪里有真正的排名,自古都是文无第一,这种话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摆在台面上?刚才之所以提及,那是闲聊,就像后世相互之间吹捧,有的时候说的兴起,为了展现自己,难免拿旁人衬托,比如说那谁谁不用知道比你们高到那里去了,我和他谈笑风生之类的。 结果,陈止却非要挑出来问,还是用太乐令的名义,让刘近一下就有些被动了。 “是我唐突了,”突然,陈止自己退了一步,“这个事,说起来确实不容易,这书院之间有着矛盾,多数也有名望的因素在里面,若是提出什么十大之言,反而要徒增纷争,确实不合适,那咱们就随便聊聊,说一说与刘兄你最熟悉的几家书院吧。” 他这么自行一退,刘近也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也好,那我就从这东南西北的四儒书院说起来吧。” 陈永在旁边看着、听着,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却忍不住赞叹起来。 “好手段啊,先提出一个强人所难的提议,让人难以回答,然后退后一步,给出了一个合适的空间,但实际上,那刘近本就么有回答的意思,结果这一进一退,平白的让刘近觉得有了个台阶下,愿意回答了,而且陈止说的委婉,但能让刘近这样的人熟悉的书院,那肯定就是名列前茅的,否则焉有介绍的价值?” 在他的感慨中,那刘近已然介绍起来:“这京城四边的儒家书院,其实陈兄已经接触过一家了。” 陈止笑问:“左岳书院?” 刘近点头道:“正是左岳书院,这书院位于洛阳以西,乃是西边诸多儒家书院之首,山长出身弘农杨氏,又有几家关中世族涉及其中,除此之外,那洛阳以东的诸儒经学则以致远书院为主,历代山长都为诸葛家之人担当,但又不局限于此,南阳几大家族、琅琊王氏在这个书院都有很大的影响力。” 陈止品味片刻,才道:“诸葛家势力庞大,而且遍及南北,琅琊为根、南阳为干,又有江左诸支,能聚集这般力量也是正常。” “接下来就是洛阳北边的慎独书院,这书院当今山长乃是颍川荀氏,此书院得北方诸家相助,历任山长都是北方大族出身。”刘近在介绍慎独书院的时候,刻意精简了许多。 “这家书院莫非是得了北方各大世族之助?有意思。”陈止说着,又问:“这东西北都说了,下一个就该是南边了吧,又有什么来历?”正所谓不问不知道,这问过之后,陈止已然认识到,着诸多书院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能在洛阳站稳脚跟、传承起来的,都有背景。 难怪不好管理啊。 “南边最有名的书院,乃是兼善书院,据说乃是陈侯所倡,最初乃是陈侯练兵之时,在营中设一讲学堂,所授皆不甚深,时有人问,兵丁卒子何必读书,陈侯与之辩,就提及达则兼善天下,陈侯殁后,昭烈皇帝感念其志,乃立兼善书院,宣武北伐,一统中原后,还都洛阳,这兼善书院也随之迁来。” 兼善书院么…… 陈止的眼神一阵恍惚,他亦注意到,在介绍这座书院的时候,刘近的神态语气明显不同之前,带有一点憧憬的味道。 心中一动,陈止顺势问道:“不知这书院有与哪家有关?当代山长为何人?”这兼善书院打着陈侯的旗号,但陈止自是知道,这书院和自己并无多大关系,但听得这番介绍,心里也泛起异样,因此有此一问,但他也明白,在这个九品官人的时代,书院是不可能脱离世家,单独传承的。 果然,刘近就介绍道:“自书院北迁,这三十年来先后有张家、周家、陆家为山长,当代山长则为江东顾氏担任,不过已经定下了下一任,为那江东朱家之人。” “张家、周家、顾家等,这都是江东的大族,看来这个兼善书院的背景不过就是个壳子,早已沦为江南大族的工具,这也对,毕竟是从江东迁来。” 陈止心里跟明镜一样,但还是有一丝怅然,但旋即不由失笑:“我还是想太多了,时代的局限性,岂能因为我的一个前世就有变化?毕竟人死如灯灭,生前准备的再多,一样会被历史淹没,更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很多所谓陈侯之举,不过假名,话说回来,若真的一劳永逸,那我这一世哪里还用劳碌?真要有遗憾,不妨今生弥补。” 他的这些个想法,对面的刘近自然无从得知,他说完了四家书院,又道:“除了这四方儒家书院,城中还有一家,也曾兴盛,但现在略有衰退,名为阳景书院,好了,这书院就是这么几家……”说着,他就打算止住话题了,否则说下去,今天就纯粹是过来给陈止解惑了,那可就要有负于人了。 可惜,陈止却不愿意这样停下,跟着又问:“既然说的是儒家书院,那定然还有别家,另外,听闻佛家和道家在京城还有流传,这些与太乐令也是息息相关,还请刘兄继续。” 刘近表情连变,本想拒绝,但又不好不答,只是这么一说,今天过来,所谓何来? 正当他进退维谷之时,陈举忽然自边上走来,来到陈止跟前停下,恭敬说道:“少爷,有消息从咱家院子传来,说是太常派了人来,让你提前过去,有事相商。” “太常让人来叫我?时间还没到,就让我提前过去,这事有什么事发生了,他既是上官岂能拒绝,我是要去走一趟了。” 陈止念头一转,就转身朝陈永告歉。 陈永摆摆手道:“你先过去吧,太常差人让你过去,不会是私事,朝廷的正事要紧。” 陈止点点头,又对刘近说道:“真是遗憾,今日未能尽兴,也没能问清楚其他百家书院的情况,改日你我再叙,几位,陈某告辞了。” 刘近等人纷纷拱手,都道正事要紧。 等陈止的背影远去,刘近不由松了一口气,觉得不用继续介绍其他各家了。 “再介绍下去,传出去,我今天就纯粹是来给陈止指点迷津了,要被人误会是真和他结交了,我可是受了荀兄所托,让陈止展现音……不对!” 想着想着,刘近突然回过神来,表情惊愕。 “陈止这么一走,我还怎么让他弹琴,而且他一走,我今天岂非就是专门来给他讲解的,这……这误会可就大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太常诸官 曹魏黄初元年,也就是公元二二零年,魏文帝曹丕再改魏国奉常为太常,此名于东西两汉多有反复,至此方定。 五年后,新汉仁宗刘禅登基,乃学之,亦置太常,品第三,银章青绶,进贤两梁冠,称之为列卿之首,能任此者,多为“时望”、“儒雅”之士,号称清重,职不可缺。 太常以卿为首长,属“春卿”,视金紫光禄大夫,又有少卿为副官,属官众多,有丞、主簿、太常博士,领太庙、太祝、太史、太乐、明堂、诸陵等令,又领太学博士、博士祭酒等官职,职权甚重,涉猎实多,乃朝廷一大司也。 等陈止抵达此地,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这些个信息。 实际上,随着尚书台崛起,其他列卿的职权,都被这尚书台制约,等于是职权被尚书台分去了部分,太常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太常毕竟是底子厚,职权广泛,哪怕权柄被分出去了一部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还领着众官,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很多事,其他衙门都必须请示和通知太常府。 因此,这太常府的衙门,着实是气派得很,陈止还未走到跟前,只是远远的看着,就能感受到大气,再看那扇大门,更感权柄威严。 不过,若论场面,他前世是看过太多了,眼前的这些,也难撼动心念。 前面,有两名吏胥见了陈止一行,就赶紧迎了上来。 陈止整理官服,走下车来,与陈举等四名仆从走了过去陈止在离了陈永府邸后,并没有直接过来,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宅院,换上了官服,命人带上官印,然后挑选四名仆从相随。 要知道,那太常的召集之令,也是先传到了陈止的府邸,然后由才传到了陈永府上,这就说明不是私下里的见面,而是正式的会面,要按着礼节,做足功夫,这可不是虚张声势,而是职场礼仪,是对自己和上司的尊重。 “见过太乐令,上卿在内,且随我等入内。”两个吏胥过来,表现的格外恭敬,看到陈举等人,不由默默点头,看出这都是精锐家丁,不是寻常仆从,又补充道:“这几位先往一处等候,带的上卿见过太乐令后,自有安排。” “有劳两位了。”陈止笑着回礼,那二人连说不敢,安排妥当之后,就领着陈止入内。 太常衙门的布置,并不显得多么华贵,倒是有些朴素,陈止随着两人前行,打量周围,心里想着的却是那位太常,邓蒙。 邓蒙,为义阳人士,乃是新野邓家出身,这邓家也有来历,其崛起的契机,乃是昭烈皇帝麾下的邓芝。 经过近百年的经营,而今也算是一大世家,比之顶级门阀还有不足,但也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同时在南阳集团中有着不小的影响力,而且整个家族还有上升势头。 这位太常邓蒙,也算是新近登位,只不过在这之前,就已经以代行的名义,署理衙门很久,也就是说,其人本为临时太常,在东海王倒台之后正式上位。 这样一个人,能在诡异的局势下,转正为卿,足见其能,而根据陈止了解的情况,这位太常平日行事,颇有黄老无为的味道,对各方都不得罪,与之为善。 “从陈永透露的情况来看,我这次的职位,其实经过了列卿的一番争论,相互妥协之后,拿到了这个太常所领的太乐令之位,就是因为这个太常是各方都能满意的人物。” 这样的一个人,按着正常的看法,那就是一位老好人,但陈止却不会真当其人是老好人。 原因很简单…… “这可是朝廷中枢,能让各方都容忍、满意,可不是一个长袖善舞就能解释的,背后的人脉意义,更是非同一般,这样一个上司,不可轻视。”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来到了那衙门的正堂,一走进去,就见不少人已经坐在里面了,月末有七八名身着官服的男子。 陈止的目光依次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大堂的最里面,那里坐着一个略显富态的男子,约莫五十岁,表情和蔼,见了陈止就微笑点头。 在他打量堂内情景的时候,这屋子里的人,也在观察着陈止。 这些人,有老有少,年龄最大的,怕是要超过五十,最小的一看就是二十出头,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稚气。 不用问也知道,这些人就是太常的属官、领官,而那个富态男子,毫无疑问就是太常邓蒙了。 相互打量之中,整个大厅的气氛微妙起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打算出声,便就安静下来。 唯有那两个带路的吏胥上千,对富态男子说道:“上卿,太乐令来了。” “陈先生,久闻大名啊。”富态男子邓蒙挥挥手,让吏胥退下,然后笑着与陈止说着。 “当不得上官这般称呼。”陈止倒也是懂得规矩的,上辈子也见得多了,知道上级领导各有性格,邓蒙这么客气的说法,不是看在自己的名声上,而是出言试探,看新来的属下,是否知道进退。 毕竟,这可是一个门阀世族为主的时代,真碰上那种仗着家世、名望、乡品不将上官放在眼里的,那他邓蒙也要头疼。 陈止一番客气,邓蒙就顺势叫了陈止的名字,这也肯定了前者的猜测。 “以邓蒙过去的行事风格来判断,就算属下是个愣头纨绔,他不会打压或者辞退,以免伤了纨绔背后家族的和气,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调整麾下从属官员的权责,将这纨绔的权柄分去,架空其人,给个闲职,任其逍遥,又不损威严,不乱政事,不伤和气,各方皆可欢喜,前世的孙公祐便是如此。” 孙公祐,就是孙乾,为前世时,刘备麾下的重要一员,和陈止的关系也不错。 他这边正想着,那太常邓蒙已经让他入座,与其他几人坐于一处。 “这几位就是你的同僚了。”邓蒙说了一句,就坐于席上微笑。 被他点及的众人,很自觉的自我介绍起来。 “见过太乐,我为孙江,居太常丞之位。”最先开口的这人,离邓蒙最近,年约三十,体态匀称。 “姓孙?不知道和北海孙氏有没有关系。”陈止心里想着,他刚才才思及孙乾,就碰上了一个姓孙的,那游学途中,他亦知道了,北海孙氏现在也已经大兴,乃是当地大族,传承甚广。 看眼前这人的年龄,能做到太常丞,本身就代表着背景非同一般,要知道这太常丞比千石,虽为七品,但掌凡行礼及祭礼小事,总理曹事,说白了,就相当于太常的大总管,是串联上下的任务,是有实权的。 太常为列卿,多是制定方针、方向,具体的施行,就要靠太常丞和各方沟通,足见其能,而所谓的太常少卿,时常空悬,又或者被人兼任,用来监督和牵制列卿衙门,因此这太常丞,从某种角度来看,就是太常府的二把手,实际的权力执行者。 他心里想着,表面却还是礼数周到。 随后其他几人也表明了身份,分辨为太常主簿朱双、太常博士荀井、太庙令刘国、太祝令王空、太史令欧阳功、明堂令嵇法。 值得一提的是,那年龄最大的,正是太常博士荀井,比之邓蒙都要苍老几分,而年龄最小的,则为明堂令嵇法,单看其人神态,比之陈止还要年轻许多。 待众人都介绍过后,邓蒙才再次开口说道:“还有一位诸陵令楚灌,因事在洛阳之外,因此不能过来,其余几位博士,则需整理卷宗,不过过些时日,守一你皆能见到。” 陈止点头表示明白,但这心里却不由留神起来。 “好家伙,几位博士先不说,除了那有事外出的诸陵令,以及空缺几十年,职权已被划入太乐令的清商令和协律郎之外,太常所领的诸官,悉数到场,加上我这个太乐令,这一下子太常所属就齐全了,今天到底是什么事,要把人都叫过来?” 他这边想着,注意到其他几人也是神色略显异样,当是同样惊讶于来人之整齐,等待着太常的讲解。 不过,邓蒙在简单介绍之后,还是先对陈止说道::“本来要再过两天,才会让守一你过来,毕竟那太乐令的位置空悬了一阵子,有许多事尾要处理,这个位置还是有些地方要注意一下的,匆忙上任,难免手忙脚乱,反为不美。” 陈止点头道:“多谢太常厚爱,但想来不是有什么事的话,也不会临时更改。” “你能明白就好,那我也就不饶圈子了,”邓蒙笑着扫视众人,“诸君想必这心里也是好奇的,咱们太常府在岁旦过后,就清闲许久,不曾召集诸君,今日之事就是本官,也是昨天晚上才得了消息,召集你们过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说是匈奴那边,要来使臣,朝中诸公议定,要在此前,祭祀天地,献俘宗庙。” 第三百一十四章 鸿胪请陈止为桥 邓蒙的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 本来,听到匈奴要派使节过来,这太常诸官先是意外,跟着就很是疑惑。 意外是因为两边才刚刚打过,朝廷的兵马还经历了一场大败,若不是…… 他们下意识的朝陈止看去一眼,心里想着的是同样的念头。 若不是陈止斩杀了那个匈奴小王子,很是幸运的让刘渊因故而死,那朝廷可以说是颜面无存了。 不错,在陈止的同僚,乃至这朝廷的诸多官员眼中,陈止和朝廷都是幸运的,因为他的一个意外举动,令局面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否则的话,按照原本的轨迹,朝廷固然要承受难以忍受的耻辱,陈止也会因为擅斩匈奴王子,而在派系斗争中成为一个牺牲品。 实际上,关于北路军大败的消息,现在已经是瞒不住了,至少在朝廷中枢,已经不能说是秘密了,所以这个消息让众人意外。 随后的疑惑,也是针对于使节的,毕竟这与四边诸族的交涉,乃是大鸿胪的辖泽,和他们太常府的关系不大。 只是一听说处献俘太庙,几人也明白过来,这事和祭祀有关,当然也就和他们有关了,但随即又都摇了摇头,心中的疑惑有增无减。 大军溃败,纵然有一二俘虏,也终归是边边角角,可能还没有被匈奴掠去和俘虏的官兵多,这种献俘仪式,恐怕也只是打肿脸充胖子。 但稍微一想,也就能明白,朝廷做这种事也是迫不得已,因为消息传开,暂时又不打算再次动兵,当然就得用一些手段,堵住部分人的嘴。 “就怕最后弄巧成拙啊。” 几人对视,都是摇摇头,有着自己的看法。 邓蒙宣布之后,就顿了顿,等众人消化了消息之后,他才继续道:“除此之外,这次除了匈奴之外,鲜卑各部,以及鲜卑别部吐谷浑也会派遣使臣过来,因此在礼仪上不能小视,朝廷的意思,是将此事着重处理,要昭告天下,成诸邦来朝之意,以安天下民心。” “我等明白了。”太常丞孙江当先表态,体现出很高的觉悟。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 邓蒙点点头,又看向陈止,笑道:“另外,守一,正所谓能者多劳,大鸿胪特地跟我提及,说是鲜卑各部,如今都对你很是佩服,尤其是你的几篇文章,更是被推崇备至,所以特地跟我商量了一下,让你过去联络两边,为两方桥梁,沟通有无,你意向如何?” 此言一出,其他人顿时屏息静气,他们很清楚,这名义上是接待鲜卑人,但只要负责两边联络,协调太常和大鸿胪之间的工作,那就不能只局限于鲜卑,最后必然还要涉及到匈奴人,而陈止和匈奴的关系…… 从朝廷的现在的宣传口径上,就能看出一二,说不定到了最后,匈奴就要将刘渊之死的愤怒,发泄到陈止的身上。 这绝对不是个好差事。 但这又是陈止的第一份差事,不好推辞。 不过,不等陈止表态,邓蒙先道:“大鸿胪亲自拿出的提议,我不好直接回绝,但考虑到你和匈奴那边还有些矛盾,这件事单让你去处置,着实有些复杂,我打算让嵇法从旁协助,你二人年龄相仿,当可和睦互助,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需要,不妨提出来。” 他的意思很明确,这件事涉及到政治上的妥协,他这个上官不好拒绝,当然了,若真想挡住,也是可以的,无非是伤点和气,但就目前而言,陈止还不具有让邓蒙为了他,和一位九卿伤和气的价值。 而论交情,邓蒙与大鸿胪赵珉同殿为臣多年,和陈止不过是刚刚见面的上下臣属,也不可能为了陈止和赵珉抬杠。 不过,邓蒙也看得出来里面的门道,尽到了一个上官的道义,愿意提供帮助,而不是拖陈止后腿,其实做得也很得体了。 陈止亦明白这点,也不打算放掉这个帮助,他初来乍到,正是要多搜集情报的时候,对于那位大鸿胪的提议,更看出了一点不利,也不会托大。 但是,情势不明,贸然提出要求,最后可能适得其反,当务之急还是先了解情况。 一念至此,陈止心有定计,就起身说道:“多谢上官厚爱,只是属下初来乍到,连本职都还没有搞清楚,实在不知联络两边的要点,更不敢贸然提议,不如先去太乐署一观,知晓前后,再请上官相助。” “如此也好,我今天让你们过来,就是先通报此事,让你们之间能交涉一二,协调起来,提早做准备,现在这事也说了,你们之间多谈一谈此事,守一你既然来了,等会就去太乐署看一看,你身上的担子很重啊,除了太乐令之事,那协律郎和清商令之责,你也得担当起来,圣上对你期望甚高,且不可让他失望。” “属下谨记。”陈止点了点头,知道自己通过了第一轮的考验。 实际上,今天的事是太常府的正事,但也是对陈止的一番考验,否则不会提前通知他过来。 从陈止走进正堂,从最初看他是否知道进退,而后介绍同僚,跟着又谈及匈奴来使,每一步邓蒙都在观察陈止,看他的言行举止,看他的为人处世,更要看他在突发之事的时候,是怎么表现的,是用于担责,还是莽撞答应,又或者是退避畏惧等。 最后,陈止的诸多应对,都算恰到好处,让邓蒙颇为满意,这才将太乐令的权柄,在口头上给予了承诺 正是最后那一句话,肯定了陈止的权力,除了太乐令应有的之外,连协律郎和清商令,都一并给予。 不要觉得这两个置位的权柄,早就默认由太乐令兼领,能拿到就是理所当然的,真诚的情况下,若是太常不许,连太乐令本身的职责,都会被其他从官瓜分,否则也不可能空悬许久了。 现在,邓蒙主动提及,旁人也就都明白了,这是认可了陈止,至少愿意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行了,我若在此,你们说起话来也不方便,我就先走了,你们商谈,等事后给我通报一声,也就行了。”说罢,邓蒙这位太常,就有如传闻中一样,充分发挥了黄老无为的精神,居然真的就当先离开了。 这余下的众人,倒也不意外,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形,果真就刚才的问题交谈起来,彼此交换了意见。 陈止作为一个新上任的太乐令,按着纸面上的权柄而言,在众人中可以排名前几,但他对自己的太乐署都还不熟悉,职属不明,而且资历尚欠,因此果断的沉默倾听,并不发表意见,也不出头,而是借机观察着自己未来的同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将与他们共同度过。 几人的商谈,还是有一个核心人物的,这个人正是孙江,作为太常丞,他本就负责着太常府内部几个部署之间的联系和协调,此事也掌握着谈话的节奏。 而其中最为活跃的,要数太祝令王空,此人年方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通过只言片语,陈止也听出来,这人乃是太原王氏出身,为名门之后,怀有大志,他明显将这次匈奴来使、朝廷献俘看做了一次捞政绩的机会,因此提出了许多设想和意见。 不过,多数都有些激进,就是陈止对各部门的情况不了解,都能听出来一些不切实际的地方,何况是其他人。 只是主持商谈的孙江也不直接否决,而是让其他人各抒己见,用肯定旁人提议的方法,无形中压下王空的意见。 “这个孙江,也是个类似于邓蒙的人物,行事稳妥,难怪能成为太常丞,作为邓蒙的左右手,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陈止观察和总结着几个人的特性,很快就注意到孙江的性子,同时也发现了,虽然王空提出的意见最多,但真正被采纳的很少,反而是太庙令刘国。 刘国此人,年龄与王空相仿,但却显得沉稳、干练,陈止亦听出来,此人为宗室出身,但祖上早已破败,是靠着举孝廉出仕,然后借着宗室的身份,稳固了官场根基。 现在,他提出的几个意见,经过几人讨论,很快就都被孙江肯定,大部分都被采纳。 同时,陈止也注意到一个细节,就是孙江在敲定之前,都会请示一下那位太常博士荀井,后者没有意见,再和朱双确认一下,才会点头。 “这荀井的威望和家世,在太常诸官中,应该为首,虽不多言,但不可忽视,还有就是朱双了,此人似乎只在纪录,但显然也有地位,而明堂令嵇法,他也不多出声,看得出来是在学习和记忆。” 简单的观察之后,陈止也觉有趣,这太常诸官之间,其实就有一个自内而外的生态系统,维持着某种平衡。 “我如果想要做成事,就不能有掣肘,最好还能有助力,那最好的选择,就是融入这套官场生态里面,形成其中的一环,唔,我可以想一想,在他们之中,还缺少什么样的角色,然后给自己一个定位。” 这边,陈止计划着如何融入小集体,那边众人在经过最初的商谈后,也有了大致计划,然后孙江就朝陈止看了过来。 “陈太乐,不知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不妨说说,我等同参。” 第三百一十五章 陈止的衙门 询问陈止的意见,其实更像是例行公事,因为具体的流程,其实在众人刚才的商谈中,就已经大部分都被定下来了。 但陈止也不着恼,这种事本来就不好参与,在不了解内情的时候,贸然参与进去,事后出了问题,可是要被追究责任的,而这个责任可不是一家一户,而是涉及到国之大事,涉及到社稷祭祀,更关系到外交,可是重于泰山。 众人在确定下方针,再让陈止发言,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但无形中也是一种保护,哪怕不是出自本心,只是想让自己的工作不出乱子,但结果是一致的。 “诸位深谙此道,所说皆乃稳妥之言,陈某初来乍到,哪里可以置喙,反而是从诸位的商谈中学到了不少东西。”陈止表现的非常谦逊。 他的话,也让众人略感安心,在这之前,他们也从其他途径了解了陈止其人,但坊间传闻都说他恃才傲物,想想也是,突然成名,年龄还不大,难免年轻气盛,尤其过去还未在官场待过,没有经过打磨,棱角没有磨平,交涉起来,难免存在种种问题。 但陈止表现出来的,却很是老道,看起来也不难相处,不管孙江他们有什么念头,至少现在都不觉得陈止是个难以相处的人。 “陈太乐客气了,你的事迹,我等皆有耳闻,见识广博,今日的事,还需要你来提点一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孙江倒也干脆,再次询问起来,但这一次,例行公事的味道就少了很多。 这第二次,陈止便也不客气了,就道:“我听诸位所言,皆是老成持重,并无什么问题,所以后面只要在细节处稍加推敲,制定完整的行程,我再拿着这个去和大鸿胪那边交涉起来,当可事半功倍。” “嗯,此言大善。”孙江点点头,并没有进一步的询问,而是说道,“时间正好,我等先往各署准备,陈太乐可以先去熟悉一下自己的衙门,另外,太常上卿既然安排了嵇明堂相助于你,你们二人可以先交流一下。” 一番指派,既彰显了自己的权柄,也安排了后面的步骤,隐隐还分派指点,安排工作,突出了他在太常诸官中的不同。 经他提醒,那明堂令嵇法就凑过来,笑着跟陈止说道:“陈太乐,有礼了,我其实担任明堂令也就两三个月的时间,和你比起来,也强不到哪去,说不定还要你提点,到时候还请包涵。” “嵇明堂言重了。”陈止客客气气的回应。 其实,刚才太常邓蒙提起来的时候,陈止就注意到,这位明堂令显得颇为意外,但跟着就跃跃欲试,明显对能担任联络工作,很是兴奋。 现在在听其人之言,这背后的原因,多少也能猜出来。 “这是个充满了干劲的职场新人啊。” 感慨着,陈止笑道:“你我守望相助吧,我还要先去了解一下太乐令所属,就这方面而言,嵇明堂走在了前面。” 嵇法就道:“此乃小事,以太乐之才,反掌可知,不过太乐署的吏胥确实是多了一些,毕竟职权较多,换成是我,估计每个七天八天,是搞不清楚的,但阁下自是不同。”他说话的时候,语气真诚,丝毫也没有嘲讽之意,所以陈止礼貌的点点头,再和其他几人拱手,就先行离去了。 等他走了,看着其人背影,那太常主簿朱双说道:“都说入梦公子恃才傲物,我之前听闻他的事迹,如当场文压鲜卑之类的,还道是个强势人物,不好相与,未了今日一见,才知道是谦谦君子。” 孙江也点头说道:“嗯,与此人为同僚,倒也不错。” 那嵇法更是笑道:“有入梦君这等人物压阵,我与之同职,也是幸事,当可万无一失也。” 其他几人也点头同意。 王空就道:“不过,这事有些蹊跷,大鸿胪那边不可能不知道陈止与匈奴之间的龃龉,还安排他接触来使,这其中阿是有什么缘由啊。” 刘国则对嵇法嘱托道:“陈止与匈奴有隙,可能会平生波澜,你此番相助,切莫出头,只需无功无过即可,千万不要掺和进去。” 嵇法闻言一愣。 那太常博士荀井,忽然说道:“一面而已,有待后观,这位新晋太乐令,到底是不是个能人,得等些时日才能看出来,但这次大鸿胪之举,确实有些意外,不得不多想一二,明堂你得多留个心,此事本就繁杂,若是你一人负责,或许还好,添上那陈太乐,反而令事情更加复杂,说不定要出乱子,做不成事啊。” “这……”嵇法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也有消息渠道,听得众人一说,觉得也有可能,这心里不由有些懊恼。 莫非,这本来是个好事,因为加上了陈止,就要弄巧成拙,反倒做不成了? 太史令欧阳功亦道:“其实我亦有此担心,但到不是因为陈太乐和匈奴之间的关系,实乃担忧他那些从属,诸位也知道,自从太乐令悬置,那里所集吏胥多劣,若是他们辅佐,就是算是陈入梦之才,怕也要被拖累,难以施展。” 正当这位年轻官吏心中纠结之时, 而那荀井又道:“凡事当未雨绸缪,当务之急,还是太常上卿所言之事,若不理清,临近关头,那是要出乱子的,若是能做好万全准备,就算陈太乐那边出了问题,亦可补救。” “荀老言之有理。” 这荀井的威望、地位明显非同一般,他一开口,其他人纷纷附和。 另一边,陈止在来时领路的两名吏胥的带领下,穿过庭院,来到了一处独院。 说是独院,其实布置的颇有讲究,后面与太常府相连,以长廊相通,前面则是独门对街,开门出去,就是大道,能看到百姓行走。 从这条街朝院中看去,那就是一座衙门。 这里也是陈止今后署理公务的地方,为太乐署,乃是太乐令的直属衙门。 但是,当陈止走进去的时候,这个衙门给他的感觉,却算不上好,尤其是看到了那后堂桌椅之上,懒懒散散的几人,看着他们百无聊赖的模样,陈止不由摇了摇头。 “这衙门闲置了许久,这群人只拿俸禄不做事,进入了养老模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要是长了,好好的人都会被养废了。” 想着想着,陈止也没有什么绕圈子的意思,更不打算来一招什么试探之法,而是径直走上前去,然后咳嗽一声。 那懒懒散散的几人,一听到这个声音,也都回过神来,其实不用陈止咳嗽,当他在吏胥的引路下,走进后堂的那一刻,就被众人注意到了,这几人也都强打精神,露出疑惑之色。 等陈止咳嗽的时候,他们也都看清了陈止的官服,这一个个顿时脸色大变,更有一名颇为瘦削的男子急切起身,直接冲了过来! 他一边跑,一边喊道:“可是陈太乐当面?属下董绪,见过上官,见过上官!”说话间,人已经冲到了陈止跟前。 他这么一番作态,其他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先是面面相觑,随后也是如法炮制,都化身风一般的男子,冲了过来。 只是在奔跑之间,陈止还是能听到几声嘀咕 “怎么回事,不是说还有一两天才来么?怎么突然就来了?” “别不是弄错了?” “错不了,你看那身官服!” 随后几人来到陈止面前,也都是恭敬的近乎惶恐,连连行礼。 陈止自然是明白过来,这些人的消息不够灵通,不知道自己今天临时被人叫过来了,但仔细一想也对,陈止自己都是在陈永府上接到的消息,而太常邓蒙也算是临时起意,上官尚且如此,何况这些属官? “好了,不用惶恐,今后还有赖诸位,我等进去再说。”陈止看着面前几人惶恐的面孔,出言安抚,他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当然了,也不能放任,否则有了不好的风气,不利于开展工作。 说着,他对带路的两位吏胥致谢,送走两人,这才进来。 “太乐,您请上座。”那个最先迎出来的瘦削男子,引着陈止来到里面的主位,然后又适时的自我介绍起来:“属下董绪,为太乐丞。” “原来是董太丞,今后还要你多多提点。”陈止笑着说着,然后顺势坐下,然后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人。 太乐丞和太常丞相似,对于主官而言,都是重要的辅官,是一个重要职位。 这个董绪,看上去倒也精干,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闲置太久,还是陈止突然过来,打乱了其人心境的关系,陈止总觉得他有些局促。 “太乐令为七品,但职权不小,此人为太乐丞,同样也有实权,就算不意气风发,总该有点气势,怎么这董绪虽然有些气度,但这神态举止,却有些不合时宜,像是那种不得志的人物。” 陈止前世见了不少人,识人的眼光自然是有的,这在董绪的身上发现了异样,就转而去看其他人,随即皱起眉头。 “刚才粗略一看,只以为他们是因为太乐令悬置,是以无事可做,所以才会懒散至此,现在一看几人面相,皆有匮乏、颓丧之感,莫非都是失意之人?我这太乐署,成了失意人收留中心?”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丞四曹,不来就立威 事实证明,陈止的担忧并非是多余的,在仔细观察了一阵子后,他终于能够肯定,自己这几位下属,确确实实属于那种不得志之人。 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因为一个人得志还是失意,从其人的言行举止、待人接物中就能看得出来。 得志之时,纵是门房走卒之徒,也敢狐假虎威,百无禁忌,而且别人越是示弱,这得志之人,就越发气盛,反之亦然。 而眼前的这几个人,包括了太乐丞董绪在内,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无论是说话还是行动,都显得谨小慎微,乃至已经超出了下官对上官的那种敬畏,而是单纯的畏惧了。 想着想着,陈止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就有心再多了解几句。 “董丞,我进来的时候,看你们颇为清闲,似乎无人处理政事,你也知道,我乃是直接得官,这太乐令乃是我的起家官,是以对这局势了解不甚多,你乃是老人,有何教我?” 陈止的这番话,乍听起来,似乎是在请教,但只要注意前半句的内容,就能听得出来,陈止实际上是在警告,也是在提点,明确指出,自己来的时候,众人无所事事的慵懒样子,在警告之后,又说请教,这种路数,等于是简易版的恩威并用,陈止在前世的时候,也是经常用到的,此时拿出来,自是驾轻就熟。 董绪也听出这背后的意思,哪里敢糊弄,诚惶诚恐的道:“上官明鉴,属下其实来此的时间也不长,四个月前才从武库令衙门调过来,但是太乐令已然空缺,根本无人提点,对咱们太乐署的事也只是略知大概。” 陈止一听,也就明白了,这个属下果然是个失意之人,可以说是被流放过来的,但他却还是顺势说道:“这就奇了,你在武库令麾下干的好好的,为什么会被调动过来,而且来的时候这里就没有正官,岂非根本就无事可做,这样的调动,有何意义?” 武库令,为六百石,掌甲兵及吉凶仪仗,乃是卫尉麾下从官。 这卫尉亦是列卿之一,和太仆平级,掌宫门卫士,宫中徼循事,辖冶铸,领冶令。 而太常亦是列卿,太乐令为其麾下之官,太乐丞为太乐令之下,按照俗定的官场规矩,就算是发配,正常情况也得先平调。 武库令有左右丞,而这董绪四个月前调过来,直接就为太乐丞,说明原本至少是武库左右丞的其中之一,正常的情况来说,肯定不会调来这么一个彻底闲置的部门的。 董绪便就苦笑,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一人出声道:“董君,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看不出来么?上官已经看出咱们的根底了,你就实话实说吧。” “唉!”叹息一声,董绪苦笑着点头,然后对陈止说道:“想来上官也看明白了,我等实乃在所在之处,被人排挤,所以才被送到太乐署来,个中原因,多是心酸。” “哦?这本官就不明白了,”陈止忽然用上了“本官”一词,让众人微微一愣,“让你们过来,是因为太乐令之前空悬,你们无事可做,还是由于旁人都笃定,太乐令这个位置,旁人不好坐稳?所以来此不能成事?” 这话一说,底下的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回应。 好在陈止也不是等着他们回应,跟着就颇为郑重的道:“诸位,本官也不说其他,既然今日本官来了,那这太乐署自是要运转起来,你们过去是因为什么过来的,本官不会去问,也不想知道,今后能否立足安稳,看的是以后,若是以后还有今日这般懒散之举,那就是太乐署,怕也不是避难之处了。” 说前面的时候,他的语气还比较平稳,等到了后面,就显得有些冷硬了,让董绪等人听得心中一凛,连连点头,那心里的一点侥幸,终于烟消云散。 实际上,他们早就知道新任的太乐令为何人,但也想过,那位入梦公子年龄不大,又是起家官,想来经验不够丰富,可以让他们与发挥的空间。 今天,陈止突然到来,其实也只是他们稍感意外,惶恐的态度一部分发自真心,但也有一部分不过就是顺势表演,不过陈止的一番话,让他们正视起来。 “行了,董丞,你为太乐丞,对衙门上下最为了解,先将这衙门中的功曹职位,所属人等,给我说清楚,还有,我等一下要点卯,看看是否所有人都来了。” 陈止这一开口,打乱众人心思,然后一个又一个的事情抛出去,让人目不暇接,但听清了他的话,几个人的神色都微微一变。 董绪眼睛里流露出担心之色,知道新来的这位上官,恐怕是个急性子,也是个有着年少成名傲气的人,这样的性子,在官场上可不是好事,可他亦不敢挑明,毕竟是新官上任,一个吩咐下来,若是他这个太乐丞不光不领命,反而去劝阻,那这就太不给面子了。 “属下明白了,这就为上官介绍。”想了想,董绪很理智的选择了依令而行。 经过他的介绍,这太乐署的大概架构,也就清晰许多,不得不说,虽说之前太乐令的官位空悬,衙门里的大小人等又都显得颓丧,但这个司衙的结构,却不能说小,在诸多太常属官之中,恐怕都要数一数二。 简单而言,这太乐署的属官,分为一丞、四曹、四吏。 一丞,自然就是董绪这位太乐丞,居中串联,协调各方,理论上是太乐令的左右手,而四曹,则分别对应了太乐令的四种职能。 其一为协律曹周傲,辅佐太乐令署理律吕音乐,乃是因太乐令兼协律郎之位乃设,乃是针对音律的职位; 其二为伎乐曹高疆,协助太乐令军谋祭酒,领乐者,而创制雅乐,这个位置,就属于编曲作曲之事,在祭祀之时的唱班舞曲,亦有涉猎; 其三为鼓吹曹马选,辅佐太乐令掌清商音乐等事,实乃兼领清商令后所得之权,乃领皇帝仪仗,又有裁决京城乐事之权,实际上这个职位的影响力,有一部分体现在民间; 其四为督乐曹徐吉,协助太乐令领京城乐者,评判给言,这个位置其实更为特殊,但影响力同样不小,因为这实际可以给予为乐之人进行评定,给予品评之语,时间长了,甚至会影响到乡品。 事实上,这四种权柄结合在一起,正体现了太乐令的权威,才能给诸多书院的乐事予以裁定,而且由于古代环境中,很多部门虽然人员繁杂,但在权属的划分上却不清晰,也不细致,所以发展到现在,京城的很多娱乐项目,其实都被太常所属统辖,其下诸官的职权亦有扩张,比如那棋艺等等,有时候也会和音律一起,找来太乐令评判。 正所谓福祸相依,正因涉猎广泛,所以做的事就多,得罪的人也多,这个位置因此才难坐。 这个道理,陈止在听完董绪对四曹的介绍,就已经明白过来。 “难怪这个位置会空缺下来,也难怪前面的太乐令会当不长久,难怪这朝中诸公,会用这个位置来妥协,这位子是真不容易坐啊。” 稍微一想,陈止就明白其中的缘故了,这个名望、品格为主的时代,权力一旦和这些风雅之事沾到边,就变得复杂起来,就不光看官员的能耐,更要看其人的学问、技能。 “虽说是个复杂的位置,但也容易出效果,作为跳板,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随后又了解了四吏之权,这四吏其实就简单了,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称呼,都可称之为太乐吏,负责纪录、整理和收藏相关的卷宗。 “那位督乐曹徐吉,何故未来?” 等一番介绍完毕,陈止却问起了自己的一名属下。 在场人不少,但却不全,除了两个吏胥的位置空缺,还未有合适的人选之外,只有那位督乐曹徐吉,是明明在任上,却没有过来的,这般旷工之人,哪个领导都不会放过的。 此言一出,众人相互对视后,还是董绪出面道:“徐督乐最近偶感风寒,实是……” “行了,不要说这一套了,”陈止笑了笑,这一幕他见得多了,前世他自己经历过,也看过别人的遭遇,“现在就派个人过去,告诉这个徐吉,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来历,我半个时辰之后,就得在这里见到他的人,否则他就是我用来立威的出头鸟了。” 这话把在场的重任都噎住了,无他,实在是他直接。 谁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就是俗定的规矩,但人接都是只做不说,结果这位倒好,直接拿出来作威胁了,焉有此理? 只是,毕竟是上官,董绪等人不敢违逆,彼此对视一眼,就派人去通知那徐吉了。 等人一走,董绪又走过来道:“上官,那徐督乐最近确实有事,此事还和汉寿亭侯家有关,他乃是关家的姑爷,本身更是河东徐家的一支。” 第三百一十七章 孙武三鼓,陈止复召 “果然是有些来历的,也对,既然这里多是不得志之人,那谨小慎微就该是主流,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对于那些渴望向上爬的人来说,被调来这般司衙,确实让人丧气,有力都无处使,但在有些人的眼里,这样的一个地方,却是熬资历的好场所。” 听着董绪的提醒,看着面前几人的表情,陈止对那个徐吉的情况已然明了,但也不说破,只是坐在那里等着。 董绪几人则是面含忧色的对视着,他们可不认为那徐吉会卖陈止的面子,哪怕陈止本身名望甚高,哪怕陈止的背后站着列卿太仆。 徐吉本身可是丝毫不惧,他的背景很硬,用其人的话而言,那就是列卿如流水,而讯勋贵如铁座,这徐吉一人牵扯两大勋贵,自是有恃无恐。 关家自是不必多说,而徐家亦不寻常,其上乃是阳平侯徐晃,是为河东徐家。 关家的爵位,乃是献帝所封,是以刘备登基后,也未作更改,更何况新汉的爵位,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除非是宗室,否则意义不大,是以汉寿亭侯,比之阳平侯,是要高上几分的。 不过,这阳平侯家也不简单,其祖上徐晃,护送献帝还都洛阳,之后随杨奉辗转,最后成了陈侯伴将,以此为出身。 陈侯死后,刘备时常怀念,于是这陈侯一系的将领,多受重用,徐晃亦因此而封侯拜将。 这样的背景,徐吉有所嚣张,也是在所难免。 果然,很快被派出去的两人,就有回来,身边却没有跟着他人,是空手而回,陈止一见,心里就清楚了。 其他人也都心中亮堂,不着痕迹的对视几眼,却没有出头的意思,都等着看陈止要如何应对,这是他们这位上官碰上的第一个突发事件,看他如何处置,多少能猜出未来的路数,也能看出水平,算是他们这些从属对上司的一次考验。 过了,则略有归心,若是没过,他们就要有其他心思了。 “先前这陈止还说,若是不来,就要以此立威,不知道要如何立威,其中复杂啊。” “启禀太乐,督乐他本来风寒已好,但家中又有其他变故,是以难以到来……”那两名吏胥正要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话禀报,却被陈止摆摆手止住了。 好嘛,若是坚持是病症,那也就罢了,结果又是家中有事。 若这两件事是单独发生,陈止还要思量一下,是否错怪了对方,但偏偏这么巧,都发生在一起,自己让人去叫他,结果连个家仆都不派过来说明情况,再结合旁人的反应和告诫,陈止哪里还不知道,那徐吉有心给自己找个上官一点味道尝尝。 这其实也是官场常态,一个官员的权威能否贯彻,主要就看他能不能指挥动手下,否则就会被架空,这下面的官吏,虽说不能明着对抗,但只要阳奉阴违,相互抱团,一样可以玩弄上官。 为官,也是不断和手下、和上头,博弈和对抗的过程,世上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 想到这,陈止并不着恼,反而笑道:“也不用拿话来搪塞了,再去叫他,告诉他,我此番是突然到来,他未及准备,也是情有可原,过去之时,我不为太乐令,也不会追究,但从今往后,这太乐署当以我为首,今天让他过来,也只是上下相见,以后方便照应,去吧。” 此话一说,那两个吏胥面露难色,期期艾艾,却不离去。 “哦?可有难处?”陈止眉头皱起,似笑非笑。 “我等来时,那徐家的管事就说了,此事不好更改,希望上官您能理解,我等……” 陈止眯起眼睛,手指在边上轻敲,就要说话。 但不等他开口,就听“啪”的一声,一旁先有一个人跳了出来,呵斥开来:“大胆!你们什么身份,也敢说这等言语,太乐为上官,是给你们下命令,不是和你们商量的,还敢违抗,我看你们这差事是不相干了!” 他话一说,两个吏胥猛然惊醒,他们也是在这太乐署懒散惯了,以至于还没有紧张起来,但现在一听呵斥,再见陈止表情,终于害怕,拱手言罪。 “罢了,按我的吩咐去吧。”陈止不会和这些人一般见识,打发走了之后,朝那出声呵斥的人看了过去。 协律曹周傲。 此人也是之前劝董绪直言的那人。 他在呵斥了两名吏胥后,并没有回道位上,而是来到陈止面前,拱手说道:“上官,太乐署清闲已久,诸君多有懒散,还望太乐您能体谅一二,我等今后定当全心辅佐,不敢再有懈怠。” 陈止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嗯,我亦明白其中缘故,周君且坐,稍安勿躁,我自有定夺。” 本以为自己的示好,会得到陈止的反馈,结果却是一副荣辱不惊,周傲的心中念头一跳,表面上则是恭敬的退下。 不过,周傲回去之后,却与几名同僚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严重,看到了一丝失望。 那徐吉的想法如何,他们多少都知道,本意是来个闲散衙门为官,积攒资历人脉,还没有人能管束,乐得自在,结果陈止这样血气方刚的起家官过来,可以想见未来的情形,所以才会被召而不应。 本来,几人还想看看陈止对此,有何手段,结果他生生忍下来,又让人去请徐吉,在几人的眼中,这个举动,无疑有些示弱了,显得他在妥协。 “官场上是需要妥协,但前提是先展现出价值和威胁,旁人顾忌你,才会和你妥协,若是什么准备也没有,上来就妥协,那就不是妥协,而是退让,你一退让,别人见你没有威胁,就会步步紧逼,徐吉正是这样的人,这第二次更是喊不来了,反倒让他借势而为,到了最后,上下混乱,太乐令难免被架空啊,这个陈止,看来也是虚有其名,有点冲劲,却没有城府,之前的立威之说,反而成了笑话,他都不提了。” 董绪摇摇头,心里暗叹。 其他几人,也是差不多的心思。 另一边,随着两名吏胥匆忙赶路,再次来到了徐吉的宅外,禀明来意。 “怎么又来了,我家老爷不是说的很清楚么?算了,你们等着,我这就去通报。” 门房低估了几声,然后就进去通报,转述了两人话语。 “这个陈止,说话还真直接,不过我听他这话里面,也有服软的意思。”在听过转述之后,那位督乐曹徐吉就招来心腹管事,商谈起来。 “你听他这话说的,什么突然到来,我没有过去,也可以理解什么的,我让两个吏胥带话回去,态度已经表明了,本来我去这个太乐署,就是因为此处无人可管,乐得逍遥,头上没有个指手画脚的人,现在倒好,来了一个陈止,他如果是从别的位置调动过来的,那也就罢了,却是一个起家官,过去从未出仕,就是有那么一点名声,靠着一个当了太仆的祖父,弄了个一个不知所谓的功劳,就直接从白衣一步登天,跑到我的头上了,这如何能忍得了?” 他那心腹管事却劝道:“老爷,话虽如此,但既然这个陈止都服软了,又让人来请您,你还是过去吧,反正震慑他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 “不可不可,”徐吉却笑了起来,“岂能如此简单就让他过关?他既然服软,那就是倒退了一步,岂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上年春天,我与族叔往江东,他任职太守,但下面多有官吏存有他念,贪恋权柄,联合当地大族,不愿归附,我那族叔就是靠着步步紧逼,将一干人等尽数驯服,最终建立权威,我当效仿!” 那管事却道:“可那陈止,毕竟是老爷的上官,族老太爷是以太守之位,制驭下属,情况多有不同。” “看似不同,其实异曲同工,”徐吉自信满满,“你只看到了陈止为上司,却没有想过,除去陈永这个太仆,他陈止其实什么都不是,乃是流水一样的官员,还没有根基,些许名声,更如空中楼阁,而我为功勋之后,又有两家之力,这才是真正的大势,韩子立势而治术,陈止之能小道尔,带我将他驯服,以他为盾,依旧逍遥。” 说到这里,他大手一挥笑道:“去告诉来人,本官不去,家中之事,尚未处理完毕,待我处理好了,自会去见太乐令。” 当这个消息被带回去的时候,自董绪以降,没人觉得意外,他们觉得理所当然,同时也都认为,陈止是没有办法了。 “已经退让了一次,就算是陈止不懂里面的奥秘,短时间内也不会有第二次了,同样的,他既然退让了,那就没理由严惩了,否则之前何必怀柔?” 就在董绪等人计划着等会给这位上官找点台阶下,然后尽快完成这次虎头蛇尾的初次会面时,陈止却突然笑了。 他这一笑,众人就更看不懂了,但旋即就听陈止说道:“我新官上任,突然到来,诸位猝不及防,未及准备是可以理解的,而这太乐署的情况,也确实特殊,诸君心思散乱也是应有之意,但凡事皆有度,昔者孙武练兵,吴王以爱姬为兵,孙子三鼓,仍不知号令,遂斩之,今我以上官之位,召从属而来,一不应,复召,仍借事不来,既如此,则罪在其人,今去其职,可报于吏部。” 第三百一十八章 太乐之位,可坐多久? “这就要通报吏部?若是如此,那可是半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 听了陈止的话,自董绪以下,都是目瞪口呆,因为这和他们设想的完全不同,一前一后,两次召人,陈止的应对方法,可以说是两个极端,反差之大,让人无从琢磨。 “刚才徐吉不来,这陈止便就退让,让人再去请,助长了徐吉气焰,结果这转脸第二次请不来,就要直接撤职?”周傲在惊讶过后,心中念头急转,想着此事背后的问题,以及可能带来的变化。 其他人亦是如此,如那董绪,更是额头见汗,显然想得更多。 “陈止的话里提到了孙武练兵,斩杀吴王爱姬的事,足见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下定了决心,但未免也太过激进,徐吉背景深厚,被安排到太乐署中,本来就有诸多缘由,算不得一般的从官,而陈止今日刚刚走马上任,位子还没坐稳,就要将徐吉拿掉,双方这一下子,就势同水火,无从转圜啊!但那徐吉岂是好动的?” 想到危险之处,这位太乐丞的心彻底乱了,因为若是陈止铁了心的要做,那他夹在中间,可真是两头不讨好,说不定在热闹上官的同事,还要得罪徐吉背后的势力。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就出言劝了起来:“太乐,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毕竟吏部那边,事多繁杂,尚书台内外,更是重地,上官您甫一就位,就要递条于尚书台吏部,难免让那边的人觉得有些不妥,万一记了下来,说不定就要影响今后升迁。” 这句话,其实是委婉的劝阻,若用白话说出来,就是你一上任还没做出成绩,就先给上面打个报告,要废掉自己的手下,让人尚书台的人一听,万一怀疑你能力不足,记了黑名单,那日后官途要受到影响。 此非耸人听闻。 新汉的权力架构,和后世自然不同,六部制并未完善,权柄分散在尚书台、中书省、列卿等等司衙和官员手中,陈止口中的吏部,其实就是尚书台的下属机构。 前文也曾提过,列卿权柄被尚书台不断侵吞,变相夺权,而这种夺取正是体现在诸多尚书台越发庞大的职权之上。 尚书台,最初乃是九卿之一“少府”属下的一个机构,否则收发和保管文书,西汉武帝专权,尚书台借着他咨询、传令的机会,地位提升,越发重要。 到了东汉,尚书台越发完善,形成了六曹尚书,虽然依旧从属于少府,但却总领纲纪,无所不统,近乎取代了丞相和御史大夫,协助皇帝决策军国大事、统领百官,乃至还有执行决策的权力。 历经东汉末年和三国乱世,到了如今的新汉,尚书台的职能越发扩大,政务人员也不断扩充,也正式从少府中独立出来,成为了事实上的全国政务中心。 不过,这样变化,也自然而然的会被削弱其他方面的能力,至少统治者是不会允许一个机构拥有着干涉各方面的权力的,所以进行平衡和削弱,就是应有之意了。 于是决策职能被从尚书台分离出去,被中书、门下两省瓜分,同时也增肌了尚书台内部职权和组织结构的规范化,并且在之后的岁月中,不断的完善,在原来的历史中,最终在隋朝形成了闻名后世的六部。 而此时,这尚书台除了几个主要的官员与列卿权势相似,乃至犹有过之之外,更有着较为完善的六曹尚书,吏部正是其中之首,余下为殿中、五兵、田曹、度支、左民。 吏部对于一般官员的任命,还是有很大的权利的,乃至于对于一些权势不小的官员进补,也有很大的影响和建议的能力,如果真的对某个人有成见,潜移默化之间,就会影响其人前途。 不过,陈止对于这些,显然并不担心,只是说道:“自取告知徐吉,无需多言。” 看陈止根本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董绪也只能干着急,在心里叹息着,同时念头急转,思考着有什么折中的办法,能扭转这个情况。 他这边还在想着,陈止则已经起身,对着眼前的几人说道:“好了,今日见过,也算明了,这第一天,我不强求诸君就能全心为政,所以今日依旧闲散,但明日起,太乐署当逐步行至正轨。”话说完,他就起身,走到书吏身边,询问了卷宗馆藏所在之地,说是要过去查阅。 要了解一个部门的运转,除了问其中的人,查阅过去的纪录,也是一个非常直接但是实用的方式。 不过陈止走了之后,他的几个从属官却没有离开,而是聚在一起,商讨起来。 “怎么办?真要按着他的吩咐,将徐吉撤职之事,上报给吏部?”董绪看着面前的几人,沉声说道。 而他的几位同僚,此事也没了懒散之态,一个个眉头紧锁,如临大敌,因为都意识到这事背后的隐患。 周傲叹息一声,然后反问道:“不然呢?董君,那毕竟是上官,而且刚刚上任,又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更有不小名声,其人其志,都不在小,否则也不会一接到敕令,就应诏而来。” 伎乐曹高疆压低声音,说着:“此举,说得不好听一些,有些胡闹了,虽说是上官,不该妄议,但咱们的这位上官,也是第一次为官,有些许门道还不知晓,我觉得还是要给些提示的。”这高疆的体格看上去较为壮硕,似乎是打熬过筋骨,只是眉眼之间没有太多的英气,反而有种书卷气息。 鼓吹曹马选则道:“若是咱们给提示,有些不合适,干脆给太仆府邸那边通个气吧。”他到是标准的士人装扮,说话的时候,也有着洛阳特有的京音。 旁人听到这个提议,都是纷纷点头,觉得是老成持重之言,陈止今天做的这事,在他们看来,很可能是基于一时的激愤,他们这些人不好明着劝,但告知陈家,陈家也不会放任陈止行事。 “那也要快,要赶在这个消息传到吏部之前,不然就没有意义了。”董绪又提醒了一句,跟着却叹息道,“不过徐吉那边,咱们是挡不住了,他这个人,你们也知道的,很是记仇,就算这次的事平息了,以后也免不了和陈太乐一番折腾,唉,今天这太乐署,不太平啊。” 他这话音落下,其他人也沉默片刻,都仿佛看到了接下来的种种问题。 末了,那高疆忽然又将声音压低几分,说道:“你们说,咱们这位新任的太乐令,能在这里待上多久?” 此言一出,余者不光没有意外,反倒是一本正经的思考起来。 那马选沉思片刻,说出了一番话来:“前任太乐令,就位不过三个月,就因南北两家书院的矛盾,没能让两边满意,最后那两位山长出面,背后人物发力,将前任太乐令调离洛阳,再往前的一任,则是因为祭祀之时,处置适当,被前任太常拿掉,这两位按说,都是谨慎之人,行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即便如此,依旧难以久任,新来的这人,观其言行,怕是时间更短。” “别说过去了,你就说个时间吧。”高疆倒是直接,说完此话,立刻伸出了两根手指,他虽没有明言,其他人却已知其意。 两个月。 “不至于这么短。”周傲摇摇头,伸出了三根手指,“毕竟是太仆族孙,又有皇上诚邀,还有功绩打底,诸公商议后圈定官职,加上征北将军的头衔,怎么也得是这个数。” “非也,非也。”马选摇摇头,然后说道:“正因如此,才不可久待,否则按着其人今日之风格,早晚出事,皇上也好、太仆也罢,乃至朝中诸公,以太乐之位予陈止,也是为了给北疆战事找个台阶下,越是这样,越不能坐视不管,若是陈太乐真出了苗头,肯定是第一时间就要调任保护,所以不出此数。”他也伸出了两根手指。 “荒唐,荒唐,”董绪见着几人举动,不由眉头皱起,“你们啊,真像陈太乐说的那样,懒散惯了,这个时候了,还拿这种事出来立赌,这事要是让陈太乐知道了,就看他今天这架势,怕是调任之前,先要把咱们都给开革了。” 高疆一听却乐了,忍不住说道:“董君,你这话说得好听,但听这言中之意,不也一样笃定陈太乐当不了多久么?说他在调任前如何,这可不是看好的意思,您就说句真心话吧,觉得这位能撑多久?” 董绪迟疑了一下,伸出了四根手指,然后解释道:“毕竟是来历不凡的,眼下也还代表着朝廷颜面,再加上匈奴使臣的关系,至少四个月内,不会有变化,但这么长的时间,未必就是好事,说不定匈奴使节会节外生枝,生出更多变故,到时候再调任的时候,怕是得往下走了。” 其他人闻言先楞,随后摇头叹息。 “好啊,你这其实更不看好。” 若是陈止看到了这一幕,更要感慨这个衙门的风气,松散和颓丧到了何种地步。 另一边,这太乐署的消息,也迅速的传播出去。 第三百一十九章 风雨欲来 第一个接到消息的,当然是徐吉了。 陈止在太乐署中下达了指令,虽然有董绪当场劝阻,但陈止却没有采纳他的建议,那负责传讯的吏胥,就只能硬着头皮,再次来到徐家。 “你怎么又来了?咱家老爷不是说的很清楚吗?家中有事,不去!”那门房一见来人,也来了劲头,嘴里说着的是埋怨的话,但想到自家老爷竟然这么有面子,那位新上任的太乐令,反复被拒绝,却依旧还是派人来请,这事传出去,肯定能助长老爷的名声。 不过,让门房的意外的是,他的这一番话说完,对面的那个吏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再次让他通报家中,要见徐吉,而且还着重提了一句:“这次乃是要事,必须得亲自见到徐督乐才行,若是被耽搁了,生出了什么变故和意外,你我几人都吃罪不起!” “怎么?这次态度强硬了?”那门房嘀咕了一句,他先前敢嚣张,是因为官服的吏胥退让,一旦对方认真起来,说出重话,这门房自也不敢耽搁。 只是这消息传到徐吉的耳中,他也有些不解。 “又来了?这个陈止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想要用诚心打动我?他以为这是什么时候?”徐吉冷笑一声,觉得好笑,但心里又有一些自豪,感到自己有一种不可替代的赶紧,否则陈止又怎么会在一而再吃闭门羹的情况下,还派人过来。 “也许,陈止是想借助我的背景,来压服太乐署中的诸位,方便他行事吧,既然是有求于我,那就好办了,必须得拿捏一下,获取最大的利益!”带着如此想法,徐吉吩咐,让把人带来,想要听听陈止这次又有什么说辞,可等那吏胥把话说完了,他已经愣住了。 不光徐吉愣住了,连他的那个心腹管事,也是目瞪口呆。 整个厅堂都安静下来,空气里充满着让人不安的气氛,这让过来通报的吏胥暗暗叫苦,看着主座上,那位满脸惊讶的督乐曹,不由担心起来,万一这位迁怒到自己身上,那可就太冤枉了,下场凄惨。 “你再说一遍,陈止让你来告诉我什么?” 尴尬而凝重的气氛中,徐吉再次开口,这次他的话音中多了一丝质问之意,对陈止连表面上的恭敬都没了,直呼其名。 他的话,让那吏胥心中一颤,却还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太乐令他……他让我告知督乐,说是要将您的职位撤掉。” “好大的胆子!”徐吉猛地一拍桌子,怒喝一声,对面的吏胥差点软到,忙不迭的躬身作揖,讨饶道:“不是小人胆子大,小人只是来传话!” 徐吉根本不理,只是冷笑道:“好大的胆子,他算个什么东西,靠着一个不知所谓的功绩,看着皇上的欣赏,才能摸到中枢官职的边角,就算是他陈止背后的陈永,也只是徐州大族罢了,还早就不复巅峰,这样的人,也敢给我脸色看,想要拿我山鸡给猴看?这次我不去,他就要给我撤职?口气还真不小!” 那吏胥站在前面,听着面前这位非议上官,只当自己是聋了,不敢做声,可听到最后,这心里一跳,又不得不开口了:“那个,督乐,太乐令的意思,不是说您这次不去,他就给您撤职,而是说已经要给你撤职了,不管您去不去。” 他这话说完,徐吉的脸色更难看了,就好像是笼罩着一层寒霜,看的那吏胥心惊肉跳,但这话又不得不说,不然这位真有了什么误会,那就不是他能担当的起的了。 “口气大!好大的口气!我看陈止的思想,还没有从地方上转变过来,他以为这里是哪?这可是京城,是他能撒野的地方?” 徐吉明显是被刺激的狠了,顾不上其他,也不理那吏胥,听完消息,直接起身。 “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承担这样的后果,要撤我的职?他得有这个本事才行!我这就去家中一走,倒要看看此人能否承担的料了!徐皮,我们走!” 说着说着,他就喊着那个心腹管事一同离开,将报信的吏胥给仍在了厅堂,让后者一阵欲哭无泪。 “我这消息传得到底如何啊?这情况,正主都走了,我能不能回去复命啊?” 不说这吏胥的心思,就说陈止在太乐署的一番话,尤其是关于撤徐吉官职的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传到了那位太常卿邓蒙的耳中。 “此举有些不妥,当真不妥。” 邓蒙倒也没有过多评价,只是摇摇头,说了这么一句。 “那依太常之意,是否要去阻止?”就有麾下幕僚闻起来。 “既是太乐署内部之事,我如何能越俎代庖,还是让陈止自己思量吧,不过事情已经传出来,我都得到了消息,那其他人必然也会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撤了徐吉的职,或许会得些许麻烦,但若是再收回话去,那就是威严扫地,以后他这个官也当不成了。” 太常的一番评论,让诸多心腹幕僚都明白了意思,都知道不需要干涉,也不能过问,需要放任自流。 到时那太常邓蒙,最后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要因为这个事,就在平时刻意疏远太乐署,匈奴来使这事,乃是眼前的大事,是什么人都不能破坏的,陈止既然要联络两边,那就是个关键,代表着我们太常府的颜面,但凡他需要的,都该满足,不可克扣,这些话传达给各个从属。” “诺!” 众人闻言,先是应下,紧接着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太常,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种做法,和全力相助也没有多大区别了,万一别人误会了怎么办? 但邓蒙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另一边,消息也传入了陈府。 这个陈府,是陈家在洛阳的府邸,为陈永居所,陈止刚走不久,那府中宴还在进行中,刘近等人还未离开,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一个个就都惊了。 “这个陈止也太会惹事了,这边才刚逼着我们给他介绍局面,转脸就得罪了徐吉,这么一个人,简直软硬不吃,还是少惹为妙,等他自己折腾起来,要不了多久,就该离开京城了。” 这些人都是有见识的,都觉得照陈止这么个搞法,早晚要玩。 不光是这几人,连陈迭都是心中担忧,等宴后,找到了自己父亲,就说了这事。 陈永眉头紧皱,却不言语。 “怎么办?要不要让人去提醒陈止一句?”陈迭再旁询问着。 陈永沉思片刻,却朝站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陈梓:“此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陈梓却很干脆的拱手道:“孙儿不敢出言。” “哦?为何不敢?”陈永的话语似是疑问,但嘴上却带着一抹笑容。 陈梓则道:“陈止族兄,乃是我等这一辈的佼佼者,观其过去所行,皆是有的放矢,虽有瑕疵,但大势不乱,结果往往出人意料,而最终都是族兄得利,如此才能在这般年纪,就得了征北将军之衔、任太乐令,我等所不及也,这样的人物,他做的事,我等看不透,也猜不到结果,如何能给评价,如何敢言?” 陈永说完,就指着陈梓,对陈迭说道:“你看看,你尚且不如你这个侄子看的通透。” “这……”陈迭张口欲言,却不知该说什么。 陈永摆摆手道:“这事就让陈止去做吧,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他简在帝心,又有能耐,还有名望,输得起,而且还年轻,更有资本去输,而且万一赢了,那就是个意外之喜,这事也不用去规劝,他有什么需要,都要提供,切莫克扣,这种时候,正是凝聚人心,增加他对家族归属感的机会。” 陈迭听着,很是意外,尤其是想到不久前,自己的这个父亲,还有心将陈止交出去,送往匈奴,现在就变化这么大,前后反差,令人疑惑。 陈永猜到了陈迭所想,说道:“凡事多变,我等之念也该多变,但有一点你得记住,家族为本,所做一切,都该是从这一点出发。” 陈迭欲言又止,最后点了点头,倒是他身边的陈梓抬起头来,看了陈永一眼,若有所思。 “另外,把我的态度,告知家中,省得被人利用,再起事端。”陈永说完这个,又想到一件事,笑道:“还有,把今天刘近特地过来,给陈止讲究洛阳局面的消息,也散播出去,让城中内外知晓。” 陈迭听了第一句,只是点头,听了第二句,则面色古怪,而那位被提到的知敏阁主刘近,离了陈府后,正在往北边赶,想着如何解释今天的事,心里正盘算着,忽然打了个喷嚏。 时间流逝,这件事在几天之后,逐步发酵,有心人已经注意到了,这洛阳城内外的气氛,显得有些古怪,那些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起争执的书院,也消停许多,尤其是几个影响力最大的书院,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给我一种风雨前暂时安宁的感觉啊。”太乐署中,正在整理卷宗的董绪,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最近借着过去的人脉,得到了些许消息,知道有徐家在串联,诸多书院似乎正要发难。 “这种情形,过去也曾发生,最后是太常麾下的从属官,连走两位啊,现在徐家串联,所图为何,不问可知,也不知太乐令他有没有对策,唉,八成是没有的。” 第三百二十章 终于还是来了! 这几天以来,太乐署的事情格外繁重,要从一个闲散的部门,重新运转起来,不光人员要重新习惯,很多卷宗、物件也得重新准备好。 这种时候,本来就是内外混乱,人心浮动之时,再听说外面有人窥测、要伺机而动,当然心中不安。 “徐吉的这件事,上官是真的有欠考虑了,”同样也在忙着整理卷宗和书籍的周傲,亦不由摇头,“不说别的,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咱们这衙门的人手,本来就不足,现在少了一人不说,还要分心他顾,当真麻烦。” 说话间,他手边的一叠卷宗,被不小心碰到,顿时呼呼啦啦的散落一地,让其人头大如斗。 按理说,这太乐署过去闲是闲了点,但该有的人手却是一个也不少,只是因为过去太过懒散,而陈止的要求,又太过严格,挤压的东西太多,要短时间内理顺,必须得有大量人手,加上直接撤职徐吉的余威,不得已之下,连董绪、周傲这样的属官,也不得不加入其中 尽管都觉得,陈止撤职的方法有欠考虑,但在陈止没有被调走之前,他们却不得不小心行事,以免这样的事,落在自己头上。 “唉,这卷宗怎么放,都觉得不对啊。”边上,高疆在整理了半天后,却越发头晕脑胀了,他们这种整理,可不只是将卷宗、书册摆好就行了,还要翻看内容,以作纪录,日后查阅的时候,也就方便一些。 但日后是方便了,眼下却麻烦的不得了,整理了一会,这些人的心里,就都有了烦躁情绪。 倒是那马选显得很是沉稳,翻阅、整理卷宗,沉得住气,但过了一会,他又说道:“从昨天开始,其他几个有司,就逐步将有关音律、棋艺等等事情的争端,朝着咱们太乐署移交了,还有即将到来的献俘大典,那唱班等事,也得咱们负责,这些东西,都是需要经验的,如果是正常的情况,可以请太乐令向其他司衙借来一二人手,怕就怕别人担心徐家的事,不愿意借人啊。” 平心而论,这个担忧是很正常的,其他人心里也有共鸣,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那位太常有过吩咐,不允许各司衙在这事上拖后腿。 很快,整理的心烦气躁的高疆,将手里的一本卷宗往身前一扔,抱怨起来:“说起来,太乐令在做什么?”让我们所有人都出马,整理卷宗几天,他就在衙门里坐着,也不出来,连看都不来看一眼,有些说不过去吧?” 董绪眼睛一瞪:“慎言啊!”在衙门吏胥和差役边上,非议上官,这个事可不保险,他作为太乐丞,既然听到了,就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只不过,他这边声音落下,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随后就见陈止走了过来。 陈止一来,众人顿时肃容以对,不敢出言了,那高疆更是神色僵硬,眼睛里带有一丝惶恐,显然是担心自己刚才的话,被陈止听了去。 陈止则微微一笑,取出两张纸来,召了董绪到跟前,交给了他。 “这是?”董绪看着两张纸,面露疑惑。 “我这几天,看了一下这卷藏,总结了一套分类收纳之法,记录在这张纸上,”陈止先抽出一张,递给董绪,又拿着第二张说道,“至于这一张,乃是那祭祀和献俘大典上的人员和布局,以及过程和注意事项,你拿过去,将唱班等人召集过来,让他们从明天就开始准备和演练吧。” “什么?”董绪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手中的两张纸,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分类收纳之法,以及祭祀、献俘大典的演练事项?” 他抬起头,看向陈止。 “具体如何,你们探讨一下,将细节稍加完善,不过不用忙,先把今天该整理好的卷宗放好,再去探讨也不迟。” 吩咐完这些,陈止转身就走,干净利落,但等到了门口,又停下脚步,转头说了一句:“这几天,我预计会有不少书院,提出一些琐碎之事,你们将他们的要求都收集起来,统一汇总,五天之后,我会着手根治洛阳书院之间的争执。” 说完这一句,他才头也不回的走了。 但是,陈止的人虽然走了,可他的话,却在董绪等人的心中余韵留存,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扔下来一块巨石,荡漾起层层涟漪。 “什么意思?陈太乐的意思,难道是说,他要根治洛阳书院的争执?” 高疆看着其他人,询问起来,他觉得刚才似乎是自己听错了,等从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摇摇头。 “这种事,如何能够根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啊!” 高疆将其他人的心声说了出来,不管是董绪、周傲、马选这样的从属官,还是单春就是负责卷中的吏胥,乃至那些过来帮衬的差役,此时都是一般心思。 这种事,是不可能根治的! 洛阳的诸多书院,他们的争执,有表面原因,有意气之争,有诸多考量,更有背后的利益和势力之争,只是表现形式为书院之间的争执罢了。 可以说,这也是统治者上层控制的结果,将诸多矛盾,用这样的方式引导出来,表现出来,防止发生更难以掌控的变化,一定程度上,是首都治安的延伸,只不过如此一来,却让太乐令这样的官职受苦了。 正因如此,要根治这种局面,才被认为是不可能的,太乐令等官职,更多的时候,只是起到调解、缓解和拖延的作用,这也是这个官职新老替换迅速的原因。 “兴许是年轻人的冲劲吧。”董绪在惊讶过后,给出了自己的见解,其他人则点头同意,也都认为很有可能。 根治是不可能根治的,但有些人却觉得可以根治,可以平息,然后被现实教做人。 “若是真能根治,那朝廷反而不会同意,把书院之间的争执生生堵住,但矛盾却没有纾解,最后只能从其他方面爆发出来,问题可能更加严重,那就不光是学术之争、意气之争了,可能更加要命。”马选也有自己的看法,说出了关键。 随后,他话锋一转:“不过,太乐令不是拿来了收纳之法,与接下来祭祀诸事的章程了么?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可否有用。” 这话一说,也提醒了其他人,他们被陈止最后的一句话镇住,此时才会想到那两张纸,尤其是高疆,在陈止过来前还抱怨着,担心他那非议之言,被陈止听到,这时松了一口气,就又好奇起来。 “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方法,又或者和那根治之说一样,只是凭空想象?”想着想着,他走了过去,从董绪手中接过一张,看了起来。 其他人一边放慢了整理卷宗的速度,一边注意着二人表情,很快,他们就以外的发现,高疆和董绪的神色,都是越来越意外、惊愕。 等二人先后放下那纸,朝着其他人看去,高疆等人已经围过去询问起来。 “如何?” “此归类之法,看似简单,其实内蕴诸多玄妙,分门别类,各有标注,关键是相邻的归类之中,还有联系,不光是收纳的时候,就是查阅的时候,也会简单许多。” “有这么神奇?”周傲等人听得此言,都露出了意外之色,在看董绪,却见这位太乐丞看着微微吐了一口气,好像是心中的重担被卸下来了一样。 “董君,如何?”马选询问起来,他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一点端倪。 董绪叹了口一口气,才道:“太乐令的这套章程,可谓周详,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就算是我等想要查漏补缺,恐怕都找不出地方。” “有这么细致?”连高疆都表现出意外了,他手上拿着的那个归类收纳之法,虽然精妙,但最多就是让他惊讶,而且也只是小手段,但董绪提到的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了。 “诸君请看。” 董绪也不啰嗦,将手上的纸展示出来,让几人围看。 这看了几眼,众人就都沉默下来。 刚刚,他们还烦恼着几件事,转脸陈止就将其中两件解决,而且出人意料。 “光是这章程,就不是寻常人能写清楚的,至少得对这祭祀和献俘的事都很清楚,同时也对各个司衙的权职很清楚才对,但这位太乐令之前对太乐署的职权都不了解,难道就这几天,便都清晰了?”高疆面露疑惑。 董绪则忍不住感慨道:“毕竟是名声在外,本事肯定还是有的。” 莫名之间,他们忽然觉得,陈止刚才所说的根治之言,是否也会给他们一个意外? 只不过,想到这背后的困难,他们又都收敛了心念,不敢将猜测说出来,毕竟这其中的意义,可是非同寻常。 就在几人各自思量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就见一名刚才出去去卷宗的差役,急急忙忙的冲了进来,见了众人,就喊道:“不好了,有书院的人找上门来,说是要让太乐令给他们评评理!看那架势,不好相与!” 众人闻言,心里咯噔一声。 董绪叹了口气,说道:“终于还是来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吾之计,成矣! “几位,请喝茶,咱们这的茶,都是好茶。” 差役端上茶水,来到厅堂,将这煮好的茶,一一放在几张矮桌上。 这厅堂之中坐有七人,但能清楚的看出来,这八人分属两边,一边三人,另一边四人。 双方各居一边,彼此之间怒目而视,明显存有矛盾,仿佛一个个火药桶,一点就着,但碍于种种,不得不强行忍耐,不得发泄。 不过,其中一人见那差役放下茶水,登时眉头一皱,就道:“你说这是好茶,那能说出此茶是何来历?有何典故?价值几许?” 那差役放下了茶水,本来正要离开,但被这人一问,停下脚步,脸上去露出了为难和羞愧的神色,他毕竟只是一个打杂的,在平民中有些地位,但在这些士人老爷的眼里,哪里有什么本事,至于这茶水,他也只是知道太常府下几个衙门的茶叶,都是朝廷专门采购来的,然后分配各司,平时招待他人,那也是这番说辞,来彰显衙门权威,具体茶叶的来历,他如何能知? 看着那人颇为不善的目光,这差役不由就急了,正准备如实说明,但不等他开口,就又有一人说话了。 “孙特,你们守拙书院人,果然是气量狭小,连一小小差役都不放过,这人不过是说了几句客套话,也能被你抓着不放,看来你们这写文章的本事不大,没事找事的本事却不小啊。” 这个出声的人,乃是四个人一方的,而开口质问差役的,则是那三个人的一方。 那孙特听了这话,冷哼一声,说道:“卢仟,你何必要装好人,这次的事端,就是你在其中挑拨,当我看不出来?我这师弟和人饮酒作诗,兴致来了,所以要写下文章,称赞那醉仙楼的酒,结果就因为你一句话,让你的师弟出来挑衅,也要做文章,真当我看不出来其中猫腻?我们守拙书院的人,可不是任凭他人欺负的!” 而卢仟笑道:“文章尔,心念书于纸上,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做文章,其他人就不能写了的,你书院管得是不是太宽了点?” 孙特冷笑道:“好一个管的宽,传言果然未错,你们这南山书院果然是学全了纵横家的那一套,居然还妄称是儒家传承、陈侯指点,先贤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几位,几位,且不要冲动,不如等太乐令过来。”边上,本来坐在一边的高疆,此时不得不站起来劝阻了,他在这里坐着,是因为太乐署不能一个人都不在,只是这种事要是掺和进去,一个不小心,就后患无穷,只是刚才两边还坐着,他还能在旁边安静,现在眼瞅着又要吵起来,就不能装聋作哑了。 但是,高疆到底不愿意自己担责,就给那个上茶水的差役使了个眼色,吩咐道:“赶紧去叫太乐令,还愣着干嘛?”然后又转头对两边人道:“还请诸位暂收怒气,太乐令马上就到。” 他心里很清楚,其他人离开,是要和陈止商量一下应对方法,现在时间还不长,想必都没讨论出结果,但为了自己不至于陷入麻烦,暂时也顾不上许多了。 眼瞅着这两边又要开始争执,那差役却借此脱身传来,赶紧告了一声罪,然后急急忙忙的就跑出去,准备把这边的情况通知后面的几位官老爷,只是他这边刚走出门,迎面就有一名同僚,急急忙忙的冲来,在这人的后面,还有几道大袖翩翩的身影,正在缓步走来。 同一时间,在这太乐署后堂之中,陈止正听着面前的几人汇报情况,他坐在主位上,而太乐丞董绪在站在前面,马选、周傲居于后,正在叙述这次到来之人的情况。” “守拙书院与南山书院,都居于城北,乃是两家名声不低的书院,其实守拙书院乃是三十年前几位大儒讲学,最后发展而成,以文章立足,而南山书院据说为纵横传人,后研习儒家经学,传承甚久,如今在外堂的,正是这两家书院当代的杰出弟子,是因为文章的关系,起了冲突,先是找去其他司衙,知道太乐署再开,这才找了过来。” 说完这个,他松了一口气。 “董丞,看你的样子,是放下了一点负担啊。”陈止却笑着说着,让董绪等人错愕,跟着不等几人辩解,陈止就继续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心,无非是担忧徐吉会报复,他被我撤了职,就引动家中势力,从太乐署的软肋下手,给我找麻烦的时候,也波及到你们,本来,按着你们的想法,这徐家当从音律等我不甚擅长的领域着手,却没想到这次找来,是因为文章,这无疑是我较为擅长的,所以当无意外,因此你们松了一口气。” “太乐,太乐,您误会了!” 心里的想法,被陈止直接点明,董绪等人一时间方寸大乱,他们固然沉浸官场许久,但失意多时,这定力也就比过去差了许多。 陈止摆摆手,笑道:“好了,你们的担忧,也是人之常情,我是你们的上官,但也不能就因此连你们的念头都管上,这是没道理的,更不会因此就责怪诸位,不过我倒是有一点不明。” 心境已乱,所以董绪闻言,便问道:“有何事不明?” 陈止也不客气,直接就说道:“这太乐署,按理说管着的,乃是音律,为何写文章出了的矛盾,都会找过来?” “这个嘛,”董绪的脸上带有一丝尴尬,“主要是最初,书院之间的争执,多数集中在音律上,便多数都是太乐署调解,后来这争执的范围越来越广,总不能牵扯诸多署司,于是就默认都由我们太乐署来处理了。” “原来如此,还真是曲折。”陈止点点头,心里却对自己司掌的这个部门,有了一定的了解,不由默默嘀咕,本来一个音律相关的衙门,生生被逼成了广电。 问题是,面对诸多世家背景的书院,这个新汉的广电,实在是有力也没处使啊。 果然,董绪接下来的话,印证了陈止的这个判断 “现在还好,只是那两家书院,有事文章之事,以太乐令您的文章造诣,足以镇住双方,再调解矛盾,那是易如反掌。”董绪的话看似没什么问题,但无疑有着示弱的味道。 陈止摇摇头,这可不是他想要的态度,若是这般行事,那这太乐署就只能是一个文化产业的服务机构,完全体现不出部门职能的优势。 想着想着,他就要开口,但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见高疆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董绪见状,不由一愣,然后就皱眉问起,“你一来,那正堂不就没人照看了,万一两边乱起来,也没个人维持秩序。” 高疆顿时苦着脸道:“嗨!还维持什么呢,已经乱了,眼看着都要打起来了,我迫不得已,才过来叫你们的,赶紧都过去吧,我一个人哪撑得住啊!” “怎么?”周傲神色微变,略带责怪的道:“七个人的事,你都维持不住么?” “哪里是七个人啊!”高疆当时就急了,“又来了几个书院,前面热闹着呢,你们赶紧过去吧!” “什么?又来了几个书院!?” 董绪等人猛然色变,意识到不对了。 刚刚来了两个书院,因为文章在对峙,让他们太乐署来处理,那还好办,也觉得和徐家的串联没有关系,况且看两边的样子,也只是个突发事件,因此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 “现在这么多书院一起出来,还都挑在这个时候,如果说这都是碰巧发生的,那这个碰巧,未免也太巧了一点!” 周傲摇摇头,然后朝陈止看了过去。 其他人也是一般样子,事到如今,他们都猜到了这背后的原因,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是无能为力了,之能看陈止的手段了,虽说这位太乐令是新近上任,但这几天已经展现出足够的能耐了,更不要说,此事的根源其实是由他而起,那被撤职的徐吉,与当前局面是脱不了干系的。 注意到众人目光,陈止微微点头,然后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也好,就让我去看看情况,说不定这次的事,还是一次机会,省得我之后再大费周章的将诸多书院的人,都集合过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 董绪等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陈止说这番话的用意,什么“再大费周章”,难道他本来也有将诸多书院的人,都给召集过来的想法?这不是自找麻烦么?过去的太乐令,可都是巴不得这些书院的人,都不要过来,乐得清静。 疑惑中,他们随着陈止,朝着正堂走了过去,未行几步,就已经听到前面传来的诸多声响,多为争吵,亦有喝骂。 顿时,众人头皮发麻。 同一时间,这太乐署中发生的事,也顺势传到了徐吉的耳中,他一听此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吾之计,成矣!” 随后,抚须而笑,跟着就起身,要去他处。 “待我抵达杨家,正好是陈止知道厉害,派人认错之时,杨老太公当知我之能耐。” 第三百二十二章 这可如何是好 “哦?这么快就动手了?” 洛阳杨府,杨济亦听到了太乐署的消息,不由感慨起来。 这杨府,本来就是他的居所,但现在的主人却不是杨济了,而是他的第八子杨结居住。 就在两天前,朝廷已经下了任命,由杨结来担任大司农,而杨济则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再担任官职,至于太尉之说,更是无从谈起。 至此,众人也都明白了杨家的选择,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毕竟自东海王殁,广汉王立,废太子出,这政坛洗牌许久,列卿逐步换人,本就是应有之意。 不过,儿子做了大司农,作为父亲的杨济,却也没有离开洛阳,他对外放出的话,是要给自己的孙女,找一个好归宿,这件事整个洛阳都已知晓。 而随着杨济明确放弃太尉,那位广汉王对他的猜忌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就是尊敬和敬仰,两天前甚至在诏令下达之后,亲自过来杨府,慰问杨济。 可以说,杨济利用一个本来就是鸡肋的职位,后退一步,却换来了一个当权者的欣赏和尊重,进而让自家权势又提升了几分,根基越发稳固,比起他那位鸡肋前人,显得高明许多。 也因如此,这洛阳内外的世家大族、勋贵家族,都对于杨家结亲有了更大的兴趣,眼看着定在左岳书院的宴席就要召开,这各家和杨家之间的走动也就越发频繁。 与之相对的,杨济亦开始留意起洛阳三十岁以下的青年才俊,而陈止就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这不光是因为那日在书院中,他与杨木的一番对话,更因为陈止以公务为由,拒绝了左岳书院的邀请。 陈止拒绝邀请,其实原因不少,有一个重要的关系就是避嫌,毕竟单独赴宴一个书院,难免给人口实。 但配合着诸多传闻,足以让杨济在意,随后撤职徐吉之事,更是引起了他的兴趣,借着左岳书院的渠道,更是能第一时间得到诸多书院,针对陈止的变化。 “真令人好奇,这陈止要如何应对这次变故,若他能度过这个难关,那年轻一辈中,他的处世手段,足以进入前五。” 这边正想着,那边就有人过来通报,说是徐家来访,还带来了几个后生。 “徐吉肯定就在其中了,此人也是徐家嫡系,对悠儿也有心思,这次和陈止比拼手段,或许也能表现出能耐,不妨一见。” 想到这里,他就吩咐下去,让人安排会面事宜,不过这表面的工作,还是由杨家其他人代劳,杨济这个身份,肯定得压轴登场。 但这个时间并不长,没过多久,就有杨府仆从过来,通知杨济,说是徐家众人求见杨太公。 杨济点点头,就顺势前往,而之前在他这里守护的一名护卫,则是抓住机会,前往杨府后院,早有一名穿着翠绿衣衫丫鬟等在那里。 “十一哥,怎么样,今天是哪位俊杰来了?” 听她言语,分明是熟门熟路了。 那护卫顺势就说来了来人。 “徐家的公子么?我听说过他,听说是个潇洒人物呢。”小丫鬟眼睛仿佛能放出光来,格外兴奋,“嗯,不知道和昨天的赵公子比起来,哪个更合适呢。” 听着丫鬟兴奋的话,那护卫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刚才听老太爷提到了,这个徐家的公子,似乎与陈家的入梦公子不对付,正在联络上下,有心要对付那位入梦君。” “什么!?”丫鬟听得此言,露出了惊讶之色,“怎么会这样呢?” 那护卫也不感到意外,这些天来,他很清楚,这位丫鬟属意了不少年轻公子,而其中尤以那位入梦公子陈止为最,骤然听到消息,难免会有他念。 不过,在担忧了一会后,这丫鬟很快就镇定下来,朝那护卫致谢后,就匆匆而去。 护卫看着丫鬟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而那丫鬟一路急行,很快到了后者一间房,进入里面后,就能闻到阵阵清香,有一名清秀女子手拿香帕,安坐桌前,一听到动静,就回头看了过来。 “小姐,小姐,我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小丫鬟一进来,就再次急急忙忙起来,将她知道的消息说了一遍。 那清秀女子听得陈止的名字,顿时攥紧了手中的香帕,问起来:“是徐家公子想要对付陈公子,还是徐家想要动手呢?” “这有什么不一样么?”小丫鬟摇摇头,“我哪懂得这些啊,小姐您要是担心,不如您直接出面,您看啊,您这一来,这洛阳内外多少年轻俊杰都想要一睹芳泽,逮着机会就想献殷勤,只为见您一面,若是您开口的话,他们肯定是求之不得呢。” 清秀女子摇摇头,轻声道:“小翠你不懂,那些人并不是爱慕我的美色,再说了,我不过中人之姿,不说旁的,就是先前见过的几家姐姐,论美艳也远在我之上,比之前见过的宣姐姐,更是差之甚远,那些人想要见得可不是我。” “您说的这些,奴婢可不懂。”小丫鬟摇了摇小脑袋,然后乌黑的眼珠子一转,“不过啊,我是听出来了,您是挺着紧那位陈公子的,莫非是真动心了?” “瞎说什么呢。”清秀女子赶紧摆摆手。 小丫鬟嘻嘻一笑,说着:“小姐,您别害羞啊,我是真不懂,您也就是听过陈公子的名字,他还拒绝了老太爷的邀请,怎么就被您惦记上了?” 清秀女子赶紧道:“别瞎说。” “我知道了,您定是最近听多了陈公子的事迹,哦,您刚才也说了,那些人过来,不是为了您的美貌,却还都那么热衷,太过虚伪,相比之下,陈公子直接拒绝了,才是……”那小丫鬟还待再说,见自家小姐神色不对,终于是停下话来,转而问道:“那您看现在怎么办呢?” “咱们妇道人家,怎么能做,而且这事也不该咱们干涉,最多是我在祖父面前提一提,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那清秀女子说着,心里想着,那太乐署中此时是个什么模样。 ……………… “我们的事,你们太乐署,到底还管不管了?” 此时,那太乐署多厅堂中,赫然已是人满为患,本来不大不小的正堂里面,已然没了让人坐下的空间,约莫有二十多人挤在里面,一个个都是面色不愉,其中不少人更是隐隐有着对峙的味道,却不发作,反而都将怒气,发在来往的差役身上。 那一个个差役,早就都是满头大汗,一边低头赔笑,一边不住的朝门外张望,盼望着几位上官赶紧过来,眼前这群人,可不是他们能应付得了的。 眼瞅着堂中的火药味越发浓烈,辩论声、争论声、呵斥声越发响亮,门外终于出现了董绪等人的身影。 顿时,屋中的差役们终于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有吏胥迎了过去。 “几位上官,您们总算是来了,再晚一点,怕是这屋子都要被那群人给掀了啊。” 董绪一听心里就是一惊,慌忙想要询问情况,只是不等他开口,就有一个淡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莫急,先把这情况给我说说。” 说话的人,正是陈止。 那差役一见陈止,也是一愣,但随即却也按着吩咐,禀报起来:“回禀太乐令,这屋子里,前前后后来了九家书院之人,还都是碰到了争执,来到之后也不停歇,一个个都劝不住啊!”说到后来,他心有余悸,满脸苦涩。 董旭等人这时也看到,那正堂里的众人都看了过来,不禁焦急起来。 “怎么回事,太乐令怎么这时候就跟过来了,这不是更乱了么,这可如何是好。” 本来,按着董绪等人的建议,是让陈止先不过去,让他们这些从属官出面,先把局面稳定下来,至少也得让有点秩序,再让陈止出面安抚,敷衍众人,劝人离去,先把眼前这一关度过,然后再分别将几个书院的人招来,一个一个处理。 说是处理,但面对这些书院的影响力,那也只能是和稀泥。 但是两个两个的安抚,多少能有点作用,似眼前这般,诸多书院挤在一起,彼此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平息,简直困难。 更不要说,在他们的心中,陈止着实是经验不足,就算个人能力很不错,但对这太乐令的具体职务还不熟悉,从对徐吉的处理上就看得出来,平白惹出事端,因此董绪等人就想着,让陈止最后出面。 结果这边董绪等人前脚刚至,陈止后脚就来了,中间连个转圜的空间都没有,如何能平息事端? 想到关键之处,董绪等人都不禁焦急起来。 果然,那屋里已经有人径直走过过来了,目光扫过董绪等人,最后将视线锁定在陈止的身上。 “这位面生,但气度不凡,想来定是新任太乐令陈止陈先生了,在下孙特,对先生闻名已久,听闻阁下到来,本就有心拜访,可惜一直未能找到机会,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那守拙书院的孙特走过来,口中客气,但说着说着,就话锋一转:“以陈先生之能,当可给我等寻得公道,还望先生明察!”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大汉太乐令,不与书院和稀泥 孙特这话一说,就好像是打开了一个阀门,那堂中的其他人也都明白过来,纷纷一拥而来,这一道道目光都落到了陈止的身上,有的露出了审视之色,有的则是一脸好奇,各有不同。 蓦地,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随后就见那南山书院的卢仟越众而出,边走边说:“孙特,你嘴上说得好听,但我却知道,你不久前还曾在醉仙楼上议论过陈君,说他名不副实,得位不正,所谓功绩,不过牵强附会。” 他的话一说,孙特的脸色登时就黑了,这样当面接揭人话来,着实让他下不来台。 而卢仟的话也还没有说完,继续道:“现在你这一通违心之言,无非就是想蒙蔽陈太乐,想给自己找点借口,但太乐令何等人物,岂会偏听偏信?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从孙特身上收回,朝陈止拱手道:“陈太乐,在下也是久闻先生之名,一直有心拜访,但今日实不是拜访之时,只说今日事,还请听我如实到来,这次的事,起因就在孙特身上……” “卢仟,休得血口喷人!”孙特哪里能忍,当即就呵斥起来,也要开口诉说:“太乐,切莫被此人的道貌岸然迷惑,此人实乃笑里藏刀,今日的事,明明是他从中挑拨,无事生非,且听在下道来……”两人一前一后的开口,谁也不愿意谦让,更不愿意停下,二人同时诉说,这场面立刻混乱起来。 更让董绪等人难受的事,这其他书院的众人,见了这二人的表现,也好像被提醒了一样,都不愿意落于人后,纷纷上前,说着类似话语,也开始介绍自家情况,同时开口,就好像谁不开口,就真的站不住脚一样。 你一言我一语,各说各话,为了盖过旁人,更是一个比一个声音大,纷纷攘攘,令这场面登时混乱至极。 四周,马上就被嗡嗡声响淹没,领董绪等人不住摇头,心中更是哀叹连连,都觉得场面失控,彻底控制不住了。 “这下可是糟了,这新任太乐令陈止,终究是惊讶不够啊,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出面,等于是把太乐署给逼到了悬崖边上,这可如何是好?” “这一个个都开口了,背后还都有一二势力撑腰,你帮了一家,就得得罪一家,那被帮的一家,其背后的势力不会记得你的好,觉得是我们太乐署本该做的,而被得罪的一家,却会记着太乐署的冒犯,说不准什么时候,那后台就得找司衙的麻烦,得不偿失啊。” “最大的问题,还是他们都开口了,还都是情绪颇为激动的,在太乐令这位正官面前开口,这就不好敷衍和安抚了,很容易就被看出端倪,引来更大的愤怒,说不定一个处置不当,这些人彼此之间的仇怨和争执,都要迁怒道太乐署身上了。” 几个从属官彼此对视,心里想着当下局面,越发无奈,但也无能为力,只想着,若能在这样的局面中,保全自己,就已是万幸了,根本不觉得陈止可以度过这次难关了。 就在几人愁眉不展之际,陈止却还是面色如常,甚至还留有一抹笑意,说着:“诸位,稍安勿躁,你们这样开口,我如何能听得清楚,不如都先入堂,一个个的说清楚,如何?” 人群中当即就响起了一个声音:“咱们在这都把事说的很清楚了,太乐令难道还要听他们的胡言乱语不成?” “是啊,莫非太乐令觉得我所说的,并不足以讲清楚当时情况?当时比琴之前,我等是有言在先的,是他们先不遵守诺言,乃是小人行径。” “太乐令,莫不是想要和稀泥吧。” …… 听着这些人对陈止之言的反应,董绪等人唯有苦笑,这种情况他们早已料到,都是激愤之时,不管这背后有没有幕后推手,至少在这群人看来,自己都是占着理的,在这种人的眼里,他人主持公道,就是有所偏颇,哪里能从? “何况陈太乐初来乍到,来洛阳也没有几日,上任时间更不常,洛阳之外的名声不过点缀,在这城里他根基尚浅,也没有威望,镇不住这些人啊。” 想着想着,董绪叫来了一个差役,在他耳边低语道:“速将这里的情况,告知太常上卿,不,去……去告知太常丞吧,请他想想办法。”他的话中颇为犹豫,因为这样去让其他司衙相助,无疑会被人看低,也会影响陈止的评价,但总好过事情爆发,不可收拾。 “唉,事后若被追究,就由我来承担吧。”董绪心中叹息着,脸色越发苦涩了。 那差役也在焦急,听得吩咐顿时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 他的离开,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所有人都目光都还集中在陈止的身上,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然后就在混乱的情况下,陈止忽然说出来一句,让所有人的意外的话来 “诸位,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为大汉太乐令,不与书院和稀泥,我请你们进去诉说情况,不是要给你们主持公道,也不是要做裁决。” 这话,不光让董绪等人愣住了,连吵吵嚷嚷的书院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话来,一个个都是满脸错愕。 “我是不是听错了,这新任太乐令刚才说了什么?不是主持公道,也不是裁决对错,那他要他这个太乐令何用?” 这突然的一句话,竟然意外的让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住嘴了,现场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陈止继续笑道:“诸君心中当有不少疑惑,待得入堂,本官会给诸位一个答复,现在还请入内。”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当先迈步,踏入堂中,余下众人互相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跟了上去。 还真让他把混乱暂时压下来了。 董绪几人对视片刻,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怪异之意,他们刚才都烦恼着局面控制不住了,甚至都要去求援了,结果近乎难以挽回的局面,竟是被陈止一句话给扭转了局面。 只是这句话…… “咱们这位太乐令,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 周傲、马选、高疆面面相觑,同样看不出陈止话中的深意,但莫名的,他们都想到了陈止刚才提到的“根治”之言。 “难道和此事有关?” 这几位想着想着,越发惊疑不定了,就也快步跟了上去。 等入得堂中,董绪等人无奈的发现,里面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这本就不大的厅堂,被诸多书院之人占了个干净,而且他们都还尽量坐下,看那一个个的表情,就好像谁站着,谁就低人一等似的。 “董丞,来本官这里。” 正当董绪等人进退不是的时候,坐在最里面的陈止朝他们招招手,让几人过去,与他平齐,坐于身边的席上。 董绪等人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按理说,坐在陈止身边,在官场礼仪上来说,肯定是失礼的,但当下局面特殊,他们身为太乐署的官吏,岂能离开,那就是主客颠倒了,更不要说,他们心里也好奇陈止想要做什么,而且隐隐还有些预感,若是离开,错过眼前之事,定会后悔。 于是,几个人考虑片刻,就很干脆的走了过去。 等董绪等人坐好,这堂中众人就有些等不及了,再次鼓噪起来,有故态复萌的迹象。 “陈太乐,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可以明言了吧,”还是那个守拙书院的孙特,第一个按耐不住心思,很干脆的询问起来,“你刚才说的话,孙某很是疑惑,若是太乐署不主持公道,那我等来此,还有何意义?” “孙先生莫急,陈某正要与几位分说,”陈止还是面上带笑,没有半点慌乱,“说来也巧,陈某本就有意请几家书院过来,只是担心人微言轻、没有威望,各家不会买账,没想到诸位今天居然主动上门,真乃幸事。”说话的时候,他脸上自然而然的露出了欢喜之色,看的董绪等人、堂中众人都是一阵无语。 这些人没有谁不清楚,这么多人上门,对于这个衙门意味着什么,换成了往日的太乐令,早就求爷爷告奶奶,只求众人不要闹事,别搞个大新闻,然后尽快离开,结果这个陈止,却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不得不让他们疑惑。 “陈先生,莫非你是希望广邀书院,然后制定章法?”那卢仟也忍不住询问了,试着猜测。 “卢先生误会了,”陈止摇摇头,“陈某亦知文无第一的道理,各位身后书院,都是传承许久,各有坚持,陈某何能,怎敢约定章法。” 但他越是说,其他人听着就越是糊涂,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何用意? 陈止见铺垫的差不多了,便直说道:“好叫诸君得知,陈某听诸位方才所言,所谓争执,或出于文章,或起于音律,或源于黑白子,归根到底,乃是求一个高下,是以陈某就思量一法,让诸位能分高下。”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太乐令,万万不可啊! “你有办法,让我们分出高低?” 这堂中的众人听到这里就惊了,只觉得世上之奇,莫过于此言。 不要觉得这些人整天争执来去,就不知道他们这样的行为有多么难以治理,但知道是一回事,事到临头他们肯定不会因为体谅主管部门,就放弃争执。 不过,他们也知道自身的诸多问题,是不可能轻易平息的,至于说分出高下…… “若是这么容易分出高下,哪里还能有这些个争执,这些人就是都不服输,才会每天争执来去,就算是分出了高下,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董绪等人对视一眼,这心里重新担心起来,尤其是陈止这一句分出高低一说出来,他们就知道要遭,这不是直接提醒了这些人,要有高下之别么? 果然,他们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几乎就在陈止话音落下的同时,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的鼓噪起来,那孙特、卢仟更是对视一眼,神色不善。 然后,孙特又转而看向陈止,问道:“怎么?莫非太乐令,您是想要给诸多书院之间,评判高低?”这次,他哈中的语气,就有些不善了。 陈止却哈哈一笑,说道:“误会了,阁下是误会了,哪里能让陈某来给予评判?陈某乃是太乐令,每日政务繁多,若是精力都花费在给诸位评判高低上,那如何对得起朝廷的看重,岂非是尸位素餐?” 他这话一说,众人又惊了,而且半晌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陈止到底说了什么 他乃太乐令,没有闲工夫陪着众人玩评判。 这话一说,比他直接给人评判还要得罪人,那众人的脸色直接就变了,彼此之间也不争执了,都是目光不善的看着陈止,一个两个眉头紧锁。 “我的太乐啊,这话可不能说啊!”董绪等人更是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偏偏这个场合,他们已经不好开口。 “那我就不明白了,若是陈太乐不出面评判,如何能让我们分出高下,又怎么能让人服气?”卢仟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隐隐和孙特表现出一个战壕的意思。 这两位刚才还针锋相对,现在却又有了联合趋势。 “到底是一个阶层的啊。” 陈止看着这一幕,只是感慨,并不意外,面前这两个人的争执,不过是意气之争,而自己的话,却冒犯了对方的阶层,自是分得清敌我。 不过,陈止丝毫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两位是误会了,诸君也不用这么如临大敌,陈某无疑贬低,而是有自知之明,诸位之间的矛盾,我已知悉,有文章、有书法、有棋艺、亦有音律等等,包罗万象,然人力有时而穷,我哪里能在这些方面都给评判。” “既然如此,何以大言?”孙特是一点都不愿意客气了。 不光是他,那卢仟以及身后众人,也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陈止却道:“陈某不可,但洛阳乃是帝都,城中内外贤良不知凡几,莫说其他,就说我前几日见过的那位知敏阁主刘近,就是音律大家,书法亦扬名天下,若是他来评判,诸位在音律上,谁高谁低,诸位可能服气?” “阿嚏!”在洛阳一角,这几天饱受留言之苦的知敏阁主刘近,忽然就打了个喷嚏,然后后背一阵发冷。 “这两天流言四起,我这心弦紧绷,都有些不爽利了。” 在那太乐署中,众人在听了刘近之名后,都是面面相觑,这位的大名他们当然知道,也知道其人音律惊人,更知道前几天此人专门去陈府,给陈止分析当前各家书院的局势。 “这坊间传闻,说是刘近与陈止一见如故,所以就忙不迭的将自己对这洛阳内外书院局势的看法,全部都告知了陈止。” “对,听说他还不惜冒着得罪各家书院的可能,给那几家书院评了名次,这几天因为这个消息,连家门都出不来,一出来就有人过去找他评理。” “别的不说,若是寻得这位知敏阁主作为评判,那至少在音律上,我等是服气的。” 一番议论过后,众人稍微安定了一点,董绪等人也听过传闻,也觉得陈止和那位音律大家有着不小的交情,若是请来此人,由他评判,自是能说服当前众人,可这终究只是一人,治标不治本,更让人忧虑的是,刘近再厉害,众人也只是在音律上服他,在其他方面、哪怕是刘近同样擅长的书法,怕也有人会不服。 果然,就见孙特上前,拱手说道:“若是由知敏阁主来品评音律,我等自是服气的,但不说别的,我和这卢仟,那是因为文章起了争执,这一点知敏阁主可是无法点评,倒是太乐令您可给予指点,您的《六国论》、《师说》都是顶好的文章,偏偏太乐您不屑于指点。” 说到后来,他意有所指,话中还有怒气。 边上,卢仟也开口道:“况且,除了这文章和音律,还有其他诸多争执,太乐令您刚才也说了,人力有时而穷,您不能面面俱到的品评,其他人也做不到,那这要如何分出高下?” 他给陈止出了一个难题,针对陈止刚才说出来的话,更显刁难,这屋里的人都等着看陈止如何应对。 “这个好办,”陈止却还是浑不在意的样子,笑了起来,“知敏阁主刘近先生,可以品评你们的音律,而让诸位都服气,是因为他在音律之道上,为洛阳翘楚,冠绝此城,而书法、棋艺、画技等等,亦有高人,帝都乃是天下精华所荟萃,最是不缺这般人物,到时候这各个技巧,皆请几位当世绝顶人物,由他们来评判,岂不是一清二楚了?” “你说什么?要请来诸多技艺的当世人物?这怎么可能,这样的人,不是一般人能请出来的,要么要有交情,要么就得是同样名望的人物,或者就有权势等等,就算是如此,也不可能将这样的人统统请来,又怎么让他们做评判?” 卢仟、孙特面面相觑,其他人亦是满脸疑惑,觉得这个陈止,是越说越离奇了。 孙特更是忍不住提醒道:“太乐令,这里可是洛阳,不是你出身的彭城,就算有陈太仆,那些冠绝帝都的名士,也不会给你多少面子的,你可得想清楚了。”他这事以为,陈止在地方上顺风顺水惯了,来了帝都还没有习惯过来。 “这些诸位不用担心,”陈止反而是安慰起他们来了,“不过,有一点还要说清楚,若是将那些人物请来,他们肯了,但他们终究不会每天都过来品评,恐怕这每年只有一两次品评的机会,而诸位要比拼高低,一年之中此数不少,因此平日里也会有些品评的章法,这些陈某都已经基本准备妥当了,诸位今日暂且回去,三天之后,陈某会给你们一个答复。” “什么?三天之后?”孙特顿时不满起来,“那今天呢?今天我守拙书院和南山书院的事,就这么算了?” 他身后的人群,也有鼓噪的迹象。 陈止却丝毫也不被影响,还是笑着说道:“三日之后,就以阁下这两家书院为引,来评定高低,不过三天时间,相信诸君是等得了的,毕竟过往的争执,可都是以年而计的。” 孙特眉头一皱,与陈止对视起来。 陈止只是道:“若是真想分出高下,那就再等三天。” 安静片刻,孙特想了想,然后看了卢仟一眼,冷哼着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姑且信你,我倒要看看,三天之后,你能给出个什么样的结果!卢仟,今天给太乐令面子,放你一马,但是三天后自有公断!” 卢仟却笑了起来,说道:“我是不知道,你从何处得来的信心,但是今天真正走运的人,乃是你也!” “哼哼,真乃滑天下之大稽!”孙特冷哼一声,又要反唇相讥,眼看着两人又得再起争执,陈止却道:“两位,口舌之争且收,两日后还望两家书院能多来两人,既然是文章比拼,又涉及书院名望、名誉,一个人两个人的比试,总显不出什么,多来几人,代表书院,才能看出哪家高,哪家低。”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太乐令,万万不可啊!”董绪更是忍不住惊呼出来,因为这话的问题太大了,已经有要失控的迹象了。 若只是书院两人比拼,不过意气之争,就算有个输赢,留下后患,最多是闹了一阵子,但陈止的话,直接点明两家书院,这可是两家书院啊!真要是闹将起来,那可是没玩没了了,更不要说这些书院背后的势力,要是也参与进来,小小一个太乐署,根本就承受不来。 “董丞勿慌,我自有定计。”陈止摆摆手,看着面前几人。 卢仟错愕过后,就则拱手说道:“既然太乐令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卢某心中佩服,无话可说,这就退去,三日后相见。” 孙特也点点头,说道:“我也无话可说,三日后再见分晓!” 第三百二十五章 无他方可成事 两人一前一后把话说完,就带着几个师兄弟,前后脚的离去了,走的时候还互相置气,一副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样子。. 看着这两位走了,余下却还有几家书院,彼此之间相互看了看,又瞅了瞅陈止,在原地踌躇。 陈止看了看他们,说道:“诸位,你们也先离开,我亦知道你们过来的目的,三日后的事,同样也是一次展示,诸位的矛盾,亦可从中取得办法,然后一样是分出高低的。” 边上,董绪等人却是一副麻木的样子,似乎已经放弃阻止陈止胡言乱语,他们也都知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么多人在场,根本就无从收回。 “只是希望,事后陈止被调离之后,我等不被牵连。” 董绪等人,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开始计划着这事爆后,如何善后了,而在他们的眼中,这件事情过后,陈止离开似乎已是不可避免。 另一边,那余下的书院众人,却从陈止的话里,听出了一点其他含义,就有一人出列问道:“太乐令此言,莫非是说,三日后只能解决了守拙书院和南山书院的争执,让他们分出高下,而我等的书院,却无缘其中?”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顿时也都嚷嚷起来,各有说辞,但其中含义,无非就是说他们不服,也要赶紧分出胜负。 “诸君,本官的这个提议,在你们的心里,恐怕更多的是不信吧。”陈止忽然开口,他一说话,就让场面安静下来,“不光是你们,就连本观点这几位从属,心里都觉得此时不可行。”他指了指身边的董绪等人。 “太乐,您怕是误会了。”董绪、周傲他们心头一跳,本能的就要解释。 “不用急,你们的心思也都正常,无可厚非,换成是我处在你们的位置上,这心里也要打个问号,”陈止说着,还是看着面前的书院众人,“既然如此,那三日之后,比起让诸位都服气了,更关键的,难道不是证明本官所言,并非虚妄么?先让你们都相信,本官有能力、也有办法,真的让你们分出胜负,然后你们再依法炮制,岂不美哉?何必急于一时?” 他的话说完,前面的众人互相张望几眼,越的迟疑了。 见状,陈止又扔出一句话来:“诸君,你们到底是不是真心争执?若是真心,不过再等几日,看看三日后的情形,到时候谁高谁低,就有公论了,但若是假意,不过只是借助一时的争执,来抬高自身名望,又或者是受人所托,达成不可告人之事,那大可继续留下来,本官亦与诸位相陪。”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们里面就有人心里咯噔一声,看看陈止那平静的面容,萌生了退意。 说白了,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有缘由,背后有徐家和王布的策划,陈止现在劝退了两家,又扔下这么一句话,他们再强留下来,真要是传出去了,对名声不好,也不好再找台阶下了。 一念至此,这不少人就点头同意,跟陈止拱拱手,转身离去。 转眼之间,刚才还显得拥挤的堂中,立刻就空空荡荡起来。 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董绪等人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丝毫也没有欣喜,反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太乐,您说的这些,到底能不能做到?”末了,周傲忍不住问了一句。 陈止看着,笑道:“做到做不到,做了才知道,若是不做,自然不错,但我又何必接下敕令,继续在杏坛论道,还不是美滋滋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脸错愕,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担心起来,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是无力回天了。 陈止笑了笑,当先离去,前往后堂,叫来吏胥,让他找一找存放在太乐署中,有关文章、音律的卷宗,同时询问着几位有名的文章宗师,了解他们再洛阳的住处。 “看这个情况,太乐令是真的打算邀请文章宗师,在三天后做品评了,但他难道不明白,这样做其实没有用的,就算一时品评,终究不可一世,况且这品评的风头一过去,输了的那一方很快也会再找麻烦。” 想着想着,董绪忍不住摇头,但忽然神色一变,浑身一抖。 “不好!” 他这么大的反应,自然让身边的几个人注意到了,纷纷投去疑惑的目光。 “我刚才见势不妙,就让人去通知其他太常司衙的人了,这会怕是已经有人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周傲等人一听,先是一愣,然后也都露出了担忧之色,看出了里面的问题。 高疆一下子就急了,忍不住说道:“董君,你太冲动了,现在这些人再怎么说,也有被暂时安抚下来了,也都离开了,暂时不需要其他司衙帮忙,他们一旦知道了这事,那肯定要过来询问情况,这不就知道咱们这的问题了么,也显得我们太乐署上上下下何等无能!” “我刚才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啊。”董绪心里也是憋屈,就要辩解。 马选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其他人耳中,咱们无能为力,只能期望着太乐他真能在三日后,给出一个好的答复了。” 周傲则感慨道:“太乐,虽然名声在外,文章也好,按理说以他那两篇文章,再有一点资历,都足够品评了,但这事可不是一两篇文章的问题啊。” 正像他们预料的那样,消息已经传到了明堂令嵇法的耳中。 之前,董绪在让人传话的时候,本来打算去请太常,后来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又是自作主张,是以又改变了目标,这明堂令嵇法乃是选之一。 其中缘由倒也简单,第一个就是嵇法年龄不大,出仕的时间也不长,而且家学渊源,在入了太常府后,就有了不错的人缘,是比较好打交道的;第二个,就是不久前,太常安排工作,明确点出,让陈止和嵇法搭伙,负责和大鸿胪那边的联系,两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乃是利益共同体。 是以,董绪选这位。 “情况都弄清楚了么?” 嵇法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是确认,等他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就把太乐署中生的一干事项说了一遍,也包括了陈止的承诺,以及三日后的约定。 “三日之后,说是要让给那两家书院分出高下?” 嵇法听闻此事,也感诧异。 在的边上,坐着一位老人,赫然就是太常博士荀井,此人也听了回报,这个时候就抚须笑道:“他这是乱了阵脚啊。” 原来,刚才有人过来求助,嵇法得到了消息,他这司衙之中就有人把消息扩散出去,让荀井得知了,这位老人竟是主动过来,要给他分析形式。 嵇法本就是新近出仕,经验不足,也喜欢被人指点,自然不会拒绝,现在得了消息,就做出了请教的模样,要不要现在就带人过去,给予帮助。 “很简单,你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静观其变。”荀井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这事只让陈止去头疼,那是最好的,若是你也掺和进去,那就复杂了,你也是明白的,这可不是他陈止报个名字,就能解决和摆平的,大话已经是放出去了,最后只能难以下台,谁沾到这个事,谁就得倒霉,你何苦去蹚浑水?” “但是太常是让我与他相伴……”嵇法却不放心。 荀井摇摇头,语重心长的道:“太常是让你和他一起,与大鸿胪那边联系,可不是让你与他一同,和这多书院结怨的,他今天这个事,说好听了,是自作主张,说难听点就是不知进退,你大好前途,不可耽误其中。” 嵇法不确定的问道:“难道就真的没有转机?陈太乐毕竟能耐不小,说不定就能将事做完。” “将事做成?”荀井冷哼一声,“这事是这么容易做的么?这是积累了多少年的弊病,多少任太乐令都无能为力,若是他能做成,还能等到今天?能做成这般事的,那可不是一个靠着名望和阴差阳错得了官职的人,能办到的,当世可为者,更是少之又少,照着老夫的看法,除非是武侯再生、陈侯在世,才有点可能。” 听到这老人,连武侯、陈侯都搬出来了,嵇法也就不再追问了,赶紧致谢。 “你也不要谢我,”荀井却起身摆摆手,露出慈祥笑容,“我也是看你这后生既好学,又知进退,所以才来点醒你,不想你这大好前途,因为陈止而蒙上阴影。”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又颇为肯定的语气道:“陈止此人,或有薄名,但不足为凭,本来无事,经过他之手,也要变得有事,其实这次书院找上门来,对你而言,未必就是坏事,如果陈止因此令太常对他不满,撤回权职,不让他参与祭祀与献俘之事,不光可以让你职权大增,还可以免去节外生枝的可能,望君深思啊!” 荀井走后,嵇法陷入了沉思。 第三百二十六章 问问他,想不想进宫 “陈止真这么说的?” 太常邓蒙也得到了手下的回报,而且知道的比嵇法更加详细,连前后经过都被叙述了一遍,至于陈止的言辞,更是一五一十的都被记录下来,放在了邓蒙的桌上。书迷楼 “上卿,此事要如何处置?”太常丞孙江就站在边上,眉头紧皱,“此事可大可小,一个不好,说不定要波及太常府。” “这件事,既然是陈止的事,那我们就不要过问了,”沉默了一会,邓蒙给出了决定,“他说的话,从意义上看,是有很大问题,但只是看职权所属,并不出太乐令之职,既然如此,我等又有什么理由介入?” “可是……”孙江担心的事,却是之后的影响。 “我知道你心里想着的,是善后的问题,但这个事急是急不来的,”邓蒙反而笑了起来,“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吧,说不定真有什么意外也说不定。” 他见孙江还要再说,就收起笑容,用淡淡的语气道:“陈止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这就说明,他有心承担责任,既然如此,我等岂能阻拦?” 对上官颇为熟悉的孙江,一听到邓蒙的这个口气,顿时就不再询问了。 与此同时,随着诸多书院之人的离去,消息很快就在洛阳城内外传播开来,带来了诸多议论。 不过,对于洛阳的人来说,陈止的到来本就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因为陈止的名声,在青州、徐州,或许不小,在北疆的部族中也不低,可对于帝都的贵人、百姓而言,也不过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过去,又太多有名的人进京了,或者说,很多人只有获得了足够的名望,才有资格入京,所以来来往往的,都是名声不菲之辈,早就让这京城之人习惯了,陈止的名声是有些的,配合着北疆大败的消息、刘渊殒命的原因,也被洛阳之人知晓,多有惊奇之人,但却不会持续太久。 现在,随着诸多书院的消息传开,京城中倒是有不少人再次议论起来。 其中最具有代表的就是百家茶肆。 这座茶肆,位于闹市之中,却显得幽静深远,说是茶肆,其实更像是酒阁,共有三层,占地不小,来往皆是文人墨客,而且背景深厚,内里有诸多说书人这个还是起源自陈侯,有这一番故事这说书人说的,却也不是传奇话本,就是真人真事,而且多为当朝之事,被誉为是天下间消息最为灵通之处。 每日都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士人、名士来此品茶,然后听那说书人讲述最近的消息。 毫无疑问,眼下这说书人提及的,多数都是军国大事,其中就有北疆大败、匈奴各部族要来使之事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消息眼看是拦不住了,朝廷方面索性也不封锁了,而是开始引导舆论,将刘渊身死和匈奴来使联系在一起,虽然没有明说,但那背后的含义却十分清楚 虽然战场失利,但靠着谋略,领刘渊殒命,匈奴各部畏惧,于是遣使而来,以求安宁。 这样的戏码,虽然牵强,但在特殊的舆论渲染,以及民众心理的配合下,竟是渐渐成了主流,与之相应的,就是这个故事的角色之一,占据了很大篇幅的陈止,最近也时常被百家茶肆的说书人提起。 今日,随着三日之约被定下来,这说书人,又说起了陈止和书院的恩怨来,也让不少人期待起来。 “不知道这个陈止,到底是口出狂言,还是真有底气,不过也就是三天,三天之后,就可以见分晓了。” “等会出了茶肆,就得有人开盘口,下赌注了。” “有点意思,我那书院虽然不在其中,但正好借着名义过去观望,凑凑热闹。” …… 熙熙攘攘间,消息顺顺利利的传到了徐吉的耳中。 这位徐家公子顿时大喜,他这个时候,已经带着自家兄弟,从杨府出来,还在疑惑,怎么陈止那边还没有什么大动静,结果一下子就传来了这么劲爆的消息。 “我只是略施小计,不过是放出风声,那王布等人就闻风而来,如今事情的展,更是顺利的出乎意料,陈止自掘坟墓而不自知,实乃蠢人,后面只需静观其变即可!哈哈哈!” 想到开心处,这徐吉竟是在牛车上哈哈大笑起来,全然不顾来往行人的诧异目光,一派放浪名士的做派。 只是,他的好心情在抵达自家府宅的时候,却是瞬间跌落谷底,因为他在家中见到了一名吏胥,带来了吏部的文书。 “他还真敢如此!好大的胆子!我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看着那文书上,将自己革职的决定,徐吉彻底陷入了癫狂,暴怒喝骂的时候,随手就将手边的几个杯盏、花瓶砸在地上,然后猛烈的喘了几口,又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在我这一番计谋过后,陈止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等你不得不被调离,再看你是什么脸色!” 啪! 话音落下,他又拿起一个杯子,摔在地上。 ……………… 同一时间,在那宫中,皇帝刘岱亦听闻了陈止的消息,不由高兴起来,跟着又询问道:“陈止既然已经正式上任了,那也就是朝中官吏了,为何之前朝会,没有见到他?” 那中常侍莫安节无奈的说道:“陈止不过是太常从属之官,虽然也在京城,但官品为七品,只有大朝会的时候,方能上殿,平日里的朝会,是无须相从的。” 新汉的这个规矩,刘岱也是知道的,只是过去并不怎么在意,现在被莫安节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点点头,又道:“你说的也是,不过他现在已经上任,那朕也就能召他觐见了,大伴,这件事你安排一下吧。” 莫安节迟疑了一下,才道:“皇上,奴婢这边正有个关于称职的事,要禀报给您,你听完之后再做决定吧,奴婢觉得,这几日若是召见陈止,并不是合适的时候。” “怎么回事,怎么做什么都不成,”刘岱登时就不高兴了,“那朝中之事,朕要顾虑这个,要考虑那个,都不好直接做决定,也就罢了,怎么召见个人,也都不行?你说说,到底又是什么事?” 莫安节一见皇帝的表情,这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这位主又要任性了,但话又不能不说,就把太乐署生的事,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这朝廷的探子,可以说是无孔不入,莫安节的描述有如亲眼所见一样,同时也把这背后的意思,跟皇帝说了通透。 但是,刘岱却没有半点觉悟,反倒是眉头一皱,抱怨起来:“不就是几个书院的争端么?何必闹得这么大?居然还逼得朝廷命官,给他们调解,简直荒唐。” 莫安节一听这口气不对,别等会这皇帝对书院说出什么话来,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于是赶紧就道:“皇上,这太乐署本就有协调书院之责,他们去找陈止理论,也是应有之意,总不能让他们书院之间越过朝廷,自己处置吧?” “大伴说的也有道理。”刘岱点点头,沉思了片刻,就道:“这样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三天后,书院来个品评么,陈止连刘渊都能气死,何况是几个书院,那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他说三天后可以解决,朕就信他,也没理由因此就不召见,你还是去安排一下,朕这两天就要见陈止一面。” 莫安节眉头紧皱,他很清楚,若是皇帝挑在这个时候见陈止,说不定会给外界传出去错误信号,影响朝中势力的倾向,所以他想了想,就道:“皇上,你也得为陈止考虑一下,他既然放话三天之后,说明要做成此事,还需三天时间,这三天之中若是在召见一次,光是沐浴准备,就得耗费不少时间,说不定要耽误了他的正事。” 刘岱一听,也觉得有理,只是他想见陈止已经很久,生生忍耐到现在,前后几次,都因故未能如愿,此时难以按捺,于是想了想,就道:“那这样吧,你派个人过去,问问陈止,有没有时间见朕,若是有,朕在传他。” 莫安节自是知道这个要求何等荒唐,堂堂皇帝,金口玉言,居然先去征求陈止的?,然后再做决定,哪怕新汉皇帝受世家制约,但这样的事,也不多见。 但他也知道,这位人皇已经退让很多,几次被自己劝阻,快要到极限了,所以莫安节点头表示明白,就下去安排了。 不过,在他看来,陈止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又恰逢三日之约,乃是关键时刻,必然不会应邀,也就是去走个过场。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派过去的人,见到了陈止,传达了皇帝的意愿过后,陈止只是思考了片刻,就点头道:“好,皇上召见,乃是陈某之荣幸,岂能拒绝。”言落,让人拿了点银钱,交给了一脸懵逼的传话护卫。 看着那人表情,陈止心中盘算:“本来只是想请几位大家,但若是有皇帝相助,设立一二奖项,无疑更为有用。” 等那护卫离去,正好让刘纲等人见到了,他们也是听说了三日之约,心中焦急,过来询问,但见那护卫穿着不凡,就顺口多问了一句。 “哦,那是过来通知我,让我做好准备,即将入宫面圣。” 陈止随意的回答了一句,却让刘纲等人目瞪口呆。 第三百二十七章 请贤与面圣 这入宫面圣,对刘纲这些人而言,都是非常庄重、重要的事,就算是被人过来通知,也要准备一阵子才行,结果陈止这倒好,轻轻松松、随随便便的就决定了。 注意到几个人的表情,陈止就猜到了他们的想法,不由笑道:“你们不用担心,规矩我都懂,第一次逢召,这沐浴更衣等等的步骤,都不会省去的。” 听得此言,众人才稍微镇定了一些,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忧,随后就又问道:“不知皇上召陈兄入宫,所为何事?” “自我在彭城定品开始,皇上就多有看重,这次过去,大概是勉励我的吧,”陈止先是说了一句客套话,随后话锋一转,“况且,眼下我亦有事,要给皇上禀报,若有可能,希望能得皇上助力。” 这就是说,正好我有事详情皇帝帮忙。 虽然委婉,但其中含义,众人皆能听得出来,不由就有些无语,觉得这一位,对皇上还真不见外。 但他们也都回忆起自己过来时的目的,不由就问起了那书院之事。 末了,陶涯更是忍不住说道:“陈兄,我知道你一向都有主张,不会无的放矢,但书院牵扯甚广,你也听那知敏阁主说过背后的利害关系,怎么这次就这般冲动?” “让诸位担忧了,此乃止之过也,”陈止看着面前几人忧虑的表情,知道这些友人,都是真心为自己考虑的,就打算稍微透点底,“其实,我这么放出话去,也只是试探罢了,同样也是在麻痹和迷惑一些人,我想有些人,是打算看我的热闹的。” “你心里明白这些就好。”陶涯点点头,欲言又止,正好这时候,陈举过来,说是赵兴来访,这赵兴自从抵达了京城,就回了自家,说是处理一些家中琐事,一直未能露面。 等见到陈止,赵兴立刻说明了来意:“陈兄,我也听说了你的事,可有用得上我家的地方?我父说了,若是需要,他可以帮你出面,邀请几位大家。” 陆映面带忧色,点头道:“对啊,那些大家,可不是好请的,而且这种人多数和书院、和各个势力、和几个世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听说徐家和张家在背后有小动作,似乎是要对你不利,万一他们上下串联,让你难以邀请到什么人,这情况可就不妙了。” 然后,他迟疑了一下,说道:“若有需要,我会去家中寻求帮助,我陆家在京城,也有不小的势力,会有人卖一二面子的。” “怎么好麻烦你去请家中?”陈止摇摇头,“此事,我亦有所预料,之所以还敢提出,就是这几日整理太乐署的卷宗,看到了过去的不少纪录,里面就有不少大家,他们的子弟若是出了问题,也会找来太乐署帮忙,所以我自有说辞,无须担心,加上现在皇上召见,外界摸不清形势,也有可供操作的地方。” 说着,几个人简单的交流了片刻,就有太乐署的差役过来,说是和几位文章大家都说好了,请陈止前往。 随后的一天,那百家茶肆中,不少人都在关注陈止的动向,就听说他在一天之内,先后拜访了五位文章大家。 “他这是要去邀请这些文章大家,去帮他品评文章啊,是给那约定中守拙书院、南山书院的比拼做准备吧。” “这些大家,岂是那么容易就请出来的?估计他是要白跑一趟了。”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左家的左廉,还有写出《新洛阳赋》的古优、以及王家的王衍都先后答应了邀请。” “左家的人,本来就和陈止交情不浅,答应了陈止的邀请,并不让人意外,那古优是怎么回事?这位和那陈止可没有什么交情,为什么要会答应,我还记着,一个多月前,有慕名者求见古大师,结果连门都没得进,还有哪位王衍,那可是王戎的弟弟,前任三公,琅琊王氏之人,德高望重都不足以形容,这样的人,居然会接受陈止的邀请?” 接受陈止邀请的这三个人,除了第一个左廉之外,余下两人论名望、威望、地位和资,都远远在陈止之上,尤其是那王衍,已经不是单纯资的问题了,其人与其兄,都曾经担任过三公,乃是人臣巅峰,相当于后世的国家领导人,虽然退休了,但在这个名望和资的时代,其权势不会因此衰减多少,反而因为三公之职,给家族打下了深厚根基。 人虽然致仕,但家族权势更增。 和这样的前任国家领导人相比,陈止过去的名声,根本算不上什么,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居然接受了陈止的邀请,甚至连表面的拒绝都没有,一次邀请,直接答应! 这样的结果,当然让人意外。 随着这个消息在百家茶肆传开,茶肆之中的众人,都是震惊不已,更是感到难以理解,与此同时,很多人原本对陈止看热闹的心态,也逐步转变过来了,开始惊疑不定。 “这个陈止,该不会真能做成什么事吧?”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徐吉的耳中,他这刚刚有所好转的心情,顿时又急转直下。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为什么陈止能请到这几位?这完全不合情理啊!有古优和王公,他陈止是没有什么事了,就算给两个书院分了一个高低,但也没人敢表现不满啊!气煞我也!” 本来,这徐吉就想着,在约定到期的当天,就给陈止找点麻烦,当场就给他难堪,但现在的情况,却非常不妙,因为谁也不敢拆王衍的台。 “我本来都和王布计划好了,也找好了人手,也联络好了两个书院内的人,就等着一鼓作气,让他陈止知道厉害,结果现在所有准备都拿不出来了,难道还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他,给两个书院排高低?” 徐吉越想越难受,胸口仿佛憋着一块石头,让他唿吸困难。 边上,那心腹管事徐皮只好安慰道:“老爷,其实也没这么糟,陈止这次拜访了多人,结果只有三人答应,可见他这影响力有限……” 徐吉根本不等徐皮说完,就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气冲冲的道:“这只是三人答应了他,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如果都答应了,那还得了?若是如此,那估计家族都不会任由我对付陈止,反而要逼着我去给陈止道歉了!” 徐皮讪讪一笑,赶紧就道:“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老爷放心。”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但眼下局势,也不容乐观!”徐吉说着,吩咐起来,“去,找个人把王布叫过来,我得和他商量一下。” 是夜,陈止府邸,刘纲等人也是惊讶感慨,对陈止能邀请到这三位,很是震惊。 面对众人的震惊,陈止却笑道:“左家之人,果是信人,而能请到古先生,却是多亏了赵兄,若非赵兄家族出面,恐怕古先生不会那么容易答应。” “陈兄,你这个人啊,太过谦虚的话,难免让人觉得有些过了,”赵兴听了陈止的一番话,不由摇摇头,跟着就道:“固然是我父亲给古先生说了几句,但换成其他人,就算有我父亲打点,古先生也不会答应的,他本就欣赏陈兄,所以一切才能水到渠成。”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道:“再者说来,王公这等人物都应了陈兄之约,可见一斑,这可不是哪勋贵递话,就能请到的人物。” 陈止摇头道:“这还是多亏了王导先生,他知道了我在太乐署的事之后,主动派人过来,然后帮忙联系了王衍公,否则安能如此?” “陈兄啊,你就别谦虚了,不然我等都听不下去了,”边上,陶涯也忍不住开口了,“王导先生也好,左家也罢,本就是你背后人脉的体现,其他人可是没有这般待遇的,再者说来,赵兄之父那是何等人物,也不是随便什么人,他就愿意递话相助的,赵兄好友也有不少,但值得赵侯爷出声的,恐怕没有几个。” 他这话说完,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随后几句话过后,陆映又提起一事:“虽然情况不错,有了王公出面,至少守拙与南山之事,已无太大异数,不过对陈兄而言,最重要乃是这件事之后,其他书院的反应,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即便,守拙、南山不敢当场发作,事后还是要有诸多隐患的。” 陈止点点头,承认这一点。 那边,刘纲则担心的说道:“那你说,那些没有答应陈兄你的大家,又怎么办?当下这三位,是否足够?” “且勿担忧,自有说法,古来请贤,有二请三顾,如今只有一次,未能请得几位出山,并非坏事。”陈止笑了笑,然后就道:“不过,要等到我面圣之后,再做打算。” 面圣的日子已经定下,就是明天。 次日,随着陈止被宣入宫,整个洛阳不由哗然,如果说过去,关于陈止的讨论,只是局限在一部分人中,可随着皇帝召唤,整个范围终于扩张到了百姓之中。 就在诸多纷扰中,陈止随着一名小黄门,到了宫中,见到了那位满脸兴奋的人皇。(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 感时皆可赞,与帝言金曲 皇帝刘岱是在御书房中接见陈止,双方会面的时候,气氛友好而热烈,皇帝刘岱一见陈止,那两眼仿佛放光一样,透露出难以压抑的喜悦。 “爱卿,朕真是闻名久矣,来人呐,快快赐座!” 在陈止行了拱手礼后,刘岱赶紧就吩咐小黄门,让他们搬来胡椅,给陈止赐座。 在旁边侍候的莫安节见了,不由在心中叹息,在这之前,他就看出来刘岱对陈止的态度非同一般,但考虑到这位毕竟是皇帝,不好对一个臣下太过客气,所以莫安节在见面前,就隐晦的提醒,这赐座等等,乃是恩宠,算是奖励,切不可一开始就拿出来,以维持胃炎。 却没想到,这位九五至尊本来答应的好好的,可一见陈止,就什么都不顾了,迫不及待的就先赐座。 带的座椅拿来,陈止致谢之后,顺势坐下,莫安节在叹息之际,也开始打量起这位名声在外的人物。 陈止的名字,他不止一次的听过,也有心留意,但相对于整个帝国而言,单独的一位人杰,并不能让他耗费太多精力,因为庞大领土内,无数事情反馈过来,诸多问题浩如烟海,相比之下,陈止对莫安节来说,就好像是突然闪烁的一颗星辰,或许明亮,但未必持久,每年都有类似的人物出现。 不过,现在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了,他才发现了其人的一点不同寻常。 “这陈止到是定得下心,其他人第一次见到皇上,哪怕皇上再怎么热情,也该有一丝不自然、拘谨,但这陈止的言行举止,却潇洒随意,根本就没有半点紧张,莫非真是个天生名士?” 这个时代的士人,追求名士风度,对于这个风度,有很多解释,有追求随心所欲不逾矩的,也有追求不滞于物的,也有追求随心不羁的,但无论是哪一种,有一种是共通的,那就是面对权势的时候,可以保持寻常心,在这种心境的加持下,任何行为都显得风度过人。 而皇帝无疑是权势的,面对皇帝的时候,越是放得开的人,越是让人佩服和尊敬,乃至传出佳话。 莫安节自幼跟随在皇帝身边,辅佐刘岱,过去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刘岱登基之后,更是什么人都见过,一双眼睛早就磨练出来了,能看出一个人是故作姿态,还是真心所为,是以才会意外陈止之心。 在莫安节心中感慨的时候,刘岱已经和陈止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不过和一般的君臣奏对不同,这次皇帝问的不是公事,也不是指导,更不是商讨,而是嘘寒问暖,询问陈止在平时生活中的诸多细节。 听着这位皇帝不断问着陈止小时候的趣闻,问着他平时在家中的日常,问着那个书林斋如何经营等等,莫安节不得不中断感慨,轻轻咳嗽两声,以作提醒。 刘岱这才回过神来,也觉得问这些有些不像话,不禁收敛心思,然后从一堆奏折中抽出一册,展开之后放在陈止的面前。 莫安节本来都放下心了,等见了那一册里面的内容,脸色顿时又变了。 只见里面写着的赫然就是《师说》一篇,不同的是,这篇文章的字里行间时常看到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赫然是注释和心得。 莫安节每天都陪在刘岱身边,哪里不知道这些心得体悟,都是皇帝亲笔写下来的,这时候在文章作者的面前摊开,目的何在,那是显而易见的。 “爱卿啊,朕时常研读师说一文,甚有感悟,你来看看,里面可否有偏差之处?朕还有几个疑问,难以纾解,爱卿既然在此,岂不正好给朕解惑。” 在刘岱满含期待的目光中,陈止则郑重回答:“陛下,臣这篇文章写的乃是师道,而陛下所为,乃是圣人之道,师道传到授业解惑,而圣人之道则是教化苍生,其中虽有相通之处,但亦有迥异之处,圣上当则其共通之处,摒弃歧义,以行天下。” 陈止没有依照皇帝的意思,对《师说》进行讲解,而是话锋一转,说了这番话出来,让刘岱略感错愕,但莫安节则是一愣,跟着不由点头,他当然听出来了,陈止其实是在规劝刘岱,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职责。 “这陈止不错,只是从他这番名士风度,以及所言之话来看,实乃是能臣、干臣,一般的官吏碰到皇上这般态度,那肯定要趁势而为,讨好帝心,以期维持恩宠,但这陈止反而在这个时候规劝,是真正心怀天下的表现啊。” 有的时候,对一个人的印象的改观,就是这么简单,因为陈止的这些话,莫安节顿时就对他充满了好感,看着陈止也觉得顺眼许多,顿时就觉得皇帝对他的憧憬和礼待,都是应该的了。 刘岱在错愕之后,也很快恢复过来,他虽然任性,但并不愚笨,听出了话中之意,心里情绪有些复杂,觉得陈止和自己想象中有些不同,兴致略有衰减。 不过,他还记得本来准备的话题,于是收起《师说》,又问道:“听闻爱卿最近于书院有所建言,朕知此事并不易得,可有难处,可以说来。” 陈止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顺势就道:“此事臣已有定计,不过这书院乃是名教之事,不可轻视,既然皇上问起了,那臣就将这后面的布置,先给陛下诉说清楚。” “哦?”刘岱刚刚还兴致衰减,听到这里突然就来了兴趣,眼睛再次放光,身子前倾,“爱卿快讲,朕十分好奇。” 实际上,这件事刘岱确实好奇,因为他也知道书院之事不易平息,陈止既然发话,定然有着自己的打算,岂能是无的放矢?听到陈止愿意言明,这心里的好奇,顿时就压抑不住了。 “陛下请看……”陈止到时不含糊,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册,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的这个行为,如果之前落在莫安节的心里,说不定会觉得是城府不浅,有心要利用皇帝,但他现在既然认定陈止是一胸怀天下的能臣,反而觉得陈止的这个准备,显示出他行事稳重的特性。 “若是凭空来讲,难免会有疏漏和偏差,现在直接写成书册,就省去了诸多繁琐,不错。” 有念于此,他也就没有阻止,否则的话,就算是皇帝召见,陈止一个七品从属官,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递上来一个书册的。 刘岱接过书来,粗略的扫了一眼,然后就轻咦一声,问道:“你这个什么金曲评之说,听起来是有点意思,但具体要如何施行?” 陈止就道:“陛下,此名乃是暂行,用来代指而已,到时自有其他名号,至于施行之法,后面已有详解,这金曲评也只是其中一环,真要是施行起来,其实并不复杂,只需要召集几位大家,定下章法,又有太乐署组织人手,以保过程,如此即可,真正复杂的,乃是后面的手谈联赛,陛下请看……” 接下来,陈止将自己的诸多打算,详细的讲解了一下,他所说的本就是后世常见之事,最是能引起观者的兴趣,即便是后世,都能引得各方追捧,更有深入其中不可自拔者,刘岱虽然贵为皇帝,但什么时候听过这般离奇的方法,他本就是喜爱手谈等娱乐,所以听了几句后,就忍不住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就让陈止将那所谓联赛组织起来,让自己旁观。 就连莫安节都在旁边听得啧啧称奇,忍不住生出向往之念,毕竟他也是从小就好读书,喜爱和追捧名士之举的,立刻就意识到,陈止所言的几事,大有可为,或可名传后世。 不过,他到底比皇帝经验多一些,也意识到,陈止所说听起来简单,其实是因陈止心有丘壑,早就有了通盘考虑,所以说起概念,能抽丝剥茧,让自己和刘岱都明白关键,但细细思量,又发现其中错综复杂,很多事过去从无先例,等于是凭空设定。 “这等复杂之事,就算有陈止所写之大略,也要研究个几年方能明了,说不定还有偏差,眼下这天下间,怕是除了他,没人能够办到,若能做成,这书院纷争,都会被纳入章法之中,被朝廷管控,无疑能大大增加皇室权威!” 莫安节作为宦官,权势来自皇权,自然希望巩固皇权,一看出陈止建议的价值,就怦然心动,看陈止的目光都热切了几分。 刘岱没有想到这么多,但只是那表面情况,就让他大感兴趣,也是跃跃欲试,因此,等陈止介绍的差不多了,他借着其中空隙,就赶紧说道:“爱卿,你既然已经有定计了,那就不要磨蹭了,赶紧做起来,但有要求,只管说与朕听。” 说完这个,他下意识的朝莫安节看去,见后者点头称赞,顿时心中大定,又补充一句:“此事,朕全力支持!” 陈止笑道:“正有一事,想请皇上定夺。” “哦?何事?” 陈止遂道:“正是那金曲评等项的名称,如今不过代称,还望陛下赐名,再定下嘉奖之法。” 第三百二十九章 莫后悔 陈止于宫中与皇帝刘岱交谈、讲解的时候,有关他被召入宫的消息,也迅速在洛阳城中流传开来,带来了更多的思维混乱。 “陈止被召入宫了?这个时候,皇上为何要召他入宫?” 作为大权在握的尚书左丞,张应是较早得到消息的官员之一,但这个消息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困惑,马上把王布召了过来,劈头盖脸的就问道:“你说不说事情已经万无一失,陈止必定倒霉么?” 王布的脸色也不好,他也得到了消息,不由就道:“恩主,学生确实没有骗你,其中情况你也是知道的,那徐家有心找陈止的麻烦,是为了让徐吉官复原职,学生和他们合作,两边的人脉加在一起,让诸多书院找上门去,就是为了逼他陈止乱了阵脚,结果也是如此,皇上为什么召见陈止,我是真不知道。” “你说的轻巧!”张应的脸色很难看,“这可不是他陈止一个人的事,陈止在太乐署做得怎么样,那都是小事,不过就是个借口,我真正的用意,是以他事为契机,抓住陈永的痛脚,逼迫他在马政上与我张家合作,现在人脉、关系都通知到了,该给的好处,也都给出去了,若是因为陈止一个人,整个事出了变故,这个损失谁来负责?你来补给我么?” 王布的额头上流下了冷汗,赶忙说道:“恩主,您不要担心,依我看来,就算是皇上有偏颇之心,但书院的事,涉及到诸多大族,皇上也不能一言而定。” “速速去确定一番!”张应眯起眼睛,“皇上是不可一言而定,但有他出面,很多事我们就不能动手了,本来陈止能不能做成就不好说,很多人都不看好他,但凡事得打算最坏的情况,我之所以敢在局势不明的时候,就联络各方,许下好处,就是因为,情况再怎么不理,我也能通过人脉,把情况扭转过来,朝着我希望的方向发展,但王公答应了陈止的邀请,本来就打乱了计划,若是皇上也掺和进来,我如何插手?” 他的话就是表明了一个意思,就是原本,不管陈止能不能说到做到,根治书院争执,在张家强大势力的干预下,都能将此事变成契机,但皇帝一开口,事情就要是去必胜把握。 王布也不辩解,点头道:“恩主放心,属下这就去徐家,和他们商议一下,毕竟现在是徐家出面,我等协助,相信以我们两家的力量,足以让剩下的几位大家,都不再接受陈止的邀请。” “嗯,确实,虽然情况有所变化,但绝对不能让陈止的气势再攀升了,要从源头就将之根绝才行。”张应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眯起眼睛,沉声说道:“陈止此人绝不会只满足于邀请文章大家,从他在太乐署说的话来看,他的目的肯定不止一个,音律、书法,乃至画技等等大家,怕是接下来都会邀请,既然如此,那我等就得提前斩断他的念想!” “属下明白了!”王布点点头,“在他真正行动之前,就先把这诸多大家的事定下,让那陈止无从邀请!” “就是这个道理!去吧,去吧,这次别再让我失望了,”张应摆摆手,打发了王布离开,然后沉思片刻,又招来一人,乃是他的管事,“你去庾家一趟,给庾亮送一封请帖,请他明日过来品茶,就说老夫新得了珍贵好茶。” “诺!” ……………… “陈兄,听说皇上还留你在空中用膳了?这可是不小的恩宠啊,很多大臣也是立下大功,或者资历、年龄足够,才能获此殊荣。” 深夜,陈止才从宫中回来,迎面就是陶涯等人的惊叹,平时的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睡下了,但今天心里挂着事,所以都在院中等候。 “陶兄,你这话说的,陈兄也是立下大功的!”不等陈止开口,刘纲先有些不乐意了,“那刘渊之死,可是与陈兄脱不开关系!乃是他的大功!” 陶涯笑道:“是极,是极,是我失言了。” “咱们几个,就不用说这些客套话了,”陈止却笑了起来,“那刘渊之死,陈某不过是恰逢其会,根本算不得功劳,若非朝廷局势阴差阳错,又怎么能算在我的头上?外人不明就里,多有错传,那也就罢了,怎的你们也这般言语,未免有些见外了。” “哈哈哈!”赵兴则笑了起来,说道:“总之这是好事,是喜事,我等也已经备好了酒菜,就等着陈兄回来欢饮了。” “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酒席。”陈止也是笑了起来,没有说什么夜深,也不提自己在宫中吃过,当即就应了下来。 一群人顿时围坐起来,开怀畅饮,边吃边喝,又问起那宫中的事,以及陈止和皇上谈到了什么。 陈止并不隐瞒,就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不过他用来讲解的书册,已经被皇帝刘岱留下,反复翻看,有如看着至宝,现在只能凭空和几个挚友讲解,好在陈止说的条理分明,而陶涯等人也都是聪慧之人,很快就听出里面的关键,尽管在很多地方还不甚理解,却也隐隐察觉到了其中的便利。 “若是真如陈兄所言,这个什么金曲评一旦确立下来,那音律之道确实可以比拼高低了,只是如此一来,那些落败的书院,难道就会甘心么?”刘纲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陈止则说道:“这就涉及到一个周期的问题了,因为这个暂名金曲评的事项,并非只是举行一次,每一次举行,实际上就是一次比拼,将平日里的争执,直接集中在一起爆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陆映眼中一亮,“如此一来,这争执其实并没有消失,而是被控制、约束起来了,而且因为有诸多权威大家的加入和品评,得到的评价,无疑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也不会有人当场提出异议,而就算是有人心有不满,因为知道还有一下次品评,所以会把精力,整个的投入到平时的练习之中,等待下一次机会。” “这是好事啊,”赵兴也点头笑道,“就算不从这争执的角度考虑,只是说这个品评吧,让诸多大家出面品评,这在过去可不容易,那原本的月旦评,很多人求之而不可得,毕竟大家品评,可遇而不可求也,相比之下,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对于那些书院学子来说,能得到名士大家的品评,有的时候比名次本身更有意义。” “不过……”陶涯却是问道,“想要完成陈兄所说之事,光有皇上的支持,怕也不够,毕竟皇上也无法强行命令名士们过来品评,而陈兄之事想要完成,无疑需要诸多名士大家的参与,虽说现在请来了三位,但也只是文章方面的,这其他诸多名士,想要邀请,还是要有一番波折。” 陈止点点头,说道:“确实不是简单的事,不过也无需担心,因为参加品评对于名士们而言,也是有很多好处的,这也是我要定下与守拙、南山两家书院约定的原因,相信见过了一次品评过后,就会有有识之士明白,这不是我请他们办事,而是给他们一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 “一个让他们的名望,更上一层楼的机会!”陈止看着眼前的有人,缓缓说着,随后话锋一转,“好了,今日先饮至此时,距离那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天,明天我还要再去邀请几位大家,同时看一看,太乐署那边是不是已经布置好了。” “也好,明天也是关键之时,我等就不打扰了。”陶涯等人顺势散席,“陈兄,这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正盯着着这里呢。” “自然不能让他们失望。” 带着这样的想法,次日一早,陈止就与刘纲一同继续去邀请文章大家,第一个拜访的,就是之前拜访过一次的罗勋。 “老夫已经想过了,此事就不参与了,有王公出面,相信已经足够了。” 这罗勋年龄不小,约莫五十多岁,他在城中的住处布置考究,园中有水有亭,会见陈止二人,就是在哪亭中。 只是这人的回复,却让刘纲大惊失色,听完就忍不住问道:“罗大师,您之前不是说考虑考虑,会给我们满意的答复么,怎的现在却又变卦了?”之前那次,刘纲也陪着陈止来了,听出这位罗勋当时颇为动心,所谓考虑,不过是形式上的一种推辞,彰显身份,因此陈止他们才会在今天,第一个就找上他。 没想到,这人的态度突然大变。 罗勋听了这话,也不恼怒,反而笑道:“刘生,老夫之前就说考虑,自然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决定,怎么能叫变卦?你这话,说的不对啊。” “可是……”刘纲还待再说,却见陈止伸手止住。 阻止了友人之言,陈止直接站起身来,笑道:“罗老既有决定,我等自然不会强请,不过有些话,我是要和罗老说明白的。” “哦?但讲无妨。”罗勋淡笑着,看着陈止,浑不在意,他其实是有食言之举的,但却已经和徐家说好了条件,根本不讲陈止放在眼里。 陈止自然明白这背后缘由,说道:“还望罗老你不要因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 第三百三十章 请人者非陈止,乃太乐令尔 “你让老夫不要后悔,就因为你不接受你的邀请?” 罗勋瞪大了眼睛,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本以为自己会听到的是一番客套话,充斥着陈止的遗憾,以及对自己的尊重,毕竟从陈止刚才的话,也有这么一点预兆。 没想到,陈止脸上带着笑容,说出来的却是这般话来,本来他就是端着架子在说话,听到这里顿时就有些不满了。 不过,这种意外的反差,让罗勋都来不及生气,而是先诧异,诧异过后,眉头皱起,颇为不悦的道:“本以为你陈守一名声在外,也是个有修养的人,怎么这事情一不顺心,就显得气急败坏,连礼仪都不顾了?这和那些纨绔子弟,又有什么分别?” 一番训斥的话说出来,到最后转为严厉,一副师长训斥弟子的样子。 在罗勋看来,自己也有这样的资格。 不过,陈止却没有半点受教的意思,反而笑道:“罗老,你是误会了,我不是气急败坏的给你说什么,而是真心在提醒你啊。” “真心的提醒老夫?”罗勋忍不住冷笑起来,“就因为老夫不参加你这个什么金曲评,我就要后悔了?还说是提醒老夫,你这后生啊,口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你之前说得好听,说是要请老夫,但还不是让老夫去给你撑腰,给那些书院的学子品评,给予评语,老夫虽说比不上那些大贤,但老夫的评语,一般人也是很难拿到的,因为你的一句邀请,就让老老夫出马,你以为你是谁?” 面对罗勋已经带有明显攻击性的话语,陈止却还是带着笑容,平静的说道:“罗老,其实有些话,我是不想说的,但既然罗老提到这些了,我就不得不提一句,凡事有来有回,礼尚往来,阁下说的是不错,我陈某人其实是没有资格邀请罗老您的,但我在拜帖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今日来拜访阁下的,不是我彭城陈止,而是大汉太乐令陈止。” “嗯?这有何区别?”罗勋眉头一皱,眼眸微动,其实他已经没心思听陈止说话了,计划着等陈止话音一落,就让人送客。 但陈止似乎并未察觉,而是说着:“罗老您有儿子七人,孙子十二人,其中有几人身在不同书院,先后惹出事端二十五次,其中有二十次是不占理的,但太乐署得了罗老您的指示后,都便宜行事,给予了方便,让罗家之人可以无恙,哪怕因此招惹了其他麻烦也在所不惜,这些事,老罗你应该有印象吧。” 陈止一口气说出来,那准备送客的罗勋,脸色直接就变了,知道陈止接下来也说什么了。 毕竟,陈止在正式邀请之前,就让人将太乐署的卷宗整理了一番,依靠着过目不忘之能,那卷宗里面就记录着太乐署和不少和书院,和某个名士大家的背后交易。 现在,陈止直接拿出来,当着罗勋的面这么一说,跟着就顺势道:“太乐署帮阁下这么多,邀请阁下过来品评,不能说是过分之举吧?” 说着说着,他话锋一转:“况且,这事倒也不算突兀,在这几次事后,罗老你曾有三次表示,若是太乐署有需要之处,不会吝于相助,莫非都只是场面话?” 当然是场面话! 罗勋在心里嘀咕着,但眉头却紧锁起来,他知道陈止将话说得这么通透,自己若是再拒绝,对方把事情宣扬处去,对自身的名望,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至少一个不守信诺的名头会有的。 不过,这里面同样涉及到太乐署违规行事,因此消息不会真的披露出去,最多是有些片段泄露,再考虑到徐家给的许诺,以及隐隐透露出对陈止的打压,这罗勋还是维持着原本的选择。 “就因为这些事,老夫就得应邀?就算你着这些东西威胁老夫,老夫也是不会后悔的。” “罗老,你怕是误会了啊。”陈止摇了摇头,“我说的后悔,指的可不是这件事,而是你无法参与这次品评本身,会因此而后悔,至于具体的原因,相信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故弄玄虚尔!不足为奇!”罗勋却不怎么买账,或者说,他也没有其他的话好说,之能是硬着头皮,让人送客。 陈止并不坚持,很干脆的就顺势离开。 “罗勋这个老头,名声在外,还有什么信义传闻,根本就都是浪得虚名!前天他那意思,分明就是答应了,只是碍于面子,让咱们再来一次,以显示他的身份,结果呢,咱们的人来了,他却闹出这么一出,无故变卦!” 路上,刘纲一脸不快,一边走一边抱怨,只是见陈止没有回应,又忍不住道:“陈兄,你莫非不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不管罗勋先前答应了我们什么,我们都是来请他的,既然是邀请他,就不该强求其人做到什么,他不愿意去,那就不去,也没什么。”陈止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他可不是无辜毁约,里面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刘纲闻言,心中一动。 陈止则摇摇头道:“先不急,等咱们再去见过几位大家,我才能确定猜测。” 刘纲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陈止又接连拜访了几位文章大家,其中几人都是之前就拜访过,但未能彻底答应下来的,只是明显都已经意动。 可惜,这第二次再来拜访,得到的结果,却让刘纲的心沉入了谷底。 “实在是不行,陈太乐还是另请高明吧,我实在也不是谦虚,这个事在下胜任不了。” “我思前想后,还是要给陈太乐一个明确的答复啊,这事我帮不上忙。” “此事休要再提,我是不会去品评的。” …… 听着那一个个所谓大家,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陈止的邀请,刘纲就算是政治敏感性再差,也是闻到了里面不同寻常的味道了。 “这是有人在背后托你的后腿啊。” 听着刘纲的感慨,陈止却笑了起来:“无妨,无妨,正因聊到如此,所以我才会先设定一个表演赛,让守拙书院、南山书院的人,先来一次。” 刘纲疑惑道:“难道不是因为那孙特、卢仟逼得太紧?” “他们可以说是恰逢其会,其实能请到那三位,已经算是意外惊喜了。”陈止说的乃是真心话,按照他本来的计划,是要用到《萧规曹随册》和劝学茶的,结果居然靠着自己的人脉,就请了三人,尤其是王衍,更是意外收获。 这位王衍,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极为有名,虽然有一个信口雌黄的典故,但能够青史留名的人,在生活的那个年代,必然是天下闻名的,论名望,这个时候的王导也不如王衍。 不过,王导乃是王家新的顶梁柱,王衍这位前辈,也得给他几分薄面,加上王衍对陈止也颇为好奇,终于答应下来。 “可是,好不容易有皇上召见,让陈兄你得以蓄势,结果今日连吃闭门羹,令气势折损不少,唉。”刘纲越想,越是觉得可惜。 但令他意外的是,随后又拜访了两位大家,那二人居然又都答应了下来。 这两人一个名为袁荃,乃是袁氏后人,闻名洛阳;另一个名为郭凡,乃是经学大家郭象的侄子,陈止曾经用《师说》打击过的陈华之师、郭展,就是这个郭凡的兄弟。 郭象的名声,在洛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天下公认的宗师,早已不问世事多年,而他的这个侄子,也算是门下弟子,集成学说,写得一手好书法,又擅文章之道,同样是名传洛阳。 不过,考虑到郭展的原因,陈止将他放在了最后拜访。 刘纲也知道这里面的因缘,所以对郭凡接受邀请,很是意外,乃至还觉得其中有诈,倒是那郭凡丝毫也不掩饰,直接点明了道:“我那兄弟在广陵开设别院,教授学生,但其学早已偏离叔父之道,太过偏颇,我曾劝过他几次,但毫无效用,反而是太乐令的一篇《师说》,让他反思起来,通过他最近写给我的书信,能看出不少变化,有鉴于此,太乐令之邀,我岂能推辞?” “原来是这么回事。”刘纲这才明白过来,随后不由欣喜,“如此一来,就有五位大家,评判两家书院,怎么看都足够了。” 陈止则是向郭凡致谢。 随后,这太乐署集齐了五位文章大家的消息,就在洛阳城不胫而走。 “这个陈止,果然是有些能耐的,就是不知道,明天他到底要如何安排。”守拙书院中,孙特听得消息,便开始养精蓄锐,准备明日与那卢仟分出高低。 而卢仟亦郑重对待,沐浴更衣,点香静坐。 诸多书院,也都把目光集中了过来。 那赵兴、陶涯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陈止略感遗憾:“可惜,要是集齐七人就好了。” 刘纲再旁听到,不由问道:“这七人莫非有何说法?” 陈止笑道:“凑个整数。” 刘纲顿时一脸错愕。 纷纷扰扰中,时间终于来到了约定的这一天,太乐署中,张灯结彩,又有诸多红联悬挂,搞的好似岁旦一般。 第三百三十一章 正主呢? “这个陈止,弄出的动静还真不小。” 最先抵达的,并不是守拙书院、南山书院的人,而是那左岳书院的齐直和祖沿。 两家书院品评高低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洛阳,诸多书院都已知晓,自是十分在意,因为他们也都看出来了,守拙和南山这两家书院今日品评高低,名义上只是两家的事,实际上却是做给其他书院看的。 陈止也没有禁止其他书院旁观,乃至还放出话去,说是欢迎其他书院过来一观。 左岳书院作为洛阳西边的书院龙头,当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那位山长杨木,派出了自己的两名弟子过来观礼。 祖沿随齐直走入府院,看着这里面的布置,不由说道:“陈止的品评,请了五位大家,若是由那五位出面,品评两个书院的高下,那还是没有问题的,但真正的问题,其实是在品评之后,如何消除落败一方的不满和不甘才是关键,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一切都只是妄言。” 齐直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边,已经有吏胥过来问候,等问清楚两人的来历后,这吏胥叫来差役,带着两人来到院中一处,那里早就摆好了矮桌和坐席。 坐在这里的人,已经有两三个,但都是小书院的人,也都认识齐直、祖沿,彼此问候,然后这师兄弟两人入席落座。 坐了没有多久,齐直忽的眼中一动,看到又有三人过来了。 “是荀茂他们,这是慎独书院的人,不过他身边的那两人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祖沿也看了过去,轻咦一声后,说道:“那个是徐谷,我在百家茶肆见过几次,不过此人并非慎独书院之人,三年前从一家法家书院中出师后,就在家养望,没听说加入哪家书院。” “原来他就是徐谷,是那个徐吉的同母胞弟,那徐吉不是正为了他,向杨府求婚么,”齐直听了,微微点头,心里亮堂起来,“这太乐署此次的事端,起因就有徐吉被撤职一事,此事徐家很是恼火,觉得是陈止不给面子,所以有所动作,推动了这些事的发生,这种情况下,这个徐谷过来,背后肯定是有原因的。” 两人说着,又都起身迎了过去,他们左岳书院和慎独书院的关系一般,而且也因为都是顶尖书院,在很多地方还有矛盾,只是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待得两边见了礼,又各自找了地方坐下,齐直二人才知道,徐谷竟是在几天前加入了慎独书院,而那第三人同样也是慎独书院的一员,平时潜心为学,乃是寒门出身,所以齐直二人才没有印象。 “徐家倒是做得出来,让徐谷直接加入慎独书院了,这等于是昭示了两者之间的关系,也不怕得罪了陈止。”重新坐下来,祖沿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齐直摇摇头道:“该是陈止担心得罪慎独书院才对,太乐令走马观花的换了多少,有如流水,而书院却是风吹雨打而不动摇,自古传承,如果那徐吉一开始就与书院有关,我想陈止也不敢贸然撤职。” 两人说话间,又有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但来的书院,论影响和规模,都无法和左岳、慎独相提并论,只不过这书院之间乃是学术之争,伴随着民望争锋,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就算是规模上不如,也不会表现出敬畏,因此一个个倒也是不卑不亢。 不过,这些人就无法引起齐直二人的重视了,直到一名身穿白色直裰的青年现身,他们才猛然皱起眉头。 齐直低语道:“朱玄也来了,他们兼善书院对这种事,可是最不热衷的,过去也很少和太乐署打交道,本以为这次也不会凑热闹,没想到是朱玄这个传闻中的下一任山长,亲自过来。” 之前,知敏阁主刘近,给陈止介绍洛阳周围的书院,就提到了四边书院,为四个方向的龙头书院,齐直他们的左岳书院为西边之首,那徐谷跟着的慎独书院为南边之尊,至于刚刚被谈及的兼善书院,则是南边的魁首。 而被齐直谈及的朱玄,则是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为江东朱家出身,学问深厚,年不到四十,传闻就说他很快就会接掌书院山长之位,因此在洛阳有好大名头。 他人一来,周围很多书院的人,就都凑上前去问候、行礼,这态度和刚才面对齐直二人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齐直他们也明白,朱玄的家世本就不凡,加上即将成为山长,和普通的书院学子阶层迥异,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朱玄还有其他几名兼善书院的人的到来,引发了一阵纷乱,但持续的时间不长,随着几人的落座,院子里又重新恢复了相对的平静,众人压低声音说话。 齐直游目四望,见着院中约莫也有了近四十人,近二十家书院的人齐聚,但真正的主角却还没有到来。 “守拙书院和南山书院的人,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是怎么回事?”祖沿心里也颇为奇怪,半是自语、半是询问的说着。 但齐直也是心里疑惑,只是摇头,没法给出答案。 不光是这同窗二人,这院子里的其他人,一个个也是颇为疑惑的左顾右盼,时间已经不早,来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们也都知道,快到了点正题的时候了,但奇怪的是,正主却还没有露面。 “这个陈止,到底有什么计划?两家书院的人还不来,难道是他的布置?这样有什么用意?”人群之中,那徐吉的弟弟徐谷,一边看着,一边说着,眼睛里闪烁着阵阵精芒。 身边,慎独书院的荀茂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徐公子不用着急,不过就是晚来一会,不会有什么变故的,再说了,不就是晚来一会么,量陈止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说话间,他的目光朝着另一边的人群瞟了过去,那兼善书院的朱玄,就坐在那里,正在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丝毫也看不出其他心思。 “不愧是将要接掌山长的人,这城府非同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过来与人结交的。” 突然,身边的徐谷低语道:“又来人了!人数不少,看这架势,该是那两家书院中的一家……啊,不是,居然是致远书院的人,这是诸葛津。” 本来这院子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再进来了,所以突然又来了四人,都以为是今天的正主,也就是那两家书院,结果等众人看清楚了,才发现来的人居然是致远书院的学子,为首之人面容英俊,名为诸葛津,乃是琅琊诸葛氏的子弟。 他们在吏胥的带领下,也找了地方坐下来,然后就是给周围的士人见礼。 顿时,院中的众人在意外之后,就开始惊讶起来。 “连致远书院的人都来了,四家大书院居然齐聚一堂,不说别的,就说这个阵势,太乐署这次的事,就不简单了。” 这致远书院,就是洛阳东边书院之首。 “不得了,左岳、慎独、兼善、致远,这四家书院上一次齐聚,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位新任太乐令,似乎能耐很大啊。” “不说别的,单是这份人脉,就非同小可,难怪敢说出那般话语来,也许真有几分可能也说不定。” 太乐署这次的事,将四家领头的书院都给召集了过来,这在过去十分罕见,事实上,四家书院过来的原因各有不同,但在表现形式上,却是齐聚一堂,这让与会之人对陈止的影响力,不由重新判断起来。 只是在改变判断的同时,他们却是更加疑惑,为何两家书院的人,连一个露面的人都没有,而且不止是一家,而是两家。 “这种情况,绝对是陈止的布置吧,不过我很奇怪,他是什么时候和两家书院交涉的。”徐谷眯起眼睛,做出了判断,“本来,我们与南山书院都说好了,若是陈止给了他们什么建议,第一时间就要通报过来,结果这三天以来,都没有太乐署的人找来。” 他这边还在想着,那太乐署的正堂中,忽然就有人走了出来。 “咳,诸位……” 这个人,居然不是太乐署的官吏,而是陶涯这位江东名士,他的神色略微有些拘谨,似乎是因为骤然看到了这么多人,还有些不自在,只是说了两句之后,就恢复如常,毕竟是大族出身,大场面也见得多了。 “首先感谢诸位能够前来,观看此次的品评,我为陶涯,乃是江东人士,受太乐令所托,今日来此主持。”陶涯一边说,一边走,来到了院中,坐于一处,在他的身后,又有几名杂役搬着桌子和坐席,摆好了五个坐席。 这番动作,让在场的人疑惑不已。 这就要开始了,可是正主还没有到啊! “诸君的心里肯定十分疑惑,说好是给守拙书院、南山书院品评,为何这人都见不到,我就在此聒噪?还请几位稍安勿躁,详细的情况,等下就会给诸位说个明白,现在先请几位大家入席,之后再与诸位说一说,这文评试的详情。” 第三百三十二章 高低迷人眼,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伴随着陶涯的话语,被请到的王衍等人一一露面,这院子里的气氛也就逐渐安静下来,为了表现尊重,他们可不敢欢呼,而是正襟危坐,展现自身的礼仪和修养。 尤其是王衍这位前任三公走出来的时候,整个太乐署从里到外,可以说是鸦雀无声,齐齐起身行礼,连其他四位大家,都是起身问候。 这位王家宿老精神矍铄,给众人打了招呼之后,笑呵呵的坐下,看着这眼前的众人,不由感慨道:“我大汉有这么多俊杰,真乃国朝幸事啊。” 他话说完,又朝着陶涯看去,点头笑道:“行了,我等今天来此,是受了陈太乐的邀请,来给他做个见证,品评书院高下的,可不能喧宾夺主。” 陶涯赶紧一番谦逊,然后致谢,跟着又转过身子,面向众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五位大家,相信诸君早就有所耳闻,陈兄之前就跟我说过,有幸请来五位,为此次品评之主考,定可令此事顺利……” 陶涯的声音并不响亮,但语调坚硬,而且颇有韵味,毕竟也是名士,虽然跟随诸葛、陈止游学的时候,光芒被二人遮掩,却不是陶涯的能耐太低,而是那两人绝非寻常人物。 现在他出面主持,介绍着王衍等人,诉说着几人的来历、功勋,以及文章之妙。 这些东西,其实洛阳城中很少有人不知道,在场的都是书院学子,更是一清二楚,但这并非是多此一举,伴随着陶涯的嗓音,将到来的几位来历,都郑重其事的交代了一遍,不知不觉之中,就有一种严肃、凝重的气氛,笼罩院子里,让所有人的心态,都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 本来,很多人就是过来旁观、观望,乃至有种想看太乐署、陈止笑话的心思,但在这股气氛的影响下,这种心思迅速变淡,转而生出了尊重的念头,也意识到这次机会,有些难得。 “虽说传闻中,陈止邀请了几位大家,但大部分都在第二次拒绝了他,可就说这几位答应了邀请的,那也都是难得的人物,能得到他们品评,也是一次机会啊。” 这人群中,还有许多是那天来过太乐署的,当时陈止说三天后,解决守拙、南山两个书院的问题,然后就会着手解决其他书院的争执,也算是给出了承诺,现在这些被给了承诺的书院学子,一见五位大家,想到那守拙、南山这两家书院的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大家品评,这心里的情绪不由复杂起来,多了一点羡慕,但同样也在疑惑。 “这品评的大家都出来了,两个书院的人到底在哪了?” 这个疑惑,萦绕在众人心头,他们听着陶涯的话语,不由猜测起来。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那两家书院的人,此刻同样是一头雾水,他们正身处那太乐署的屋舍之中,隔着墙壁,也能听到陶涯的话语声,但站在边上的陈止,却没有让他们出去,而是让他们做好准备。 “这陈止,一大早就派人等在书院外,我们一出来,就直接被他们请了过来,却又不让出去,现在品评的大家都入席了,偏偏我们还要等在这屋子里,到底是何用意?”孙特看着不远处,正在吩咐和指派人手的陈止,不由嘀咕起来。 原来,他们这三天也是养精蓄锐、摩拳擦掌,等着在今天大展拳脚,不光要抓住机会,得到大家品评,更有心将南山书院压下去,若是能顺便让陈止也吃点亏,那就更理想了。 整个书院也为了这个目标进行了动员,那位山长也颇为重视,尽管自己没有到场,但却从诸多门人弟子中精挑细选,连同孙特在内,选了七名最为杰出的门人出来,就想着让他们能在这次事情中,为书院扬名。 只是,当这七名门徒,在诸多同门、同窗的欢送中,走上征途的时候,早就等在书院外面的几人,立刻就迎了上来,表明了身份和来意,然后就将一脸懵色的孙特等人拽上了牛车,给接到了太乐署。 值得一提的是,这相迎的人里面,虽然也有太乐署的吏胥,但更多的还是赵家派来的人手,有他们相助,就算是发生了意外,也能保证安全,更重要的是,被迎接的人很难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分出人手去给别人通报。 这一点,那位南山书院的卢仟,体会的最为明显,他和孙特等人的遭遇一样,书院准备许久,还和徐家有过互动,约定了要相互通报,在出门之前,卢仟甚至都做好了计划,但却赶不上变化,等一出门,就被太乐署来的人保护的十分到位,中途卢仟几次试图派人离开,都未能如愿,以至于他们都已经到了这太乐署了,外面的徐谷还没得到消息。 “这位太乐令,是有备而来啊。” 看着神色从容、指挥若定的陈止,卢仟正在感慨着,却见一名吏胥急切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在陈止耳边说了两句,后者点点头,跟着转身走了过来。 “诸君,到了你们出面的时候了,得益于诸位相助,此次这文评之事,已是传遍全城,几乎无人不知了,省去了宣发费用,如今各方瞩目,连皇上都遣人来此观摩,所以这次虽说只是试举,但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陈止笑着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让出了一条道路。 孙特迈步就走,但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问道:“陈太乐莫非不去?” “陈某居中协调,”他见对方的狐疑之色,不由笑道,“诸位不用担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自然可以令诸位满意的。” 孙特迟疑了一下,跟着说道:“这三日,我也了解陈太乐的生平详情,对你很是佩服,自是信你的。”事到如今,已经到了跟前,就算心里还有疑惑,孙特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毕竟有五位大家坐镇。 倒是卢仟走过陈止身边的时候,微微顿足,笑道:“这前面有五位文章大家,但若说这文章,太乐令您也是不逞多让,莫非不去品评?” “我身具官职,不便出面。”陈止简单解释了一下,而卢仟也不坚持,点头就走。 看着前面几人的背影,陈止露出笑容,看了一眼手中的安排,笑着自语:“不知这次社会实验,能有什么结果,前世的实验,因为乱军到来,未能持续,今生当有不同发展吧。” ……………… 前面的院子里,陶涯已是将几位大家介绍了一遍,使得现场气氛凝重许多,多了一丝肃穆和威严。 跟着,他注意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道:“下面,就请今日的正主,守拙书院和南山书院的诸君登场,他们这两家书院也是历史悠久,传承众多,那守拙书院起自……” 而后,伴随着孙特、卢仟等人的露面,陶涯就如数家珍的将两家书院的历史传承、重要人物,以及几次颇有传奇色彩的佳话诉说了一遍。 这些消息,按理说在场的人也都听过许多次,但奇怪的是,在这种特殊的气氛下,听着两个书院的介绍,不知不觉就生出一种向往之意。 “奇怪了,怎么突然觉得这两个书院,都能和咱们左岳书院分庭抗衡了?”人群之中,端坐着的齐直,品味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而徐谷等人,则是疑惑的看着卢仟等人,眉头皱起:“卢仟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有通报一声,难道他们有什么想法不成?” 边上,跟着他同来的荀茂也是皱起了眉头,但担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看着,对每一个出面的书院学子,都介绍其生平,说着其人的得意事,突然就有不妙的感觉。 “看这个架势,我感觉陈止今日之举,其重点好像不是给两个书院分出高下,而是……”慎独书院作为四大书院之一,历史悠久,他们对今天的是也很重视,派来的荀茂也不是随性之举,里面有着深意,其人更不简单,看出了一点端倪。 与此同时,这人群中就有几人,从怀中取出纸笔,迅速的书写起来,将这一会发生的事,都大概的写了一遍,然后借故暂时离开,将写好的纸张交给了门外等候的人。 随着这些等候之人迅速离开,有关太乐署内发生的事,就传递到了有心人的耳中,其中涉及人数最多的,正是那百家茶肆。 “来了,来了!”茶肆三楼,摆好了桌椅,众人围坐,有一位中年文人,接到了几张纸条,看了几眼,然后就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且听我言,那太常府内太乐署中,正有一奇事,说是那位入梦公子入主之后,一日偶……” 随着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嗓音,这楼上的众人,很快沉浸其中,也不乏有识之士,发现了一点端倪。 “怎么这么长时间,正主才刚出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分出高低?” 另一边,太常府中,那太常丞孙江得闻消息,不由纳闷起来。 “哈哈哈!”但太常邓蒙却忽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等都被陈止虚晃一枪,都只注意了分出高低,却没有注意到,他今天铺开的这个摊子!” 第三百三十三章 文章出自人手 正当各方都因为太乐署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而各有反应的时候,在那太乐署的院子里,这场奇怪的品评还在继续。 这个奇怪的说法,是那位作为品评大家之一的袁荃,在旁听了一阵子后,忍不住说出来的。由于他们五个人本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因此他的这句话,被众人清清楚楚的听到,但没有人对此表达异议。 因为,随着这场品评的进行,在场的众人都发觉到,这次品评的内容,让他们越发意外,但也越发的吸引他们的注意。 “这篇文章,写的是宣武北征的内容,但角度颇为新颖,不是聚焦于兵家沙场,而是着眼于书林文斋,写的是几位经学大家在战乱之时,是如何坚持为学的,利益深远,不知是孙公子你在之前写下的,还是这三天之中写出来的?” 此时,经过对五位大家和参加士人的介绍后,品评已经进行到了第三个环节,让参加品评比试的士子,将他们的文章都拿出来,要展示在五位大家的面前。 不过,在大家观赏之前,先就有那吏胥过来,把文章的内容通读一遍。 这文章的好坏,听起来仿佛是一个主观问题,但在这新汉时期,其实不然,因为此时的文章,在流行趋势上,本就有着一定的划分,从东西两汉时的赋,朝着骈文转变,对文章的对仗、辞藻等,有着较为普遍的认知标准。 这一点,从陈止的两篇文章上就能看得出来。 无论是《师说》还是《六国论》,其实都是后世的传世文章,但陈止却没有直接拿出来用,而是结合时代特点,在加入自身理解的同时,还按照此时人们所喜好的文体,加以拓展和深化,这其实就是对文章好坏量化标准的利用。 而对于王衍、郭凡这等文章大家而言,一辈子和文章打交道,更有教书育人的经历,不光能看出文章好坏,更能一口气说出其中的关键,进行分析。 所以,这边孙特的文章一被读过,五位大家就都纷纷点头,明显都有了看法。 孙特本来正期待着听听大家的品评,作为大头阵的,他身上担负着不小的担子,期待迎来一个开门红。 所以,他的这篇文章,乃是经过精心准备的,连书院的几位师长,都在其中给予了不小的指点和帮助,为的就是一炮而红,将南山书院的气焰给压下去。 只是,不等大家出声,倒是陶涯先来询问他了。 面对询问,若是在这品评正式开始之前,或许孙特也不会当一回事,更不见得有心思回答,可随着之前几个环节的进行,现场的气氛非常肃穆,充满了仪式感,整个品评会都显得重要很多,孙特亦不敢放肆,所以一听陶涯问起来,也就回答起来。 “这文章,是我在为学之时,得师长允许,入了守拙书院的藏经阁,在其中看到了前人事迹,有感而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心要写下来了,直到三天前,正好碰上干了太乐令的提议,回去之后,正好想到这个念头,遂成此文!” 他这话一说,这院中观礼的众人,不少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没想到竟是用了这几天的时间写出来的。” “这话未必是真的,但我听此文,心中颇多感慨,笔锋老辣而直接,倒也和这孙特的性子相合。” “我比较喜欢他的这篇文章,其实里面有一部分,你们注意到没有,和陈太乐的《六国论》之言,很是相似,不知道是否是从中得到了借鉴。” …… 众人的交谈,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文章和孙特这个人的上面,实际上,今日到场的众人,有着种种不同的目的,很少是真心要过来品鉴文章的,但奇怪的是,随着整个品评会过程的安排和进行,这些人本来的目的虽然没忘,但也逐步投入到品评会之中了。 不光是院中之人在讨论,就连那屋舍之中,正在旁听的太乐署从官们,也是津津有味,而且听着听着,那董续还忍不住道:“这么一听,这个孙特虽然性子有些刻薄,但他的文章写的还真不错,短短时间就能写出这般文章。” 高疆则颇为兴奋,他们站着的位置,透过窗子,可以观察到院中的景象,自是能发现,这院中的众人,看着那些人的表情、听着议论声,他不由说道:“无论如何,这势头不错,看院中人的反应,对孙特的这篇文章,也是颇为认可的,若是最后能得到众人支持,就是评判了高低,估计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字里行间之中,其实还有担心。 边上,还站着刘纲、赵兴等人,他们也是被邀请过来的,期间还帮了不少忙。 刘纲听了董续的话,不由对陈止笑道:“陈兄,你当初在那王府晚宴中,乃是当场作文,论这一手,怕是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你倒是说说,这个孙特的文章,到底是不是这几天之内写出来的?”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也都留意起来,连董续、高疆等人都侧耳倾听。 陈止见了众人表情,知道不好敷衍,先说了一句:“我说过很多次了,《六国论》并非当场所作,我亦没有这般能耐。” “好,好,我们相信。”刘纲笑嘻嘻的说着,那表情分明是半点都不信。 陈止无奈的摇摇头,跟着才道:“至于孙特的这篇文章,理应不是最近写成的,里面有两个句子提到了一年多以前的事例,其介词却表现出近似之意,所以这篇文章,其雏形至少不是这几日才写就的。” 陈止的解释并不复杂,众人都听的明白。 高疆眉头一皱,有些不解的道:“其实我也能想通里面的道理,这文章堪称上佳,短短三天,怎么可能写得出来,而且其中笔锋老道之处,怕还有守拙书院的师长指点吧。” 马选点头说道:“这种情况是难免的,孙特他们今天过来,代表的乃是书院,那书院长者岂能不重视?根本无须从细节处分析,就可看出。” 他们当然都明白这个道理,但刘纲朝着窗开看了一眼,就有些不解的说道:“咱们能想通这点,院中都是书院学子,见多识广,没理由看不出来,怎么一个个却不见半点疑惑。” “他们不是没有疑惑,而是没有必要疑惑,”陈止笑着回答,同样朝着窗外看了过去,“对这些人而言,此事真假并不重要,他们本来也不是真心过来看品评的,只是想知道结果罢了,现在被气氛感染,觉得事情新奇,就当成是一桩逸闻,想要一探究竟,对他们而言,孙特说的是真是假,根本就不重要,也不会有人深究,更没有深究的理由。” 这番话让众人陷入沉思。 “我有一是不明。”忽然,陆映却开口了,“先前的一番布置,让这太乐署中气氛不同,肃穆许多,其实已经足够,为何还要在让陶兄询问那孙特这些呢?品评的乃是文章,孙特生平,众人也多有知之,岂非多此一举?” 陈止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着窗外,说道:“陆兄,你再看下去,差不多就能明白了,品评书院高低,只是今日的一个环节,我说过要根治书院争执的乱局,单纯品评高低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转变观念。” “什么观念?”刘纲好奇起来。 陈止笑而不语,而此时那窗外,则进行到了新的环节,在一番问答过后,陶涯将孙特的形象突出出来,在陶涯的口中,这孙特赫然成了一位品学兼优、孝敬尊长的有为青年,连孙特自己都不由挺起胸膛,觉得自身的形象高大了几分。 随后,五位大家就都得到了孙特的这篇文章,开始品评,而且让在场众人意外的事,刚才朗读文章的时候,这太乐署还配了专门的书吏在旁边听写,那边念完,这边也抄写完毕,成了四篇,加上孙特带来的那篇文章,正好五篇,五位大家人手一篇。 孙特的本篇,被交给了王衍,毕竟是资历最老的。 随后,在陶涯的引领下,五位大家开始品评,首先说好的,说文章的结构,说遣词造句,然后又说了不足之处,说了改正之法。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的介绍起了作用,那孙特为了附和陶涯总结的“谦逊好学”这个特性,在面对不足的时候,居然没有像之前那样性急,反而是低头受教,表示改正。 当然,这也有面对几位大家,他不敢太过放肆的原因。 只是这样的行为,多多少少让旁人对他生出了改观和好感,引得院中不少人窃窃私语,评价颇高。 这些议论声传入了卢阡的耳中,顿时让这位南山书院的佼佼者眉头皱起,暗暗握紧拳头。 “我可不能让这孙特比下去了……”想着想着,他的目光落到了陶涯的身上,想着刚才情景,料到自己也会被询问写文章的情形,不由盘算起来,“等会问我的时候,我当如此这般的回答……” 渐渐的,他投入到了编造写文环境的思绪中,连本来担心的事,以及答应了徐府的事,都抛之脑后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此计大妙! “来了!来了!” 百家茶肆,热闹非凡。 伴随着一名名怀揣消息的青衣家丁,不断在茶肆和太乐署之间来回,这三层楼阁之中越发热闹,本来里面的人就不少,现在更是人满为患,不用走进去,只是在外面瞥上一眼,就能看到门中人来人往,很多人连坐着的地方都没了。 要知道,能入百家茶肆听说书的人,少说也是一家书院的学子,在普通人眼里,那都是有身份的人,这样的人聚集在一起,连个坐着的地方都没有,换成其他时候,立刻就会有人爆发不满了,但现在这茶肆里面的人,却不见有人抱怨。 这是因为,这很多无处可坐之人,实际上是在接到了消息之后,连忙赶来的,为的就是听一听,有关太乐署的消息。 所以,每当有家丁模样的男子,挟着消息到来,就会被众人围起来询问,要好不容易才能挤出人群,将消息交给说书先生。 这些说书先生都是专业人士,很多人都是家传的本事,再怎么简单的事,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经过前后编排,都会散发出别样的风采,引人入胜。 这普通的事尚且如此,如太乐署中这般变化,被他们一说,就更加传神了,所以这新消息一来,本来还乱哄哄的屋子里,顷刻间就安静下来,虽不能说鸦雀无声,但基本上不听有人言语了。 随后,就是几个说书先生的声音先后响起。 “这次谈及的,却是那南山书院的卢仟卢先生,还是那江东陶涯开口,说是卢先生出身书香门第,其祖可追溯到昭烈帝之师卢植公,而今为学,也是用功,自小离家,辗转多地” 随后,就是对卢仟的一番介绍,话至一半,就已经转而谈及他写文章时候的情景了。 这次的品评,两家书院都很是重视,基本上都拿出了看见本领,在品评会上拿出来的文章,都是经过多次推敲的,不光是文章本身的遣词造句华美,那文章的立意和主旨,更是力求贴合实际,言之有物。 卢仟所写的文章,正是贴合时政,谈及的是北疆的民生,说的是匈奴反叛、官军出击后,给河东并州之地的百姓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 与孙特不同的是,卢仟结合着前面几人的经验,仔细的组织了语言,而且为了避免漏洞,很干脆的表示,这文章写好了也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几天反复修改,这才定稿。 按照他的诉说,为了写下这篇文章,他搜集了诸多消息,询问了来往的商贾,就差亲自前往北疆考察了。 这些话,经过说书先生的嘴,娓娓道来,更是让卢仟多了一丝踏实忧国的气息。 等说书先生说完了这一段消息,重新安静,等待着下个消息条子从来,这屋子里的其他人,则打破了安静,兴致勃勃的谈论起来。 “这位卢仟,平时温文尔雅,未料还存有这样的忧国忧民之心,他这文章写得好,不说这官军北上,是赢是输,那遭殃的都是百姓啊。” “是啊,不过过去还真没怎么在意过来,原来这卢仟也是家学渊源啊,只是家道中落了。” “这绝对是我大汉脊梁一般的人物啊。” 随着时间推移,有关卢仟的议论,竟然渐渐有改过孙特的趋势,要知道在这之前,那太乐署中其实已经介绍过多人,而且是按照一名守拙士人,一名南山士人的顺序来介绍。 前面介绍的几人,除了李特之外,两家书院都不见有什么出彩的人物,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倒是李特和他的那篇文章,被越来越多的讨论,而且讨论人的次数,要远远超出对文章的讨论。 现在,随着卢仟的登台,情况终于有了变化。 只不过,这茶肆里面,也有人闻到了一丝不对的味道。 “怎么回事?怎么这太乐署的品评进行到现在,这群人反倒更多的在讨论李特和卢仟本人了,难道他们都忘了么,今天的重头戏,分明是陈止口中,所谓两家书院,谁高谁低啊!” “确实有些古怪,本以为在这百家茶肆,可以听到更多的分析,也可以较为及时的得到消息,毕竟这里的东家背景不凡,在这洛阳各处都有眼线,消息来源可靠,也代表着城中风向,但是现在看来,这势头不太对。” “先别说了,把这里的情况给老爷那边汇报一下吧,否则将来出了偏差,我们是要负责任的,明不明白?” 这交谈的几个人站在角落,约莫三四人的样子,一番争论后,就有一人离开,然后一路疾奔,直达徐府。 “怎么样了?百家茶肆那边如何议论的?是否已经有哪家书院的高低之争了?” 见了来人,徐吉的那个管事徐皮先迎了上来,淡淡的问着,但眼睛里满是关切。 “这我们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们没有讨论书院高低。”那报信的人迟疑了一下,这般回答。 “没人讨论?”徐皮满脸诧异,“难道都在谈论两家书院学子写的文章?” “那群人甚至都没怎么谈论文章,”报信的人还是迟疑,但想了想,又道:“他们好像更多的是在谈论孙特、卢仟等人,说这两人哪个人更胜一筹。” “谈论孙特和卢仟?”徐皮眉头一皱,“这两人不就代表着守拙书院和南山书院么?这么说,他们还是在谈论书院高低啊。” “这在下也说不清楚。”那报信的人摇摇头,他能够感到,那些谈论之人所说之言,和什么书院无关,单纯就是关于个人的! 不过,没有亲身在场,是无法明白个中三味的,所以那徐皮让报信之人退下,自己转身就朝院子走去,在正堂中,徐吉和王布正等候在那里。 王布不用多说,乃是张应的幕僚,平时多方奔走,并没有固定的职位,而徐吉被陈止撤职之后,也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无业游民,这两位白天都可以等在家中,就等着太乐署那边的消息了。 一走进来,徐皮就注意到气氛有些凝重,那两人都似乎眉头紧锁,似乎碰到了什么难事。 心中疑惑,徐皮还是将得到的消息禀报出去:“老爷,百家茶肆那边正在谈及两家书院,哪个高,哪个低。” “你确定?”徐吉微微一愣,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看来这情况还是正常的,只有太乐署里面的变化有些不对。” 徐皮愕然,下意识的问道:“怎么了?太乐署那边有什么不对么?” 徐吉摆摆手说道:“这个你无须多问,且先下去,继续主意多方消息,若有什么变故,需及时来报!” “诺!”尽管心里颇多疑惑,但徐皮还是强行按耐住心底的好奇,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然后顺势退去。 等徐皮一走,徐吉长舒一口气,对王布说道:“陈止是有些手段的,那品评会被他们这么一搞,竟然真的有了几分肃穆气氛,但终究只是局限在他太乐署一隅之地,不可能掀起大浪,只要这外面的民言再加强几分,我就不信他的些许手段,真能凑效!” 原来,徐家不光是在那百家茶肆安插了人手,在太乐署也有人随时传播消息,更不要说他徐吉的亲弟弟徐谷也身在其中,所以对太乐署中的气氛变化,感受的尤为强烈,稍微感觉到有些不对,就派人过来通报。 徐吉和王布得到了消息后,反复推敲,看出了威胁。 不过,陈止所做的手段,虽然在后世司空见惯,但这个套路在当今世上,还真没有出现过,里面涉及到的社会学应用颇为浅显,其实就是对大众心理的消费,但偏偏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却是从未见过,哪怕是学究天人,能看出端倪,也无法推测出后续的变化。 王布此人足智多谋,才能成为张应的谋主,但面对这从未有过的情形,纵使是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却本能的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想了想,他不由说道:“徐君,纵观陈止此人行事,多有散乱之行,但最后往往出人意料,所以绝对不能忽视,而今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等到能看出其人目的的时候,可能就晚了,所以哪怕现在还不清楚他有何图谋,但也必须将种种威胁,都提前扼杀!” 徐吉眉毛一挑,笑道:“哦?王先生的意思是?” 王布毫不犹豫的就道:“现在就派人到街头巷尾,大肆宣传太乐署之事,要让这洛阳上上下下,都知道陈止在给两个书院品评高下,让他骑虎难下!” 徐吉摸了摸胡须,然后笑了起来:“此计大妙!待得人人皆知,就算守拙书院、南山书院的人不追究,其他书院也会逼问他们,这两家书院,最后肯定要有一高一低,低的那一家因此就下不来台,这祸根也就埋下来了!” 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的起身,边走边说:“既如此,我这就将全部人手都派出去,将太乐署之事宣扬出去!” 就在二人对话之际,太乐署里的气氛也凝重起来,因为两边书院学子的文章,都已经被送了过去,也都被一一点评过了,后面就是给出评价的时刻了。 自孙特、卢仟以降,都是摒心静气,等待结果。 第三百三十五章 揭晓 “这次的十五篇文章,可谓各有千秋,每一篇都有其立意,以诸君之年龄,能写出这般文章,着实令人敬佩,老夫在你们这个年龄的时候,恐怕也是写不出这般内容的。” 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十五人,王衍缓缓说着。 作为在场五位评审大家中,资历最老、身份最高、成就也最高之人,陶涯很自然的要将最后宣布的机会,教给这位长者。 经过连续几个环节,这太乐署院中的众人,经过了一连串的心理变化,先后经历了疑惑、肃穆、激荡、入神,他们已经是全情投入,所以听到这番话,立刻就竖起了耳朵。 王衍说话,也算是滴水不漏,让他宣布结果,但其人说了一会,都还是夸赞的话,丝毫没有涉及到真正的高下之分。 不过,这个结果,是五位大家商量之后,做出一个大致的评判,然后又离席找到了陈止,让陈止也加入讨论,才得出的结论。 陈止作为太乐令,本身就有干涉的资格,再加上陈止本身也被看做是文章大家,只不过在资历上有些欠缺,再加上需要避嫌,才没有与其他五人同坐,但今日到场的人,也都承认陈止在这方面的权威。 这前方,王衍依旧还在说着,但依旧还是客套话,没有涉及到最实质的内容,他这种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做法,对于急于知道结果的众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不少人甚至有了抓耳挠腮的迹象,忍不住就议论起来 在长者严肃说话的时候,在下面窃窃私语,是一种非常失礼的行为,在官府司衙这样的正式场合,若是做出这般举动,很容易被人抨击。 但在场的人,实在是忍不住了,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表达心中的急切。 “你说会是哪家书院,更胜一筹?”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今天的十五篇文章,那守拙书院有七篇,而南山书院都八篇,每一篇文章都受到大家的称赞,那从数量上来看,必然是南山书院更胜一筹啊。” “非也,非也,我看倒是未必,诸位回想一下之前的情景,这守拙书院固然是人数处于劣势,但若是论刚才的评价,这每一个人都不低,可谓个个菁英,若是统而论之,当更胜一筹。” “此言差矣,”立刻就又有人表示不同意见,“在我看来,这两家谁高谁低的关键,其实要看着双方的领头人物,你说守拙书院每一个都很出色,几乎都超过南山书院的学子,这话不假,但若是论领军人物,那卢仟温文尔雅,写的文章更是滴水不漏,比之孙特犹有过之,这领军人物的高下,其实已经能看得出来,这书院的高下自也能顺势分出。” …… 顿时,不少人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或者是从文章分析,或者是从总体考虑,但更多的人,还是选出自己看好的一名学子,加以探讨,分析利弊,最后做出判断。 事实上,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类似的讨论也发生在那百家茶肆之中。 不同于太乐署之中,还要顾虑长在发言的长者,这百家茶肆中可要自由的多,他们依靠着及时传递的消息,对太乐署中的变化,那也是了解的很是详细,到了这最后十分,甚至是太乐署稍有动静,这茶肆中就能知道。 在太乐署的人探讨谁高、谁低的时候,茶肆中也在探讨着这个问题,而且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不光探讨书院,也探讨着参加品评的学子,对于这些人,他们竟是如数家珍,不光是名字能一一说出来,连其人背景都一清二楚,连带着他们这次拿出来的文章,也为茶肆之人所乐道。 隐隐之间,还能看出这茶肆之中分成了几个团体,分别支持和欣赏着不同的品评学子。 事实上,这种趋势在太乐署中也已出现了端倪,所不同的是,这院中之人更为额内敛、自制,议论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有心人发现了里面的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这个情况不太对。” 本来安坐人群之中的荀茂,神色肃穆的对身边的徐谷低语起来,后者同样神色严肃,而且刚刚吩咐的了一名仆从,往家中传信。 “是的,咱们周围的这些人,本来都是来看热闹的,关注的就是两个书院分出高低的过程,以及之后的影响,但这一连串的变化下来,谈的注意力,居然都被转移到了这次品评本身,而且关注起参与品评的学子来了。” 不远处,那左岳书院的齐直和祖沿,也在探讨着相似的问题,只不过这两人主意的却是另外一个方面。 “真正的情况如何,周围的这些人,在特殊的引导之下,比起书院之间的高低,其实更加关注的是这些学子之间的高低啊。”祖沿感慨了一句,就朝着院子深处看了过去,“那位新任的太乐令,是否是在刻意营造出这样的情况?” “不错,你说的不错啊,”齐直同样神色郑重,“如此一来,也就冲淡了书院之间的争执,但就算如此,一旦判定了一方书院落败,那落败的一方,依旧不会善罢甘休啊,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还有什么新颖的步骤。” 今日的这个品评会,给在场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齐直自然也不例外。 在距离这两人不远处,还有一个人正在品味着整个品评会的过程,和身边同门低声探讨着。 这个人就是一身白衣的朱玄。 “这个陈止,确实有点意思,他所做的事,仔细思量其实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增加了几个步骤,着重强调了几个环节,偏偏就是这样的情况发展下来,居然让这院中人心都有了变化。” 说着,他也朝着院中深处看了过去。 “这个陈止,似乎抓住了天下士人所追求的东西,看起来是在比拼书院的高低,但从最初的介绍,一直到现在的王公发言,其实都是在突出参与品评会的人,不管是五位大家也好,还是这十五名学子也罢,通过那个陶涯的一番论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给集中到了他们的身上,所以你们听,现在周围之人探讨最多的,其实不是文章,也不是哪家书院,而是这些学子本身!” 说着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到了人群之中,锁定在致远书院的几人身上。 为首的诸葛津也在感慨。 “陈止不愧是陈止,过去只是听说他的名声,也听族兄反复称赞,今日才知,此人果然善于造势,经过他这么一弄,怕是两家书院各有所得,各有所失,不至于铤而走险,但终究算不上万全,我才他在这之后,还有什么布置。” 待得他的这个话刚刚落下,王衍的一番话也终于说完了,也提到了眼下的关键所在 “诸君都是贤才,但还是得分出高下,经过我等五人,与太乐令商讨之后,觉得此次能得头筹的书院,觉得纵观之下,南山书院稍胜半筹。” 此言一出,终于是尘埃落定。 这院中之人悬着的心也终于都放下来了,跟着那心头的期待也好、好奇也罢,乃至对参与品评会之人的关注,也都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等着看好戏的念头在心头支撑。 他们坐在院子里,看得可是很清楚的,那两家书院的人,在整个品评会的全程,脸色一变再变,从最初的疑惑,到后来的自豪,以及随之而来的期待和紧张。 在王衍发话的时候,孙特也好,卢仟也罢,都控制不住心里的念头,表现出忐忑与期待,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气,他们二人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两家书院的人,在这一刻表现出了高度的一致性。 等王衍的话声说出来后,两边的表情立刻分化,有了天壤之别,那卢仟等人陷入狂喜,哪怕是以卢仟这样的城府和性子,那心头喜悦都清晰的表现了出来,更何况其他人? 与之相对的,则是孙特等人瞬间沮丧,之前的种种期待,以及被点评和夸赞的话语,都顷刻间不再重要,随着整个书院的落败,陷入到了低迷之中。 很快,这失望就转变成了不甘与怒气,能看得出来,按孙特在努力的压制怒火,若不是王衍等大家当面,怕是已经要爆发出来了。 “这下子,又有好戏看了,咱们之前的担忧,看来是多虑了。” 注意到孙特的模样,本来还有些惊疑不定的徐谷,立刻就把心放了下来,跟身边的荀茂说着:“你看,不管陈止做了多少的布局,这结果也是不会变的,哪家书院会甘心输了?这可不光是胜负,还关系到声望,别人一听说,在这样重大的场合,这守拙书院输给了南山书院,那以后还有人过去为学?这是动摇根基的事啊!陈止想的太简单了!” 荀茂也点头同意,叹息了起来:“难为陈止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势,但他到底不明人心,不知道书院的名声代表了什么,更不清楚,一个太乐署给的高下之分,有着多大的意义。” 仿佛是为了印证二人的话语一般,那孙特忽然起身,来到了五位大家跟前,明显是有话要说。 第三百三十六章 破局? 孙特他们本就受到众人瞩目,此时他一动作,登时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引过来了,想要一探究竟,看他想说什么。 但话说来,结合孙特过去的性子,众人也都能猜到,他会说出什么。 “诸位尊者” 孙特拱拱手,就要展开一片论述。 随着答案的揭晓,孙特先前被这品评会所扰乱的思绪,也恢复了过来,那种沉浸在品评之中的念头迅消退,取而代之的就是推翻结论,若不能让自己得到想要的名次,那不如就整个的将这品评会扰乱,变成一场闹剧,如此一来,卢仟他们也会一场空。 这也是正常的,别说是孙特,就是后世也有很多人,在最后结果不如意,就指望着靠着盘外闹事,改变最终结果,有些能够成功,有些则只是徒劳。 当然了,也有很多时候,那结果本身确实值得推敲。 至少在孙特看来,自己等人的文章,也是被反复夸赞了的,怎么就不如卢仟他们了?他本就对卢仟等人没有好感,现在又被判输,连着书院的名声都有可能受损,哪里还能忍得住?就算知道有冒犯长者的嫌疑,也得硬着头皮站出来了。 他一出来,边上的卢仟也有了跃跃欲试的迹象,两人立场相左,都知道对方的心思,若是孙特成功扰乱,那卢仟等人的欢喜可就没了,当然不能放任。 他们两个人的动向,也让五位大家心中微动。 按理说,他们接受了邀请,或许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也都很清楚,这其实是一个得罪人的事,但有陈止担责,才能省去些许麻烦,而且他们现在也都不为官了,不怕承担责任,也不会推辞责任,因此王衍才会亲自宣布结果。 但现在见了两人的动向,又意识到现场就有麻烦,正思量着如何应对。 只是不等孙特、卢仟两个人真正说出什么,就有一道人影从那正堂中走了出来。 “诸君,稍安勿躁,我知道诸位的想法,但着实没有必要在此时再争执,这个高低啊,是依照几位今日的文章来评判的,而这文评之事,已被皇上知晓,今日试评,也说明可以维持,是以这并非只是一次,实际上,一个月后,就会有真正的文评举行,不光是” 陈止将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他说出来的话,也被众人听在耳朵里,跟着就有几人心头一跳。 同一时间,在那百家茶肆之中,众人也得到了最新的消息,知道了这场品评的结果。 “南山书院被判赢了?” 待得说书人把这结果诉说出来,整个三层楼上下,居然先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随后就炸开了锅。 有些人叫好,有些人不忿,还有分析的、叹息的,可谓精彩纷呈。 就在这复杂的局面中,之前对品评会的种种看法似乎也都被抛之脑后,所有人又都议论起那守拙书院此番落败,名声受损,会如何闹腾,太乐署还能否得到安宁。 “守拙书院的后台,也是列卿之一,出身这个书院的宿老不知凡几,真要是闹腾起来,就是太常也吃不消啊。” “我不明白,从文章上来看,孙特应该更胜一筹的,怎么就说是南山书院更胜一筹?这一点,我觉得守拙书院是该闹一闹,这事恐怕有什么内幕也说不定。”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这个评判还是没问题的,卢仟的文章明显更胜一筹啊,只不过这个实话说出来,后患不小,你看看,这茶肆里面的人,本来还都在探讨品评会,结果一转脸,就都关注起后续事了,说明都知道,这个品评毕竟只是暂时的,根本不能杜绝争执!” 这些话说出来,很快得到了不同人的响应,但不管他们是什么主张,都认为当下的这个情况,就要失控了,单纯靠着太乐署是控制不了局面的,哪怕陈止搞出了这么多的环节,也真的让众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但大势却难以扭转。 “可惜了,这次的品评会当真有趣,陈止无怪乎能有这么大的名声,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可惜啊,也只能是昙花一现,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啊。” 忽然又有一人说道:“是啊,这种情况,可是无法扭转了,我听说这结果一出来,街上就有人大肆传播,一点都没有遮掩,兴许是陈止得罪人了,有人要看他笑话呢。” “我都能猜出是什么人在背后推动了,这下子那守拙书院算是下不来台了,不用背后的人出手,就有书院要找陈止的麻烦了。” “不仅如此啊,听说陈止还和其他几个书院约定了,这种情况下其他几个书院,恐怕也要心有余悸,不敢答应了吧,你说说,这种局面下,他阵势进退维谷,这个官还能做多久,不好说了” 众人探讨着,眼看着就要散去,毕竟很多人都是闻讯赶来,是听闻太乐署中的品评会别开生面,但又无法入内一观,只能来这百家茶肆听说书人讲述。 现在一听说结果出来了,也都预测了一番陈止的艰难情况,一个个便都心满意足,准备就此离去,只是这最早要离开的人,还没有走出茶肆,就见又有家丁急急忙忙的冲进来,看那手上拿着的,分明就是最新的消息。 “怎么?难道太乐署那边的事,还不算完?” 那想要离开的人诧异之后,就停下脚步,转而到店中,又围着说书先生,等待答案。 那一个个说书先生看着新来的消息,也都露出了意外之色,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重新坐位子,然后一板一眼的说着:“却说那太乐署中,五贤论毕,给两家书院论了高低,那守拙书院的大师兄孙特心有不满,起身欲言,而南山书院之的卢仟,刚刚得了排名,又岂能放任,也是一样起来,你道二人要说什么?” “说了什么?” “你倒是赶紧说啊!” “何等急人!” 这说书人的习惯一起,讲到关键的地方就停住,看着在场众人那焦急的目光、听着催促的话语,嘿嘿一笑,这才继续道:“这二人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就被人打断了,这打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大汉太乐令陈止陈守一!” “陈止终于出面了。” “我也觉得他该出来了,这真个品评会,都不见此人身影,要是再不出来,局势控制不住,他也要担责的。” “只是,这个时候了,陈止就算是出来,又能如何?” 众人听着听着,又忍不住议论起来,也有人表达了疑惑,想着若自己是陈止,在这种局面下,要如何才能平息了守拙书院的怒火和不满。 “难难难!”当下就有人摇起头来,“其实他之前弄那么多花招,不就是想淡化高低之分,让守拙书院不至于闹事么,但结果一公布,依旧还是这样,哪里有什么分别?” 这边几个有见识的正在交流心得,那说书人则已经笑呵呵的说道:“这位太乐令一出来,就摆明了车马,要制止孙特等人,但后者哪里肯依,诸位看官也都明白,这位孙君子还担心这身后书院所托,岂能善罢甘休,当即就要与陈太乐理论,却被太乐令的一句话,就给劝住了。” “什么!” 听着那说书人又停顿下来,众人却是越惊异,其中缘由倒也简单,他们先前都认定了,陈止也没有办法阻止局势恶化,哪里能想到,一句话就能劝阻? “你别卖关子了,到底说了什么话,道来!” 在一片声讨中,那说书人却满心的成就感,这才娓娓说来:“原来,太乐令明言,此次品评不过只是尝试之举,所以只有两家,但文评自此开始,一个月后,才是正式召开,到时各家学院都会接到太乐署的请帖,皆可前来!” “一个月之后,召开文评?书院皆可前往?那岂不是说,今日这般的情况,要在一个月后重演?” “恐怕不只如此,今日不过两家书院,就闹出好大动静,前前后后足有两个多时辰,要是一个月后,那书院更多了,要耗费多少时间?” “我家书院还也能参加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就是这句话劝住了孙特,总觉得这和孙特也无多大联系嘛。” “是啊是啊,这更像是陈止履行之前和其他书院的约定,怎么孙特还能被劝住?” 听着众人的议论和询问,说书人笑了笑,继续说着:“要说孙君子为何能隐忍,这里面也有个缘由,原来是陈太乐点明,一个月后,也会给守拙书院、南山书院出请帖,若是守拙书院觉得今日之名不符,一个月自可再比,以决高下!” “什么?再决?这样一来,南山书院不过只有一月名声,如何能肯?” “而且,他们也可以接了请帖不去嘛。” “不错,不错,我若是南山书院,已经压了守拙书院一头,那也就够了,何必再比?” 众人嗡嗡议论,最后都将疑问的目光,投向了说书人。 一个个说书人都是微微笑着,说道:“诸位都能想到的事,陈太乐岂能不知,是以拿出了一张匾来,问那南山书院之人,愿意要否,若是接下那匾,就得承担其名,一个月后再比,否则就不能得匾,只得一时名声。” “一个匾,就能改了卢仟之意?不对,这事他也无法做主,陈止就这么肯定,能让南山同意一个月后再比?这是什么匾?” 说书人笑了起来:“欲知匾上何字,且听下分解。” 第三百三十七章 洛阳文章第一 “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来这一套?” 那说书先生的行为,立刻激起了在场之人的愤怒,很多人当即就表示了不满。 “简直可笑,还说什么下回分解,莫非真的以为,这太乐署的消息,只能在你们百家茶肆知晓?” “别啰嗦了,赶紧把事说清楚,否则休怪我等无情!” 群情激奋中,更有早就对此不满的士人做愤怒状,上前两步,逼近说书人,冷笑道:“但有一天刀在手,杀尽天下断章狗!” 众人的话语汇聚在一起,在拥挤的环境中,宛如实质一般的扑面而来,说书人感到了群情激奋,这心里的压力压迫下来,有些无所适从,才知道玩过头了。 这人只是凭着习惯,习惯性的停顿一下,却未料到会是这般结果,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不过,其人的心中,还是颇为疑惑的。 “过去也有相似之事,也不见这群人太过急切,今日这是怎么了?” 隐约间,就连说书人都察觉到,陈止所做之事,怕是有些非同寻常。 “诸位不要急,不要急,不过习惯尔,这就为诸君说明,”想着想着,说书先生摆摆手,定下心,清清嗓子,端起架子,才道:“却说那牌匾上所书,赫然是’洛阳文章第一’这六个大字!” 此言一出,刚才还激愤的人群,顷刻间就有了消停的迹象,更有甚至,不少人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显是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安静的环境中,只有说书先生的声音还在继续,更显清晰 “却说这六个字,当真非同凡响,个个龙飞凤舞,乃是入品佳字,这陈止陈太乐,本就是天下文章大家,而其书法却更早闻名,据说造诣还在文章造诣之上,当时就有王公夸赞之,说此字内蕴神藏,有天地钟秀之妙,更……” “停停停!” 立刻有人叫停,然后一脸诡异的表情,着重询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那陈止真的给南山书院,这么一块牌匾?” “洛阳文章第一,这个名头也太大了,陈止真敢拿出来?这东西哪里是牌匾,分明是个是非根,一拿出来,莫说他太乐署,就是南山书院,从此怕也不得安宁,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要惦记着这块牌匾。” 说书人点点头,说道:“我百家茶肆的消息,自然不会有错。” 人群却更加惊讶。 “因为这个什么品评会,就得了这么一块牌匾,未免有些名不副实吧,真正参与的人,不过只有两家书院,两家书院分出了高低,就能被称之为洛阳文章第一?别说其他书院了,我都觉得有些不合适,口气太大,太过唐突。” “是啊,这牌匾还是太乐署拿出来的,太乐署怎么也算是朝廷司衙,怎能乱说话?更不要说做成一块牌匾了,旁人不明就里,说不定就真以为南山书院为洛阳第一了,毕竟这是出自朝廷的话啊!” “太莽撞了,太莽撞了!哪里能用这个名头,现场不是有诸多书院么,如何肯依?陈止为了平息一处心乱,竟然出此下策,这不是越闹越乱么?” “不对吧,这样如何能平息?这个洛阳文章第一的牌匾,不是给守拙书院的,而是给南山书院的啊,守拙书院本就不服气,这么一弄,岂非更加不服了?可是刚才不是说,那孙特原本不满,因为陈止的一句话、一块牌匾,就生生忍住了么?这不合理啊,莫非背后还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 众人一阵疑惑和惊叹,很快就有人发现不寻常的地方了。 其实说书人同样疑惑,只是职业素养到位,因此心中惊讶,表面上却是如常,还能讲述后面的情况,但若是解释其中缘由,那也是力有不逮。 好在人群中也有明白人,马上回过神来:“会不会和一个月后的文评有关?”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一下就把众人的思路给打开了,让他们也意识到了一种可能。 有人不确定的道:“阁下的意思,是说这牌匾乃是暂时落入南山之手?” 先前判断那人就道:“我亦不知,但想来唯有这般,才能说通这事。” 接下来众人思考了起来,有人点头同意:“也唯有这般可能了,这洛阳文章第一,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名头,南山书院就算想要,也明白自己是守不住的,毕竟还有那四方书院,那四家书院才是真正的魁首,他们都没有号称洛阳文章第一,何况南山?正常情况下,给南山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接下来,因为立刻就要成为众矢之的,唯独暂时存有,才有机会!” “这么一想也对,即便是暂时留存,但只要有这个名头,就足以传名了,那守拙书院参与其中,也会因为这块牌匾被人铭记,相对的,接下牌匾同样也有风险,这风险都被南山书院承担,或许就是因此,孙特才能被暂时安抚。” “还有拿一个月的期限之说,既然只有一个月,那再过一个月,其他书院只要击败南山书院,岂非就可以拿到牌匾,守拙书院同样也有这个机会啊。” “其他书院的人,估计也是因为一个月的关系,所以暂时忍耐了,但我觉得这个牌匾不是这么好拿的,就是拿到了,也有期限吧,不然就是祸根。只是这种祸根,对书院而言,是无法割舍的,哪怕只是暂时拥有,也无法弃之不顾,诸位,你们不要忘了,陈止提出了何等要求,他是要求这南山书院在一个月后,再次参加文评,这样才能得牌匾,若是南山书院拿了,再次参加,那今天的高低名次,意义就不大了,孙特肯定明白这个道理。” “我看他们还是会拿的,这个诱饵,他们无法忍耐。” 这边众人还在议论着,那边又有消息传来,这次的消息说的就非常明白了,更是带来了一个,让人更加意外和震惊的消息 “那牌匾之上,居然有皇帝行玺?” 自秦以来,历经两汉,皇帝有六玺,而皇帝行玺,乃是封命王侯官员所用,发展到如今,有了几分私玺的意思,但再怎么私,也是皇帝的印玺,代表着人皇意志,有着正统加持,盖印在牌匾之上,其意义更是非同凡响,比之单纯的官府承认,还要深刻不知道多少,也使得这块牌匾更加惹人觊觎! “不得了,这下子,连四方书院也坐不住了吧,一块小小牌匾,要撬动京城书院格局,真不知道这件事要如何发展!” 正当众人感慨的时候,门外忽然就有几个人路过,仿佛无意的在喊叫着 “太乐署那边出消息了,说是南山书院胜出,这下子有好戏瞧了!” 这声音来的又快又急,哪怕百家茶肆中人声不小,也无法将之压下,顷刻间楼里安静了几分,随后不少人互相对视,表情都显得意味深长。 “八成是之前提到的,在城中刻意散播消息的那群人吧,还真有些不怀好意,但不知道,若这些人听到牌匾的消息后,会作何感想。” 经常进出茶肆的人,本就喜好搜集消息,一知牌匾的消息,想到可能的含义,就判断出事有不同,随后意识到那些传播消息的人,怕是估错了情况。 几乎就在茶肆中的人做出判断的时候,太乐署中,南山书院的人一脸严肃的接过牌匾,也不多说什么,简单的留下场面话,就急匆匆的离去了。 他们一走,其他人也都坐不住了,一个个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这边陈止刚刚发话,说是品评会到此结束,那边众人就一哄而散,急急忙忙的回去通报消息,并做好准备。 连四方书院的人也不例外,这几家书院过来的人,本还有其他目的,不乏想要面见陈止、说些话的,如那诸葛津就是,但面对加盖了皇帝行玺的“洛阳文章第一”匾,他们也都顾不上了,诸葛津和陈止碰面后,说了几句客套话,将诸葛言的问候说完,就急切的回去了。 看着众人的背影,前任三公王衍忍不住感慨道:“守一啊,你这匾一拿出来,洛阳城怕是安宁不了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他因王家的关系,接受了陈止的邀请,本身对陈止也颇为欣赏,所以两三天下来,关系亲近不少。 陈止则回道:“安宁不下来的是诸多书院之心,但他们表面上是没有多少精力折腾了,必须要养精蓄锐,才能争到牌匾,毕竟这牌匾不是来自民间,乃是以太乐署的名义送出,有明确的章法和规矩,无法一家独占,取的乃是流动之意,就算有人心存他念,也得考虑到今上的印玺。” 听着此言,王衍等大家沉默片刻,纷纷摇头失笑。 “这洛阳百家,怕是都要入了你的套了。” 陈止笑道:“我这可没有套,乃是各取所需,倒是有些人的精心算计,到头来,要给我做了嫁衣不说,白白宣扬名声,让与会的诸公,以及参与的诸君,名声远扬,他们本来的计划,也要付之东流。” 王衍心中一动,笑问:“你说的,莫非是……” 与此同时,离开了太乐署,就一路急行的徐谷,正朝着徐府赶过去,在那府中,徐吉正笑呵呵的听着手下汇报,自以为得计。 第三百三十八章 尔如行在崖边,我则如履平地 “老爷,消息都已经散播出去了,咱们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张家也帮衬着,照着这个情况,要不了多久,这洛阳上上下下,就都得知道他太乐署做了蠢事!” 正在给徐吉汇报的那人,看上去就有股机灵劲,汇报的时候能能抓住重点,知道徐吉真正在意的是什么结果。 果然,这话一说,徐吉就抚须笑道:“此乃陈止自绝于书院也!他之前所为,立足于一点,就是觉得可以拖延,却不知那诸多书院看待自己的名望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是为了名声,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对,老爷果然英名!那孙特刚才就表现出不满,根本不能忍受所谓高低胜负,就连王公之言都不顾了。” 徐吉淡淡一笑,说道:“这是难免的,你等且观,他陈止灾祸不远。” 顿时,他这科成竹在胸的气度,就使得周围的众多仆从都露出了敬畏之色。 这种目光让徐吉格外受用,自被陈止撤职,他便越发注重威严,眼下就感自己运筹帷幄,有心再展能耐。 “你等既是追随于我,今后便当不犯陈止这般错……” 这一番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尔后一人入屋,见了徐吉后,就说有事禀报。 “还是太乐署的消息吧,不用焦急,徐徐道来即可。”徐吉早就习惯,先前几次,早已习惯,便拿住威严,淡然问道。 只是那入屋之人还没开口,门外又是脚步声起,只是这次却显得格外杂乱,显然不止一人。 徐吉略显诧异,那眼睛顺着声音看去,却见自己弟弟徐谷,一脸焦急的走进屋来,见了兄长,不等询问,就道:“大兄,太乐署中又有变故。” “你也不用着急,细细说来。”其实见了徐谷表情,徐吉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担忧,却兀自保持着表面的镇定,“可是那陈止又有什么惊人之语?” “此事可不光时惊人之语了。”徐谷苦笑一声,“怕是真要动摇书院争执的根本了,也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风波。” “什么?真能撼动书院争执?”面对这样的消息,徐吉无法淡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嘴里说着话,却朝最先入屋的那人投去严肃的目光。 “正要告知老爷啊。”那人一脸苦涩,“陈止在这会中拿出了一块牌匾,那牌匾非同一般啊……”接下来,这人就一五一十的把“洛阳文章第一”的牌匾之事,连同那匾上的皇帝行玺都说了一遍。 徐吉闻言,愣在原地,随后向徐谷征询真假。 “此事千真万确。”徐谷同样满脸苦笑,“那王衍公定下南山书院第一的时候,不光是守拙书院,其他书院的人,也有不服的味道,随后那文章第一的牌匾,更是让不少人心念浮动,很多书院都有心理论,但随着陈止说清楚章法,说是这牌匾不是一家可以永存,一个月后的文评,就要决出下一个第一,到时候这牌匾就要被移交到那家书院。”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得知此事,在场的书院之人,没有一个还能平静的,不是动心,就是不敢多言,准备请教书院师长,连那孙特都镇定下来,不再追究高低之别了,眼看着一场混乱,竟是被陈止这么连消带打的给消弭了!” “写着洛阳文章第一的牌匾?盖着皇帝行玺?”徐吉坐在座椅上,显得有些无力,过了好一会,他才皱起眉头,“这陈止,莫非是要用这样的名头,来拉拢和贿赂其余书院?” “这些都先不管,现在怎么办?”徐谷追问起来,因为太过在意,乃至顾不上场合了,“若是放任,岂不是真让他陈止把这洛阳书院的纷争,给平息下来了?” “哪里有那么容易?”徐吉冷笑起来,尽管他心里也在忐忑,但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是不能露出一点怯意的,“那些书院的纷争,是一块牌匾能平息的?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你们不用慌。” 他看了看被徐谷的表现,刺激的有些失控的众人,收敛笑容,表现出沉稳的气度,一字一句的道:“这陈止不过是借助他势,想要以奇兵制胜,此乃兵行险着,根本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我等只需要堂堂正正,以正兵攻伐,则可势如破竹!” 众人略微放心,但犹有疑窦,徐吉知道单纯的大道理,是不能让人真的安心的,于是就又说了些具体的举措:“陈止是靠着一时的奇招,不可持久,那书院可以被震惊一时,不能震惊一世,早晚还要反噬,所以我等不可自乱阵脚,只需将原本要做的事,再扩大十倍即可!” 说着,他猛然提高声音,喊道几个亲信的名字,被他叫到的人,一个一个都迅速出列,抱拳行礼。 “你等再增派人手,继续散播消息,就说太乐署妄自评判,判了南山书院一个洛阳第一,只需让更多的人知晓,自然会有人帮我们去对付太乐署,也好让陈止难以应对,显现出他的无能!” “诺!” 这些心腹对徐吉是没有二话,一接到命令,立刻就表现出服从。 但徐谷却有些担心的说道:“兄长,就怕弄巧成拙,万一那些书院真的忍住了,反倒要暴露了我徐家的动静。” “暴露?”徐吉依旧冷笑,“你以为陈止现在就不知道,是我徐家在背后使劲?不光他知道,这洛阳的许多势力,也都是一清二楚,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因为都是摆在台面上的,比的就是我和陈止,谁的能耐更胜一筹!行了,无需担忧,以不变应万变,因为我等把握着那些书院的根本,他们是不会放任一个洛阳第一的名望,被他人掌控的!” 说到最后,徐吉更是用眼神警告徐谷,后者本来还想再说,一见这眼色,生生将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待得众仆皆奉命而去,徐吉则一脸阴沉的坐在位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这太乐署中的消息,也顺势扩散到了其他各方。 太常邓蒙在得到消息后,没有什么表示,但他手下的诸多从属官,却很快都找了过来,就太乐署的事请示,毕竟太乐署再怎么说,都是太常府麾下的从属司衙,真要是惹了大麻烦,其他各个司衙,也脱不了关系,至少得想办法帮着平息混乱。 但对于诸多下属的请示,邓蒙却一概表示,不用干涉,反而劝他们都不要掉以轻心,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匈奴、鲜卑来使。 为此,他还特地叫出那明堂令嵇法,嘱咐道:“你也是责任重大,要和陈止多多接触才是,才好和大鸿胪那边联络。” 嵇法闻言,颇为错愕,他自被荀井提醒之后,就觉得接近陈止,或许不是理想选择,于是就有心后退几步,观望局势,没想到却被太常点名,有心分辩,但看看场合,只能点头表示受教。 邓蒙点点头,收回目光,扫视众人,又道:“当务之急,还是应对匈奴来使的问题,这才是重点,至于太乐署的事,这和诸多书院打交道,本来就是太乐令分内之事,何必担忧?至少陈止目前,都还控制着局势。” 控制着局势? 这话听在众人耳中,也让他不由一愣,回忆起来,才意识到邓蒙并非虚言,回想前事,陈止在上任之后所走的每一步,都会激起其他司衙的担忧,以为要陷入不利,但等到最后,往往都没有爆发出想象中的问题,就这方面而言,陈止确实是在控制。 “他确实控制着局势,但却有些太过凶险了,”太常博士荀井拱拱手,用不紧不慢的声音说着看法,“这就像是在山崖边行走,看似平稳,但一个迈错,那就是万丈深渊,更可虑者,陈太乐并非一人独走,他乃太常属官,与我等关系相连,等于是用绳子与我等捆绑在一起,若是跌落下去,难免牵连他人。” “对,此言不假。”这属官里面,也有人存着担心,忍不住附和。 邓蒙摇摇头,正要说话,但已经有一个声音从荀井背后传来—— “博士此言差矣,此事在阁下看来,是在悬崖边行走,但在陈某看来,却是平坦大路,又何须担忧?” 竟然是陈止亲自过来了,他入了堂中,先朝太常邓蒙行礼,然后又见过诸位同僚,最后有意无意的站在荀井身边。 面对陈止这个新晋同僚,其他人的态度颇为复杂,若是过去只是碍于名声,表面表示尊重,实则有些轻视,但经过这些天的变化,对陈止的手段有些了解,这目光中多少就带有一丝郑重。 唯独边上的荀井,眼底闪过一点精芒,不动声色的道:“怎么?太乐令已经忙完了,竟有心来此?” “博士这话有意思了,今日是太常召集属官相见,陈某身为太乐令,自是要来的,倒是博士你,不顾本职,却在这里中伤于本官,不知是何道理?真当本官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堂中为之一静,众人看着陈止,满脸惊讶。 这陈止此来,莫非是来怼荀井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流言,我所欲也 连荀井本人都觉得颇为诧异,这心里生出一丝怒意。 他自忖背景和年龄资历深厚,加上官职,很久没人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了,但他却没有想到,自己因为家族的关系,几次在背后中伤陈止,破坏陈止与同僚关系,这种事其实颇为被人忌讳,很容易让陈止难以立足,无所作为。 陈止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这荀井的种种小动作,但之前忙于品评会的前期准备,以及文评的诸多事项,暂时没时间过问,现在一切步入正轨,又怎么能放任不管? 在陈止看来,既然荀井选择了和自己不对付,在背后进谗,又有什么理由,对这样的人客气? 不过,荀井到底城府颇深,虽然不快,但表面上还维持着长者态度,反问一句:“哦?莫非陈太乐还有后手?你难道没有注意到,这坊间之中,早就流传着不利于你的传闻?就是现在,外面还在传着消息,流言四起,人心浮动。” 他眯起眼睛,用语重心长的话说着:“这些事,是要注意一点的,毕竟你能靠着手段,让诸多书院惊讶一时,但终究不能持续一世,听你现在的语气,却沾沾自喜,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啊!” “多谢博士提点,我也是为此而来,”陈止说的客气,但看都不看荀井,朝着太常邓蒙说着,“太常与诸君无需担忧,坊间有人传言,这不是坏事,而是好事,盖因陈某的这番谋划,不怕人知道,就怕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越多,越有助于后面的事情展开。” “一派胡言!”荀井被陈止无视自己的态度激怒了,“你那个牌匾就够胡闹了,牌匾一出,不知有多少不安分的人要蠢蠢欲动,太常府要平息此事,更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匈奴、鲜卑来使在即,本就是关键时刻,却要为你再分精力,你这个年轻人啊,有些不知进退了!” 荀井干脆就不客气的训斥起来。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发浓烈,其他从属官都理智的闭上嘴,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 陈止摇摇头,终于看向荀井,说道:“博士,你毕竟是年纪大了,有些新事物没有见过,不能推算其后的变化,这不怪你,但却不该妄下评论,我也不和你争辩,待得再过几日,你就明白了。” 好嘛,一个说你年轻不懂事,一个说你年老糊涂了,这两边谁都不愿意吃亏,看的旁人连连摇头。 荀井的脸上,终于藏不住情绪了,露出了怒意,显是被气得不轻,偏偏陈止又不看他了,而是对太常邓蒙说道:“太常,属下如今将太乐署的事理顺,接下来就该忙于匈奴来使之事了,也要开始和大鸿胪那边接触,因此需要些许助力。” “你还知道这事啊,”邓蒙仿佛没有看到刚才一老一少的争执,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说吧,需要什么助力,只要你能做好这件事,本官鼎力相助。” “多谢太常,”陈止致谢,毫不客气的说道:“还望太常能让诸司衙派出人手,将今日参与品评会的五位大家,还有十五位书院士人,大肆宣扬一番,将他们的生平得意事,连同今天拿出来的文章,最好都传得洛阳人尽皆知。” 他话一说,在场的众人就都愣了,连邓蒙都露出愕然之色。 “何等荒唐!”不等邓蒙开口,荀井就先嗤笑起来,“你这不是以权谋私么?说得好听,说什么是为了匈奴来使,按着你的说法,老夫看不出半点有助于接待来使的事,倒是要帮你分担危机。” 孙江、嵇法等人虽然没有开口,但看那表情也是一般的念头。 就连一直表现得淡定、大度的太常邓蒙,也在错愕之后开口问道:“陈止,我也希望你能将事情交代清楚,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何联系?” 陈止点点头,就道:“这四边诸部族,从来贪慕中原繁华与学问,是以这各方部族的人到来之后,多会请求面见诸多大家,或者请教文章,或者请教其他,还有不少是去拜访书院的,只是中原之人碍于种种,多数都不接纳,因此造成了隔阂,带来了很多的衍生问题,乃至很多次部族叛乱,都是因为这样的小事。” “你说的不错,但莫非是想说,你有办法让那些书院的人,接受匈奴来使的邀请?”邓蒙止住想要开口的荀井,笑着问道:“就是靠着你提出的方法?” “虽不至于让所有书院都接受,但能够改观,若是恰逢其会,或许还能成就一桩盛世,令胡汉和睦,”陈止毫不避讳的说着,“上卿应该也知道,任何变化都不能一蹴而就,却可以慢慢的扭转观念。” 邓蒙微微点头,沉思起来,最后道:“若能胡汉和睦,乃是大功一件啊。” “这不还是什么都没说清楚么?”荀井还是不满,他被陈止接连嘲讽,觉得丢了面子,哪里肯善罢甘休。“ “既然连我的目的,你都不清楚,所以才没能听懂,可见心中格局,太常则不同,思虑大局,因而能明关键,”陈止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荀井的脸色越来越黑,而邓蒙则露出了思索之色。 荀井转而面对邓蒙,语重心长的道:“太常上卿,此人满嘴胡言,不可信啊!” 邓蒙还是沉默,其他人知道太常正在心中权衡,都不敢贸然出言打断,整个厅堂立刻安静起来。 半晌,邓蒙忽然笑道:“哪需要这么多想法,不管是为了匈奴来使,还是单纯要扭转太乐署的情况,让其他司衙相助,都不算什么难事,这本也是太常府统领个司衙的原因所在。” 此言一出,众人都露出错愕之色,旋即又仿佛明白过来,想到太常过去曾经提到过的事,这位太常上任之后,固然本着中庸之意,不过在不少场合,还是流露出想要强化太常府、提升地位的念头,让诸司衙协同合作,无疑是一种不错的途径,能帮助他梳理太常府内部的权柄。 “上卿!”荀井一下子就急了。 “不用急,”邓蒙摆摆手,看着陈止笑道:“我说可以,并不是立刻就要遂你的愿,毕竟你自上任以来,虽做了些事,但结果还不分明,也没有实际的成绩,这样是说服不了其他人的,所以至少要证明,你之前说的并非信口胡说。” “这个自然,过不了几天,您就会看到变化。”陈止丝毫也不担心,说完这些,话锋一转,“另外,我这两日就会着手与大鸿胪那边接触了,这几日的所为,对此也有帮助。” “好,你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什么,这就够了。”邓蒙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就宣布今日事了,让众人各司其职。 “上卿!岂可放任陈止!”荀井立刻就跳出来了,沉稳不复。 “事已至此,总不能倒退回去,荀老先等候几日吧。”邓蒙说话时脸上带笑,但语调颇低,听着这个声音,旁人不敢再有异议。 荀井虽然不再出言,却用愤恨的目光看着陈止,注意到他的样子,其他人都很清楚,这位荀家宿老之前只用言语在背后推动,如今被陈止摊在明面上,之后怕是也要动用家族势力,来明着对付陈止了。 两人矛盾的消息,随着太常府的散会,也逐步扩散开来,至少目前在陈止宅院,作为幕僚的苏辽在得知之后,立刻就苦笑起来。 “少君啊,您今日是冲动了啊,就算那荀井真的在背后几次使坏,挑拨您与同僚的关系,但面对这样的人,最好的选择还是暂时隐忍,在官场上的时候,就得学会低头,先和同僚搞好关系,一步一步爬上去,再回过头去对付敌人,毕竟荀井这般年纪,才只是个太常博士,和您的前途根本就不能相比啊!” 陈止听着,心里不由叹息,他前世就受够了这些,今生哪里还要委曲求全。 说着说着,苏辽又叹息起来:“但事已至此,您大概还不知道,这次的品评会格外精妙,城中不少人津津乐道,可多数还只是观望,另外这街上传言的人越来越多,都是说您擅自定夺高低,让守拙书院名声受损,更有人刻意传出消息,贬低守拙书院,靠着前些天的了解,这些传消息的人,必然是徐家和张家,结果您现在连荀家的人都得罪了,这荀家再加入进来,连带着有荀家背景的慎独书院,说不定也要……” “慎独书院不会插手的。”陈止忽然笑了起来,“那文章第一的名头,是给书院的,慎独书院一样也渴求,若是他们敢插手,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的,你以为我的这番布局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让人嬉笑?为了给那些品评的大家和参加的士人扬名,错了!我是为了树立权柄,在我看来,太乐署本有惊人权势,偏偏被弃之不顾,太过可惜,至于荀家……”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精芒。 “可不是我招惹他们,而是他们招惹了我,不能本末倒置,而且我并不担心他们加入传闻,我怕的是传的人不多!流言,我所欲也!” 第三百四十章 文评,可有人去? 苏辽不会因为陈止的一番话,就真的放下心来,但也看得出来,陈止是有所准备的,基于对谋主负责的态度,他干脆的问了起来。 “那荀家在慎独书院中势力不小,若是他们坚持,那慎独书院就算有所图谋,也难免基于压力,会出面动手。” “然后呢?”陈止坐在椅子上,神色不变,“以一个书院的力量,直接对上太乐令?” 他见苏辽还有疑惑,就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书院背后的力量,但背后的力量,终究只是背后,是不能被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太乐令乃是朝廷敕令所予,书院为民间私学,以民间之力,而直抗朝廷之官,智者所不为也。” “那即是说?”苏辽微微愕然,“那慎独书院不敢直接对付少君?” “至少短时间内,他们是无力而为的,因为慎独书院可不是一家独大,与之相当的书院,至少还有三家,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慎独书院放弃了文章第一的名头,那这个牌匾,就会被其他人得到。” “但是,就算他们参加,也未必就能得到这个书院。” 陈止摇摇头,笑道:“本来是未必能够得到,但若是我有心,就能让他们一定得不到!乃至,连文评都不让他参加。” 苏辽眉头一皱,还是没有把握到里面的关键,就有些不解的道:“文评都不让慎独书院参加,可是这个书评,本来就未必各家书院都加入。” “你以为我之前的一番布置,真的就是为了缓解守拙和南山两家书院的矛盾?”陈止看着苏辽露出了一丝恍然之色,就点头道:“不错,我之所以举行这次品评会,乃至诸多繁琐,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其他的书院,会参加后面的文评,因为文评才是关键,是确保太乐署从此成为实权司衙的关键!” 苏辽想了想,心中忽然一动。 “少君忽然将这些,都说给我听,这是信任我的表现啊,莫非要将我作为心腹,拿我就得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行啊,说不定眼下是一次考验。” 一念至此,苏辽沉思了片刻,斟酌语句,陈止则在旁等候,也不再出言。 过了几息时间,苏辽才说道:“少君的品评会,在下也有所了解,您那牌匾已经拿出来了,这整个过程也确实新奇,会有不少书院感兴趣,但尚不足以让所有书院都正视,莫非关键在于流言?” “不错,就是流言。”陈止点点头,也不再打哑谜了,“其实我早就安排了一些太乐令的差役活动,有所安排,而且就算没有这些安排,按着目前的局势,流言在传播的过程中,也会逐步聚焦在两家书院的士人学子身上,让这些本来还在书院中为学的人,提前享受到名望提升的感觉。” “名望提升的感觉?” 苏辽闻言,眉头皱了起来,同时他也有些好奇,陈止派出去的差役,又做了什么。 但见陈止没有再解释一下的意思,他也不再追问,只是请示道:“那在下接下来要如何去做,还请少君示下,是否要去和老太爷知会一声?以防家中又横生枝节?” 陈止闻言点头,起身说道:“这是应有之意,但不该你去,省的受到诘难,该是我亲自前往才对。” 就在陈止动身的时候,那位人皇至尊则一脸期待的等待消息。 “结果已经出来了吧,怎么样了?那边的事都记下来了么?赶紧过来给朕讲讲,朕可是等着很久了。” 刘岱一脸期待的表情。 在他的前面,正有一名侍卫单膝跪地,听了皇帝的要求,点点头,一挥手就有两名中年文士走了进来,二人熟悉的行礼,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配合着将那太乐署中发生的事都叙述了一遍。 这两人也是有趣,仿佛是角色扮演一样,一个说自己是孙特,一个说自己的是卢仟,以后又模仿着王衍,当真是妙趣横生。 本来,二人这般表现,就让刘岱觉得有趣,再加上陈止的一番布置,更是让人大觉有趣,刘岱更是欢笑不绝。 待得整个过程说完,刘岱便拍了拍手,对莫安节说道:“大伴,真是遗憾啊,朕这次就该微服出访的,这样有趣的事,不知道多久才能碰到一次啊。” 莫安节赶紧就道:“皇上您身负天下,岂可行此事?”之前,就是他劝阻了皇帝,虽然对陈止颇有好感,但皇帝的安危却不可轻忽,当时见皇帝之意难以扭转,他先假意妥协,等到了后面,又借着种种机会,不断提醒,这才让刘岱收回成命。 “行了,朕都知道了,不过这一个月后的文评,你可就不能阻止了,”刘岱说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向往之色,“你说一个品评会,就有这般动静,要是那被陈止着重提及的文评,又该有何等气象?那个时候,朕就是摆明车马过去一观,也不会有人再多言他事了吧。” “不可。”莫安节还是摇头,然后解释起来,“皇上,陈止无疑是有能耐的,之前献上的册子中,也是布局完善,只是这事情终究没有真的落地,而且奴婢听说,这洛阳城中,有几家对他看不上眼,所以还有变数,这文评召开的时候,未必真有许书院捧场,皇上要是过去了,岂非尴尬,再说了,您的那一印,已然足够。” “朕可不这么看,怎么样,大伴,咱们干脆打个赌吧,若是文评之时,那四方书院都派人去了,那朕就下旨过去,以助陈止之势,然后那后面的几场,朕便亲临当场,如何?” 莫安节摇摇头道:“皇上,您乃天下之主,岂能与奴婢这等人物相赌?” 刘岱顿时就不高兴了,皱眉道:“你就说吧,肯还是不肯!若是还不行,那朕连赌都不跟你赌,一个月后直接过去。” 莫安节闻言无奈,想着故技重施,所以点头应下。 刘岱顿时咧嘴而笑,不由期待起来。 “不过,你说的也是,陈止这番作为,肯定让不少人头疼着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一个月的文评,朕本来还想再将他招入宫来一次,现在也不给他添麻烦了。” 皇帝的想法并非杞人忧天,至少当下就有一家,烦恼无比。 陈家的那位太仆陈永。 此时,他的儿子陈迭,正风尘仆仆的赶来,正在屋中和陈永说话。 “父亲,孩儿可是走到半路,听到消息又回来的,这事您真不能再沉默了,那几家可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岂能容忍?”陈迭的语气有些急促,满脸都是焦急之色。 “是陈欢找上你的吧。”陈永倒是神色平静,先是问了一句,跟着才道:“你现在立刻给我回去,随军入蜀,这是军务,兵者国之大事,岂能成儿戏?陈止那边的事,与你无关。” “父亲!”陈迭越发焦急。 “给我回去!”陈永却根本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板起脸来,怒斥一声,“你若是现在还不归队,就不要怪为父不讲情面了,你将为中郎将,乃是军中将领,为国戍边,乃是本分,也是你一直以来跟为父反复强调的,怎么事到临头,因为他事分心,那为父机会让你再也没有机会入那行伍!” 见父亲动怒,陈迭还是有些怕了,他知道自家老父的脾气,也知道凭着其人的人脉,想要断绝自己的军旅之路,那根本不是问题。 但陈迭也记挂着陈止的情况,他是跟随外军换防,行到半路,接到了陈欢的消息,知道情况紧急,这才抽身回来,想要求父亲出面,帮陈止一把,自本来这个擅离职守,就颇为要命,是需要及时赶回去的,但没有得到陈永的承诺,他终究难以放心。 “老爷,您还是先走吧,别再触怒太老爷了,太老爷他最近也很是关心,每日都差人出去,在太乐署、坊间和百家茶肆中来回打探消息,肯定不会不管的。”就有那心腹管事,偷偷透露消息。 “但愿如此吧。”陈迭叹了一口气,别无他法,只好收拾一下,就要离开,但在离府的时候,迎面却走来一名神色颇为冷峻的英俊男子。 这男子见了陈迭,立刻恭敬行礼。 “侄儿陈华,见过迭叔。” “陈华啊,你也来了啊,看你风采依旧啊。”陈迭心里有事,对于这个下邳陈家颇为有名的才子,也顾不上怎么问候,说了一句,便就离开。 看着陈迭远去的背影,陈华眯起眼睛,冷笑一声。 “陈迭这个时候回来,肯定是因为陈止闯祸的事,那陈止现在看似势大,却已经得意忘形了。” 想着想着,他来到了后宅的庭院中,这里早就聚集了一群陈家子弟,都是最近被从各地召集过来的,为的其实是给陈止帮衬,可惜陈永还未来得及交代,陈止那边就已经做出了那么多的事,他的种种行为,在陈家内部,其实也带来了不少意见。 “陈梓,这次聚集,我就是提议,要给尊者进言,一定要警告陈止!不然,等文评之时,无人问津,我陈家的脸都要被他这个彭城儿丢尽了。” 这陈华一到地方,见了人群中的陈梓,就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世间多有后悔事【今天只有一章四千字】 陈华是最近才抵达洛阳陈府的,这到来之后表现的非常低调,每日也是深居简出,连其他陈家子弟的邀请,都一概推辞 这陈华乃是下邳名士,在江左都有名气,再加上又师从名师,在陈家之内的名气极大,过去不管抵达哪里,只要有陈家子弟,都会对他发邀请,或者请教学问,或者吟诗作对,好不逍遥。 但这一次,他来到洛阳,却这般蛰伏,其他陈家子弟心里都知道原因,因为先前《师说》一文的事,在场的众人也都知道这前后的缘由,所以没有人多言。 却没想到,等到这品评会之后,陈华却突然活跃起来了,前后串联,号召起了这一次的聚会。 和之前一样,这一次,其他的陈家子弟,也都知道陈华所求为何,但没有人敢随便说破,因为陈止眼下乃是实权官僚,就算其他陈家子弟的心里再怎么有想法,也不会愚蠢的说破。 不过,被陈华直接针对的陈梓,却是轻笑一声,出声道:“陈华,你召集我等过来,图谋为何,诸位都是心知肚明的,那也不用说我什么,陈止的行事如何,你是最清楚的,难道还敢小瞧他?或者说,你又有什么资格小瞧他?他乃是征北将军,又有实权,受族中重视,你也敢非议他?” 陈华被说的脸上难看,眉头一皱,淡淡说道:“过去可没看出来,你陈梓竟是个马屁精,可惜你在这里说的话,陈止可都听不见。而且,他很快就会自身难保了,这品评会之后,直接得罪了众多的书院,下场堪忧。” “哦?听你这话的口气,莫非是知道什么?”陈梓丝毫也不动气,反倒笑了起来,“你若是知道什么,那就该给族祖说一说,他老人家可是早就说了,值此关头,家中当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陈华却笑了起来:“笑话,这个难关,乃是他陈止自找的,与我等有何关系?为何要与他同心协力?” 陈梓摇摇头,叹息道:“你不愿与人同患难,莫非只想同富贵?世上焉有这般好事?我实话告诉你吧,陈止之前就派了人来,将自己的打算,给家中透露了些许,叔祖早就默认,这相助陈止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你与其在这里上下串联,不如思量着如何辅佐,这样一来有着同族情分,你过去和陈止的一点恩怨,能算什么?日后自有好处。” 陈华眉头一皱还要再说,但陈梓则干脆起身,不愿意在待下去了,转身就走。 他一边走,还一边说着:“本以为你蛰伏这些时日,是在反省,突然召集诸多兄弟,是要说什么感想,没想到还是这般看不清形势,真是令人令人失望,我也就不陪着你在这里了,否则传了出去,让陈止误会了,那可就得不偿失。”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没有再说什么,径直离开。 “胆小如鼠!竟然害怕陈止!陈止现在自身难保,难道还能将我等如何?” 看着陈梓远去的背影,陈华的心中一阵恼怒,面庞更是涨得通红,觉得被人小瞧了,便说了些硬气话,想要找回场子。 但话音落下,却又有几人站了起来,犹犹豫豫的对陈华说道:“兄长,我等想到还有事要做,实在是对不住了。”言下之意,也是要离开。 “你们也要走?”陈华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但那几人也顾不上其他,又说了几句,就匆匆而去。 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陈华粗喘了几口气,脸色不愉。 但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随后又有几个人,零零散散的起来,找着各种借口,也一一离去,到了最后,竟然只有聊聊四人还陪在陈华身边。 实际上,这并不奇怪,这聚集于此的陈家子弟,很多本来就不想得罪陈止,不过是碍于陈华的面子,不得不来,现在有陈梓带头,其他人抓住机会,哪能放过,自是先后离去了。 当然了,这其中也有不少人是从众,本就没有什么主张,听陈华说的有道理,再听陈梓所说,也觉得极是,因此本着中庸的念头,也趁势离去。 “这群人,被眼前的局面迷惑,被陈梓的一番话乱了思绪,做事没有远见,不足与之为伍。” 那剩下的四人,就有人这般说着,安慰着陈华。 陈华浓烈的喘息着,好不容易平息了心中的不快,然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剩下的四人笑着,又说了起来,但眼前的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再有太多的选择了,最后草草了事。 他们几个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等人交谈的时候,在这不远处的,一片被树枝遮蔽的走廊上,太仆陈永正立于其中,朝这边看着。 待这场聚会差不多三场了,陈永才摇摇头,对身边侍候的管事说道:“让陈华那四个人都回去吧,以后也不用重用了。” 陈永说的轻巧,但听在那管事的耳中,却让他心中一凛,忍不住道:“华少爷其实也是为家族着想,并非针对止少爷,而且他乃是咱们下邳陈氏的俊杰,这……” “既是陈氏,那就不分彭城还是下邳,陈华所为,不管出于何等想法,但值此关头,真以为陈止倒下,家族还能独善其身?” 那管事听到这里,彻底不敢开口了,只是点头称是,也知道自家这位老太爷,是铁了心的硬撑陈止了,这心里不由有些疑惑,因为陈华所言,也并非一无是处,是有这种可能的,为何自家老爷,却硬是要支持陈止。 他却不知道,陈永考虑的更多。 “当初陈止斩杀了匈奴小王子,我就发现此子行事非同寻常,或许可成大器,但让人看不出章法,也有可能让陈家因此蒙受牵连,凡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才有让他暂止的想法,但既然如今他已经登上了仕途,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我相信张家也好、徐家也罢,就连那荀家,都不会单纯想要给陈止难堪,陈止只是一个突破口,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以陈止为突破口,攻讦于我!” 毕竟是官场老兵,这个道理陈永如何看不出来,所以不管陈止所作所为,到底有没有章法,至少是现阶段而言,他陈永必须全力支持陈止。 陈华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留在洛阳也是个祸患,说不定反倒要被政敌利用,难道还留着他过节?当然是尽早打发回去,他召集子弟过来,是来帮衬的,不是来给自己找麻烦的。 不过,管事还没把消息带过去,就有人通报,说是陈止来了。 “来的正好,老夫也有话要问他,将人带到正堂。”吩咐了一声,陈永就转身回去。 同样的,陈华他们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我料想他也该来了。”陈华作势,居然想要去面见陈止,还带上了那跟随自己的四个人,“不要觉得此举冒失,现在去找陈止当面对峙,对整个家族都有好处,可以当面揭开他的谎言!” 其他四人虽然有些犹豫,但事已至此,也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也都同意下来。 但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顺利,当陈华带人过去的时候,甚至连正堂都接触不到,就已经被管事带人拦下来,随后就接到了一个让他有些难以接受的消息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不让我过去?莫非他陈止和我们不一样?他能做的事,我们连凑上去都不行?” 管事只是陪笑着,但心里却很清楚,陈华确实是摸不清自己的斤两,他岂能与陈止相提并论?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甚至连陈永打发他五人离开的消息,暂时都没有表露,否则就看陈华现在的样子,指不定要弄出什么事来。 就在陈华被阻挡的时候,陈止已经在正堂见到了陈永,边上还有陈梓相陪。 一刻钟后,陈永点点头,说道:“守一啊,你既然把打算都说清楚了,那家中自是全力相助,我这就派人出去,给外面的流言添一把火。” “多谢叔祖。” 陈止致谢之后,陈永又问道:“那接下来这一个月,你就主要与大鸿胪那边联系?那我可要提醒你一句,那位大鸿胪赵珉不是好相与的人,你凡事得多注意一些,有什么事就多来找我商量。” “守一谨记。”陈止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另外,还有一事要与叔祖讲清,这一个月里,我会邀请洛阳的各路大家,琴棋书画皆要涉猎,因此要提前做些准备。” 陈永微微一愣,跟着才道:“看来你真的是所图不小,可是要老夫动用人脉,帮你联络?” 陈止摇摇头,却道:“并非如此,而是府中有诸多琴谱、乐谱,又有许多事物,我是想要来这里,时常练习。” “什么?”陈永一脸错愕,着实没有想到,陈止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你是要在这里练习音律一类?这与邀请各方大家,有何联系?” 陈止就道:“那些大家,可不是轻易就能服人的,再说了,这背后还有人在干涉,所以要做准备。” 时间流逝,转眼七日时间已过。 洛阳,罗家,罗勋的屋舍外面,那外廊之上,正有两名青衣小厮低声交谈。 “听说了么,昨日那左廉家中,又有不少人拜访,其中还有人大老远从荆州迁来的,就是为了让他品评文章的。” “可不是么,这才几天啊,听说那左家门前,日日人流不息,不少人都是慕名迁来,想让他给品评,真是不得了。” “你说这事离奇不离奇?那左廉虽然也是洛阳名士,文章出名,但不少名望都是靠着祖上的余荫,要是论文章的,哪里比得上咱家老爷啊,结果现在这些人就都认准他了,原本没三两天还有人来咱家,想让老爷品评,现在倒好了,都一窝蜂的冲到其他家去了。” “我听说啊,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那个太乐署的品评会,这城中都传了,说是这品评会能评出文章第一,五位大家乃是当世顶尖,连皇上都认可,有朝廷在背后撑腰,要是能得到他们五人任何一人品评,都可以身价倍增,得到的评语,更是无从质疑!” “这个我也听说了,其实我有件事没说呢,之所以觉得离奇,还是左廉本来名气就不如咱家老爷,但比起左廉,其余四位大家的家里,更是非同小可,那古优等大师的家门前,早就排起长长的队伍了,一直排到巷口,劝都劝不走啊!” “谁说不是呢,唉,真是可惜啊,当初要是咱家老爷接受了那太乐令的邀请,咱家现在也得威风了。” 这边一个小厮还在嘀咕,猛然见到对面的同伴,朝着自己挤眉弄眼,这心里猛然一突,脸色当即就变了,一转头,看到脸色阴沉的罗勋站在身后。 “老爷!” 小厮的皮鼓下面好似装了弹簧一样,一下子就从座位上弹起来,然后赶紧就告罪起来,心中忐忑,这背后非议自家老爷,可是不小的罪名,真要是追究的话,足以让他被发配到城外的田间,那和内宅仆从比起来,这待遇可就是天壤之别了。 他的这个担心,并非杞人忧天,因为这府中里里外外,谁不知道自家老爷自从几天以前,听说了那五位大家的消息之后,心情就有了变化,任谁都能看出不快。 随后,这府中的人,要是有人不小心提到了品评会、五位大家和两家书院等名词,都会惹得老爷不快,轻则只是眼神责备,重者甚至还有直接的斥责。 不过,这次的情况却有好转,在那小厮说的话被罗勋听到,罗勋的眼神顿时更加凶恶,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句,将大少爷叫过来,随后就一言不发的回屋了。 那小厮顿时长松一口气,坐倒在外廊之上,但身边的同伴就提示道:“还不赶紧去通知大少爷,你还想挨骂不成?” “对对对!” 那小厮赶紧起身,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过去通知。 第三百四十二章 当日请而不来,今日送贴相召 这位大少爷,就是罗勋的长子罗久,虽然被叫做大少爷,其实年龄已经不小了,早就到了中年,看上去也颇为稳重,先前为官,因为一点疏忽,如今赋闲在家,每日里邀请三五好友来家畅饮,倒也逍遥。 但这几日罗勋的心情不好,府中气氛凝重,这位罗家大少的日子也不好过,也不敢随便邀请好友了,就算青了好友,也是待在屋子里,小声的交谈,不敢声张。 现在一接到消息,他罗久不敢耽搁,直接就来到了父亲的方外,见了两个小厮的样子,停下了询问一下,心里就有数了,这心里却越发苦了。 “果然是和太乐署有关联啊,可别又找我过来训斥,明明是他没有抓住机会,人家陈止都亲自来家里邀请了,前后来了两次,何等真诚,这样的事,去哪找啊,结果他倒好,直接给拒绝了,现在见了其他五家的好处,心里不高兴了,找不到陈止,就找着我发泄,唉,真是倒霉。” 罗久对父亲的心思颇为了解,知道他看着那五个人在品评会后的遭遇,心生羡慕和后悔,因此不快,就拿着自己发泄。 果然,见到了罗勋之后,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询问,无非就是问家中访客几人,又旁敲侧击其他几家。 “这两日来家中拜访的人,确实减少了很多,但并没有真像那些下人说的,近乎绝迹,其实很多人拜访了左廉等人之后,也会过来咱们家的。”罗久一番论述解释,却没有让自家父亲舒坦,罗勋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罗久见了,就知道不对,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罗勋却没有劈头盖脸一番训斥,而是叹了口气,然后问道:“长久,你说说那左廉家中的情况,我知道你好友不少,时常能从他们口中得到相关的消息,他们有没有提过,陈止是如何给左廉他们几个人保证的?” “保证?什么保证?”罗久楞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您是觉得,那几家能有这么多人去拜访,是陈止在背后操作?” “难道不是么?否则的话,怎么会短短几天,就有这么大的变化?”罗勋的表情颇为复杂,夹杂着诸多复杂的情绪,因为这些天其他各家的变化,让他的脑海中,不时就回想起陈止第二次拜访的时候,说过的那些话。 让罗勋不自觉的就烦恼起来,莫非真的因为推辞了陈止的邀请,就要后悔,这简直无法忍受,尤其是徐家答应的好处,根本还看不到苗头,可陈止那品评会的影响,却已经逐步清晰了,并且带来了明显的变化。 但罗勋却不想认同,想从罗久这里得到答案,只是…… “父亲,您怕是还没弄清楚如今城中流传的些许传闻啊,”罗久见父亲没有斥责,一副要询问自己的样子,思索片刻,就小心翼翼的道:“之所以有很多人去拜访左廉先生等人,并非是陈止指示,而是城中流传着诸多传闻,都说那品评会有朝廷定力支持,当时连皇上都微服到访了。” “一派胡言!”罗勋当即就怒斥起来,“小小一个太乐署邀请了几个书院学子,没见到有什么重要人物,焉能让皇上屈尊降贵,微服到访?” 罗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这个自然是流言,但却难以制止啊,再加上那日的品评会,有许多的新鲜玩意,参与的孙特、卢仟等人这些天也受到追捧。” “两个小字辈的,也能让名士、士人追捧?”罗勋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罗勋叹了口气,说着:“因为追捧他们的,可不是什么士人,而是民间人士,还有不少寒门子弟,所以这几天以来,那孙特等人的居所,也时常有人拜访,名声大噪。” 罗勋神色一变,越发严肃起来。 “怎么会这样?” “父亲?怎么了?”罗久看出了自家父亲的神色不对,不由询问起来。 罗勋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你还没看出来啊,陈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的目的模模糊糊,根本就不清楚,做的事也是东一招西一招的,孩儿实在是看不出来,还望父亲能有指点。”罗久一本正经的请教起来。 罗勋还是沉默,似乎正在思量,最后才出声说道:“陈止的目的,就是让那些参与品评的大家和学子,都单纯从个人而言,提升了名望,连带着他们背后的书院,也有所提升啊。” 罗久却越发疑惑了,问道:“这又有什么不同,守拙书院不还是输了?” “你以为这些书院是为了什么争执?”罗勋冷笑起来,“或许是有学术的原因,但对于普通的学子而言,对于书院的经营者而言,更多的就是为了名声,因为这名声对书院来说,也是关系到传承、强大与否的关键。” 罗久毕竟是罗勋的儿子,见识是有的,错愕过后,猛然惊醒,不由惊道:“这……这陈止的目的,是想要让太乐署,能掌控书院的名声?” “可不光时掌控书院的名声,而是能凭空让已经稳固的名士,或者是初出茅庐的学子,都能在名声上更进一步,连带着让他们的书院也得到益处,你看那守拙书院,虽然落败了,看起来损伤了名望,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也是有所损失啊,”罗久眉头皱起,越发不解,“我听了几个好友提到了,说是有几个家族的人,都对守拙书院有了微词,他们都有子弟在这些书院中为学,长久来看,必然会受到影响。” 罗勋摇摇头,说道:“你啊,看得不够远,我且问你,一个书院最让人担忧的是什么?” 一个反问,让罗久眉头紧皱,沉思之后才道:“那该是名声受损,影响到传承吧。” “错了,错了,”罗勋露出了一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书院虽然不希望名声受损,但能够有传承的书院,都是有来历的,就算是一时的名声受损,只要不伤及根本,还是能再起的,人也是如此,有些人的名声坏了,就会潜伏一阵子,等事情淡了,机会再次出山,那守拙书院也就是一时受挫,但听陈止的意思,这个什么品评会,今后还会召开,这就让守拙书院有翻盘的机会,其他世家也不会就因此认为守拙不行了。” 罗久想了想,不由又问道:“那书院最担心的是什么?难道是学术、学问、师道传承有了偏差?” “这更是笑话了,那当世经学大师郭象的侄子郭展,公开歪曲了自家老师、叔父的学说,更有诸多百家传人,将原本的学说加以扭曲,改得好的,被说是传承与发展,不好的则被归类于扭曲与偏差,但无论是哪一种,多有书院传承,这书院的传承偏差,也不是致命的,他们真正担心,是书院没有人知道!”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提高:“若是没有人知道,那么不管书院的学说多好,最后都要被埋没,运气好的还能靠着时局或者后世徒孙,让学说重见天日,但更多的却是逐步消亡,除去因朝廷政令而覆灭的学说,很多书院和学说都是因为无人知晓,才会消失在历史中。” 罗久终于是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仔细想来,那些书院担心名声受损,就是怕被世家抛弃,最后沦为式微,最终衰落消失,父亲您的意思是,陈止通过那品评会,可以操纵书院让人知晓?” 罗勋眯起眼睛,沉思片刻,才道:“这只是为父的猜测,但从陈止之前说过的话,和现在的情况来看,是很有可能的,因为这街上的流言,其实就是证明。” “流言可不是好事。” “不是好事,但可以让人知晓,而且……”罗勋看着自己的儿子,点醒他道:“这街上的流言,固然不利于守拙书院,但却同样推崇守拙书院的一干学子,按你的说法,这民间百姓多有追随和推崇者,既然如此,你觉得对于这些学子来说,这品评会是好是坏?而孙特等人名声提升,守拙书院就算再被怀疑,那些世家也不会因此就将自家子弟召回去了。” “对啊,若是只要参加了这个品评会,无论书院是输是赢,都会被百姓追捧,那对于那些学子来说,必定都会渴望参加,从而提升名望,又有几个人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那太乐署对学子的影响力,岂不是也要提升?” 一念至此,罗久猛然清醒过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劝道:“父亲,这样的事,若是能参与进去,咱们罗家的声势必然大涨,这可比单纯有多少人拜访要重要的多,您看是不是再和陈止联系一下?毕竟他也曾诚心上门。” “唉,休要再提!”罗勋本来只是不快,但和儿子的一番对话,得知情报,加以分析,越发后悔,口中苦涩,“当时我拒绝的甚为鉴定,就算是悔不当初,又有何用?” 这样想着,他的心里越发后悔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有仆从进来,从来了一封请帖。 罗勋接过来一看,眼皮子就是一跳。 “陈止要设宴请我?但需要我去往他府中拜访。” 第三百四十三章 此宴能有几人来? 请帖的意思并不复杂,除去必要的客气之外,就是直指主题,说的是两日之后,陈止设宴请诸位大家,要与他们商谈些许事情。 从请帖的措辞来看,还是礼数周到,乃至有些谦卑,但是罗勋的脸色,却是瞬间阴沉下来,随后就显得格外复杂,那眉头紧皱。 边上的罗久很清楚里面的缘由。 “不久前,陈止先后两次上门拜访,就是为了请我这老父出去,作为品评大家,参与那个品评会,结果父亲将之拒绝,结果现在情况变化,陈止也不上门了,只是发出一封请帖,反而要让父亲过去拜访他,这里里面的差别,不言而喻啊,不知道父亲要如何回应。” 想到这里,罗久不由忐忑起来,要是按着他的本心而言,肯定也是有些不忿、乃至恼怒的,毕竟是自己的老父,身份也算尊贵,平时被尊称为大家,却被陈止这般对待,里面有着不敬的意思,作为儿子,罗久肯定要有意见。 但是,就思路来说,他却清楚陈止这样做的缘由,因为陈止前后两次拜访,其实第一次,自家老父,已经算是答应了邀请,只是碍于俗定的规矩,要做上一场秀,结果陈止按规矩办事,罗勋却转脸不认人,直接给拒绝了,这是失诺在先,而拒绝的时候,在态度上也有问题。 反观陈止,年龄不大有了这般成就,又有手段,在罗久想来,难免有些年轻人的心劲头,这些作为,也能理解。 而就私心而言,罗久是希望老父答应邀请的,毕竟刚刚才有一番分析,父子二人也是各有心思,突然接到陈止的请帖,里面的含义也都清楚。 “陈止这是要做一番不计前嫌的戏码啊。”过了好一会,罗勋才重新开口,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你说为父该不该接受?” 罗久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如实说出了想法:“陈止如今为太乐令,又搞出了一番景象,但想来有徐家、张家盯着,终究施展不开,需要有人帮衬,先前就曾邀请父亲您,现在又来请您,也是应有之意,何不成人之美?或许也可成一番佳话。” “佳话?”罗勋冷笑起来,“为父怎么没有发现,你现在这么会说话了,你所想要的哪里是佳话,无非是挺老夫的一些言语,觉得那品评会大有可为,所以希望为父参与进去,也好壮一壮罗家的声势,是也不是?这样一来,你这个未来家主也有好处。” “大人恕罪!”被叫破了心思,罗久一下浑身一个激灵,随后拱手弯腰,“但观眼前情景,这太乐署的品评会,确实如那陈止最初所言,并非是随意而行,再看左廉先生等人,也是可堪期待,既然他又来请了,父亲你又有……意,为何不顺水推舟?”他本想说,罗勋也有悔意了,但顾忌老父颜面,不敢明言。 罗勋盯着他看了一会,最后说道:“你可知道,为父本来已经意动,最后又拒绝陈止邀请,是因为何事?还不是徐家来人,承诺了让你那儿子,可以得偿所愿。” “什么?这……”罗久闻言,神色再变,“是让我那大儿子能出仕宫中侍卫?父亲为何不早说。” “我现在不是说了么?而且不惜为此得罪陈止,现在反而要让这小儿送贴奚落,让我去见他了,你道如何?要如何抉择?” “孩儿,孩儿……”罗久的额头上落汗,显然这心里再进行着天人交战,但最后却一咬牙道:“还请父亲应陈止之约!” “哦?”罗勋本来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淡淡的说道:“你何以有这般决断?要知道,你那儿子的事,可是求了我几次,若能入宫,近龙之地,无疑更便于未来前程。” “徐家之事,不过口头,而且不见动静,而陈止之能已见端倪,况且现在徐家派人传出流言,本想打压太乐署,却是弄巧成拙,若按着父亲说法,书院最怕无人知,那现在的街上流言,其实都是在为陈止做嫁衣,让两家书院越发被人所知,进而似的品评会被更多人知晓,想来左廉先生家中,会有这许多人拜访,也是源于如此,是因为流言流传的越广,那这品评会里的人和事,就知道的人越多……” 说着说着,许久抬头看了父亲一眼,见对方并无怒意,心里已经清楚,自己赌对了,于是越发笃定,颇为大义凛然的道:“况且,我儿之事,关系的是他一人前程,而若能与那品评会、文评牵扯关联,借机扩展父亲您的影响力,这是关系到家族兴衰的,孰轻孰重,孩儿当然分得清。” 说完,就低下头,一副任凭罗勋评判的样子。 屋子里顿时陷入安静,最后罗勋忽的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让罗久松了一口气。 “连你这小子都明白的道理,为父又岂能不知道,自己的面皮是小,家族之事为大,若能让家族壮大,就是舍得我一张面皮又如何?”罗勋逐渐收敛笑容,“况且,为父也确实有了悔意,既然陈止敢送来请帖,为父若是不去,岂不是让人小视,觉得我心胸狭窄,不过……”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到底要不要接受他陈止的邀请,为父还要好生斟酌一番,因为此事尚未尘埃落定,你可能还不知道,徐家、张家,乃至荀家最近正在联络各路大家,让他们不要再应陈止的邀请,这可不光局限在文章一道,书法、画技、音律等等,皆在其列。” “什么?这三大家族出面,阻止洛阳大家接受陈止的邀请?这……这恐怕不好度过啊。” “不错,但是观此请帖,字里行间之中颇有客套,能看得出来,并非只邀请了为父一人,或许之前拒绝了陈止的众人,都在其列,”罗勋眯起眼睛,笑道:“今天为父是后悔了,加上你的一番话,愿意去赴约,但若是陈止的这一场邀请,只能请来寥寥数人,那就说明他的影响力也就如此,无法抵消三大家族的压力,那后续的事自是无从展开,那为父也只是过去赴宴而已,不会接受他的其他邀请。” 罗久赶紧就道:“这是自然,若是寥寥几人,那陈止后续无论计划的如何精妙,也是无根之木,难有作为。” 罗勋脸上阴沉不再,似乎是想通啦,就挥挥手,让罗久离去,边动作便道:“这陈止先前就提醒老夫,说不要因为拒绝而后悔,结果老夫果然后悔了,这人是有本事的,而且颇为出人意料,我就想看看,其他大家是否也如老夫这般,会因为顾虑局势,前往赴宴。” 言语中,藏有一丝感慨。 很快,陈止发出邀请的消息,就在洛阳城中流传开来。 那百家茶肆中,更是立下盘口,有好事之徒要赌有几人会赴陈止之宴。 “这几天街上流言四起,害的守拙书院都闭门不出了,里面的学子多有怨言,课件那陈止行事很欠考虑,实乃取祸之道也,他此番宴请诸位大家,定是虎头蛇尾。” “非也,非也,岂不闻那守拙书院的孙特等人,如今名动洛阳,不知原本之势,不知道强上多少,就是因品评之故,长此以往,几人名声渐起,自可使得守拙书院名声大扬,怎能说陈太乐行事欠考虑,以我来看,分明是运筹帷幄,这次宴请,当然也会是声势不小。” “我也觉得陈太乐本事不小,听说这几日也有不少的流言,都有了变化趋势,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毕竟他来洛阳时日尚短,根基尚浅,贸然邀请大家,未必能够如愿。” …… 诸多议论,形成了茶肆中的一片舆论浪潮,朝着城中其他方向蔓延。 于是,各方也随之知晓,各有计算。 那荀井更是第一时间,就把消息告知了邓蒙,说陈止分析他顾,不顾正事。 邓蒙则反问道:“陈太乐邀请诸位大家,是用的何种名义?” 荀井一时语噻,因为他并无详细了解,最后一番折腾,知道陈止是用自己的名义邀请众人,邓蒙就说:“既是他自家的事,本官也不好过问,只要不影响正事即可,这几日陈太乐都在和大鸿胪府那边接触,每日都有禀报,博士无需太过担心。” 荀井闻言,颇为无奈,只得退下,知道难以借此事破坏陈止在太常府中的地位。 “不过这小儿也得意不了多久了,我等三家连手,那里还有他施展的空间!就等着看他的笑话了!此人目无尊长,着实该教育一番,还能顺势震慑那陈永!” 于是,就在纷乱的气氛中,两天之后,到了陈止约定的日期,在众人的瞩目中,陈止于洛阳酒楼“寻梅阁”设宴,等待各路大家的到来。 这座酒楼乃是赵家产业,位于坊市繁华之处,让给陈止设宴,也算是表明态度,在楼的对面,还有一座酒楼,名为“尝草楼”,那徐吉就坐在其中,透过漏窗、窗口,冷冷的注视着对面。 第三百四十四章 您父亲喊你回家【今日只有一更四千字】 “徐君,您可要再添一壶茶?” 徐吉坐着,很快就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乃是这酒楼的小二过来侍候,满脸讨好的笑容。 徐吉的目光依旧盯着对面的酒楼,头也不回的说道:“不用了,你先退下吧。” 那小二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徐君,备好的酒菜,什么时候让伙房动手?” 他的这句问话,扰乱了徐吉的思绪,这位徐家子弟眉头一皱,终于转过头来,看着那小二淡淡说道:“我请来的贵客还没有过来,什么时候开始上菜,自会知会你,其他的无需多问,退下吧,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了。” 他的声音并不响,目光也不锐利,但偏偏让那小二遍体生寒,再也不敢为了一二赏钱多言,赶紧鞠躬离去。 等这人一走,徐吉重新朝对面看过去,目光扫过街道,露出了一抹冷笑:“陈止的图谋,终究是难以如愿,盖因他的位格还是太低了,太低了,以至于些许谋略才智,是丝毫也不起作用的。” 念头落下,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带着倨傲之意的声音,从后面出来 “徐吉,你用徐家的名义邀请某家过来,就是和你坐在这里,看着对面酒楼的?” 话音落下,就见一名身着大氅的高大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丹凤眼、卧蚕眉。 “关兄,误会了,请你来此,乃是有原因的,你我也有一阵子没有见面了,听闻你最近就要出仕,是以邀你过来饮酒。”徐吉起身迎了上去。 原来,这来人正是关先,之前随诸葛言游学,诸葛言因为家中变故,中断了游学之后,赵兴留在彭城,最后随着陈止同行,而关先则离开了徐州,返回洛阳。 关先作为勋贵子弟,在家中也有些地位,所以在京城颇有些友人,这徐吉也是其中之一,今日特地将他请来,目的不言自明。 关先冷哼一声,却不说破,顺势坐下,问道:“你是想让我来看那陈止难堪的?莫非不知道,我返回洛阳之后,还曾帮陈止说过话。” “这事我有耳闻,但更清楚关兄你的脾气。”徐吉哈哈一笑,一副非常豁达的样子,“这陈止过去在彭城得罪了你,现在更是靠着一点虚名手段,就得了这般官职,更有兵家头衔,因此就得意忘形,将我撤职,今天他妄自尊大,竟是不知进退的邀请诸位大家,他这是野心大过了位格,必然是自取其辱!” 关先默不作声,只是坐着,拿着茶壶倒了一杯茶,轻饮起来,并没有回答。 徐吉也不再多说,而是继续笑道:“关兄,你先稍待,我还有一位客人没有过来,要等他来了,咱们再上酒菜。” “哦?还有一位,不知道是何人?”关先放下茶杯,眉毛一挑,对那人的身份有些好奇。 徐吉笑了笑,正要开口,但就有一名仆从过来,提醒道:“老爷,对面那边来人了!” “来人了?”徐吉神色微变,也顾不上说什么了,头一转,朝着窗外看去,正好见到一名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走下牛车,在两名青衣仆从的护卫下,缓缓的走进了寻梅阁。 “这是古优。”徐吉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古优因为品评会,得了不少的好处,名声大涨,会应约而来,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没有必要大惊小怪,除了这几个人,其他人应该是不会过来的。” 这边话音落下,又见到有牛车过来,又是一人走下来,徐吉眉头一皱,随后舒展开来,说道:“这罗勋之前被陈止邀请过,是靠着我徐家的一番警告,辅之许诺好处,才让他们答应拒绝陈止,可见识一个墙头草,就算被陈止说动,那也不算什么。”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一个清朗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你是觉得,这陈止这次绝对请不来多少大家,所以将我们邀请过来,是要看这陈止窘迫的情况,是也不是?” 然后,一身便装的庾亮就缓缓走来。 这庾亮在彭城未能如愿,反而灰头土脸,回到洛阳之后,也是低调行事,他过去和徐家有些交情,这次才会被徐吉邀请过来,但只是看这身打扮,就知道是低调前来,不欲声张。 “庾御史来了,”徐吉站起身来,笑着迎接过去,作势要拉着庾亮的手,但后者不动声色的避开,徐吉却不以为意,笑道:“来来来,请上座,去,通知人过来上菜。” 庾亮淡淡的看了关先一眼,顺势坐下。 关先看着来人,则眯起了眼睛,但没有多说什么。 “两位,我请二位过来的原因,相信你们心中都清楚,”徐吉坐回座位,神色颇为诚恳的说着,“那陈止先后得罪了我等,现在又想闹出声势,却自不量力,请两位过来,既是出自私心,也是因为我等的友谊,给两位出气,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含义。” 说话的时候,又有徐家的仆从过来通报,然后徐吉停下话头,转脸朝着楼外看去,见那寻梅楼的门口,又停下两辆牛车,左廉和另外一名大家走了下来。 看着这个情况,三人都默契的不说话了。 这时候,酒馆的小厮,已经过来,安排了仆从和丫鬟,给徐吉这一桌端酒上菜。 但这桌上的三人,却无人动了杯筷,仿佛有着默契一样,看着对面的酒馆,注意这街上来往的行人。 因为三人所坐的这桌,并不是位于雅阁,而是处在大堂里面,就是因为这里方便观看对面。 实际上,这座酒楼本不算什么华贵典雅的地方,比之对面的寻梅楼差了不少,之所以会被徐吉挑上,原因也很简单,就是离着陈止他们近,而为了让徐吉等人满意,这酒楼的东家,从家里各处调配人手,甚至连自己的仆从、丫鬟都叫上了,就是为了体现出风度。 所以,这一盘盘的菜落下来,倒也是似模似样,只是看着突然沉默不语的三人,那仆从、丫鬟却感到一股压力,动作渐渐走形,露出焦急之色。 终于,在一名仆从因为压力,失手打翻了一杯酒后,徐吉训斥了一句,在那名仆从接连的告罪声中,将之斥退,然后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低沉:“那个和左廉同来的,乃是华家的华闵,为书法大家,精通歧黄之术。” 庾亮淡淡说道:“陈止之前,可没有邀请过华闵,结果他却来了,这么看来陈止这次的宴请之事,未必就会不顺。” 徐吉脸色难看,却不得不点头承认道:“不错,我是有些失算了,但这个华闵和左廉本来就是至交好友,被左廉邀请过来也不算奇怪。” 庾亮淡淡一笑,说道:“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吧,毕竟现在也没有几个人真来,不过我很好奇,你之前提到请我过来,所为的并非只是看陈止之窘迫,那还有什么目的?” “倒也简单,就是等会也请两位随我,一同参加那陈止的宴席,总不能让他太过冷清!”徐吉说话的时候,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事情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关先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伸手朝着下面指了指,“陈止这次的宴请,恐怕是不会冷清了。” 徐吉本来正在说着,听得此言却是一愣,待他顺势看去,就见到又有三辆牛车停在寻梅楼的门前,又有几名气度不凡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径直走进了酒楼。 “这几人可不是那五名参加了品评的大家,同样也不是左廉等人的好友,却都来了。”庾亮摇摇头,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你们几家最近在联络诸多大家,威逼利诱,让他们与陈止为难,真正的目的也不是陈止这个太乐令,而是他背后的那位太仆,但若是连陈止都无法降服,后面的计划都只是一场空而已。” 说着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我很想知道,这楼下先后到来的几人,是不是也都被你们三家接触过,答应过你们的要求?” 徐吉的脸色越发阴沉,明显露出了不耐之色,显得有些焦急,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紧盯着对面门前,正好看到又有几辆牛车接近,甚至还有马车过来。 在这洛阳城中,能够乘坐马车的可不是一般人物,连彭城之中,世家大族的外出,多数都是乘坐牛车,尽量避免马车,由此可见一斑。 看到车上走下来的两人,徐吉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关先眯起眼睛,摇头说道:“张径、朱宪,这两位都亲自过来了,那这陈止这一次的设宴,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这两位不光是书法、音律和经学上的大师,接近宗室地位,那张径更是江左张家的子弟,张家现在正在对付陈止,结果自己家中的名士大家却亲自过来捧场,传扬出去,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波澜。” 说着,他站起身来,直接朝外走去:“既然如此,关某也没必要留下来了,你们请便。”言罢,关先在徐吉可以杀人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这个关先,这般性子,何时能够收敛?”注意到庾亮的目光,徐吉虽然心中不快,却不得不压住念头起伏,防止被庾亮看轻,他和庾亮虽然有交情,但对方现在已经崛起,虽然在彭城略有挫折,却无法扭转前程,而徐吉却被撤职,差距巨大,过去的交情也不作数了,所以徐吉在庾亮面前,本来就没多少底气,更不愿意再丢面子。 实际上,他请庾亮过来,也有借助同仇敌忾的机会,增近关系,然后再取一些好处的想法,结果随着关先一走,情况急转直下,只好用言语平息。 但这个努力,却没有如愿以偿,那庾亮这站起身来,笑着摇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想要利用我的权势,如果陈止真的如你所料,今日车马冷清,我不会介意被你利用,可惜啊,当下这种情况,就算是我对那陈止心怀恨意,也不会冲出去,做那不智之举。”说完话后,也是转身就走。 看着庾亮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处,徐吉狠狠的一咬牙,然后怒吼一声,怒急之下,一只手在桌上猛地挥动,就听哗啦啦的声音中,满桌子的酒菜都落在地上,碗碟碎片落满地。 正好有几个上菜的仆从过来,被吓了一跳,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徐吉已经怒吼起来:“滚滚滚!谁叫你们过来了!?” 这一声咆哮过后,众人顿时噤若寒蝉,都不敢再往前一步,那酒馆的东家积极赶来,连忙赔礼,又让自家的小厮、小二和仆从退下,只留下徐家之人。 顿时,四周安静下来,徐吉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又扭头看向窗外,咬牙切齿的道:“好一个陈止,但你别得意,我徐家想要动的人,没人能就得了!” 话音未落,他那管事徐皮匆匆赶来,带来了家中口信。 “什么?父亲说要把针对陈止的流言,都给停下来?”徐吉的脚步有些不稳,身子晃了两下,神色连变,“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小的不知道详情,还是请老爷您赶紧去见太老爷,问清楚吧,省的生出误会,正好太老爷叫您现在就回去。” “我是要问清楚的,但不是现在,我现在肯定不会回去的!”徐吉说着话,又朝着寻梅楼看了过去,正好见到王衍下轿的一幕,这牙又咬紧了几分。 ……………… “已经来了这么多人了?”王衍站稳之后,看着那楼外的一辆辆牛车、马车,露出意外之色,“本以为那三家背后使劲,这陈家小子设宴,没有几个人来,但现在看来,老夫是小瞧他了,就是不知道,他给老夫的请贴上,所说的非凡之事,到底是什么。” 转念之间,那寻梅楼中,陈止已经得了消息,带着刘纲、陆映亲自迎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洛阳城外,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陈罗肥硕的面孔从车窗外探出张望。 “不知我那七哥,如今是个什么气象。” 第三百四十五章 可否一比? “王公,您乃是大汉贤良,素来德高望重,当在上席。” 陈止将王衍请入楼中,这沿途的众人纷纷行礼,目送着陈止将王衍请到了最前面。 王衍走这一路,脸上带笑,频频点头。 毕竟被陈止邀请过来的,不是名士,就是大家,都堪称贤良,名望皆为上选,几乎没有几个不是上品乡品的,足有二十多人,一个个都表现出尊敬之色,也让王衍很是受用。 不过陈止的话一说出来,王衍也立刻投桃报李,摇头道:“岂能如此,今日陈小君才是正主,老夫岂能喧宾夺主?还是请小君上席。” 两边相互推迟了一会,陈止才依礼坐下,而王衍则坐在尊位上。 王衍坐下来后,游目四望,看着这大堂里的众人,也是颇为意外,那心里忍不住低估起来:“没有想到,陈止的影响力居然到了如此地步,虽然事先有所准备,知道那品评会后,陈止会被不少人重视,但在三家的压力下,还有这许多人应邀,说明都是看好文评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暗暗点头,在看着与众人谈笑风生的陈止,越发欣赏起来。 本来,他对陈止有着欣赏,但能够应约,更多的是因为王导等人的请求,而今即便抛出了王导等人的劝说,王衍也觉得应陈止之约,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而对于那文评,这位宿老也是颇为看重,很是在意的,哪怕他的名声足够高了,但谁也不会嫌弃青史美名太多,更何况,王衍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考虑王家的立场。 王家正处于一个上升期,这个期间若能在文事上有所作为,传出美名,无疑是锦上添花的事。 王衍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如那罗勋之流,原本打得主意,是过来观望一番,静观其变,然后再做出决定,但其实在来之前,都不怎么看好,觉得来人不会很多,所以自己过去,应该颇为重要,会被陈止郑重对待。 没想到这一来,才发现其他人也过来不少,罗勋等人的这点名望,一下子就算不了什么了,也显不出来了,所以这心里都能念头就都有了变化。 “实在是出乎预料啊,本以为人不会很多,谁想到来了这里,才发现来的人竟然这么多,很多人完全不该来啊,不是说三家都找了他们谈话么?何以至此?” 就在这些人左思右想的时候,又有几人零零散散的到来,等过了约定的时间后,竟然有了二十七人到场。 要知道,这二十七的数字,听起来不多,可这些人不是那些地方上的名士,也不是百家茶肆中学文习武文人名士,而是早就有了名声,奠定了根基,在各自的圈子、领域中,有着大家名号的人物,甚至都不是普通的行业领头人,而是可以称之为行业支柱,有些堪称导师。 连之前对陈止颇有敌意、上门找事,结果被陈止三下五除二破解的知敏阁主刘近,也都上门了,这刘近在音律上堪称大家,其人在音律上的造诣,也是洛阳公认的,先前受人所托,找到陈止,也是不怀好意,阴差阳错之下,被视为亲近陈止,因此闭门不出,但也听说了品评会的消息,对后续变化更是意外,念头有所变化,因此接到陈止的请帖后,思虑再三,就本着见机行事的念头,应邀过来了。 这等人物,一下子聚集了二十七人,那可是不得了的事了,都足够看一场研讨会了,影响颇大。 不过,陈止真正送出去的请帖,却远远不止二十七封,而是六十多封,涉及到六十多位各行业、领域的大家。 洛阳作为新汉首都,聚集天下精华,但凡有些追求的人,无论是哪行哪业,最终都会聚集于此,而出于统治目的也好、还是追求繁华也罢,这国朝之中的勋贵、世族、卿大夫等贵人、尊者,只要能有上品位格的,多多少少都会来京城走上一遭,所以六十多人根本不能算多。 陈止在送请帖的时候,也是挑选着人送的,如郭象那般许久不问世的大宗师,一心在做学问,或者干脆就是闭关著书等,这样的人都没有送出请帖。 另一方面,这六十多人还涉及到诸多领域,有些人身兼多职,在几个领域都有不凡造诣,因此这六十多大家听起来多,实际上还是少数。 只是,陈止这个太乐令上任没有多久,又有三家打压,第一次邀请就能请来这许多人,还是让很多人很是意外。 至少陆映、刘纲等人就大为意外,在陈止和王衍坐定之后,他们二人去了后面,和那寻梅楼的东家吩咐一番,然后找到了赵兴、陶涯,那刘纲就忍不住感慨起来,内容就是意外陈止可以号召这么多人来。 陆映也有意外,附和道:“不错,我本以为陈兄被三家打压,就算有所布置,但终究会有欠缺,能来十一二人就是最好情况了,却没料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他二人话一说,赵兴和陶涯对视一眼,就都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呢?”刘纲、陆映顿时就有些不懂了。 陶涯就道:“这事我和赵兄刚才就讨论过了,结合前两日陈兄所说一二言语,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知道为何陈兄敢在这个时候发出请帖了。” “哦?这里面还有缘故?快快说来!”刘纲顿时来了兴趣,其实对陈止此时发出请帖,他们几人也有疑惑,怕约定到时,门庭冷清,但陈止却信心满满,丝毫也不担心。 赵兴也不卖关子,直接就道:“因为啊,陈兄对于影响力的运用,之前我们都觉得陈兄成竹在胸,是因为品评会的成功,让诸多大家都正视他了,渴望通过这品评会提升名望。” “难道不是么?”陆映眉头一皱,若有所思。 “这只是一个方面,除此之外,陈兄的影响力,是让很多心念动摇,产生怀疑,如罗勋等人,也不是真心过来赴宴,实际上是过来看看形势的,本身没有立刻做决定的意思,若是人少的话,他们怕是都不回进来,结果……” 刘纲已经明白过来,也说道:“结果因为很多人都是存着这样的心思,都来看了,一下子人就多起来了,也使得这些看形势的人改变了主意,就都留下来了!但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知道,互相都存着试探的意思。” 明白了这些,刘纲忽然就放下心来,笑道:“看来这次又是十拿九稳了,想想也是,陈兄过去行事,哪一次不是如此?” “非也,还是有些风险的,”赵兴摇摇头,“陈兄之请,只是让这些人过来了,但到底能不能让他们服气,真正接受文评,乃至之后音律评等事的邀请,还是亮说呢,还要看陈止的手段。” 能看出这一点的,不止赵兴一人,那正在被自己父亲召唤的徐吉,同样也在说着同样的话:“陈止将人请来了,这是本事不假,但到底能说服几人,还是未知之数,我当于此观之,你且回去,将我的决定告知父亲!” 那管事徐皮露出难色,因为他来时,就知道那位老太爷相召的意思颇为坚定,恐怕不是轻易就能说通的,但自家老爷同样用着不容置疑的口气,最后他只能苦笑着表示,先过去通报。 当他外出的时候,又看到有一辆牛车停下,一名大袖翩翩的文士走下车来,前呼后拥着走入寻梅楼。 “这人不是那书画双绝的赵远么?此人乃是有名的风流名士,倨傲不羁,莫非陈止也给他送了请帖?这也有可能,此人年龄不大,年不到四十,但看他这个样子,不像是能老实过来参会的,或许真能带点乱局。” 这么想着,但徐皮急着回去通报,没办法留下来等待结果,所以不会知道,这位赵远进了楼中,本来颇为从容,乃至还有呼和之举,但等进了大堂,见了这满屋子的人,顿时愣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疑惑之中,他登时收敛许多,给王衍等几位年长尊者行了礼,就坐于一侧,不羁狂态收敛了许多。 他的到来,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众人在看了他一眼之后,就重新朝着陈止看了过去。 “这人就是陈止?”赵远也无愧色,顺势看去,见陈止正在侃侃而谈,说的是什么“文评”、“音律评”等言,听得不少人连连点头。 “这文评之言,我也听过,听说和之前的品评会相同,只是参与的人更多,就是不知道,这人一多,如何能够组织的过来。” 心里想着,赵远听陈止大致讲了一番,品味了一番后,觉得果然有些妙处,但随机又摇摇头,高声喊了一句:“陈太乐之言,听之内蕴精妙,只是赵某有一事不明,不知太乐凭什么来让我们相从?莫非就靠权柄和些许虚名?我这里有个提议,听闻太乐令您文章、书法等,也是造诣深厚,可否与我等比一比?”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用官威用才华 “这位是?”陈止问着在旁侍候的苏辽,作为幕僚,他以半仆之仪,站在陈止身侧,以供垂询。 说白了,就好像是后世查漏补缺的秘书,而苏辽这般的幕僚,向来擅长迎上,因此在注意到陈止对自己的定位后,就下了不小的功夫,用来熟悉业务,此时一听陈止的问询,脑中一转,就毫不犹豫的介绍起来。 “启禀少君,此乃赵远,号书画双绝,其祖上可追溯到赵国贵胄,其家族位于河北,乃是中品之间,但其人凭着才智,如今已是贵为上品,其人交友广范,曾与人设一书院,后脱身出去,而那书院之中贤才辈出,可称大家者足有七人,坊间称之为故院七友,那位坐镇并州的刘琨,就是其中之一。” “他就是赵远?”陈止点点头,朝着那人看了过去,靠着过目不忘之能,任何苏辽所言之事,他都能记下来,那洛阳城中的诸多名士、大家、宗师,其姓其名,都通过苏辽的介绍,以及太乐署的卷宗一一记下,其中就包括了这位赵远,只是这个时代当然没有对应的照片,所以不认得其人,但一听苏辽提起,顿时就知道是哪位了。 实际上,陈止对此人印象也颇为深刻,倒不是因为这人的书画双绝,因为太乐署中的记载,大部分都是诸多大家,看得多了,陈止都有些麻木了,其中有双绝称号的也不下二十,真正让陈止在意的,反倒是此人的传闻、逸闻 此人乃是一不羁名士,风流之名远扬,但最为出名的,还是他那“君子好逑”之名,此人好女,多追求,若是出手,女多爱慕,几无失手。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泡妞的高手。 除此之外,此人更是人脉广泛,交友颇多,而且很有号召力,算是一位青年意见领袖,影响力不小。 还有就是和那刘琨的交情,刘琨此人本就青史留名,陈止也曾听闻其人事迹,能与刘琨齐名,能耐可见一斑。 相比之下,赵远所谓赵国后裔的身份,反而最为暗淡。 今日一见,果然是相貌堂堂,难怪能有这般艳名,只是他提出来的要求,却有挑衅之意,可奇怪的是,陈止观这人的神色,却没有多少恶意,似乎这话中所说,都是发自真心,不含恶意。 看了一会,陈止干脆挑明的问道:“阁下之意,是说陈某若要请诸位品评,那就先得在书画等事上,赢过诸位?” “然也,”赵远点点头,“那徐家之前就派人找到了我,许以重利,让我在太乐令您发出邀请的时候,不要答应,那人却被我轰了出去,我赵远固然知道趋利避害,但也是佩服真正的有才之人的,早就听闻了太乐令的大名,若阁下能显露本事,胜过了我,自是无有不从。” 此人将这话一说,众人就都惊了,一个一个神色古怪,无非是因为赵远将徐家之事摊开了说出,这事众人早已经心照不宣,但都没有人挑明,就是因为上不得台面,而且还会显得他们势力,结果赵远倒好,直接说了。 陈止也有些愕然,然随机笑了起来,心道这个赵远倒是一个妙人。 想归想,但赵远的提议,必须给予回应,只是陈止还没有说话,坐在边上的王衍就先笑道:“赵家小君,你说得简单,但你有没有想过,太乐令今日遍请洛阳名家,无论书法、画技、音律等事,皆有大家前来,虽不能说包罗万象,但也是涉及众多的,而人力有时而穷,他就算是文章、书法堪称绝妙,又如何能事事通达?若是和你比过,其他人也不服气,都拿自己擅长的来和太乐令比,这可没有道理。” 赵远点点头,笑道:“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只是凡事都有规矩,我赵远的规矩,就是只服比我强之人,太乐令的名声再大,想让我答应,就得在这个上面赢过我,其他无论是诚恳邀请,还是威逼利诱,皆不成,我能轰走那徐家走卒,自然也能转身就去。” 有性格! 陈止算是听明白了,这位的意思很清楚,只要能在他擅长的事上赢了他,那就无条件的支持自己。 “这赵远的影响力不小,乃是一奇人,若真能让他支持,也能省去不少的麻烦,其实这也是我发出请帖的本意,在场的大家,其实都有关系网络,如果能网罗众人,就算不能作为己用,也可为后面的文评等事扫平掣肘,乃至得到各方助力,不过今天来的人,很多都存着其他念头,只是没有机会发作,现在被赵远这么一带头,估计要有人跳出来了,若能平息,那今天的目的,就可达成。” 一念至此,陈止看着堂中的其他人,发现有几人果然神色有变,跃跃欲试,等王衍点头不语,赵远话落坐下,就有一人起身,朝王衍拱手,又对陈止说道:“太乐令明鉴,赵君所言甚是,我等皆知太乐令之能,但也碍于三家之威,顾忌颇多,若是太乐令可展露贤能,那我等当敬之,就是从此之事,又有何难?” 一个人的能耐,能达到什么地步? 这个可不好说,但有一点很清楚,就是没有人可以精通万象,但这个说话的人,却以此为借口,说是陈止若能做到在所有的领域,都展现出造诣,那么他们就会无视张、徐、荀三家的威胁,全心全意的支持陈止。 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就等于是正式的承诺了,因为靠着在场众人的身份,这个消息传出去是必然的,而且无从更改,否则就要食言之人就要身败名裂。 没有人敢拿名望开玩笑。 但是,说话的人也很清楚,自己所说的是,是不可能做到的,因此才敢口出大言。 陈止朝说话的人看过去,认出是名为乐起的音律大家,这人和张家关系亲密,这次接受邀请,恐怕不是为了观望,而是伺机捣乱,将事彻底捣毁。 陈止一下子就看出了背后的动机。 “和徐吉不同,张家也有自己的准备,也准备扭转局势,但行事更为稳妥,顺水推舟,中途扰乱,这行事之法更为精妙,但这些人的到来,也终究会成我的借势跳板,相信这次能来这么多人,有不少都是这种人,接下来应该都会跳出来了吧。” 果然,他这边念头还未落下,就又有三三两两的人站起来,都表示同意。 “果然,其他三家早有准备,并不打算让事情自行发展,而是要靠着自身势力,主导事情的进程啊,不知道陈止会如何应对,他们既然敢站出来,那就不会畏惧朝廷权威,单纯用官威压,是不行的,也容易落人口是,反而不利,但如果答应下来,又根本不可能的,因为这群人里,有人精于书法,有人精于画技,亦有音律等等大家,陈止怎么可能事事取胜?” 于是,随着赵远和乐起先后出声,现场的局面复杂起来,来访的诸位大家分成了三个阵营。 以王衍、古优、左廉等人为代表的几人,为支持者,但人数最少,除了当日的五人之外,只有三两人表态。 然后就是赵远、乐起这样的,让陈止展露本领,这些人出发点不同,但要求是一样的,只要能胜,皆随陈止。 最后一个阵营,就是罗勋这般的观望派,人数最多,但最不稳定,是陈止和三家都在争取的一个阵营。 但具体哪边能赢,却要看陈止如何应对了。 在众人的等待中,陈止终于开口了:“诸位,今日邀请诸位过来的,乃是我大汉的太乐令,但你们却要和我陈止比拼,未免有些偏差,需要诸位品评的,乃是太乐署,是为了助朝廷选士……” 听着他这么说,众人都有些失望,无论是哪一个阵营,连王衍等人也不例外,眉头也皱了起来,因为听陈止的这个话,是要撇开自身的责任,用朝廷的权势来逼迫众人,但此事并不可行,否则朝廷早就召集大家了。 他们之所以愿意过来,是陈止的品评会让他们好奇,然后有所期待。 但他们这边念头未落,陈止忽然话锋一转:“但想到诸位愿意过来,是给我陈止面子,既然如此,那我也僭越一次,还请诸位能划下道来,要如何比拼?”话落,他忽然拍了拍手,就有几名陈家仆从,捧着笔墨纸砚过来,然后依次摆开。 随后又有人抬着诸多乐器、画轴上来。 这突然到来的变化,让堂中众人都愕然起来,过了好一会,好事那赵远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好!干脆!太乐令真是爽快人,也有大志向,真是不用官威用才华,既然是我提出来的,那就让我来打头阵吧!请教太乐令的大能!” 其他人看着那明显早就准备好的物件,也都纷纷明白过来。 看这个样子,陈止分明是早就准备好了! 乐起等人神色难看,隐隐觉得,自己的举动,怕是早就被陈止料到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赞大师而得其能 陈止的这番作为,不光是乐起看出来了,这堂中的其他人,也是一般的想法,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疑惑。 “难道这陈止真要如赵远所言,和在座之人比拼能耐?否则的话,焉能准备的这么充分。” “别是因为年轻气盛,所以有心一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虽说以官威压迫,会让人看低几分,但在场六十多人,总归会有些买账的,但若是比拼这等能耐,一旦是分出了省份,可就下不来台了,比之守拙书院和南山书院的事,还要复杂几分。” “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可能没有想到后果,莫非有什么依仗?但再有依仗,一个人也不可能事事皆精通,更何况这里面还都是名望不低的大家,几乎在每个领域都做到最好,要和这样的人比拼,那本身的技能,要花费多少时间和天赋去打磨,陈止还真敢开口。” ……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陈止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将那赵远请了过来,两人相互吹捧几句后,陈止忽然说道:“赵兄的画技我早有耳闻,堪称洛阳一绝,怕是仅次于晋阳先生。” “太乐令谬赞了,赵远何德何能,岂能与晋阳先生相提并论,”赵远神色严肃几分,赶紧谦逊起来,并且朝着一个方向拱手,“晋阳先生的画作,入品近道,岂是我这等人能比的。” 被他拱手的,乃是一名留着长须的男子,身着素色儒服,神色淡然,眉宇之间有一股淡淡的从容,闻言淡笑了一声,摇头道:“赵君言重了,区区小能,何足挂齿。” 这人就是晋阳先生了。 能以一城为号,足见其名、其能,以及过人的背景。 此人名为王览,为太原王氏出身,自幼擅画,得卫协之作,日夜临摹,后师从多人,三两年即可青出于蓝,当下洛阳画作之品,以此人最高。 陈止也给王览发出了请帖,将其请来,但此人自从来到,除了和王衍有过交谈,就始终闭口不言,看不出半点倾向。 现在,借着赵远的事,陈止将其人扯出来,这王览无论如何,也得发一句话了。 当然,陈止的目的,并不是非要让他说话,而是找个借口,当满的夸一夸这位晋阳先生。 “先生谦虚了,先生的那副《九变图》,在下也曾看过,将洛阳城的繁华刻画的入木三分,一幅长图,接连九变,从城郭之外的淳朴,至坊市中的热闹,最终直达宫城,处处皆有妙义,深得此城神韵,就算是没有来过洛阳城的人,若是看到了这幅《九变》也能深知三味,确实是入品之佳作,可见先生的画技,实乃登峰造极,旁人所不能及也!” 陈止这一番夸赞说下来,顿时让众人面色皆变,原因也很简单,就是陈止之前都表现的非常淡定,无论是言行举止,都四平八稳,突然说出这些话,反差着实不小。 以至于王览自己都不得不起身摇头,说道:“谬赞,谬赞,山野之人,实当不得太乐令如此之赞。” “当得,当得!先生不可过谦。”陈止笑着,感到怀中多了一张纸,心底知道得计,“其实这么说,是因为若要比拼,难免要有人品评,就像之前两家书院,有五位大家品评一样,我若是和赵先生切磋,少不了还要有人出面,给我二人分辨高低,但到了赵先生的这等境界,普通的画手,如何能够分辨好坏,只有晋阳先生这等人物才行。” 此言一出,众人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着心思各异。 “这陈止看似夸赞着王览和赵远,但连带着将自己也夸了一句,这话中的潜意,分明就是说,他和赵远的画作难分高下,只有王览才能从细节处分出高下。” 罗勋冷眼旁观,对堂中的气氛变化洞若观火,对众人的心思也品味出几分,此时和身边几位相熟的大家对视一眼,小声的说着。 不远处,重新坐下的乐起则微微摇头,低声冷笑起来:“口气不小啊,赵远书画双绝的名声,可不是大风刮来的,乃是实打实的用一幅幅字画堆砌起来的,其中有几幅还入了宫中,多有人称赞,若是对他的名声有疑,只需要入几座楼阁,就可以看到画作,相比之下,这陈止要和赵远比拼,不光要比书法,也要比画技,他的书法名声不小,听说已经入品,或许能够一拼,但这画作之名,却是从未流传,这话说的,太大了。” 他的话,让隔着几个人的知敏阁主刘近听到了,后者不由默默点头,这心里的情绪越发复杂了。 刘近本来得了荀家和慎独书院的嘱托,往陈家府邸而去,要给陈止一个下马威,结果阴差阳错之下,被城中传了流言,说他要和陈止亲近,于是被荀家斥责,羞愧之下,闭门不出,名声有所损伤,思虑着从哪里找回。 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品评会的消息传来,随后几位品评大家的名声变化被他刊载于那里,于是动了心思过来,想顺着之前的流言,看能不能谋夺好处,但现在一看,陈止的行事,似乎并不稳妥。 “别只是说大话吧,还说他想用言语挤兑赵远,把个切磋,只停留在书法层面?这未必就能如愿,就算能说通赵远,后面其他的大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不可能让陈止将每一次的比拼,都拉到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 因为在陈家的一番遭遇,这刘近对陈止的手段颇为顾忌,此时观其人表情,暗自思索,知道除了赵远,那乐起也不会轻易放过,会在随后也提出挑战。 “正像陈止自己所言那般,术业有专攻,他大概是想,在面对不同挑战的时候,都把情况局限在对自己有利的领域,比如面对赵远这样书法和画技都过人的,就提出比拼书法,但这种事怕是不容易做到。” 这边刘近的想法落下,那王览架不住陈止的夸赞,已经答应品评,而赵远则嚷嚷起来:“太乐令,咱们开始吧,我看你摆了笔墨纸砚,又邀请晋阳先生为评,那咱们不如就让他来出题,你我二人作画,跟着在画上提几个字,你觉得如何?” 赵远根本不给陈止挤兑的机会,一张口就将话都说死,点明要以画为主,杜绝陈止提出光比书法的可能。 这话说出来,堂中众人都是不由摇头,觉得陈止情况不妙了,连王衍等人都眉头一皱,思量其中凶险。 唯独陈止神色如常,笑道:“既如此,还请晋阳先生出题。” 那王览倒也神色没有太大变化,闻言沉思片刻,就道:“既然太乐令和赵君这般抬爱,那我也就不做那儿女之态了,这题目也简单,今日借太乐令之故,我等可以聚集于此,交谈所学,实乃幸事,不如就以此事为引,作画一幅,如何?” “以今日之事?”赵远听得此言,顿时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甚好,甚好!正合吾意!笔墨伺候,还请诸君稍待,待我作画一幅。” 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了一抹笑容,朝着众人拱手。 此时,琴棋书画颇为流行,士人作画有诸多分野,那精于此道之人,往往要多日为一画,画卷颇长,称之为长幅,而今日众人汇聚,赵远提出要和陈止在画技上分出高下,自不可能花费几天时间,让众人在旁边等着的,所以就要速画,也就是在短时间内成一幅画。 这倒也不算离奇,时有士人聚会,饮酒作诗后,兴致所致便作画一幅,那也是迅速作成,否则等个几天,醉意都醒了,又有什么意义? 这赵远表现出的是一个直接性子,一番话说完,就挑选了一张桌子坐下,抬头对众人道:“在下先下笔了,也好不让诸位久候,”又转头对陈止说道,“太乐令,你我不如就以一炷香为限,如何?” 陈止点头笑道:“可,我这就去与这东家说好。”话落,他前行两步,在一转角处,将怀中的人杰章节拿出来,放入《萧规曹随册》。 却是刚才款赞王览,为的就是得到他的画技之能,加入此册,以得其能。 这书册可以存留三人章节,将其人的某一项技能加持在身,陈止之前就在陈府言明,要在府中练习,除了音律之外,亦有画技,只是他的画技纵在前世,在诸多技能中并不突出,所谓练习不过是熟悉手腕变化,奠定一点心理基础。 这时章节入册,陈止心里顿时涌出种种感触,无数技巧和画面,划过心间,顿时感慨万千。 “这晋阳先生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我只是加持了他的画技,不过呼吸的功夫,就有种种灵感妙用,这般能耐,待我日后勤加练习,让筋骨皮膜记住,画技的提升不知道要有多少。” 转念见,他也吩咐了那东家,双方说定之后,回转大堂,就在那蕴含着各种含义的目光的注视下,落笔而行。 破防盗完美章节,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三百四十八章 观画如知己,手足入国都 东西两汉之时,画法有勾勒古拙之法,注重风范气韵,而新汉此时士大夫竞尚清谈,画风多呈潇洒豪迈之气,兼顾多变。 这一点,从赵远的笔下就能体现出来,那笔画十分的精细,随着笔锋移动,很快就有了几个雏形,能看出是几道人影,神韵内敛,虽不见大形,却已有精致之意。 但是对赵远的能耐,这堂中众人都不感到意外,因为赵远早已经名声在外,能有这般笔触,一点也不奇怪。 相比之下,众人更在意的,无疑还是陈止。 陈止的画技如何,在这之前无人能知,虽然在他书法造诣的名声传出去之后,也有好事之徒说他书画皆上品,但在士人的圈子里,尚未得到证实,现在见他动笔,众人自是好奇,只是自重身份,不好擅自离席,只能是坐在远处,朝着陈止的笔下眺望。 距离比较近的几个人,却能借着地利,看得较为清楚,尤其是王衍等人,本来就坐在陈止边上,这一眼看过去,就能看个大概,不由暗暗吃惊。 却见陈止笔下行云流水,丝毫也没有迟滞之意,比之赵远似乎都要从容几分,更兼具某种神韵。 这股神韵,可不光是笔下的勾勒内蕴,连带着他自己的架势,也非同小可,整个人呈现出一股特殊的韵味。 “这陈止居然真的精于画技?真是出人意料!” 看着陈止那行云流水的动作,哪怕是看不清他身前画卷上的内容,也从他那从容的神态上看出端倪,这个发现让在场的众人,都很是惊讶。 随后,气氛顿时就变了,众人看着两人动作,伴随着越发缩短的燃香,都逐渐沉默起来。 堂中的众人,仿佛能够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在等待中,看着作画的二人挥毫泼墨,那纸上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先不说众人所思如何,就说那晋阳先生王览,因地位本来就坐得靠近作画的二人,因而看到了那画作成型的过程,越看越是惊奇。 王览先看的是赵远的画作。 “赵远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亦有曹不行之余韵,伟而有势,密而精思,这幅画已经初见轮廓,乃是堂中众人之画,其堂形神具备,颇得壮气,而人物亦栩栩如生,不复其书画双绝之名,因是临时所作,是以有潦草之迹,但亦结合诸多神韵,是以有粗犷之气。”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又转移到了陈止的画作之上,这神色却是越发惊奇了。 “这陈止接任太乐令的时候,还以为只是靠着机缘巧合,没有想到,其人是真有这般本领,他的这幅画……这幅画……” 看着看着,王览的眼睛忍不住瞪大起来,因为他竟是在其中,看到了几分熟悉的气息,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出自自己之手! “这当真是奇了,这陈止行笔之间紧劲连绵,循环超忽,有种行水流地,皆出自然之意,这分明是我追求的境界,只是因筋骨之力不足,难以持久,但这陈止却深得三味啊,若不是我看着他在写,还以为是我自己鼓足力气写下的。” 越是看,王览的心头越是意外,他在面对赵远的画时,还能品评两句,但看着称职的画,就仿佛看着自己作画,那一笔一画一勾勒,都是那么的顺心如意,暗合己心,其中感触,妙不可言,居然生出了一种知己之感。 王览并不知道,那些看不到画作的大家们,都在观察着他的表情,原因也很简单,这王览乃是品鉴之人,本来始终是表情淡然,但看了陈止的画作后,却神色突变,在场的没有蠢人,哪里还猜不出缘由。 “这个陈止居然真的有画技之能,还能让晋阳先生都意外!” 带着这样的感慨,众人面面相觑,再看陈止的时候,都觉得其人高深莫测许多,这神色都肃穆许多。 而乐起等人则是面色难看起来,因为先前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虽然没有明确的立下字据,但他们这等身份,又在这样的场合公开,那只要陈止能完成他们的要求,而且不需要全部完成,只需要大致达成即可。 但乐起等人若是食言,那可就是身败名裂了。 这么严重的后果,等于是将自己逼上了一条难以后退的道路,君子所不为也,乐起之所以敢提出来,除了因赵远的话恰逢其会,也是他笃定陈止难以真的做到,现在见情况不对,慌乱难以避免。 那一炷香缓缓燃烧,青烟袅袅,仿佛缠绕着各方的念头,慢慢向上飘荡而去,越来越短…… “时间好长,里面发生了什么?” 对面的酒楼上,徐吉还在死死地看过来,等待着结果,但脸上的表情已经没有半点成竹在胸的样子了,短短时间内,居然就露出了一丝憔悴之色,仿佛遭受了莫大的煎熬。 实际上,就在刚才,他的父亲,那位徐家的老太公,当代爵爷,就排出了第二批人手,过来喊徐吉回去,从口气里面就能听得出来,颇有斥责之意。 但徐吉生生就顶住了压力,死活都不愿意回去,偏执的要等待这次宴会的结果。 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没有人再进去了,却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大的风波,越发让徐吉担忧起来,隐隐有不妙之感。 “难道陈止真要时来运转?” “难道我七哥真要折戟沉沙? 在城池的另一边,刚刚入城的陈罗等人,刚刚下车,找到了一个酒馆,正在打听陈府的位置,同时也在打探陈止的消息。 结果,这一问,就知道了不少消息,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因为陈止的消息,最近在洛阳城中,从外到内,遍布全城各处,所以一听说是打听陈止的消息,那酒馆中的人立刻就来了兴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那说话人的立场五花八门,而说的话也是各有不同,让听的人不由心惊胆战。 陈罗他们的到来,对于陈府而言并不重要,虽然事先也通知了一下,但乃是来自彭城陈氏,而且来得又很慢,连陈府中负责接待的家仆都快记不住了,因此入城之后,也没人来迎接,以至于陈罗不得不自己问路,这一问,心都凉了。 他所询问的这座酒馆,不过是普通饮酒之处,一般的士族根本不会停驻,多是寻常布衣,也有消息灵通的商贾,而他们得到的情报,多数都是被控制和处理过的,所以在他们的口中,陈止固然是名声极大,所举办的品评会更是别开生面。 但更多的人,却提到他因为品评会,而得罪了书院,又有三个大族要对付他,如今已是危如累卵。 听得陈罗是心惊肉跳,大为吃惊。 他这次过来,还以为是个肥差,是他父亲陈迅动用了不少关系,才争取过来的,为的是联络京城和彭城,说白了,就是给彭城陈氏和陈止之间传话。 陈止为官,又有头衔,在彭城陈氏的人看来,乃是天大之事,而对陈止的地位更有巨大提升,隐隐成为了彭城陈氏之首,能给他传话,意味着在族中的话语权,陈迅让儿子得位,对自身亦有很大好处。 但陈罗兴冲冲的来到这里,得到的却是这般结果,这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随后就是担心陈止的安危。 “多谢兄台告知!” 和酒馆的人说完,问清楚了路径,陈罗就忙不迭的朝陈府冲去,想要搞清楚具体的情况。 但这走到了半路,却路过一家茶肆,能听到里面有不少人正在议论,从两名走出来的人口中,陈罗听到了陈止的名字,立刻就留心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去听。 “……陈止还真是厉害,这样的条件都能答应。” “可不是么,这事一听就不应该,陈止别不是因为之前的顺利,而有些昏头了,真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听到这,陈罗再看两人装扮,认出是世家子弟,不同于之前酒馆的布衣,这心里更加担忧了,赶紧上前询问起来:“两位君子,不知那陈太乐碰到了什么事,为何二位有如此之言?” “你是?”那两人被打断了话,略显不快,再看陈罗的装扮和仆从,立刻就认出是边陲小族的子弟,越发轻视起来,随口一问,就要离开,但听得陈罗的回答,却又停下脚步。 陈罗焦急之下,也顾不上其他,当即就表明了身份,说道:“在下乃是彭城陈罗,实不相瞒,那太乐令陈止,正是在下兄长。” “你是陈止的兄弟?”两个士人听步,上下打量,半信半疑,一人就道:“陈止何等风采,我等也曾远远看到,你竟然是他的兄弟,这如何可能,该不会是假冒的吧。” 陈罗急于知道消息,立刻就要证明身份,拿出文书道:“此乃家属、文书,可以证明。” 那两名士人对视一眼,先前疑问那人点头道:“君子不强问,观你之言不似作伪,当是真的,既然如此,与我二人入这百家茶肆吧,自能知道前因后果。” 第三百四十九章 陈止行不行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许多变故,那我七哥在答应了那赵远的提议之后,到底是谁胜谁负?” 入了那茶肆之后,陈罗在那两人的引荐下,见了其中诸君,众人一知道他乃是陈止的族弟,顿时就都围了过来。 这个问他与陈止的过往,那个问陈止的隐秘,更有追问陈罗的来意,是否与陈止今日之事有关的,就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的。 纷纷扰扰间,陈罗的心中不由生出异样,感到从未有今日这般被人看重,但转念一想,这群人的这番作态,并非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自己的那位族兄。 想到族兄,就回忆起刚刚才得到的消息,不由又担忧起来。 “诸位君子,小弟初来乍到,乃是奉家中之命,过来看望族兄的,结果来到这里,才听得消息,还望诸位君子,可以如实相告,那寻梅楼中之筵席,我那族兄可有胜算?” 他这么一郑重的说着,众人也不好再言其他了。 其实,在陈罗过来之前,这百家茶肆上上下下的诸多士人,就对寻梅筵很是关注了,则茶肆背后的东家来历不凡,消息灵通,之前太乐署中的品评会,就是署中一有进展,而茶肆中过不了多久,就有相应的消息,今日也是一般。 那寻梅楼中的进展,都被时时传递出来,对面的徐吉都没有这茶肆中的人知道的及时,乃至于连徐吉邀请关先、庾亮的事,这边都有消息。 不过,这徐吉的事,众人本不觉得奇怪,重点还是集中在寻梅楼中,一听说赵远的提议,这茶肆内外也就沸腾起来,对后续发展非常好奇,在关注事态进展的同时,也猜测着后续的发展,并且各执一词,已经有了争执,还因此让不少人不欢而散,陈罗碰到的两人,就是因为和他人辩论,乱了和气,气愤之下,愤而离开,结果碰上了陈罗,又把人带来了。 陈罗担心陈止,尤其是听了先前酒馆之人的议论,觉得情况不妙,但也知道寻常酒馆的人,其言多有不实,不能尽信,现在看到这茶肆之中,人人皆是士族,气度不凡,听他们刚才提问,也是各有见识,因此就要请教。 但结果却让他意外,这群人之中,一个个都认定了,陈止现在的这种情况,若是碰上了,几乎没有扭转的可能,因为陈止是明确答应下来了,他们也想不出有什么应对的方法,几乎是死局。 一听此言,陈罗当即面色苍白,嘴唇扇动,喃喃自语,似是求神保佑。 眼前的这群人,可是和先前的酒馆行人不同,那都是洛阳士人,有见识的,听他们的言语,也不是道听途说,而是引经据典的分析,连他们都不看好陈止的情况,那在陈罗看来,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看着他的模样,这酒肆的人群,不少人暗暗摇头,看不上这番作态,若非陈罗乃是陈止的族弟,又听他自说,乃是亲近之人,就凭着他这番作态,那就很难跨进此地。 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陈君不用担心,我等所言,那是基于自身之思量,若是我等之中的哪位,出于陈太乐的情况之中,当然是没有脱身之法了,但陈太乐却又不同。” 陈罗正在忧愁,心里不知所措,听得此言立刻看了过去,见是一名青年文士,正立于人群之中,侃侃而谈。 他赶紧就追问起来:“莫非阁下还有相助之法?” “我不过一小士,德行浅薄、才能微末,哪里有这样的本事?”青年文士摇摇头,“在下之所以这般言语,是因为此事乃是陈太乐为之,既然是太乐令为之,那定有解决之法,否则如何能说出这般话来?” 陈罗本是等着听闻解救之法,却没料到,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答案。 按着这人的说法,众人都说情况不妙,是因为普通人难以应对,但若是换成了陈止,应该就有办法度过了。 “听着人的口气,对我那兄长当真是格外推崇啊,难道只是短短时间内,兄长就已在洛阳城中有了拥趸?” 这不是陈罗看轻陈止,而是陈止入京的时间并不长,从彭城陈氏得到消息到现在,才多长时间,陈罗他们一路急赶,这才抵达洛阳,就是为了能尽快和陈止联系,但这么短的时间内,陈止却已经闹出了诸多事项,如今在这百家茶肆中都有粉丝了? 陈罗虽然学问不甚精深,但作为一个纨绔子弟,很少受到斥责,陈止的前身因为赌博欠下巨资,近乎山穷水尽,而与前身交善的陈罗却无多大损失,不光是因为陈迅在背后撑腰,也有自身的智慧在里面。 这种人多的场合,陈罗是最擅长分辨人群圈子的,他一来到这里,注意到在场的人衣着,听着他们的对话,就知道这个茶肆乃是洛阳青年菁英的聚集之地,这样的人往往心高气傲,轻易不会服人,陈止来到没有多久,就听得有人这般认可,可谓反常。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人话音刚落,又有一人出声赞同:“不错,观陈太有行事,似无无的放矢之时,那赵远、乐起当堂逼问,固然凶险,但若不是陈太乐早已成竹在胸,必不会轻易答应。” 但这话音刚落,就有人反驳道:“就算是如陈太乐一般人物,面对这般局面,又能如何 ? 我等之前也曾推演,想到的就是转转进之法,毕竟太乐令擅长众多,有书法、文章等,坊间也有传闻,说那左岳齐直曾请教其音律,又有那刘近亲近之事,似乎也擅音律,若能将众人所比,引导到擅长之事上,或许还有一比之力,但何其难也。” “是难啊,那诸位大家哪位是蠢人?岂能看不透其中关键,再者说来,太乐令就算擅长诸多,但一人钻研一项,想要冠绝同济都何等困难,更何况是面对诸多大家?” “陈太乐成名时间不长,年龄也不大,和那些大家比起来,怕是力有不逮啊,不说旁人,就是赵远赵君子,那就不是浪得虚名,是有真本事的,陈太乐的书法或许可以与之一比,但这画作之能,就未必可以了,偏偏一开始,就被人挤兑,不得不以画相比。”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陈罗又重新担心起来,但也能听得出来,不管是支持陈止的,还是不看好的他,都是承认陈止之能的,就算是那些不看好的人,隐隐也觉得若非这般情况,以陈止的能耐足以应对。 折让陈罗在担忧之余,也不得不感慨自家兄长之能。 “这才多长时间,兄长就让这京城的士人服气了,但是今天这个坎,却不知道能否迈过去……” 正当他思虑之际,却见外面一人急奔进来,直接拿出纸条,交给几名说书先生。 顿时,这堂中的众人就都来了精神,纷纷舍了陈罗,朝着一名名说书人围了过去,想要探听最新的消息。 陈罗亦从旁人口中,知晓了这里的规矩,也是紧绷心弦,跟过去倾听 那说书人倒也不吊人胃口了,简单说了两句客套话,随后就把最新的实况吐了出来:“却说那一炷香已近燃尽,赵君画作已成,示之众人,皆称赞。” 听到这,陈罗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香都快烧完,那个什么赵远都画完了,自家兄长呢?那说书人已经住口,想知道后面的,也无从得知。 突然,那茶肆门口,忽然有一个声音放肆的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那陈止就是再嚣张,碰上了真名士,就只能饮恨!诸位且观之,这陈止马上就要原形毕露了!” 此人话中有怨毒之意,引得众人侧目,却见是那徐家子,为徐吉的弟弟徐谷。 这人前些日子还以慎独书院的身份,前往太乐署观品评之礼,虽不友好,但至少有礼,偏偏今日却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来到百家茶肆,说出了近乎发泄的话语。 莫非是发生了什么? ……………… 就在百家茶肆里,众士议论纷纷之际,在那寻梅楼中,埋首作画的赵远将笔一放,长吐一口气,然后打量着身前这幅画,露出了一抹笑容。 观身前之画,微微点头,显得颇为满意。 这临时作画,还求取速度,难免有慌乱之态,但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功底,赵远自认为这次有些超常发挥,无非是那些在旁观看的大家,刺激了自身的兴致。 于是他轻吹墨迹,随后就站起身来,将那幅画递了出去,就有两名陈家仆从过来,接过画来,然后一左一右的站好,将那画纸摊开,展示给众人。 顿时,一幅颇有气势的画作,就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画乃是室中众人交谈的景象,人影重重,无人拿书,偏偏给人一种书卷齐至的味道,不由让人啧啧称奇。 “好画!好画!妙哉!” 那乐起更是第一时间站起身来,抚掌称赞! 第三百五十章 风范气韵,极参神妙 “丹青之道,古之珍奇,吾观赵君此画,栩栩如生,宛如众贤论道,当真是妙不可言!” 乐起快步而行,来到了赵远的身边,看着对方所作的这一幅画,嘴里的称赞,仿佛不要钱一样,就这么说了出去。 他自然是因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为之,但亦非信口胡言,因赵远所作之画,确实当得一个妙字。 这幅画乍看之下,就是堂中众人聚集,但笔法飘逸,乃是用的最近逐渐流行的晕染法,是以气韵颇为奇异,虽看不清诸多面目,但从个人的座位、站姿、衣着等,却可以大致分辨出身份来历。 是以看到了这幅画的人,都不由称赞起来,连王衍看了,都忍不住点头说道:“这画之中,蕴藏着一股豁达之意,不拘于细节,而显精妙,听闻赵小君最近曾问西来法师之法,当是已有心得,画中人物与那城外梵寺的壁画,有相似之处。” 从王衍的话语中,能听得出来,这位王家宿老对佛家有些好感。 听得众人称赞,那赵远露出了得意之色,他这人丝毫也无谦虚之意,对众人的夸赞,都是甘之如饴,笑道:“诸位且先看画,待得太乐令画成,诸位分出高下,我二人也好在上面题写一二字来,再看这书法是谁高谁低。 这话不是无故而言,也不是刻意拖延题字时间,而是赵远也知道陈止书法非凡,担心提前题字,会给画作增彩,影响旁人的品鉴,所以想要先在画作上分出胜负,再谈书法。 由此也能看得出来,他对自己颇有信心,担心陈止用书法给自己加分,换句话来说,他赵远只要在一项上得胜,即可。 不过,王衍也只是说了两句,就闭口不言,而是看向王览。 众人也纷纷回过神来,同样朝着王览看过去,知道后者才是尽头的主角,是品鉴张媛与陈止二人画作,谁高谁低的人选。 王览被众人看着,便站起身来,先看了一眼依旧埋头作画的陈止,又看了那近乎燃烧殆尽的燃香,跟着走到赵远的画作跟前,端详起来,最后连连点头。 “果然是有曹公之遗风,画屋舍、人物须臾立成,果然妙哉!虽有粗犷与疏漏之处,但因是匆忙而成,是以有不足之处,若能定下心来,细细揣摩,思虑周详再行下笔,当可更上一层楼,便是如此,也已近入品了!” 这已近入品的评价,在此时已是极高,因是临时出题,临时作画,事先没有准备,构思时间更短,有着诸多制约,等于是让人戴着镣铐跳舞,哪怕是丹青妙笔,亦要逊色几分,所以这种匆忙局面下,便能做出近乎入品之画,可见其能,只要细细打磨,成就定然更大。 毕竟很多人,终其一生,辛苦挣扎,不要说入品,很多还不得要领。 而与之相比,那曹公之遗风,更是很大的称赞了。 曹公指的就是佛画之祖曹不兴,又名曹弗兴,在原本的历史上,乃是三国时的东吴人,而今自然是新汉人士。 传闻中,曹弗兴可以在五十尺的绢面上作画,尤其擅长画人物,时称心敏手运,须臾立成,头面、手足、胸臆、肩背,亡遗尺度。 新汉仁宗刘禅,慕曹之名,请其画屏风,曹弗兴误落笔点,因以为蝇,帝以生蝇,举手弹之。 此乃“误墨为蝇”的典故,可见此人的丹青画技,已臻化境。 而这位曹弗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对王览来说乃是师格,是他的隔代老师。 所以,从赵远的画作中,找到了曹弗兴的一点遗风痕迹,马上就称赞起来,然后点评起来。 赵远则收敛了之前的得意之态,做出了恭敬聆听的样子,着重记忆着,这并不是他在故作姿态,而是真心在记忆、学习,要知道,平时想要请教这位晋阳先生,那也是非常困难的,能借着这次机会,学习一二技巧,也是不虚此行的,更何况论起画风,赵远这样融合了曹弗兴之道的,能从王览身上得到很多的技巧和经验。 不过,随着王览点评了几句后,赵远若有所思,觉得颇有感悟,随后就将目光投向了已然熄灭的燃香,跟着一转,看向陈止。 不只是他,众人皆是一般动作。 陈止也已经停笔,似乎是赶在最后一刻,但在众人看来,这种逼到跟前,才住笔的行为,本身就表示了一种匆忙,很有可能是陈止没有估准时间,最后眼看时限将至,不得不将后面的步骤都省略掉,匆忙扫尾。 这就像是后世考试做试卷,最后五分钟内,囫囵吞枣一样的,把个大概都写在卷子上,根本顾不上检查和正确率,只求多做几题。 但考虑到刚才王衍、王览等人看陈止作画时的表情,众人多少还是有些狐疑的,等待着结果真正揭晓。 “左右,取我之画,彰于诸君。”陈止倒还是一副豁达样子,吩咐了家仆过来,见画作举起来,和之前一样如法炮制,取了开来。 众人顿时都好奇的看了过去,连赵远也不例外,之前这赵远作画的时候,隐隐也察觉到陈止那边有些异动,但他作画之时全神贯注,心外无物,是以并未仔细探查,所以这时一看,那瞳孔猛然扩张,倒映着一幅画卷。 嘶…… 大堂中,亦接连响起了一声声倒吸凉气的声音,就见那一名名大家皆露惊讶之色,对陈止的这幅画作,很是意外,乃至有些人露出了惊骇之色,如那乐起。 原因无他,乃是因为陈止此画,一眼看去,哪怕对丹青画技不甚了解之人,亦能感受到那股奇异的韵味,其中玄妙之处,更是远超赵远的那幅画。 若问为何一眼就可分辨出来,那就是因为陈止所画,与赵远之作十分相似,但无论是屋舍场景,还是其中人物,都有很大不同。 那屋舍更为大气,不是眼前的屋舍,而是一片宫殿,有一种开拓、空旷的韵味,那建筑之中,更有一丝古朴气息,让人一看就知是古老之事。 这宫殿中的众人,更是神色非凡,依稀有今日堂中众人的风采,但从其衣饰中,也能看出来,有古之遗风。 而那细微的勾勒之处、人物的面孔等等,都是精妙无比,仿佛精研许久方才下笔,丝毫也看不出匆忙和赶工的痕迹,笔迹连接之处圆转从容,带有一种肆意而为,偏又结构严谨,有一种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味道。 这种形而上的感觉,已然超越了单纯的丹青之术,令人一观,心驰神往。 尤其是王衍这等宿老大家,见多识广,一观此画,看出其中技巧、神韵,已然超越了赵远的画作,但更让他们在意的,还是其中的一缕熟悉味道。 只是,仔细一想,又不得要领,想不到熟悉味道从何而来,但又有一种就在嗓子眼,下一息就能说出来,但偏偏就是想不到,因而如鲠在喉,不少人近乎抓耳挠腮。 突然,晋阳先生王览一步一步走到陈止的画作前面,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表情颇为复杂。 看到他的动作和表情,王衍等人的脑海中,仿佛瞬间又一道闪电划过,将诸多思路贯穿,让他们一下子就清明过来。 “风范气韵,极参神妙,这幅画和九变倒是有几分相似!” “不错,不错,此画乍看之下,布置颇有玄妙,略不烦曹,而细细观之,其中人物的细微之处,与晋阳之作近乎相似,只是神韵不同。” “看王晋阳的样子,显然也是一般感触,或者说更为深刻,莫非这陈止也是个追寻曹公之道的?” 一阵议论之后,众人的注意力,又注意到画作本身上来,从画技和神韵,转移到了其画中深意之上。 一幅画,乃是勾勒而成,丹青为体,描绘的为一时、一处之景,画作本身的好坏,能自技巧判断,以上中下流评判,而真正的出色之画,往往还有背后之意,通过画面表达出更深层次的含义,让人回味,那就超脱了本来的范畴和藩篱。 陈止的这幅画就是如此。 因为陈止所画的,其实并不是今日之聚会,乍看之下,和王览所言题目似乎不符,但王览的题目,本身就是个引子。 “但凡题引,可以以此为题,分毫不差的描绘下来,亦可延伸其意,乃作追思,呈前人之事,以喻今时之景啊,现在看来,赵远为前者,而陈止当为后者,他所画之景,与今日情景似是而非,必有深意!”罗勋微微感慨,目光在赵远和陈止的两幅画上来回扫视,“单论画技,赵远便就落了下风,若是在深意上又被压一头,那书法也根本不用比了。” 隔着几个人,左廉亦感慨起来:“陈止此画,其中之景,必与来历,我心中隐隐有着猜测,莫非……” 看着那画上众像,蓦地,一个名称跳入心中。 “这是……稷下学宫?” 说出这一句的,是那近乎愕然的赵远。 第三百五十一章 妙哉稷下,自撕其画 稷下学宫,自建成以来,其名可以说是不绝于史,乃是那春秋战国时期,官方所创之学舍,虽是齐国所创,集百家之宗师,于是思想碰撞,光辉闪烁,于是出百家争鸣之声。 那学宫建设之后,先后有诸多贤达往来,几乎容纳了诸子百家中的各个学派,如道家、儒家、法家、名家、兵家、农家、阴阳家等,都有宗师人物在其中讲学。 学宫的全盛时期,号称汇集了天下贤士千人,时人称之,天下之贤皆入此宫,蔚为壮观。 这样的一座学宫,后世无论是学何种学说之人,都不会等闲视之,更不会将之忽视,往往还多有提及,是以在先秦之后,诸多著作、讲学、家训中,都能隐约看到身影。 新汉更是如此。 要知道,当初春秋战国之时,虽号称礼崩乐坏,但士族把持权柄,血脉追溯三代,尤重祀戎,一姓多国,一氏几宗,家族之势可谓登峰造极,家国不分,一国之内的卿大夫家族,架空国君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更有霸主之国,国君如傀儡,几卿轮流把持朝政,瓜分国土,为那国中之国,一家之地,波及几县、千乘,家宰之威尤,有的时候甚于令尹丞相。 这般局面之下,诸国纷争,大小依附,内外相搅,上下权移,方有百家思想光辉的绽放土壤,铸就了华夏历史中,最为璀璨的一页之一。 那个时候的家族,比之如今的世家,那权势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等闲无法相比,但多少有相似之处,是以新汉一朝,世家势大,士大夫与勋贵对立、统一,皇权衰退,政令多出,也有着几分那个时候的味道,只不过为大一统之朝,是以家族之势难复先前之盛,但百家之思,却同样可以在这般环境中蔓延、传播。 今日陈止所邀请的大小大家,多数都是没有归属于哪家书院的,但能在一方登峰造极,那也是学问造诣和根基极深,是以都是学了一家、或者几家之言的,这心里有着自己的倾向,过去也曾经听师长、同窗说过、或者在典籍上读过百家之盛景,稷下之光辉。 是以,此刻一看到陈止的这一幅画,隐隐就有熟悉之感,等赵远的口中,吐出了那三个字,众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心中一凛,再看那幅画的时候,这观感竟然是截然不同了。 此时再看此画,就觉得其中颇多玄妙,本来与今日之宴有些相似,其中人的装扮和今日众人不同,但其中神韵,却隐约能在现场的人里面找到相似的。 可现在再看,却发现那迥异的气质神韵,分明是不同学说宗派的分别,有道家黄老之无为,有儒家之知世,有法家之严肃,有墨家之兼爱…… 这感官感触的变化,让不少人大为吃惊。 “妙哉!未了这一幅画,在知晓其中典故之前,与知道之后,分别观之,竟有不同之感触,实乃佳作!” “不假,更让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么一幅画,居然不是酝酿多日而成,而是当场挥毫泼墨所作,居然就有这等韵味!若是给陈太乐些许时日,怕不是要出来什么惊世之作!” “过去未闻太乐令之丹青妙笔,今日才知,此人深不可测,若非赵子远逼迫,怕是要一直藏起来,不知其心中何意,有这等丹青之能,却不彰显于世,岂非人间一大损失?”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称赞起来,对陈止的画作和人,极尽赞美之辞。 若是其他人开口,或许多少有奉承之嫌,但眼下的这些人,却殊无这般必要,因为都是成名许久的名士、大家,其中有几人甚至可以称之为宗师了,平时求见尚不可见,又怎么会屈尊降贵的去奉承陈止? 莫说是太乐令这个职位,就算是太常、太宰,乃至那人皇至尊,他们也不会轻易称赞,这甚至都不涉及到人品、人格,而是要维持位格,就不可阿谀,否则名望受损,那是什么都补不来的。 而且,他们也都看出来了,这画作的比拼切磋,其实胜负已分,莫说陈止之画的画技如何,单说这画中深意,就已经远远超出。 题目是今日的聚会,但本就是话题作文,赵远是依葫芦画瓢,中规中矩,而陈止则是延伸发展,紧扣主题,又连接过往,引人追思,令人向往,简单来说,就是逼格更高,在场的大家,若是不称赞陈止的画,难免就给人一种没有文化的感觉,只懂的画,不懂得道,一下子就被人比下去了。 如此风气之下,就算有人欣赏赵远之作,亦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提出来,更何况,陈止之画的技巧,也在赵远之上,没有临时书就时的匆忙之意,无论是构图、细节、意境都尽善尽美。 连王衍都忍不住感慨道:“难怪守一之前作画,要到燃香尽头,原来他早就是胸有成竹,整个作画都在掌握,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如今乃是正好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长者谬赞,止愧不敢当!”陈止拱手摇头,说的也是心中实话,他得了那《萧规曹随册》的加持,临时拥有了王览那近乎宗师的丹青画技,感触入心,是以福至心灵,靠着心中记忆,构思了稷下学宫之景,那心里构图迅速完成,一笔一划皆在一处,还未下笔,已是遍览全局,所以作画起来颇为从容,能精准的把握时间,不浪费一分一秒,在最后时刻完成画作。 但另一方面,他深知这是外力,乃是临时拥有,不可长久,亦不该依仗,更不能狐假虎威,而且心里还存着学习的念头。 先前他提取了陆映的音律之能之后,就在摸索着学习之法,想将这临时所得,化为己用,以避免那人杰之章被覆盖后,能耐就没了。 于是在家中、在陈府反复弹奏练习,终于发现了沉心静气,全神贯注的用身体去记忆,可以将弹奏时的那种细微筋骨变化都牢牢记住。 他的筋骨经过神速符的打熬,本就比原来强健许多,加上习练了前世的打熬之法,越发得心应手,此时在作画的时候,也如法炮制,用来记忆作画时的手指、手腕、手臂、肩膀、腰肢等等筋骨变化,和劲力贯穿,更有深刻感悟。 因此,他整个过程都沉浸其中,时间才会持续这么久,而且作画一完,就感到浑身隐隐酸痛,这是劲力消耗太大的表现。 他却不知,就算是王览本人平时作画,也因为年纪和身体的关系,无法时时刻刻用力,很多地方不得不有妥协,以分配体力,是以多有遗憾,所以刚才一看到陈止作画,与自身之丹青技巧十分相似,但劲力却更加充沛,王览才会那般失神。 便如此可,与众人形成鲜明对比的,也是王览和赵远,这两位看着陈止的画作,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那幅画,不复他言。 王览是越看越绝的精妙,而且隐隐还和自己的笔锋接近,不过从些许细节之处,还是能看出不足和差异,这点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以晋阳先生之能,如何看不出来,毕竟还是匆忙而作,有瑕疵也在所难免,只是…… “只是这陈太乐只画,固然在细节之处还有欠缺,但都是因匆忙作画所致,若是不设期限,任其施为,这幅画不知能达何种地步,可惜、可谈,不过即便如此,只是看着画中笔锋,所用笔力,几乎时时刻刻以将按劲力通透,而且颇似我之画技笔锋,可若是换成我来,细节或许能够雕琢,但却无力时时贯劲,身子实在是承受不住。” 想到这里,王览又朝陈止看了过去,见其人正轻甩手臂,额头更有汗滴流淌,知道是耗力太过的表现,心里已经是明白了。 “只是看这般画技,这一场比试切磋,是谁输谁赢,已然明了。” 想着想着,王览看向赵远,又环视众人,就要出口点评,只是不等他真个出声,那赵远却忽然抬头笑了起来,其声甚是欢畅。 他这一笑,众人自是疑惑,循声看去,却见这位双绝公子上前两步,从那两名陈氏家仆的手中扯下自己的画作,一手制一边,然后两臂用力。 兹啦! 声如裂帛,这好好的一幅画,便让他撕裂开来,一分为二。 众人见状,皆是大惊,有赵氏友善之人惊问其故,却听那赵远摇头叹息道:“珠玉在前,赵某这般朽木,如何能陈列其册?萤火岂能与皓月争辉?那是咨询其辱也,今日自毁,乃留我名。” 说着,他将那画作朝着地上一扔,又架起手臂,恭恭敬敬的给陈止行了一礼,口中说道:“太乐令之丹青妙笔,赵子远服矣,愿如先前所诺,做太乐前驱,但只求一事,还望君子能应。” 陈止就道:“赵君谦矣,你我伯仲之间,哪有高下,若有所需,但说无妨。” 那赵远一字一句的道:“还望太乐令将此画赠与在下,以便日夜观之,还望太乐令能遂吾愿。” 第三百五十二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陈止闻言倒很是意外,其余人亦多有色变,盖因这当堂索要画作的事,本来就很罕见,更何况两边之前还在比拼,转脸其中一方,就求得对方的作品,而且这种行为,比之直接夸赞更是直接。 事到如今,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赵远是已经认输了。 赵远认输这件事本身,比他讨要画作,其实影响更大,因为这个提议,本来就是由他提出来的,现在他主动认输,陈止这第一轮的难关,也就度过了。 陈止楞了片刻,点头道:“既然赵君有此提议,那陈某自然不会拒绝。” 赵远顿时欢笑起来,也点头说道:“太乐令真是爽快,若是能与你为友,当是一大快事,我也不瞒你,你的这幅画论画技和意境,都在我的画作之上,更兼与我所求之画意,多有相似之处,我求取阁下之画,悬于屋内,日夜观摩,取长补短,争取早日胜于你,到时候再行挑战。” 他这么一番话再说出来,众人又都惊了,你刚刚认输,转脸就这么说,谁听着都不舒服。 陈止也微微一愣,随后却笑了起来,不由点头道:“先生真乃妙人,不愧名士之名,陈某当以友待之,但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止不如君远矣,当以君为尺,乃求丹青之境。” “正合吾意!你我当为友!”赵远闻言大喜,“既如此,那陈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了,一个月后的文评,我自要祝你一臂之力!另外,若是陈君你看上了哪家姑娘,亦可与一样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就上前几步,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但赵远的这个样子,却让众人一阵无语,尤其是几位老成持重的长者,更是听得心中不快,轻轻咳嗽两声。 赵远刚才也是一时欣喜,是以有些忘形,但听到咳嗽声,立刻意识到周围情形,赶紧收敛神情,又恢复肃容,跟着就朝着陈止躬了躬身,说道:“既然如此,那赵某就此认输,也不用比那书法了,陈君您的书法,我其实是看过的,我无法与你相比,哪里还用比呢?至于这幅画上的题字……” 他微微搓手,一副迫切模样,两眼放光的说着:“题字一事且先放放,待得你我下次切磋,再请陈君题写吧。” “也好,就如君之所言。”陈止点头同意下来,跟着就见赵远很是自觉的退了下去,陈止就朝其他人看去,“诸位,还有哪位要再来切磋的,陈某都接下来。”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乐起的身上。 刚才,赵远出声,响应最激烈的就是这个乐起了,只不过此人强于音律,若是要比,那就是比音律的,但此时的乐起,表情却颇为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实际上,刚才赵远突然将自己的画作撕裂,他就已经知道不好,同时更惊讶于陈止的丹青之能,现在见陈止主动看向自己,这心里就忐忑起来。 原因也很简单,在这之前,他们都觉得陈止并不擅长丹青,结果现在一画,都不用太多评判,那书画双绝的赵远,自己就认输了,更是讨要画作,更扬言要全力相助陈止,一副欲结交而后快的样子,以赵远的人脉资源,若是全力相助,那对乐起背后的人而言,真不是个好消息。 但事已至此,乐起也是无从退让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站了起来,脑海中回想着不久前得到的情报。 “这陈止确实有音律之能,听左岳书院的齐直所说,颇有行云流水之意,而且也有人说过,陈止在陈府曾经练琴,但其琴艺可以称之为上佳,但尚未入品,相信以我之能,还是可以应对的。”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顺势起身,拱手请教,然后让人取了自己擅长的长琴。 ……………… “有消息了!” 百家茶肆,消息已至。 陈罗坐于人群之中,有如热锅上的蚂蚁,等待着结果传来,是以那边说书人刚有动作,他就用颇为肥胖的身子冲了过去,显得格外灵活,等到了跟前,正好听到那说书人正说道“那双绝赵远,乃自撕其画,明言不如,更有诸多大家,称赞陈太乐之作,有古之遗风,又有晋阳先生,赞曰陈君之画,深得乃师之妙……” 凡此种种,让整个茶肆为之一静,跟着面面相觑,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竟然真的如此!” “太乐令之能,竟至于斯!” “壮哉陈君,乃通百家!双绝之能,竟不可当!” 一连串的感慨过后,众人又沉默下来,因为他们突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陈止了。 唯独陈罗咧嘴而笑,本来有些动摇的信心,再次坚定起来 就没有我七哥办不到的事! 尤其是,当他看到,先前对陈止表现出很大信心的青年,此时一个个也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那心中就更为受用了。 很快,那青年笑叹:“本来我等还思量,陈君要用何等方法,方能破了此局,可惜思虑来去,都是不得要领,如今看来,这分明就市一力降十会,用最直接的方法啊。” 你要比,那就比,然后取胜,如此而已,哪里需要什么思虑。 但这比拼丹青的结果,顿时让这楼中的诸多士人,在心理上都有了变化,是以当又有消息传来,说那音律大家乐起,也起身挑战陈止后,这茶肆中竟没有之前的波澜了,也不猜测陈止用何种方法破局,而是在谈论,陈止与乐起,谁的音律造诣更高。 要知道,那乐起可是成名已久,而且不是寻常的名士,而是大家,其人之名在洛阳乃至周围都十分有名,严格来说,连那位知敏阁主刘近,和他相比也是略差半筹的,那寻梅楼中在场的众人里面,在音律之道上,能比他强的,也就只有寥寥两人。 “若是在音律上,陈太乐也能再胜一大家,那可就真是惊人之极了,那一个月后的文评,我等是非看不可了。” 唯独之前到来的徐谷,脸色阴沉的坐于屋舍角落,沉默不语,而此时,众人也都知道了他气愤的原因,这里毕竟是百家茶肆,消息灵通,虽然今日关注的焦点,都在那寻梅楼内外,可其他地方的消息,也时有传来。 所以,也有一二说书人,说了一下做完左岳书院晚宴的事 这件事,本是那三杨杨济定下来的,因种种原因推迟,期间也有小宴,但一直不成体系,直到昨晚才匆忙举行。 这场晚宴,其主旨倒也明确,传说是为了给那杨老的孙女杨悠找一个如意郎君,所以邀请了洛阳内外、周围三十岁以下的俊杰,准备考校一番。 这徐谷本就有心成为杨家的姑爷,巩固自家权势,结果却听说,昨晚的晚宴,那位宿老却连提都没提这事,直到有人问起,他才说道,说是自有主张。 徐谷结合当前局势,有了一个猜测,顿时对陈止越发厌恶,知道今日或许是决定之日,因此来到这消息灵通的百家茶肆,结果却听到了这样的结果,现在耳边萦绕着众人的议论,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议论之中,很快又有消息传来了,这一次的结果,则是乐起败北,彻底奠定了陈止的地位,可这茶肆上下,屋里屋外,却没有人再感到意外了,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随机,就有人过去给陈罗道喜。 “陈兄,这乐起大师一败,陈太乐的提议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因为双方本就有言在先,加上赵远公子也表明了支持态度,还请兄台将我等的贺喜,带给太乐令啊。” “太乐令真乃人中豪杰,莫非就没有他不精通的事?这音律、丹青拿不下他,想来其他几个领域的大家,也没有那乐起的决心,更没有双绝公子的性子,事已成矣。” “不错,今日之筵席,太乐之意已成,用的是最直接,却也是最不可思议的方法,相信这个消息一旦在城中传开,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惊讶和意外。” …… “哼!不过一时猖狂!” 徐谷终于坐不下去,起身就走,头也不回。 看着其人远去的背影,陈罗颇为疑惑的道:“此人到底是怎么了?” “他啊?他就是徐家的人,陈太乐这般作为,他自是心中不快,无需去管。”还是那崇拜陈止的青年回答,随后笑道,“况且,徐家也得意不了多久了,今日之事,足以让三家退避,至少无法再撼动太乐令的名声了。”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感慨起来。 “书法对书法,丹青对丹青,音律对音律,太乐令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大丈夫当如是!” 听着这话,陈罗顿时与有荣焉,整个人仿佛正在发光。 与此同时,那对面楼上的徐吉也得到了消息,顿时面如死灰,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半晌起不来,最后还是那管事徐皮将他扶起,但这位管事同时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老爷,您赶紧回去吧,太老爷大怒,已经下令让族中护卫,过来捉您回去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一陈归乡,一陈假虎 “贤侄远来,就先在府中休息吧,你兄最近几日也时常来此习练音律,等他到来,你们正好叙叙兄弟情义。” 当陈罗进入陈永府上的时候,就听他那位名义上的族叔,一脸亲切的如此说着。 离陈罗抵达百家茶肆,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但对他们一行人而言,这一个时辰的变化却格外漫长,前后的待遇可以说是千差万别。 原因就是几个消息。 陈罗抵达百家茶肆,先是听闻陈止胜赵远,跟着又败乐起,这两人一个以丹青比,一个以音律出,皆不是陈止的对手,接下来果如众人所料,再也无人提及切磋,被请的六十余名士大家,全部答应了陈止的邀请,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担任包括文评在内的几个品评会的品评官。 消息传来,又是一篇哗然。 要知道,这可是六十人,哪怕涉及诸多领域,但人数也已够多,陈止将他们邀请过来,全部说服,本来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有些大家是不会轻易表态的,就算心里有倾向,也会权衡利弊,以考虑的名义拖延些许时日,等到时间到了,再做出最终决定 毕竟,就算他们不在意官府的态度,也得考虑张、徐、荀三家的现实威胁。 但偏偏赵远的提议、乐起的推动,让陈止表现出了惊人的能力,这种能耐不光让乐起无话可说,也彰显出陈止本身的价值和才华,加上那位太仆陈永在背后和朝中使劲,逼得三家也不得不暂时退避。 如此一来,本来应该摇摆、考虑的大家,在特殊的氛围中,竟然也都答应了下来。 那些被徐家、张家派来,要伺机捣乱的几人,也就是乐起等人,由于事先的话说的太死,无法再有变化,否则名声就要坏了,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同样的,其他大家虽没有跟他们一样说出这样的话,但也受到限制,不得不有所顾忌。 这种种原因结合在一起,最终促成了六十大家,同时答应陈止邀请之事,蔚为壮观。 消息清晰,茶肆沸腾。 前后的变化,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陈罗和沸腾的人群一同欣喜,接受众人祝贺,与人交谈,人人都对他客气几分,正好陈永府上派来的人找了过来,也就是陈永的族侄,陈罗的族叔,名为陈习,年龄和陈止差不多了,只是辈分较高。 不过,陈习没有一点身为长辈的自觉性,见了陈罗后,虽然维持着礼仪,但那种淡淡的讨好的味道,连陈罗也能感觉出来,心里非常受用。 往年,彭城陈氏碰到了下邳陈氏,从来都是低人一头的,若见到的是陈华那般得意子弟,更要被其折辱,而不可出声。 但自今年始,彭城陈氏扬眉吐气,以至陈罗面对下邳的长辈,都能抬起头来了,但他也很清楚,陈习的恭敬其实不是针对自己,而是源于身后的陈止,所以没有忘形,依旧守晚辈之礼。 陈罗先和刚刚结识的几名士人拜别,而后跟着陈习离开茶肆,等到了陈永的府邸,这陈习就透露出,让陈罗暂时住在这里的意思。 陈罗心头疑惑,按他原来的想法,就是暂住,也该住在自己七哥的府上,他可是听那茶肆的人说过了,陈止在城中也有府宅,而且不止一处一座是陈永借给他的,另一处则是朝廷按着官员品阶、权柄,给予的官邸。 两座府邸,还住不开陈罗?毕竟陈止现在没有女眷,也没有多少不便。 于是,这陈罗下意识的就要拒绝,一来,他对下邳陈氏还是潜意识的有些抵触,二来,是想要亲近七哥。 但不等他开口,身后就有一人当先替他决定下来,却是陈迅派过来辅佐儿子的管事。 “如此,就多谢习爷了,我家少爷就先住在府中,正好和诸位老爷、少爷亲近,有时候还能听太仆公教诲。” 陈罗一听,眉头皱起,旋即又舒展开来,他也想明白了,无论如何,陈永都是太仆,列卿之一,若能和这位老先生搞好关系,好处众多。 况且,他身后的这个管事,也不算自作主张,因为陈罗过去纨绔,又是次子,陈迅没有培养他做继承人的想法,因此很多往来的道理他都不懂,因和陈止的关系,得以披挂上阵,西来洛阳,自是需要旁人帮衬,这管事跟随陈迅许久,是左膀右臂一样的人物,连陈罗少爷之尊,都要尊称一声“叔”,此人过来,就是为了给他指点,避免错误,陈罗也不反驳,点头应下。 陈习顿时放下心来,继续引着陈罗往里面走,边走边笑。 入了宅院,迎面却有一群人走过来,大包小包的,行色匆匆。 陈罗一见这架势,想到刚才入门的时候,在门外看到了几辆马车,猜测着问道:“这是有人要出远门?” 说话的当头,他凝神前视,看清楚了来人的身份,为首的一人,不是陈华又是谁人? 这位下邳陈家的杰出子弟、当世名士,给陈罗留下了深刻印象。 其人在岁旦后,两边陈家互贺的时候过来,何等嚣张狂妄,彭城上下无论老少,无一人被他放在眼里。 陈罗一度和他发生口角,彼此都有恶感,最后陈华被陈止击败,灰溜溜的离开彭城,陈罗还在半路送了他一幅陈止写的字,好生奚落了对方,那字如今悬在陈罗的屋里,但凡有友人过来拜访,他就会指着字匾,讲述一番。 这样一个人,重新出现在面前,陈罗岂能给他好脸?说出来的话,不自觉的就带上了一丝阴阳怪气:“我道是谁,这不是下邳陈华么?怎么匆匆要走?” 陈习察言观色,注意到了陈罗语气的细微变化,便笑着低声道:“贤侄认得陈华?他啊,不知天高地厚,之前号召族中兄弟,有心对太乐令不利,结果被我那族叔知晓,责令他闭门思过,然后又让他返回家中。” “原来是这么回事,此人当真包藏祸心,时到今日还不老实!”陈罗冷笑起来,又有些不满,“我那七哥,何等人物,百家茶肆中的诸多君子,没有不佩服的,连六十多位大家都要给七哥面子,他陈华小小一个白身,还敢背后使坏?简直不知死活,被责罚也是应该的,只是叔祖到底是宅心仁厚,只让他回下邳,未免有些便宜他了。”话中恨恨,颇不解气。 陈习笑道:“贤侄,你是不懂咱们这的规矩,族叔号召族中俊杰来洛阳,就是为了提携,只要能落根下来,未来自是步步高升,他陈华被中途驱走,是表明了族叔的态度,就算回到下邳,旁人也知道他恶了太仆,被冷落是自然而然的,何况,没有太仆、太乐令支持,我陈族子弟如何能站稳脚跟,就算自身有才,也得事倍功半,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太乐令那般才干的,其他人平步青云,陈华如何能赶上?让他日后举步维艰,对士人而言,岂非最大的惩罚?” 陈罗品味几息,顿时开怀而笑,指着陈习说出了一个让后者表情僵硬的话来:“到底是有学问的人,花花肠子就是多,你可真坏啊!” “咳咳咳!”后面的管事顿时咳嗽起来,提醒陈罗休要胡言乱语,但因为陈罗说得太快,太突然,他也没来得及阻止,同时心里也清楚,陈罗这人一旦觉得某人亲近,就会口无遮拦。 陈迅先前就说过,陈罗口无遮拦的毛病不改,成就有限,是以未将其人视为接班人,若非陈止异军突起,陈罗与之亲近,这次的差事怎么都轮不上他。 在管事的咳嗽声中,陈华也看到了陈罗,那脸色更加难看,但他没有说话,而是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看样子是要直接离去。 但他不理陈罗,陈罗却怎么会放过这个奚落他的机会? “这不是陈华兄长么?怎么,兄长最近又在哪里为名?可是又有大名传出?” 听到陈罗的声音,陈华止住脚步,循声看了过去,一见到那张胖脸,顿时就是一阵牙疼,心底涌出怒意,他还清楚的记得,在离开彭城的路上,被此人拦住,彰于面前的那幅字 名士如陈华,背信名不达! 此事,被陈华视为奇耻大辱,根本难以忘却,以至于这次会怂恿族人,想要背后给陈止捅一刀,也是基于这等心思,但刚刚消息传来,知道六十多大家应陈止之邀,陈华顿时手脚冰凉,知道大势难转,也不再借故拖延,心灰意冷的要回家乡。 没想到却碰上了陈罗。 “陈止也就罢了,陈止的才学连我的老师都要退避,六十多位大家也要侧目,所以这输给陈止,并不算冤枉,我只是气不过他当初对我的评断,可他陈罗算个什么东西?废物纨绔,狐假虎威尔,安敢欺我!?今日就要让他好看!” 愤怒中,他前行几步,正要说话,但忽然一小厮奔来,见了陈罗、陈华,就喊道:“两位君子,快快准备,今晚有贵客至,老太爷让诸君早做准备。” 第三百五十四章 遇陈皆避忙送礼 “自今日起,你兄弟二人就潜心读书,不用再到外面去了,三个月后,我会考校学问你们的学问,若是能让老夫满意,再出去也不迟。” 平阳侯府,正堂之中,当代平阳侯徐辞,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淡淡的说出了这些话来。 “大人,岂可如此!”徐吉一听此言,条件反射一般的摇起头来,“若是如此,岂非要让那陈止继续逍遥?” “怎么,连为父的话,你都不听了?”平阳侯眯起眼睛,看着这个自己颇为看重的儿子,心里一阵失望,同时也警惕起来,因为知晓此子性子,“太乐令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之前给你谋取太乐署的职位,是看那边清闲,是个熬资历的好地方,现在既然来了强官,将你撤职,并非坏事,否则按着你的性子,早晚也要出事,到了那个时候,可能更加麻烦。” 徐吉将牙一咬,忍不住道:“父亲,那就让陈止白白将孩儿撤职了?” “怎么能叫白白撤职?”阳平侯眉头一皱,“这些日子,你以徐家名义,调动了多少人手?联络了几家?威逼几家?莫非都道为父不知?为父没有干涉,任由你去做,但最后得到了什么结果?所以那太乐令陈止,不是将你白白撤职,而是经过一轮对弈,将你拿掉了,换成是为父在他的那个位置,恐怕也做不了这么好,不对,若是今日寻梅楼中的事,乃是真的,那就连为父也是不如他的,至少在才华上,要自叹不如。” 他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淡淡问道:“你们二人,一个在寻梅楼之侧,一个亲临百家茶肆,消息都是灵通的很呐,那就告诉为父,这坊间所说陈止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百家宗师与之比拼,亦无法得胜,这个传闻到底是真是假,夸张几分?” 在这位侯爷面前站着的,除了徐吉,还有徐谷,这两个同母兄弟此事都是一般模样,露出痛恨之色,呐呐不语。 平阳侯见状,已经明白了几分,就摆摆手道:“你们也不用再动什么心思了,安心读书吧,既然陈止才华至此,又有谁能压得住他?” 言罢,转身背手,不复多言。 看到父亲的样子,徐吉徐谷兄弟二人纵然心中还有万般不甘,也不敢多说了,因为他们知道父亲的这个样子,代表着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不容更改,再多说只能触怒其人。 于是,二人行了礼,就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去了。 等两人走了很远,阳平侯又唤来心腹管事,吩咐道:“将前阵子收的茶叶包上两包,给陈太仆送去吧,我听人说,他极为好茶,当会喜欢。” “这”那管事不由迟疑起来,“侯爷,莫非真就这么算了?” “既然搬不倒,为何还要继续?”阳平侯轻笑起来,“我和陈止也好,和陈家也罢,本来并无仇怨,是因为儿子被人无故撤职,因此放任二子行事,让人知道我徐家不是轻易得罪的,现在全城都知道,因为撤了我子之职,徐家便能联合几家威逼,名声出来了,旁人日后行事自然要掂量一下,也就够了。” 那管事却皱起眉头,做出了为主家担忧的样子,忧心忡忡的道:“但别人会以为我徐家畏惧陈止,是以后退。” “陈止有才,这等能耐,观过往历史也不多见,与其因一二小事成仇,不如借此结交,我弃仇而结交,是敬重他,比无事献殷勤或者锦上添花有用,至于旁人看法,不过一时罢了,岂能时时放在心上?再说了,堂堂侯府,畏惧一子,也就是搬弄是非的人这么说,传出去,你会信?况且,不独我徐家要与之和解,其他两家亦是一样。” 说到这里,他忽然冷笑起来:“我徐家一子去职,终究是小事,那两家的事可是涉及更多,荀家乃为学,而张家乃为利,他们才是该左右纠结,本侯何必做他们的手中刀?你且去,毋多言。” “岂有此理!父亲莫非听了谁人的说客之言,以至于放任宵小!” 另一边,离了正堂,前往各自府邸“闭徐吉、徐谷,正同乘一车,车上,徐谷忍不住抱怨起来。 二人的府邸相距虽然不远,但方位不在一处,之所以同行,是为了抓住这个机会,商量一个对策,不然的话,等到了各自府中,他们是真的不敢贸然外出了,阳平侯的威严可不是两个嫡子敢违逆的。 “吾弟,先不要担忧,我已派人去那张家、关家,寻求助力,张家对付陈止,本来就是为了马政,是要以陈止为突破口,真正的目的还是攻讦太仆陈永,他们不会因为陈止画了一幅画,就收手的。” 徐吉倒还能保持镇定,眯着眼睛盘算着。 徐谷一听,也来了精神,点头跟道:“也是,那我就让人去慎独书院联络看看,让荀家也出出力。” 二人商量着,那牛车先到了徐谷府上,他便就给兄长告辞。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吾弟且待两日,自有分晓。”徐吉安慰完了兄弟,坐着车到自家,这刚进门,就看到派去联络的两人,正哭丧着脸。 徐吉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沉声问道:“怎么了?那两家怎么说?” 一人上前道:“张家说,既然太乐令能得诸多大家推崇,定可执掌太乐署,为朝廷计,他们当重大局,此事便便算了吧。” 徐吉脸色刷的一声,就一片通红:“岂有此理!张家当初是怎么说的?他们不要马政了?任由陈永把持太仆之位不成?” “老爷,慎言啊慎言!”徐皮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瞪着几个靠的近丫鬟、仆从,随后才上前道:“张家也是知道厉害的,本来觉得陈止新入官场,乃是新丁,可为缺口,现在现此人才华惊人,分明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岂能不退,另谋他法?至少是不会在陈止身上浪费时间了。” “好好好!”徐吉怒极而笑,跟着又问另一人,“关家怎么说?” 那人张口欲言,却没有出声,但被徐吉一瞪,又慌忙说道:“启禀老爷,我根本就未能进那关家,还未入门,就被那关先给轰出来,不敢多言啊!” “什么!红脸儿安敢如此!他关先也是吃过亏的!现在居然这番作态!到底是何缘故?怎么一个个的,都害怕陈止?为何如此?何至如此?”这下子,徐吉是真的气得不轻,身子都晃了晃,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张家出头,本因马政之利,如今暂时退却,而关家更是不让自己的人进门了,想来荀家也好不到哪去,好好一个三家同盟,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他陈止的一场宴?” 瞬息之间,徐吉想到了父亲的禁足令,本以为能靠着其他几家,足不出户就运筹帷幄,而今这几家退去,他好似被斩断了手脚,只能是困于府中,再难施展了。 “我唉,我这官不光当不成了,连门都出不去了,陈止,陈止” 环顾四周,不久前,他就是在这里,将呼唤自己的吏胥驱退几次,想给陈止一个下马威,自以为得计,这才多久,就成了这般局势,当真是始料未及。 “阳平侯府上的家丁,刚才来了,送了几包茶叶,都是上品好茶,听说阳平侯亦是宝贵的很,却舍得给老夫送来,守一啊,这都是脱了你的福,你可得品尝一下。” 又几时,陈止辞别众家,往陈永府上,这位太仆一听了消息,就将陈止唤到跟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跟着又道:“张家和荀家的人,应该也快到了,你今日所为,可是让他们惊颤不已,不得已都停了动作。” 陈止自要谦虚的,就摇头道:“止知自身斤两,一人之力、太乐之职,哪能让那三家顾忌,不过是仰仗了叔祖的名号,借了诸多大家的名势,那张家等人只是暂时收手罢了,小子也知道,叔祖这些天在朝中,也与几家有了来,这才让他们收敛,我不过是敲敲边鼓,算不得功劳。” 那张家张应,为的是马政,是以陈止为突破口,目的还在陈永,陈永岂能不知?所以在陈止布置的时候,他同样也有一番动作,在朝中和朝野联络人脉,与张家所属攻伐,只是看不到刀光血影,但一直处于下风,直到陈止以惊人之法,破了今日之局,消息传到各方,短短时间,那些个势力团体就认清了局面,各有妥协,让陈永的情况好转。 “你不用妄自菲薄,”陈永明白背后博弈的凶险,不由感慨,“这事你有大功,未来老夫在朝中也算有了后援,我陈氏能否稳住脚跟,再兴祖业,就要看你的了。” 说着说着,他忽然笑道:“你看,光说这些了,你还不知道吧,你那本家的八弟陈罗,已经来了洛阳,正在府中休息,何不去看看?老夫已经让人,将他安排到你平日练琴的地方去了,你自去练琴吧。” “有劳叔祖了,”陈止致谢,但觉得对方话中隐瞒了什么,却不是恶意,于是并不追究,随后想到一事,又道:“好叫叔祖得知,自今日起,小子还想同练丹青。” 陈永一愣,随即笑道:“这有何难,你以画作惊王览、败赵远的事,老夫亦知之,吾陈家麒麟儿,若想做丹青,府中之物,尽可予之!” 第三百五十五章 让他升官! “陈家子,陈家子,不得了啊!” 京城张府,张应看着手上的一封信,摇头叹息,随后将信放下,目光落到心腹王布的身上。 王布低首而立,口中说道:“布办事不利,请恩主责罚。”然后就垂手不语。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充斥着一种让人心悸的沉重气氛。 渐渐地,王布的额头上流下冷汗。 “好了,惩罚你有什么用?”终于,张应摆摆手,让王布抬起头来,“给陈家送礼的人,我已派出去了,你也知道的,陈老儿这几日在朝中上下串联,以进为退,倒是将太仆位置坐稳了,马政一时半会是拿不回来了,但我不会因此放弃,所以要先麻痹他们,至于那陈家子么……” 他抬头看着王布,说道:“你也算和他交手几次了,依你来看,要如何应对?” 王布沉吟片刻,这才说道:“陈止此人,高深莫测,行事谨慎,是以难有把柄予人,又善于隐忍,明明有着诸多才华,偏偏隐忍不发,直到最后时刻才会透露一二,这也和此人的发迹相似,他本伪装成纨绔子弟,因意外而崭露头角,随后一发不可收拾,是以旁人难以预料,他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张应露出意外之色,眯起眼睛说道:“哦?你对这个陈止的评价,是相当的高了!”他的这个下属,可不轻易夸人。 “实是先后几次,被他以匪夷所思之能度过,是以心有感慨。”王布说话的时候,心底还浮现出心有余悸之感,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这么说来,是不能再将此人列为对手了,”张应也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不如就先不去找这个陈止的麻烦了,反正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就算才华和手段再高,也无法一步登天,所以无损大局,关键还是陈永,既然陈止不能作为缺口,就得寻找其他机会了,毕竟从诸多风声来看,这一两年内,当有大事,不可分心他顾。” 王布却摇头道:“正因如此,才不能让陈止这等变数留下,以免节外生枝。” 张应眉头一皱,跟着就道:“那你倒是说说,有何方法?按你的说法,陈止此人行事谨慎,又高深莫测,隐忍诸多,皇上还颇为看重他,加上其人才干,总不能在这般时候,调动我张家势力,全力围剿一个起家官吧,先不说丢不丢人,根本就不值得,而且还未必能成,毕竟还有陈永那老儿挡着,赵家和诸葛家也倾向此人,难以从政局层面构陷,因此这人,简直无从下手啊。” 王布却露出笑容,似乎早有定计,顺势就道:“不好压他,不如就让他升官!” “嗯?”张应神色一变,明白了几分,“你的意思是?” 王布笑道:“我观陈止之行,凡事不轻动,动必有因,因则生果,无有不中,他现在一番布置,最后必定能出政绩,加上匈奴来使,又与那刘渊有关,最多半年,此人就当累功升迁,恩主不妨就顺手推舟。” “你是说,让这陈止离开洛阳,外放为官?”张应眉头并未舒展,“但按你说法,陈止有大才干,让他离开京城,外出为政,虽不同公卿子弟之待遇,但该不会纵虎归山吧,万一他在外做大,岂非弄巧成拙?况且,他这次坏了我的事,不追究也就罢了,还要助他升官,没有这个道理。” 此时的世家子弟,但凡上品出身,少有往地方从政者,多在洛阳中枢栖身,方能尽快晋升,如那庾亮,年纪不大,却已执掌大权,就是因为这般操作。 “此乃捧杀也!”王布解释起来,“若让陈止继续留在洛阳,以此人才华、上品乡品,或许又是一个庾亮啊!相反,若将他外放为官,可以升品,却未必能增权,值此边疆不定之时,哪里是那么好做大的,亦不容易起功,恩主这般行事,还能迷惑陈永等人,示敌以弱,令他们以为恩主想要和解,从而误判形势……” 张应听到此处,缓缓点头,似有所动。 王布又道:“况且陈止远离京师,亦不需恩主再分心注意,时间一长,皇上淡忘,他也就少了依仗,而那陈太仆则减了助力,洛阳之外的升迁,除非封疆大吏,其他人哪有那么容易,以陈止的资历,哪里做得封疆?若是分至那混乱之地,那对付他的手段也多了,到时更不需恩主费心,吩咐一二人等,就可对付。” 话至此处,王布见张应面露沉思之色,就果断住口不言。 过了一会,张应摆摆手。 “此事虽小,但总能太便宜陈止,且观后续,你先退下,我自有思量。” 王布点点头,顺势退下,他这次的提议,还有其他缘由,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其人离去,张应沉思片刻,又回到桌边,拿起之前的那封信来,端详片刻,越看越是皱眉,最后放下,走到窗边,遥望窗外。 天色渐暗。 此时,陈永府上,却忽然又来一人。 这人一身儒服,神色从容,虽然面容只是中人之姿,但行走之间却给人一种卓雅之感。 “杨君,这边走。” 给他引路的,乃是陈府大管事。 这位大管事是陈永心腹,跟随陈永有些年头了,二人名为主仆,实有朋友之谊,陈家的一些小辈,对他亦要表示尊重,但在这个儒服男子的面前,大管事却展露出谨慎和卑微的一面。 儒服男子且行且观,不时点头道:“早就听闻陈太仆之名,观这府邸摆设,暗合易数,果然是名不虚传。” “杨先生好眼力,我家老爷过去招待了不少客人,能一眼就看出这院中布局的,可没有几人。” 客气的恭维了那人两句,大管事跟着就话锋一转,说道:“诸公子都在后院,杨君请随我来。” 那人点头跟上,前行了没有几步,前面忽然传来一阵“铮铮”之声,随后就是高山流水般的琴声流淌过来,那儒服男子神色微变,驻足倾听。 大管事见状,没有打扰,静静在旁等候,过了好一会,见儒服男子重新迈步,才又在前引路。 “这是有人弹琴,琴声悠扬,意境空灵,弹琴的是一位高士啊,不愧是太仆府上,藏龙卧虎。”儒服男子边走边说,忽然又笑了起来,“这声音,是从前路传来,看来这个弹琴的人,正好就在我等将往之处,甚好,甚好,且不要说出此人身份,待我观之。” “尊先生之言。”大管事点点头,心中思量着,不由暗叹,知道身后这位遴选之人,怕是有些意动,他的念头不由复杂起来,“莫非到头来,此事真要落到彼陈身上?” 就在这大管事的思虑中,二人穿过长廊,来到了后院。 说是后院,也不尽然,陈永为官多年,资历颇深,他所得官邸,也是颇为宽敞的,足有三进,内里宽敞,所谓后院,其实居中,不入家眷之地,内里也有园林布局,周围环廊,里面摆石桌石椅。 石边有亭,内有茶海一座,但此时为空。 不过,这亭内外,刺客却已聚集了不少人,皆为年轻男子,或坐或立,一个个神色肃然,显得心绪不宁。 待脚步声响起,见了大管事和儒服男子,这些人便都来了精神,更是振奋精神,力图表现出自己最为出彩的一面。 “这就是那杨公的族侄杨全了,此人名为杨公之侄,其实侍杨公如师,就是杨公济的弟子!” 以陈华为首的众多陈氏子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尤其是那陈华,更是容光焕发,心中寄托着无限希望!期盼着可以靠着这次意外之事,扭转当前的局势,重获祖父信任和家中地位! 原来,他正要向陈罗反唇相讥之时,突然来了通知,让他们去后院,也就是中院。 陈华连同还未安顿好的陈罗,都被请了过去,二人不明所以,等到了地方,看到了同样一脸茫然的其他人。 算上陈华、陈罗,一共十七人,包括了陈梓和陈欢在内。 等陈华、陈罗一到,有人过来清点人数,然后,给一头雾水的他们讲解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被集合起来的众人,都是未曾婚娶、或者年岁合适的,把他们叫来的目的,则是为了给人挑选。 “杨家之势,不下于琅琊王氏,这次待嫁之女杨悠,更是杨济最宠爱的孙女,其父杨结为新任的大司农,若得此女,陈止如何能与我比?” 陈华这般想着,其实他早有婚约,亦有侍妾,但在权势面前,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只想着若能被杨氏看中,该是何等的飞黄腾达之景,毕竟陈家比起杨家,差距十分明显。 有着相似心思的不止陈华一人,其他陈氏子弟也是一样,也就是陈罗自知无望,颇为随意,还有那陈梓、陈欢,虽也是神色庄重,但更多是礼节性的,本身并不十分在意,其他人则都是眼巴巴的看着刚刚抵达的杨全。 杨全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于陈华身上一顿,跟着继续移动,落在陈梓身上,那眼中一亮,但最后,目光却是落在东廊尽头。 那里,正有一道身影抚琴。 第三百五十六章 遗世独立,非我可言 陈止抚琴,早已成了陈府一景。 至少对陈家子弟而言,就是如此。 现如今,陈氏一族中为政者不少,但能入中枢的不多,入中枢又掌实权的,更是屈指可数,长留洛阳的,也就是太仆陈永,以及太乐令陈止了。 所以陈止在府中抚琴,其他人是不敢打扰的,哪怕知道今日之事非同一般,也是一般。 是以,诸陈显于人前,陈止抚琴在后,竟丝毫不受影响,那杨全人来,在路上就能听到叮咚琴声,见了抚琴之人,更觉其人特殊。 不需要人来介绍,也不需要询问他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只是一眼,杨全就能肯定,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最近在洛阳声名鹊起的陈止了。 不只陈止,之前目光扫过众陈,被他留意的二人,其名号,同样都在杨全心头,盖因杨全此人颇有观相之能,见微知著,见人面而应人名,才会被杨济派出,到几大卿家统观。 来此之前,杨全就对陈家诸君了解了一番,不光问了姓名,更有品性、秉性,所以一见其人之面,时间虽短,但从举手投足之间,依旧能窥见端倪,是以能猜出身份 “陈梓闻名洛阳,为稳妥老成之青年,亦有才华,而那陈华名传江北,早有名士之说,师从名师,二人都是一时之选,但比起陈止来,就都大有不如了,陈止此人,崛起甚速,世人多有说是应运而行,恰逢幸事,所以青云直上,但我观其人之能,往往出人意料,宛如一口深潭,不见其底,书法、文章、丹青、音律、农事等,居然样样精通,绝非以运能释,分明是厚积薄发,是靠着过往积累,方能逞此时之快,宛如古之人杰,做楚国君之举也!” 念着这些,杨全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站在原地,似在倾听琴声,又似乎在审视众人,他的目光在众陈身上多次扫过,偶有沉吟。 除了陈梓等人之外,其他人的心就都提了起来,心弦紧绷,显出紧张和担忧。 杨家之势,他们在国都之外也是知道的,哪怕身处东边的徐州,对关中的局面依旧也有耳闻,所以想要攀附,若是能成,则可省去十年之功,一跃成为能与陈止比肩的陈家后起之秀。 最近几日,因陈止而起的风云,传遍洛阳街巷,身为同龄陈族子,他们越发患得患失。 当然,对于这些人来说,最大的对手,还是自己的亲族。 如陈华者,在挺胸站立,展现风采的同时,亦在游目四望,分析利弊。 “陈梓性子淡薄,以不争示人,陈欢性子跳脱,不喜家族约束,若是杨家择婿,这两人乃是我的大敌,但观二人之相,并无争取之意,而余子皆不可虑,唯可虑者,还是那陈止!” 想到陈止,陈华心里生出一点痛恨和敬畏,他与陈止有仇,但经历挫折、挫败,隐隐畏惧,更知陈止之能,是以心情复杂,偏偏又不愿意退让。 “陈止此时抚琴,一如往日,也是不争之态,毕竟贵客临门,当以礼相待,而陈止却依旧在东廊抚琴,话不说、礼不行,为大失敬,如何能入杨全之眼?我当趁机为之,以压其人,若能得杨家青睐,那叔祖之成见、归家之黯然,皆烟消云散也,与杨家这等上品世家相比,我陈家尚有诸多不足,可为大援,助我成事!” 一念至此,陈华上前两步,朝杨全拱手道:“早就听说杨君之名,华甚佩之,今日一见,当真是君子之度,始知闻名不如见面,去岁杨君于中秋时,那一首《咏月》更是令人一听则生念……” 陈华倒也博闻强记,现在以礼相待,笑脸奉承,说的又是杨全的得意事,那杨全心里也是舒坦,就收回目光,与之交谈起来,几句过后,两人便显亲近了。 这一幕,看得陈罗心中警兆大起,他如何猜不出陈华的打算? “好个陈华,这阿谀奉承起来,真是不要面皮了,看他与杨家君子交谈甚欢,这可不是好事,若是让他如愿以偿,成了杨家的姑爷,那以杨家之势,此人岂非又能再起,决不可行!” 这样想着,陈罗越发焦急,不由转头,朝身后看了过去,目光落在自家七哥的身上,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学无术、纨绔粗鲁,在彭城小地或许能与世家女相好,但放到天下中心的洛阳,面对世家公卿之女,是半点都比不上的,所以除非杨家从上到下、尽数都是盲瞎遗传,否则他是半点机会都没有的。 “我虽然没有机会,但我却有一才华横溢的兄长,以七哥之能,难道还配不上一个杨家女?只是我这七哥怎的还是这般样子,陈华正自吹捧呢,结果我这兄长,却仿佛没事的人一样,还在那边抚琴,岂非要错失良机?” 越想,他越急,尤其是看到陈华之后,又有几名陈家子弟上前去,试着与杨全攀谈,气氛越发融洽,陈罗这心里就更是难受,最后索性迈开步子,就要过去打断陈止的琴声,将他拉过来,跟那杨全交谈。 但他这边刚有动作,就有一人过来,挡在前路。 陈罗定睛一看,正是刚刚才和自己相互介绍过的陈梓。 陈梓不等陈罗询问,就主动说道:“族兄不必着急,太乐自有分晓,他自来陈府习练,每日不缀,旁人不可惊扰,族兄不妨稍等片刻,太乐琴声停,则自起矣。” “你之意我懂,但此时不同以往,若等我那兄长停了琴声,杨家君子怕是已经走了。”陈罗压低声音,话中含忧。 陈梓顺势低语道:“族兄担忧,我亦知之,多虑也,杨家择婿之闻早已有之,几日前更有一宴,起于左岳,未见有如愿得杨女青睐者,近日以来,这位杨全公子行走公卿之家,与各方皆有往来,备选颇多,洛阳之地,豪杰甚多,杨公之孙女,岂能轻易下嫁?陈华不过陈氏一士,名不传朝堂,德不配祖上,高不成低不就,其人自视甚高,岂能入杨家之眼?” 陈罗听着,心里也亮堂起来,不由点头。 陈梓的话敞开来说,就是点名洛阳人多,有能耐的人更多,陈华还排不上号,再怎么奉承,也是无用的。 一番话分析下来,陈罗顿时安心了,对他而言,杨家女固然代表权势,但只要不是陈华娶之,皆可容忍。 而陈梓话未说完,跟着又道:“杨公遍观洛阳之士多日,却难下决定,当是有所考究,奉承其弟子,曲意逢迎,又有何用?说不定,杨公正是不喜这般作态,这才不取,是以这般行事,只能徒费时间,反观太乐令,怡然自处,丝毫不意,才是正举啊,我甚羡之。” 陈罗一听,也觉得与其浪费时间在阿谀奉承上,倒不如做自己的事,如七哥这般,抚琴自得,才是名士之举。 “要不怎么说我七哥厉害呢!” 想到最后,陈罗哈哈大笑,倒引得杨全侧目,但陈罗本无欲,又想通关键,也不在意,兀自笑着。 杨全奇之,遂问其名,不由感慨:“不愧是陈太乐族弟,亦有风采啊。” 几人交谈之际,琴声忽然停歇,却是陈止终于练完了琴,这才施施然起身,给杨全行礼,口称莫怪。 杨全笑道:“在下突来,君子不知,岂能怪罪?” 二人见了礼,也不多说,客套两句,陈止又让人取来丹青笔墨,顺势作画,丝毫不像陈华等人那般迫切。 杨全见此情景,有了计较,又与陈华等人说了两句,就借口问候陈公,辞别离开了,留下满院心事人。 见陈永之时,杨全并未谈及择婿一事,只是带来了杨济的问候。 等到杨全告辞,陈永才貌似无意的问道:“杨君素有观人之名,不知我陈家子弟,可有入眼之人?” 杨全恭敬回礼,说道:“陈公说笑了,贵族多杰士,乃是大兴之兆,有陈华者名达,有陈梓君意固,令孙陈欢亦有勇猛之相,除此之外,太乐令的族弟陈罗,亦有洒脱之态,一门俊杰,羡煞人也。” “谬赞,”陈永摇摇头,心有叹息,他那孙儿贪玩,而陈华心术不正,只有陈梓可堪大用,同时意外于陈罗之名,但并不追问,却道:“杨君谈了诸多子弟,却不言我那族孙陈止,是何缘故?此人才是我陈家年青一代的顶梁柱。” 杨全摇头叹息道:“太乐令之才,胜全百倍,非我可言,岂能评判?” 陈永闻言欣喜,乃遣人送客。 待得杨全回返杨府,见了杨公,那杨济问起:“此行陈家,可有收获?比之其余公卿之家如何?” 杨全就回道:“陈家诸子,鲜有过人之姿,与其余家比,接触者寥寥,若在地方则为上选,若在京城则泯然众人,独有一人,遗世。” 杨济点点头,又问:“若不比其家,只论其人,又如何?可有适合之人?” 杨全就回道:“诸陈皆庄重,容貌姿态并无差错,但见了弟子,除却陈梓等两三人尚有仪态,余者皆媚近,唯太乐令陈止,坐于东廊,宽袍大袖,怡然抚琴,神态自若,旁若无人,琴声甚美,不见杂乱。” 杨公闻言沉默片刻,才道:“此贤士也,为上上之选,且待匈奴来使之后,我有计较。” 第三百五十七章 刘曜归国,以陈为仇 “呼……” 剧烈的喘息声中,一道矫健的身影急前行,他穿过一片密林,绕过猛兽出没之处,终于来到开阔之所,前方有火把闪烁。 下一息,就有一声厉喝传来 “什么人!?” 随后,几个火把迅靠近,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马蹄声。 火光聚集过来,照在来人身上,却是几名身着轻甲的骑手拿着火把,几人的模样打扮都与中原相似,只是型略显奇异,多有散披肩的。 这几人过来之后,将矫健身影围在中间,就有一人拔刀出鞘,指着那人,喝问:“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被指着的人衣衫褴褛,面容被火光一照,显得憔悴,裸露在外的皮肤,更有不少伤痕,但面对喝问,他依旧挺直着身子,宛如刀斧雕刻的面容上,棱角分明,一双眸子盯着几人,毫无畏惧之色,整个人就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利刃,散出让人心悸的味道。 他淡淡的说着:“吾乃大将军刘曜,此处何人驻防,让他来见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似是因风餐露宿所致,但中气十足,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居然让聚集过来的骑手,都被惊摄片刻。 但旋即就有一明显是头领的骑手摇头道:“你是大将军?不可能,几个月前,大将军就被那南边的汉儿杀害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大将军?莫非是南儿细作?”言罢,就逼近几步,作势挥舞手中刀,一副要逼问真话的样子。 “说我被杀害了?”被困之人不见丝毫惧色,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散出淡淡的精芒,“我刘曜何须冒充他人?我这一路九死一生,都挺过来了,会畏惧你这小小伎俩?去通报,让驻守将领过来辨认,省得废话了!快去!” 从来被人围困者,少有不畏惧的,更不要说像眼前这人一般,不仅不畏惧,反而训斥起围困者来,更是颐指气使,一副上位者的做派,仿佛双方的境况颠倒。 但他的这幅架势,却让几名骑手惊疑不定,反被震慑住了,为之人踌躇片刻,为谨慎起见,就道:“左右,与我看住这人,我去通报将军,也好辨认。”无形之中,他的口气客气了不少。 被围之人也不催促,待那人离去,问起身边几人:“我在外多日,只是偶尔听闻消息,得知吾族大王驾崩,不知是真是假?” 周围几人的口气恭敬多了,点头称是。 那人不由叹息:“如此一来,吾族又要陷入艰难,真是命途多舛啊,莫非又要重演魏武纳策、陈侯分化的一幕?” 原来,这些骑手正是匈奴人,他们所在之地,就是北疆一线。 匈奴自光武时分裂为南北二部,北部留在漠北,后来大部分西迁,余下十余万渐渐被鲜卑各部吞并,还有一小部分始终留在大漠西北,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一小部分会在五世纪时,为柔然吞并,退出历史舞台。 与之相比,南部匈奴的境遇要好得多,在分裂之后,南部内附大汉,迁居塞内,分散在北地、五原、云中、朔方、定襄、雁门、代和上谷诸郡。 二世纪的时候,南部单于庭南徙左国城,匈奴诸部顺势南下,深入并州诸郡,主要分布于汾水流域,因生活环境变迁,逐步由游牧业向农业经济过度。 鼎盛时期,并州境内有匈奴三万余落。 东汉末年,战乱不休,朝廷失去了对南匈奴的控制,随后军阀割据,南匈奴各部作为一支武装力量,时而参与军阀战争,逐步掌握了中原的作战方式,同时继续内迁,但很快遭遇了阻碍 枭雄曹操恐匈奴户口滋蔓,浸难禁制,又想借机扩大兵员、割裂袁绍与匈奴的联系,就通过并州刺史,采取了一系列控制匈奴的措施,分而治之,使单于恭顺,名王稽颡(s部曲服事供职,同于编户,边境肃清。 又几年,曹操得陈侯遗策观之,择其一二行之,分匈奴为左、右、南、北、中五部,将南匈奴豪右与其所统的部民分离,从直接统治变为间接统治。 其后,曹魏参考陈侯策,另立名目,设匈奴中郎将,加强了对匈奴兵马的控制,常引匈奴兵攻伐。 在新汉北征,曹魏、袁赵先后灭亡之际,南匈奴曾摆脱控制,于是进一步南迁,待新汉平定北地,匈奴已然遍布并州,被称为并州胡。 新汉朝廷上下,依昭烈皇帝刘备的遗命,以陈侯策治胡,然距离陈侯定策之时,已然过去几十年,朝堂变换,世家更替,为了自家之利,陈侯策早就面目全非,只留表象。 其中代表,就是本意为宣扬华夏之文的四夷学馆,成了质子之策,匈奴历代王子皆要来洛阳,名为求学,实为人质,多有受辱之事,积蓄怨恨。 除此之外,朝堂上的几大世家、勋贵,打着陈侯策的旗号,行自家之法,不仅对匈奴诸胡歧视,还进行压迫与剥削。 内迁的匈奴诸部,除了要被征为兵,还有很多因为人口贸易,沦落为奴婢、佣客的,同时还要向新汉朝廷交纳赋税,矛盾日益尖锐,暗潮涌动,本因陈侯策而模糊的民族身份,在刻意的政策压迫下,又逐渐清晰起来。 终于,十年之前,朝堂政变,皇族多人被贬入金墉城,四边又有战乱,蜀地生刀兵,江南则不靖,匈奴王刘渊趁机潜回北地,驱逐新汉官吏,兼并诸部,然后自扯旗帜,也号为炎汉后裔,自称北地汉王,公开作乱。 时至今日,似要崛起,所以于北疆大破官兵,但那匈奴王却是突然殁去,使得匈奴各部又生离乱之心。 回忆前世种种,追究过往之史,刘曜不由叹息,心中有着忧愁。 得益于汉化之策,如今的南匈奴人,不光是饮食、生活和装扮上几与汉人无异,连经史子集的学问也学了去,对过往历史更是注重,刘曜作为匈奴贵族,天生豪右,自幼就研习经史,多有思考,知道匈奴面临危难。 “我匈奴一族,在魏武之后就是一团散沙,只贵族尚存族念,若非汉朝世家压迫,部民怕是早就不记自身来历了,幸得大王起复,追思先辈,再建汗国,但内里还存几个部族纷争,又有五方部族隔阂,过去都被大王用威望镇住,现在大王一去,怕是要有纷乱了啊,也不知能否度过。” 越想,他越是担忧。 但思绪很快就被一声惊呼打断,就见一名披甲大汉走了过来,他一边走,还一边惊呼:“真的是大将军,真的是大将军!” 刘曜寻声一看,认出了来人,乃是中郎将祁正举。 现今的匈奴人,多用汉姓,相貌称谓也与汉人相同,见面的礼节也是一样,祁正举惊喜过后,就依照士见王的礼节行礼。 “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等刘曜将他扶起来,二人这才分主次落座,只不过刘曜是坐在主将的座位上,而祁正举这位主帅,却坐在宾位。 二人简单寒暄,祁正举忍不住道:“刚才行军司马过去辨认,回来汇报,末将还存有疑虑,现在终于放心了,只是不知大将军为何不亮出令牌?” 这个问题,勾起了刘曜的思绪,他心中隐隐作痛,表面却宛如无事的道:“一路逃难,历经汉地、鲜卑部族,常被排查,多有换装,又有沿路盗匪,信物早就都丢了。” “大将军受苦了,受苦了啊!”祁正举也是带兵的人,哪里听不出里面的凶险,不住的安慰。 倒是刘曜浑不在意,挥挥手,话锋一转:“国中局面,我已知大概,而今是个什么情况,你在此驻守,可是还有战事?” 祁正举收敛心思,回道:“今上登基之后,说要休养生息,但汉儿狡诈,不可不防,是以这南边多有布防,如今整个并州,大部皆为我匈奴国土,也就晋阳等地,还有负隅顽抗,已有大军前往征讨,不日可平。” 刘曜点点头,新近登基的,是他名义上的兄弟刘聪,他不便置评,就道:“晋阳驻守是那个刘琨吧,此人有才,若能招降,为我所用,才是最好。” 祁正举却摇头道:“那些汉儿,也有骨头硬的,宁死也不愿意投降,那刘琨恐怕也是这样的人吧。” 刘曜沉思片刻,追问:“这般攻伐,汉廷有何反应?是否会再起战端?” 祁正举则摇头道:“汉儿大败,已然胆寒,不复兵,听说还要给王上册封,国中一个月前就决定派出使者,与汉廷交涉,此时该已抵达洛阳。” 刘曜又问:“国中可还安宁,大丧何日可?” “国中安宁,诸王和睦,但大丧要等使者回来方可,因先王之死,与那汉儿陈止脱不了关系,得让汉廷给个说法。” 听到陈止的名字,刘曜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心底杀意涌动,但生生压下去,跟着叹息道:“是我的过错,没有护好幼弟,还害的大王心淤,以致中道崩殂。” 祁正举赶紧道:“怎能怪大将军,此事皆是汉儿之术,待得国使当堂质问,定要让那陈止付出代价!” 第三百五十八章 匈奴使至,全城追评 刘曜的归来,在匈奴汉国内,激起了一阵涟漪,但很快就平息下去了,毕竟他的归来,也无法改变刘渊身死给匈奴内部带来的影响。 反倒是有几个部族之主,要追究刘曜的责任,认为刘渊的意外身死,和刘曜是脱不了关系的,需要让他有所表示。 这无疑是匈奴内部权力斗争的一部分,是几个匈奴部族之主,借此向新王施压的手段,但刘曜也不是好捏的柿子,他本身就是匈奴贵族,代表着一部分势力,虽然在归来的最初,面对局势处理的有些混乱,但很快就站稳脚跟,开始反扑。 于是,随着刘曜回返匈奴王城,整个匈奴汉国陷入到了新一轮的动荡之中,与此同时,匈奴国的使臣车队,也已经抵达了洛阳。 此时,距离陈止设宴,招待和邀请六十多位大家,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虽然时间过去了不少,但有关那一日寻梅楼中所发生的事,却依旧在城中流传着的,而且还带动了周围的不少人,朝着这座京师汇聚。 “这就是东都洛阳啊,比之关中,果然是繁华了许多,尤其是这街上的行人,更是人数不少啊。” 说话的人,乃是一名年龄不大的匈奴少年,看上去年不过二十,但看其衣饰,位列副使。 匈奴汉国的使臣,在抵达洛阳之后,先是被大鸿胪派来的吏胥接待,在百邦馆中安顿下来,紧接着就迫不及待的在城中游荡。 当然,如果按照礼制,作为下邦的匈奴人,理应恭敬的等待在百邦馆中,等待皇帝的召见,在这之前,都是不能随意行动的,更不要说踏足城中了。 但这次过来的匈奴使者,却没有丝毫下邦的自觉,言行举止之间更有一股淡淡的傲气,毕竟在他们看来,汉匈两国的这次交战,分明是他们取得了大胜,将汉朝派去的官兵打得大败,他们这次过来,不是以下奉上、过来觐见的,而是作为胜利者,过来商讨战后利益的分配的。 因此,在安顿好了之后,立刻就带着人要闲逛洛阳城,连大鸿胪属官安排的护卫都不带,说是不能放心,比不上自家国中勇士,将那典客令气得不轻。 但匈奴几人丝毫也不在意,就这么自顾自的出来,边走边点评,毫无顾忌。 “我当初去关中长安的时候,就以为天下繁华,莫过于关中,没想到这洛阳的繁华犹有过之,真是令人惊叹啊,怕是这一城的财富,比之我匈奴几代先王累计下来的财宝,还要多上许多啊。” 那少年副使看着来往之人,眼睛里流露出贪婪与羡慕之色。 “可惜啊,我只是匈奴的王,不是他们汉人的王,否则这城中财富,那藏于深闺的美人,岂非任我予取予求?” 他的声音不大,只有身边几人听到,他身后就有一名三四十岁的高头大汉微微撇嘴,此人身子极高,虎背熊腰,肩膀很宽,走在街上,引得不少人侧目看来,但见了此人那凶恶的面孔后,又纷纷收回目光。 见状,这大汉冷笑了一声,略带得意的说道:“哼!中原人虽然富庶,但个个都是无胆鼠辈,若是给某家几百兵马,在城中劫掠,当可满载而归!” “石勒,休得胡言!” 顿时,走在他们最前面的那人出言斥责。 说话的这人,正是此行的正使,他完全是一副汉家士大夫的打扮,峨冠博带,留着长须,倒也有几分名士风度,只是行走之时,却不时正正衣冠,生恐衣衫歪斜,还不时游目四望,似乎心神不定。 这么一支队伍走在街上,当然引人注目了,时而就有人指指点点,只不过洛阳之民见多识广,莫说是番邦使臣,就是小国的国君,也见过不止一次了,在他们看来,那番邦国君还不如汉家大夫有风度,是以扫了这匈奴使节等人后,就都去做别的事了,并不放在心上。 但是,也有人注意到了这支队伍,那就是洛阳城中的士族子弟。 这些子弟,遍布全城,而且很多人每日养望,不事生产,闲暇时间甚多,时而就会在酒馆、茶肆中坐而论道。 今日,就有这么几人,坐在酒肆,看着那一众匈奴使者,低语交谈。 “此次匈奴来使,倒也有些来头,你看着正使,看上去宛如士大夫一般,其实也是匈奴人,名为靳准,郎官出身,匈奴新任的酋首刘聪,还是此人的女婿。” “原来他就是靳准,我也听过这人的事,听闻那刘渊本来是想要传位给一子,名为刘和,就是因为那刘和得罪了靳准,被此人进谗,又反复构陷,最终失了眷顾,便宜了刘聪。” “那你可知道,那刘和是因为什么,与靳准交恶的?” “这倒不知。” “却是靳准有家丁为恶,肆意杀人,那刘和看不过去,说了几句,靳准就派人送礼,结果刘和并不收礼,还将人斥责一番,因此被靳准记恨在心,最终百般使坏,破了刘和的根基。” 此人话一说,其他人半晌无语,他们也实在是没想到,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能闹出如此风波,哪怕是番邦小国,那太子储君的位子也事关国本,稍有不慎,就是一场风波,因为家仆口角,就构陷储君,换了国君的继承人,堪称儿戏一般。 “这般心胸,真是狭窄至极,若只是看其人这道貌岸然,是决计想不到的。” 一人给出了判断。 随后,就见那几个胡人,朝着这座酒肆走了过来。 这也正常,能吸引诸多士人坐下的酒肆,那肯定不会简陋,这群匈奴人出来,是想见见世面,当然不会选择狭小之地。 注意到这群人的行走顺序后,这店里又有一人问道:“那个副使打扮的胡人少年,又是什么来历?这等年纪,居然就能成为使臣副官,真是不可思议,看那靳准对他的态度,隐隐还有尊崇,莫不是匈奴贵族?” 最先开口那人,就道:“巧了,此人我也有些了解,乃是匈奴伪国的北海王,名为刘乂(yi),为那刘渊的幼子。” “是个匈奴人的王爷?” 众人都有些意外,随后就有人笑了起来。 “这是个小王子啊,不久前,太乐令才斩杀一个王子,气死了刘渊,这位又送上门来,不知要闹出多大风波。” “对,我听说,这次匈奴使臣过来,就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想要追究太乐令的罪过,正巧太乐令这几日与大鸿胪的几位属官,正一同准备着礼仪,到时候是有好戏瞧了。” “区区蛮夷,也敢问罪,莫说太乐令只是恰逢其会,就算真是有心算计,将刘渊气死的,那也是有功之人,朝廷若是敢斥责,我等就得上书抗争!” “正是此理!莫非,区区胡族,以为在战场上侥幸胜了一次,就真是不得了了?还不是朝中有变,武乡侯回返,军中混乱,否则安能有此败?” “此战一败,我等本就心中有气,恨不得亲上沙场,以身报国,匈奴小儿不提还好,若是提了,哼哼。” 当下,几个士人越说越是激愤,更有人作势要拔出长剑这士人的长剑,固然是装饰所用,华而不实,但也已开封,下品之人都无法在洛阳佩戴,至少也得是中品。 若是真闹出事来,也是一场乱,所以同行人里面,有知道厉害关系的,就赶紧劝阻,顺势转移话题说道:“提到太乐令,他那文评,这几天不是正在进行,诸位可否猜出最后胜者为哪家?” 此话果然有奇效,就见刚才还气愤填膺的几人,顷刻间那脸上的怒气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热切。 “当然是左岳书院!”其中一人不假思索的说道,“左岳祖沿,这几日真是一鸣惊人啊,从初评开始,他的几篇文章,就一篇比一篇深刻,还涉及到数算之学,字字玑珠,严谨,实乃我辈楷模!” 另外一人立刻反驳起来:“非也,非也,兼善书院的王文远,才是首选,寒门出身,历经险阻,破开重重考验,才能拜入名门,你们是没有在现场看到,王文远的老母亲临现场,讲述他幼年艰苦为学的故事,闻者伤心啊,自是要让这等勤学之人胜出才行!”说着说着,这七尺男儿,竟要垂泪! 但他话音一落,就有另外一人摇头道:“慎独书院的荀理,才该拔得头筹,这文章为学,本来就该摒弃种种,只论文章,荀君生长于世家大族,自幼苦学,天资过人,他的文章,比其他人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若是因为出身大族,就不得头筹,那这文评之事,又有何意义?再说了,几位品评大家,也时时夸赞荀君,依我看啊,这第一之名,必然是慎独书院的。” 几个人说着,居然有旁若无人,争吵起来的趋势,让最初转移话题那人不由唏嘘,和身旁一名好友感慨:“到底是陈止之议,以致如此!” 但他刚说完,边上就有个略显冷冽的声音问道:“陈止?你给我说清楚,陈止他怎么了?” 几人寻声看去,问话的正是那匈奴副使,少年王爷,刘乂。 战袍染血说 感谢“bronspeter莫笑化蝶飞”的打赏!关于匈奴汉国,并非匈奴汗国。 第三百五十九章 五榜三才真假评 陈止这个名字,对刘乂等人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哪怕他从来没有见过其人,但自从父亲刘渊身死之后,这个名字,几乎每天都能听到。 不光是刘乂,就是那靳准、石勒等人也是一样,无论是朝堂上的议论,还是军中的争吵,几乎都离不开这个名字。 谁让匈奴国主的死亡,与这个名字紧密相连呢? 靳准他们这次出使,在临行之前,不知有多少势力派人过来给他们递话,或者干脆就上门交谈,透露出的意思,都是让他们若有可能,最好能将这个陈止带回国中,或者干脆就想办法将那人杀死,最次,也得羞辱一番。 新汉朝廷的宣传终究是假的,刘渊的死亡是多种因素共同的作用,但真正的根子是其人本就身患重病,然后大悲大喜,最终一命呜呼,但不可否认的是,陈止的所作所为,连同传过去的消息,确确实实是直接的导火索,所以在两国克制的当头,匈奴贵族无处泄的怒火,或不可告人的手段,就都倾泻到了陈止的身上。 这一路上,匈奴使节就多次询问过有关陈止的事情,得到的结果,竟是他靠着刘渊之死,登位得衔! 刘乂等人自是无法忍受,这时一听有人提到陈止,顿时就无法平静了。 “你们几个给我说清楚了,那陈止他怎么了?”刘乂来到几名士人跟前,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面前的几人,冷声喝问。 他毕竟做王爷久了,年龄又小,又自觉匈奴大胜,加上有特殊的自卑感驱使,混合着心头愤怒,所以这一声呵斥,是半点面子都不给士人留下,傲慢而无礼,登时就让几人怒了。 “好大口气,番邦小国的蛮夷酋,来到我华夏之地,居然还是这等模样,简直可笑!” 顿时就有一人站起来,伸手要将腰间长剑拔出,可不等他动手,刘乂的身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雄壮的好似小山一样,雄武而健壮,正是石勒。 此人脸上依稀能见到青纹底色,虽然很淡,似是被烧掉了一部分,但痕迹明显,配合着那张羯人的苍白面孔,顿时就显得狰狞无比,将那欲要拔剑之人震慑住了。 “石勒,休得无礼!” 突然,靳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其人则不急不忙的走来,看着几名士人,笑着拱手弯腰:“几位君子莫慌,我等番邦小国,不懂礼数,让诸位见笑了,诸位一看就都是学问高深的人物,看得出我等来历,我等来时,主上就特意说过,中原人杰地灵,有诸多英豪,而那位彭城陈守一,蔽邦上下,那是闻名久矣,是以才想询问,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诸位何不告知?” 他一番捏造,说出了谁都知道是谎言的话来,跟石勒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给一众士人台阶下,随后一招手,叫来掌柜,拿出大钱,叫了酒菜。 “给诸位压惊,还望不要推辞。”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士人们慑于石勒的勇猛,又见靳准做足了姿态,便就坡下驴,重新坐下来,神色中多少有些不自然。 刘乂见状,心里冷笑,觉得这中土士人,一个个色厉内荏,都是绣花枕头,让人看不起,但见靳准出面,也不再多言,坐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众人。 石勒则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大马金刀的坐下。 他这么一座,酒肆中的其他人也都现了这边的动静,有些怕事的,赶紧就放下酒钱,转身离开,也有好事者凑了过来,离着几步,低语打量。 靳准不管其他,一样坐了下来,给几名士人敬了酒,又问:“之前听几位谈及陈止,我知此人如今为太乐令,莫非是在任上做了什么大事?” “陈太乐这等人物,天下少有,他岂止是做出了什么大事,其人所做,就没有小事!” 或许是基于压迫,或者是出于公愤,总之一开口,这群士人像是为了压下匈奴人的气焰一样,就将陈止抬得非常高。 “哦?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么?那我倒是要听听,这位太乐令是做出了何等不得了的事,据我所知,你们汉人的太乐令,就是管一管音律吧。”刘乂不阴不阳的说着,话中的嘲讽之意,任谁都能听得出来。 “呵呵,蛮夷尔,难怪不懂。”那士人也不辩驳,轻轻一笑,那“呵呵”两字,仿佛有魔力一般,瞬间就激怒了刘乂,让这年轻的匈奴王子有了动手的冲动,可不等他真个下手,就被窗外的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动作。 哄! 酒肆之外,好像瞬间哗变,有百军呼啸,声声叠叠,一下就把这屋里的人吸引过去了。 刘乂、靳准等人循声看去,就见窗外人头涌动,都朝着一个方向奔去,那人群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一脸热切,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这是做什么?莫非是洛阳习俗?” 刘乂等人一脑袋的问好,连怒都顾不上了。 刚才被他威胁的那名文士,则冷哼一声,道:“你不是看低太乐令么?这窗外之景,就是因陈太乐而起!” 匈奴几人听过则愣住,转朝着窗外看去,心里一阵疑惑与惊讶。 窗外的景象,是因陈止而起? 在那窗外,街头巷尾皆有人奔,毫不夸张的讲,还有那扶老携幼之人,让人越疑惑。 “敢问这位君子,究竟是因为何事,竟引众人这般追捧?”靳准干脆就问了出来,就好像刚才不是他们冷嘲热讽一样,显得诚恳而友好。 士人本来不想回答,但看了看石勒的拳头,还是说道:“今日,乃是文评的假终之评,将会决出丙榜的天地人三才之人,参与三天后的真终之评!” “假评?丙榜?天地人?三才之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靳准不问还好,他一问,众人面面相觑,更加糊涂了,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耳中所闻皆是过去未曾听闻之词,这心里头的迷惑,越浓烈。 想了想,靳准不得不硬着头皮,又详细请教起来。 ……………… “真是没有想到,这所谓文评,明明是名士之事,为那风雅之情,居然会令洛阳之民这般推崇,每日文评一起,立刻就万人空巷,太乐署周围的街道,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皇宫之中,人皇刘岱,也在感慨着同样的事,而且面色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看的旁边的莫安节一阵担忧,生恐前几日的事态重演 几日之前,文评的初评刚起,就引来一阵风潮,人人皆言此事,洛阳内外,无有不知者,连皇宫大内都满是议论之人。 按着陈止与皇帝的约定,文评起时,皇帝当往,予以祝福,刘岱见了场面,回来之后就念念不忘,一听说初评火爆,就按耐不住了,竟想要白龙鱼服,微服出宫后,也去凑个热闹,要化名一人,参加文评初评,过把瘾。 但这样的要求,谁敢答应,莫安节当时就把皇帝拦下来了。 即便如此,最近几日,刘岱连政务都顾不上了,一心牵挂着这个文评,以至于莫安节都有些后悔,当初答应了陈止的要求。 “大伴,过几日就是终评之日了,按着陈止的布置,先是诸书院递交文章,择其善者而出,尽量每个书院都选出一到两篇文章,让写文章的人分批次前往太乐署,由十位大家品评筛选,最后选出五十人,分入甲乙丙丁戊五榜,这也就是初评,然后就是现在的假评,共分五日,每日皆有一榜士人出面,每榜最后只剩三人,为天地人三才之数,这五榜三才,在三日后参与真评,也就是终评,胜者则可从南山书院手上,得到洛阳文章第一的牌匾,以及其他诸多赏赐。” 这位人皇越说越是兴奋,到了最后,居然有了点情难自已的意思。 “这么些个人,那么多的俊杰,朕过去可是从未见过,为了个第一的名号,这许多书院是什么都不顾了,一门心思的想要成事,大伴,你说这样的场面,朕焉能不去?” 莫安节最怕的就是这个,不由劝道:“太乐署狭窄,而终评之时人多,到时鱼龙混杂,陛下身系天下安危,岂可轻去?不如就在宫中等待结果。” “怎么?朕听闻,每日品评之时,洛阳的百姓闻风而动,齐聚太乐署外,莫非朕连这小民都不如?不能亲眼一观这般盛事?” 莫安节顺势就道:“陛下有所不知,正因如此,方要谨慎,百姓齐聚太乐署外,将好宽的街道都给挤得水泄不通,里面有何人出没,根本无从探查,陛下岂能轻涉?” 皇帝却怒了:“岂有此理!为什么你劝朕的话,说的这么熟练啊?朕明明都听说了,你这老货,若是有闲暇,也会过去一观,怎的朕就不行?” 原来,莫安节固然忠君,但也有爱好,最近也迷上了文评之事,有时候会亲自过去一观,不知怎的被皇帝知道了,拿出来说开,顿时老脸尴尬。 正当他想着如何开脱,却有一小黄门匆匆而来,拜于台下。 “陛下,那太乐署,出事了!” 第三百六十章 文评之盛哉 文评之盛,甚至有些出乎陈止的预料。 本来,他接掌太乐令之初,了解了官职的职能后,就心有所想,有意在职权范围内,进行一次大规模的社会实验,以验证前世、后世,这不同的社会生产力水平下,人心是否有太大偏差。然后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针。 所以,这个所谓文评,实际上借鉴了后世经验,又结合当世情况加以更改,借着公权力进行推广。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陈止多次借力用力,如张家、徐家、荀家的流言,就被他借势炒作了一番,将自己要做的事推广出去。 待得回过头来,文评之名已然街听巷闻了,加上那品评会中,两家书院比拼,让不少人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概念,同时也传出了许多风闻,那洛阳文章第一的牌匾,更是让不少书院摩拳擦掌。 至此也就罢了,陈止本意就是把书院的精力,从散乱的比拼中引导过来,聚集在一个公开的擂台上,从而进行管控,加以引导。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文评的正式召开,除了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书院之外,居然连这洛阳内外、京畿之地的布衣百姓,也闻风而动,开始传闻。 这古往今来,人心还是人心,尤其是这文评布置,放在后世,经过一番炒作,亦可收获不少观者,何况是如今整个娱乐匮乏的时代? 那士大夫、世家子弟,还有投壶、手谈等事可为,高雅者更是吟诗作对、练字作画,又或者游山玩水、倚翠偎红,那布衣百姓每日劳作回来,连灯都舍不得点,哪里有什么娱乐,摸黑造人已是不错的娱乐了,听闻八卦则更是一大乐趣。 毫无疑问,文评的炒作,恰好就附和了这个时代人民的精神需求,无形之中有了很高的契合度,是以造成了病毒式的传播。 不过陈止虽然意外,却没有无措,立刻调整了布置,给文评会增加了宣传力度,更是增加了许多环节,在原本介绍品评大家、介绍书院历史、介绍写文章之人的经历之外,又添上让家贫、寒门的士人子弟,诉说求学的艰苦往事,等等环节。 起初,这般举动,不少人不理解,连陶涯、刘纲、陆映他们,都曾提出疑问,可等到事情传开,寒门学子的艰苦经历,居然让布衣百姓们闻之落泪,获得了巨大的共鸣和满足感,也使得不少寒门子心生动力,进而带动整个洛阳周边的百姓,陷入到了沸腾和狂欢之中。 一时之间,文评之日,万人空巷。 不光是参加文评的书院和学子,变得人尽皆知,名望有如坐了火箭一样,一路狂飙,连带着那些品评的大家也被人推崇起来,位格提升,几个资历甚老,但因学术上有所欠缺,始终不能和郭象这样宗师相提并论的大家,更隐隐被推到了宗师的位子上。 起初,街边茶肆之中,探讨的是哪家书院的文章精神、学问深厚,哪个士人的见识广博、传承精妙,后来谈及学派百家的人少了,谈及参与品评学子的多了。 时而能听到有些人,对那些学子大加赞赏,一如之前匈奴使在酒肆中所听,而除此之外,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场品评下来,大家们的言论也逐渐为人所知,其中不乏风趣,亦有充斥深意的,宛如佳酿,让人在品鉴文章之余,亦能有所收获。 在陈止的刻意引导下,渐渐的,舆论中增加了对品评大家的推崇,尤其是诸多百姓和寒门子弟,在谈论的时候,也慢慢谈及诸多大家。 如“王公之言发人深思”、“向师品评多有深意”、“左君、古君诙谐而智慧”之言,慢慢充斥街巷,让人们对这几位品评大师多了亲切感,更愿意推崇他们,将他们的位格抬高起来。 这样的变化,对于品评的大家而言,其实也是好事,他们固然喜好清净,但既然接受邀请,也住在洛阳,对名望不可能没有追求,这等结果,等于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与此同时,太常府和诸多属官也发现,在整个文评的过程中,由于太乐署的严格把控,连带着让官府的权威也提升了许多。 过去,哪怕是太常下令,也有阳奉阴违之人,因涉及到礼仪,多有可商榷之处,权威不定,但现在的文评,因为涉及到具体事宜,为各方关注,又有名望鞭策,还有各家书院盯着,从上到下,其他司衙也好,办事的吏胥也罢,没有敢不尽心尽力的,否则不用旁人检举,先就有学子出言斥责,那可就不是责罚的问题了,还有可能名声扫地,被人唾骂。 如此一来,几乎每一环节都有人受益,亦有人担责,一个事关多方的事物雏形显现,京城各方就都惊了,纷纷意识到这个本不被他们看在眼里的文评,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就越发关注起来,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但有人受益,就会有人失意,这些失意的人,最为明显和直接的,就是在初选之前,就被刷掉的书院。 按着陈止和诸多大家的意思,初选的五榜,最好是每一家书院的人,皆有人入围其中,但事事岂能尽如人意,哪怕是组织者心有偏颇,刻意照顾,但各家传承参差,为学之人也良莠不齐,终究有怎么都扶不上墙的烂泥,再加上洛阳之地,书院众多,大大小小,不了解的人,都难以尽数。 于是,难免还是有不少书院,没有一个人入那初选,因而不得彰名,见着别家威风,难免不甘,偏偏这文评现在局面太大,架子铺的太开,隐隐又有几个司衙撑腰,而落选的书院往往传承不精,本身就势力不济,如何敢与之计较,只得吞下苦果,想着静待下次。 但终究是心有侥幸,那落选之人,有的闭门苦读,想着下次一雪前耻,有的则时常在太乐署外徘徊,期望能有变数。 变数,终于来了。 太乐署外,人头攒动,在等着门立传出消息,得到第一手的资料,不光满足自己的心思,也能带回去,跟友人、伙伴吹嘘。 只是,着人太多,有的时候听得见、看不到,有的时候干脆就听不清,于是就有不少人低声抱怨着。 “这般盛事,何等热闹,怎的就要选在这般狭仄之地啊。” “谁说不是呢,但我也知道一些内情,听说太乐署本不受重视,就是个清闲衙门,平时都没有几个人来,朝廷所拨资财,都被其他司衙拿去,是以此处久无修葺,更无扩建。” “这可不成,文评如此之盛,想来定会闹出名堂,日后观礼之人众多,岂能不扩?依我看啊,朝廷就快扩地了。” “那也是以后的事,今日,你我还是得往里挤啊!” …… 议论之中,摩肩接踵,不少人已是汗流浃背,兀自不愿离去,实是这年头想来点娱乐不容易,没有录像和重播,能现场观摩,哪怕只是听个声音,那也能过把瘾啊。 所以他们固然抱怨,却还是不住的往里面挤着。 但突然之间,人群外围的几人,却忽然身子一顿,跟着就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什么人抓住,猛地往后面一扯,身子顿时失去平衡,跟着就看着一名壮汉,宛如开山一般,不断往前走去,沿途之人被他或抓或拉,拨动到一旁,生生开出一条道来,让他长驱直入,连带着后面跟着的几人,也不受阻挡。 但沿途之人哪里肯善罢甘休, .et很多人回过神来,就要理论,但见了那人的凶悍模样,又纷纷迟疑起来。 正当众人进退不定之际,此人倒是怒喝一声。 “莫要阻挡,速速让我等进去!好找那陈止问个明白!” 呼喊之时,其人脸上的浅纹扭曲,狰狞如鬼,生人退避,不是那石勒又是何人? 此人本就身强体壮,嗓门也大,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他鼓足了气,这般叫喊起来,声音顿时盖过了其他人,将周遭百姓的注意力都给集中过来。 在石勒的身边,还聚集着不少人,除了同为匈奴使节团成员的靳准、刘乂之外,还有几名中土学子,这几名学子士人的脸上,显露出复杂表情,有不甘,有愤怒,还有侥幸。 原来,这靳准等人,在酒肆中问出了个大概后,终于算是明白,为何这满城的百姓,扶老携幼,也要朝这里聚集。 正是因为文评。 陈止搭建起来的文评。 想到刘渊之仇,刘乂等人岂能让陈止如意,只是苦于无策,但靳准却是个脑子灵活的人,了解了大概之后,很快就想到了关键,带着刘乂等人过来,最先也不往里面拥挤,而是在石勒等人疑惑的目光中,找到那人群中衣着考究的士人询问。 很快,就有几个落选的学子被他的言语蛊惑,动了心思,就是跟在几人身边的士人了,靳准这才让石勒前行。 此时,石勒开道,靳准紧随其后,还不时转头,对身边几人道:“几位君子,待我等进去,以使节之身,为诸位询问公道,那陈止顾虑两国之事,必不敢辞也。” 第三百六十一章 谁人不知陈君,闯关且看石勒 “如此,有劳。” 在这几个想要借匈奴使者之力、扭转情况的学子中,也有为之人,乃是若水书院的山长之子,名为严形。 此人听了靳准之言,也不露笑容,举手为礼,却不躬身,而且所站之处,离诸匈奴人始终有三尺左右的距离,似是有意割裂两方联系。 面对靳准友善的话语,严形也只是点头颌,并不多言。 后面同行的几名学子见状,都不由低语赞叹:“严君谨慎,君子群而不党,合而不同,何况外臣乎?” 顿时,几人又坚定了心意。 只是这几人的做派,落到了北海王刘乂的眼中,却让这胡人王子很是不屑,心中鄙夷,他出身匈奴豪右,天生贵族,唯独不喜汉文,典籍读的不多,但君子群而不党的意思还是懂的,只是这心里却不认为这几个人是君子。 “不过是心存侥幸之人,不甘心落败,又没有力量扭转局面,是以想要借助外力改变局面,他们中土汉儿,一贯看不起我匈奴屠各,之前在酒肆中的几个孱弱书生,被威逼之时,尚且要表现出鄙夷,而这几个人为了自家利益,却不惜与我等合作,用他们的话说,岂非就是同流合污?偏偏还要表现出泾渭分明的意思,真个虚伪,倒不如摆明车马,就说是相互利用!” 到底是出身贵族,年纪虽小,但见多了勾心斗角,哪里看不出当前的局势。 眼下,他们匈奴诸使,要以这几个学子为借口,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干涉所谓文评,给陈止找麻烦,若能成功,此行目的至少完成了三分之一,相对的,几个学子士人,同样也是借匈奴使节团的特殊身份,想要搞个大新闻,闹出事端,来让文评混乱,这样一来,他们说不定还有机会重新再来。 说到底,两边都是相互利用罢了,只不过靳准表现得和善,而严形等人还想划清界限,以免被人说和胡狄同流合污。 想着想着,几人随着石勒前行,那石勒力气甚大,一路拨弄,很快就到了太乐署的门前。 此时,衙门大门洞开,从外面也能看到其中景象,就见几位高冠博带的大家高坐于席上,端正观文,有士人如弟子般侍于前,两边则立着诸多护卫的兵卒武士,这武士的队列一直延伸到门外。 门口几个兵卒,更是一脸警惕的看着石勒 这石勒一路过来,可谓横冲直撞,加上他的装扮和脸上的刺青,想不被人注意都不行。 被人盯着,石勒却也不惧,哈哈一笑,就要上前比划,却被靳准叫住,后者前行几步,路过石勒身边时,低语说道:“你这莽汉,不要心急,先看清里面情况,认清几人,分辨陈止所在再说,待我先过去交涉,总要进去之后,再做打算,汉人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没见到陈止之前,不可造次。” 石勒闻言,眯起眼睛,看着靳准背影,眼底闪过寒芒,最后还是点点头,将话跟刘乂复述了一遍,随后就抬起头,视线穿门而入,扫过高坐席上的几人。 这里离门中尚远,而为安全故,几位大家身前也有遮挡,看不甚真切,只是石勒眼神不错,能看个大概,目光扫过几人,见他们有老有少,年龄大的,白须垂胸,年龄小的,神色昂扬,个个都是气色不凡。 其中一人,吸引了石勒的目光,原因无他,此人身着官服,神色从容,身边几人评点之时,多有与他交谈者,而这人也只是点头应下,说的话很少,也很少置评。 “这就是那彭城陈止吧?倒也是仪表堂堂,听众人对他的推崇,连同这街巷之景,也不是绣花枕头,没想到年龄这么小,我本以为,能做出这些的,怎么也得是而立之年了,未料想,不过二十出头。” 石勒想着,不由好奇起来,他是中途投奔匈奴汉国,本不是匈奴人,但通过靳准的门路,在匈奴国内做了几件事,取信于匈奴新主刘聪,才能跟随使节团过来。 话虽如此,但很多消息,以石勒的地位是不知道的,就比如说陈止的年龄,在来之前,他只听过有这么个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具体的信息,就所知不多了。 相比之下,同样向门中打量的刘乂知道的就多了,他看了一眼,冷笑起来:“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罢了,坐于中间的,便是那陈止吧,真个好笑,不过是仗着官威,否则焉有资格坐在长者、贤人之间。” 他这边话音刚落,身后的严形忍不住反驳道:“此言差矣,陈君之能,洛阳谁人不知,琴棋书画就没有他不擅长的,皆可堪比大家,若非如此,那些个大家岂能应邀而来?文评之事,本就是陈君所置,他因避嫌,不愿位于其中,是诸家推举,推辞不过,这才落座,他坐于其中,我等都是服气的。” 严形这么一说,刘乂顿时傻眼了。 怎么着?陈止这个年龄,坐在里面,你们这些同龄人还都服气?这是个什么道理?而且,你过来是找他麻烦的啊,是我等彼此利用,来给陈止拆台的,怎么还帮陈止说起话来了? 倒是石勒心中一动,又多看了陈止一眼,暗道,能让对他不满的人,都忍不住帮他正名,这样的人,定是有本事的啊,张军师说,若想立足、成事,就得多招揽人才,但陈止这样的人,坐于庙堂之上,八成是招揽不来的,日后说不定还是威胁,不如除去。 但想到这,他又摇摇头,暗道自己是昏头了,如今他已投奔匈奴,这些事,该让匈奴去头疼了,何必越俎代庖? 就在几人心思各异之际,门中突然一阵喧哗,正被品评的两名士人眉头一皱,就看到靳准在一名兵卒的带领下,来到了陈止身边,正在说着什么。 随后陈止摆摆手,张口吩咐了几句,虽因距离的关系,刘乂、石勒等人听不清楚,但看到靳准点点头,站于一旁,作势观看品评,多少也就明白了。 两边好像是说定了什么,靳准可以观礼。 刘乂顿时就有些暴跳。 “这是要等这两个人品评之后,咱们才能过去吧,岂有此理!陈止乃我族大敌,咱们是来让他难堪的,为何还要按着他的规矩来,这么一来,岂不是都要按着他的话走,太憋屈了,本王不为也,石勒,你给我继续开路,把前面几个兵卒推开,本王直接过去!让他们看看吾族威风!” 这位匈奴北海王说完,扭头看了一眼严形等人,见他们有劝阻的迹象,就冷哼道:“还有你们,也跟过来,若不打出气势,如何能让他低头?都不要废话了,随本王过去!”言罢,再看石勒,见对方并未行动,就恼怒道:“石勒,赶紧动手!难道你只听靳准的,不听本王的?本王才是王族,他不过一陪臣,你若听话,回去我会禀明王兄,让你独掌一军!” 石勒闻言,眯起眼睛,最后咧嘴一笑,抱拳道:“诺!”随后,他一转身,两臂摆开,直接就往前一扑! 以石勒的这个块头,这一扑过去,就像是饿虎扑食一样,配合着筋骨的弹动,双臂和肩膀打开,整个后背就像是一个倒三角大伞,直接朝着守门兵卒盖了过去! 他度极快,守门的两个兵卒护卫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石勒一手一个,直接甩飞出去! 随后,这大汉更不停留,迈步前冲,竟在呼吸间,将门中两边的几个兵卒,都给迅的甩开! 顿时,整个司衙都惊讶了! “怎么了?怎么了?” “干嘛呢这是?” “怎么有人动手了?” 门外看热闹的士人和百姓,也是目瞪口呆,仿佛中了定身术一样,也不挤了,也不抱怨了,尽数楞在原地。 唯独刘乂哈哈大笑,手一挥,带着几个仆从,招呼着严形等人,顺着石勒就冲了过去,口中叫喊着:“这才像样,才是我辈该有的样子,否则娘们一样,如何能震慑汉儿?” 说着,他不满的回头催促,见严形等人并未跟上,就指挥两个随从:“这群中土士人,这般没有胆量,想闹事的是他们,想利用我们的也是他们,事到临头了,我们都动手了,他们还想躲在后面不成,去给我都拉过来,一并冲进去!” “诺!” 几个随从领了命令,回转过去,将严形等几个士人架起来,就往那衙门里冲,这下子可将几个士人吓坏了。 “死罪!死罪!” “岂能冲闹公堂?” “住手!我等并非是要这般结果!” 这几人毕竟久居洛阳,知道以名士之风范,闹一些小事可以,但冲撞朝堂可就不是小事了,足以上升到政治问题,他们不过是想闹个事,借匈奴人的手浑水摸鱼,没想到事情完全不受控制了。 一个个都是哭喊着不愿过去,但哪里能和匈奴随从相比,这些人也都是打熬过身体的,拎小鸡一样的带着几人前行。 “列阵!” 另一边,太乐署院子里的兵卒,则在头领的带领下,聚集起来,组成了列队,朝着石勒逼近过去! “你是何人,敢大闹公堂,不要命了么?束手就擒!” 第三百六十二章 冉瞻挡路 伴随着呵斥的,就是众多兵卒的合拢之声,一双双军靴踩在青石板上,声音清脆而有力。 这些兵卒并不是太乐署所属,毕竟一个多月前,这整个太乐署算上官吏,也才大猫小猫两三只,人手严重不足,而且太常府作为文统,没有调动兵马士卒的职权,哪里能调动得来人手。 这些兵马,是几次文评过后,朝中现此处聚集的民众太多,人来人往,怕生事端,是以调来一支兵卒,专门负责维护安全,防止突之事。 但是,这些兵卒是京城驻守的中军,到底没有上过沙场,而石勒却是从鬼门关中杀出来的,两边这一碰上,石勒的经验就显露出来,面对十几名手持利刃的兵卒,他赤手空拳却毫不畏惧,反而挺身上前,在对方阵势还没合拢的当头,寻了一出空当,直接打乱阵型,朝着那个当先开口、号施令的兵卒武士头领冲了过去! 那头领哪曾见过这般凶悍的人物,立刻就手忙脚乱,连连后退,也顾不上指挥了,之能后退,其人话语一停,整个队伍顿时都乱了! 正在等待品评的士人,在兵卒混乱后,那是拔腿就走,朝后院奔去,在后院等待的书院士人,则纷纷探出头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院中变化。 太乐署的院子登时里一片混乱。 唯独在院落高台上端坐的品评大家还安坐不动,但仔细打量,还是看得出来,这十几人里,也有心神不宁的,正在强自镇定,估计是看到身边之人没动静,所以自己也不好先走,是以强撑,但面色多变,几不自然。 刘乂在后面看得清楚,见石勒一人,就乱了局面,领兵卒、士人前后奔走,不由哈哈大笑:“还叫我等束手就擒?我匈奴大军纵横北地,汉家十几万的大军过去,都被击破了,换成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又有何惧?统统给我退开!” 他的笑声传入众人耳中,人群哗然。 “匈奴人!” “他们是匈奴人,为什么匈奴人会出现在这?” “我知道了!听闻匈奴使节团抵达洛阳,莫非就是他们?” “岂有此理,敢在洛阳嚣张,在公堂之上动武,简直是禽兽之行!” “前面是匈奴人,但后面这几人是怎么回事?看打扮,该不是匈奴胡人,倒像是书院的学子,为何要与匈奴胡人同行?” 门外百姓指指点点,很快将话题转到了严形等人身上,上诸大家亦将目光投注过来,毕竟严形他们在这一行匈奴人中,未免有些扎眼。 顷刻间,严形等人成了瞩目焦点,纷纷议论飘入耳中,刺激心念,他们仿佛被放在热锅上烹煮,有无立锥之地的感觉,原本的抱怨和想法,在华夷之辨的大立场中,立刻变得无足轻重,甚至都不敢出声,只能低头不语,生恐被人认出。 刘乂也不管他们,只是催促石勒前冲。 石勒果然勇猛,一路向前,如入无人之境,竟无一人能挡他片刻,转瞬之间,就冲到了台席之前,直逼诸大家。 这下,高台之上的大家有人坐不住了,挪脚起身,作势欲往后。 这些反应,落在一旁的靳准眼中。 这位匈奴正使,在石勒刚冲来的时候,还有些吃惊,但眼珠子一转,也不阻止,反而在旁静观,盯着几个大家,想要看他们的反应,现陈止、王衍等人依旧面色如常,不由暗暗称赞,这中土果然是有人杰的,就是不知,石勒若是冲到跟前了,他们又要如何应对。 石勒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其凶残也是知晓,非镇定可平。 当然了,到了最后关头,靳准肯定是要叫停的,真伤了人,他在朝堂上也不好说话,只要能将这几人惊吓狼狈那也就够了,最好让陈止落荒而走,那这一趟就值了,回去也好交差。 靳准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想法,惊吓陈止为的不是报国仇,单纯是从私利角度出,要为自己增加资历。 只是想着想着,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传闻。 “对了,陈止斩杀了小王子,传言中也是个武技高手,他这样安坐不动,莫非是有恃无恐,不惧武攻?也罢,正好见识一下。” 他正想着,就见石勒一脚踹开护卫的兵卒,逼到了陈止等人的跟前,随后脚下不停,大笑着挥拳而上。 “你们几位坐的倒是舒服,不如下来,咱们换个位置吧!”石勒既然要做,就本着将事做到底的念头,直奔陈止而去,但想象中陈止慌乱的样子,却是半点都没看到,对面神色镇定。 石勒这心里不由嘀咕起来,可不等他细想,就有厉喝从陈止身后传出,紧随其后的,就是一道破空呼啸声! 其声甚急! “嗯?”石勒心中一动,止住前冲的势头,后退几步,正好避开了飞来的物件,而那物件去势不减,直飞出去,砸在远方墙壁上,将墙面砸的略有破损,这才跌落下来。 众人定睛看去,不由都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一根毛笔。 笔杆已经断裂,显是撞击所致,但更让众人惊讶的,还是此笔飞过来的那股势头。 “区区一根笔,飞驰之时,竟给某家箭矢破空之感,这掷笔之人,该是何等臂力、碗里,何等人物?” 石勒正想着,但无需他多思,伴随着一声还带稚音的叱声,一道身影已从陈止身后飞奔出来,凌空一脚,直奔石勒面门! 石勒二话不说,也不后退躲闪,直接一拳捣出去,那手臂中大筋弹动,手臂宛如长枪一般抖动,势头甚猛烈,隐隐能从手臂上听出摩擦声响! 边上,凑过来要反击的兵卒头领,见状惊骇,又是连连后退,知道是这事将劲力打熬到了骨子里的表现! “这人到底是谁,有这般身手?这一拳若是砸在我的身上,就算有兵甲遮挡,也要重伤,寻常人怕是要被一拳头砸死!” 正想着,他就看到从陈止后面冲出来的那人,已经一腿踢过去,和石勒的拳头撞到了一起! 这腿怕是不能要了! 兵卒头领就要出声提醒,但随后那踢腿之人凌空转身,又是一腿踢出去,和石勒厮打在一起,两人拳来脚往,短短时间内,接连碰撞,随后各退几步,对峙起来。 石勒这才看清楚自己的对手,不由一怔。 “居然是个少年!” 对面站着的,是个劲装打扮的少年,颇为英武,满脸戒备之色的立于陈止身前,单看他的个头和年龄,和北海王刘乂相近。 “冉兄,多谢。” 陈止在后,开口致谢。 “陈先生,我这次来就是保护你的,叔父说了,让我护持君子周全,再好好见见世面,这几日算是大开眼界,没想到却有匈奴人来挑衅,但既然我在这,不管是鲜卑人还是匈奴人,都休想动您一根寒毛!” 这少年正是冉瞻,在青州之时,鲁王设宴,有鲜卑人上门挑衅,当时有比武一项,就是此子出手将之击退,其人年龄虽小,但弓马武艺娴熟,战力惊人。 陈止西行时,冉瞻禀明叔父,也要相随,因家中之事曾暂时回返,待处理完毕之后就追上陈止,护卫在旁。 这几日以来,太乐署人来人往,冉瞻一直在旁边待命,今日果然派上用场了,只是他本以为自己武艺不错,出手就能擒贼,没想到对方也是好手,一番激战,时间虽短,但精神、体力消耗不少,都没占到便宜,不由惊讶对方身手。 冉瞻却不知道,石勒比他更为惊讶。 毕竟石勒这一身的武艺,是九死一生练出来的,而且年龄也不小了,虽说过了体力巅峰,但技巧却可弥补,没想到和一个半大小子动手,双方却互有胜负。 “这小子是谁,好俊的身手!不过,他还未到壮年,身子骨还未定型,一时的爆虽强,但真打下去,体力未必能跟得上。” 石勒还在想着,反应过来的兵卒终于合围上来,将石勒和后面的刘乂都包围起来,石勒身后则传来了刘乂不满的声音 “石勒,你怎么回事?也太没用了!这么一个小子,就把你拦住了!?废物!” 他颐指气使,对石勒喝来喝去,宛如家奴一般,石勒眼睛眯起来,却没有做出反应。 倒是陈止听到“石勒”这个名字后神色微变,视线在石勒和冉瞻的身上扫过,回忆着原本历史上的记载,很快就将注意力集中在石勒身上。 “没想到,原来历史上有名的奴隶皇帝,会和匈奴使节一同过来,若我记得不错,此人该是羯人。” 陈止想着,站起身来,说道:“诸位,太乐署乃朝廷重地,哪怕你们是匈奴使节,一样不可冲撞,请随兵卒离去,让有司查办。” 靳准这时仿佛才如梦初醒,说道:“死罪!死罪!太乐令恕罪!实是这夯货自行其事,但他也是被流言蛊惑啊……”他也指着石勒说话,后者眼底寒芒更胜。 靳准全然不管,只是道:“有流言说,我族先王乃是因太乐令而死,是以此人暴怒,方有这般作为,还望太乐令恕罪,对了,太乐令可知此流言?” 第三百六十三章 塑权在手,一言驱士【第三更】 现场的气氛一下就凝重起来。 那些个品评的大家都将目光集中过来。 其中有几人,在石勒凶猛冲来的时候作势欲走,但不等他们有所动作,冉瞻已然暴起,经过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打斗之后,双方对峙,情况稳定下来,这几人也就没动,转而观看局势变化。 眼下,听到靳准提到匈奴先王,众人不由都收声敛息,意识到要有事起。 匈奴先王自然就是刘渊了,在新汉的官方宣传中,这位匈奴之主,可是因为陈止的“妙计”被直接气死的,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单就普通人而言,谎言说多了就成了真话,更何况是以一朝之力宣扬,说的人一多,就算本来不是如此,旁人也会认定这就是事实。 尤其是在匈奴人听来,就更是如此。 其实从靳准过来表明身份的时候,众人就料到会有这么一个场面,尽管他刚才也表现的礼数周到,没有什么逾越之意,现在却仿佛是图穷匕见了。 “哦?你族先王为何人?”陈止看了过去,却笑着问了起来。 他的话让靳准微微一愣,正要再说,那北海王刘乂已经过来,昂头斥责:“你不用装糊涂了,我父王的名号,你们汉儿谁人不知?还要来这一套,今天就要让你们给个说法,若是不能的话,说不得我们就得让中原皇帝,把你交给我等,带回去好好招待了!” 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了森白牙齿,整个人好似出鞘的剑一样,咄咄逼人。 此言一出,本来一副看热闹架势的品评大家们,也都是神色不快,因这话中之意,俨然是对大汉皇帝不尊,哪怕在这个汉帝权柄衰退、世家扩张的时期,皇帝依旧是整个王朝的代表、精神支柱,对士大夫而言,具有着非同一般的精神意义,听到他人言语不敬,能舒服那才是怪了。 另一方面,刘乂一开口,准备开口的靳准也好,正在与人对峙的石勒也罢,都压下话语,做出让刘乂出头的样子。 尤其是那靳准,还露出一点得意笑容,他在匈奴国中乃是知汉之人,知道论起两国的综合国力,匈奴汉国是拍马也比不上大汉朝的,若是大汉真不顾一切要灭亡匈奴,即便不能须臾灭族国,但匈奴必然迎来浩劫,国破家亡只在旦夕。 现在的局面,说白了,是因大汉朝廷中势力交错,上下皆有其利,所以相互牵扯,难以动用全部力量,这才让匈奴有喘息之机,加上阴差阳错的得了大胜,有了谈判的筹码,但若是逼迫的过了,就等于帮着汉廷内外团结了,得不偿失。 有鉴于此,他并不想过分刺激汉朝朝野,更不愿将得罪人的活揽过来,自是乐得刘乂做这个恶人。 “刘乂乃是副使,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算有影响,我也可以用正使的名义加以转圜,不至于一下就恶了汉朝。” 他这边打定主意,也就不怎么开口,刘乂却是越说越来劲,越说越是靠近,最后干脆来到了陈止等人跟前,引得冉瞻脚步一转,挡在刘乂前路上。 刘乂颇为顾忌冉瞻,石勒的能耐他是知道的,刚才斥责两句,是为了表现自身的权威,真碰上能和石勒比拼的人,定是要谨慎对待的。 但谨慎之中,他还是顺势说道:“怎么?陈止你要躲在这稚子小儿的背后不成?”言罢,哈哈大笑,故作豪爽。 未料,陈止根本不去理会他,还是看着靳准,笑眯眯的问道:“靳正使,你还未回答我之问题,阁下先王何人?”言语间,赫然是将刘乂视若无物。 这下子,刘乂固然是怒意勃,而靳准也是心头念转,瞬息之间居然有些无措,无疑是被陈止打乱自己的计划。 但他最后还是朝北边拱拱手,说道:“我家先王,乃是炎汉后裔,为匈奴之主……” 话没有说完,作为品评人之一的古优,就冷冷的打断道:“这可就奇了,若是炎汉后裔,何以要据兵割土?莫非是要谋朝篡逆?” 靳准被这般质问,也不着急,摇摇头道:“非也,先王在时,时常言及,说是北地官吏无道,压榨、奴役并州子民,又欺上瞒下,是以圣天子不知,先王无奈,这才举义旗,给生民做主。”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给生民做主!”坐于一旁的王衍眼睛一眯,也顺势开口了,“若是如此,刘渊事后何以要立号建国?若真如你所说,那你现在就归国,告诉刘聪,马上去号撤国,带领族人退回塞外,还不失为一个显贵,将来青史之上,他也是忠臣,连带着刘渊也有个好评价。” 靳准丝毫不以为意,他也知道王衍其人,笑道:“国老此言差矣,我匈奴族人在并州北朔繁衍多年,遍布各方,怎舍故土?” “好一个故土!”陈止却笑了,“靳正使真个好口才,陈某对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还真是见之不多,你算是第二个。” 他一开口,一个厚颜无耻的名头就落下来了,靳准本来都准备好应答之话了,却不得不生生止住,心里也生出了恼火和怒意,毕竟陈止的话,确实太难听了。 作为出使之人,口才是必须的,往往要事先预估他国可能提及之事,提前准备好言辞,靳准也不例外,刚才虽然略有无措,但也猜到了陈止询问之意,是以做好了言语准备,谁料陈止也不和他辩论,当场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帽子戴过来了。 连王衍、古优等人都是一脸错愕。 毕竟是一国使臣啊,这么说,是不是太过了。 刘乂更是义愤填膺,他对靳准没有多少好感,二人交情一般,但陈止这话,隐隐侮辱了匈奴一国,刘乂岂能容忍? 他大声的斥责起来:“陈止,你枉为汉朝的太乐令,却是丝毫也不知礼,大庭广众之下,却说出这等粗鄙之言,难怪你搞得这个什么文评,也是乌烟瘴气,有才之人根本就入不了门,只能在外徘徊,可谓昏庸!汉朝皇帝,竟然重用你这等庸才,也是昏头了!” 他也不糊涂,注意到院中内外的人,对自己都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想到了事先准备好的棋子,马上调转枪口,要占领道德制高点。 他这一番话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就让随从将严形等人拉了过来,指着他们道:“这几位都是有学问的人,我与他们交谈过,都是一时之选,却连这太乐署的门都进不来,陈止你怎么说?莫非这背后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越多,这些人越是恼怒,索性直接抛出严形等人,想着以这个为突破口,扰乱人心,煽动民意,然后趁乱而为。 刘乂到底是出身贵族之家,操弄舆论的手段还是懂的,在他想来,陈止难免要为此大动干戈,好好解释一番,如此一来这气势也就弱了,辩论之中,气势一弱,有理也要退避。 但对于严形等人来说,此举却仿佛晴天霹雳,顿时惊怒交加。 他们后悔莫及,已顾不上什么利用不利用了,只是听匈奴人之言,再看王衍等人的反应,严形等人就知道,今天一个不好,就要被看做数典忘祖之人,和那边疆蛮夷同流合污,若是因此传名后世,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直接。 见陈止目光看来,严形等人心中忐忑,不知道这位太乐令要如何斥责自己等人。 陈止看了严形几人一眼,摇摇头,问道:“你们是哪家书院的?” 严形压下心头惊颤,拱手回道:“回太乐令,在下等乃是若水书院从学人,这次是受那匈奴人蛊……” “若水书院,本官记得这个名字,是正式参与文评的书院,那就应当知道规矩,”陈止不等对方说完,摆摆手,“本官早就说过了,规矩立下,那无论书院大小、名望高低,都要遵守,你等却还是过来找来,这就是坏了规矩,还不退去,若有第二次,本官就要取消若水等书院之后参与音律评、丹青评,还有次年诸评的参加资格!” 此言一出,严形顿时呼吸急促起来,心头更震颤起来,原本就很忐忑,而在这瞬间,担忧中又增加了愧疚和负罪之心。 从文评使得洛阳万人空巷的势头来看,诸多书院未来想要提升名望,是绕不开这个文评的,若不能参加,很有可能就被其他书院甩落。 若水书院本不是什么大书院,如果再被甩下去,结果可想而知,那严形就要成为师门的罪人了,他如何能够承受? 惊惧之中,严形颤颤巍巍的谢罪,但陈止却皱眉道:“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退去,若是心有不满,不要靠这些盘外招,也不要想着借助他人之力,当潜心为学,再来比拼,文评非此一次,明年亦有,何况文评之外尚有诸评,将会意义彰于世,你若真觉得怀才不遇,难道还担心缺少机会?” 严形闻言,浑身一震,如梦初醒,朝着陈止躬身,肃穆说道:“多谢太乐令指点,形等谨记在心,定不再演!”言罢,带领众人,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随后在刘乂的目瞪口呆中,缓步退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行华夏之道,方称之为民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在刘乂看来,要经历一番唇舌,乃至经历一番辩论、争论的事,在陈止淡淡的话语中,就顺理成章的解决了。 之前还表现出一副不肯善罢甘休样子的士人,就在陈止的轻描淡写中,变成了感恩戴德的模样,就这么离去了。 再看高坐席上的品评大家,那门外人头攒动的围观布衣,对陈止的做法都没有任何异议,仿佛本就该如此。 “北海王到底是年轻啊,这时候提出此事,等于将我们的势借给了陈止,让他可以直接处理问题,本来一个可供利用的棋子、文评的隐患,就这么被他补上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靳准心中遗憾,却也明白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弥补了,只计划着,如何把陈止刚才的一番话上升到两国争端的程度,到那时候,陈止作为始作俑者,难免就要担责,要是能进一步让他倒霉,那这番努力,回国之后,都会成为晋身资本。 因为陈止是宣传中,害死了匈奴王的人。 不同于刘乂的惊讶,也不同于靳准的算计,石勒见了眼前的那一幕,看到陈止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眼看着就要爆的问题处理了,再看陈止那挺拔的身子,心里生出了浓浓的羡慕和向往。 “权势!这就是权势啊!任凭他人如何算计,任凭这些人怎样不满,但抵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就是这么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若我也有这样的权柄……” 不过,他也明白,靳准那样的老狐狸,不会放任陈止顺利过关的,后面肯定还要追问,否则他们这一行人气势汹汹的上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果最后灰溜溜的离去,不激起一丝波纹,就太失败了。 “若如此,整个使节团的气势都会被压下去了,再和汉廷谈判起来,也要居于劣势啊。”石勒看待问题的眼光,和过去为奴隶、为马贼的时候,已经有了变化。 不要看他刚才莽撞冲锋,那不过是顺着刘乂之话而为,他心里很清楚,新汉丝毫也不怕匈奴,但自己的使节身份,却可免去不少责难,否则给再多好处,他不敢在此造次。 但出乎石勒和靳准意料的是,不等匈奴一方提起,陈止在斥退了严形等人之后,居然一转头,就主动提起了刚才话题。 “靳正使,一点插曲,乱了你我的话,你不是问我为何说你厚颜无耻么,我这并非是侮辱你,而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听着这话,众人的面色都古怪起来,陈止的意思,就像是骂一个人王八蛋,完了又说,我不是骂你,我要证明你是个王八蛋。 靳准和刘乂当即就气笑了,连话都不想说了。 陈止却继续道:“你说,匈奴人在并州北朔繁衍多年,所以难舍故土,但这并州之地,何时成了匈奴的故土了?光武受附,连绵百多年,匈奴单于传承诸多,于扶罗死,弟呼厨泉立,以于扶罗之子豹为左贤王,即刘渊刘元海之父,刘渊为于扶罗之孙、刘豹之子,虚连题氏后裔,以汉和亲之事为籍,乃自称炎汉,虽然牵强附会,却犹可说之,但将并朔之地说成故地,这就太过厚颜无耻了。” 陈止一句一顿,娓娓道来,语气不见激昂,话音未有起伏,却说得靳准、刘乂等人神色连变,连王衍都是面容微动,露出意外之色。 陈止竟是对这匈奴历史,有些了解。 放在后世,或许旁人不觉得什么,因为学堂密布,幼童从学,都有政史地理之科,可以九年学之。 当今之世,世家垄断学识,为那经史子集都嫌不够,哪里又有时间多学历史,而史家涉猎众多,就算是当朝史官,不查阅典籍,有些事都不明所以,因史料浩如烟海,难以尽查。 中原王朝的历史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四遍诸夷之纪? 能明这些的,往往是上了年纪、饱学诗书的长者,又或是专供起注史记的官吏,怕是连当朝的大鸿胪,都未必能将匈奴的来龙去脉搞个清楚。 但陈止一开口,就将刘渊一系的单于源流说了个通透,又谈及南匈奴内附根本,让人无从指责。 靳准准备的腹稿,可以无中生有,却不能扭转历史。 陈止也不管他,说完了刘渊,扣住了一个“厚颜无耻”的名头,转而又道:“先前如何且不多言,却说昭烈续祚,宣武一统,秉先祖之意,对匈奴亦多有照料,凡有逃来,多有接纳救助” “北方平定的一年,塞泥、黑难等两万余部落归化,宣武纳之,使之居于河西故宜阳城下;” “又两年,三月,有匈奴都督拔弈虚率部归化,冬十月戊寅,匈奴余渠都督独雍等率部归化,之后诸匈奴南下者不计其数;” “太康五年,太阿厚率部两万九千三百人归化;又两年,都大博及萎沙等部率大小几十万余口降附;次年,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再领种落大小一千五百口,牛羊十二万余来降,具有安置。”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游目四望,见院内院外的众人都安静下来,品味着其人所言,有些人的脸色变幻不定。 靳准、刘乂眉头紧锁,抿紧嘴唇,没有再言的意思了。 但陈止却不打算停下,他叹了口气,说道:“诸位可以算一算,自宣武一统之后,匈奴投奔我大汉者,就已经不下二十万人,遍及西北诸郡,以并州诸郡和河东郡最为密集,这些人皆自北而来,先不说光武时归化之人,就说这些匈奴,就算是遍布并州,又岂能说是繁衍已久?能言故土?” 说到最后四个字,他终于提高了声音,话意直指靳准,后者心中一跳,不由暗暗苦笑。 我想和你辩论,结果你和我摆数据,这如何处之?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汉廷早有言,说是要一视同仁,是以我匈奴先辈乃行户调之式,不仅纳税供人,而且服事供职,同于编户,怎的现在又要追根溯源了。” “好个诡辩!你说故土难离,我就告诉你,此处非汝等故土,但并非要驱离,这本事两件事,你却要混于一谈,莫非是纵横传人?”陈止却笑了,直视靳准,从容说道:“我也并非溯源,而是将事说开、说清,过去的事,不会因今人的举动而被掩盖,你匈奴不断南下,汉纳之,以之为民,若是移风易俗,行我华夏之道,自可称之为民,但即便如此,过往经历也不可抹除,当录于史桑,以供后人品鉴。” 他的这番话,说的王衍、古优、左廉等人连连点头,连对陈止颇有微词的罗勋,都不由暗暗赞同。 诸夏众史,不可轻抹。 “然尔等如今,却要倒因为果!”陈止的眼神陡然间凌厉起来,“因匈奴居于并州,就说并州乃是尔等故土,而且不移风易俗也就罢了,鸠占鹊巢恬不知耻,更行杀孽,恩将仇报莫过于此,杀之不足惜!这般行径,当不得一个厚颜无耻?” “当得!当得!” “忘恩负义!杀之!” “小族而侮大汉,死不足惜!” 靳准还未如何,门外的百姓就已鼓噪起来,群情激奋。 他们从陈止的一干话中,明白了些历史源流,不由兴奋起来,配合着对之前北疆大败的不甘,以及今日匈奴的猖狂与嚣张,第一时间就叫喊起来。 匈奴因为一时之胜,膨胀而嚣张,因自卑而张狂,但这些中州百姓却不怕他们,视匈奴不过一小邦番民。 而太乐署外的人,何其多。 每日文评一开,万人空巷,不光是门外街巷,周边的楼阁也早就站满了人,此时一人喊开,从者云集,从楼阁到街边,无人不叫,皆喝骂之! 声响汇聚起来,宛如汹涌江河,喷薄而来,充斥太乐署中,当其冲的靳准等人,顿时被叫的头晕眼花,那刘乂年龄毕竟不大,大起大落之下,更是五感轰鸣,身子都晃了晃! 靳准吞咽了一口口水,知道事不可为,看着那一个个喊打喊杀的面孔,注意到不少来参与品评的学子士人,都满脸通红、一脸凶恶的盯着自己等人,知道再留下去,情况不妙。 于是,他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是我等孟浪了,本想来瞧个热闹,没想到闹出这般误会,罪过,罪过,这就退去。” 刘乂在边上听了,心中不满,有心开口,但听着耳边惶惶之声,终究不敢多言,冷哼一声,就要离去。 “慢着!”他们要走,陈止却出声了,“太乐署乃太常麾下,九卿从属,公堂衙门,朝廷重地,尔等此来,乱了堂中秩序,更伤了兵卒,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我华夏无人乎?岂不闻,王子犯法也有庶民同罪,莫非仗着是一方使节,就可以从容进出?华夏礼仪之邦,岂能任由尔等横行?没有这个道理,左右,将人拿下!送交有司!” 什么!? 这下子,不光靳准愣住了,刘乂愣住了,连带着王衍等人都是一脸震惊。 陈止要把匈奴使节给拿下!莫非想要问罪? 这…… “我看谁敢!?” 石勒暴呵一声,来到刘乂等人前面,就要护持,他虽有着小算盘,但也明白,若是任由陈止拿人,那回去之后,怕是难以交代。 其人凶威赫赫,刚才的闯关更让人记忆犹新,这番暴喝,居然让门外的鼓噪都衰减了几分。 陈止看着石勒,淡淡说道:“石勒,不要负隅顽抗,匹夫之勇尔,真以为华夏之地,能凭着蛮力横行?就算是蛮力,你亦不够格,莫非忘了被东平侯追赶的日子?” 第三百六十五章 拿下匈奴使! 新汉的东平侯,乃是驻扎在东边的大都督苟晞,人称屠伯。 此人在新汉乃是兵家一霸,时人将之与韩信、白起相提并论,连青州的中郎将朱守,也只是他的从属而已。 此人在新汉南征北讨,北方的诸多兵祸都是被他平定。 陈止还在青徐的时候,曾经几次听闻东平侯之名,也听说过,这位屠伯在不久前,曾经率兵追杀一支羯人乱军。 这支羯人的兵马在河北地界活动,最初乃一批马贼,后来逐步壮大,其首领骁勇善战,却是奴隶出身。 后来,陈止抵达青州,虽未能亲自面见这位兵家猛人,却听朱守等人提过,说是东平侯已然回师,之前被他追赶的羯人兵马早已溃败,首领几人潜逃出去,十有**是投靠了匈奴人了。 看到石勒随匈奴使节团一起到来,结合过去历史的记载,还有有关东平侯的消息,陈止哪还猜不出其中的前因后果。 被东平侯追杀的如丧家之犬的,正是石勒的羯人人马。 所以他一提到东平侯之名,石勒的气势不由弱了三分,他当初率领族人,从马贼起家,趁北方王浚纵容鲜卑之际顺势做大,又抓住王弥等乱军肆虐之时,趁势攻城略地,积攒了大批的财货,还曾经数破城池,自以为所向无敌,新汉官兵不过如此。 就在此时,东平侯苟晞领军而来,一攻破群贼,再攻诸族无所遁形,石勒更因纵兵大肆杀戮百姓,被东平侯一路追杀,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惶惶如丧家之犬,最终兵马散去,他只能投靠匈奴人了。 回忆前事,石勒如何还能硬气得起来? “左右,还愣着做什么?拿住几位匈奴使,往廷尉那走一遭,也好教化他们知晓律法之尊,这也是为他们好。”陈止又催促起来。 那一个个兵卒犹豫着,但想到这群匈奴人的嚣张,最后还是咬咬牙,走上前去,试着将石勒等人拿住。 石勒或许真被东平侯之名镇住了,没再动手,但也不会任由旁人拿住自己的,挣扎了一下,不愿意被捆住,只是跟着两名兵卒前行。 另一边,刘乂兀自挣扎着,口中叫喊着咒骂之言,他也是练过打法的,可惜学艺不精,因污言秽语被冉瞻看不过眼,这少年英杰过去,三下五除二,按住了刘乂的关节,打下酸劲,这位北海王顿时狗搂着被人拿住,看得旁人眼皮子直跳。 靳准冷冷看着陈止,冷笑道:“太乐令的胆子,真是不小,居然……” “不用多言了,”陈止摇摇头,“太乐署虽小,终究是公门,大汉之司岂能任人肆虐?你匈奴不过就是胜过一场,真当自己凌驾于其上了?有什么话,去对廷尉说吧,现在就安心走吧。”话落,竟不再多看一眼,只是让人将人带走。 刘乂被人拿住了,往外面拉,还在叫喊着:“陈止你给我等着!等着!你敢对我动手,待我跟中原的皇帝说了,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这人真是嚣张!” 门外不少民众恨恨不平。 这也是中原汉朝之人,有着不同于后世的民族认知,从朝堂到民间,都不会畏惧他国,反而有种文化上、国力上的优越感,哪怕经历了一场大败,也没有感到担忧,而是觉得耻辱。 所以,兵卒哪怕知道有些不妥,依旧在陈止的催促中动手,一国王子在很多汉人眼中,不过是边疆一族的酋长之子罢了。 但王衍等人一样担心,他们担忧的更多是在道德上,或者说,因为这件事,对政策上的影响 话说回来了,新汉和匈奴现在还是敌对,在新汉的很多人看来,哪有什么匈奴国,不过是匈奴人占了汉人土地作乱,是恩将仇报的表现。 刘乂这么一叫嚣,陈止反倒笑了,他说:“大庭广众之下,你擅闯公堂,本官依律将尔等送交有司,还要受到威胁?也好,本官要看看,朝中诸公,是否真有人会为了你们一二匈奴人,惩戒陈某的,若有,本官也认了,堂堂上国,被人欺至家门,上有所惧,要以止一人平之,那便将我交给匈奴,以平息番邦小族的愤怒,也好让他们拿我去祭奠死去的刘渊!想来,我今天让人抓捕尔等,总不比刘渊之死更让尔等记恨吧?” 此言一出,不少听出门道的人,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乂却哈哈大笑:“好好好!你这话都说出来了,到时不要不认账,我就等着看你的下场!我看中原谁敢包庇你,谁若是不服,我们就再打你们!打到你们服气为止!” 门外百姓听他之言,越发激愤! “住口!” 连靳准都忍不住出言,只希望让这位王爷消停一会,不要让事态进一步发酵,同时心中苦笑,知道此事怕是不好办了。 好家伙,陈止这话一说,谁敢把你交出去? 刘渊因你而死,朝廷大军惨败,靠你得了点颜面,现在匈奴找上门来,朝廷诸公畏惧,不敢承担责任,还要让你去承担,要把你交出去。 你陈止若一去,被人砍了,朝廷是面子里子全没了,丢人丢到家了,还有什么威严可言?辛苦一场,大军也败了,气死刘渊的功臣也交了,这是上国所为? 丧权辱国! 这般局面,别说把你陈止交出去,怕是有谁提起此事,都要被群起而攻之啊! “这上面的人,还真要考虑一下民意了,否则很容易被陈止和他背后的陈永,扣上个包庇匈奴外臣、构陷忠良的名头啊。” 罗勋看的透彻,也知道陈止此举颇有风险,但考虑到陈止在举办文评的同时,还一直和大鸿胪那边的人联系,就知道八成留着后手。 门外的百姓听了陈止的话,却越发愤怒,他们想不了太深的,却本能反感匈奴,被调动起情绪,想到了匈奴人的作为,以及刚才的嚣张,都觉此族乃是中土之敌,一个个喊打喊杀。 连靳准暗道不妙,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等人被抓,无论是哪一方,肯定是奔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去处理,无法动摇陈止了。 “只是,我等大张旗鼓的过来,却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连消带打,失去了主导权不说,还要被直接拿住、送走,一传出去名声受损,气势也要跌落,平白被人看轻,和汉廷还未正式谈判,已落入下风,但事已至此,再怎么说也没用了,陈止这话一出,汉朝朝廷是要拼命死保其人的,唉,这次是轻敌了,也对,陈止怎么可能那么好对付,否则大将军也不至于现在还生死不明,只希望能在其他方面找回点好处,不然回去可堵不上其他部族的嘴!” 于是,在刘乂的吵闹声中,这一行匈奴人,被带去了后院太乐署与太常府的其他从属司衙相连,可以通过其他门户前往廷尉所在。 按说这不合规矩,但考虑到门前站着那么多人,都是义愤填膺的样子,为安全计,不得不行此一策。 在过后堂时,等待品评的学子士人们见着一众匈奴使节被押送过去,心情复杂,有欣慰、有快意,但也有担忧和不解的,当然,也免不了有反对的。 “太乐令行事,是否太过刚硬?” “这也没有办法,若是任由这几人离开,大汉威严何在?事后更要有人追究。” “我倒觉得问题不大,毕竟是匈奴人理亏,况且抓住他们,也只是走个流程罢了。” “就是要让他们好看才行,太乐令此举让人心情通畅,做得好!难道朝中诸公,还能有为胡人张目的?” “区区匈奴,侥幸一胜,就得意忘形,真不知道朝中为何不继续派军攻打,何以畏战!?” …… 议论中,学子们重新平静下来,随机想到正事,又担心经过这个插曲,会影响今日品评。 匈奴使节如何,自然比不上他们的品评。 前方,随着匈奴使节团的离去,高台之上,陈止重新坐下来,宛如无事一样,吩咐着吏胥,继续刚才的品评。 太乐署上下,包括董绪等人都因刚才变故心神不宁,但见陈止神色如常,仿佛被他感染,情绪都逐渐平静下来。 王衍摇摇头,笑道:“守一啊,过去只知你在琴棋书画上皆可称大家,却不知你对史家也是这般熟悉啊,你这一口源流道来,匈奴小使的诸般唇舌,赫然没了半点用武之地,想来他这心里定是憋屈的难受吧。” 古优等人也都是称赞起来。 但紧接着,王衍又道:“不过,这几人到底占着一个藩属使臣的名号,看其中一小儿很是不甘,难保没有后患。这种事你固然是做得对,但身正也得小心他人言,说的人多了,诸公难免有所考量的。” 他是在委婉的劝诫,陈止哪里听不出来,当即拱手致谢。 古优等人也在旁边附和。 唯独罗勋冷眼旁观,没有多说什么,他很清楚,陈止刚才的话,已让其人立于不败之地了,无需太过担忧。 “这个陈止,绝非才子那般简单,手段精妙,其人怕是志向不小,过去真是走眼了,当结交一番。” 第三百六十六章 诸多,多虑了【第三更】 伴随着匈奴人的离去,太乐署的吏胥,都在陈止的催促下,再次组织文评,呼唤学子,那一名名士人重新走出来,再次进入了品评环节。 只不过,门外好事者的心思已经不在品评上了,转而谈论着刚才的种种。 “痛快!这群匈奴人就该好好教训一下!” “太乐令做得好啊,就是不知道,此事会不会让人拿来攻讦,这些匈奴人不都是外使么?” “谁敢攻讦?匈奴人多可恨啊,诸位,我家也有史家传承,祖父就时常言及,说是咱们大汉让出地,让那匈奴人安顿,结果他们呢?窃地自立,恩将仇报,这等禽兽之举,人人得而诛之,若是借此事来攻讦太乐令,我第一个就不答应!” “不错,你们也听到了,匈奴人方才言及皇上,没有半点恭敬,无礼至极,又是他们先冲撞公堂,要是放走了,那还得了?咱们大汉还有没有脸面?连区区的匈奴都要避让?” “且观后续吧,不过今日这一趟,算是来值了。” 门外,从百姓到世家子都在谈论着,各抒己见,从街巷到周围楼阁,满是讨论之声。 随后这消息伴就朝着洛阳四面八方散播过去,不消片刻,就被诸多势力得知,顿时就有诸多反应,整个洛阳暗潮涌动。 如此一来,陈止也算是喧宾夺主,把个文评的主角都给压下去了,等最后一位学子被品评完毕,今日品评就此谢幕,人群散开,街头巷尾谈论的,不再是书院学子,也不是品评大家,而是陈止和匈奴! 同时,城中各处,有不少人因此而行动起来。 “陈兄!你太冲动了!” 待得陈止回到后院,就被闻讯赶来的友人埋怨起来。 而诸多大家与陈止交谈了两句,其中几人就迅速离开了,完全不同于过去几天的亲切 最近几天,随着文评的火爆,这些大家的身份水涨船高,正所谓投桃报李,对于提升了他们地位的文评,难免热切一些,同时,从文评的影响范围中,这群大家更是看出了太乐署未来的广阔前景。 对于塑造了这一切、掌握这一切、也指引着太乐署前进方向的陈止,这些人的观感就更加不同了,再加上陈止通过一系列的事件,也证明了自身的才华和学识,早就赢得了其他大家的尊重。 因此,这每日品评过后,几人都会和陈止攀谈许久,还有直接留下来斟饮几杯的,无非就是为攀攀交情,联络人脉。 但今天他们却没有这个想法了,其中几人走的甚快,就差跟陈止说一声有事,过两日怕是不能来了。 唯王衍、古优等之前就接受陈止邀请的人,还留下来,勉励他两句后,又隐晦的告诫一些,让他这些天最好低调行事,省得节外生枝,这才告辞离去。 让人有些意外的是,之前对陈止不冷不热,虽然接受了邀请,但依旧有些敌视的罗勋,反倒是留了下来,他说的也不是安慰和劝诫的话,而是支持之语。 “老夫在列卿官署中也有些交情,太乐令斥责匈奴人,以守国朝之威,令人甚佩,若因此有什么麻烦,老夫定当相助。” 简单说了两句,得了陈止的感谢,罗勋就冷着一张脸,在旁人惊诧目光的护送中,缓步离去。 他所营造出来的样子,分明是个依旧对陈止不满,但又敬佩陈止为国斥胡的行为,所以出于公义,不光出言相挺,更要以实际行动支持的,这么一个人物。 这样的形象,让人肃然起敬。 殊不知,罗勋的那颗心里,却在暗暗偷笑:“陈止之言一出,定然不会被朝廷交与匈奴,否则国朝颜面何在?战场失利了,连宣扬之中,用计谋算了匈奴之主的功臣交出去了,那大汉还剩下什么?何况百姓群情激奋,国人恨匈入骨,因维护国朝尊严,而得罪了匈奴的人,反倒要被治罪,传出去那是要动摇民心的!所以,这陈止必然无事,我说出去的话,根本不用兑现,就可以捞取名声,更得陈止尊重,还不是美滋滋的?可笑其他几人,竟是看不透这点,疾行而去,待他们思虑清楚,悔之晚矣!” 想着想着,他上了牛车后,竟轻声哼起小曲来。 ……………… “真是危急关头,才能见人情冷暖啊,那几位大家,平时和陈兄你也是称兄道弟的,做出一副亲切模样,可到了这要紧的关头,立刻就显出真情假意的区别来了,倒是那位罗先生,让人颇为意外,纵有龃龉,却不忘国事,这才真正的名士之心啊。”另一边,看着几位大家远去的背影,刘纲却忍不住感慨起来。 和初离彭城之时不同,此时的刘纲眼界开拓许多,跟在陈止身边,更是见了许多过去只能闻名的人物,看着这些人的言行举止,将他们从神位上拉了下来,少了些崇拜的目光,多了自己思考的过程,不再盲从,但对陈止的推崇却一丝未少。 陈止的几位友人,却是在得到消息之后,从洛阳各处聚集过来,与他相见,与急忙离去的几位大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一个月的时间,陆映、陶涯等人,其实陆续的搬离了陈止的府宅,毕竟他们和陈止只是友人,也没有做陈止门客的意思,不好长时间借住。 况且,陈止来到洛阳,接了官职之后,游学在事实上已经结束,虽然时间短暂,但连带着从青州到洛阳,经历诸多,对众人名望的提升,其实是十分到位的,跟随陈止游学的人,都得到了想要的名望,也借此形成了一个人脉网络,游学之事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 未来,随着游学之人各自发迹,一个小的利益和人情团体也会崛起。 所以,陶涯、陆映等人也需要朝着属于自己的人生阶段努力了,不能久伴陈止身边,因为那样做,无疑就成为了附庸。 不过,得知了今日之事后,他们又都不约而同的聚集过来。 陈止见了众人,也感暖心,知道众人都是关心自己,不怕沾染麻烦,才会第一时间赶来。 要知道,此时众人没几个当官的,就算有背后家族,也没有牵扯过多,是人生中最为纯粹的几年,所以这份感情弥足珍贵。 对比之下,刘纲等人自然对个别大家的表现有些不满。 连陆映都忍不住道:“这些大家,得了陈兄你的好处,名望大增,未来能省去多少事?这已是恩义了,结果碰上了事端,就立刻退避,君子所不为也。” 听着几人抱怨,陈止笑着摇头道:“这也正常,几位大家并没做错什么,他们和你们不同,与我的关系没那么亲近,只是利益之交,和诸位不同,否则这世间哪里会歌颂管仲和鲍叔牙?这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这些大家,在面对匈奴使节时没有后退,在匈奴人斥责我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事情之后,还有人出言提醒、劝诫我,已是尽到了心意,又有什么好不满的呢?” 众人听他说几人关系不同,都是心中振奋。 “陈兄,你倒是看得开啊,”陶涯笑了起来,他对其他人道:“其实陈兄说的不错,才华和人品、学问和秉性,或有联系,但联系并不多,做得好文章却是个斯文败类的,古已有之,今亦不缺,何况陈兄也说了,那些人都尽了心意,而且王公等人回去,未必就不替陈兄说话,毕竟这人的品性,本就不能只看他怎么说,要听其言、观其行,表面文章并不重要。” 陶涯和其他人不同,他的靠山是陶侃,而陶侃不同于世家大族,近似于寒门崛起,是靠军功起家、攀爬,陶涯受其人影响,看待事情的角度,和陆映、刘纲这般世家子弟又有不同。 几人平时也很尊重陶涯,听他说得有理,纷纷点头。 赵兴则道:“陈兄,话虽如此,但你今日所为着实凶险,你也是知道的,国朝之兵在北疆大败,匈奴人因此嚣张,他们这次来,定是想要捞取利益的,朝廷为避免再动刀兵,大概会有所让步,这个时候,你给他们难堪,加上朝廷宣扬的刘渊的死因,早被匈奴记恨,难保他们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朝廷碍于种种,万一不得不答应,可就不好了。”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沉默下来,神色凝重,这也是众人担心的事,就是怕陈止因今日举动被匈奴记恨,在两边谈判时,匈奴人借机发难,出现不可控的变故。 要知道,面对一个王朝的力量,以陈止和陈永,连同整个陈家,也根本不是对手,那是另外一种概念上的庞然大物,无从抵挡。 众人也都清楚,陈止固是让人将匈奴使节拿住,押往廷尉,但涉及到两国和战,朝廷不可能给使节惩罚,这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最多让匈奴人难堪,可正因如此,反而有可能带来更大的风险。 “诸位,多虑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陈止却是淡定从容。 第三百六十七章 友人谈与仇人哀 多虑了。 这三个字从陈止的口中说出来,让陶涯等人一愣。 陈止不仅丝毫也不担心,甚至还能端坐席上,给众人沏茶。 于是,几人虽未听陈止的详解,但莫名的就相信了他的话,心里的担忧略有平息。 跟着,陈止反而还安慰起他们来了,他笑道:“匈奴若是记恨我,不给他们难堪,他们也不会改变心意,多一事,少一事,无损他们对我的成见,可我若不做今日之事,倒是有可能被朝廷当做添头,用来安抚匈奴人,但我这么一做,情况却大不相同了,朝廷上原来有这种念头的人,也不得不收敛想法了。” 众人听得此言,先是一愣,随后赵兴、陶涯的眼睛就忽然亮了起来,明显是想通了里面的关键。 陆映想了想,迟疑的问道:“陈兄,你的意思,是说要借势而为?” 陈止点点头,笑道:“管子说过,凡民从上也,不从口之所言,从情之所好者也。今时之民众,对匈奴深恶痛绝,或觉其族嚣张,或觉兵败而耻辱,而文评之事,万人空巷,洛阳之人无有不知者,是以匈奴使今日之举,半日就可传遍全城,被万民所知,我当时就言,若上有惧者,可以将我陈止交出去,平息匈奴的愤怒。” “那可就和百姓国人的心思相悖了。”陶涯笑着叹息,“国人痛恨匈奴之时,上若予取予求,还将功臣献出,动摇了民心,就要动摇权柄,哪怕是世家出身,也要思量一下,毕竟世家子弟众多,可以替换,但万一群情激奋,名望崩盘,那就不是一人承担,而是家族皆污也。” “言之有理,”陆映沉吟片刻,叹息道:“匈奴,逆贼小邦也,纵有一时胜,但其得意而忘形,听说匈奴使团一路行来,每到一处郡县,都要彰显武力,寻机以辱官吏,此举正合韩子所言,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此乃速亡之路,取死之道也,高堂之上的诸公岂能不知?” 赵兴也道:“孙子曰,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今下民乃怒匈奴之不臣,若上公若以陈兄这般国士以为献,那谁人愿与死?愿与生?这就是不从民之情啊,凡民从上,不是看他们说的,而是看他们所做之事,体现出的是何种情怀,从而知道他们的喜好,上位之人勇敢,下士就勇于牺牲,若是仁爱,则百姓不会无情,但若是将陈兄交出,或者给予惩戒,那民众观之,又要如何效仿?” 刘纲也明白过来,顿时笑道:“若上不行,则民不从,是以有道之君,行法修制,先民服也。这古时候的有道之君、贤明君主,要推行律法、修订制度,都要先于民众而躬行,就是为了以身作则,是上下同欲。如今北线刚败,而陈兄有功,文评盛哉,洛阳皆知,今日之事很快就要传遍全城,加上陈兄所言传出,则上有顾忌,必不敢逆潮而行,陈兄此举,不是冲动,反而是自保,是立于不败之地!” 几人一番交谈,皆有所得,至此,都不复忧虑,而是佩服起陈止。 刘纲忽然又道:“不过这事虽然不用担心有反复,但到底涉及邦交,乃是鸿胪寺之事,我不久前听闻,那大鸿胪对陈兄似有成见,就怕有什么隐患。” 陈止摇摇头道:“你这都是过去的老传闻了,赵大鸿胪过去之言,乃是忠心为国,不会因私废公,我与他交谈甚欢,之前暂离鸿胪寺,过来布置文评,他还亲自出面挽留过。” 几人听闻,面面相觑,不知真假,也不再问。 随后,陆映却道:“就怕匈奴因此,又动刀兵。” 陈止却摇头道:“匈奴难以起兵,朝廷则不愿动兵,否则焉有匈奴遣使一事?” 众问其故,陈止只是道:“几日后,自然可知。” 与此同时,那消息传到各处,诸多势力,各有感慨。 张应自王布口中得知,沉默片刻,才道:“未行而谋,皆有所尊,陈止此人不可小视,看似鲁莽,却是沽名钓誉的谋划之举,也不知他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已预料到了,若是前者,则此人应变之能世所罕见,若是后者,那就更是后生可畏,无从捉摸,但无论是前者后者,此人都不该留在京城,否则陈永如虎添翼,王布,再过些时日,你就开始推动吧。” “诺!”王布躬身应下。 ……………… “愚不可及!” 被禁足在家的徐吉,一样得到了消息,大喜过望。 他已被禁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这期间,只出去了有限几次,不敢太多,以防触怒他的那位父亲。 不过文评之事闹得这么大,徐吉虽在家中,却也听闻了外界的种种,知道陈止和他的文评是何等炙手可热,他这心里就像是被毒蛇在一点一点啃食,别提有多难受了。 尤其想到,自己因为陈止被撤职、被惩罚闭门思过,积攒的一点名声,也在和陈止的斗争中败落,反而对方却风生水起,心中的不平衡让他有一种将要发狂的冲动。 幸亏徐吉还有点定力,才能忍得下来,但也近乎临界点了,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传来了这样的一个消息。 “匈奴使团的到来,对朝廷而言可是一件大事,我听父亲提过,之前的大败,加上刘渊身死,朝廷对匈奴的态度和政策都在变化,动兵、动武的可能很小,这种关头,肯定会客气的招待来使,岂能任由陈止折辱,一个不好,匈奴再起战端,就是糟糕局面,陈止担得起这个责任?” 说着这些,徐吉一个多月以来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慰,跟着就让心腹管事徐皮去外面打探消息,好知道朝廷要如何处置陈止。 在这种情绪的带动下,在用餐的时候,徐吉破天荒的多吃了一张饼,要知道,这一个多月以来,这位公侯之子因为心中有事,饭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心情一好,胃口也就开了。 不过,吃到一半,徐皮就回来了。 “如何?知道怎么处置陈止了么?若是合适,我亦以公侯之子上书,博个名声,也好让人知道,我徐吉并未被陈止斗垮,而是忍辱负重,如那越王勾践一样,等待着机会,名声传开,再入仕途也就不远了。” 徐吉一边吃着,一边说着,但半晌没听到徐皮的回应,不由疑惑,抬头一看,却发现这位心腹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熟面孔,正是父亲阳平侯的管事。 “盘叔,你怎么来了?” 这管事名为徐盘,资历不浅,徐吉也不敢造次,问候了一句,注意到其人神色不对,又看徐皮,发现此人面色凄苦,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难不成,陈止那又有变故? 不等他询问,徐盘就开口说道:“吉少爷,侯爷让您闭门读书,本意是为你好,想让你熏染人文,加深底蕴,以期明智,顺便还可避开太乐令,不让之前的事影响两家关系,可您为何不能明白侯爷的良苦用心呢?时至今日,连谷少爷都已认错,唯独您依旧心存侥幸,一听说太乐令那些许变故,就派人出去打探,您想干什么?难道还想趁机给太乐令一个不痛快?” 这口气果然不对! 徐吉心头大震,离席起身,说道:“盘叔此言何意?我是听闻城中有变故,好奇之下,乃使人问之,哪有什么其他想法?” “唉,”徐盘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事到如今,为何您还不明白,太乐令岂是寻常人物?连侯爷谈起他来,也要称赞,不视之为小辈,您怎能和他比呢?若是心存争斗念头,侯爷怎么放心放您出去?您让人打探消息,后面呢?是不是想着给太乐令使绊子?就算让太乐令一时不快,那又如何?过个几日就无甚影响了,反而加深两边的嫌隙,这不是损人不利己么,有何意义?” 徐吉心头晴天霹雳,他如何听不出来,徐盘话虽委婉,但潜在含义却再明显不过了 你和陈止,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物,也别想着和陈止比了,你的算计,只能让陈止心情不愉快,除此之外再无他用,反而要影响两家的关系,让阳平侯不快。 这种意思,比直接斥责徐吉,还让他难以接受,因为在他的心中,自己与陈止年龄相仿,而家世比之对方好过太多,之所以落了下风,是陈止一时有运罢了,只要重整旗鼓,早晚能找回场子,乃至将陈止压下。 但现在,自家老人转述父亲之言,将他徐吉鄙视到了极点,压根就认为他不配和陈止相提并论。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怎么比不上陈止了?我行事有度,筹谋甚多,走一步就可看三步,他陈止若不是恰好想到一个文评的点子,让各方看重、顾忌,只是靠我联络三家之能,就足以让他身败名裂,哪里还有他如今的嚣张!” 徐吉大声叫着,仿佛要把不快都喊出去。 “他现在还得罪了匈奴人,那可是匈奴人,刚刚大胜,震惊国朝,陈止抓匈奴,自取死尔!此乃莽夫所行,吾不取也!” 第三百六十八章 苗头不对 徐吉的话,近乎是吼出来的,情绪激动,毕竟是被父亲否定,心头压抑可想而知,而吼出来的,又是他的得意事,要让对面的家奴知道厉害,证明自己的手段和分析能力。 但他的话,丝毫没有打动徐盘,还让这位忠仆心生失望,摇摇头道:“少爷您到现在还以为是促成了三家联盟,得以逼迫陈止?以为是自己筹谋许久,利用了张家和荀家,让他们为自己出力?” 徐吉闻言一愣,随后神色变幻。 徐盘叹了一口气,说道:“张家对付陈止,是因为私仇与公怨,张应之子张央在彭城时,与陈家有了矛盾,怀恨在心,乃言陈止之事,这是私仇,而张家之前几代人把持朝政,虽然衰落,但在宣武北伐时,还是得了实利,边疆的马政一直有张家的一杯羹,现在北疆战乱,新上任的太仆陈永纳了晋阳刘琨的建议,对马政有了想法,威胁了张家之利,于是张应才与陈永为敌,要以陈止为突破口,打击陈永。” 徐吉面色阴沉,这些事他知道不少,但依旧觉得是自己跟王布提议,才有了联合之举。 徐盘看着自家少爷的表情,就知他的心思,又道:“少爷可知,在您碰巧碰到王布之前,此人就已行走诸家书院,左岳书院的齐直曾上陈止之门,讨教音律,以期挑刺,背后就是被王布唆使,还有其他诸多琐事,若是少爷有心,老奴可以一一道来。” 徐吉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哪里听不出来,那王布早就有心串联,自己碰上王布,然后鼓动对方,对方还一副不情不愿、要回去考虑的样子,根本就是做个样子给自己看罢了,是用心机,让自己觉得主导一切,从而心甘情愿的做事。 “我被王布利用了!?” 惊恼之下,徐吉的眼睛里闪过寒芒。 徐盘继续说道:“至于荀家,是基于书院考量,最初是左岳书院与太乐署有联系,后来荀家在太常府的那位博士,和陈止起了冲突,双方矛盾激化,但不过私人恩怨,荀家也不如何在意,只是基于世家本能有所惩戒,直到品评会后,荀家的有识之士,看出所谓文评的威力,意识到太乐署怕是要有变化,这才有心打压陈止,正好碰上少爷您上门,所以半推半就,成就了三家联盟。” “这么说,荀家在这之前,也早就对陈止有过动作了?” 徐吉咬紧牙关,双手攥紧拳头,微微颤抖,心中满是被人利用。还沾沾自喜而不自知的恼怒,同时也有一种无力感。 “这样的三家聚在一起,都奈何陈止不得,反而让他风生水起,难道我真的不如陈止?不可能,论家世,我哪里不如他?” 想到这,徐吉顿时又强调起来:“就算那两家与我是各取所需,但我是知道进退的人,匈奴势大,岂能轻易得罪,若因为陈止的关系,落人口实,那他就是苍生罪人!换成是我,绝对不会刺激匈奴!” “如您还是抱着这般念头,正说明,您无法与陈太乐相比啊!”这一次,徐盘干脆都不辩解了,叹息了一句,就看着徐皮,吩咐道:“你刚才也在旁边,侯爷的吩咐,你也知道的,好生侍候着,将来少爷在外,亦不可有丝毫懈怠!” “是,小的明白。”徐皮一直在边上苦笑,这时又点头应下。 “什么意思?”徐吉从话中听到了一丝不对的苗头。 徐盘朝他看了过来,摇头道:“侯爷知道少爷您急于立功,想要再度为官,所以在江左为您谋了个官职,权柄不小,品级不低,当可令您满意。” “什么?你说什么?”徐吉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大人让我去江左,去外地为官?这怎么可能?这怎么能行!”说到后来,他咆哮出声,脸上有青筋显露。 这不是徐吉失态,而是徐盘的说法太过惊悚。 公侯之子出仕从政,本该是个坦途,前文就提到过,不管是功勋还是世家,其子弟出仕都是选京城、中枢,才能快升迁,不少人甚至以去地方为实务官为耻,现在自己的父亲,居然让自己去地方为官!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崩地裂的消息? “就算我急于再次出仕,也不可能去往地方啊!就因为一个陈止,我就要避往地方?岂有此理!我要去见大人,我要与他理论!” 徐吉状若疯狂,抬脚就要往外冲出去,但徐盘一挥手,有两个早就等在外面的武士过来,将徐吉制。 “少爷,您还是先在家中读书吧,侯爷都是为了你好,并非只为让你避开太乐令。”徐盘说着,又给徐皮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苦笑着上前,安抚自家主子。 “徐皮,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我滚开!徐盘,你这老狗!你欺上瞒下,敢阻止我与大人相见,你等着!你等着!我要你好看!” 狂暴之中,徐吉哪还顾得上其他,嘴里喷出了诸多污言秽语。 徐盘摇摇头,只说让他在家养心,随后吩咐了一圈,看着兀自争执的徐吉,叹了口气,又道:“少爷,您以后就会知道侯爷的一片苦心了。”话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老狗!老货!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徐吉挣扎着想要往前冲去,但他虽然练过武,但早已荒废多年,哪里是武士的对手,终究难以挣脱,很快劲力也耗的差不多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盘朝大门走去,不由嚎叫起来! “老狗回来!我要见大人!我要见父亲啊!” 在他的叫喊声中,徐府的大门缓缓关闭,门缝中,能见到徐吉那扭曲的面孔,不甘、愤怒,以及……恐惧! 咚! 大门关闭,徐吉的心也沉了下去。 ……………… “是么?他连这么一点涵养都没有,连你都辱骂?”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听着徐盘的汇报,平阳侯徐辞眉头紧皱,满脸失望之色。 “他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不会轻易干休,就怕今后惹不起陈止,迁怒于你啊,让你受委屈。” “老奴皆为侯爷计,些许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徐辞摇摇头,“我会给大子说清楚,以后让他压一压徐吉,这小子太不知轻重了,又自以为是,这次陈止的事才让我看出来,他留在京城,早晚是要出事的,还不如放到地方磨炼磨炼,也算是避祸,毕竟洛阳最近变化太多,几年之内说不定有大变,让他留下,更加危险。” 徐盘在旁边默不作声。 “他还自以为得计,”徐辞又看向徐盘,“明摆着的事他都看不出来,匈奴此番过来,就是因为他们经不起大仗了,以一洲之力,不,并州一州尚且未被匈奴平定,以不足一州之地,迎战朝廷大军,能胜一场,也是靠着天时地利,加上朝中有人掣肘,侥幸得胜,他们也损伤不小,加上拓跋鲜卑偷袭、刘渊新死,群龙无,族内将散,哪里还能妄动刀兵,否则以胡人做派,会派出使节?朝中也是觉得匈奴不足为虑了,冢中枯骨,所以不愿再耗钱粮,想要分化瓦解,兵不血刃的解除威胁,可笑我这儿子,还以为大汉惧怕匈奴,太年轻啊。” 忽的,他收敛表情。 “只是这匈奴一来,后面局势如何着实难料,”他忽然笑道:“也罢,那诸葛家的老头,已经闭门读书许久,也是时候过去慰问他一下了,正好问问他的看法。” ……………… 另一边,匈奴使臣被抓的消息,也传到了百邦馆,那位典客令本来还在等候匈奴使节归来,给他们安排了晚宴和歌舞,结果却得到了匈奴人给送去见廷尉的消息,整个人就愣住了,随后顾不上别的,就朝鸿胪寺冲了过去! “大鸿胪!大事不好了!” 大鸿胪赵珉本在品茶。 他面前坐着几人,乃是鸿胪从属官吏和太常府的明堂令嵇法,几人谈笑风生,似乎正说到什么趣事。 见了典客令的样子,立刻停下话头,赵珉更是眉头皱起,猜到了什么。 “怎么?可是匈奴人那边出了事?” “正是!”典客令看着堂中众人,踌躇起来,不知在这里将事情说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动摇人心可就不好了。 赵珉摆摆手,吩咐道:“没有什么可忌讳的,把事情说清楚吧。” “诺,事情是这样的……”典客令也不敢耽误,得了命令,就把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正是复述在太乐署生的事。 果然,赵珉听过之后,脸色连变,最后眉头紧皱,抱怨起来:“陈止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夸他会办事,将祭祀和接待诸邦使臣的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转眼就给我闹出这么一出事来。” 他颇为无奈的摇摇头道:“去,把陈止给我叫来,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他,再给邓太常那边说一声,就说陈止闯了这么大的祸,这事得让他来平息,未来这几个月,陈止就在我鸿胪寺当差,他邓蒙可不能再用什么文评什么之类的理由,从我这里强行拉人回去了。” “诺!我定会斥责他……”典客令气呼呼的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品味赵珉之言,总觉得味道……不对。 第三百六十九章 君乃能人,吾当大用,咦? “这话中之意,仿佛对那陈止,不仅没什么不满,反而有要亲近、拉拢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陈止初来之时,大鸿胪不是对他颇有成见,时常训斥么?这才一个月的时间,态度就变了,还变得这么剧烈?在我忙碌的这段时间里,鸿胪寺发生了什么?” 典客令的前身,是东汉的大行令,享六百石,为七品官品,过去在新汉未统之时,曾一度为五品之位,后逐步降低。 秦汉之初,典客近九卿,后被单独列出,直属于大鸿胪卿,现在也如太乐令一样,是属于那种品阶不高,但享有更高职权的位置,因在中枢,接触番邦之交,所以也是个熬资历的好地方。 不过,比起太乐令来,典客令的权属就比较单一了,负责的是百邦馆,也就是俗称的客馆,用以接待南来北往的外邦之人,多为使节,按着朝廷最初的说法,典客令就是掌四方宾客。 除此之外,这还是个遍布全国的机构中枢,从典客令的属官就能看得出来典客令的属官,没有太乐令那么繁杂,但结构却更为庞大,触角遍及州郡,除了两名在洛阳给予典客令辅助的京师萨甫之外,下面的每一个州都有一名州萨甫,用于接待和管理在各个州中的外邦之人,州萨甫下还有佐吏。 这样的一个位子,工作繁重也是可想而知的,但凡想要做出一点成绩的人,都闲不下来。 现任典客令名为沈谢,为下品世家出身,和陈止不同,他坐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年龄已到了壮年的尾声,是在地方上熬了很久,才得以来到中枢,然后苦熬多年,才得以担任典客令,因此对这个职位相当重视,平日行事,称得上是兢兢业业。 匈奴派出使节的事一传来,又说要有鲜卑各部的人接连来洛阳觐见,沈谢得了消息后,始终在统筹安排,每日里很是劳累,很多时候吃住都在客馆里,乃至对鸿胪寺里面的变化,都没怎么关注,更不知道最近大鸿胪对某些人的好恶。 不过,关于陈止的事,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毕竟这洛阳城中,最近的新闻都与陈止有关,旁人也绕不过去,但他更知道,在陈止没来之前,自己的上司对陈止就有成见,等陈止以太常府从属官的身份,和鸿胪寺接触的时候,那大鸿胪赵珉也没给其人多少好脸。 怎么这一段时间没见,口径、口风就都转变了? 摸不透上司的心思,沈谢不敢轻易表态,他沉吟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上卿,那我现在就去叫上一两名差役,将陈止强行带来?” “为何要强行带来?”赵珉的眉头一皱,“万一陈止误会了,以为我要与他不利,那解释起来还要白费唇舌,反为不美,就让人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官请他过来,商谈后续的事宜,毕竟匈奴人抓也抓了,总该有个说法。” “是,下官明白了。”沈谢满心疑惑,但听到这里,也知道要以什么态度面对陈止了,只是他心中难免嘀咕,当初陈止斩杀匈奴小王子的时候,消息传到京城,赵珉在朝堂上还因此和他人起了冲突,坚决反对陈止的作为,结果现在要将陈止叫过来,都要考虑对方的心情。 仿佛是看出了下属疑惑,赵珉笑道:“你不用多想,匈奴使节而已,不算什么大事,既然是他们主动挑衅,在京城嚣张,受点责罚是应该的,我反对和匈奴开战,不是畏惧匈奴,而是考虑大汉本身的情况,至于陈止,这是有才之人,我当然敬重了。” 说着,他目光一转,看了一眼在场的明堂令嵇法,笑道:“两位以外司的身份过来相助,这些日子以来,对鸿胪寺有诸多建树,这是摒弃门户之见、一心为公的表现。” 嵇法赶紧起身道:“这都是陈太乐的功劳,下官岂敢居功,下官不过是在旁边敲敲边鼓,连查漏补缺都算不上,但能与陈太乐共事,确实是生平一大乐事,受益良多。”说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笑起来,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他的样子,却让沈谢越发疑惑起来。 “连这嵇法也是如此话语?口气变得不小!我记得最初来时,此人还曾寻到我等大鸿胪属官,暗示他与陈止并非同路人,还说过陈止所为,皆与他无关,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样子,现在却是这般说辞了,也不似作伪,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了解情况的合适场合,沈谢按下心中好奇,拱手领命,就说下去安排了。 他这边走了,赵珉手边一人起身,躬身道:“上卿,沈典客最近忙于政务,对情况还不甚了解,骤然安排,就怕有疏漏,不如下官过去,与他查漏补缺。” 赵珉循声看去,见是司仪令梅敬,就点头道:“也好,去跟他说一下,省得和陈止生出了误会。” “诺!”梅敬点点头,拜别众人后,就快步追了出去。 前面,沈谢正低头前行,还在思虑着心中疑惑,准备找一二吏胥询问清楚,省得所知不明,以生偏差。 想着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乃是好友梅敬。 司仪令掌管的司仪署,是新汉所置,掌凶礼丧葬之事,其职权多有辅助之意,时常跟随在大鸿胪的身边。 这梅敬与沈谢乃是同乡,关系不错,这时赶过来,是真心想要提醒,因此也不客套,直入主题道:“大鸿胪让你与陈止交涉,也有让你和他先熟悉一下的意思,现在匈奴人被抓捕,旁人免不了非议陈止,最怕诸族使节误会,他们都住在百邦馆中,所言所行皆为你察,若有什么不对的苗头,千万不要擅作主张,可以在通报大鸿胪的同时,再遣一人告知陈止,以作提醒。” “这是为何?”面对好友,沈谢终于问出了疑惑,“告知大鸿胪也就罢了,本是应有之意,为何还要遣人告知陈止?这有些不合规矩了,还有,自大鸿胪以降,似乎都对着陈止颇为推崇,我记得最初可不是这般局面。” “因为你这阵子忙于接待四夷之人,不知道这陈止作为联络之人,却让鸿胪寺上下有了不小的变化,连大鸿胪自上任以来最为深恶痛绝的典籍混乱,都被他一一理顺了?” “难道这个陈止,将卷藏馆加以整理了?”沈谢一怔,皱眉询问,“他整理了多少册?” “岂止是整理了多少册,他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将卷宗分门别类的整理好,更列了一张年表,将历届的来使之事都写了个提纲,方便藏馆的看守人存放、拿取。” “全部?”沈谢眼睛一瞪,满脸意外,“你是说全部的卷宗?这怎么可能?” 梅敬笑道:“我初听之时也很意外,但亲眼见过之后,却不得不相信,当然,一些边角杂章,还是无法归类,但陈止当真是博闻强记,从许多断章的细节中,找到了些许语句,标注出来,推算出了几个可能的来历,倒也省去了不少功夫,后面只要卷藏馆的人用水磨工夫,一点一点比对,相信就能找出出处。” 鸿胪寺的卷藏馆,其实就是存放来往使节卷宗的地方,内里涉及到双方的国书副本,以及来访之人的纪录。 新汉作为中原王朝,富有四海,诸国来朝是常有的事,往来的文书更是数目众多,而鸿胪寺作为对外机构和接待机关,自然要担负起责任。 不过,由于过去的管理混乱,以至于作为核心之地的卷藏馆,一直都混乱无比,若是朝廷上有需要,需要查找什么,往往要动用大量人手,连续多日翻找,才能找到相关之事,最长的时候,甚至有连续翻找近一个月的纪录,当然了,找不到相关记载的时候,也不在少数。 这次诸国来使,其中有刚刚大胜的匈奴,还有朝廷有心扶持和拉拢的鲜卑各部,鸿胪寺免不了又是一番查找,按照过去的规矩,这大鸿胪卿麾下的其他司衙,都要派出人手过来帮衬,人手都被这边占用了,其他事项就要进展缓慢,影响整个衙门的运转。 但这次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有太常府派人过来相助,其中就有陈止。 当陈止提出来,要帮助整理卷藏馆的时候,鸿胪寺上下都很意外,但也没有人觉得他能办成什么事,而心存成见的大鸿胪赵珉,更是有意要敲打一下陈止,就给他定了一个七天的期限,让他找到相应的觐见记载,否则就如何如何。 这在旁人看来,这是一个颇为苛刻的条件了。 但陈止给出的答卷,却让他们震惊无比。 “我清楚的记得,大鸿胪在看到整理过后的卷藏馆时,那种震惊的表情,”梅敬摇头笑着,“在那之后,陈止又在礼仪之人的挑选和管理上,给出了部分建议,让相应的司衙省却了很多繁琐功夫,让大鸿胪对他改观,有心重用,但偏偏这个时候,那太常邓蒙,却来了一个召令,让陈止去准备文评事宜。” 第三百七十章 诸卿,跑题了! “你是不知道啊,当时一接到消息,上卿那个恼怒的啊,一个劲说是太常算计他、欺他,差点就将过来通报的人直接叉出去了,好在没有失去理智。”回忆前事,梅敬不由摇头,“陈止到底是太常府的从属官,邓太常让人来召他,那也是应有之意,大鸿胪阻止不了,结果这一去,陈止就一直在忙着文评的事。”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沈谢觉得理解了一些,“难怪消息一传来,大鸿胪也不恼怒,先想到的就是把陈太乐请过来,但大鸿胪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匈奴人因此而兴兵?” “兴兵?匈奴拿什么兴兵?”梅敬嗤笑起来,“你不要听坊间的传闻,什么大鸿胪畏惧匈奴势大,所以主和,大鸿胪之前提议时,是大军败退的时候,朝廷的官兵去匈奴的地盘攻杀,那并州说好听点还是咱们大汉的州郡,但稍微知道点内情的,都知道,那地方早就被匈奴窃取了,若是还要攻伐、大军在对方地盘,危险难测,所以要有退让,但此一时彼一时也。” “就算大鸿胪不担心,匈奴使节也不敢变脸,但使节团出了事,我这个典客令可脱不了关系,不知道要如何善后。”沈谢说话间,朝梅敬拱拱手:“梅兄,多谢提醒了,我此去见陈太乐,定会有所留意的。” “你知道就好,我就先回去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门前,沈谢致谢之后,就离开了衙门,直往陈止所在之处而去。 随着他这一去,之后几日,大鸿胪与太常之间又有了口水声,却是关于陈止的去留问题又激起了一轮口水仗,一边是大鸿胪赵珉,想用这件事作为借口,将陈止讨要过去,说是要在正式的大典之前,都让陈止在那边否则。 另一边,太常邓蒙也不愿意松口,因为文评的终评就要展开,再过半个月,还有丹青评要召开,丹青之后就是音律,现在这品评一事,已经被太常府上下看做大事,郑重对待。 现在的太常府,上到太常,下到普通的吏胥,都现了,随着文评的进行,各个司衙也好,那诸多书院也罢,对太常府、对太乐署都越来越客气了,从朝廷其他司衙传来的消息,也看得出来,书院之间私下里的赌斗减少了许多,近乎绝迹,那些书院的学子,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等待着在文评上一鸣惊人,根本就看不上平时争执的那点收获了 所谓争执,也是为了争个名望高低,但只要能参加文评,立刻就洛阳闻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谓一本万利,比在大街边、大路旁和人争执斯文多了。 在这样风气的带动下,让太乐署对书院事物的话语权迅增加,连带着作为上级衙门的太常府也水涨船高,太常邓蒙对这个意外的收获很是惊喜,加上他在前期就没给陈止什么掣肘,随机又加大了支持力度。 这样的情况下,邓蒙当然不愿作为掌舵人的陈止,在这个时候被人拉走,尤其是陈止在职权上,明明是他的下属。 最后的结果,是双方为了这件事,直接闹到了皇帝刘岱的面前。 “邓太常,你让陈止过来联络两边,还特地说过,年轻人不怕承担担子,让我多给他一些信任和差事,我这是从善如流啊,结果呢,你倒好了,这边的事才刚办了一半,你就把人给我叫回去了,倒是给你那边闹出了好大的动静,那我这边的摊子怎么办?” 赵珉的口气里有着那么一丝抱怨,冲着刘岱说道:“皇上,您来评评理,我说的是不是整个道理?当初陈止过来联络的时候,皇上您也是知道的。” “此言荒谬!” 不等刘岱回话,太常邓蒙就反驳起来:“大鸿胪你也说了,陈止是派过去联络的,是为了之后的大典协调两边,可不是派遣过去,给你鸿胪寺做差事的,再说了,陈止乃是太乐令,是我太常府之人,难道我调动自己的属官,还要和鸿胪寺交代?这不是本末倒置么?也是有违官制、礼制!” “邓太常,你这是在混淆概念啊。”赵珉丝毫也不退让,冷笑一声,“陈太乐是你太常府的从属官,这不假,但他并非是你的私官,归根结底,我等都是为圣上分忧,为朝廷做事,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接待属邦使臣,这是彰显国朝威严的事,岂能等闲视之,陈太乐擅长统筹谋划,其若在我鸿胪寺中,一人可抵几十人,能为朝廷分忧,这种时候,邓太常你还秉持着门户之见,这是何等狭义!” 他这一连串的话扔出来,登时就给邓蒙戴了几个帽子,后者岂能善罢甘休,虽不至于拿出冷脸,但语气上也有些不善了 “大鸿胪此言还是差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我承认接待来使重要,能比得过祭祀么?所谓来使,也高观礼,要弘扬威严,也要靠礼,那大典之事,才是正道。若按你的说法,那才是本末倒置,为了一个环节,而忽视整个祭祀大典的重要,这是一叶障目啊!” 赵珉冷笑依旧,毫不客气的指出问题:“休得胡言,你将陈止唤回去,是为了那文评、丹青评等事,以为我不知道,那祭祀大典根本就没有让陈止接手!” 邓蒙摇摇头,语气颇为冷硬的道:“文评等事,事关名教教化,难道就是小事?名教关乎社稷根本,涉及后世传承,半点也不能忽视,何况这本是陈止筹划,他若不来主持,谁人能够胜任?就算是将陈止叫到这里,他必然更看重凝聚了自己心血的文评!我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没让他接祭祀大典,否则万一让他顾此失彼,岂不是弄巧成拙?但这也只是暂时,待文评稍定,这大典的相关之事,也要由他把控,怎么到了大鸿胪这,就成了不让他接手了,也不知道是听了哪里的谣言。”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其他列卿不由暗暗摇头,对引起二人争执的陈止,也生出了兴趣,不少人都拿眼睛去看太仆陈永。 但这位老臣却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口、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被人争抢的不是自己的族孙一般。 两位九卿大臣,当着皇帝的面,就这么吵闹起来,连刘岱都找不到插话的机会,令他很是郁闷,毕竟他将九卿召集过来,是因为匈奴的那档子事,要商讨对策,结果刚起了个头,提到了陈止的名字,这两位就开始争吵了。 好在这样的事,其实并不少见,别说现在是召集九卿的小会,就算是朝会大殿之上,这样的事也不少见,早期新汉礼制不齐全的时候,甚至还曾全武行上演。 不过,听着听着,这位人皇也感兴趣起来了,他对陈止和文评同样充满了期待,对陈止更是欣赏,见两个重臣因陈止闹了口角,尤其其中一位,还是有名的老好人、秉承中庸之道的邓蒙,另一位过去对陈止语气不善,结果现在都拿出劲头来了,他也免不了有些好奇,干脆就津津有味的听着,也不劝阻。 皇帝的这番作态,让其他人很是无奈,列卿之中也有那位张家的张应,他听着听着,眉头一皱,觉得陈止果然危险。 “陈止只在太常府为官不到两月,和鸿胪寺联系不足一月,就把这两位上卿弄成了这个样子,这能耐也太大了,还有他那个文评,我本料到风潮不小,却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程度,这人又能折腾,又有能力,还能很快出政绩,就算是按着王布的想法,将他调往外地,怕是一个不小心,就要被他累积到了足够的功绩,直接回洛阳来了,为稳妥计,不如找一个品阶够高,不怕他不接,同时又难出成绩,没有个几年难以冒头的位子给他……” 想着想着,张应陷入了沉寂,权衡利弊,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职位,将陈止调走。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还有一人全神贯注的听着两卿争吵,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这个人就是新任的大司农,杨结。 他也是三杨之一,杨济的儿子。 “这陈止还真不错,可以让两位列卿这般争夺,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而那文评我也去看过,确实有趣,而且很有深意,既满足了名教的教化之意,又帮助太乐署、乃至太常府集权,手段非同一般,这样的人,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不错,不错,出色。” 这么想着,过了一会,他忍不住也询问起来,想要知道陈止在鸿胪寺又做了什么。 他一开口不要紧,其他几位列卿,也顺势出声,只不过他们不是想了解陈止,而是要赶紧平息了这场争论。 最终,这列卿所言皆为陈止之事,连皇帝都参与进去了,兴致勃勃的谈论文评和陈止,展望接下来的几评,格外精神。 这一幕,让侍候在侧的中常侍莫安节看得一阵无奈。 诸位,跑题了!那匈奴人还放不放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为国背锅,使人惊惧 其实,匈奴人到底会如何,皇帝也好,列卿也罢,还真就不怎么担心,原因正像陈止与几位友人分析的那样,匈奴很难再兴兵了。 新汉若是不怕耗费钱财,也不顾诸多隐患,依旧可以拉起一支人马,再攻匈奴,但这样也会刺激到匈奴,让本来有了分散迹象的匈奴内部,再次被外力逼迫着团结到一起。 反观匈奴,在北线一战得胜,但也损伤不小,据守有余而进取不足,想再拉起人马攻出并州,那是想都不用想的,更何况就算是并州,其境内也未完全平定,还有晋阳的刘琨、边疆的鲜卑拓跋部、西边的羌胡、铁弗部的刘虎等势力虎视眈眈。 这是一种颇为宏观的势力分析,普通的大汉世家未必能看得清楚,但作为整个王朝的上层,可以得到各方消息的列卿而言,却洞若观火。 他们很清楚,就算对匈奴太过压迫,对方也不能做出更大的动静了,不过从分化和拉拢的角度来看,不好做的太过,所以之前都是依礼而行。 但现在动手的是陈止,而且师出有名,等于是帮着朝廷拉仇恨,还能敲打一下匈奴,众人也乐得围观,并不急于解决匈奴的困境,才能在这忙中抽闲,为一个太乐令的归属吵闹起来。 不过,吵闹归吵闹,正事还是要办的,在其他列卿的安抚之下,给了两边台阶下之后,太常邓蒙和大鸿胪赵珉,最终达成了协议,允许陈止在忙碌几评的同时,抽出时间给大鸿胪协调内外。 “这倒是两全其美,但这样一来,陈卿的担子是不是太重了?”皇帝刘岱听了,却觉得有些不妥,这么一分配,陈止莫说当差的时间,就连业余的空闲,几乎都是点滴不存,被两位九卿瓜分,很难再有修整的时间了。 赵珉却道:“年轻人多些担子,不是坏事,陈止有才干,所以能者多劳嘛,再者说来,匈奴人是他让人拿住的,现在还软禁了起来,对国朝与匈奴的两边的关系有所损伤,现在正是要拉拢和分化匈奴的时候,若是因为陈止导致有所反复,那可就不好了,让他多劳累一些,也算是惩戒吧。” 他好像是突然之间,又想起了国际关系和外交影响一样,但却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所谓的惩戒,让人听着哭笑不得。 行走两个列卿衙门,统筹协调的差事,旁人是求都求不来,结果到了这里,却成了陈止的惩罚措施了。 刘岱却听不出里面的猫腻,他长在深宫,本没有多少常识概念,从自身经验出,就觉得多干活累,少干活轻松,那让人多做事,作为惩戒,也是说得通的。 于是刘岱点点头,顺着赵珉的话往下面说去:“既然赵卿提到了匈奴,那今天的事,还是尽快拿出个章程出来吧,确定如何处置匈奴人,其实先把人放了也好,你们是不知道啊,就刚才那一会,不知多少大臣求见朕,有的说匈奴使者狂妄无状、目无上国,当直接斩杀,以儆效尤,还有的是过来让朕放人的,说是影响两边邦交,真是听得朕一个头两个大,你们赶紧商量一下,也好安抚下面。” 众人对视一眼后,由皇帝的兄长、广汉王刘出开口道:“被抓的匈奴人的,乃是匈奴的正使和副使,是使节团的成员,那是一定要放的。” 刘岱就点头道:“说的也是,朕也是这么想的,父皇在时就时常提及,说是邦交无小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酿成不小祸端,既然如此,这就让人放了吧。” “不妥,不妥,”刘出摇摇头,又道:“匈奴人确实没有规矩,在太乐署一番肆虐,知道的人不少,若是这么轻松就把人放了,也太便宜他们了,况且这样也不好敲打、警告他们。” “什么意思?不是担心因此让和谈出状况么?”刘岱有些糊涂了,“那到底是放,还是不放?” “放,但不是现在,”刘出露出了笑容,“匈奴大胜,难免就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朝廷不再追加兵马,是因为财政困难,不是畏惧他们,但匈奴人不懂这个道理,说不定会在和谈上,提出什么愚蠢的条件,所以在接见他们之前,若是能将他们的气焰压一压,也好让他们知道进退。” 他顿了顿,看了太仆陈永一眼,才继续道:“不过,这个敲打、打压,不能由朝廷来动手,这样反而会激匈奴人的反抗念头,眼下的情况无疑是最好的了,陈止虽是朝廷官员,但匈奴找上他却属于私人恩怨,是匈奴无礼在先,陈止才让人将他们拿住,任谁都说不出里面的不对来,朝廷也可以抽身出来,做个和事佬,并借此拖延几日,让匈奴人能冷静一下,找准自己的定位。” “原来是这样,是借机敲打匈奴人啊,”刘岱明白过来,跟着眉头一皱,“这么说来,陈止是无过有功,那还要惩戒,是否不妥?别让人觉得,朕是个昏君。” “皇上多虑了,这些是臣等的考量,岂能公之于众?”刘出躬身行礼,“否则暴露了,那匈奴人就该有警戒了。” “皇兄说的有道理,但如此一来,是委屈陈止了啊。”刘岱的眼里闪过一丝愧疚,觉得为国背锅的陈止顿时高大起来,连带着对匈奴人心生不满,就问,“那匈奴人那边,就先放着好了,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此事,还请皇上交给臣来处置。” 对自己这个很是信任的皇兄,刘岱给了肯定的答复,所以在御前会议之后,刘出就召来了大鸿胪赵珉,对他道:“匈奴人那边,就先拖延些时日,其间多找人过去和他们接触,就说陈止在朝中威望颇高,是谋诛了刘渊的大功臣,这次又是匈奴闹事,朝廷上下的很多人不满,都在给予压力,支持陈止,想要将他们放出来也不容易,用这个说辞,稳住匈奴人。” “下官明白。”赵珉点点头,随后又补充道:“但是匈奴人那边,难免有怨言,下官观其中几人行事,颇无章法,万一到时他们一时激愤,还是得防备一二的。” “无妨,匈奴正使靳准不是个冲动的人,”刘出摆摆手,眼底闪过一点精芒,“况且,鲜卑部落的使者也快到了,让客馆的人对这鲜卑来人客气点,务必要让他们宾至如归。” 赵珉一愣,随后点头道:“下官明白了。” 伴随着朝廷定下方针,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随后几天,文评圆满落幕,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取得了最终品评优胜的,居然是左岳书院的祖沿,他也为自家书院赢得了那块“洛阳文章第一”的牌匾。 不过,按照规则,这个牌匾左岳书院只能保留一年,一年之后,新一届的文评优胜者,将会将这牌匾拿去。 除了牌匾之后,还有诸多其他荣誉,都是陈止以皇帝的名义设计,其中不乏珍贵的典籍孤本、原本,对一个书院而言,这种东西是多多益善,哪怕不是属于自家传承的,都弥足珍贵,有着很大的吸引力,是秘书省的秘书监,从皇家藏库中挑选出来的。 文评的结果出炉,终于将匈奴闹事的风波盖住,百姓交口传诵,让祖沿的名号,以及左岳书院的源流,越为人所知,名望大涨! 优胜者的决出,也让其他书院不由暗暗力,有些人当场就想反驳,挑衅这个结果,但想到被匈奴人利用的若水书院,考虑到参评的资格,他们还是知道克制的,毕竟陈止是连匈奴使臣都敢抓的主。 而且最近有流言,说是陈止在朝中的实际威望和人脉相当惊人,以至于那几个匈奴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放出来,这个消息让不少人重新估算了陈止的力量,心惊不已。 况且,文评过后,就是献俘大典,紧接着就是丹青评等,几个书院纵然有心闹事,也要担心被剥夺了品评的资格,无法继续比拼。 更多的书院,则是憋着一口气,积蓄力量,挑选合适的弟子,准备参加后面的品评。 他们都不傻,文评能得到“洛阳文章第一”的标签,那丹青、音律等必然也是相似,一样可以抬升名望,他们不愿意割舍。 既然有需求,就不得不被太乐署牵着鼻子走,最终诸多书院、学子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备战之中。 然而,在这些纷扰之事中,却有一群人的遭遇,渐渐被人遗忘。 “汉廷到底是怎么想的,还不将我们放出去,那陈止就有这么大的威望?他不就是一个太乐署的官员么,还能左右两国和谈,将我们关这么多天?” 三进三出的院子中,被软禁了好几天的刘乂越狂暴起来,眼神中透露出暴虐。 坐于一侧的靳准叹息一声,说道:“王爷,咱们是小看陈止了,但他绝没有这么大的面子,我看,真正想关我们的不是陈止,而是汉廷!”他的脸上有着忧愁,现在考虑的更多的,不再是回去怎么晋升了,而是担心新汉的态度,会对匈奴汉国不利,毕竟匈奴内部的问题已经逐步显现了,现在其实是在虚张声势。 “什么?”刘乂一愣,惊疑不定,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诸位,让你们受苦了……”莫安节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第三百七十二章 匈奴出,鲜卑来 “诸位受苦了,某家来迟了。” 莫安节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来了许多侍从,营造出非同一般的气势,其人往那一站,就有一股气度在里面。 见着这番架势,哪怕是正在恼怒的刘乂,也不得不收敛心思,他冷冷的注视着莫安节,用冷硬的语气问道:“你是何人?” “某为中常侍莫安节,靳正使应该是知道的。”莫安节说着,让众随从等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踏入屋中,环视了一圈后,语气沉重的道:“这里果然艰苦,辛苦诸位了,但某家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让几位受苦了,且随某家离开,皇上已让广汉王设宴,要款待诸位与鲜卑使者。” “鲜卑使者?”刘乂眉头一皱。 “原来是莫公,”靳准走上前来,面带笑容,“若说艰苦,那真是过了,中土物华天宝,就算是关押我等的地方,里面的摆设也是匠心独具,整个院子更是幽静的很,闲时若是能住在这种地方,那真是享受,只不过时间长了点,不过……” 他眼珠子一转,来到莫安节的跟前,刻意加重了声音道:“这就是汉廷的待客之道?都说中原是礼仪之邦,就是这么对待远来的使臣的?” 莫安节笑道:“靳正使说笑了,阁下之主刘聪,继承的是刘渊的职位,那刘渊自称汉臣,说是要替皇上戍边北镜,始终以下臣藩属自居,某家也曾读史,知道匈奴所居之地并州,也是中原一角,诸位生长之地,亦是中原,这中原是不是礼仪之邦,莫非几位还不知道?” “嗯?”靳准神色微变,再看莫安节,见这位宦官神色从容,不见半点恼怒,也没有什么欺压的意思。 靳准过去曾在洛阳待过,也曾随匈奴贵族见过莫安节,但当时莫安节乃是一位皇子的伴当,而靳准在贵族中,身份相对低微,两边最多打个照面,连话都没说过,他也不知道这个宦官的品性,后来听说刘岱登基,这宦官也水涨船高,深得信任,现在见他过来,因此出言试探,没想到对方的回答有理有据有节,宛如士大夫一般。 不过,听这阉宦所言,是要将我等放出去了。 被软禁了几日,靳准心里也有些慌了,因为他摸不准新汉王朝的态度。 现在的局面,其实非常诡异。 在战场失败的新汉,并不担心匈奴的反应,最多不过是匈奴使臣恼怒,维持局面不变罢了,反观匈奴,如果不能在新汉这得到个肯定答复,当他们回去的时候,不光是使节团会被非议,乃至承担罪责,整个匈奴汉国的命运,也将变得扑朔迷离。 这里面的很多的原因,陈止和他友人分析过,皇帝和他的大臣也讨论过,他们从各种角度出,衡量新汉的综合国力,想着匈奴的偏安一隅,计算着新汉的人口资源,旁观着匈奴内部的部族矛盾。 但归根结底,关键其实就在一点 若双方持久对峙,新汉可以坚持下去,而匈奴的底子却不足以支撑。 “汉廷不愿消耗太大,所以选择了和谈,毕竟汉人的地盘太大,除了北边,还有东北、西北、西南等地要守,看似兵力庞大,其实要统筹兼顾并不容易,但也是相对的,如果一个地方的威胁太过突出,他们肯定就顾不上保存实力了,会全力攻击,所以这次和谈,对汉廷很重要,但对我族也是一样,甚至更重要!” 和新汉列卿所想的一样,靳准之前也是为即将到来的和谈造势,不过新汉选择是敲打他们,而靳准要做的是表现出姿态,展现一定的肌肉,正因如此,他才会放任刘乂行事,因为刘乂毕竟副使,还是王爷,有资格闹,但又有转圜余地。 结果却碰上了陈止,以至于情况突变,原本的计划尽数都被打乱了。 在被软禁的时间里,靳准的心思接连变化,最初觉得就是走个过场,但新汉方面却以种种理由拖延时间。 一开始靳准还能秉持着静观其变的态度,但几天下来,尤其是听闻鲜卑几部到来,受到了热情接待后,他也坐不住了。 要知道,在软禁期间,靳准也联络了些人,一方面收集消息,一方面托关系尽早结束软禁,在这其中就包括了些一直和匈奴有联系的势力。 这些势力的根子在新汉,但利益却遍布天下,之前北线鏖战的时候,甚至通风报信,暗助匈奴,从中牟利。 可这次,连这些势力都警告靳准,说是让他们见好就收,那些提议和倡导与匈奴和谈的朝中官僚,有一部分正是这些势力在朝中的代表,也在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若这群人也不支持我族了,那这次和谈能取得的好处就微乎其微了,我放纵北海王,是为了争夺更多的好处,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万一汉廷改变态度,让那主战的占据了上风,再兴刀兵,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主新立,根基不稳,威望比不上那两个王,就算迫于汉廷大军的压力,各部族不得不团结起来,那真正有威望主导的,也却未必是我主啊!” 身为一族,但若得利的不是自己一派,那对部族而言是成功了,对自身势力来说却是失败了,这个道理靳准很清楚,所以他早有了妥协之心,现在莫安节找上门来,他试探了两句,对方没表现出退让之意,话中隐隐还有威胁的味道,靳准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莫公这么说了,我等也只得从命,只是……”他还在说着,可话未说完,边上忽然传来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 “不知道,妄下命令的太乐令,如今如何了?” 说话的人正是刘乂。 他话一说,靳准就暗道不妙,想要出声阻止,没想到莫安节却先道:“陈太乐担有重责,在准备丹青评的同时,还要兼顾鸿胪寺的事,最近更与鲜卑拓跋部的使者相交,时常与之同游洛阳,此时怕是正在哪里饮酒吧。” 靳准和刘乂的神色剧变。 鲜卑拓跋部? 拓跋鲜卑! 这支鲜卑部落,对匈奴汉国而言乃是大敌,双方地盘相接,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从地缘政治上来说,天生就是敌对的,而且在刘渊立国之后,拓跋鲜卑与新汉之间的联系,就越紧密,期间有过多次合作。 每当匈奴和新汉擦枪走火,拓跋鲜卑往往就从背部攻击匈奴,每次都会造成不小损失,两边因此积怨颇深,就连这次北疆之战,拓跋鲜卑也曾趁火打劫,匈奴虽胜新汉,但在北边却有不少折损,被这支鲜卑占了便宜。 这样一支势力,对匈奴的威胁,就算刘乂也一清二楚,更明白莫安节这时说出这个名字,颇有深意。 于是刘乂也不追问了,靳准则深吸一口气,拱手道:“我等在这耽搁了不少时日,但军情如火,须臾可变,岂能这么耽搁下去?还是尽快开始和谈吧,否则两边军民,都难安心。” “皇上也是这么想的,才会让某家尽快将几位带出去。”莫安节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笑。 刘乂却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都过了几天了,还有脸说是尽快,只是他已然知晓了厉害,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于是这心里的念头,倒是没有宣之于口。 莫安节跟着又道:“会谈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就在大典之后,而大典之时,几位还要观礼。” 此话一说,靳准和刘乂面面相觑,表情越古怪起来。 等靳准、刘乂收拾了细软,叫上了石勒和随从,离开了居住几日的院子,在回百邦馆的路上,那刘乂终于忍不住嗤笑:“我道汉廷有多厉害呢,却有脸让我们去看什么大典,这不是自找没趣么,莫非以为可以羞辱我等?那所谓献俘大典,根本就名不副实,因胜者为我族,他们抓住的一二将领,不过就是些许杂鱼罢了,若非父王生意外,汉廷根本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许是想要进一步打压我等吧,这几日的软禁,其实就是要敲打,让我们摸不清他们的态度,这个大典他们既然邀请了咱们,那自是要参加,不过……”靳准看了刘乂一眼。 后者顿时会意,眉头一皱就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我不会在那大典上多言的,中原汉儿最重面皮,平时也就罢了,这种时候要是再扰乱了,怕是真不好善了了。” “这就好。”靳准点点头,知道几日软禁,自己固然担心汉廷改变态度,但这北海王也是心有余悸,有些知道进退了,不过话不好说的太直白,不然难免被此人记恨,靳准就补充道:“关键不能让鲜卑奴儿占了便宜,这个大典,鲜卑人也会观礼,若我冒犯了汉人,让人驱离,就要白白便宜了他们。” 一提到鲜卑人,刘乂的脸色微变,然后轻蔑的道:“不过是群反复无常的蛮夷,就是不知道,这次鲜卑各部都是派的何人过来,有机会,本王让他们知难而退!” 想着想着,他又咬牙切齿! “还有那陈止,我定要让他好看!” 第三百七十三章 拓跋郁律 “陈兄,你的这幅画,真是妙啊!” 同一时间,在一间布置考究的屋舍中,正有名衣着打扮颇为怪异的男子,看着一幅画,发出感慨与称赞。 说他装扮怪异,是因为他虽穿着中原衣衫,但那衣服却并不合身,其人行动的时候,也时常缩缩脖子、耸耸肩膀,明显是并不习惯这套装束。 与此同时,在衣衫的下摆、袖口等出,还能看到一些细小骨头制成的装饰品,有的直接缝合在衣服上,有的则用一根短线拴住,垂落下来,随着手臂的摆动而摇晃,看起来不伦不类。 不过,边上的陈止却明白,这种不伦不类的装扮,在鲜卑人看来,其实是一种衣装之美,这就好像是后世的时候,很多外来的服饰流传入中原,要按照当地的品味和审美,进行本地化修改一样,眼前这人身上的衣衫,其实也是一样的情况。 鲜卑人平时在生活的时候,就时常用骨饰作为装扮,觉得这样是一种美好的表现,所以在穿着中土服装的时候,也会觉得这样的装饰,乃是锦上添花,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改变在中原人看来却是画蛇添足,不伦不类。 “但是,这也从某个角度反映出了鲜卑人、至少是拓跋鲜卑的狩猎业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但还没有完全拜托奴隶制的影响。” 这样想着,陈止却针对那人的话语谦虚起来,并称赞起拓跋鲜卑在陶器绘画上的艺术成就,让对方喜笑颜开。 不错,站在陈止身前、夸赞那幅画的人,正是拓跋鲜卑之人,而且是这次鲜卑使节团的正使,名为拓跋郁律,是拓跋鲜卑首领拓跋猗卢的侄子。 此人身材高大,面容威严,留着浓密的胡子,但声音并不粗犷,反而有种奇特的韵律,他的中原官话说的很标准,也擅长中原礼仪,初至之时,就给鸿胪寺上上下下的官吏留下了深刻印象,都夸赞他是有道之人。 当然,这礼仪之道是相对于其他边疆胡人而言的,若碰上了中原礼仪大家,在他们眼中肯定是错漏颇多。 不过,对于外邦之人,中原人往往会放宽标准,从来都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拓跋郁律抵达洛阳后,刚刚歇脚,就忙不迭的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想见陈止。 当时,陈止正在鸿胪寺和太常府间来回奔走,差事繁重,无论是丹青评的布置、品评时差役的操练,还是鸿胪寺这边接待诸使事宜的布置,都要让陈止为之操心 这里要插一句话,那位大鸿胪赵珉,之所以格外看重陈止,就是因为陈止曾给他上了一封建议书,其中提到了接待规格、迎接场合、人手阵势等等事项。 这些事项,新汉和之前的两汉,其实早有人注意到,鸿胪寺作为对外机构,又和太常府保持着密切联系,在礼仪和规格上都做得很到位,礼仪本来就是彰显大国威严、展现合法性的一个重要的手段,没有人敢轻视。 不过,比起后世那些形式主义和注重细节的习惯,这个时代的待客之道,依旧显得有些粗犷、粗糙,乃至简陋。 毕竟,后世的礼仪,无论哪个国家,都是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积累,同时融合了多个国度的特性,最后总结出来的一套规范,和这人治之时的摆设,当然不同,而且物质和精神追求上的差异,也扩大了这种不同。 所以,陈止的建议书一送上去,赵珉就看出了价值,找来陈止询问了一番,二人对谈过后,大鸿胪当即拍板,让陈止带人布置,将细节完善。 陈止果然完成的令他满意,于是赵珉一改之前的态度,将陈止视若臂膀,想要委以重任,没想到却被邓蒙的一纸调令打乱了计划,自是恼怒非常。 现在,在两位九卿的争吵下,陈止要统筹、兼顾两边,担子不是一般的重,所以当赵珉询问他的意思,问他愿不愿意接待一下拓跋鲜卑使臣的时候,从大鸿胪往下,都觉得陈止会婉拒,但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答应了下来。 消息传回拓跋郁律那边,这位拓跋正使顿时大喜,他抵达之后,也听到了些许风声,知道陈止公务繁忙,所以已有心理准备,觉得陈止会拒绝自己的要求,却等来了意外之喜,自是对陈止大为感谢,但他也知进退,不至于太过耽搁陈止的时间,都是算着时候,邀请陈止出来。 今日,他就是借着品茶、访友的名头,将陈止邀请出来,他的这个友人陈止也认识,而且还有过一番切磋和交流,正是书画双绝的京城名士、大家,赵远。 原来,拓跋郁律的族兄弟、也是当今拓跋头领拓跋猗卢的儿子拓跋六修,正依照惯例,在洛阳求学,这位拓跋贵族喜好结交名士,和赵远关系不错,双方常有往来,而拓跋郁律过去也曾在洛阳逗留,借着族兄弟的关系和赵远有了交情,这次为使前来,就外出访友,寻得了赵远。 当然,这个过程中,拓跋郁律免不了从赵远那里,听说了寻梅楼的一段故事,得知陈止以一人之力,通晓诸多技艺,折服众人之举,不由心向往之,所以陈止一来,没说几句,拓跋郁律就忍不住,让赵远拿出陈止的那副画来,观摩一番之后,诚心诚意的称赞起来。 “谬赞了,算不得本事,”陈止摇了摇头,“倒是正使这般的英雄豪杰,才是让人敬佩,数攻匈奴,皆有所得。” 拓跋郁律摆摆手,笑道:“陈太乐才是谬赞,我这哪算是本事,不过是借着匈奴与上国交战,难以分神之际,打打秋风罢了。” “你们两就不要相互谦虚了,我听着都累了。” 此间主人赵远坐于一侧,看着面前两人,笑出声来,他面对拓跋郁律这位胡人贵族,话中没有半点倨傲与鄙夷,面对陈止这位当前的红人,也不见谦卑和恭敬,但正是这番做派,让人觉得此人可以为友。 听得他话,陈止与拓跋郁律相视而笑,都觉得与对方的关系亲近了几分。 止住了两人话后,赵远就对陈止道:“之前帮守一联系的几人,可有帮助?他们都是音律、丹青上的好手,按你的说法,用来咨问,最是合适不过的了。” 陈止回道:“张君、李君他们都有才之士,有他们相助,太乐署如虎添翼,能事半功倍。” 赵远露出了笑容,点头道:“那就好,他们几人,别看平日里花天酒地,喜欢沾花惹草,被不少人斥责,其实都是有才干的,只是不喜官场风气,因此不愿为官,乐得逍遥自在,几个家伙名望不够,让他们给人品评,做出评语,那是肯定不够格的,但只是帮助太乐署做准备,那还是绰绰有余的,你是不知道,这几人自从听过守一你在寻梅楼的作为,就是一直吵着闹着,让我引荐呢,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赵远和陈止谈及的几人,正是赵远之友,而能做他朋友的,多数都是洛阳城的才子,在琴棋书画上有一技之长,而且背景大都非同一般,不是官吏之子,就是公侯之后。 寻梅楼中,赵远在挑起和陈止的比拼之前,就曾经提过,若是自己输了,就全力相助陈止,给他提供便利,这并非是虚妄之言,事后果然履约,不等陈止问询,就主动出面,联络友人,发动人脉,为陈止寻找咨询之人,从旁协助。 毕竟这文评也好、丹青也罢,若单纯只靠着吏胥筹备,最多能做些形式上的准备,而涉及到了文化、艺术领域,总该要有些注重于感觉、品味和格调的布置,否则也不会被书院之人看上眼,要知道,当今之世所看重的,往往就是这些。 因此,赵远联络的友人,对陈止的帮助是很大的,无形之中也让陈止逐步融入到了洛阳城的一个个圈子里面,至少这些天来,邀请他赴宴的请帖就多了不少。 “说起来,赵兄的这几位友人,都是风流洒脱之辈,某家在北地也曾听闻,说是诸公子和赵兄你一样,红颜众多,”拓跋郁律听着两人谈论,忍不住插话进来,但一开口就聊到了偎红倚翠之事,“我听六修提过,说是赵兄还曾给人不少建议,这洛阳城更有不少风流名士,向你请教劝女之术。” “此话不实,乃是以讹传讹。”赵远笑了起来,摇摇头,换一个人听到这些话,就要斥责胡人不知礼数了,可赵远也不恼怒,他看看陈止,见对方没有鄙夷之色,才继续道:“我这些友人,多数不喜家中束缚,更不愿从长辈之愿,是以想要自寻其欢,知我精于此道,常来询问,但吾却不言,因无甚必要。” 拓跋郁律疑惑起来,问道:“这是为何?” “世人以为寻求女之术的多为豺狼之辈,其实谬矣,盖因真要寻助之人,往往是良善之人,因其心善,不擅挑心之技,才要求师,”赵远说话间,略有叹息,“我那些友人,多才多艺,又精言语挑逗,本就受人青睐,哪里还需要我来置喙?他们问我,是打趣罢了。” 拓跋郁律品味片刻,不由称道起来,旋即想到一事,朝陈止看去,问道:“听闻太乐令还未娶妻?” 第三百七十四章 见微知著,方知气候已成 “拓跋兄弟,问这个作甚?”赵远一听就乐了,“莫不是听了我的一二言语,就动了心思?劝你还是熄了吧,我也不是看不起鲜卑,但守一这等人物,京城中不知道有多少王公贵族都在打他的主意,哪里轮的上你啊。” 赵远毫不顾忌的说着,若是旁人这么说,拓跋郁律肯定会觉得这是在讽刺自己,盖因他这等边疆之族,在面对中原王朝的时候,总是有种挥之不去的自卑感,碰到类似事情格外敏感。 但赵远此人偏偏无所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与他相交,反而不用想那么多,所以拓跋郁律也是毫无芥蒂的笑道:“岂敢奢望?不过是有一美人,想要赠予陈太乐罢了,这是敬重太乐的为人,也是真心想要结交。” 赵远闻之,抚掌而笑:“你敬重他,就送他美人,哈哈哈!真个有趣!惜哉,彼女美矣,却不得自寻良人,为一憾也,然守一当世英杰,若得附之,又为幸事,福祸之间,谁能言明?妙哉!” 陈止自是要推辞的,但他知道因为时代局限性,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此时有很多不尊重女性的行为,但本着历史唯、物主、义倒也不以为怪。 不过,听着赵远之言,陈止也有些意外,这位传闻中的洛阳情圣,被不少礼学名士斥之为毒瘤,未料此人心中,对于女性却颇为尊重,当然了,终究避免不了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 他这边想着,那边两人又说开了许多,一说起这样的话题,三人之间的关系,不由更加亲近,更有仆从端来瓜果和酒水,几人斟饮起来,颇得其乐。 说着说着,话题不自觉的就旁敲侧击的涉及到了北疆战事。 这也是三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是近了些,否则拓跋郁律作为外邦来使,陈止作为新汉臣子,这样的问题都是要避嫌的,防止让使臣心中生出他念。 即便如此,交谈的时候,还是有许多克制。 拓跋郁律先提起的,还是匈奴使节 “听闻匈奴之使恶了陈君,又冒犯上国威严,被捉拿软禁,至今未出,某家以为此举甚好,匈奴人凶性未改,不明诸夏礼仪之尊,若是示之以礼,他会以为是懦弱,因而骄纵得意,若是以刀兵压之,反而知晓厉害,能认清尊卑。” 他提起匈奴,虽没有咬牙切齿,但话里话外的那股敌意,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说到最后,他甚至建议道:“陈君,既然你人脉通天,就当将匈奴来使一直羁押,否则放出来了,难保他们不在大典时做出点什么。”显然,拓跋郁律是听了一些传闻,真以为是陈止联络上下,以惊人人脉将匈奴使节软禁至今。 陈止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就快成个背锅侠了,但凡有人想要让匈奴吃亏,就让自己背锅,好在这为国背锅好处不少,等于列卿中不断有人欠他人情,眼下还看不出什么,可一旦有人想要动自己,就能显现出来了。 当然了,前提是自己的行为,不会影响到各方利益,否则些许人情也不顶用。 陈止想是这么想,但话还是要说清楚的,省得这位国际友人联想到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提出两难要求,再拒绝的话,反倒显得生分。 “匈奴之事,为国朝诸公权衡,这才有所决定,陈某何德何能,哪里能够干预,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况且这事涉及两边和战,也不好逼迫太甚,倒是拓跋兄弟,你们的部族与匈奴颇有怨恨,这次在京城,可得克制一点。”陈止直言不讳,还出言点醒,虽然看起来交浅言深,其实恰到好处。 拓跋郁律闻言,就不再纠缠于匈奴软禁之事,转而提起匈奴的凶残成性,说起并州倒行逆施的事来了。 话至一半,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匈奴使臣已经被放出来了,让对话的气氛一度尴尬起来,好在赵远在旁打哈哈,总算是一带而过。 跟着,这话题继续在匈奴为恶之上,不过陈止却逐步提问起来,问的都是鲜卑攻伐匈奴之时的一些事情,但也不是攻伐的战法,偏向于微末细节。 拓跋郁律虽和赵远交善,也有心结交陈止,但到底存着边属贵族的谨慎和警惕,所以涉及到兵马细节和战法细节的地方,多数是模糊带过,防止被人窥见部族虚实。 拓跋郁律可不敢小看陈止的知兵之能。 他之所以要见陈止,并且表现的颇为恭敬,其实还是因为那篇《六国论》。 这篇陈止在青州所作的文章,传入北疆各地,被鲜卑所得,几乎每个部族都推崇备至,等各部使臣出的时候,陈止之名早已是老少皆知。 能写出那般深刻文章之人,拓跋郁律岂敢轻视,否则他也不会甫一至,便求见陈止了,而《六国论》中对兵甲也有论述,寥寥数句,却切中要害,拓跋郁律知道陈止是知兵之人,在这方面就有提防。 好在陈止询问的时候,重点不再兵马战法上,而是咨问边角之事,比如骨镞[zu]的样式,铁镞、铁刀的重量等等。 “问这些,该是比较好奇吧,这位陈止陈守一,是博闻强记之人,能知道这么多,平时除了多读书之外,碰到感兴趣的事,肯定会多问多思的。” 这么想着,拓跋郁律顺势回答,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随后陈止又从话题延伸开去,询问起鲜卑在草原上的些许趣闻了。 拓跋郁律终于是放下心来,肯定了猜想,这逐水草而居,听起来惬意,但每一次迁徙,其实都是一次艰难的冒险,生活不易,说起来更为枯燥。 这场谈话,一直到夜幕降临才结束,拓跋郁律晚上还有他宴要赴,而陈止也借口政务繁忙,先后与赵远拜别。 待得回到太乐署的衙门,让行礼的差役和兵卒无需多礼,陈止就来到司衙书房,拿出笔墨,将今日所问之事,纪录下些许关键。 等写完了,他在灯火之下沉思,回忆着从几个衙门、连同心中藏书中,拼凑出来的一些历史纪录,这些纪录,正是有关鲜卑的。 从后世而来的人,哪会不知道鲜卑这个名字,得益于九年义务教育,就是许多将课本知识还给师长之人,也能说出北魏孝文帝的这个名字,知道这位皇帝的汉化之举。 “拓跋郁律,应该就是孝文帝的祖先了,而在原本的历史上,拓跋鲜卑是个根本绕不过去的名字,乃至影响了华夏后续的历史,即便如今,鲜卑各部依旧不容忽视,更不容小觑,未来或许会成长为,不对,是已经成为足以影响局势的、举足轻重的势力了。” 陈止在这么繁忙的时候,还抽出时间接待鲜卑使臣,正是因为他深知这个名字的意义。 想到这里,他在纸上写下了四个字,一边是“鲜卑”,另外一边,则是“匈奴”。 拓跋鲜卑源于东北,也称别部鲜卑,《魏书》说此部鲜卑“统幽都之北,广漠之野,畜牧迁徙,射猎为业”。 陈止对鲜卑的来历兴趣不大,更注重的是其现实意义。 拓跋鲜卑从东北到河西,经历了两到三次的大迁徙,期间七分国人,使诸兄弟各摄领之,乃分其氏,出现了部落联盟的雏形,直到曹魏时期,拓跋力微在位,镇压内部,祭以固权,威名远播,才真正让拓跋氏取得了联盟的主导权,得以世袭领之位,整个部族也开始快展,草原的诸多部族纷纷来投。 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三国时期的北方两国,还是如今的新汉,都不可能忽视掉北方的这么一股势力,于是双方加强往来,在刘渊自立之后,更是来往密切,期间拓跋鲜卑多次攻袭,攻破匈奴城池的事时有生。 就在北疆战役之前,刘渊崛起之势已成,还被拓跋鲜卑联合刘琨等人,大败了白部鲜卑和铁弗匈奴,威逼匈奴汉国边疆城池,而领军的正是拓跋郁律。 “这股力量不容小视,而且因为匈奴汉国的遮挡,朝廷对鲜卑并无太多警惕,就算是有,也是鞭长莫及,上年拓跋郁律攻破两族,率领骑兵两万,这可是两万骑兵,以此类推,加上其他兵马,只是拓跋鲜卑一部,就能兴起十万大军!他拓跋郁律口中的控弦骑士四十余万,恐怕不只是夸张。” 灯火之下,陈止眯起眼睛,考虑着这十万大军的战斗力。 “按拓跋郁律所说,骨镞已经逐步被淘汰,铁镞、铁刀运用渐多,说明社会展程度已近乎摆脱了奴隶制,社会结构、组织程度的提高,意味着动员力更高,更有铜饰针、铜扣、环、铃等物在族中流传,军中有铁刀、铁矛、铁带钩、铁马衔等,说明铜铁冶炼达,而且和周边部族的经济交流频繁。” 灯火照映着他的面庞,陈止微微摇头。 “政治上稳定,组织上完善,冶炼上相对达,军事上人员充沛,经济上充满活力,这是已经成了气候啊!” 在他的叹息中,时间流逝,终于到了献俘大典的这一天。 第三百七十五章 天子主祭! 大典的到来,仿佛让洛阳城内外的一切都停滞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去,注视着这个国度的主宰者。 煌煌之声,浩荡气韵,帝王拾阶,祷告于上。 巍峨肃穆的祭坛之上,刘岱缓步前行,他的一举一动,都依照着宗法之礼,这位平日行事颇为跳脱的皇帝,在这一刻却是庄重而严肃的,他的眼神非常专注,仿佛忘记了种种欢乐,他的脚步稳健而有力,似乎正竭力的追寻着什么。 这位年龄不大的天子,显现出了执掌一个庞大帝国的底蕴,看得下方群臣不由颌。 皇帝,可以荒唐,可以无道,乃至可以嗜杀暴虐,但在两件事上,必须要慎重,否则必不可长久。 刘岱也清楚的记得,自己那位憋屈了半生的父皇,在弥留之际,拉着自己的手,用他那颤抖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写下了一个“礼”字。 这就是皇帝必须要掌握的东西。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礼记》言:“地载万物,天垂象,取材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 祭祀,自古以来就是礼制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是核心所在。 国朝祭祀,为国泰民安,为五谷丰登,为征伐胜利,为国祚永延,有着重要的精神意义和象征,而祭祀权正是政权合法性的重要体现之一。 在遥远的泰西,神权甚至一度凌驾于君权之上,而在中原之地,从古至今,执掌祭祀都是国君权威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彰显威严、树立正统的利器。 人群中,四边部族的使其中观礼。 匈奴汉国、匈奴铁弗部、拓跋鲜卑、宇文鲜卑、慕容鲜卑、段部鲜卑等等,皆位于人群之中,主要就是北边的部族,涵盖了诸多种族,彼此之间虽然站得很近,却看得出泾渭分明的味道。 在名义上,这些部族都是新汉的藩属、邦臣,受到汉廷册封,乃是臣子属下,因此使臣在地位上,与寻常的汉朝大臣并无多少不同,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他们在自己的国中、部族中、族内,根本看不到这般盛大的景象。 “今至中国,方知位尊也!”拓跋郁律看着那道缓缓前行的身影,听着四周宛如神灵低语一般的礼乐,眼睛里闪烁着憧憬之色,整个人的心灵似乎都被震荡了、被洗涤了,心里原本的一些念头,随之暗淡下来,被埋到了心底深处,尘封起来。 “中原之地,果然富庶至极,我便是将边疆之地搜刮殆尽,也无法构建出这般祭坛,营造出这般神圣之景!”刘乂看着那辉煌建筑,眼睛里闪烁着的却是浓浓的贪婪之色,恨不得将一切据为己有,再随意挥霍,在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原本的嘲讽,忘记了对所谓献俘的嘲笑,完全沉浸在那股澎湃的气势之中。 其余诸多使臣,亦有各种表象,神色各异,各有所思。 而在众使队伍的尾部,随行的从官之中,就有一名大汉,正一脸贪婪的看着那高台上的身影,心中暗道:“皇帝之尊,一至于斯!大丈夫当掌如此权柄,方不枉世上走一遭!便是因此死上十万、百万汉儿,又有何妨?”他目光如刀,直刺那道身影,恨不得取而代之。 这些使节,各有各的心思,对新汉王朝的观感和心思,有了剧烈的变化。 本来在新汉军队兵败之后,他们都有了其他心思,虽不至于妄图染指中原,但多少有了效仿匈奴称霸一方的念头,对这次祭祀与献俘结合的大典,也没有多么上心,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这般礼法,看着庄重,背后却是财力和人心的体现啊!” 靳准没有表现出刘乂的贪欲,没有展露出石勒一般的野心,他看到的是大典背后的一些东西。 周礼为源。 周之宗法,更是划分严格,天子祭天地,祭四方,祭山川,祭五祀,岁遍[注];诸侯方祀,祭山川,祭五祀,岁遍;大夫祭五祀,岁遍;士祭其先。 可见,在最初之时,祭祀中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不可轻易打破,什么位格,祭祀什么样的存在,是彰显尊贵的手段。 这就像是后世大争之世,诸国林立,但也争夺一些盛事奇观的举办,从而聚集天下目光,展露国之底蕴一样,新汉的大典选在这种时候举行,就有着震慑人心、稳定人心的作用。 “这次和谈,必须得拿下,否则后患无穷啊,我族底蕴尚浅,还有内患,若不能有个喘息的时间,怕是族崩之日不远了!不过,今日也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若要凝聚国族,或许该大力推行礼仪!若能让族主也有汉帝一般的威严,其他部族哪还敢有异心?” 想到这里,靳准游目四望,看到祭坛上下那诸多身影、乐器,又不由感慨:“汉人到底是汉人,这般场面,就是我族俊杰挖空心思,怕也难以想得出来啊!” 他却不知道,那些分立两旁,面色肃穆的汉臣,他们的心里也在惊讶,更在意外。 这次祭祀大典的布置、用乐,和过去还有区别,却不逾制,反而将过去散乱的环节串联起来,尤其周围的几个奇特布置,笼了边缘,将乐器和乐师拦在其中,让那乐声平白增强了几分。 负责这次礼仪和接待的太常、大鸿胪等,更是面露喜色,对陈止这次的安排,都表示满意。 要知道,过去的祭祀,有时候颇为松散,不成体系,多数时候,只表现出应有的程序和过程,哪像这次这般,环环紧扣,调动人心。 “果然,陈止所言精简、浓缩,连同加快节奏之话,都十分精准!祭祀之事贵于礼隆!” 汉之卫宏曾言:“汉制,天地以下,群臣所祭凡一千五百四十。” 天地且不多言,神祇自先秦传承下来,当真是数目庞大,但随着统一王朝的建立,皇帝一念可动神,于是诸多神灵有的兴盛,有的则衰微,但归根结底,实是为人来服务,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神灵,其意志如何广大,但落在凡俗的王朝之上,也只是取其所需。 莫说一个王朝,就算是普通小民,拜神之时也有所求,迁徙、嫁娶要拜太岁;生产、灾异要告于社神,岁末亦要送灶神等。 正因神多祀繁,所以但凡礼制祭祀,多数时候为面面俱为了将想象中的过程,全部添加到仪式之中,导致整个大典朝着臃肿、繁琐的局面展。 今日之大典,本来也该如此。 北疆大军战败,消息传来,莫说他处,只是这洛阳一地,无论是公卿百官,亦或是升斗小民,都心有不甘。 此民心之动,若无宣泄,必成隐患,是以朝廷采诸公之议,宣陈止之功,将刘渊之死加诸其上,这是为了缓解民怨,但尚不足以巩固权威,毕竟武功上被人击败,又因种种考虑,不打算加派反攻,甚至有和谈之心,最怕的就是被周边邦国误会,从而生出不臣之举。 基于这种考虑,才有了今日之大典。 这大典寄托许多,关系各方,才由几个司衙一同举办,除了原本的礼制官吏之外,太常府、大鸿胪,乃至宗正官,都被牵扯进来,说是要协同举办。 但如此一来,要兼顾各方,难免更加混乱,这才有了陈止、嵇法联络两边的事生,这本来是权宜之计,因为事关重大,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知道不好办,一个不好就得背锅,所以没人愿意出头,挑选来去,最后落到了陈止的肩头。 而陈止终究没让他们失望,居然真的统筹兼顾,将诸多人员划分职属,还列了一个项目单,以时间为凭,让他们依次而行,更退去了诸多环节,说是要突出重点。 本来,这样的行为难免受到非议,偏偏陈止靠寻梅楼宴和文评之事,蓄势而起,还和诸多大家有了往来,打消了一部分人的念头。 随后,他下令捉拿匈奴使臣,阴差阳错之下,匈奴使节被软禁多日,都说是陈止人脉通天,连使臣都能关押,让不少人心存畏惧,意见又少了许多。 紧接着,效果渐出,在两位九卿的护持之下,让他成功的统理出了这次大典! 等到祭祀之后,皇帝让人将俘虏献太庙,只有寥寥数人,但群臣也好,外邦使节也罢,竟无一人感到荒谬,连刘乂都收起了轻视和嘲讽,郑重以待。 最终,大典完美落幕,新汉的威严传遍洛阳,更深深的刻印在诸多使节的心中,让他们久久难以忘怀。 随后,洛阳城内,百姓亦是津津乐道,连带着诸多大臣也有所夸赞,附带着出工出力的陈止,也被人推崇,令他的声誉一时无两,令他的名望扶摇直上。 就在这个时候,秘书省的秘书监黄思上书,言陈止之功,说其人之能可为政一方,请其人为北地一太守。 他的这个举动,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了一块大石! 顿时,涟漪阵阵。 随即就有许多官员附议,皆言陈止之作为,可以为一方郡守,仿佛在这一瞬间,他们都忽略了陈止的年龄,颇有举贤不避年岁的意思。 注:亦有记载为“岁偏”,取一而书,莫究。 第三百七十六章 请陈为太守? “今大典之后,诸族叹服,皆言大汉之尊,不愧为中央上国,是以四夷臣服,不敢再起他念,此皆陈太乐之功也,太乐以太常属官,统筹两部要员,协调调动无一不精,此是统筹之能;” “又闻诸族所来,其安排、引领皆有章法,为太乐所立,与往日相比,不知好了多少,过往有外属臣朝天子,时有错乱,落馆之处常见错漏,或错置一物,或错人尊卑,皆不明他族之风俗也,然陈太乐所书之章,不仅有安排之处,更言明各族好恶,尊其风而涉其俗,是以诸族归心,此太乐博闻之见也;” “又有鸿胪馆藏之事,过往若寻一事,短则耗费三五日,长则一两月,动员数十人,可谓繁琐,今有太乐收纳整理,又列表为单,查一事,只需一二人,最多不过半日就可明晰,此陈太乐善理之能也;” “再言太乐令所总领之太乐署,本无所成事,而今太乐一令发出,众书院无有不从,亦不敢违逆,臣曾听闻,有若水书院几人不尊章法规令,太乐便言,若不归去,则废其格,众人乃惧,遂退之,此署理之能也;” “更莫论洛阳城中盛传的文评之事,使万人空巷,无人不晓,其势之盛,亦令人惊奇,其布置之妙,独具匠心,令城中贤才为评,使国之菁英从之,令百姓称道,减书院之纷争,思及种种,竟皆有得,此开创之能也!” 黄思说时,神色肃穆,将一件一件事娓娓道来,起初百官之中还有人不以为意,等他说到后来,却不由郑重起来。 原来,那陈止在不知不觉之中,已有这么些个作为了么? 黄思的话还在继续:“如陈太乐这般,有统筹之治、有博闻之见、有归纳之术、有署理之能、有开创之心,更能在外族之人蛮横之时,挺身而出,维护朝廷威严的人,正是国之干才,岂能不用?是以,臣请以太乐为一地太守,造福一方,也不负他的这一身本事!” 他说到这里,将笏板高举过头,朝着高居于上的皇帝说着。 刘岱神色威严,尽管已经过去两天,但他似乎还没从庄重的祭祀中回过神来,不过眉眼之中已然活络,听着黄思的话,心里也颇为意动,更是意外于陈止的功劳。 “原来陈止已有这般作为,这真是能臣啊,朕的眼光是真好啊,一下子就看中了陈止,让他为官,按着父皇的说法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勿叫野有遗贤!这黄思也是个忠贞之士啊,知道不让有功之人埋没,不错,这人不错,不过得等其他重臣发言之后,朕才好表态,而且今天朝会,该商议匈奴之事,朕若起头,旁人又要多言,还是让他们说吧。” 想到这里,他微微点头,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 众臣神色各异,多数都在思量。 太守之位,至少也是个五品,而且掌握实权,对一般的顶尖世族、贵胄子弟而言,去地方为太守,不如在京城做七品,因为不愁不升,但对于中下品、乃至寒门的子弟来说,这样的实权官职,牧民一方,可以施展抱负,可以有明明白白的政绩,更可以让所思所想转化为现实,影响一地,甚至遗留后世,无疑是个非常理想的展示舞台,更有利于晋升! 毕竟,中下层的官员,可没有后台能一个劲的提拔他们,若无实实在在的政绩,在官场上就像是无根之木一样,根本站不稳。 比如彭城太守徐辉,也不算寒门,但家世一般,之所以那般看中陈止,就是因为陈止的《师说》让他有了教化之功,而曲辕犁等物,又让徐辉有了劝课农桑的政绩,乃是晋升之本!他当然会客气! 甚至于,对很多寒门子弟而言,这一地太守、大郡的郡守之位,很可能就是他们官场的终点了! 黄思一开口就说陈止当为太守,也不是要将他踢出中枢,可以看成是提拔,关键是陈止够不够格?他是不是真有那么多的功劳、政绩? 等众臣细细思量,却发现黄思的这些话,居然还真没说错,更没有夸大之语,反而有的地方还没说到位,也就是说,他还说少了。 这么一想,众人就惊了,毕竟陈止现在这么有名,他们哪个不知道,正因如此,他们也很清楚,陈止从在入洛阳,到正式上位,前后不到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里,就让他折腾出这么些个事来,论起功绩可以拉出一个清单,这样的能耐,就算是当堂位列公卿之人,也未必能够办到。 想着想着,众人在惊叹之余,免不了朝太仆陈永看过去,却见这老儿正在抚须,看不出喜怒,仿佛被夸的不是他的族孙。 这老儿到底是怎么想的,黄思出面要表彰陈止,是不是他授意的?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自来为官,都有种种规矩,有明面上、纸面上的,也有私下里的、心里的,后者也就是潜规矩。 在不少人看来,陈止能耐不小,也做下不少事,确实值得称赞、给予奖赏,但在朝堂上贸然提出来,却有些不妥。 一来,陈止的年龄和资历是个问题。 当初让陈止为太乐令,已经有些破格了,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可不曾为官,也不是举孝廉出身,更非京城、京畿之地的世家子弟,也不是那几个顶尖的世家出身。这样的人,按理说没机会在起家官,就得到一个中枢权柄,陈止得以上位,其实是恰逢其会、各方妥协的结果,现在立功,可以看成是补上欠下的资历,该沉默以对、低调蓄势。 二来,就是个先后次序的问题。 陈止的功劳是不少,但官场上讲究一个责任制,你陈止再有能耐,但功劳不能直接落在你的身上,应该按照人事安排,先从你的上司走过场,那大典顺利也好、鸿胪寺的布置也罢,都要先称赞九卿,问过两位列卿的意见,才能落到陈止身上,盖因权柄之权威,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事任命权。 三来,就是个时间的问题了。 陈止上任一个月,位子都还没暖热乎呢,如何能立刻晋升?旁人观之作何感想?也许其他人的政绩不比陈止,但也要按照周期走,等考评之后,该升升,该降降,各有归属,不能搞特殊化,因为这涉及到制度建设,讲究的是一个稳定,否则今天你升,明日他升,到了最后,岂非成了菜市场,哪里还有威严可言? 四来,太乐令为中枢七品,直接跳到地方五品,从中央到地方,跳个品阶,其实并不算是冒进,但你陈止当官的时间太短了。 前后两个月,直接为太守,就是战乱年代也没几个这么快的,昭烈帝得凤雏的时候,还先放到县中考察一番,现在律法严密、官制完善,也没有这个道理,而且太守算是一把手,管理民政各方,有的地方,比如边疆之地,还能干涉兵事,是个直接对上负责的职位,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理政之能,可比太乐署要做的那些复杂多了。 陈止现在功劳是多,但也和治理一郡相差甚远,最稳妥的办法,是先去做个副手,或者干脆去一县为令或长,练练手,熟悉一下,以防出乱子,否则对地方上、对陈止本人,都没有好处。 除了这四点之外,还有诸多问题,但都是微末枝节了,不被在场的百官看重,等他们想到这四点之后,眉头一皱,就觉得是不是太仆陈永,想要提升家族势力、给自家族孙升官,想的有些太急了,以至于要乱了规矩,就追根溯源,回忆黄思的跟脚,想着他得了陈家的什么好处。 但这么一想,不少知道内情的人又是一惊,因为他们突然想到了,这个黄思似乎不是陈永一系的人,而是…… 顿时,不少人看着那黄思一副忠心为国、不忍有功之人埋没的样子,想到他洋洋洒洒的一番言论,将陈止夸的是天上有、地上无,都觉得怪异起来。 里面怕不是有什么算计吧,莫非是要将陈止架在火上来烤?就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应允。 想到当今圣上的作风,以及传闻中他对陈止的赏识,众臣觉得,这位天子很有可能将这个任命答应下来,那后面会发生什么着实难料。 按理说,朝堂之上,本不该因一个七品官员的赏赐,这般郑重其事的提出来,但思及黄思背后之人,与陈止背后之人,隐隐涉及列卿纷争,众臣为了不牵扯其中,也只得三缄其口。 当然,他们很清楚,黄思的提议,会有人出面阻止,至少太仆陈永不会放任此事的。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第一个出面反对的,却不是陈永,而是……大司农杨结。 “臣觉得此举不妥。” 杨结生得威严,声音洪亮,他一站出来,就将其余声音压了下去。 “陈太乐有功不假,但朝廷自有法度,不可随意而为,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病形;曼理皓齿,说情而损精。故去甚去泰,身乃无害。是以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宝也!”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看秘书省就不错 香脆甜美的食物、醇厚的美酒、肥嫩的肥肉,虽然可口而美味,但如果食用不当,就会将身体吃坏;皮肤细腻、明牙皓齿的美女,可以让人得到生命的大和谐,但如果纵欲过度,就是损精坏身。所以,节制自身,不去过度暴食,不过度的淫、乐,身体才不会受到损害。 这是《韩非子.扬权》中所写,被杨结在这里说出来,就是为了体现出后面的那一句 掌握法度,制约臣下,所以法度的设立,乃是君主的法宝。 这样的宝贝,珍惜都还来不及呢,如何能够破坏呢? 什么样的行为,会破坏这等至宝? “朝有其章,升迁变动出于其中,陈太乐有功于国,其能录于册,而存于众人之心,无可辩驳,亦不容抹杀,则按规而行,循章以降,不会让有功之人委屈,不会让有才之人埋没,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又何必急于一时?” 说完这些,杨结躬身一礼,退回朝列之中。 刘岱却是眉头一皱,心中不快,对这位新任大司农的观感有些差了,莫非这是个妒贤嫉能之人?不愿意让有功之人得赏?不过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皇帝开始思考起来。 另一边,群臣的目光都投射到了杨结身上,暗赞这位新晋大司农言语得体,劝的也到位,而且看似是打压陈止,不让其因功升迁,其实却是保护。 但问题就在这里了,为什么这位大司农,要突然出来替陈止说话?也没听说他和陈止有什么交情啊,倒是以杨家为后台的左岳书院,之前和陈止隐隐有接触,但也不是什么愉快事。 当然,也有那消息灵通的人,联想到那位三杨之一的行踪,因此有所猜测。 不过这些事,与此时的局势无关,因为这边杨结刚退下去,又有人站出来了,这次出面的,总算没有出人意料了 太仆陈永,总算是站出来了。 “老臣觉得杨司农之话,乃是持国之言,望圣上能纳之,陈止年龄尚幼,资历更浅,得入中枢已经是邀天之幸,若能跟在列卿身边,多些见闻,以富其念,那才是今不过有些许小功,岂能因此忘形,若是加以赏赐,不光有损朝廷的法度,亦不利于其人之心,是以老臣斗胆,请圣上莫与之赏。” 按理说,朝堂之上无私家,就算是父子同殿为臣,往往也是各司其职,涉及到相关的事,更是要避嫌,即便是实在避不过去的,也会多称其职,不称其名。 不过陈止和陈永差着两辈,在以孝治天下的新汉,总不能做的太过,况且陈永的目的,是为了不让陈止被捧杀,这言语中多少就带有些长辈训晚辈的意思,这也是说给皇帝听的,希望他能尊重一下人家家长的意思,不要任性而行 刘岱这位天子过去的作为,众人都是一清二楚的,陈永也是生怕他一个兴致上来,就不管其他,直接封赏了,那对陈止并非好事,至少现在是如此。 果然,听到陈永也这么说,刘岱的心意动摇了,他很清楚这位老臣与陈止的关系的,连人自家长辈都说不要赏赐,他一个皇帝,总不能硬给吧,况且陈永说的话,好像也是这么回事,陈止这样有能耐的人,可不就得跟在列卿身边,多学点东西么?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朝黄思看了过去,因为这心里,多少觉得要给陈止一点表示的,另一边也是对黄思这个人颇为信任。 黄思所属的秘书省,和后世的秘书名虽近,但职位却大有不同,因为这个职位,其实实权不多,担任此职的官员,多数都是文人、学者,一般不会涉及朝堂纷争,乃至很多时候,皇帝和列卿,还会咨询其事。 因为,这个职位其实就是国立图书馆的管理员。 但凡图书管理员,一般都很不平凡,而秘书省的长官秘书监,大致也是如此。 此官五品,负责对古籍的收集和保管,同时更要考较古今,整理古籍,所以多为智者担任,如三国时的王象,就是在秘书监为官时,编撰了《皇览》,连常被人诟病的荀勖,也在担任秘书监的时候,整理了汲冢竹书,躬自撰次注写。 这样的一个职位,会被人去请教,再正常不过了,而黄思也习惯了这样的待遇,注意刘岱的目光后,他就再次站出来,说道:“几位上卿所言皆是,为筹谋之语,忠贞体国、爱护后进之心,人人皆可体悟,但管子曾说,举能以就官,不类无能;以德弇劳,不以伤年。如此,则上无困,而民不幸生矣。桓公从之,乃霸天下。今陈太乐有功有得有才,洛阳之人皆称,贤才大家皆称善,这般人物若不得彰显,世人难免心寒,反之,或许荒野遗贤亦闻名而来。” 不得不说,黄思非常准确的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但凡统治者、少年心性之人,没有不崇拜前人的,刘岱也不例外,一听说齐桓公和管仲的例子,顿时就兴奋起来了,看那样子,似乎张嘴就要说出什么。 但就在这时,又有一人出列了。 “圣上,臣有话要说。” 刘岱循声看去,见是太常邓蒙,想到陈止是他的从属官,对属下去留,邓蒙本就有言权,想到这,刘岱又将嘴里的话咽了下曲,他毕竟是经过皇室培养的,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邓蒙出列,当即说道:“臣认为黄秘书监所言差矣,断章取义也,管子言,明君之举其下也,尽知其短长,知其所不能益,若任之以事。贤人之臣其主也,尽其短长与身力之所不至,若量能而授官。陈止乃是贤才,但也要全面了解了他的长处和短处,才好委任职位,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根本就不足以明察,圣上,若是陈止之能,远不止如此,就贸然将他调动,岂非耽误了其人?” 刘岱一听,也觉得有理,点点头说道:“爱卿所言甚是,时间太短,确实看不出太多东西,陈卿如今有这许多功绩,说明他也适合这般官职。” “圣上英明。”邓蒙嘴里是这么说着,但心里却颇为无奈,忍不住瞪了那黄思一眼。 本来陈止归属过来,邓蒙就知道是各方妥协的结果,只当是帮着各方一个忙,对陈止之名虽有所知,但期待不高,毕竟身居中枢,天下英才不知道见过多少,陈止当时也就是一新近崛起的后起之秀。 等见了其人,观其人之气度,始觉异样,想着若真有能,也是意外收获,就试着给了个差事,没想到陈止却交出一份远他期待的答卷,可惜却有人觊觎,等平息了大鸿胪赵珉的威胁,以为能靠着这得利部下,将后面的几个品评都圆满举办,结果黄思这边又闹出事端来了。 事到如今,他可是舍不得陈止这等人才,而且分明就在自己的锅里,岂能让他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给调走了? 现在听皇帝之言,总算是放心了一点,但不等他站会队列,又有一人出来了。 不是张应,又是何人? 张应如今在朝中的地位,颇为微妙,因为他在尚书台、在列卿之中,皆有官职,而且最近和广汉王走的很近,偏偏又被其他列卿制约,所以频有动作,党羽门生时常出面。 黄思就与他亲近,虽然算不上党羽,但当初入中枢,就是张家举荐,而且和张家关系不浅,所以众人刚才思及前后,才会觉得是有古怪,毕竟最近时日,张应和陈永等人有着纷争,已经近乎是公开的秘密了,张应的人出面保举陈止,怎么想都有问题。 果不其然,眼看着黄思撑不住场面了,张应居然是亲自下场了。 但众人想一想,也觉得正常,刚才出面的都是列卿一级,不是同等地位、官品的人出来说话,对皇帝的影响力也十分有限。 “圣上,几位上卿所言,皆有其理,杨卿是忠贞体国,借着此事阐述看法,而陈公是要避嫌,这是出于公心,却不该为此阻碍贤才为国出力,至于邓太常,也是为国留才,觉得陈太乐擅于统筹,所以要把人留在太常府,但依臣之见,这三位都有失偏颇,若学他人之能,未必要跟在边上,若要察人之能,莫过于观其治民,睹贤不居其上,方为正道,既然陈太乐有能,又屡立奇功,破格提拔也是应当,臣愿举荐陈止为……” “臣也是这般看法也……” 张应的话没有说完,忽然又有一个人出列,打断了他的话。 “陈止之能理应由赏,然诸君所言又皆有理,依臣之见,不如折中一番,先给陈止个五品之官,留中枢,察其能,将其人留在洛阳,以学贤,同时亦不授大权,以保朝廷之制,再加以资政之能,以便其施展才能。” 说话的人,赫然是那大鸿胪赵珉,他一边说,一边朝一人看去,面上带笑。 “这折中之法,不如先进五品,以积陈止之格,日后再提拔,也无人置喙,综上所述,我看秘书省就不错。” 第三百七十八章 作茧自缚为哪般 安静。 刚才还有些吵闹的朝堂,在这一刻,却突然间落针可闻。 但在短暂的安静之后,文武百官却又猛然回过神来,然后就都顺着赵珉的目光,齐刷刷的朝一个人看了过去 秘书监黄思。 这位秘书省的长官,此时正一脸茫然,似乎没有完全明白赵珉说了什么,兀自在看着后者,眉头紧皱,眼睛里闪过思索之色。 这是什么意思?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秘书省之中,有诸多官职,但总主要的就是秘书监,其下是秘书丞和秘书郎,然后就是校书郎、令史、正字录事、儒林郎、儒林郎、文林郎、楷书郎等等,从字面上,就能看出大致的职能,但都不是常置,有时立,有时撤。 除此之外,秘书省还有一个半独立的部门,就是在宣武帝时期,合并进来的著作省了,有著作郎一人,佐郎八人,但这著作省算是半独立机构,专掌国史。 华夏重史,所以这著作省其实被各方盯着,乃是史家的自留地,平时连秘书监都不好直接下令,秘书监有事,还得与著作郎商谈,是以这著作郎又被称为大著作。 不过,黄思思来想去,却是越想越不安了。 “大鸿胪说秘书省不错,但按着他的说法,是让陈止来秘书省做个五品的官,问题是秘书省的五品,只有我这个秘书监的位置,其余者皆不足啊!著作郎和秘书丞、秘书郎,那都是六品官位,按着他的说法,难道是让陈止来做秘书监,那我怎么办?” 想到这里,注意到赵珉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他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知道这位怕是记恨上自己了,但心里却很不明白,你说我给张家出头,要调动陈止出去,加以捧杀,那陈止的族叔祖陈永记恨也就罢了,陈止的上司邓蒙不快也能理解,乃至那大司农杨结,思虑最近城中传闻,也能看出一点端倪,因此会出面说情,但你赵珉没事出个什么头啊? 算起来,在北疆战败的时候,赵珉和张应还算是一个阵营的,怎么说变就变啊? 不行,可不能让这个问题说下去了。 一念至此,黄思赶紧驱散杂念,就要开口分说,总不能为了替张家出头,把自己的差事给丢了吧。 但不等他说话,赵珉就继续道:“皇上,其实陈止若是骤升五品,立刻就派往地方为一郡守,虽是破格提拔,但臣以为,以他的才干,也能胜任,但总归有诸多顾虑,正如之前诸位所言,难免会有偏差,不利于陈止为政,而且他确实资历较浅,若去地方难免被人看低,平白多出许多阻碍、掣肘,难以施展才华,倒不如先在中枢谋个五品之位,正好也舒缓一下,待得一年半载后,再算上如今的政绩,又有谁能反对?” 他的话,让刘岱不由点头,连陈永、杨结、邓蒙三人,都微微意动,除了邓蒙之外,余下二人更是轻轻颌首。 但张应和黄思却是大皱眉头,知道按着赵珉的这等说法,局面对自己等人十分不利,尤其是黄思,更不能任由赵珉多说,原来只是将陈止调动出去,但现在看赵珉的意思,分明是要把自己的位子抢过去,这是要断自己的根啊! 只是,他还是没有开口的机会,因为陈永忽然又开口了,这位太仆叹了口气,一脸惭愧的对张应道:“张尚书刚才说的是啊,老臣真是糊涂了,为了避嫌,险些让皇上错过了一贤才,提拔赏赐,本不该是一家之私,老臣知罪,还望圣上降罪,若陈止真有些许能耐,那就让他去秘书省坐坐也好,那里多藏书,又可资政各司,确实是个合适的地方,只是黄秘书劳苦功高,而且秘书监之位,博学多才之人才可为之,陈止年龄尚小,实在不适合做五品正职,做个佐官,再旁观学,那也就够了。” 众人听他一番话,不少人嘴唇抽动,好不容易才忍住,暗道这老儿无耻,但为政者能走到这个位置,厚黑乃是本职。 好嘛,刚才侄孙要被派往地方,你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一听说是在中枢为官,马上就举贤不避亲了,还来了一招以退为进,若说博学多才,现在洛阳谁人不知陈守一的名号? 再者说来,赵珉挑秘书监为突破口,也是非常巧妙的,因为这里多书,按着为学的概念,能多读书就可多学,陈止若是入住秘书省,也就符合了前面所言,比跟在列卿身边还要方便学习。 而且,这个职位其实没有远离列卿,因为皇帝、列卿皆可资政问史,配合着陈止前些天帮鸿胪寺整理卷藏的传闻,就连张应都不得不暗叹一声,这个契机找的好。 更妙的是,这个位置是一个相对而言,利益纠葛较少、实权较少的位置,图书管理员嘛,油水不多,在资财的利益上小,但时常能见各方,人脉关系却方便积累,比起地方郡守,肯定是权柄不足,但作为跳板、累计资历,却绰绰有余,因为听赵珉的那意思,就是让陈止在这个五品位置上养养望,等世人都接受陈止五品的事实了,郡守自然也方便当了。 同时,秘书监的这个位置,对赵珉来说也有好处,因为这算是个清闲衙门,偏偏与各个司衙都能接触,没有太多忌讳,以他和陈止的交情、今日进言的人情,以后请陈止帮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些种种,瞬间闪过众人心间,大部分人的心里跟明镜一样,连陈永、杨结和邓蒙也是一样。 陈永自是满意这样的情况,升官谁不愿意?自家族孙升官,就会成为自己的助力,但若是顺着张应的势头而为,肯定不是好事,而赵珉的提议,将坏事变成了好事,正好借势而为,毕竟错过这个村,怕是就没有这个店了。 你不是说我孙儿有能耐么?不是说应该升官么?既然这样,当太守是当,当秘书监也是当啊! 还有你黄思,刚才一副为国选贤的架势,现在退位让贤,不也该甘之如饴么? 这老头暗自偷笑。 而杨结对这个结果也颇为满意,而且还成功卖了个人情出去,自然不会反对。 至于邓蒙,自己的从属能官独立出去,固然心中不爽,但看今天这个局面,这估计是较好的结果了,若是坚持不许,就和他的中庸之道不符,再者说来,陈止没有离开京城,就还可以相助自己,而且秘书监这个位置,也是恰到好处的。 “可惜了,太乐署刚有起色,若陈止坐镇下去,那这权威就要融入太乐令职位之中,乃成实权,可陈止若是入了秘书省,依旧执掌几评,那威望就要落在他这人身上,太乐署反倒遗留不多。” 诸评,因为是新起的事物,又是陈止掌管,在短时间内,未来的走向是取决于个人的,若陈止完完整整的在太乐署张罗,最后就可以抵定太乐署对文评等事的权威,但他人一走,却还要依仗其人,等于是脱离了太乐署的框架,未来太乐署纵有召开诸评的权力,但解释权却在陈止身上。 邓蒙见多识广,在官场沉浮多年,一眼就看出了关键,但也无可奈何,因为他注意到,那位皇帝的表情已经舒展开来了。 于是他也顺势说道:“秘书监劳苦功高,也是时候挪动一下了。”表面上是为黄思轻功请功,但他最近哪里有什么功劳?这一挪,怕是要哭出声来。 张应反而不出声了,他很清楚,当下的局面有点作茧自缚的味道了,而且对方这么多人,自己就一个,不好做的太过,而心里虽然不快,却也不慌。 但凡事胜负,不在一时,这不过是一次试探罢了,王布那边还有布置,作事总该有后手,而且这次出面,相信也能迷惑他们,以为我技穷矣,正好暗度陈仓。 他倒是洒脱,顺势退了回去。 看的黄思眼皮子直跳! “几位爱卿言之有理啊。”刘岱点点头,越想越觉得这个提议好,陈止能为学,还能为政,还能继续做评,同时还能时常让自己咨询,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必须答应下来啊。 不过,看了看张应的那张臭脸,刘岱还是知道张家的分量的,不好当场表态,让这位重臣不好看,想起皇兄不久前的提议,按照刘出的建议,广汉王为录尚书事,总领尚书台,而那尚书令、尚书仆射将交与世家重臣,张应就是人选之一,因此要考虑一下其人的感受。 所以,想了想,天子心中一动,忽然看向一人,说道:“诸卿家所言皆有理,但官员升迁,还要看吏部尚书之意,此事容后再议,且等朕问过吏部尚书之意,过几日再做决定。” 吏部尚书刘恤本来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听到这里一愣,然后不由摇摇头。 好嘛,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个吏部尚书啊。 盖因东海王一系被逐步清除,人事变动频繁,刘恤也是新晋上任,威望不够、地位不稳,不好发言,否则安能在旁为官? 不过,众人此时却都忘记了一人。 就见最初挑起事端的黄思,站在原地,如丧考妣。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一年 “那黄思当时是如何想的?事后可曾否后悔?” 古色古香的桌椅之旁,拥挤着众人,都正迫切的询问着。 不过,他们之间虽然拥挤,却依旧维持着衣饰的齐整,言行举止之间,也没有乱了分寸,因为他们还有着一层身份 公卿和士大夫的子弟。 被他们询问的那人,衣着较为朴素,虽然按着士人的样式剪裁,但质地较糟,即便是一名世家子弟,也是个家道中落的世家子弟。 他侃侃而谈,从容面对众人,笑道:“若想知道黄思如何想,就得知道他为何这么做,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是有缘由的。此人家道中落,但少即好学,举孝廉而起,取一小世家庶女为妻,中年时尚郁郁不得志,后与张家长者手谈论道,被其欣赏,得了张家举荐,从此步入中枢,后来得位秘书监,享五品,可观朝上礼,也是其人的仕途巅峰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面前一双双充斥着渴望之色的眼睛,轻饮一口茶水,才继续道:“然人之贪欲一起,便无法抑制,黄思本是寻常官吏,寒门出身的浊官,虽有世家庶女为妻,但家族只是地方小族认命,想着循规蹈矩,如其他寒门子弟一般为官,不求闻达于朝堂,但张家举荐,境遇陡变,因为顶尖豪门的一个念头,他的命运就被更改,心态便不相同,总觉得自己还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于是渐渐摒弃了和而不党的行事风格,帮张家出头,这才有了那次朝会上的一幕。” 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下来,但这次却无人催促,不少人表着自己的看法 “原就说嘛,黄思听闻是个中庸之人,所以才能担任秘书监一职,这个官位时常要受人咨问,不可谓不重要,所以多由中正之士担任,但黄思担任之后,时常替江左之人说话,偏偏他还是个北人,原来症结在于此处。” “不错,可惜一年前的那次朝会,他踢到了铁板,赔了夫人又折兵,本来朝会只是商讨与匈奴的和战,他偏要替张家出头,想要捧杀陈秘书,最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但我等只是知道在那次朝会的半年后,诸评落下帷幕,陈秘书正式走马上任,为秘书省秘书监,而黄思被调往散骑省为长官,还为五品。” “然而散骑省终究不比秘书省,只能整理门下省的些许文书档案、归纳书籍,自宣武时就有衰落趋势,先帝之时,更是无常定职,最终职任闲散,用人渐轻,哪里比得上秘书省,还能为圣上咨政,为列卿问询啊,可惜黄思,最终郁郁。” …… 众人议论之时,外面又有几人进来,让茶肆中的仆从奉上茶水,然后就习惯性的要找说书人听事,但随即注意到在这堂中一处,聚集了许多人,还有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个人,不由来了兴致。 “黄通已经来了?好事,我等也来听之。” “上次说了邓太守守边,击退了宇文鲜卑的小股贼人,我回去之后品味了许久,越觉得黄闻之说,甚精,当为真相。” “不错,不错,如今这百家茶肆,能听黄闻之说,那是别有乐趣啊!” 言罢,这几人也不落座,也不去找说书人了,转身就朝那拥挤的人群走了过去。 这里正是百家茶肆,聚集在这里的士人,遍及京城各处,触角可以延伸到洛阳各家的公卿世家,其后台东家更是消息灵通,可以将第一手的信息传递过来,让聚集于此的士人知晓、品味,而且由于消息迅,帝国各处的变化和潮流,亦可以第一时间,就传递过来,也让这诸多士人品鉴一番。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士人汇聚之处,加上新汉对史家子弟颇为宽容,便是国政之事也可议论,于是洛阳内外但凡有一点什么动静,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听闻。 不过,自从这个黄姓之人抵达之后,情况就有了变化。 此人不说他的名字,自号通者,取消息灵通之意,又有好事者称之为黄通、黄闻君、黄晓师,他的消息不比百家茶肆灵通,毕竟茶肆多人,各处有杂役、眼线传递消息,而黄通只有一人,又无势,任凭他如何作为,也比不上百家茶肆的消息来得快。 但自这黄通到来之后,诸多士人却更喜欢听此人说道,哪怕他说的往往是半年、一年,乃至更长时间前的旧闻。 和一般的说书人不同,黄通说事,不是单纯的叙述,而是将事情拆解开来,先书背景,再加入自己的分析和看法,试图找到事情内里的脉络,也就是此事为何会生,参与的人又是什么心理,事后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他这种见闻说辞,对士人而言无疑更有吸引力,毕竟士人子弟在家族中,时常接触到种种,看待问题不是单纯看表象,有的时候更是会亲身参与进去,所以黄通的这种**,无疑更能引起他们的共鸣。 “黄思当时的提议,被众卿移花接木,挖了他自己的根,事后再找张卿相助,但又岂能如愿?最终郁郁寡欢,回去后就对侄子说,大族上位之拼,虽无刀光,但步步惊心,寒门之士卷入其中,稍有不慎就要追悔莫及,这些事,茶肆的说书人都提及过,无需多言,今日我要与你们说的,却是这话中隐藏着那黄思何等思绪……” 于是,在他的嘴里,黄思事后的诸多悔恨,都被描述的非常具体,乃至还通过事后被调动职位的细节,推测出他对张家也有怨言,以至于张家不再看重于他,到了最后,更是从黄思最近好饮酒,断言此人壮志已熄。 “我能断言,黄思此生也就是如此了,后面怕是就没有什么建树了,可惜啊,他人虽后悔,却拉不下脸去和陈秘书结交,否则说不定还有一番作为。” 众人听到这里,都颇为兴奋,他们喜黄通之言,甚于说书人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此人好下断语,也就是通过当前的情况,给未来做个一个判断。 此人来洛阳不过月余,却已经下过十几次判断,只有三次看走了眼,有四个尚无结果,余者皆中,以至于百家茶肆在私下里,还有人以黄通之断的对错为凭,开盘设赌,富了一些人,也穷不少。 现在,听到他给黄思下了断语,就有人忍不住道:“你说黄思若能和陈秘书结交,还能有所作为,可有凭证?陈秘书的本事,我等都是知道的,这一年多以来,他开文评、书评,设伯牙子期之戏,行丹青坛,皆是前人所未,妙用无穷,我等深感岂能,甚是佩服,但若说一个失意的黄思,能靠着结交陈秘书就得以再起,未免有些武断吧?毕竟二人也算敌对,而张家扶持不起黄思,难道陈家就能?” 此时,距离陈止入洛阳,已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着实是生了不少事,虽无陈止苏醒之初那般跌宕,但对他个人的际遇而言,却影响不小,无论是在仕途上,还是在个人的家族上。 “陈家不能,但陈秘书却能。”黄通对那位陈秘书,明显很是推崇,毫不避讳的说道:“陈君做了半年的太乐令,随后升迁为秘书监,已过半年,这段时间里,诸位也看到了秘书监的变化,本来只是供奉皇室藏书、供人问询咨政之处,而今却成为为学中心,能仲裁、评判各家书院的得失、优劣,更有诸大家为客卿,时常开坛讲学,配合太乐署对诸评的组织,近乎让洛阳书院之争绝迹了!” 说到此处,黄通兴奋起来,但旁人也不觉得奇怪,因为他们早就看出来了,此人乃是陈止的拥趸,听说他还曾在青州游学,有幸亲眼见过鲁王宴时,陈止书就《六国论》的一幕。 果然,那黄通一提到陈止,就忍不住多说道:“我还听闻,入梦君最近让人搜集市面上的各种纸张,召集了匠人,肯定又有什么妙思,诸位且等几日便可。”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黄闻君,你说了这许多,却还是没有回答,为何那黄思若与陈止交善,就尚有可为啊。” 黄通这才收敛心念,看了那人一眼,笑道:“我且问你,如今的秘书丞是何人?” “不就是那董绪,上任已经三月了,他当初在太乐署就是陈止的部属,有人说陈止这是任人唯亲呢。” 黄通摇摇头道:“非也非也,这董绪也有来历,过去能力不小,因不善逢迎、结交,最后成了清闲衙门的丞官,他原本的同僚,都以为这人前途暗淡了,没想到因为陈止,而今再展心中志,而且从原本的一衙署丞,一跃而为一省丞,串联内外,又将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足见其能,也可看出陈止的识人之能,不吝提拔,碰上这样的上官,只要有能耐,当然可以步步高升,扭转颓势也是顺理成章的。” 第三百八十章 诸评多榜分排名 “黄思此人,能耐还是有的,他在秘书省做的也算稳妥,不见大过,若是与陈君交善,那肯定要被陈君请教,以入梦军眼下的名望,这一来二去,黄思名声更盛,又可与诸大家结交,更将让位之举传为贤行,得一人情,而当今之世为官,若无家世,就得有名望,两者相辅相成,但单一亦可有所作为,是以我说黄思失去了机会。” 黄通说话的时候,话中有一丝感慨之意,然后话锋一转:“当初的太乐署,冷冷清清,如今炙手可热,当初当差的几个官员,失意潦倒,现在名望皆有起色,他们都知道陈止的作用,所以董绪也好、周傲也罢,当初的一丞四曹,除了徐吉之外,都有所成,董绪与周傲,更是直接跟着陈止,先后调去了秘书省,不仅官品提升了,前途也清了。” 这些事,众人也有耳闻,知道除了秘书丞董绪之外,那太乐署的协律曹周傲,最近也被调往秘书省,接替空缺下来的秘书郎一职。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的秘书丞和秘书郎,在陈止刚刚升任秘书监的时候,妄图将陈止架空,但区区小技,陈止轻而易举的就将之破除,随后几人又在黄思的授意下,和陈止采取了不对抗、不合作的态度,想要以此来刁难陈止。 这也算是官场惯例了,可惜陈止也遇到不止一次了,单纯靠着自己的能力,他就足以将多人的工作处理完毕,无非是重演一次太乐署的情况罢了,只是这次,陈止不是初来乍到了,既然几个人不愿意配合,陈止干脆就反过来将他们架空,在完成了初期的工作之后,他更不客气,一方面提拔秘书省的下层官吏,让他们假从上官之事,也就是将那些不合作的官吏的工作,由下面的从属来暂时署理。 同时,联络太乐署的旧部 经过几评之后,太乐署的人对他已是彻底归心,从上到下被陈止经营的好似铁板一样,再加上太常邓蒙的关照,根本不缺人手。 很自然的,想要架空陈止的下属,反而被彻底架空,如同坐蜡,最终黯然离去,由陈止的老部下接替职位。 而且比起他们的上司黄思,这几位忠心的下属,就要凄惨的多了,连保留官品平调的机会都没有,全部都是降级录用,其中还有被直接打入地方为官的。 此事过后,秘书省的风气顿时一变,陈止权威日渐高涨。 现在,百家茶肆谈到了周傲等人的调动,之前又提到了黄思,就免不了提及他的这几个下属了。 “这几个人也是愚蠢,和陈君作对,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毕竟连匈奴人都未能在陈秘书手里讨得好来。” “不错,大典之后,与匈奴的会谈中,匈奴妄图让国朝承认他们的国号、国主之位,直接被广汉王以陈秘书令人捉拿他们的事顶回去了,一国使臣不仅不知礼,触犯了律法,亦要以大汉律惩戒,而刘渊本就是叛逆之臣,有什么资格称孤道寡?刘渊尚且如此,那刘聪不过是刘渊的儿子,还想做个异姓王?岂不可笑?” “说起来,朝廷到底和匈奴达成了何等约定?到现在还不清楚,似乎只是约定休战,也没说匈奴是叛逆,却也没有给匈奴正名。” …… 话题又慢慢转移到了与匈奴的和战上,这事生在大典之后,陈止升任秘书监之前。 按着不少人的想法,所谓会谈,怎么也得持续几日,来回多次,乃至生争吵,最后才能定下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真正的会谈前后只有两次,不过三天时间,匈奴使节就迅离去,然后北疆的战争就此终结,朝廷似是默认了匈奴对并州的占领,但无论是朝廷的公文,还是各种策书、旨意之中,都没有明确提及此事。偶尔,还能从某些渠道,听到有关打压和削弱匈奴的意思。 在这样诡异的局面下,众人都摸不清具体的情况,不过朝廷的官方口径中,依旧在强调并州之事,也不断肯定对并州的所有权,只不过除了晋阳等少数地方,就不再往那边派遣官吏了。 人群中,有一人出言道:“不过,我倒是有些消息,说是北疆一线,尤其是河东之地,其实并没有停战,大战虽然没有,但小战不断,同时在河北之地,朝廷正在集结人马,好像是打算在那边来一场大战,但不知真假。” 此人有不少人认得,知道是勋贵赵家的子弟,消息灵通,但碍于军法,平时不敢多说。他的这个消息,众人是第一次听闻,那黄通更是面色微变。 思虑片刻之后,黄通才道:“莫非是匈奴要东进?不对,兴许是以重兵营造压迫的阵势吧,我觉得朝廷或有用分化拉拢之策瓦解匈奴的意思,毕竟匈奴在并州扎根很深,人口不少,裹挟了不少百姓,若以兵锋攻伐,没个几年、十几年的时间,根本难以实现,这么长的时间,若尽起刀兵,不说每年,每一天、每一个月消耗的钱粮,都无从计算,而且会持续削弱国朝的力量,说不定让其他边族生出异心。” 旁人都点头同意,觉得黄通分析很有道理。 但跟着又有人叹息道:“这些事朝廷的事,咱们想的再多也没有用啊!” “是啊,要是按着咱的想法,哪里要管这么多,早就带着大军将那匈奴一概攻平!” “唉,还是说说这风花雪月、琴棋书画吧。” 几个人正说着,门外又有几人进来。 这几人一来,周围的人都过去给他们见礼,重点都落在那为之人身上,口称郑五郎。 这位郑五郎生得身材匀称,面容上品,面对众人的称赞,他连连客气。 此人名为郑桦,在家中的排名并非第五,之所以被称呼为五郎,是因为他在先前的丹青评上,得到了终评第五的名次。 “诸评之影响,观之则知啊。” 黄通忍不住感慨起来,旁人点头同意。 大典与和谈之后,占据着洛阳百姓平日话题的,就是诸评了。 所谓诸评,就是包括之前的文评在内,随后的书评,还有音律评、丹青评。 那书评看的就是书法,比拼的是书法造诣,还算是比较直白,各个书院比拼起来,也没有太多的异议。 其中还有个插曲,就是当时的优胜者、兼善书院的周步,在为自家书院赢得了“洛阳书法第一”的牌匾后,又特地请陈止给自己写了一副勉励的字,说是回去后要装裱起来,倒也成为一时热议之事。 至于丹青评,理解起来也很简单,看的是丹青画技,因丹青多需观景,所以这个品评,不是在太乐署中进行的,而是被放在城郊,太常府动员了人力设了一处讲坛,供大家品评,也让学子们可以观景而坐,同时放在这般地方,更能开拓心胸。 因此,这丹青评,也叫丹青坛。 而音律评,也叫伯牙子期评,据说这个名字,还是当今圣上所取,不过在这个品评上,竞争尤为激烈,因音律之道广博,光乐器就有诸多,各有所长,要在这样的情况中,决定出哪家书院的哪个学子更为出色,难免有人会心存不满,期间生了不少插曲,还有那不怀好意、不甘心失败的学子,在暗中使劲,闹出了几次小小事故,不过都被陈止和太乐署一一平息。 随着音律评落下帷幕,第一次的洛阳诸评算是圆满落幕,但带来的风潮却没有衰退的意思,在随后的日子里越演越烈,最终甚至出现了诸多排名 百家茶肆有好事者,就说道,该按照诸评最后的排名,给洛阳各书院的学子排号,于是各种榜单有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于是就有这郑五郎一样的称呼。 因为诸评乃是官府组织,更有皇帝赐名,背后有许多势力参加其中,连列卿都牵扯了好几个进去,围绕着诸评更有些许博弈,展到后来,连书院上层都关注起来,以至于在城中私自争执,被看做是无胆的行为,是不敢在诸评上和人一较高低的表现。 于是,这诸评排名,俨然成为了洛阳年青一代,用来彰显才华的标志,也使得很多人摩拳擦掌,准备在下一届的时候登台亮相,不光是为自己的书院争光,也要为自身正名 实际上,第一次的诸评,还是有不少人看不上,乃至故作清高,不愿意屈尊降贵前往,让人品头论足。 但看着影响,这些人很多都动心了,准备参与进去,可惜按照陈止的规则,他们必须要等到明年。 “明年也好,”谈到这个问题,黄通却有不同的看法,“留下一年时间,让学子们沉淀底蕴,等到来年才能更见功力。” 这时候,茶肆的角落忽然有声音传来 “这位兄台,听你言语,乃是明智之人,可曾听过,倡诸评的陈秘书很快就要外放一地为太守,你觉得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明年的诸评还能否展开?” 黄通闻言看了过去,入目的却是两个陌生面孔,似乎是从外地赶来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东廊抚琴者,可为我婿 这两个人本来是坐着的,位于百家茶肆的一角,问出话之后也随之起身,朝黄通走了过去。 他们坐着的时候,旁人尚不觉得如何,等两人站起来了,其他人才注意到这两个人的体格很是高大,比之寻常洛阳人,高出半头还多。 加上他们胡须浓密,膀大腰圆,若不是穿着儒服、神色也算文雅,只是这个样子,难免被人当成是剪径的大盗,不让他们入得店来 百家茶肆虽是茶肆,但来往多是世家子弟,至少也得读过书,乃是文士,否则就算是进来了,旁人也未必理睬,多数还会被请出去。 这点从黄通的打扮上也能看得出来,他的家境明显不好,衣服材质一般,却也整洁,而且做出了世家子的装束,旁人才不排斥。 再往远了说,之前陈罗进城,被人领到茶肆中,旁人见了陈罗,大致就看出了跟脚来历,无意结交,等陈罗公布了自己陈止族弟的身份,才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过去攀谈。 此刻也是一样,这两人的装扮是过关了,但相貌太过怪异,之前坐在茶肆的角落,几乎无人理睬,此时一出声,众人循声看去,也没有深交的意思。 但黄通看着两人的行走动作,却笑道:“两位不是洛阳人吧,甚至不是京畿之地的人,听口音是从北边来的,我观二位的言行举止,颇有慷慨之气,莫非是燕赵之地的好汉?” 他最近做出不少评论,在百家茶肆已有威信,因而听他一说,其他人纷纷感到意外,再看那两个大汉,这眼光就不一样了? 燕赵之地的来客? 那两人也很意外,其中一个胡须略微稀疏、个头稍矮的,就抱拳说道:“没想到先生的眼光,居然这般精准,不错,我二人是从北边过来的。” 黄通颇为自得,抚须而笑道:“无他,我自青州离开,又往河北转了一圈,这才入京,是以能辨认一二,二位行走之间隐隐有风,应该还练过武,听你们言语,颇为不羁,当是轻侠之流,还未请教两位大名。”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我二人的贱名,无足挂齿,因故南下寻人,知道洛阳是天下正中,所以过来一观,又知道百家茶肆为洛阳之中,往来皆君子,是以过来一观,这一看,果然如此。” 众人听他这般一说,都不由欣喜,看待二人的神色也和善许多。 “阁下倒是能说会道,与这身架子不符,既然你不愿意说姓名,我也不逼问,你问我知不知道陈君要去做太守,那我就给你个准信吧。”黄通看着那两人,露出了笑容,“此事不假,而且就应在北方,即便不是并州之侧,也是河北的某郡,当地定然是有战乱波及,有百姓流离失所,有诸多威胁,乃至随时可能淹没在匈奴人的兵锋之中。” 众人听他言之凿凿,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按着他的这个说法,那陈止的这个太守,可不好当啊,心里就不免奇怪起来,不明白陈止这样连立大功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待遇?这不该是功臣的归宿,里面缘由何在? 同时,他们也很想知道,陈止会被划分到哪一个郡为太守。 当然了,他们更奇怪,这样的事,他们都不知道,怎么黄通说起来却一套一套的?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里面,不乏那重臣和公卿之子,消息灵通着呢,却也只是接触过一点传闻,不知具体内容。 莫非真像暗地里传闻说的那样,这个黄通和黄思有血缘联系?但听他之前的议论,是半点也不像啊。何况这百家茶肆,是洛阳的消息流转之地,茶肆后面的背景据说非同小可,但凡洛阳有什么风吹草动,百家茶肆都是第一个知道的,其中能透露出来的,就会经说书人的嘴说出来,不能透露出来的,不是涉及到隐秘,那就是消息还未确定。 茶肆都没有确定的事,黄通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疑问,是被那个外乡客问出来了:“听先生口气,分明已经知道陈君要去哪里的郡了,能否说出来?不过,在下真是好奇,黄先生您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你这汉子,我好心答你,你居然有心试探于我?”黄通笑着说了一句,见周围人的表情,也能猜出他们的念头,“也罢,那就说个清楚,省的你等疑神疑鬼,最后传出什么话来,让人误会于吾。” 听他此言,众人顿时来了精神,就等着听个故事了,没想到接下来却听那黄思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我与黄思,无甚血脉联系,更不是什么来历莫测之人,对朝廷的安排也不知晓,更不知道陈君会被安排到哪个郡中。” 其人话语落下,众人都面面相觑,再看黄通,满脸疑惑。 这就完了? “自然是完了,不然你们还以为有什么?”黄通看出来众人的疑惑,话锋一转,“不过,我虽不知陈君会去那个郡,但刚才的话却不是无中生有,而是因势而算,推导出来的。” 还是那外来客第一个回过神来,一副请教的样子,问道:“愿闻其详。” “这事,还得从大典之前、文评的时候说起,”黄通大大咧咧的,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侃侃而谈,“那时有个说法,叫做三家逼陈,说的是有三个大家族联合在一起,对付陈止,具体是哪几家,我就不明言了,省得招惹麻烦,虽然朝廷不会因言获罪,但大世家可没有那么宽宏大量,我不惧朝廷,但惧大族,再说了,诸位长居洛阳,又岂能不知此事?两位远来,若是不知,也可以去找人打听。” 众人都是点头,外来客与同乡也是一般模样,一直开口的那人就道:“此事我等也略有耳闻。” “那就好说了,”黄通点点头,继续道:“三家之后的事,诸位大概也都知道,因陈止才干突出,一家与之讲和,家中与陈君有矛盾的子弟,被外放江东,一家在品评上得了实利,后来也偃旗息鼓,还有一家,看起来也退了下去,但其实不过潜伏。” 众人闻言,默默点头,他们很清楚黄通话中所指的三家,具体是哪几家。 却有人疑惑:“这和陈君任太守,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因为陈君如今背景也不小,当初还有几卿相助、皇上青睐,也不是那么好动的,”黄通顿了顿,饮了一口茶,话锋猛然一转:“诸位,半年前陈君大婚,你们可曾见过当时之景?连五品秘书监的任命状,都是在那之前颁布的,因为皇上想用这个作为贺礼。” 众人大为不解,怎么好端端的说着三家逼陈,这黄通却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导了陈止娶妻的事上,但众人回忆当时情景,还不免感慨。 “怎么不知?杨家嫁女,可是大事啊!” “对啊,当时陈秘书风头正劲,在洛阳城名望无双,连在诸评上得了称赞的士人,也比不上他啊。” “是啊,杨家小姐秀外慧中,杨公带着她来到洛阳,不知多少俊杰趋之若鹜,想要一亲芳泽,还有几场宾宴,也是因此而起,可惜最后无人能入杨公之眼啊。” “说来也是有趣,那位黄思黄君,本还不至于调动的那么快、那么急,就因为皇上想要给陈君一份贺喜之礼,逼着吏部,怎么都要在婚礼前将陈君的调动办妥,以至那黄思狼狈而去。” “那日婚礼,我有幸在场,那场面,锣鼓喧天、琴瑟齐鸣,宾客有列卿,亦有重臣,还有诸多公卿,连诸葛家都派人过去,余下的赵家、徐家、关家等等皆有人来,最后皇上亲临,更是令人意外啊!” 众人提起这个事,又都兴奋起来,一个一个不停的说着,越说越是来劲,连之前的话题都顾不上了,那两个北地来客也仿佛被情绪感染,融入其中,也是满脸欢笑。 黄通的声音又适时响起:“诸位当也知道,以杨氏的强势,比之陈氏强了十倍不止,杨公却愿意将最宠爱的孙女,嫁与陈君,原因何在?” 时下北方世家,有四家势强,称为两王一杨一荀,也称东王西杨,北王南荀。 东王为琅琊王氏,而那北王则为太原王氏,南荀正是颍川荀氏,至于西杨,指的正是关中的的杨家。 北方四大家,是相对江左的诸多世家而言的,新汉以南统北,南方世家权重,但帝王为了平衡,又扶持北边士族,北方世家亦有崛起,如那庾家等等皆在此列,而上述四家在曹魏和袁赵灭亡后,靠着深厚的底蕴和正确的站队,迅崛起,比之江左顶尖大族还有差距,但相差不多,在北方更是代表着世家权柄的高峰。 杨家嫁女,自是影响深远,被传为一时佳话,黄通一问,众人就忙不迭的说道。 “此事,我知,说是杨公曾遣弟子往陈家观诸陈,当时陈家诸子皆于院中,或神情紧张,或口若悬河,或不知所措,唯陈止坐于东廊,抚琴自若。 那弟子回去与杨公一说,利于一侧的杨公之子、大司农杨结,就赞道:东廊抚琴者,何其佳哉!可为我婿!” 第三百八十二章 出当为郡守,敌入尚书台 半年前,陈止娶妻。 东廊快婿。 如今,有不少人用这个成语,来形成杨家择婿之事,洛阳之人对此津津乐道,而等婚讯传入彭城之后,彭城之人也如此描述。 其实,按照规矩和礼法,陈止娶妻还要往彭城走一遭,毕竟那才是他的世族根基所在,但基于种种原因,以及皇帝要亲临的关系,这事最终还是在京城操办了,但彭城诸陈也没有错过机会,陈迟、陈边、陈迅亲自赶来,与陈永一同作为男方的家长,坐镇婚礼。 百家茶肆中那人说的,其实就是东廊快婿的典故缘由,这事在洛阳,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连两个外来客都忍不住点头道:“我等来时,在路上就听闻了陈君娶妻一事,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典故,真是一段佳话啊。” 不过,也有那心思活络的人,知道黄通一贯以来的作风,心中猜测着,这位擅长分析、推算的士人,既然问出这个,要说的很可能就不是众人所知的,或许还有其他什么隐情。 于是,他们为了展现自己的聪明才智,不由搜肠刮肚,想要找到其他说法。 这么一想,也有人想起了不少细节。 就有一人先开口道:“东廊快婿之说,固是佳话,但多少有夸大嫌疑,毕竟杨公的那位弟子,行走的不只是陈家一家,其他各家也曾履及,想来是经过权衡,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话一说,也打开了其他人的思路。 “不错,陈君当时的作为,在年轻一辈中,可是无人能比,杨家看上他,也是理所当然的,远的不说,就是刚才谈及的那次朝会上,黄思想要捧杀陈君,当时出面的,不就有大司农么?当时他与陈止,还不是翁婿,之所以出面,定是看重陈止的才学、才干,已经动了心思,想要卖个人情。” “对,东廊一事过去很长时间,大司农才出面维护陈止,若他早就觉得陈止可为佳婿,哪还用等这么长的时间?” “我倒是听说,是杨家的那位小姐,在出嫁之前,就已心有所属,而其所属者,正是陈君!杨公宠爱其孙女,据传无有不允,好在杨女知礼,从未有逾礼之议,唯独是对陈君倾心,常有所言,或许因此,杨公与大司农才会下定决心吧。” “我也听闻,说那杨女也是才女,通琴知书,而陈君更是妙人,杨家派人去询问太仆公之意,按两家之势,太仆答应的痛快,随后找了陈君过来,跟他商议,未料陈君却说,此事未可一人决也,于是让人安排,与那杨家女隔帘对话,知道女子心意,又问答几句,方才应允,回来之后,陈君私下里也曾说过,杨女甚奇,自有其意,陈家人方知陈君亦满意此次婚事。” 这后一人说完,见众人看来的目光,又摆摆手道:“诸位莫这般看我,我非是道听途说,亦不是随意杜撰,我家与陈氏也有姻亲,是以得知。” 听他此言,众人啧啧称奇。 黄通更道:“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番故事在里面,还真是一时佳话,不过我要与你们说的,却不是这个,诸位可还记得,我为何会提到陈君的婚事?”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回神过来,不少人乃至失笑。 “差点被你糊弄过去,可不是么,不是问起陈君会在哪里为郡守,又想知道你如何得知的么?” “对呀,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陈君的婚事上去了。” “杨家嫁女,陈家娶亲,那阵势确实不小,两家一个是大族,一个有国士,到了今日还有人时常提及,我等一说就忘了分寸,也是正常的嘛。” 说着说着,他们的目光又集中到了黄通身上,有心思灵活的,联想前后关系,隐隐有所猜测。 尤其是两个外乡客,刚才似与众人打成一片,共同欢笑,此时却又收敛笑容,一直开口的那人,更试探性的问道:“莫非与大司农在朝堂上,为陈君说话一事有关?” 黄通微微一笑,说道:“说有关也对,其实这关键,不是大司农,而是当时对面的那位。” “对面的那位?不就是黄思?” “黄思算什么啊,能和大司农比?说的是黄思背后的那人。” “原来如此,难怪黄闻之前提到三家逼陈的事,莫非这就是后续?陈君去哪里为郡守,还和这个有关?” “其实这里面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脉络。”黄通嘴里说着,将那茶杯的盖子取下,伸出手指在里面沾了沾水,在桌上落下,画了一条水线,跟着在水线的一头点了一点。 “三家逼陈,而陈君才大,是以压不住,于是这三家联盟顺势瓦解……” 他这第一个点画完,又抬手落下,在那一点的边上,画出第二点,嘴里继续道:“随后,陈君兴诸评,名望起洛阳,行走鸿胪寺与太常府,统筹兼顾,乃成大典,功劳甚大,不可抹杀。” 第二点画完,他顿了顿,又画下第三个点来。 “事后,朝廷商谈匈奴事之余,要论功行赏,黄思上书,说要给陈君讨一个郡守的位置,但诸位也明白,这并非是好意,于是才有大司农、大鸿胪、太常、太仆等上卿出面,阻拦下来,顺势打压了黄思。” 众人不由点头,刚才还替黄思惋惜,但他们也知道,黄思终究是自找的。 对于黄思身后的那位是谁,众人更是心知肚明,毕竟朝会的最后,那人眼见列卿出面,以至于亲自上场了,却未能如愿,他又怎么会善罢甘休,且不说马政之利,就是这接连被人坏了事,若不找回场子,那威望也要受损,同样会伤及家族根本 世家之间,除了利益之争,还有名望之争,毕竟不是先秦之时,世家有如一国,现在纵有布置,但还受约束,有汉帝仲裁,有士人监督,人心向背之间,也能让世家的势力此消彼长。 黄通这时又落下第四个点来,口中说着:“在这之后,那位仿佛安静下来,不复再有动作,紧接着就是诸评先后起,洛阳国人景从,陈君名彰,娶娇妻,得五品,可谓人生巅峰,而这秘书监之位,堪比郡守官品,其实已能说明问题。” 秘书监是五品,郡守也是五品,若是陈止外放为官,作为士人出身,又有诸多功劳,那必然是不可能低于五品了,考虑到那次朝会上的争执,他只要外放,一个郡守是免不了的。 “所以,陈君若是外放为官,则必为一地太守!” 待着这话音落下,黄通也将第五个点画完,正好落在那一条直线的末尾。 言落,众人沉默。 但很快又有人道:“却也未必,五品之官不止郡守,未必就为郡守,再者说来,陈君在洛阳为中枢官,这是清官之路,可以平步青云,他出仕不过一载,已是五品正官,执掌一省要务,更与列卿皆有交情,为秘书监以来,先后相助太常、鸿胪、太仆、廷尉等,那即将上任的新任廷尉张若,与他也有交情,这等阵势,为何还要外放太守?”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就朝着说话的人看了过去,这一看才现,也是个熟悉的面孔。 “这是彭城刘家的刘纲,为陈止之友,与陈君有游学之谊,更是世交,他如今在城中也有不小的名声,列卿之中有人欣赏,要请他出仕呢。” “原来是刘君子,有礼了。”黄通起身行礼,“我知君子与陈君之谊,不敢隐瞒,当初让人上书的那位,想让陈君为郡守,看似举荐,其实有他意,思其所虑,其所选之郡,必是不易立功之地,当今之世,若是郡中太平,就是郡守毫不作为,以黄老之术行之,考评之时,也能得个无功无过,熬些年头,自可晋升,相比之下,边疆的穷山恶水之地,则不同,需要做事,而这事先不说好不好做,但凡做事,就有可能犯错,加上边疆诸族不习礼、不知名,时常来犯,所以不光无功,反而可能有过,黄某因此断言,陈君所去之郡,当为这等恶地。” “但我也说了,陈兄未必就会前往,”刘纲摇摇头,说出了看法,“按着诸多贤臣之路,陈兄大可坐镇京城,徐徐图之。” 黄通叹了口气,说道:“若是寻常时候,当然如此,可当时那位在朝堂上未能如愿,被几卿挡住,这段时间也不是毫无作为,这半年多的时间,其人筹谋准备,再次出手,可就不是当时的那般情况了。” 刘纲还是摇头,说道:“我知你说的是哪位,但那等人物位列公卿,若要算计谋划,不至于为了陈兄一个小辈,就谋划半年吧?那岂不是平白落了格调?再者说来,陈兄如今背景不浅,也不是那般好欺的。” 众人一听,也都点头,觉得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了,就等着看黄通如何回应。 却见其人笑道:“君子说的不错,那等人物不会屈尊降贵,为了五品之官就谋划半年,所以他所图甚大,我虽推崇陈君,但面对那人,陈君依旧势弱,而那人的半年准备,自然不是针对陈君,因为陈君只是顺带……”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轻轻说道:“近日,蜀地李贼复叛,广汉王点兵,难以兼顾几职,所以……尚书台之主的位置,要定了!若无意外,当是那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立威三件事 尚书台,以尚书令为,尚书仆射辅佐之。 秦汉之时,尚书台为九卿之一的少府所统领,不过一下属机构,主管收和保管文书,最初只有六七个人。 汉武帝之后,尚书台的地位日益提升,到了东汉时期,形成了六曹尚书,与尚书令、尚书仆射合称“八座”。 八座之下,哈有尚书侍郎三十多人、令史二十人左右。 尚书台自崛起之后,权柄时而大,时而小,东汉之后,三国时期,南北三国都受世家九卿的影响,不得不另寻他法,往往一国有招,他国立刻效仿。 于是,将尚书台从少府中独立出来,就成为了其中的一环。 随着尚书台的职能扩大,慢慢变成了政务中心,其中的政务人员,也是不断增多,增加了职位和人数,因而实力膨胀迅。 不过,尚书台亦有分割,如那中书省、门下省,就算是从尚书台中分权出去。 这整个过程,其实就是一种官制的迭代变化,是九卿权柄朝着诸曹尚书转变的过程,整个过程中,尚书台除了权柄的提升和扩张、管理范围的不断扩大之外,还伴随着内部职权和结构的调整和逐步完善。 可以说,掌握了尚书台,对整个王朝的控制,就可以达到一个很高的地步,近似于丞相了,东汉之时,那尚书令更是在朝会时与司隶校尉、御史中丞一样专席而坐,号为“三独座”,可见一斑。 如今,这尚书令亦有三品之格,秩千石,冠进贤两梁纳言帻,五时朝服,佩水苍玉,铜印墨绶,而位在端右,策命受拜。 从规格上,这个过去少府下属机构的长官,其地位已经与九卿相当,品阶相同,而论站位和实际的权柄,在三国后期就已经是事实上的最高政务官了。 不过,新汉的尚书令往往还有掣肘,这就是为了在尚书台权柄扩大的同时,出现尚书令专权,所以在尚书令的上面,往往设有一位录尚书事的位子。 这个录尚书事,严格来说,其实不是尚书台的官职,是给予尚书台之外的官员,代表皇帝总领尚书台事物的权利,属于一种兼职,往往由外人兼任。 如今的录尚书事,自然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广汉王刘出了,有这么一个太上长官,尚书令的日子也可想而知,可即便如此,这依旧是一个让人眼热的职位,权柄受到的限制,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大体上依旧是权柄通天的,若是根基稳固了,就连那位录尚书事的广汉王,也要顾忌几分,毕竟那位王爷还要抓兵权,无法全心全意的经营尚书台。 “所以,自东海王始,尚书令都有变化,几乎无有定人,乃至还有空悬之时,如今我为尚书令,当先避广汉王之锋芒,顺其之意,先稳固己位,待得尚书台上下同心,皆知我之威严,再图其他,到时与广汉王也可从容相对。” 张府之中,张家当代的权柄脊梁张应,正在和自己的心腹幕僚王布交谈,关于任命其人为尚书令的消息,已经传入府中,真正定下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筹谋了这么久,至此才可以说是尘埃落定,对这位世家掌舵而言,也是时候暂时松一口气了,但他亦深知,后面还有诸事,因此这几日时常招人过来,吩咐内外之事。 王布却笑道:“恩主不正是这么做的么?假尚书令以来,便事无巨细,皆请示了广汉王之后,才做出裁决,若是广汉王对哪里有所不满,就立刻废止,重新拟定。” 这张应为尚书令之前,做过假尚书令的事,这当然不是说,他当了假的尚书官,而是指的临时、暂时署理,一般而言,假某个职位,就是真正升官的前兆。 果不其然,他的谦恭终于打动了广汉王,让这位实权郡王认定张应是真心归顺,可以倚重,于是才会放心将他扶正,而不是像之前的几个假尚书令一样,被撤换掉。 “权宜之计啊,都是权宜之计,这般逢上,其实不利于威严,但威严总要在真正稳固了之后再养,我张家被打压许久,若不这般行事,又如何才能再起?”张应无奈的摇摇头,“其实也是之前的尚书令,更换的太过频繁,难免让政事不稳,也让世家大族有了不满,所以我恰逢其会。” 王布则道:“然恩主如今抵定位子,今后便可徐徐图之了,广汉王为人看似温和,其实刚愎自用,他养着一堆谋臣,但只是用来彰显自己能纳贤,却不会纳策,我看非长久之相,或许……” “休得如此言,”张应摆摆手,压低了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 王布了然,于是话题一转:“如今恩主得位,很多过去不好谋划的、放下的事,就可以重新提上日程了。” 张应点点头,说道:“不错,我正要立威,没有什么比将过去做不了的事,如今轻而易举做到,更能让人敬畏的了,你可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说来。” 王布就道:“现在有三事,可以为之。” “哪三事,你且说来。” 王布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其一,半年之前,江左周家侵张家土,又诬告张家子弟为祸乡里,那位陪都留守,本就亲近周家,于是许之,是以恩主的两位侄子,现在还被关押,周家时常以此事自得,小辈常在街巷宣扬,不若解之?” “王生,你这是要试探我啊,我岂能只有这点胸襟位格?”张应听过之后,却哈哈大笑,末了又摇头说道:“此乃家事,岂能用公器平之?若是为之,旁人不会敬我畏我,反而要笑我公器私用,滥用权柄,还只是为小辈争权,若要打压周家,无需这等手段,如今蜀地新乱,李贼复叛,有周家将驻守汉中,调动即可,哪里需要多少麻烦。” 王布立刻做出一副认错的态度:“恩主英明,家族子弟争执,不过小事,打压周姓方为大事,是属下目光短浅,找错了方向。” 张应摇摇头,随后就道:“不用拿这些话来多言,说说第二件事吧。” 王布点点头,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道:“朝廷与匈奴商定,双方和而不战,随后拉拢了匈奴之中的几部,又联络铁弗匈奴,又与那拓跋鲜卑许诺,以此来分化和打压匈奴,但那刘聪着实有能,加上有刘曜相助,半年而已,那之前势力最大的两王,一个被逼的造反,被刘曜击破,仓皇而逃,另外一个则被削弱了许多,眼看就无威胁了,此二王去,则匈奴稳固也,若是恩主为政,何不统辖边疆所属,以资败王?” 张应闻言也皱起眉头:“先前朝廷之策虽好,但却因各家纷争,使得难以贯彻,这才让匈奴有了统合之机,加上蜀地和南方不稳,不得不分心他顾,现在却是有些难了。” 王布听着自家主上之语,不由侧目,因为他很清楚,所谓各家纷争,其实就是利益划分不均,而张家在其中也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因为马政之故,其实对匈奴反而是一股助力。 若是从后世眼光、以及旁观角汉在大败之后畏战不复攻,随后约定了挑拨分化之计却未能施行,最后反而让匈奴重新巩固了国势,这一来一回,简直是故意让敌国壮大,是十足的资敌、脑残行为。 一个大一统的帝国,对于边疆一隅小国,居然会有这般应对之法,换了个人来执政,都能比这做的强。 但问题是,在历史上这般例子却比比皆是,好像明之于后金,乃至还有将敌国灭亡,却反而被其复国所灭的,如那吴越的相爱相杀。 甚至于,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这一段的时间中,一个偌大王朝轰然倒塌,随后诸国之间,却反复上演这般局面,赵与燕、秦与晋等等。 归根结底,是因为那国虽大,却不是一个人。 若只是一人,则意志贯彻,说打你就打你,说认怂就认怂,但既然是一个国,那就是无数人,无数人组成无数家族,几个家族构成一个势力,每个势力有着不同的追求,相互之间的目标可能南辕北辙,于是相互抵消,让好大一个帝国原地踏步。 我不能成事,却可以坏事。 于是,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喝,三个和尚没水喝。 更不要说,在这个帝国周围,还有各种各样敲边鼓的,今天这边有事,明天那边入寇,隔山差五的,这帝国内部还有人揭竿而起。 这样的情况下,内部势力也不安稳,此消彼长,也许今天这家得势,明天那家就取而代之,否则张应又如何坐上尚书令之位。 因此,前面的政策出去了,来不及实施,情况就变了,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张应固然担心北疆安慰,但他所求的却不是这个。 “立威当选可行之事,匈奴或为大患,未必能成,若不成,反而折损威望,吾不取也。” 听到主上这般说法,王布立刻明白过来,知道主家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威严了,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伸出第三根手指,笑道:“听闻,今日那百家茶肆中,有人谈及百年前的黄思之事……”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他在洛阳,我心难安 “黄思?他眼下如何了?”听到这个名字,张应的眼中闪过了一点不自然,但随即恢复如常,“我多少也为他谋了个差事,足够他养老的了。” 王布就回道:“听闻黄思自去了那散骑省后,时有抱怨,说张家亏欠于他,是以从属官不敢近之。” 张应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心里本来就浅薄的一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带着怒气的摇头道:“黄思未免太不知进退了,若无我张家,他一寒门子,如何能位列五品中枢?那次让他出面,不过是回馈我张家恩情,结果他事情没有办成,我还费心帮他安排的退路,让他不至于老无所依,但其人尤不知足,私下里居然还在抱怨,真是令人失望。” “黄思为五品正官久矣,常受贵人咨问,耳濡目染之下,其心早已不再清晰,是以不知进退,有此言语,并不为怪。”王布笑了笑,跟着又问道:“此人既已如此,将来断然不再为恩主所用,留其位又有何用?是否要将至裁撤?” 张应毫不犹豫的摇头道:“黄思何人?我既然安排他下来,又何必费心将之裁撤,他毕竟我张家也做过事,年龄也不小了,就留着吧,也好给世人看看,我张应的胸襟。” 王布微微点头,知道自家之主如今确定能为尚书令,这心态上就有了变化,但念头一转,又笑着问道:“恩主既要展示胸襟,那陈止是否也要留之?毕竟此人的官职,也不过就是个五品,其实今日百家茶肆,之所以议论黄思,正是因为陈止。” “陈止?”张应听到这个名字,瞳孔猛然扩张,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问道:“那些个无事生非的士人,又是如何议论陈止的?”言语之中,张应对百家茶肆,似乎并无什么善意。 这也正常,其实不只是张应,还有其他诸多公卿大臣,一个个对这茶肆都颇为看不过眼。 这里面的原因,也很简单,新汉之地虽不禁止士人议论朝政,但总归不能过分,偏偏这百家茶肆的众多说书人,虽有避讳、隐晦之言,但放在洛阳这样四通八达、消息灵通、民风也相对开放的地方,所谓的避讳,根本就形同虚设,就好像之前黄通说话,虽然用了种种代指,不言明身份,但在场的人,哪个不知道所说何人? 其实,当今朝中,还有不少青壮之人,过去也曾在那百家茶肆中谈天说地,毫无顾忌,可等他们一旦等位,有了威严和气势,就反过来,不喜百家茶肆之评了,只是碍于规矩和茶肆的背景,不好发作罢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厌恶那些在茶肆中大肆言语之人,这也是黄通所说的,不担心朝廷,却惧怕世家记仇。 王布对百家茶肆的态度,明显和张应不同,闻言只是一笑而过,跟着就提起:“如今在百家茶肆中,对陈止评价颇高,每日皆有人提及此子,更有几人专门称赞他。” 张应点点头,说道:“陈家子本就是能人,为官一年多以来,大功小功不断,就算是我也是佩服他的,百家茶肆的那些小儿,对其推崇,并不值得意外。” 王布笑问:“那是否就真的任由陈止在秘书监的位置上做下去?也效仿黄思?如今恩主你为尚书令,若不想让陈止升迁,则足以让他在秘书省一直待着。” 张应笑着摇头,说道:“正因为我也佩服他,所以才不能放任他啊,对黄思我可以宽容,但对陈止却不能展现胸襟,否则让他留在洛阳,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少事来,我虽将为尚书令,但还有广汉王在上,如何能随心所欲?况且陈止亦不是轻易就能限制住的,只要他再立几个功劳,我就算拿出尚书令的权威,那也是压他不住的。” “那就还是让陈止,去地方为郡守?”王布又问,其实心里却跟明镜一样,已经清楚自家主上的意思了,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张应筹谋之下,击败诸多竞争对手,脱颖而出,方为尚书令,这权柄在手,必须要有所展示。 果然,就听张应笑道:“你刚才说了三件事可以立威,第一件为私家之事,不好大张旗鼓,第二件为军国大事,我亦力不从心,那这第三件事,应该就是上下适宜,可为首选,我猜就是陈止一事了,一年前我驱他一小官不成,为诸卿所拦,而今再议此事,定要彰显权威,诸卿再如何阻拦,也是无用了。” 说话的时候,他虽然是笑着的,但话中却有着一股鉴定,蕴含着他心底坚定的意志,不容旁人更改。 王布也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因为他知道,这个举动的意义。 现在的陈止,可不是一年前的陈止了。 一年之前,陈止初入洛基尚浅,总有一点功绩,又和几大列卿交善,但终究还是官场新丁,七品之官。 但现在,陈永太仆之位已然稳固,权柄彰显,陈止为其族孙,族孙二人相得益彰,领陈家的势力有所拓展 同时,杨公嫁女,陈止为杨家的姑爷,与那位大司农杨结据传更是言语投机,半年以来,大司农一连三策,劝课农桑、防微杜渐,皆有其效,据闻就是依陈止之言而成。 更不要说,那杨结背后的杨家,乃是关中大族,陈止虽然只是一姑爷,娶得还是庶女,但此女受杨公宠,陈止又有才干,能助杨结司农之职,翁婿和谐,要动陈止,无疑就要刺激到杨家。 再次,陈止这一年以来,对几位列卿皆有帮助,除了太常邓蒙、大鸿胪赵珉之外,宗正、廷尉等,与他亦有交情。 更不要说,陈止一年之中所做之事情,多对士人有所影响,如今在士人之中颇有声誉,推崇者众多,连诸多大家亦对其很是看重,不少人和他平辈论交。 这样一个人,有官品,有背景,还有名望人脉,已经在洛阳扎根了。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王布作为幕僚,也都一五一十的跟自家的主上分析清楚,以近其责。 “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就要吓一跳啊,”张应听完分析,不由感慨起来,“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在洛阳深深扎根,假以时日,位列九卿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以他的出身而言,可以称之为人杰,而前后不过一年,连我家先祖都比不上他啊!” 王布在旁默默点头,也同意张应的这个判断。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立,他为张应谋划各方,张应所看的是前面,是煌煌大势,是人臣权柄,而王布所看的,就是诸多繁琐之事,是微末枝节。 张应可以不看重陈止,只要在需要的时候想起来就够了,但王布却必须经常关注,掌握情报,以供咨询,所以他比张应更为感慨陈止势力进境之快。 感慨过后,他又说道:“但正因如此,才不可放任啊,趁着他只是稍微扎根,立足未稳,又在各方有一定的影响的时候,凭着恩主即将到手的权柄,可以肯定将他搬动,同时借着他的人脉联系,震慑各方!” “不错,这是一个威胁,也是一个有才之人,我不绝他前路,只是拖延的步伐,”张应看着王布,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把他安排到王浚那边吧。” “王浚?王大司马?只是要让陈止,去往幽并之地?” 王布听到这个名字一愣,随机面色连变,最后躬身长拜。 “恩主妙算,吾不及也!” 张应摆摆手,叹息道:“不用恭维,你心中定然也有所想,这大司马之职,自武乡侯辞之,为广汉王兼领,然半年前,鲜卑三部混战,皆为王大将军所平,此职遂有归其有,自此幽州之地,皆为其制,率土之官,亦受制约,动辄就有郡守因不合其意,而被驱逐,我听说最近又有两郡太守被其裁撤,换上了自己的人马,表奏朝廷请官,长此以往,那还得了?之前幽冀因旱灾贼祸,这才让王将军事急从权,而今大司农三策既出,自是要重归过往,那两个郡守还是要让朝廷委任的。” 王布闻言点头称是。 张应说完之后,忽然话锋一转,问起来:“对了,最近那陈止倒是安稳了许多,不知他又做出了何事?” “听说已将秘书省东西阁的书册尽数整理了一遍,有心要编纂一部大典,而且听说他还写了一部农书,似乎就要成书了。” “编纂大典?书写农书?”张应揉了揉脑袋,叹息道,“乍一听,还真是惬意,若陈止此人,真的只有这点志向,那便好了,我定搜集天下文章典籍,以供其人编撰,奈何他实际上志不在此啊,那杨结的司农三策、陈永的马政之书,都是出自他的手中,此人若还留在洛阳,我心难安。”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王布点点头,但他说完了这一句后,却是心中一动,又想到了什么,然后再次开口道:“对了,恩主,这次在哪百家茶肆中,众人谈论之时,却有两人参与,从属下所得的情报来看,这两人的来历,有些非同一般。” 战袍染血说 明天修改,名单明天放上。 第三百八十五章 慕容兄弟 “什么意思?莫非是有哪家公卿之后?”张应见王布说的有些郑重,也不要好奇起来。 王布却摇头道:“并非如此,据线人回报,那两人虬须满面,行为颇为粗犷,说话的时候有燕赵口音,但言行举止颇有怪异之处,不是一般的外来客,而且在入城之前,二人还曾经不顾辛苦,绕着洛阳城而观,因此才会咱们家的探子留意起来,一路跟踪,见他们进了那百家茶肆。” “进入百家茶肆,也不算是什么奇怪事,”张应并不觉得奇怪,“那百家茶肆中的人虽然不知尊卑、进退,但怎么说也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入了这洛阳城,但凡知道一些的世家子弟,都会挑选此处歇脚,顺便了解些情况。” 说着说着,他忽然眉头皱起:“不过,这茶肆也是有些要求的,若无世家气度或者信物,那茶肆的跑堂都不会放人进去,就算是进去,被里面的士人子弟知道了,多半也会用言语将人驱离,你说这两人能进去,那肯定是有些来历的,但他们绕场而观是什么意思,这可不像是世家子弟会做的事,反倒有些像是探子才会干的。” “恩主英明,这正是奇怪的地方,而且这二人入了茶肆之后,先是不言不语,只是在角落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就听着旁人议论,结果最后却因为陈止的事,询问了两句,当时那茶肆中正谈论着有关陈止外派的消息,所以这两个人着重问的,正是陈止是否会被外派地方为郡守的事,隐隐触及北地。” “这朝廷的官员任职太守,或者调动,也是那在野的一二小儿能议论的么?”张应当即就显得有些不高兴了,“这群世家子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平时谈论朝廷之事就毫无顾忌,现在连调动用人,都敢置喙了不成?” 他即将正式执掌尚书令,人事任命乃是其中重要的权利表现,但一想到未来自己的种种命令,还要受到这些在他亚种,什么都不懂、乳臭未干的后进者议论,心里就有一阵火气。 “恩主息怒,那群士人多少还是知道分寸的,只敢谈论边角,不敢多言,而且出了茶肆,就不复谈论。”王布劝了一句,他虽然是张应的幕僚,而且忠心耿耿,但在对待百家茶肆的问题上,自己的君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归根结底,是二人地位、出身的不同所在造成的。 王布深知此点,因此也不多言,劝了一句就继续话题道:“那二人对陈止去向颇为关注,所以过了一会,再次询问,茶肆之中颇有见识之人,便与之分析,言说陈止或在北地,那二人对视之后,这才安稳下来。” “能算出陈止将落北地,也是个有能耐的人,派人过去询问,看愿不愿意为我幕僚,”张应收敛脾气,然后冷笑一声,“至于那两人,其来历我大概猜出来了,不用多问了,就放任他们行事吧,这也不是我等该操心的事情,不过陈止要为太守,居然已经有这许多人知道了?” 王布适时请示道:“是否要让人去制止传闻?” 张应沉吟片刻,摇摇头冷笑道:“无妨,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何必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不如就让消息流传,让那几人也都知道,也好让他们知晓,有些事无法阻拦。” 王布点点头,又问:“那两人是否还要监视?又或者将窥视之人撤回来?” “撤就不用撤了,留着吧,”张应冷笑依旧,“不过,我不便与他们相见,就先静观其变,待时机成熟了,你可以过去和他们交涉一番,我想着和两人,大概也很乐意结交我等。” 王布点头称诺,但心里也隐隐猜到了那两人的来历。 ……………… 与此同时,百家茶肆中的议论已然散去,不少人顺势离开,其中就有之前的两位外来客,这二人本就身材高大,离开的时候龙行虎步,度快极,让不少想过来结交的士人跟不上来,转眼就被甩在后面。 等离开了茶肆,行走了几步,那个在茶肆中始终沉默的汉子,才开口问道:“吾弟,之前那群中原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陈止,真要去咱们那边为郡守?”他的声音瓮声瓮气,而且不是中土官话。 另外一人,就是在茶肆中一直开口问询的那个了,他听到兄长询问,摇头低语道:“此处非谈论之处,待回到了客栈,再说详细。” 他那兄长闻言一愣,跟着就点点头。 两人顿时加快脚步,一路急行,很快到了一家客栈,那兄长径直步入其中,而年龄稍小的则在门口左右打量了一下,然后才走了进去。 在客栈小二的问候声中,这两名大汉上楼归屋,一前一后的走进客房,然后将那门紧紧关闭。 “吾弟,何必这般小心。”那兄长抱怨起来,“这中原人可听不懂我等言语。” 那年龄稍小的却摇头道:“中原地大物博、人杰地灵,有能之人不知凡几,说不定这路上来往之人,就有精通鲜卑各部言语的人,咱们慕容部这些年的起色,早就被中原的有识之士知晓……”说话的时候,他伸手在嘴边的胡子上一抹,竟是将大半胡须拿了下来,露出了一张颇为俊秀的面孔。 这两人居然是塞外慕容鲜卑来客,年长的那个名为慕容翰,被他称为“吾弟”、带着假须的人,则名为慕容皝[h。 “你还是带着胡子好看些。”慕容翰看着弟弟的动作,嘟囔了一句。 慕容皝笑道:“再过些年,自是要蓄须的,现在带上假须,主要是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我可是五年前才回族中的,之前在洛阳学宫为学,不少人都认得我,这次过来,为了隐藏行藏,是以才有装扮。” “我可就不懂了,”慕容翰摇摇头,“你说要是过来探查中原虚实,到底有何意义?咱们又不会打进来,而且真想要过来,一年前跟着使节团来不就行了?何必这般麻烦?再说了,就算是现在来,以你我身份,大可以慕容鲜卑之使的身份过来拜访,何必这般藏头露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慕容皝却道:“此一时彼一时,咱们这次过来,本意是想知道中原变化的,若是以使身份来此,不光看不到真实,还不得享受这一路的繁华。” 慕容翰摇头道:“也不见得,虽然弄了个什么文书、路引,但处处盘查,光要暴露的时候就有三次,如果真个暴露,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反而生出误会……”他见慕容皝还待再说,就补充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半年前的会盟重,你见那拓跋郁律吹嘘一二,所以心生了念头,才请了这次的差事,其实也是想知道中原的俊杰人物到底如何吧。” “这是一个原因,但另一方面,那王浚越贪得无厌,而段部与其勾结,更是越嚣张,我慕容部岂可一直受到盘剥?”慕容皝正色说着,“是以此来,就得摸清楚,那王浚在汉廷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再者说来,那拓跋郁律推崇的陈止,早就有消息说要去北地为太守,北地边疆的太守,也有执掌兵权的,若是其人真如拓跋所言,是个天下大才,那此人一去,辅佐王浚,我等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所以你刚才才会在那个茶肆中,询问这个陈止的事?”慕容翰想了想,点点头,“也对,他那篇《六国论》父帅确实很喜欢,几位夫子也曾给我讲解过,好像有点道理。” “岂止是有点道理,分明是切中要害,”慕容皝的神色严肃起来,“而且,咱们这几日询问来去,也已经能确定,这陈止并非是个只会高谈阔论的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在太乐署、秘书省都有作为,他若为边疆郡守,绝不可等闲视之啊!” “我也懂得这个道理,”慕容翰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会倒王浚此人颇为霸道,听说他也时常驱逐太守,我觉得陈止也未必能够坐稳位子。” “嗯,但总归要先见见其人。”慕容皝眯起眼睛,“我已经联络了一人友人,他为人义气,必然不会泄露你我行藏,而且此人又与陈止有交情,可以安排我等见面。” “就算是见面,又有何用?”慕容翰摇摇头,“那位秘书监再怎么说,也是汉廷的官员,难道还能看得起你我?” ……………… “农家之事,光凭空想,实难写成,这《齐民要术》若要成书,还要到地方走一遭才行,否则居于洛阳,难以明晰啊。” 宽敞的屋舍中,陈止放下手中笔,看着面前纸上的一行行字,在心中思索着。 边上,就有一名差役,见陈止停笔,上前来提醒道:“监正,郭宗师将至,还是先去准备一下吧。” 陈止看了他一眼,笑道:“贤人将至,是要好好迎接啊,先吩咐下去,煮好茶。” 和一年前相比,陈止的面容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目光深邃了许多,身子也似乎强健了不少,他吩咐的时候,起身而行,走过一排排的书架。 那书架上摆放着书册和简牍,边缘贴着一个个标签,层层叠叠,仿佛无穷无尽,为书之海洋。 第三百八十六章 藏书馆的陈秘书 陈止行走之时,那周遭的诸多藏书,仿佛与他相合,传递出一股和谐的味道。 这里正是秘书省的核心所在,为东苑阁,与西苑阁并称东、西两苑,为皇家藏书之地。 在这个时代,乃至之后,书本、知识都是人文的载体,是传承文明的关键,但频繁的战乱,却使得这种载体时常会有折损。 祖龙秦皇焚书坑儒,无数典藏被付之一炬,后人追思之际不免心痛,加上先前简牍传播不易,纸质书册则容易损毁,加上抄录之难,传播桎梏,以至于书本在此时为珍贵之物。 普通的世家,也有自己的藏书之地,用于传家,而寒门之家若是有藏书,往往都会当宝物,让后世子弟习练。 皇家自然也不例外。 再加上中原多有战乱,其中对书册、简牍的损坏,不知道令多少人为之心痛,不断上书,提醒朝廷。 所以,从之前的两汉开始,汉廷就经常下诏求书,并且有专门的机构和人手,被派遣出去,收集流落在外的书册,同时又有秘书省这样的机构加以整理和收藏。 所以,这皇家藏书库的价值极大,在秘书监任职,也被很多人看作是进一步为学的机会。 陈止也不例外。 此时,他走过了一排排的书架,目光扫过书架上的一本本书册,心里就闪过相应的内容。 这半年多为秘书监,他的很多时间都花费在里面,并且用这些时间将这里的藏书,都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当然,这只是单纯的看,而不是参悟和理解。 皇家藏书浩如烟海,其中内容包罗万象,更涉及到诸多不同的字体、语言,比之王家书痴所记忆的书册,还要多上不少! 这也难怪,这可是整个王朝,运用国家的力量,前后继承几百年的底蕴。 哪怕是历经战乱,有所损毁、失轶,但其总量庞大,又有许多忠人义士,不顾刀兵威胁、不顾自家性命,出面维护。 再加上东汉末年、三国之时,那割据的诸侯,除了一二人之外,都是世家出身,受过贵族教育,也知道简牍、书册的珍贵,无论是出于本心,还是为了收买士人之心,多数诸侯都会注意保存这些知识的载体。 这种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新汉东西两苑所藏之书,数目庞大,其中不乏珍贵的孤本,在外很难寻得,也只有用国家的行政之力才能搜集得到、保护得了。 这般积累,就算是陈止在半年的时间里,也不可能将之理解通透,但他很清楚,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所以就抓住了机会,要在调任离开之前,先把书库藏书的内容,都记忆下来。 不错,靠着陈止近乎过目不忘的能力,以整理和归纳图书为办法,将藏书尽数翻看了一遍,已经将里面的大部分内容都记在了心里。 这种记忆,为囫囵吞枣,所以陈止也要像之前领悟和参研心中藏书一样,慢慢的将这些记忆转化过来。 索性在他在记忆的同时,也把原本较为杂乱的图书,分门别类的整理归纳,按照经史子集的大类,依照百家之言的划分,又遵循前后时间的顺序,重新编排了藏书之地的布局,令其更加直观,也更为容易翻查,而且又有单据为凭,若是哪里少了一本书,也可以很快察觉。 但对于这些变化,知晓的人反而不觉得奇怪,因为陈止擅长整理这一点,早就名声在外了,无论是青徐两州,还是在太乐署、鸿胪寺,他都展露过一手,在秘书省中再行,旁人也只当是应有之意。 不过,也有一群人对此颇为在意,因为这群人根据自身经历,很清楚想要整理藏书,并且分门别类,让没有读过的、了解过的人,也能迅速寻找到相应的书册、简牍,那需要多么深厚的底蕴。 这群人,就是阅历和知识都很丰富的大儒、大经学家、大学问家、大宗师。 简单来说,至少也得是通读了一遍,熟悉了其中内容,方能放手施为,这也是自古以来,编著书籍的困难之处。 但正常的人,其阅读量小的可怜,能阅读万字、十万字的,就可以说是博人,若是百万字了,那就是通晓智慧之辈了,要整理一个国家级的藏书馆、图书馆,乃至编著一部大典,那其中所涉及的阅读量,可以说是骇人听闻了,过去若是要整理这样的藏书,怎么也得动用百多人手,召集各方学者共参,才能成功。 最近又传言,说陈止要编撰一部典籍,但没有多少人相信,反倒是他将东西两苑大部分的典籍,都重新整理、归纳了这件事,已经被很多人亲眼所见,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了,于是就有不少宗师级别的人物,过来咨询 这东西两苑乃是皇家藏书馆,轻易不会开放给外人,但也有例外,就是那些真正名声在外的尊者、长者。 新汉以孝治天下,对于老人是非常尊重的,而为了搜罗人才,更是有诸多特殊的制度,比如这皇家藏书的观阅资格就是其中之一,就算是后世,建立大兴的科研机构,也依旧还是延揽人才的不二法门,何况如今?所以很多无法请来出仕的为学者,也不得不在这种制度下,被吸引过来。 而秘书省的诸多官员,除了要面对皇帝、各司衙的咨询问政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动作,就是接待和满足那些大学问家老人们的请求和要求。 新汉由于其王朝特点,但凡能来秘书省申请观余阅的,都不是寻常人物,要么是过去曾为高官,要么就是门生故吏为高者,而且还要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治学、为学之名船样天下,乃是公认的学问宗师! 这样的人物,平时请都请不出来,他们愿意过来浏览皇家藏书,皇室其实是求之不得! 不过,皇家藏书到底珍贵,还是不许带出两苑的,因此这些大学问家在观看的时候,就会留在秘书省中,一方面是在这里观书,另一方面是有相关需求、要查阅其他书籍的时候,能及时的询问,这也是秘书省资问的一个工作。 过去有不少的宗师人物,在得到许可后,经过一定的手续,进入两苑查找所需的书籍,然后通过询问里面的书吏,来迅速找到目标。 不过,书吏固然在这里当差,就算为了熟练业务,必须把这藏书馆中的大概布局搞清楚,但想要按照宗师的吩咐,从无数典藏中超出一本书、一卷简牍,依旧是一个繁琐的工作。 如果宗师需要的是某一具体的著作,那找起来就像是在溪边的石子儿中选出一个一样,没有几个人一起寻找,怕是找上几天都翻不出来,这还是在熟悉大概布局的情况下这里毕竟是皇家藏书馆,虽然没有科学的分类和归纳,但也有自己的一套整理体系。 但事实上,从诸多书册中挑选一个出来,还算是轻松的活计,因为若那些大家提出来的是一个模糊的概念,或者只是描述了一句,需要大概什么样内容的典籍,那更是一个痛苦的任务。 就好像有些宗师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给自己正在书写的著作,找一个参考、或者是根据,那么他们很可能提出来的要求,是要找一些带有“三代之治”、“墨家之学”、“老庄注释”等等要求。 这就不光要找了,还必须有所理解,否则花费了几个时辰、众多人手找出来的内容,却不符合要求,那结果无疑更让人难受。 只是当陈止过来之后,情况又有些不同了。 起初,来到这里的宗师们,对于更换了秘书监这件事,还略显得有些不快,因为原来当差的黄思,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否则也坐不稳这样的位子,对于那些过来查找典籍的宗师们来说,一个熟悉典籍的秘书监,无疑能省去很多麻烦和功夫。 这个位置的人一换,他们就要担心影响自己的事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们很是意外,因为陈止只是用了几天时间,就能辨认各处的书籍,用了一个月,就大致整理了书籍,三个月的时间,就确定了大致的归类。现在半年的时间过去了,居然有传闻说他要编撰大典了! 旁人或许不信,但那些时常来此的宗师们,却知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再说了,他们也早已经领教过陈止的厉害,无论他们询问什么典籍,想要找寻哪方面的文献,只要问了陈止,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去拿,只是吩咐一声,就可以让人把需要的书册、简牍送来! 除此之外,陈止本身更是一个宝库,有的时候根本不用寻找典籍,就可以从他的口中得到想要的语句,以至于最近一段时间,那些旁人很难见到的宗师,经常跑过来与陈止交谈,只不过往往还会叫上一二小厮,在旁纪录陈止所言之话。 就好像眼前的这位老人,道家、玄学的宗师,郭象。 第三百八十七章 郭象之说 郭象已经六十多岁了,以这个时代的卫生和医疗水平来看,接近极限寿元极限,远平均年龄。 他的皮肤已经松弛了,头近乎花白,眼皮耸拉着,背也佝偻着,不过跪坐于席上,却尽量挺着腰杆,神色中有一丝轻微的疲惫,但看上去精神不错。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平均年龄,被布衣平民拉低了很多,这些有着地位的士人,生养不同,年龄比之平均值高上许多,其实并不奇怪。 “见过郭师,让您久等了。” 看着面前的这人,陈止从容的行礼,后者则点头回礼,然后一转头,吩咐着身边两名青衣仆从,将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纸拿出来,放在身前矮桌上。 郭象其人,备受新汉士人推崇,不过陈止在刚见到他的时候,心里是非常复杂的,因为在第一世的时候,他曾经看到过有关郭象的论述。 那篇论述,在肯定郭象在学问上成就的同时,却也提出了一个看法,就是郭象乃是将向秀所做的《庄子》注释,窃以为己注。 向秀为竹林七贤之一,时人说他清悟有远识,少为山涛所知,雅好老庄之学,也是一位大贤,但已然作古,生前层为《庄子》做注,但并未完成,郭象续之,后以为窃。 这段历史在新汉的时间线上也颇为类似,只不过在这里的普遍说法,是郭象之学是在向秀的基础上广而述之,郭象的《庄子注》实乃承载了向秀和郭象两人的学问结晶。 陈止对这个看法,自有其想法,借着职务之便,找来了两人所做之注,对比之后现,郭象的注释和向秀的注释,其实是有差别的,但多数为文异而旨不背,又或者有部分语句干脆就是文同意同,当然也有不少是文义同而稍略的,亦有义同而略加补缀的。 陈止对此也有自己的判断,盖因郭象之注解,非常类似于后世的“中译中”,也就是将原本的一句话,用不同的语句表示出来,是的一种抄袭的常用手法,他还记得,在后世时常有人在中译中后,名声盖过原主,仗着拥趸众多,返过去倒打一耙的,可谓厚颜无耻。 不过郭象又有不同,因为他确实是有自己的学问底蕴,以及自有理论的,这点在陈止与郭象的几次交谈中,有着深刻体验 郭象不是第一次来了,他每次过来,都会通过陈止查找些许典籍,也经常和陈止谈论自己的想法和倡议。 正因如此,陈止才知道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也想要留下一点东西。 “守一,你来看看这一句。” 陈止正想着,对面老人的一句话将他的思绪打断,抬头看去,就见郭象正朝自己招手,并指着身前纸上的一句话。 陈止顺势过去,低头一看,见那一句写着的是:“夫仁义者,人之性也;人性有变,古今不同也。故游寄而过去则冥;若滞而系于一方则见。见则伪生,伪生而责多矣。” 品味片刻,陈止点头道:“郭公果是尚变,此言深得内外相冥之意。” 郭象不由点头笑道:“果然是守一,能看出其中分野,我的几个弟子初看之时,也有疑惑,问此言是否有误,盖因有乱序之嫌,我就说,若只是执着于不变的陈规,又如何能让名教与自然之理趋同?我今日过来,就是想将这一句完善,须得几部老庄典籍,守一可有推荐?” 陈止有很多可以推荐的,因为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宗师所要的,其实不只是老庄之言,更准确的说,他要的是足以佐证自身论点的书籍,无论是老庄和弟子的言语,还是道家的几个流派,亦或是何晏、王弼的经学,其实都可。 陈止很清楚,眼前这位宗师的学术思想,正在朝着什么方向转变 他正在试图儒道合流。 一念至此,陈止便报出几个书名,大概介绍了内容之后,郭象满意的点头道:“正需要这几部,有守一你在这里坐镇,果是方便许多了啊。” 陈止就吩咐奉书人去将提及的三本书、四卷简牍取来,他则顺势坐下来,与面前的老人闲聊起来。 陈止和郭象在过去实有一点交集,准确的说,是和郭象的子侄辈有过交集,也就是陈华的那位老师,广陵郭展。 郭展是被《师说》一文坏了名声,于是潜心闭关,已有一年多没消息了,其人是郭象的侄子,也继承了一部分学说,可以说是弟子,却又有曲解,走的是不同的道路,而且对陈止有着明显的敌意。 关于这点,郭象显然是知道的,之前一次交谈中,就曾经谈及这事,但老人却不怎么在意,对郭象所扭曲的学问之道,并无追究之意,仿佛在谈论着其他人的事一样。 当时,郭象的一句话,还是给陈止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位在后世毁誉参半的玄学宗师,当时说道:“外内相冥,焉知他之道不是正途,或许他的道路,就是顺应时局而生,可以传后,我无需因此而恼怒,不过是多一条路,未来我的路走不通,说不定他的路可以延续下去,若是他走了歧路,那亦可为后世者为鉴。” 这句话,让陈止从基于后世的评价中走了出来,回忆郭象所言,这才注意到,这位玄学宗师崇尚的道路,其实和老庄之说不同。 庄子说“何谓天,何谓人”,认为“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穿牛鼻,是谓人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其意为,牛马本身是自然,而将之驯化了就是人做的了,不复自然,其本质,是将天人之间看成事对立的关系。 这是认为,人对于自然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满足欲、念,不惜灭天、灭命,这也是之前众多宗师继承的观点,比如陈止提到的何晏、王弼等,也有类似表述。 与之相比,郭象则不同,他从人的角度看待问题,认为人对自然的改变,可以在顺从自然本性的前提下进行,其种种言语是尝试说明,“人为”可以符合于自然。 他说:“知天人之所为者,皆自然也;则内放其身而外冥于物,与众玄同,任之而无不至者也。”这种名教明合的看法,实上更改了老庄无为的立场,转而有了积极意义。 实际上,陈止在秘书省任职期间,因职位的关系,接触了不少为学之人,他们从各处而来,抵达洛阳做学问,是因为这里有底蕴、有藏书、有宗师,还有诸多条件,同时也带来了天下各处的诸多看法。 陈止就现到了,这些人的观点,或多或少的,都受到了郭象这番看法的影响。 “很显然,按照历史的惯性,郭象的这种看法,随着展,会对整个天下的学术、学问风潮和传承,带去影响。” 看着身前这个生命力衰退的老人,陈止在这一刻,忽然有了种错觉,感觉自己在看着历史的塑造过程。 这种感触,在他来到秘书省之后,就逐渐浮现出来,越强烈、清晰。 不同于金戈铁马的塑造历史版图,阅读过往书籍、文献,听着诸多宗师畅谈他们的理念和思想,给陈止另外一种塑造历史的感觉,好像是在指引着未来的脉络。 单纯从后世的书本上了解到一二名词,和眼下这种亲身参与进去,看着某种思想生根芽的感触,截然不同。 尤其是,很多宗师在塑造思想的过程中,还都会和陈止探讨、询问。 当然,陈止也很清楚,众宗师固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注重的不是他的名望,而是看重自己整理书籍的能力,他们之所以会和自己探讨学说、理念,也不是要从陈止这边获得什么启示,而是想要影响陈止,让陈止接受他们的思想,然后再通过陈止,去影响更多的人。 眼前的郭象就是这般打算的,在查找书籍的间隙,常会拿出些许事来议论,表看法,然后按着自己的学说给予解释,来让陈止理解。 对这样的做法,陈止多是报以友好的笑容,但并不会盲从,因为他来自后世,能看到一条脉络,所以不会陷入其中。 很快,所需书籍被人搬来,郭象立刻就投入到了查阅中,也就停止了交谈,沉浸到了书册、简牍之中。 陈止脱身出来,回忆二人刚才的谈话,略有感触。 “前后几位宗师,都想让我接受他们的学说,兴许是有收徒的念头,我的名望在他们看来或许并不重要,但聊胜于无,关键是还有点整理、归纳的本事,加上背后人脉,对他们而言,是个理想的弟子人选,可惜,我无意于此,也没有时间放在此事上面。” 摇摇头,陈止吩咐了一番,看了一眼时间,跟郭象的随从交代了一句,也没去打扰郭象,就当先离开。 秘书省自有一套运行体制,无需他这个秘书监时时刻刻守在这里。 对陈止而言,今日也是平常的一天。 不过,等他到了自家,却现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了。 “老太爷来了。”陈觉守在门口,一见陈止就上来禀报。 第三百八十八章 未雨绸缪,先思回乡 陈觉乃是陈家的仆从、家丁,从祖辈开始,就为彭城陈氏服务,本是在陈家祖宅为仆,但因看出陈止的潜力后,主动投靠。 陈止家的老仆陈辅,因年纪渐大,开始颐养天年,陈觉作为早起投靠的家仆,渐渐得到了陈止和两个兄弟的信任,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家仆之首、大管事。 在陈止于洛阳站稳了脚跟,又有了自家宅院之后,这位信得过的大管事,就顺理成章的过来,接手了洛阳陈止府邸的管理工作。 不得不说,陈觉这个人还是有能耐的,他能在陈止未完全发迹的时候,看出端倪,又有魄力直接下注,就表明此人心志不小,也确实有一定的统筹之能。 虽然刚来的时候,因为洛阳的风土人情,略微显得生涩,但在陈止的支持下,他很快就习惯起来,并迅速掌握了府邸内外的权柄,然后安排人手,补充仆从、丫鬟,将偌大府邸梳理的井井有条。 陈止大婚之后,杨家派出了几名得利家仆,过来帮衬的时候,陈觉也没有被比下去,依旧执把持住大部分的府邸权利,不过免不了也有勾心斗角。 陈止对这些并不关注,只管放权,也不问多余的,在府邸有了女主人之后,他更是将后宅之权,尽数交托给自家夫人,由她安排,并不过问,只是把控大概的氛围,不至于沦为宫斗剧。 只是,府邸毕竟是姓陈的,因此杨氏掌权后,陈觉的权威并未削减,但凡有消息,还会第一时间通报给他,由他转告陈止。 不要小看这个转告、通报的权力,在大族的府宅之中,能有这样权力的,一般代表着大管事的地位。 现在,听到陈觉的禀报,陈止点点头,吩咐了几句,让他准备一些瓜果之类的。 陈觉就道:“这些夫人吩咐过了,都已备好了,就等着老爷您来了。”陈止成亲之后,就是齐家了,正式让他这一支的陈氏,有了完整的世族结构,在先秦之时,若是士大夫子弟,都可以有自己的土地了,所以陈觉对他的称呼,也就从少爷变成了老爷。 陈止闻言,笑着点头,说道:“好,我先去见叔祖,等问清楚来意,再去见她。”言罢,在陈觉的领命中,陈止大步而去。 陈觉口中的太爷,指的正是太仆陈永。 面对这位陈氏一族中地位和官职最高的老人,无论是下邳陈氏,还是彭城陈氏,都不敢有丝毫怠慢,陈觉第一次见的时候,更是紧张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永坐在正堂主位上,边上陈止府邸中的仆从,不管是来自陈家,还是杨家的,都毕恭毕敬。 陈永随意说着话,不时品茶,他的边上站着苏辽。 和一年前相比,陈永显得更老了,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更白了,作为太仆,掌管马政,每天要处理的问题太多了,要梳理的利益关系更是数不胜数,哪怕是精力充沛的壮年之人,时间长了,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何况他这样的老人? 这一点,站于一侧的苏辽都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清楚。 苏辽本就是陈永府中幕僚,在陈止入洛时,被派过来相助陈止,然后苏辽抓住机会,决定跟着陈止,因为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在陈永的麾下无从施展,想出头太难了,不如顺势在陈止这边扎根,反正都是一家,也不算背叛。 放下杯盏,陈永看着苏辽,说着:“守一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给我陈家长脸了,坐镇秘书省,各司衙都去资政,皆有可言,过去翻找文献的宗师,对他也是赞誉有加,更不要说那诸多大家,时常过去找他谈玄论道,我那太仆府的几个从属官,都经常款赞他啊,哈哈!” 老人说着说着,笑了起来,脸上满是欣慰之色。 苏辽在旁边点头,等陈永询问陈止家中事的时候,他就第一时间给予回答,让老人不时点头。 “老爷来了!” 两人正在说着,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就见陈止大步走了进来。 “来的正好,我正说着你呢,听说郭宗师去秘书省了,又和你探讨什么了?我还以为,你要和宗师论道一番之后再来,没想到回来的这么早。”陈永一见人,就笑了起来。 陈止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堂中,给陈永行了一礼,这才说道:“郭宗师那等人物,我如何能与他论道?不过在旁以供询问罢了,宗师问过之后,就要著文,我也就没了事,因此吩咐了一下,直接回来了。” “这样不好,”陈永摇摇头,“你该抓住机会,多和这些宗师交谈,哪怕不能学到什么,但只要有了交情,以后办事会方便很多,要知道,宗师的弟子遍及天下各处,即便是在边疆之地,也有很多人会卖面子的。” 陈止敏锐的从中听出了一点其他含义,眼睛眯起来,问道:“听叔祖您的意思,莫非是时候到了?张应,要有行动了?” “不错,”陈永点点头,笑容收敛了很多,“这半年的局势,正像你在大典后分析的那样,朝中越发分化,而张应乃是张家之人,有这样的背景,加上一直以来的退让,对广汉王的逢迎,上下联络,到底还是要真正成为尚书令了,你不是说,他若是成了尚书令,想要立威,很可能会拿你下手么?不知道可曾做好准备?” “准备,早就已经做好了。”陈止点点头,露出淡淡笑容,“其实这也是次机会,这半年在秘书省中,我得以博览群书,又和诸多宗师交谈,开拓了眼界和人脉,加上给诸司衙资政,算是摸清了大汉的内外官府虚实,自问在洛阳,也已经没有什么好学的了,更无更进一步的机会,与其困于此地,静静等待、以熬资历,还不如去地方上走一遭,也好真锤炼手段。” 陈永闻言,却有忧愁,不由说道:“话虽如此,但若能在中枢坐稳,谁又愿意去往地方呢?现在不比以往,承平之时,地方郡守政绩也有极限,何况按照你的分析,八成要去边疆苦寒之地,那种地方难出政绩,影响晋升啊。” 陈止则道:“叔祖多虑了,比起晋升,止更注重的是那治民之术,况且以孙儿如今的年龄,已然为五品,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所得,在洛阳也算是极限了,若是再有什么动静,必然引起各方瞩目,洛阳乃是天下中心,汇聚各方势力,其实难以施展,稍有出头,就被各方打压,倒不如去往地方,就算有什么动静,也不至于让旁人顾忌,从而过来掣肘。” 陈永眉头皱起,却微微点头,以他的眼光,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纵观陈止一年多所为,确实有这个问题,出身地方世家,一出仕就是中枢七品,又因功受皇帝青睐,直入五品官品,别看风平浪静,其实早有人不满了,不过陈止的表现让旁人无从下手罢了,若是他更进一步,又要升迁的话,就要有问题发生了。 毕竟,陈止的年龄摆在这里、背景也摆在这里。 陈止这时又道:“止的好友中,有位陶侃公的侄子,按他所说,如陶公那样的人物,稳定江南,以军功起家,尚且还被压制,何况是我?但我亦发现了,正因陶公的以军功而起,旁人固然对他有顾忌、有打压,却依旧无法撼动他的地位,这就是立足的根本。” “这么说,你也思虑得一二军功?”陈永却有些不太同意,“未免太过危险,而且也不是是正道,你若是存着这样的心思,老夫拼着这张老脸,也不能放任你行事了!”语气是责备的语气,但话中的谆谆爱护,陈止自能听得出来。 或许最初接纳陈止时,这位老人本着功利之心,考虑的是家族利益,但人非草木,随着一年多的接触下来,他与陈止之间的关系慢慢变化,如今是真的将陈止看作是家族晚辈。 “叔祖放心,并非如此,”陈止要让老人吃一颗放心丸,“但考虑到张应的选择,必然会接触到兵征之事,与其逃避,不如做好准备,更何况,被任命为边疆太守,总归要多带家丁,这兵家的事是不能避免。” 陈永沉默起来,最后叹了口气,道:“老夫说不过你,这一年以来的事,都按着你的分析在变化,张应如果铁了心的要用你立威,老夫最多是更改一二小节,不过,有件事你没莫要忘了,你这一年都在洛阳……” 陈止点点头道:“我明白,上任之前,必定携妻往彭城一去,我离家也有一年多了,不知家乡有何变化。” 这一年,陈止屡屡建功,收获不小,名望、地位、人脉都扶摇直上,但相对应的,他的时间也就很紧,而且因为接连升职,又担任着被各司衙资政的职务,连大婚都未能返乡,离开彭城已经一年多了,未曾有机会回乡。 “明白就好,可惜时间紧迫,也不知张应会不会有其他安排,不然你少不得去下邳走一趟。”陈永说话间,又露出一点笑容,“另外,你光说服老夫那是不够的,杨家那边,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第三百八十九章 幽州七郡,一手遮天 送走了陈永之后,陈止径直来到后院,入了屋子,就看到了他的妻子。 杨家之女,杨悠。 杨氏穿着襦裙,神色恬静,面带笑容,坐在桌边,看样子,是一直等候着陈止归来,她身边的桌上摆放着碗碟,里面是热腾腾的饭菜。 “都是按着你的吩咐所做饭菜。”她看着桌上的饭菜,笑着着,声音柔和。 若是有旁人在此,就会有人现到,这些餐桌上的饭菜,和这个时代普遍流行的菜肴,略有区别。 蒸饼、馄饨、鲈鱼脍、黄雀灸、莼羹…… 菜的样式其实不多,也是当今士族钟爱的餐,不过里面的一些做法、佐料等,却和外界不同,散出来的香味,犹胜过外界酒馆、菜馆。 其实,里面的很多东西,都是陈止传授出来的,他在书写《齐民要术》的时候,涉及到了不少的养殖、种植技术,自然而然的会提到饮食,谈及做法,于是干脆就结合后世与眼下的风潮,稍微做了一些修改,传给自己的夫人,给她找了事做。 当然,这些内容,也都会被陈止写入了《齐民要术》中,这本书将是他下一步为太守时的关键所在。 而这般作为的直接结果,就是让陈止的家中,在饮食一项上领先了这个世界,也让陈止的这位新婚妻子,掘到了自己的隐藏爱好毫无疑问,为自己的丈夫烹饪美食,对她而言,是一种欢乐,尤其是学到了最新的烹饪方法之后。 陈止作为丈夫,就成了直接的受益人,至少他在吃饭的时候,能深切的感受到和过去不同的味道。 杨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此时,杨氏陪在陈止身边,不时看向陈止,二人没有太多的话,偶尔会停下筷子交谈几句,却只是平常的琐事,并不涉及到朝廷、局势。 这样的环境,让陈止的心灵格外的宁静,得以平静的思考许多东西,比如将要到来的事,以及在抵达北地之后,要如何展开工作。 “这场在都展开的社会实验,已经取得了结果,诸评的成功,也明了很多问题,这意味着很多事,可以用后世的方法来处理,该再找个试之地,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了。”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饭后陈止又和杨悠谈了一会音律,他的这位妻子,对琴棋书画皆有研究,而陈止经过了一年时间的沉浸,在音律上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是抛开了《萧规曹随册》的影响,独属于个人的进步。 所以二人相谈甚欢。 待得一切完,陈止忽然道:“我想再过不久,就到了离开洛阳的时候了,到时候,我要先往彭城,然后再去北地。” 杨悠显然知道陈止话中所指,她微微一笑道:“妾自是随夫君而行,正想着去彭城拜见舅姑,再与夫君同往北地。” 陈止关于未来的分析,并没有瞒着她,所以杨氏很清楚,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按新汉的规矩,七品以上的官员在赴任的时候,可以携带家眷同行,毕竟这个时代的卫生医疗和交通通讯条件限制太多,若再加以限制,怕是这一当官,就等于是妻离子散了,不过但凡有些根基的家族,其家眷多数还是会留在家中的,尤其是这等年月,前往北地为官,更是风险众多,将家眷留在家族或者洛阳,一方面安朝廷之心,另一方面也能避免危险。 不过,考虑到陈止尚无子嗣,又是新婚,这妻子随行,其实还肩负着家族重担,是陈家希望陈止能早传宗接代。 听了妻子的话,陈止沉默片刻,了头,让悬着一颗心的杨悠,松了一口气。 随后,陈止又道:“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去跟外舅通报一声。” 陈止口中的外舅,正是自己的岳父,当朝大司农,杨结。 这位大司农也是位人物,为杨家当代的梁柱之一,子女众多,嫡子三人,杨悠是其庶女,不过对于这个颇得其父喜爱的庶女,杨结还是很看重的,这次挑选女婿,更是费了不少心力,连带着也很看重陈止。 这一年以来,为了巩固大司农的这个位置,杨结多次让陈止拿主意,配合着杨家之势,如今牢牢掌握权柄,威严日重。 不过,面对自家亲人的时候,还是能看出他亲善的一面的。 当第二日陈止过来拜访的时候,面对这位爱婿,杨结先就露出了笑容,等知道了陈止的来意,他的表情又严肃起来。 “你来的正好,我也从几个渠道,得到了些许消息,和你之前推算的差不多,张应已经开始放出风声了,准备给你一个太守的位子。” “这位张家长者,对子还真是不错,半年前能得秘书监这五品之位,就多亏他的运作,现在又要给子一个实权的太守之位,真要好好感谢他才行啊。”陈止笑着话,没有半担心的意思。 但在他对面,杨结却皱起眉头,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这次他挑选的地方,很可能如你所料,真是幽州!” 幽州,位于新汉帝国庞大领土的北方。 这片地区在后世是繁华之地,人口稠密,但在这个时代,还有苦寒之,人口比起王朝中心的传统中原地区,有很大的差距。 古代王朝,衡量一个地区的活力,人口户数的多少是最直观的体现,毕竟这个时代的生产活动,需要有足够的人力才能进行。 比起开完善、气候适宜的中心地带和江南之地,北方无疑要恶劣许多,不光是气候,还有连年的兵灾,边疆地区游牧部族的威胁,以及最近几年,蔓延北方几州的洪涝、干旱,不光破坏了几州的社会结构和生产生活,更使人口削减,或者因为病疫,或者因为流民的迁移,来那个人口结构崩溃。 “我借职务之便,找来了一些文书,你先看看吧。”杨结着,唤来管事,吩咐了一句,很快就有人抱着几个卷宗过来了。 陈止一看,立刻就知道自己这位泰山大人,是真用心了,也是格外上心,先起来致谢,然后接过卷宗翻开,几眼之后,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卷宗上的字不少,但内容其实不多,总结之后,对陈止最有用的部分,就是幽州几个郡的人口户数。 得益于编户齐民等政策的实施,新汉朝廷对各个州郡的人口,有着相当程度的掌握,大概的人口数字,都能在相应的司衙找到。 其实这不算奇怪,古代王朝也有自己的官方记录体系,最鲜明的例子和代表,就是三汉对刘氏宗亲的纪录。 后世很多人,看不起古人的能耐与智慧,认为在古代的那种环境中,很多事难以做到,后世随便一个人过来,不依仗外力,靠后世经验,随便几句话,就能把一个国家的高层、官僚给蒙骗了,自然也看不起古代的记录和效率,多有凭空质疑之举。 但事实上,哪怕是刘备那样贩卖草鞋的宗亲,其实一样可以查到记录,因为他的祖父、父亲都曾为官,在这之前的诸多先祖,在官府中更不少职权,又怎么会查不到? 再是古代,那也是官方,凭着一张嘴、两行泪就能蒙蔽? 身为宗亲,只要在官府中任职了,自会留下记载,宗正那边亦有记录,除非这支宗师血脉彻底沦为平庸,再无官职。 如果刘备没有后面的际遇,认命做个鞋贩子,从此和官府再无联系,那他和他的后代,就会真正成为布衣平民,族谱上将再无半纪录。 可惜,即便已和布衣无异,靠着厚黑、借势、趁火打劫和反复背叛等,这位宗亲成为了东汉末年罕见的、白手起家的人物他的汉室宗亲名号,必须要有一定的实力后,才能展现作用,对于创业之初,根本没有帮助。 有鉴于此,陈止前世格外看重卷宗的搜集工作,对人口普查更是热衷,深知其中价值。 “幽州几郡几乎都为王浚所制,所以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以为做了太守,就真能随心施政……” 耳中听着杨结的话,陈止微微头,目光却没从卷宗中离开。 范阳郡、燕郡、北平郡、上谷郡、广宁郡、代郡、辽西郡。 这就是卷宗展现在陈止眼前的内容,都是幽州所属之郡,位于后世帝都周围,河北北部。 “幽州在东北还有几个郡,如今却被王浚借开疆拓土之言,强行划分出去,成了个平州,所涉郡县,皆为王浚所管,朝廷多不能问。” 陈止闻言,眯起眼睛。 平州的位置,大概包括了后世的辽东半岛,为幽州东北所处,连朝鲜半岛的北部也在其中,此州可以追溯到东汉末年的公孙度,自号平州牧,后被袁赵攻灭,土地重新归于幽州,如今王浚势大,便又重新划分出去,只是为了方便其人行军政大权。 “眼下,这王浚身兼幽州和平州两州刺史,又有大都督、大将军、大司马的名号,他在东北,是真正的一手遮天啊!” 第三百九十章 领民户籍与屯田民籍 “王浚……” 听着这个名字,陈止隐隐感觉到了重量,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深究此人的时候,所以又将思绪压下,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卷宗。 整个正堂,顿时就安静下来,只剩下陈止翻动卷宗时发出的声音。 杨结安静的坐着,几个仆人则侍候在边上,小心的打量着自家的这位姑爷。 陈止的名号,在杨家仆从之中也有流传,他被确定为养家的女婿之后,更有不少的仆从议论纷纷,但多数都是称赞。 在这些仆从的眼中,杨家的这个选择非常明智,也是合理的联姻,这位新姑爷无论是名声、才华还是势头,都是上上之选,和杨家的势力结合起来,更是天作之合!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日头升起,屋子里逐渐热了起来。 现在已是夏季,越到中午,温度越高,有杨家管事看了一眼陈止,又看了看杨结,忍不住过去,在杨结跟前道:“老爷,要不先去休息一下?这一时半会的,姑爷恐怕也看不完。” “不用了,”杨结摇摇头,笑道:“我这个女婿,看书很快,用不了多少时间的,这一点东西,他很快就能看完了。”言语中,颇有自得之意。 管事闻言诧异,疑惑之下,朝陈止看了过去,注意到那几本卷宗之后,眉头不由皱起了。 这么多的卷宗,正常人来看,怎么也得花费个几天时间吧,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看完的? 只不过,他这么一关注过去,终于发现不对的地方了。 “咱家这姑爷,翻看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原来,陈止翻看的时候,几乎没有停顿,手一起一落,就是一页翻过,几乎不带停顿的。 哪有人这么看卷宗的?这么个看法,能看出个什么? 这管事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也明白自家老爷为何会笃定,陈止能很快看完了。 照这个架势,根本就不是看,纯翻!当然快,但能看进去多少,就不好说了。 就在他的暗暗嘀咕中,陈止突然停下了动作,然后坐直了身子。 “如何?看出什么了?”杨结正在品茶,见状放下茶杯,笑着问了一句。 陈止点点头道:“幽州的情况不甚好,七个郡,八十三个县,连六万户都不到啊。” 杨结叹了口气道:“人是少,不能与其他州郡相比,北方几个州,司州五十万户,冀州三十多万户,这才是人口大州。”他随口一说,就是重要的数据,这些纪录都很珍贵,旁人轻易难以知晓。 不过,陈止很清楚,自家老丈人坐大司农之位,这些信息经常接触,否则也不可能给自己拿来这么一大卷的资料。 杨结又道:“不过,也是这几年天灾、兵灾不断,很多人背井离乡,还有不少遁入山林的,加上隐户,所以户数锐减,又被分出了平州,严格来算,也还可以,毕竟兖州如今不过八万多户,而豫州则为十一万户。” 兖州和豫州,都在人口稠密、开发完善的中原地带,其人口也就是这些,但考虑到两州的大小,和幽州的情况还有不同。 杨结说着,话锋一转,又道:“这些卷宗其实繁琐,并无统计,里面东一爪、西一片,没有经过官府计师的教授,想要看懂都不容易了,莫要分心,对了,你还看出什么了?” 陈止明白老丈人又想考验自己,不由沉吟起来,将看到的信息,在心里组合一下。 杨家的管事见姑爷沉默,想到他刚才一路狂翻,恐怕也没看到什么,本着不让上位者难堪的心思,想要说些话,打打圆场。 但不等他开口,陈止就先道:“范阳郡下辖八县,有一万一千户;燕郡管辖十县,有户两万九,无论是所管县,还是境内人口,都为幽州之最;北平郡管四县,有户五千;上谷郡管两县,有户四千一;广宁郡管三郡,有户三千九;代郡管四县,有户三千四;最后就是辽西郡了,下辖三个县,为两千八百户。” 杨家的管事听到这些,不由就愣住了。 而杨结,则是点点头,笑道:“不错,除去杂乱的信息,这些个卷宗中,最为重要的,也就是这个了,每一个郡内有多少户数,其意义甚大,是将来你施政的重要依据,另外,你现在若是被派往地方,其实有着一个劣势,不可不查啊。” 陈止点点头,很清楚那个所谓劣势,指的是什么,就道:“现在已经立夏,距离秋季上计的时候不远,我若是去往地方郡中,为一郡之守,还来不及开展政务,就要赶上上计之时,难免要替上一任郡守背书。” 新汉朝廷规定,每年秋冬之际,要进行一次户口的检核,生者登录,死者削去,除此之外,更要核对每一户中家庭成员的相貌体征,看是否有不实之处。 检核的结果,就要逐级上报,这个过程就叫做“上计”。 人口户数的多少,是检验一名地方政务官员的重要标准,而上计的结果,更是朝廷中枢的参考标准,是征发徭役、征收租税的重要依据。 这就涉及到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眼下乃是夏季,陈止如果现在去一个地方为郡守,那要不了多久,他就要面对秋冬上计,但上计的成绩,却是来自上一任郡守,但要用来评价陈止这个新任郡守的政绩,这种结果,无疑是很不划算,也不公平。 陈止等于是还没干活,想要被人问责,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害得被连累。 但新汉制度如此,涉及广阔土地,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就改变。 杨结也深知此点,说道:“所以,你这次去,头两年一定要沉住气,先打好基础,不要想着跃升了,扎扎实实、稳打稳扎,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会为你在朝中打点,争取第三年就将你调动回来。” 陈止自然是道谢了,虽然他心里另有一番打算,但当面拒绝老泰山的好意,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杨结跟着又道:“另外,这部分卷宗,虽然纪录了不少人口户数,但终究不是全部,除了我刚才给你说的,流民和隐户之外,还有不少户数没有被纪录上去,你知道是哪些人么?” 陈止顺势就道:“说的可是那屯田民籍?” “不错!”杨结满意的点点头,“看来你是真的下过功夫了,正是屯田民籍,这部分人的户数卷宗,都在王浚手里,连朝廷都拿不到,具体有多少人,着实难料,你过去之后,可以刺探一番,这群人的卷宗固然拿不到,但人跑不了,还在地方上,一样可以利用,在施政的时候,也可以将他们纳入考量。” 陈止点点头,思考起这个问题,因为这也是他之前在思量的问题。 所谓屯田民籍,包括两种,一种是军屯籍,另外一种则是民屯籍。 在当今的新汉,屯田民籍是一种特殊的民籍,与之相对,正常的郡县民籍,则被称为领民籍。 屯田民籍的来源,多数认为是源自三国时期,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曹魏的屯田政策了,这种位于边疆的特殊生产组织,构建出了不同于基层组织单位,使得其中成员从郡县行政体制中分离出来,被称为“屯”或者“营”。 其中,兵士及其家属的屯民,也就是军屯籍,而民人和半军事化人群所屯之地,则称之为民屯籍。 这种诞生于特定历史时期的籍贯种类,代表着的是军事化的管理制度,体现的也是军权入侵政务的表现,屯田民籍的子弟世袭当兵,实际上有利于军阀维持自身的力量。 在幽州这样的边疆之地,少不了屯田民籍,由于两州刺史王浚的势大,也使得朝廷对其掌控范围内的人口、户籍难以尽数管理。 所以杨结才说,不能将这部分人口忽略掉。 陈止点头表示理解,但又颇为不解的问道:“如今天下一统,朝廷力量不小,何以让王浚在北方边境做大?连人口户籍都能隐瞒,不让朝廷得知,俨然是个半独立之地了,朝廷就没有半点手段制约?” 这个问题,他很早前就有,也有推测,既然老丈人提起来了,正好顺势问出,也不显得突兀。 杨结叹了口气,说道:“匈奴之事,朝廷尚且忍着不再发兵,要以怀柔手段,分化瓦解,何况是为朝廷镇守北疆的王浚?王浚在幽州说一不二,朝廷的话,都没有他的话管用,你若去幽州,不可轻视此人,亦不要太过亲近他。” 他看着女婿,微微一顿,似在沉吟,最后还是道:“王浚和匈奴不同,他毕竟没有造反,还是北方屏障,阻挡着胡族南下,不好动手,否则逼反了此人,北方屏障尽去,大汉北方顿时就一马平川了。” “这么说,王浚还有养寇自重的嫌疑了?” 陈止明白,历来边将,就不乏有这般情况,因为有敌人,就要用他们,最后根深蒂固,难以轻动,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杨结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道:“这事也就你我翁婿说一说,不可传到外面,朝廷这两年越发求稳,不愿轻易动刀兵,也是因为国库空虚,几乎入不敷出,再有个风吹草动,怕是都支撑不住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花落哪一郡? 过去的几年中天灾不断,尤其北方的几个州,更被多次波及,这点从陈止的家乡彭城也能看得出来。 彭城所处的徐州,先后经历了旱灾、洪涝、地震,后面更有蝗虫等等灾害。 紧随灾害之后的,就是人们流离失所。 但这样的情况,也是滋生野心家和不甘者们的土壤,在几个口号的号召之下,大量的流民转化成了匪兵,在王弥等人的带领下攻城掠地,破坏了当地的生产。 如此一来,北方不光不能给朝廷提供充足的税赋,反过来,还要吞噬大量的财政预算,而且是一个无底洞。 赈灾、置民、剿匪、修葺、治理等等,这一连串的事,每个都要烧银子,无数的钱财投入其中,才能维持住北方的架子。 “这么多的钱财耗费在这个上面,朝廷的府库几乎已经空了,边军的粮饷都被挪用了不少,更不要说支持大军征讨了,而且这北方的灾祸,让几个主要的兵头势力大增,朝廷要靠他们维持军队,不至于生更糟的情况,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钱财,又在北疆战事中消耗殆尽,这才不得不转变方式,用安抚的手段,处理边疆几个势力。” 说白了,就是朝廷已经没钱了,既没有钱维持大军,也没有钱支付全部兵马的军饷,这样一来,对边疆的控制力直线下降,自是难以硬气了,只能做出妥协。 陈止已然,他很清楚,无论是在哪个朝代、国度,财政预算的细节,都算是隐秘了,杨结愿意告诉自己,也是表明态度。 陈止不由点头道:“止知之,会有所留意。” “你明白就好,这个时候到地方为太守,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尤其是那幽州,但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如果能做出一番事业,更能凸现出来,未来的展也会更为顺利,只不过,必须要小心王浚!” 王浚。 翁婿二人的对话,转来转去,又转回了这个人身上。 王浚的家史,陈止特地了解过,因此才明白,这人确实非同一般。 新汉近几年天灾不断,反映在朝政上,就是掌权者走马灯一样变幻,现如今掌权的乃是广汉王,在广汉王之前是东海王,先后两位都是郡王,而在这之前,多数也是亲王、郡王,乃至皇亲国戚当政,但时间都不长,也就是东海王算是个常青树,却也倒下了。 在执政变幻期间,更有后宫干政和一干政变,金墉城内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王浚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崛起的,他先后投靠了几位当权者,终于在东海王当政时期,借着收复失地的机会,将幽州一分为二,以军管的名义,治理着整个平州地区,成为事实上的东北王,可以看做是新汉第一的大军阀,连东平侯苟晞都曾经吃过他的亏。 不过,王浚是有真本事的,他先后击败了匈奴、宇文鲜卑和慕容鲜卑,期间用联姻笼络的方法,收服了段部鲜卑,将一大片土地纳入了新汉的名义下加以统治。 北方兵灾的时候,他更联合苟晞,先后镇压了流民军和叛军,击破了石勒构建的羯人兵马,让北方的局面不至于糜烂。 有鉴于此,王浚累功得了司空之位和乌丸校尉,如今升任大司马,也算实至名归,只可惜在这样的过程中,王浚的势力迅膨胀,滋长了他的野心。 “如今,王浚通过几个渠道暗示朝廷,要将新得的鲜卑土地,划作他博陵公的封地!那可是两个郡的土地,就算是皇亲亲王、郡王,也不过只能食一郡之地,还只是名义上的,封邑的税赋,亲王、郡王也只能截取部分,大头仍归朝廷,至于诸王、公所在县城,官吏的授职权,也在都逐步收拢到了朝廷手上!” 杨结说着说着,冷笑起来:“王浚这个要求提出来,一旦如愿,那地位比之亲王、郡王都要高上几分,以他当下作为,半个幽州、整个平州,乃至整个东北,他就是说一不二的异姓王了,不过没有一个王的名义罢了,比起匈奴叛贼也差不了多少了。” 话里话外,流露出痛恨和嘲讽之意。 陈止却从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毫无疑问,这个王浚的心态,已不是人臣之心了,反而有了些枭雄之念,不过当今新汉,还没到四分五裂的地步。 “不过,东汉之乱,本也没那么严重,连董卓专权的时候,整个天下依旧还在体系之中,朝廷权威尚在,真正的动乱源头,是曹操逃回去以后向天下矫诏,才使得天下私兵渐起,令整个东汉彻底失控,这王浚如今握有大军,居于一隅,占据东北,实际上已经有了乱天下的资本了。” 陈止的前世,对局势也有自己的判断,他始终觉得,董卓虽是乱臣,但即便是他引兵入京,废立皇帝、专权朝廷的时候,东汉的整体结构都没有散乱,就算是那黄巾起义,后世评价诸多,也不过是动摇了统治基础,实际上朝廷的统治情况尚未恶化,东汉这辆马车,依旧还可以前行,当然了,土地兼并的恶果,也在逐渐浮现。 但真正让这辆马车四分五裂、南辕北辙的,其实是天下公卿世家的私兵不再遮掩,是十八路诸侯无视朝廷命令,悍然起兵。 十八路诸侯起兵,虽打着种种旗号,但几乎都是当权阶级、士族的代表,他们出兵的原因,和百姓、苍生关系不大,为的是自己的利益,最后不了了之,却破坏了东汉的统治环境。 “不管东汉是黑暗的也好、腐朽的也罢,抛开种种定义和个人情感倾向,作为一个政治实体,东汉的存在是秩序的体现,破坏这个政体的,其实不是董卓,因为董卓占据的是中枢,乱了天下对他来说毫无好处,反而都是坏处,真正的导火索,是矫诏之后边镇军阀的崛起,那来往的刀兵,其实是上层的士族、贵族的一场狂欢,是权力在公卿世家中的转移,这个王浚,会不会重现历史?成为那个导火索?” 汉末三国,一场狂欢,十室九空,诸多悲剧,如今历史面目全非,但尤有遗留问题,也让陈止失去了对未来的遇见,一切只能自己推算。 当前新汉的局面其实不好,但毕竟持续了几十、上百年,朝廷权威深入人心,寻常的野心家,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正当陈止思索之际,杨结再次开口了,但这一次,这位大司农的神色郑重许多。 “我之前就考虑过,想预测一下,你会被张应外放到哪一个郡。”杨结看着陈止,郑重又有一丝从容,“幽州几郡,环境不同,落地何处,其实大不一样。” 陈止顿时坐正,也不插话,做出一副倾听的样子。 他的样子,让杨结很是满意,后者点点头道:“我先来排除几个,七郡之中,燕郡下辖十县,无论人口,还是规模,都为之最,而且占地最广,位于幽州中心,贯通南北之地,为王浚根本,绝不会让出来,张应也不会挑这个,否则就等于为难王浚,张应不过是想在尚书令的位子上立威,不会触怒这等封疆军头。” 陈止点点头,杨结的这个看法与他相同。 杨结继续道:“然后就是代郡,下辖四县,位于幽州最西边,旁边就是匈奴,可谓凶险异常,下辖诸县,更是复杂多变,难以梳理,你是我的女婿、是陈太仆的孙子,为邓太常、赵鸿胪之友,又与诸多大儒、大宗师交善,张应不至于和我等撕破脸,所以他不会选这样一个地方给你,所以这代郡也可以排除。” 杨结看了陈止一眼,又接着道:“至于范阳郡、北平郡,这两个地方的可能性也不大,先说范阳郡,郡守幽州,也是州治所,管辖八个县,人口众多,直面冀州,这样的重地,莫说张应不会给你,王浚更不会放手让一个外人经营,至于北平郡,一部分土地是王浚从段部鲜卑的地方夺来,是他和段部鲜卑联系的桥头堡,有着幽州第三的人口,所以他同样也不会放手,张应也不会选择这里。” 简单的几句话,可谓抽丝剥茧,体现出杨结对幽州局势的了解,让陈止对这个老丈人的评价,也不由提升许多。 杨结喝了一口水,跟着才道:“这余下的三个郡,辽西郡临海,又与平州相接,是王浚掌控两州的中转之地,他不会轻易放手,而广宁郡、上谷郡,在范阳郡北,代郡和燕郡的中间,地方不大、人口一般,所以这两郡让你过去的可能性最大。” “广宁郡、上谷郡?”陈止咀嚼着两个名字,若有所思,他知道,这个地方,位于后世的赤城一片,再往北就是诸族聚居之处了,鱼龙混杂,极难治理,但正像杨结说的那样,张应若将他外放,不是让他去享福的,而是要刁难他,让他难以晋升的。 杨结的声音再次传来:“最近,广宁郡、辽西郡两地太守,因故被王浚驱逐,被他换上了自己人,朝廷也有意加派人手过去,考虑到辽西郡的特殊性,你最有可能是往广宁郡任职!” 第三百九十二章 世家一动,家丁成千 广宁郡,是宣武统一南北后,将上谷郡西部单独划分出来,以置广宁郡,下辖三县,为下洛县、潘县、涿鹿县,郡府在下洛,有三千九百户。 结合杨结的分析,与陈止自己掌握的信息,他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外放广宁郡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从杨家离开之后,一回到自家府邸,就着手搜集广宁郡的资料。 七日后,张应正式升任尚书令,随后流言渐起,其中就有涉及陈止去留的。 留在洛阳的几位陈止好友,接连拜访了陈止的府邸,和陈止交谈了之后,一个个忧心忡忡的离开了。 果不其然,在张应为尚书令的第三天,吏部尚书就递交了一份建议,是有关朝廷对幽州的掌控力越衰弱的问题,建议派遣得力之人过去主持局面,维护民生。 随后,又有几官提到,幽州正好有两个郡守的空缺,都是被王浚驱逐出去的。 这个问题,朝廷不好直接找王浚的麻烦,但若放任的话,对权威又有不小的影响,于是在一次御前会议后,这个提议被肯定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人选了。 其实,这个提议被抛出来,其中的缘故众人心中清楚,知道是张应的立威之举,陈永、杨结等人更是早就料到了。 不过,料到归料到,并不代表他们准备让张应作威作福,况且轻易妥协,对方说不定还会得寸进尺。 在经过一阵明争暗斗后,事情最终还是确定了,由陈止担任广宁郡的郡守,但作为弥补,他还得到了不少意外收获,比如今年的上计之事,就可以讨论一下,即便广宁郡上年境况不好,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除此之外,更有许多五品位上的便利,以及几个虚衔的加封,当然了,还有理论上的人情。 这样的结果,算是得到了一个平衡。 等陈永将消息带回去,陈止也没有异议。 “时间就定在一个月后了,你先把秘书省的事物安排一下,会有人和你交接,按照我等的约定,之后的两年之内,你可以调派几个得力人手过去,如那董绪、周傲等人,还有你府上的苏辽,都是不错选择,吏部那边会给予方便的,另外,在兵家事上,你也可以安排一二人手,毕竟是边疆,他张应也不能强压我等。” 陈永的交代,是他们和张应这几天以来不断交锋的成果,等于给了陈止几个选择面较广的人事调动权限,总比一个人单枪匹马过去要好得多,也方便开展工作。 “多谢叔祖和诸位费心了。”陈止点头称谢。 “老夫倒是无妨,不过其他人那边,你是要有所表示,”陈永抚了抚胡须,“不过这个表示,也不好使钱财,也不好设宴,但你的书画皆为上品,可以为之。” 陈止点点头,表示明白,心里则在计划着后面的计划。 现在确定有一郡给他施展,还有一定的军事自主权,大有可为。 陈永又道:“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将秘书省的事交接之后,可以先归家,去家里看一看。” 说着说着,他露出一抹笑容:“自从游学以来,守一你还未曾回家吧,就连大婚,都因为皇上的关系不得归故里,如今功成名就,为五品官,为上品人,岂能不归乡?有道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当去看看。” “小子记得了。”陈止点点头,他很清楚陈永的意思,回家一趟,不光是要荣归故里,还有一个主要的工作,就是招揽人手。 这个时代,是世家的时代,在人们看来,想要办事,没有能比自家族人更信得过的了。 陈止归乡的一个重点,就是在彭城陈家,乃至下邳陈氏中,选出亲信和家丁,一同北上,才好照应,也算是提携同族。 果然,陈永接下来道:“下邳那边,老夫写了信送去,选出几个机灵的人随你同行,以后帮你打点上下,再让几位从小就练武的好手跟过去,护卫左右。” 陈止还是致谢,心里暗道,今生比前世要省事多了,至少这些布置,家中都备好了。 陈永又道:“听说你训练了两百家丁,堪比精兵,随行游学的五十人,更破了匈奴的骑兵,既然如此,能多带一些,就多带一些,家丁不受朝廷的规矩限制,只要不太过分,都是可以的,你此次回乡,不妨以陈家的名义再招收些家丁,一起带过去,到了那边再操练起来,几百也可,上千也罢,不要觉得多,边疆战乱,人手再多,也不算多。” 一句话,就让陈止体会到,当今世家的权势到了何等程度,家丁都能成百上千的带着,几家加在一起,组成一支部队也不在话下,比之东汉末年,似乎还盛几分。 看陈永的口气,似乎丝毫也不以为意。 但就陈止了解,这样家丁云集,在洛阳绝对会被忌讳的,就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是否妥当。 “你这次去,为五品太守,可以说是我陈家在边疆的实权官了,自是要抓住机会,给家族训练一批人马,但你的担心也是对的,朝廷纵未明文禁止,但若你一个人的家丁就成百上千,让=人上奏一本,难免麻烦,所以这次过去,你的几个兄弟要同行,比如陈梓,他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为一县之长都没问题,让他跟在你身边,当为得力助手,而且是自家人,信得过,那诸多家丁,也可以用陈梓的名义遮掩。” “叔祖的意思,我明白了。”陈止眼中一亮,不得不佩服广大地主阶级的创造性和聪明才智。 陈止知道陈梓,这位陈家子弟着实是有才华的,此子从小就被陈永看重,带在身边培养,有他相助,可以事半功倍。 更妙的是,陈梓作为世家子弟,有乡品之人,同样可以招募家丁,陈止一个人招揽一千家丁,放在家乡也就罢了,带去上任,可能有些犯忌讳,但加上陈梓和其他陈家子弟的名头,那就不一样了,平均到每个人,也就不显得过分了。 而且这也只是名号罢了,是对外的说法,真正对家丁操练和令行禁止的,还是他陈止一个人,其他人无法干涉。 “不过,从这番话中,也能看出来,当今之世,怕是官兵都不比世家的家丁,家丁为私有,护卫家族资财,估计更受重视啊。” 世家子弟往一地为郡守,要带上这么多的家丁,可不是去打扫、修葺花园的,说白了,这其实就是一支受世家掌握的军队。 当然了,也就是地处边疆才有这样的便利,北地多有灾害,很多驿、亭损毁,分批次派遣,路上也没多少人盘问,有问的,一个公文过去就打。 但若是去往江左,别说带着一千多家丁同行,就是几百,怕是还没出徐州,就先要被人拦住反复询问,难以成行。 至于需不需要这么多的家丁,陈止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归根到底,早在操练二百家丁之前,他就已经明白了,想在这样的世道生活,人力自是少不了的,既然世家的身份能给他这些个便利,那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陈永说完,长舒一口气,又道:你从来谋定而动,无需老夫多言,里面的分寸,你自己把握吧,老夫言尽于此,以后有何难处,记得第一时间告知家中,陈家虽然不比从前,但让你坐稳一个太守,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止听出了话中的一点霸气,不由笑道:“小子此次北去,也是为陈家在北疆奠定根基。” 陈永闻言点头,另一边,仆从陈觉就过来,说是杨结派人过来,让陈止去杨府相见。 “去吧,你此番外放,很多人觉得是被逼迫的,却不知你早就做好了准备,是要做一番事业的,但杨家是清楚的,大司农肯定也有安排。” 陈止点头拜别了陈永,又去后宅和妻子交代了一句,随后径直前往杨府。 “这位就是你念念不忘的姐夫了。” 陈止一到杨家,他的那位泰山,就给他引荐了一人。 这是名看上去孔武有力的青年,满脸虬须,但双目有神,他一见到陈止,立刻就过来见礼。 “姐夫,我是杨宋,是我父亲让我来的。” 杨结指着青年,笑道:“杨宋是二伯的孙子,文武双全,三个月前游学归来,打算这几年出仕的,正好你要外放为太守,手下缺人,我就把他要了过来,让他跟着你,也好学点东西。” “有弟相助,求之不得。”陈止明白,这是杨家往自己这边安插人手了,和陈家一样,陈止娶了杨悠,算是半个杨家人,加上陈氏不如杨家势大,杨家没有多少顾忌和担心,该出手相助的时候,不会有半点含糊。 这杨宋,陈止听过名号,是杨家这代中有数的人物,而且能外出游学,本就说明被家中重视,跟着自己,足见杨家对他陈止的重视。 杨结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五十名骑手,正往洛阳赶来,都是自家操练出来的,武艺和忠心都是上上之选,算是悠儿的仆从家丁,你要带着悠儿一同北上,那是凶险之地,没有人护持,我可不放心。” 第三百九十三章 突变! “杨家的骑手?” 陈止先是一愣,随后心生欣喜,正所谓瞌睡来了送枕头,本以为要从叔祖那边才能得到的帮助,结果陈永因为避嫌,陈止还没有开口,杨家就先出手了。 杨家的五十名骑手,无疑就是骑兵了,这样的大家族,地处关中之地,耗费心力培养的骑兵,战力可想而知。 新汉时期,骑兵在战争中具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北方边疆,直面控弦上马的游牧部族,更是凸显了骑兵的重要性。 实际上,这也是张家一力为难陈止的根源所在,那就是马政! 朝廷主管马政的最高长官,就是太仆,当今太仆正是陈永,陈止的叔祖,陈家之长。新汉的太仆卿领典牧、乘黄、骅骝、龙马等马厩,更统领几个内外大牧场,皆为官营。 边疆大大小小的战役不断,每次都会有数目众多的战马死亡,而这些官营马厩和牧场,则负责给边疆军队提供源源不断的战马,这个过程中亦有利可图,以至于有些地方,还存在着马匹走私的勾当。 原来主管这一块的是张家之人,经过前后几代人的经营,张家在马政方面渗透的极深,更通过特殊途径,和北地的部族有着联系。 马政,每年可以给张家提供大量的财货收入,是家族壮大的助推器。 但这也从侧面反应出来,无论是新汉,还是游牧部族,对优质战马的需求,都是极为强烈的,而陈止要往边疆为政,不可能不面对骑兵的威胁,想要有所用应对,自己手上掌握一支这样的力量,无疑是最理想的。 但骑兵的训练并不容易,而战马更需要精心喂养的,一名骑兵往往要多名相关人员的配合 骑兵的训练、马匹的驯养、马具的保养等等,乃至在骑兵出动之后,后勤更是要跟上,凡此种种,综合下来,也能看得出来,以国家的力量要供养一支骑兵部队,都要耗费众多,更何况是一家之力? 就算是杨家这样的顶尖家族,族中骑兵不少,却也不多,这次愿意调派五十骑手出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而且,杨结明显有陈永那样的考虑,为不落人口实,是将骑兵的名义,归到自家女儿的仆从之上,但真正听从的,肯定还是陈止的命令。 陈止称谢之后,杨结又和他说起了这支骑兵的些许战绩,虽然只是在关中剿匪之类的,但也让陈止意识到,这支五十人的骑兵,是有实战经验的,而且也习练了一部分战阵、战法。 “这样也好,等到了地方之后,可以用这五十人作为种子,训练出一支人数较多的骑兵部队,这样在北方边疆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不过我要扩编骑兵,就涉及到购买马匹,到时候还得从叔祖那边着手。” 骑兵,骑兵,除了兵之外,还要有马,这对坐镇着太仆的陈永而言,其实不算什么难事,不过为了避嫌,之前陈永提及家丁的时候,没有说骑兵的事,另一方面,他也担心陈止到了地方,会因为这些兵马,将为政的重心转移到兵家之事上,不光要耽误民政,还有可能因为好战而遭遇危险,因而不想在这方面多言。 陈止当时看出了陈永的这种心理,没有当场提及战马的供给问题,想要等到了地方,再逐步与陈永联系。 毕竟这种事,不能用逃避的心态去处理,若边疆真有兵家事,不会因陈止不做准备就不发生,恰恰相反,讳疾忌医的行为,只能在事情到来的时候,让人连抵抗都做不到。 这一点,杨结看的更准,所以他在交代了一番后,又嘱咐道:“此番北上,难免接触到胡族,尤其是靠近匈奴,必须要小心一点,切不要以为,有朝廷的任命作为护身符,那匈奴就不敢侵扰了,恰恰相反,匈奴部族内部越发团结,也看出朝廷的一点虚实了,正不时动兵侵扰,以作试探,要是让他们得知你去了北疆,难保不弄出什么动静!” “小子谨记此事。”陈止点点头,这也是他在考虑的问题,若是匈奴真的一意孤行,就算将自己这个朝廷命馆抓捕、斩杀了,朝廷最多是斥责一番,不会妄动刀兵,哪怕陈止有着谋算刘渊的名头,但朝廷连大军兵败都忍下来了,何况一人? 况且,这段时间以来,朝中各方势力妥协之下,利益纠葛越发复杂,和边疆牵扯的越来越深,更不可能轻动刀兵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深层次的原因,匈奴大概是不知道,所以才需要试探,带兵侵扰是试探手段,直接斩杀陈止也是。 杨结又吩咐道:“你也说过,张应是有考虑的,才会挑北疆作为外放你的地点,广宁郡和匈奴之间,虽隔着一个代郡,可是匈奴多骑兵,被拓跋鲜卑阻挡,但占据一部分草原,如果他们策马而行,绕击广宁郡,还是有危险的,你去了之后,记得和当地的驻守军搞好关系,有事也好求援,还有就是不要与王浚冲突,他掌有幽平大军,兵强马壮,若有他护持的话,纵是匈奴,也不敢放肆。” 陈止点点头,跟着又摇头道:“朝廷这次派遣两位郡守去幽州接权,本就是为了加强朝廷对幽州的掌控,和王浚的利益有冲突,他已经安排了自己的人手去两州为政,小子此去,先天就和王浚有着利益冲突,想要改善关系可不容易,除非是表明投靠……” “不可投靠!” 陈止话还没说完,杨结就打断了他,语气颇为严厉:“你是知道轻重厉害的,王浚再厉害,也不过是替朝廷守边的将领,如今僭越诸多,势力在幽州无人可比,但根基有限,你此去要与之有部分妥协,但他再怎么嚣张,也是一时的,大汉常在,而王浚这般人物最多得意几年,早晚还是要退去的,没必要为了这样一个人物,损毁清誉。” 眼下世道,士人其实有种看不起为兵为将之人的风气,杨结作为顶尖世家出身,也难以免俗,他也不看好王浚,认为不过一时嚣张。 若只是一时,无疑是最好的。 陈止想着,点头道:“小子明白了,会有所取舍。” “其实,你过去也算是历练,反正年龄也不大,多接触这些是有好处的,”杨结又露出了笑容,“和地方的骄兵悍将如何相处,和头顶的嚣张之人如何妥协,也是官场的一环,多学学没有坏处。” 陈止对这话,还是认同的,笑着表示受教。 翁婿两人这么说着,气氛逐步融洽起来,而杨宋则在边上站着,一副耐心侍候的样子,不见他有什么话语。 说着说着,杨结看了一眼时辰,就张罗着让陈止在这里吃了再走。 不过,不等伙房做好准备,先就有杨家的仆从急匆匆的赶来,见了屋里的三人,则忙不迭的道:“老爷、姑爷、宋少爷,衙门来了人,说是有急事禀报!” “衙门的人来了?哪个衙门?”杨结反问了一句,但也不是废话,因为站在这里的,有两个衙门的长官,不是大司农,就是秘书省的人。 是向谁禀报? 结果那通报的仆人却道:“两家衙门的人都来了,看样子还都很急,说是要立刻就见老爷和姑爷。” “两个衙门的人都来了?”杨结一怔,脸色变化,“赶紧让人进来吧。” 等仆从过去通知,杨结一挥手,说道:“这情况,估计不是小事,可能还和你有关啊,”他看着陈止,眼睛里浮现出忧色,“别是张应又有了什么动作。” 陈止点点头,也是神色郑重。 很快,就有两人被领过来。 一见这二人,杨结还未如何,陈止的眉头先皱起来了,因为秘书省的来人,居然是秘书丞董绪! 让这位秘书省的二号人物,亲自过来的事,岂能是小事? “监正!可算是找到你了,我先去你府上,没到找人,知道你在这里,又匆匆赶来。”董绪匆忙的行了一礼。 “董君,到底是什么事?”陈止也不啰嗦了,直接问重点。 董绪思虑了一下,说道:“朝中刚才来了一人,上了一书,那人是北边幽州来的,乃是王浚的手下!随后就有一个消息传来,我就赶紧过来了。!” 杨结看了眼身前的从属,问道:“你也是因为这事过来的?”然后就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为了节省时间,这个大司农的从属官没有多说,只让董绪叙述。 “王浚派了人来?莫非他听到了风声,想阻止朝廷指派的郡守去接掌两郡?”杨结思索了一下,看向董绪。 张应为了名正言顺的将陈止外放,不光保举了陈止一人为广宁郡守,连带着将辽西郡守也推荐了一人,等于将王浚驱逐、替换的两郡太守,都给夺回来,王浚得到消息,有所动作,也不算奇怪,只是速度未免有些太快了。 董绪不等杨结和陈止再问,就把二人的疑惑一口气解答了 “大将军王浚,保举了代郡的太守,让这位太守为广宁郡守,然后……然后建议,让监正去那代郡为太守!” 第三百九十四章 幽州出手,扑朔迷离! “什么!?” 听着这个消息,杨结一时之间连情绪都控制不住了,惊讶的直接从位上站了起来,而那杨宋也是猛然间瞪大了眼睛。 陈止则是微微眯起眼睛,眉毛皱了起来,若有所思。 这样一个消息,对于屋中的人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出乎意料了,尤其是想到了背后隐藏着的含义,更是让人难以平静。 “王浚居然来了这么一手!” 惊讶过后,杨结深吸一口气,重新镇定下来,重新坐下,脸色转而阴沉,他看了陈止一眼,摇摇头道:“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如此一来,麻烦不小。” 跟着,他又让自己的从属官过来,再次询问了一遍,了解了大概的情况。 原来,就在一个时辰前,幽州的信使疾驰而至,落脚之后,快速走完了流程,就把王浚的上书递交了上去,还标注了军情标签。 北疆本就不平,幽州也是朝廷的重点关注对象,没人敢疏忽,所以这封上书很快就被摆在了御书房中,结果当值的大臣拆开之后,却发现里面的内容和军情关系不大,而是王浚的一个提议。 王浚不知是怎么知道了朝廷的计划,所以发出提议,说要将代郡的郡守陆区,调动到广宁郡任职,从而将代郡空出来,交给陈止,让陈止为代郡太守。 如此一来,陈止本来的计划都被掉了个头,从广宁太守,一下子变成了代郡太守。 只是里面涉及到的问题,并非只是单纯的交换了为政之地。 沉吟片刻,陈止说道:“是我疏忽了,光想着张应的目的,忘记了这事真正损害的,其实是那位大将军的利益。”话是这么说,但王浚此举到底是何用意,其实他还不确定,看似是把自己推向火坑,但…… “这么大张旗鼓的派人过来,又闹出这么一手,就是为了给我挪个离匈奴更近的地方?总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一郡之地,涉及何其之多?更是幽州屏障,拿来害人,岂非因小失大?” 张应拿陈止立威,固然是因为陈止之前与张家有龃龉,但他也没有直接报复陈止,因为那样被人看着,就有低了格调的意思,也有小题大做的嫌疑。 张应真正谋划的,是尚书令的位子,陈止最后是被拿来立威,敲山震虎的。 但王浚现在的做法,就截然不同了,一个郡的郡守,牵扯各方利益,那个代郡原本的太守,肯定也有自己的利益,就这么轻易挪动,怎么看都不正常。 另一边,杨结看了从属官和董绪一眼,道:“你们及时过来通报,实在辛苦,先找个厢房休息一下,我让人备上酒水、瓜果。” 董绪二人也有眼色,知道这翁婿二人有话要细说,自己留下来,听了什么不该听的,难免尴尬,但若是大司农想要追问、详细了解,他们也得随叫随到,因此都在行礼之后,就顺势退下,跟着杨家仆从,找了间房暂时落脚。 啪! 突然,杨结的手在桌上用力一拍,语气低沉的道:“王浚太嚣张了!这么一封建议,他也敢冒充军情,大张旗鼓的宣传出来,背后定有人张罗,否则你我的衙门之中,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简直岂有此理!朝廷调度郡守,是吏部的事,是中枢的决定,他一边疆守将也敢置喙,还敢出言干涉!”杨结的话中,充满着浓浓的不满和愤怒。 但他也清楚,以王浚的地位和影响力,以及朝廷对他的倚重,这所谓建议,其实就是通牒了,尤其是在朝廷有心要敲打他、打压他的时候。 事实上,朝廷诸公的心里,也都是心弦紧绷,因此王浚那边稍微有点动静,杨结立刻就往坏的方面想了。 这朝廷任命两个太守过去,将王浚挑选的人顶替,本就料到王浚会有应对,现在他的这封上书,恐怕只是个前奏,是投石问路,应对的颇为巧妙 王浚并没有拒绝朝廷的指派,只是略作更改,算是做出了妥协的姿态,既然如此,朝廷也不好做的太过。 陈止叹息着道:“最大的可能,是诸公对王浚妥协,将提议确定下来,因为在朝廷的眼中,都是边疆之地,都是危险之处,都需要依仗王浚的人马,那我去哪个郡县为太守,其实影响不大,最多是重新布置一番。” 对朝廷来说,影响不是很大,但涉及到具体的人,这影响就太大了。 “张应才保举了几天,我与陈公与他争论,加上邓太常、赵鸿胪出面斡旋,前后几次碰头,才定下来,虽说波折不少,但时间其实不长,结果王浚一个边将,这么快就知道了,不光知道了,他派来的信使,还及时抵达洛阳了,到底是谁泄露的消息?王浚的手,伸的也太长了!” 越想,杨结越是恼怒,涉及到自家之事和朝廷威严,不由他不愤怒,里面蕴含的信息,更让他隐隐不安。 但愤怒不能解决问题,发泄了几句之后,这位大司农又镇定下来,看着陈止道:“这些都先放放,也不是你需要担心的,摆在眼前的问题,是王浚的这个建议,一旦被朝廷采纳,那你抵达北疆之后,要面对的局面,就截然不同了!我会尽量阻挡,但你也得提前做好准备。现在是有些骑虎难下,毕竟你的任命已经确定,如果没确定,还能争取换一个地方,现在也不好脱离北疆了。” 杨宋在一旁暗暗点头,他一样能看出其中凶险。 可以说,王浚此举有点四两拨千斤的味道,轻而易举的就将朝廷的敲打之举,分化瓦解,让他自己利于一个不败之地。 本来,按照陈止他们的分析,此去北地,固有危险,但所选之地还算稳妥,靠近幽州中心,占地也不大,需要管理的县不多,要操心的政务琐事也不会很多,加上有代郡在西边为屏障,可以阻挡匈奴汉国的压力,让陈止颇为从容的适应政务。 但随着王浚的建议一出,局面整个就翻转过来了,被认为是屏障的代郡,若成了陈止的目的地,那他的处境就一下子变得无比危险了。 杨结眉头紧皱,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回踱步,末了说道:“匈奴记仇,朝廷探子反馈过来的信息,说是匈奴的大将军、新封的赵王刘曜,对你很是敌视,多次在公开的场合表示,只要有机会,就将你擒拿、斩杀,这事我本不想说,以防乱你的心,毕竟你北去固然靠近匈奴,但广宁郡的位置不算太遭,还有鲜卑部族在中间阻挡,有代郡作为屏障,匈奴再怎么样,也无法全力应对,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若入代郡,等于是给其他郡县做屏障,和匈奴汉国直接接壤,情况就复杂了!” 说着说着,他犹豫了一下,又道:“如今,并州之地大部分都被匈奴侵占,只有刘琨还在坚持,但他也被逼出了晋阳,北上占据着雁门一带,也是摇摇欲坠,若非刘琨和拓跋鲜卑关系密切,有援军支撑,怕是早已遭了毒手,刘琨尚且如此,你若是去了代郡,没有外援相助,恐怕情况不妙,这样吧,我修书一封,送与刘琨,他现在人在雁门,与你相近,或许能互相扶持……” 说着说着,他叹了口气,看着面色微变的陈止,叹息着说道:“这个消息,外界还不知道,都说刘琨仍然据守晋阳,与匈奴对峙,其实是朝廷不愿消息扩散,防止士人议论,掀起民愤,其实早在两三月前,刘琨就离开晋阳了,也不知道晋阳眼下是否陷落。” 原来,刘琨本为晋阳太守,自新汉与匈奴停战后,这并州之内,只有他还在顽抗,在并州大部都被匈奴占领后,刘琨依旧固守,前后与匈奴几次鏖战,辛苦坚持。 但两个多月前,他被匈奴算计,领军出击,救援一部,却被截断了后路,靠着和拓跋鲜卑的关系,才能突出重围,又在雁门落脚,抵御匈奴,但也和晋阳城内失去了联系,他的旧部固守晋阳已有几月,最近时常有城破的消息传来。 雁门郡位于并州最北边,与代郡左右相望,据传都是先秦时,赵武灵王所置[注],为的就是抵御北方游牧,现如今,两者中间的两三个县,已被匈奴占领,因此交通中断,只能勉强联系。 杨结见王浚出招,知道这位大将军与陈止合作的可能性较小,所以更看重于身在雁门的刘琨,想引他为陈止援军。 但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刘琨的情况一样不妙。 陈止默默点头盘算,他将整个幽州,连同北地的地图,在心中品味起来,知道代郡那个位置,确实有些不妙。 但是,王浚此举,若只是为了害他陈止一人,就有些太过大动干戈了,连带着将太多的人牵扯进去,让陈止觉得背后还有其他谋划。 “将我调动到代郡,似乎是某个计策的一环,如此一来,我是危险了,但同样的,代郡对幽州而言,也十分重要,总不能为了我一人,王浚就置自身基业于险境吧?莫非,他是想要解释,将我降服,毕竟这种情形下,我想要站稳脚跟,正常来想,就得向他低头!” 突然,陈止心中灵光一闪,隐隐抓住了一个关键。 那边,杨宋也听得面容凝重,他年龄不大,却知此事凶险,但在凝重之中,又有一丝跃跃欲试。 陈止忽然说道:“既然难以改变,就只能应对了,好在还有一个月,还能准备一二,王浚能雄踞北方,不是浪得虚名,一招借力打力,就让朝廷的布置功亏一篑,也说明此人暂时不可力敌,我此去北方,当以计而定。” “你明白就好。”杨结话锋一转,“不过,也不用担心,既然王浚出了这招,情况变了,先前张应所说的话,就算不得数,我得再去理论一番,可惜,吏部已定,不好更改,否则牵扯太多,不然怎么都得让你去江南富庶之地为郡守。” 陈止笑道:“江南之地,大族众多,从南北未统之时,就被各大家族圈占,说起法令,郡守不如家主,去了哪里,只能受气,况且有了王浚的建议,说明幽州已经接招了,我若不去,等于朝廷示弱,这已是骑虎难下的局面,无从更改,却可以借机再谋取些许好处。” “说的也是,”杨结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不想陈止进入这般凶险的局面,“那就看看,能否缩短任期,只是那五十名骑手,是我在杨家能请来的极限,毕竟家中也不是我的一言堂。” 陈止拱手拜谢,表示明白,随后又道:“其实您大可不必再多言,让我家叔祖出面,无疑更为方面,您只管在旁敲一敲边鼓即可。” “让陈公出面?莫非……”杨结心中一动,明白了一点。 第三百九十五章 人心之变 “老夫已经知道了,大司马的上书,确实让事情复杂起来了。” 看着面前的陈止,陈永叹息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 陈止没有在陈府用餐,杨结也没有留他,因为情况突变,他们的当务之急已经是尽快应对了,哪里还有客套的时间,所以陈止离开杨府后,径直来到太仆陈永的府上,拜见这位族中长者。 陈永也得到了消息,同样也在头疼这件事,他见了陈止之后,提出的一个建议,和杨结一样,都是要借此再次试着阻止张应,让陈止不用北上冒险。 不过,陈止用同样的理由阻止了陈永。 “你的虽然有道理,但若是老夫坚持的话,未必没有可能,”陈永却不是那么容易服的,或者,他比杨结要固执的多,也更不想陈止碰上半危险,“那世家子弟外出为官,哪里有陷入这般险境的?世家子地方为官,就算是被流放的,也不会挑选这样的地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在陈永眼中,陈止乃是陈家下一代崛起的关键,同样也是确保陈家至少昌盛几十年的保证,相比之下,杨结再看重陈止,也不会全情投入,毕竟在杨结的下面,还有诸多儿子,他背后的杨家,也更为强生,陈止对杨家来,是锦上添花。 陈止自然感陈永的谆谆爱护,但他确实不打算放过这次机会,而且找来陈永,也不是为了让他出面打,而是打着其他的主意,所以他干脆就道:“但若是畏惧退下,朝廷失面,很长一时间,子都要被冷落下来,积攒的名声也会在畏惧王浚的名头下,消失殆尽,影响前程。” 陈永眉头越皱越紧。 “其实这也不全是坏处,至少也将隐患提前引出来了,”陈止打算趁热打铁,服这位家族长者,“其实若看地图,广宁郡的地理位置,并不比代郡好多少,匈奴真要出手,一个代郡作为屏障根本不够,匈奴骑兵来去如风,侵扰地方的时候,那沿途的郡县都只求不自己倒霉,所以多数是闭门不出,任由匈奴骑兵来去,匈奴贯穿代郡,直击广宁郡的县城,并不是没有生过,因为匈奴所求的不是占地,而是劫掠。” 听到这里,陈永的眉毛舒展些许,问道:“但是这代郡毕竟直面匈奴啊。” “正因如此,所以代郡城池坚固,几个县城在加固的时候,都考虑到了匈奴侵袭的卫协,所以比之广宁郡,城墙更厚,更近似于堡垒。”陈止之前对整个幽州都了解了许多,并不是独有广宁郡,因此这时候思路格外清晰,“至少不是匈奴大军,很能攻破城池,而广宁看似安全,但北边的部族其实也不安稳,时常也有侵袭,白了,要对付这些游牧部族,单纯靠着城池,能起的作用很少,真要安全,必须要有针对性的布置。” 陈永听出了一意思,抚须问道:“莫非你有什么其他的念头。” 陈止头道:“正是如此,其实要真正安稳,必须要有抵抗之力,千日防贼,总有一朝失手,关键是有还手之力,这样匈奴有所顾忌,才不会肆无忌惮,其实现在匈奴之所以试探,也是顾虑朝廷,因其族畏威而不怀德,单纯靠着恩义,难以教化,必须让他们心存畏惧,方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陈永沉吟片刻,问道:“你想要怎么不战而屈人?” 陈止摇头道:“子哪里敢不战而屈人之兵,匈奴对大汉而言,乃是一方势,但对于边上的郡来,则是大势,我要做的,就是组织一支兵马,拼命之后,足以让匈奴感到肉疼,或者能有牵制作用,这样一来,其他各方就足以给匈奴一个教训。” 陈永彻底明白过来了:“你想拥有足以大破均势的力量,现在匈奴和大汉、草原部族之间,形成了一个均衡之势,各方都不能擅动,否则牵一而动全身,那么你只要有牵扯匈奴精力的能力,其他势力就会抓住机会动作,如此一来,匈奴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完这些,老人却苦笑道:“到底,你还是没有放弃兵家那一套啊,先前怕是怕我不答应,所以没有提出来吧。” 之前,陈永和陈止的一番对话,老人虽然提到家丁兵马,却还是反复劝着陈止,让他不可注重兵家事,耽误了政务,也陷入危险,所以陈止当时对战马有着念头,却没有提出来,但局面一变,陈止也就不打算隐瞒意图了。 陈永苦笑过后,头道:“这方面,我会给其他人打好招呼的,若避嫌,自是不可许你,问题是情况变了,你去了代郡,这之前的不一样了,我就是在张应面前也有理由多了,这么一来,就趁势帮你多讨要些便利吧。” “多谢叔祖了!”陈止也不客套。 陈永摇摇头,然后道:“好了,这后面的事,你就等着吧,那秘书省的事,还是得安排一下的,要善始善终。” 陈止头称是。 随后才回返自己家中,不过这些担忧,陈止并没有告知杨悠,也不打算让她担忧,于是家中安宁。 不过,等他第二日来到秘书省的衙门,顿时就嗅到不一样的味道了。 陈止行走之间,从下属的眼中看到了尊敬,但也有迟疑,更多的是一种惋惜。 不错,惋惜。 “看来消息已经扩散出去了,也对,最初带来消息的人,就是董绪,他作为秘书丞,能够得到消息,为了通报给我,追了两个府邸,也就没有注重保密的可能,那么秘书省的其他人当然也都会一一得知。” 半年的时间,陈止在秘书省已经掌权半年,在这段时间里,他不光和皇帝、和其他司衙、和列卿有接触,得到了他们的高度评价,和各领域的大家、宗师,也有一定的交流,获得了不少肯定,这秘书省内外的诸多从属官吏、差役,也对他这位长官,表示了尊敬。 但正因如此,在得知消息之后,他们才会觉得惋惜。 等陈止一走过去,这众人就忍不住议论起来,大部分都是为他打抱不平的。 “陈监正这样的人物,却要被外放为郡守,真是可惜了,郡守虽然也是五品,可怎么能和中枢的官职相比?中枢为官,近水楼台,很轻易就能步入高位,执掌天下权柄,那地方上却要被人品头论足,要依照考评才能有所改变。” “唉,还不是之前三家逼陈的后遗症,你们难道没听么,陈秘书外放的提议,是新任的尚书令提出来的,张家和秘书的那龃龉,在洛阳也不是秘密了。” “是啊,只是这一下子就要外放到北疆,就有些过分了吧,北疆那是何等凶险的地方,兵来将往,死伤众多,过去也不是没有郡守、县令被人掳走、杀伤的事,陈监正这般人物,才华横溢,冠绝洛阳,结果却被放到那等地方,唉,真是可惜。” “是代郡的太守,那代郡我知道,就在匈奴的边上,非常危险啊,陈秘书过去可是将那匈奴的酋刘渊,给算计致死,结果被放到匈奴的边上,这不是明摆着,想要借刀杀人么?这心思也太狠了!” “按理,不至于吧,再者来,咱这监正也不是没有背景,那太仆上卿、大司农卿,难道就没有上下打,放任尚书令施为?” “这下,你可以冤枉人了,我这边了解到的情况,的是尚书令保举监正为广宁郡的郡守,那广宁郡虽然也在北边,但情况要好很多,最起码不再匈奴的边上,只不过是靠近鲜卑罢了,那鲜卑人还算忠心,想来不算坏事,但坏就坏在,那里是幽州啊,你们也知道,幽州是什么地方!” “莫非是那位大将军出手了?” “可不是么,人一出手,就不是广宁郡,而是代郡了,你这找谁理去?” “唉,那位大将军,身兼两州刺史,连朝廷都要安抚,给他大司马的名号,过去的郡守,他是撤就撤,驱逐就驱逐,朝廷都不敢多言,现在让监正去往代郡,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可惜了,这一去地方,前途本就暗淡,何况是尚书令出招,去了北疆更加危险,结果还不被那大将军待见,你咱们监正,会不会,这前路就……” 随着有人提到这话,不少人都沉默下来。 本来,他们看着陈止的年龄和背景,现在就是五品监正,未来肯定前途无量,谁知道横生枝节,各种不利的因素都聚集过来,按着以往的经历,那后面的情况,真是堪忧啊。 他们都觉得,有可能是陈止的势头,由盛转衰的转折! 只是,这话,没有人敢贸然出来。 “你们干嘛呢?这都什么时候了?等会要是有宗师过来,你们如何应对?!” 几人正在着呢,忽然有一个严厉的声音从旁传来,随后就见一人迈步而来,眼神冷冽,被他一看,众人连忙告罪,一哄而散。 这来者正是秘书郎周傲,他和董绪一样,也算是陈止的老部下,被调动过来辅助陈止,官品提升之后,精气神也有了变化,对陈止很是感激,平时多有维护,见到有人议论陈止,就会出言斥责,算是这秘书监的三四号人物,旁人不敢撞。 但他斥责过后,也是面露忧色,想了想,决定去找陈止问问。 第三百九十六章 各人的选择 周傲如今已是年过四旬,早就过了升迁的最好年头,之前被同僚排挤到太乐署,更是将他仅剩的一点雄心壮志,也尽数磨灭了,随后就被太乐衙门中的气氛同化,陷入到了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中。 但陈止的到来,又给他重新指明了道路,让其人再次有了方向,所以当陈止问及几人,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前往秘书省的时候,周傲是第一个表达一员,表明自己愿意跟随的人,比董绪还要迅。 尽管,当时的太乐署,可以说是欣欣向荣,诸评的成功,让这个原本的闲散衙门,一跃成为了诸多省署中炙手可热的司衙,不知道有多少人,每日过来拜访,原本门庭冷落的情景一去不复返,更有不少人过来托关系、走后门,由此带来的油水,不知道有多少。 这种剧烈的变化,一下子就让太乐署从上到下的官员、吏胥、差役,都尝到了甜头,可谓一下子从地狱到了天堂,原本冷清的局面不复存在,让他们体会到了权柄在手的滋味。 尤其是看着那股势头,没有人会怀疑,只要持续下去,未来的太乐署,随着诸评的完善和深入人心,必然会成为太常府,乃至整个洛阳都有数的实权司衙。 但就在这样的情况中,陈止忽然要转而任职秘书省。 秘书省那是什么地方? 在寻常官员的心里,那就是清贵的代名词,对于执掌省署的长官来说,或许是一个结交各方的好地方,对于有心仕途的人,也是个能联络人脉、打熬基础的好去处,但对于那些权柄在手、油水不绝的人眼里,秘书省可不是个好去处。 太乐署中的官吏,从清贫一跃而入炙手可热,巨大的反差,早已让他们难以割舍,再加上陈止的调动,说起来是升迁,但实际上不少人都知道,是因为得罪了张家,那可以说是前途未卜了。 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周傲还是义无反顾的同意了,只不过因为他这种从属官的调动,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陈止在秘书省运作了一段时间,他才得以前往,而且比之董绪,还要晚上许多 董绪在太乐署中就是太乐丞,官职比周傲要高上不少,调动的时候,肯定要优先考虑。 如今,随着一连串的动作,陈止牢牢把握住了秘书省的权力,而且因为特殊的位置和人脉,以及层出不穷的策略,连那诸评的开展,都绕不过他这个起人,以至于太乐署看似主导,其实不过是个执行机构,真正的裁决和权威,以及对事情的解释权,依旧还在陈止手里。 以至于,连洛阳布衣都知道,未来再有诸评,就算陈止不能亲身到场品评,可但凡有什么问题,一样要去找他仲裁、解释,否则就要难以为继。 相比之下,董绪和周傲的情况,就显得很明智了,这两人跟随陈止而来,不仅权柄没有缩减,反而提升了品阶 董绪的秘书丞,乃是六品官位,秩四百石,而周傲的秘书郎为也是第六品,比之二人原本的太乐丞、协律曹,提升的不是一点半点,而且还是清贵之地,在资历上,更加好看。 这样的情况下,太乐署中的官吏,也有些后悔,没有紧跟陈止的步伐了,对果断跟随过去的周傲、董绪,有了一丝羡慕,但他们却也明白,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于是也纷纷表示,愿意跟进,也都要调动到秘书省。 结果,这还没有真的付诸于行动,陈止居然要外放地方了。 这么一个剧烈的变化下,原本热切的太乐署官吏们,顿时偃旗息鼓,都平静下来了。 “前两天,那高疆还寻过来,催促着要我再跟监正提一提,让他尽快调动过来,也好跟随监正,还越好了今日相见,再谈此事,结果一大清早,就忙不迭的派人过来,说是身体不适,偶感风寒,怕是不能过来赴约了,这里面的猫腻,真当我看不出来么?” 边走边想,周傲眉头紧皱,他自然知道里面的缘由,无非就是那个传闻,让太乐署那边也知道了。 那高疆乃是太乐署的伎乐曹,也是陈止的老部下。 “高疆此人,还很是势利,见监正这边有权,就想过来,知道监正可能会被外放,就立刻改了口风,他现在只是说身体不适,不能相见,等过个几天,八成就说家中有事,不能调动了!” 对于官场上的这一套厚黑推托之法,周傲也是心知肚明,其实颇为不齿,不过他的心里也在担忧。 这样想着,他走入了东苑藏书阁,正好在前面的柱边上,看到了一个身影,那身影徘徊、踌躇,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 “董君,你也来了。”周傲一眼看过去,就认出了来人,不是当今的秘书丞董绪,又是何人? 这位秘书丞,最近也是风光的很,协助陈止署理秘书省的事物,颇得信任,而且他也是太乐署调动过来的,是陈止的老部下,被看做是陈止的铁杆心腹。 但此时,这位心腹的脸上,却满是担忧之色。 “董君,昨天是你去通报的,这件事,你怎么看?”周傲上前两步,低声询问起来。 董绪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不好说啊,昨日我去通报,还被杨家老爷询问,看杨家君子和监正的样子,似乎并不担心,仿佛是早有预料。” 听得此言,周傲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我就觉得以监正这般人物,不可能真的不做准备,既然他早就料到了,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周君,听你这话的口气,莫非……”董绪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莫非,你已经想好后面要如何了?”他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监正一走,后面的秘书省长官是谁,还不好说,咱们也等于失去了靠山,在这个衙门里,怕是不好立足了,毕竟你我来这里的时间尚短,根基还没有打好啊,可回太乐署也不方便了,因为你我的职位也被人占了,况且品阶岂能轻易降,这一下子,就进退维谷了。”话语中,满是遗憾之意。 周傲反倒有些诧异,反问道:“难道董君你打算留下来?” “当然是留下来?难道……”董绪低落的情绪猛然一变,也露出诧异之色,“莫非周兄,你打算跟随监正,去往北疆?”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周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我本已沉寂,幸赖监正提拔,他还将咱们调动过来,这可是心腹待遇,如今他去地方,又有准备,你我不跟随过去,留在秘书省,不正想你说的这样,不知前路,也不好回返,进退维谷么?” “这……”董绪倏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同僚,“这怕是不好吧,就算监正早有准备,可那毕竟是外放地方为官,地方上的情况,如何能和京城相比?你我前途怕是就此暗淡,再者说来,监正去往地方,这中枢不留一二放心的人联络,也是不妥,而且北疆战乱颇多,很是不靖,此一去,监正有杨家、陈家为根,我等却是前途未卜了。” 周傲眉头皱起,语气略显不快的道:“董君,听你的意思,是不打算跟随监正了,你莫非忘了,若非监正的话,你如今还在闲散衙门中无所事事,哪里有今日的风光?现在监正稍见波折,你就打了退堂鼓,这怕是说不过去吧?” 董绪摇摇头道:“周君,你这是误会我了,监正的提拔之恩,董某怎敢忘记?只不过,此事牵扯太多,我自问能耐有限,就是跟过去对监正又能有什么帮助?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倒不如留在洛阳,以为联络,监正需要的时候,也还能派上用场。” “监正有太仆、大司农为长辈,若要与京城联络,哪里需要你出手?”周傲的话中,已经有一丝冷硬的味道了,“不过就是无意相随,找个借口罢了。” “这或许是借口,但太仆、大司农那等层次的人物,董某自认是比不了的,但位卑亦有位卑的用处,有些事,那些大人物还真不好出手,”董绪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况且,我与你也不同,你怎么也是周氏出身,家中有着照料,但我那家中全靠我这一人,如今上有老母,下有妻小,更有诸多兄弟,实在是……唉!” 周傲神色微变,想要再说什么,但不等他开口,先就有一差役过来,见了二人,当即行礼,然后说道:“两位,监正正在寻你们过去。” “知道了,我等这就去。”董绪点点头,跟着朝周傲看去。 “不用说这些了,先去见监正吧,”周傲冷冷的说着,“这个时候找我们过去,肯定是涉及到秘书省的交接了,你的这些理由,还是说给监正听吧。”言罢,当先迈步而去。 看着周傲逐渐远去的背影,董绪不由摇了摇头。 “唉,如今的情况,谁能看出前路?不得不谨慎一点啊。再者说来,监正远去,京城岂能不留一二人手,要知道那些地方上的郡守、县令,每年送资财入京,上下联络,为的就是能找个能联络内外的人,上品大官,有上品大官的帮法,这下卑小官,也有小官的便利,既然要帮监正,又何必舍近求远?” 第三百九十七章 人将行,谁相从 “看你们的样子,该是知道让你过来是干什么了。” 看着两名得力属下过来,陈止就笑了起来,他从两人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见周傲要开口,陈止先摆摆手。 “不用着急,听我把话说清楚,”陈止止住了周傲,又看了眼神略有闪烁的董绪,心里已经有数了,“我要外放为一地的郡守,这个消息,你们肯定知道了,甚至比我知道的还早,我也是从董君的口中得知,要去的是那代郡,而非广宁,这段时间以来,很多事也都多亏了董君在旁提醒,否则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董绪面露惭色,正要说什么,也被陈止摆手止住了。 “先听我把话说完,”陈止说话的时候,笑容渐渐收敛,“本还想着将太乐署的几位同僚,都一一调动过来,结果我自己都要走了,自是来不及了,不过此去北疆,不是旁人口中的被配,倒也能有一番作为,摆脱了洛阳的诸多掣肘,更有施展的空间,这人手也是不够的,这一年以来,你们二人辅佐于我,从太乐署到这秘书省,劳苦功高,我与两位更是相处融洽,若你们愿意的话,可以随我同去……” 他看着两人的表情,顿了顿,道:“客套话我不多说,更不瞒你们,此去也有不少风险,但更有机遇,你们愿意相随,陈某绝不会亏待两位,若是不愿,我也不强求,况且京城洛阳,也要安排一二人手的,留下来也有留下来的益处,一样可以帮我,最起码可以把我明年的诸评风向。” 他话说完,对面的两人都沉默起来,似在心中衡量、沉思,很快,周傲就打破了沉默,清楚的表明态度:“属下唯监正马是瞻!” “好!”陈止点点头,笑道:“不过,还要让吴屈等候些许时日,先得待我上书,为你谋一职,我亦要一个月后方可上任,到时你我同往!” 吴屈是周傲的字,陈止之前在公开场合,都是称呼下属的职位,私下里则是姓后面加一个“君”的尊称,现在直接叫字,就是表现亲近的意思了。 “好!”周傲做出了决定,整个人也平静下来,不复担忧、踌躇,“全凭监正吩咐!”至此,他与陈止的利益,是彻底绑定在一起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是真正的铁杆心腹了。 谨记着,这位心腹又转头朝董绪看了过去,后者正一脸为难的样子,注意到周傲的目光,便要硬着头皮开口。 陈止却摇头道:“董君,你经验丰富,正好坐镇京师,以为联络,日后我等地方上有什么需要,还要你居中出力,而且诸评新立,正是打基础的时候,也需要你们这些、能够理解我心思的人留下来主持,明后两天,我会列个章程给你,以后诸评有事,你可以依章而行,也省得走上歪路,有你在这里帮我盯着,才能让人放心。” 董绪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陈止看出自己的心思,主动给一个台阶让自己下,所以他迟疑了一下,便双手抱起,长揖一礼,也不说话,想着陈止言语,心中怅然若失。 等董绪退出去,周傲忍不住道:“监正,董绪能有今日,都是靠着你的提拔,结果他却无视恩情,只顾自己,您又何必给他留颜面?” 陈止摇头道:“人各有志,际遇各有不同,我能做到的,就是让跟随我的人,能有受益。” 周傲点点头,忽然心中一动,又道:“对了,有些事要禀报监正,就是先前监正想将太乐署的一二人等调动过来,所以派我过去联络,如今高疆、马选等人怕是不会过来了,但有一个人,昨晚派人过来与我联系,不知是何用意。” “哦?是什么人和你联系了?”陈止对原本下属的选择,并不感到意外,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他犯不着为此责备他人,但如此一来,双方的情分也就淡了,日后有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是明堂令的人,特地来询问了有关监正的事,打探外放代郡的消息是否为真,”周傲说的时候,脸上有一丝疑惑,“我不知道明堂令的心意,所以并未明确答复,其人也不追问,就回去了。” “嵇法的人么?”陈止眯起眼睛,沉吟了起来。 明堂令是太常府的从属官,品阶、位格与太乐令一样,之前陈止还和明堂令嵇法有过合作,两人一同负责和大鸿胪那边联系。 在这期间,名义上两人是合作,其实更多的是陈止主导,嵇法只是在旁协助,或者干脆就是看着,顺势学个一点一星的行事手法。 开始的时候,嵇法对陈止还有些成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变成了敬佩和推崇,等一场大典下来,更是对陈止尊敬有加,言必称先生。 这样一个人,派人来打探陈止的事,是本着何种目的,却也不好猜测,因为…… “嵇法是嵇家之后,那嵇康何等人物,他的后世子孙多为清贵,嵇法的伯父嵇绍将任御史中丞,嵇法未来的前途可谓光明,他来询问我的事,又有何目的?” 心里罗列出几个可能,陈止也知道不是深究的时候,对方若是有心,自会亲自登门拜访。 “也罢,先不想这个,当务之急是将秘书省的事交接、安排好,过个几日朝廷任命下达,我就可以闲上几日了,有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果然如他所料,这后面的日子里,陈止的生活重新恢复平静,只不过多了一些过来表示遗憾的宗师。 “朝廷也真是胡闹,”之前来过的宗师郭象,很快得到了消息,他最近正编著新书,正是需要频繁查阅书籍、简牍的时候,两天隔三差五的就来,一来就忍不住议论一个人才,正是做学问的种子,留在洛阳好生为学,以后为经学大家也好,为书画大师也罢,风流扬名,才是名士正道,怎么偏要将你派去那边疆之地,那等苦寒之所纵然为官,也是苦官,岂不是浪费人才?简直胡闹!” 也就是他这等年龄、这种地位的人,可以毫无顾忌的批判朝廷了,更是一口一个胡闹,丝毫也不畏惧那位尚书令的威严此时,洛阳内外,都知道是何人想让陈止离去了。 面对这样的宗师,陈止也只能笑脸以对,毕竟人家是为自己打抱不平。 “守一啊,你是什么心思啊?听说这次的事有张家插手,我们几个老家伙合计了一下,若你不想去,我们豁出老脸,一起给圣上上书,让他改派他人过去,幽州的情况我们也知道,不太平啊,你这样的为学种子,不该去那样的险境。” 郭象这话一说,让陈止骤然一愣。 这个提议,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 其实不光是郭象,洛阳城其他几位宗师,这几天有的过来,有的让人带话,都在和陈止接触,话中的意思也很明确,都不想陈止去北疆赴任,尤其不想陈止从秘书省卸职。 这些宗师的想法,陈止当然知道,由他执掌秘书省,无论是查阅资料,还是了解文献,乃至归类著作,都是事半功倍,效率提升不是一点半点,让诸多宗师在查阅、总结的时候,能省去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从而专注于做学问。 要知道,但凡宗师,年龄大多都不小了,深感时间有限,能让他们省去繁琐的环节,等于是节省了寿命,在有限的寿元里,完成更多的学术,续命也不过如此了,当然舍不得陈止离去。 只是陈止没有想到,这些宗师居然愿意为了自己,联名上书挽留。 即便知道这样的选择,实际上含有宗师们的功利念头,可陈止还是心中一暖,无法否认对方的爱护之心,但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若上书成真,对陈止的名声大有提振,却未必能阻止此事,反而要让张应和王浚误会,何况陈止对去往边境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些热衷,因为那样的地方固然危险,但受到的控制也小,可以做一些在中原腹地做不了的事。 基于如此考虑,他最终还是婉拒了郭象的提议,表示自己会遵守朝廷的分派的。 这样的回答,让郭象颇为惋惜,但也不坚持,勉励了一番,就再次投入到了查阅之中,不再提及这事。 这个世界,离开谁,都是一样的运作。 接下来的几天,陈止的几位好友接连过来拜访,询问情况,也想要略尽绵薄之力,相助于他,都被陈止一一安抚。 五天之后,陈止离开了秘书监,随后就被告知,在一个月之后,就将去往北方上任,为代郡太守。 皇帝刘岱还特地派莫安节过来,对陈止勉励了一番,这位皇帝始终相信,让陈止前往代郡,对王朝和陈止而言都是好事,是以传达的话中,满含着期待。 随后,就是陈家和杨家的一些故交,看在家族的面子上,纷纷过来慰问一番,但他们似乎并不看好陈止此行,但即便如此,在陈止离开洛阳、启程回乡到时候,还是有大批的人过来送行,上到官吏,下到布衣,中间还有各大书院的学子。 第三百九十张八章 洛阳布局,名望三签 “陈君此去,一定要保重身体,来年,你若回洛阳,你我再于寻梅楼中饮酒!” “是啊,陈先生这一走,洛阳城是要暗淡些时日了,这一年比过去的十年、二十年还要来得畅快,你一走,就又要归于老旧,真是舍不得你离去啊。” “好在还有明年的诸评,或许能排解寂寞,不过少了陈兄你的品评,这诸评的味道也要变了吧。” “我倒是觉得,明年诸评的时候,陈君可以过来一观,又或是遣人过来指点,省的这好好的品评盛会,又被那些个官吏俗人给破坏了,其实若是没有你的品评,我是不信诸评的结果的。” “陈君此去,为一地太守,明年怕是不好脱身,不过京城可以派人去请示他,洛阳快马众多,闲着也是闲着。” “好主意!无论是书评也好、丹青坛也罢,又或是音律评、文评,从开始到结束,最少也要五六天的时间,期间涉及到众多学子士人,有足够的时间给陈君送信,让他给出建议,说起来,要是没有你陈君的建议,那什么评我都不认!” “对!这诸评到底该怎么办,还是得听陈兄的,若不请示于你,谁知道里面有何猫腻。” …… 送行之人,虽然人员复杂,但是有一群人,旁人却不敢阻拦,正是洛阳有名的一个个大儒、名士、大家,这群人的身份本就尊贵,有清贵之格,掌握舆论风向,旁人不小心得罪了他们,只要来个几次座谈会,就能引起舆论批判的氛围,可谓杀人不用刀。 随着诸评兴起,这群人中的一大部分,都被请去作为品评大家,几个品评会下来,身价倍增,已成风云人物,街巷知名,对于陈止,他们这个群体是抱有好感,认为陈止和他们乃是一个圈子的,所以平时很难见到的场面就此出现 送行的人中,有不少这样的人物,这在平时是请都请不来的。 不过,送行的中途,这些人谈着谈着就说到了诸评,看得出来,这才是他们关心的事。 对此,陈止表示的很干脆:“诸评还未完善,但大体都已构建出来了,我在秘书丞董绪那,留了一份章程,写着大大小小的事项,诸评若有所需,都可以在其中查到,不过诸位若是有兴趣,我等也可以保持通讯。” 诸评的建立,固然是陈止的一次大型社会实验,是建立在社会学基础上的研究,但这个研究的附带影响力,他也不打算拱手让人,毕竟诸评的特殊性,可以让他在舆论上、在话语权上占据优势,无论是在学术圈,还是在名士圈,都可以借力用力。 “舆论的影响,是怎么都不能放手的,就像百家茶肆背后的势力一样,掌握了士人舆论,有很多妙处,我既打下了基础,就得尽量抓在手上,未来在外有什么变化,靠着诸评舆论,也可以抵消一二,乃至等我势大了,还能借此对朝廷施加直接影响。” 其实,董绪等人留下来,陈止没有反对,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他需要一些秉承着他的理念的人留下来,对诸评施加影响,这同样也可以帮他远距离的掌控诸评 以这个时代的交通、通讯条件而言,陈止亲自主持明年的诸评,明显是不现实的,如此一来,扶植一个代理人,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尤其这个代理人要对自己足够尊重,若是还心存愧疚,那就更好了。 董绪无疑就是一个理想的人选,从年龄、资历上来看,他也足够承担起这样的责任,或许董绪无法坐上太乐署长官、秘书省监正的位置,但跟着陈止这么长时间,能力已经磨砺出来,也熟悉诸评的流程,还有陈止留下来的章程,这都是为他稳固地位的手段。 看着面前这一个个的大家,听着他们的话,陈止心里对诸评未来谋划的轮廓,见见清晰起来。 “太乐署也好、秘书省也罢,都无法和诸评割裂开来,诸评也不是一个太乐署就能完全掌控的,两个司衙的合作是顺理成章的事,合作的基础就是我这个人的存在,所以不用担心有人去政息的可能,即便是有,最初几年要维持诸评,也必须要用我留下的人,那就得按照我的思想来举办,可以让我保持最终解释权,拥有一定的仲裁权威。” 他一边想着,一边和诸位大家交谈着,思索着后面的种种。 “要让这些名士、大家服气,需要的是名望,以董绪的名望,无法成为两个司衙的主官,这主官的人选,定是清贵为主,我作为前任,是有推荐的资格的,那太乐署选的就是与我亲善的大家,秘书省大概也是如此,这样的人,并不擅长具体的策划和布置,因此需要董绪这样的人,董绪的名望不够镇压诸评,必须借着我的名义,才能站稳脚步,而主官的经验不足以支持诸评,也得借助我的名号,这两者结合起来,自然会照着我的道路进行下去,至少在最初几年会是如此。” 陈止需要的,就是这最初几年的影响力,待这几年过去,他不是迹了,就是败落了,前者自可轻松掌握舆论了,后者掌握不掌握都不重要了。 在他思考的同事,诸大家的送行也很快就结束了,虽也有弹琴相送的,但也是弹完就潇洒转身,并不耽搁时间,表现出潇洒不羁的一面。 随后就是官吏和百姓上来了,前者说的是官话,后者则是朴素的言语。 纷纷扰扰,送行之人众多,一个个上来与陈止交谈,无非就是让他保重,再说些场面话,也就是陈止的几位好友,会谈及具体的事项。 陶涯、刘纲等人过来,都直接表示,若有所需,他们就会北上相助,也会让自己家里出力的 因为和陈止的交善,以及游学后的名声提升,让他们在家族中的地位直线上升表现,就是有了一定的话语权,能以家族的名义提供帮助了。 陈止和他们也不客气,就直白说道,未来有需要的话,会直接联系他们的,然后就是相互嘱托,没事多写信 在这个时代,出趟远门,或者一次相别,就可能终生难见,所以书信成为了重要的沟通手段,即便是几百年后的唐朝,也依旧如此,又或是干脆像杜甫那样,没事就因为思念李白,写诗来。 当然,李白也会因为想念汪伦,写上一。 除了游学好友之外,陈止在洛阳后认识的好友,也一一过来,里面有不少公卿世家的子弟,其中显得最为长袖善舞的,就是那位书画双绝的赵远了。 “陈兄,你此次归去,虽是荣归故里,但之后却要去北地为政,着实凶险,望多加小心,若有需要帮助的,可以直接来信,赵某定然竭尽全力。” 这位京城名士在这一年里,与陈止近乎成了莫逆之交,两人时常品画论道。 说完这些,他又压低声音,在陈止耳边道:“另外,我与北疆几个部族的人也有联系,但眼下不方便给你引荐,等你到了北地,让他们亲自上门吧,也省的旁人传什么闲言碎语。” 陈止并不意外,他早就领教赵远结交朋友的本事,无论中外,皆有涉及,也是一奇人,他说认识塞外部族之人,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毕竟,连拓跋郁律都是赵远引荐的。 陈止对此事记在心里,也期待着和那边的人接触。 伴随着好友的送别,整个送行落入了尾声,随后挥手告别,就陈止登车,与家眷、仆从远去,离开了洛阳城。 “下次再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更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光景……” 透过车窗,远远的看着渐渐远去的城池,陈止心生感慨,随后摇了摇头,笑道:“不想这些了,这一个月时间,是留给我准备的,至少要在北上之前,把设想中的几个物件、事情都梳理清楚,等到了地方运用起来,另外……” 他手扶胸口。 “一年之中,名望金液满了几次四格,先后抽签三次,这第四次也快满了,正好赶上时候,大概入了幽州,就差不多满四格。” 想着想着,就有仆从过来,说是前面马车上的夫人略感不适,陈止闻言过去,然后就坐于车中照料。 车队前行,这一路上又有许多插曲,略过不表。 却说张远送别了陈止,回到家中,就让人呼来两人。 “今日情形你们也看到了,实是不便让二位露面。” 在赵远面前的这两人,身材比寻常的洛阳人高出很多,脸上胡须不少。 若有经常在百家茶肆厮混的人在这,看到两人顿时就会感到熟悉,随后就辨认出来,是在茶肆中问过陈止任职太守的外乡人,因二人样貌特殊,是以印象深刻。 两人实际上是慕容鲜卑之人,个头高的年长,名为慕容翰,另一人则叫做慕容皝。 听了赵远的话,那慕容皝就点头道:“赵兄费心了,本来是听了陈先生的种种传闻,到了洛阳就想找时间拜访,没想到碰上了他去往北地为官,陈府每日人来人往,实在不好上门,但他既然要去北地,总有见面的时机。” 第三百九十九章 归乡与仙翁 “来了!来了!” 伴随着充满着兴奋之意的叫喊,彭城县城内外顿时沸腾起来,尤其是等在县城门前的那一道道身影,更是神色兴奋。 为的陈迟、陈边等人,甚至都难以站住,不住来回踱步,目光更是忍不住往前面眺望着。 在他们身边,一众陈家子弟依次排开,再往后则是其他世家大族的子弟。 陈迟等人边上,郡守徐辉亦领着官府众人位列其中,县令杨永也在其中,而且就跟在徐辉的身边。 在杨永的身边还站着一人,正是陈止的八叔,陈远。 陈远算是彭城陈家在官府当差的唯一一人了,一年前只能说是曹吏,但现在看他的衣着装扮,赫然已是县尉,和刘家的刘仰同样的职位,论站位还在刘仰之前。 大县一般是可以有两名县尉的。 杨永一边看着官道,一边对陈远说着:“弗如,等会你见到了守一,得跟他你这一年的政绩,多亏了你,才能让咱们县中这般太平。” 弗如,是陈远的字。 他一听这话,顺势表态道:“我做的不过是分内之事,缉拿追捕本就是贼曹该做的,哪里能说是政绩,能有晋升,全靠县令的提拔,这点我是不敢忘的。” 陈远很清楚,他这一年的所作所为,最多是个无功无过,换成是其他时候,别说晋升了,能在秋冬上计、年末考评中不被斥责就算好的了,但就这么无风无浪的当了一年的差,结果就一连几跳,乃至被多方肯定、推举,成了县尉,其中原因是什么,他心中有数。 杨永特地提到这一点,就是想要卖个好,肯定一下自己的人情,然后期待着陈远能在那人来了之后,为自己美言两句。 那个人,正是陈止! 经过几日的旅程,陈止抵达了自己的家乡,徐州彭城。 不过,他人要来的消息,提前几日就送来此处,这座古老县城早就做好了准备,从上到下,官府、世家、百姓,都知道在洛阳引起了风潮、名声响亮的名士,归来了。 “上次走的时候,陈止还只是出去游学,虽然比我等的名望更大,但至少还能看到项背,如今再来,其人却已是五品大员,更是在洛阳做出了好大的成就!完全无法相比了。” 人群之中,彭林、彭棋、刘渺等人看着远方,暗暗感叹,却已经没什么竞争攀比的心思了,因为陈止当下的地位,几乎是他们这一生仕途所能达到的终点 别看他们在彭城中被称为风云人物,实际上也只是年青一代的成就罢了,人们对年轻士子的评判标准,总会放低很多,而刘家、彭家这样的家族,在彭城之人看来强盛,乃至在整个徐州范围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但终究只是地方世族,还是北方士族,子弟入品都要从九品起步,八品就算好的了,以此而观,他们最后的成就也有着极限。 这个极限,和那黄思相似,能做到五品的署长,已经算是不错了。 但陈止的起步就是中枢官,现在更在上升期,哪怕在京城人看来,外放地方为郡守,算是一次挫折,可在彭城世族的眼睛里,能为一地郡守,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这样的结果,让彭林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两方的差距,意识到这不是单纯靠着拼搏就能够弥补的差距。 哪怕是心高气傲的彭林、自幼就天赋过人的彭棋,乃至素有大志的刘渺,面对何种情况,心里都放弃了和陈止比拼的念头,尤其是刘渺,回想当初几人对陈止的态度,更是感慨万千。 “还是我那弟弟有眼光,祖父让我等结交陈止,唯独他先行一步,如今和陈止相交莫逆,在洛阳游学,听说受到很多书院的赏识,有不少的大儒、大家,乃至宗师要收他为徒,家中对他也越重视,就算他人不回来,只要送来一封信,家族就都会郑重对待,这些变化,都是因为他背后的陈止啊!” 家族看重与否、坊间有多少传闻?这彭城的年轻一代,看重的终究还是这些,相比起来,代表几大世家过来迎接陈止的家主们,想的就是更为实际的问题了。 如何和陈家相处,要让出多少利益? 陈家先是多了一个太仆,张家也没有占得便宜,现在陈止又有崛起之势,搭上了杨家这样的大树,大势已成,彭城的其他世家,只能选择与之合作共存,最好是相互促进。 其实早在不久之前,彭城各家就转变了策略,开始事事以陈家为,隐隐构建出以陈家为的彭城世家新格局,这也让陈迟、陈边等人越扬眉吐气,今日他们站在众人之前,气度就和过去不一样了,没有半分不和谐的味道,俨然彭城世家的领袖。 连郡守徐辉都和他们平齐而立,陈迟和徐辉交谈的时候,虽还能看出上下之别,但在态度上却不再是一味讨好,而是有了点不卑不亢的气度。 说白了,不卑不亢也是对人的,不光是个人修养的问题,更是背后势力、实力的综合体现。 徐辉和陈家几位老陈一起等待,偶尔会转头和他们说话,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没有半点官威,堪为官民鱼水情的表率。 “陈止此番回来,只是暂时修整,然后就要北上,为一地太守,论官品和我是一样了!” 嘴上是随意的说着话,可徐辉这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在他的观感之中,还留有陈止一年前的样子。 一年前的陈止,虽已声名鹊起,但毕竟没有官职,也还是后辈,徐辉固然欣赏于他,但更多的还是种居高临下的提携之意,哪怕因为陈止和顶头上司徐州刺史有了点龃龉,却也是无伤大雅。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为官十几年,才谋得了这么个郡守之位,反复钻营,也没能入那中枢,更不要说在中枢的司衙中交善人脉了,但是陈止不同,他背后有太仆、大司农,又被皇上和中常侍看好,与大鸿胪、太常、宗正等司衙关系亲善,这等人物,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至少不是我能比拟的,若能和他交好,未来定有好处!” 徐辉背后的徐家,也有一定的势力,消息算是灵通,对洛阳的局势颇为了解,所以徐辉知道陈止这一年,不光是做出了成绩,更重要的是结交各个人物,这才是他所看重的! “只不过,陈止一去一回,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也不知道他现在对我,是否还是那般尊重了,毕竟我与他已无品阶不同了!” 就在徐辉这种复杂的心态中,陈止的马车缓缓靠近,停住之后,陈止当先下车,然后就和兴奋迎上去的一众长辈见过礼。 “好小子!不愧是我陈家的好儿郎!” “你可算是回来了。” “早就该回来了。” 陈迟、陈边和陈迅,先前在陈止大婚的时候,特地赶去京城,因此见过了他,但一样期待着陈止能回来彭城,毕竟这里才是陈家的根! 陈家在这一年之中,产业不见多大扩展,最多是将白家的些许产业消化掉了,但地位却扶摇直上,其中的关键,就是有陈止在洛阳的名望支撑,所以陈家诸公早就期望陈止能回来露面,那样更可以让他们在乡里乡亲面前与有荣焉。 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不错,不错!比之更有气度了!” 陈迂等未能前往之人,见了陈止也是心中欢喜,不住的点着头。 “嗯,气色也不错了,你之前信中提到,说是在外也一直坚持打熬身子,看来所言非虚啊。”陈远走了过来,上下打量陈止,点了点头。 “我家那小子,这一年以来,是多亏了你照顾啊,他现在在洛阳略有薄名,更是托了你的福。”刘家的刘仰顺势过来,做出亲切的样子,用自己的侄子拉近关系,陈止自是报之以礼。 “等回到家中,再和诸位长辈说一说小子这一年以来的经历,我先去见过徐郡守。” 听陈止一说,其他人纷纷点头,都说这是正事。 陈远更是道:“你马上也是要做太守的人了,该向徐郡守好好请教一下为政经验,但要记得礼数,不可因为一点成绩,就得意忘形。”话中隐隐有提醒之意。 陈止点头,顺势过去,恭恭敬敬的给徐辉行礼。 “后生可畏啊!”见了陈止的态度,徐辉放下了心中的石头,和陈止客气了两句,算是定下了两人的亲善关系。 待到了谈话的末尾,徐辉忽然说道:“你看,你一来,我光顾着高兴了,有个事差点就忘了,刘侃、张咏等几位先生托我带个话,说是他们这两天,会在卧冰楼设宴,希望贤侄你能赏脸赴宴。” 说到这,他忽然压低声音,道:“这次宴席,我知道一点内情,有几位外来的名士参加,其中不乏能人,南边有名的小仙翁葛洪就在其中,除此之外,听说还有一位大贤,贤侄你此番北上需要人手,不妨在这次的宴席上试着招揽一二人,定有用处!” 第四百章 重游卧冰,心有招揽念 刘侃、张咏等,都是彭城有名的名士,与陈止在卧冰楼中相识,陈止也是在那天遇到了琅琊王家的书痴王奎,以及琅琊王刘盖。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现在的陈止被誉为彭城名士,冠绝青徐,风头一时无两,而刘侃等人却依旧还是名士,名声既没有增长多少,也没有下降多少,仿佛静止了一样。 实际上,这样的名士才是常态,对他们而言,此生能在一地有这般名声,就已经足够了,若是还能留下一二逸闻,传于后世,那就更好了。 他们的名声,能将其他人吸引过来,让游历至此的其他名士好奇,从而过来拜访,因此时常有这样的宴席展开。 “最近这半年以来,过来拜访的名士,比过去同时期要多得多,”徐辉看了陈止一眼,笑道:“从来访止人的话中,我能听得出来,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是冲着贤侄你的名头来的,想来你的名声渐渐流传,已从洛阳和青徐等地,朝着天下各处流传了,这可是要名垂青史的征兆!” “徐师真是抬举我了,我这点名声不过是一时流传罢了,哪里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陈止谦虚起来,这徐师的叫法,乃是徐辉要求。 见陈止从善如流,徐辉顿时心情畅快,忍不住就道:“谦虚了,贤侄谦虚了啊,我可是知道的,在你要去的北疆之地,你的名声就十分响亮,《六国论》在鲜卑各族流传颇广,说起来,你未能参加这次的杏坛论道,实在是让人遗憾啊,不说旁的,就是当场书就《六国论》一事,就值得大书特书,比之后来论道时候的几篇文章,不知道好上多少,真是可惜了!” 边上的陈迟等人听得此言,也是露出遗憾之色,去年的杏坛论道,动静很大,不光是中原的不少大家,连同边疆的诸多部族都有大家前来,可谓是热闹非凡,影响深远,徐州因为离青州较近,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波及,从世家到民间都十分关注论道。 一开始,陈止被邀请去参加论道,陈家还是颇为兴奋,却没想到他中途就走了,好在陈止的风头更大,不光是斩杀了匈奴小王子,更有鲁王宴上的一篇《六国论》,相比之下,连杏坛论道的优胜之人,都被盖住了风头。 更不要说,后来又有匈奴王刘渊之死的传闻,更是将陈止的名号推上了一个新的巅峰,成为彭城父老乡亲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同乡贤达。 在随后的日子里,但凡他在洛阳有什么动静了,传到了徐州这边,尤其是彭城之地,都会引起议论。 正因如此,才会有许多百姓自发的过来迎接陈止。 这样的民望,当然有利于名声的传播,但凡是经过徐州之人,都会听闻陈止之名,那些不急着赶路的,难免顺路过来一探。 “所以啊,最近这彭城周围,名士是越来越多了,很多人过来这边,都会停驻一些时日,前几日又有消息说你要归乡,就有不少人在这里等着呢。” 徐辉抚须而笑,看着陈止的面容,也是越发和善。 自己治下的地方名士越多,越代表着文道昌盛,乃是名教之功的体现,当然让他高兴了。 陈止知道了这些,笑道:“既然如此,说不得我要去见识一番才行。” “那我就让人去通报一声,也好让他们定下具体日子,你这行程没有确定,他们也没订好日子呢。”徐辉的一句话,显示出这个所谓宴席,其实就是在等陈止,若他不去,真的就毫无意义了。 话落,徐辉忽然话锋一转:“你这一路风尘,赶紧去歇歇吧,也好带着家眷去探望父母。”他这话,表现出两人的亲近。 陈止点点头,他这次过来,本就有带着妻子给父母扫墓上香的意思,已经成婚一年,若是还没有行动,放在这个崇尚孝道的国度,很容易变成个人私德的污点。 于是,又说了几句,陈止就在人群的护送中,走入了城中。 随着陈止进城,欢迎仪式随之结束,人群散入城中,就像是无数石子儿落到了平静的水面中,荡漾起阵阵涟漪,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有不少人感叹道陈家运势要起了,又回想诸葛家的嫡子过来时的阵仗,说这才过了多久,陈止就从迎接之人,变成了被迎接的主角,世事变幻,莫过于此。 此等议论,陈止见过太多,陈家也早已习惯,无需赘述。 却说他归家之后,领着妻子见了留在家里的小妹,又是一番欢喜,等第二日一早,就去往城外的陈家坟地,给父母祭扫,随后又马不停蹄的在祠堂中祭拜。 这般忙碌的行程,直到傍晚才算是做完,妻子杨悠也是累的一身汗。 “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听着丈夫的关怀,杨悠笑着摇头道:“这本就是妾该为之事,不能侍候公婆跟前,已是遗憾,又岂能在意这点劳累?”事实上,杨氏自从成婚之后,就越发满意自己的丈夫。 她本以为,陈止这般才华和名声,当是志存高远、目无余子之人,接触之后才发现,陈止固然是志向远大,但为人却颇为和善,对自己更是温和、尊重,浑不似其他姐妹口中所说的男子模样,是以做什么事,都越发心甘情愿。 等夫妻二人忙完之后,直接回了陈止在城外的庄园,他的学生陈蛰早就等候在那,一见陈止,就乖巧的过来见礼,更是激灵的冲着杨氏叫了一声师娘。 一年多不见,陈蛰的样子有了不小变化,最明显的就是个头。 比之一年前,陈蛰高出了足有一头他本就是在长身体的时候,拜入陈止名下之后,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吃得好、住得好,营养和休息都跟上了,再接受正统的世家教学,学习君子六艺,打熬体魄,自然是长得飞快。 不过,陈止更在意的,还是陈蛰的学问。 事实上,陈止对这个弟子有着亏欠,还没怎么教他,自己就踏上了游学之路,随后一年多未归,只是在走的时候,给陈蛰留了些书册、教材,又安排了家人监督,但为学这件事,没有老师督促,主要还看自己,往往进境缓慢。 有鉴于此,晚饭之后,陈止就叫来陈蛰,考较他的学问。 师徒二人一阵对答过后,陈止微微点头,道:“你这一年确实没有闲着,也没有偷懒,基础上该学的东西,都已经学了。” 陈蛰听得此言,顿时眉开眼笑。 他因境遇改变,深刻意识到机会难得,加上祖父督促,所以格外用功,就想着憋着一口气,等老师回来的时候能得到夸赞,现在总算是没有白费功夫。 陈止说过之后,又道:“不过,为学之道,光是看书是不够的,还得多看看、多走走。” 陈蛰一听,赶紧正襟危坐,等着陈止的安排,在他心里其实很想与陈止同行,他知道陈止将为太守,做一个郡守的弟子,在当地必然大有好处吧? 只是陈止的话,却让他有些失望 “这几天,你多和陈物聊聊,他与我同行,走南闯北,颇有见识,学问造诣进境飞速,可为你友,待时机成熟,我会派人来接你,跟在我身边为学。” 考虑到陈蛰的基础薄弱,为学的时日尚短,多打打基础,并无坏处,至于陈蛰的想法,陈止多少能够猜到,但还是决定磨一磨对方的性子为好。 等师徒对答过后,就有仆从过来通报,说有人送来请帖。 陈止让人送来,接来一看,正是卧冰楼晚宴的请帖,时间就定在明天。 “这些名士,也是心急,我刚把事忙完,就来送请帖,也罢,正好去看看有什么人物,徐郡守说的不错,北上代郡,为一地太守,乃是父母官,要治理偌大土地,诸多事物,就算一个人能处理的过来,终归要找些人手的,否则就要被政务缠身,别想再谋划其他事情了。” 他又想到徐辉提到了那个人。 “小仙翁葛洪,在后世很有名气,我没刻意去了解过,也知道是道教上有名的人物,还有《抱朴子》流传于世,就是不知这人有没有为政之能,但至少在炼丹上有造诣,或许可以加以延伸,但话说回来了,这样的人,想要招揽也不容易啊。” 以葛洪的名气,即便什么政务都无法处理,但单纯养着,也能提升名望,更何况炼丹本身涉及到化学,也能有不小的助力,只是陈止过去也听过其人名号,知道不是一个容易招揽的人。 “也罢,先结交了再说,徐郡说了,还有一位大贤,似乎很得几位名士的推崇,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带着这样的想法,等到了第二天,陈止就准时的抵达了卧冰楼。 远远的,就看到有人在门口等待,等他下了车,那人立刻就迎了上来。 “张先生,使不得!” 陈止很快就认出了来人,正是彭城名士张咏。 这位张咏,过去与陈止有过一点冲突,但在认识到陈止的能耐后,立马就转变了态度,一门心思的结交。 “怎么使不得?莫非是陈郡守看不上我了?”张咏故作姿态,随后哈哈大笑,“好了,人都到齐了,就等着你来了,快随我进去,我给你引荐几位大贤,也好让你北上的时候,有人帮衬!” 第四百零一章 南北名士聚一堂 “……这青州的名士给你介绍完了,后面就是咱们徐州的名士了,这位是广陵名士枚显、这位是他的好友周盎,这位这一年多以来,在广陵那是名声越发响亮,哦,对了,周兄要是严格算起来,那还是扬州人士,但却长居广陵[注],算是半个老乡啊。” 张咏领着陈止进来之后,就顺势给他介绍着屋子里的人。 这次的宴席,说是宴会,其实人数很少,也就十几人,按着士人名士的标准,这个时候不会一群人围着一张桌子,而是一人一张单桌,所以只需要一间稍大的雅阁就够了。 人不多,也好辨认,随着张咏的介绍,陈止大致明白了,今日来此的,大部分其实是北方士族,青州和兖州的人最多,徐州的名士也不少,但大部分都是陈止人士的,比如张咏、刘侃、萧左等人,此时这几人都是一副要尽地主之谊的样子,也无需帮陈止介绍。 所以,在介绍完兖州、青州的名士后,那张咏介绍徐州名士的时候,就轻松许多,待得话语落下,又指着一人道:“这位就是陈君你先前念叨着的小仙翁葛先生了。” 葛洪! 陈止心中一动,顺势看去,入目的是一个看上去神色从容的男子,留着长须,穿着宽衣大袍,正顺着张咏的话拱手为礼,但神色中却不见多少敬畏和恭敬,却不让觉得无礼,有一种让人亲近的柔和、自然之感,这是源于气度的一种感觉。 “早就听闻小仙翁之名了,只是一直未能拜访,甚为遗憾。”陈止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对方,一边说着推崇的话。 他的这些话并不是客套,而是心中的真情实感,因为葛洪的这个名字,他在第一世的时候就听过了,很多的文艺作品也都涉及这个人物,而在今生,他在复苏之后,也是偶尔能听到这个名字,伴随着的也都是种种传奇一般的故事,当然是如雷贯耳了。 葛洪却笑着摇头道:“我的这点名声,如何能与陈君相比?而且,陈君的几篇文章中,也有许多内容,让我钦佩,真要拜访的话,也是我来拜访你,实不相瞒,先前的杏坛论道,我也曾过去,就是想要见一见陈君,可惜最终未能一见啊。” “还有这回事?”陈止颇为意外,一个没想到这位名扬后世的人物,话里话外居然对自己这般推崇,第二个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前往杏坛论道,要知道,在这之前,可是有传闻说这位小仙翁在闭关著述的。 果然,那张咏也颇为意外的道:“还有这回事?葛先生,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出关了,还往青州去了,那你路过这边的时候,该通知我等一声啊。” 葛洪闻言,笑而不语。 不过,也有那明白人,很清楚的知道,葛洪当下固然没有什么官职,但名望甚高,听说连江左的几位郡守都曾去拜访过他,想要请他出山,哪怕不是辅佐自己,只是在旁边养着,那也是个壮大名望的事,但最后都是铩羽而归,有些人甚至连葛洪的面都没见。 与这等人物相比,张咏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资格,让葛洪在过境的时候,特地给他通报一声,这话就是用来客套,都有些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正因如此,等不少人回过神来,都觉得情况有些尴尬,气氛顿时怪异起来,还是边上的刘侃,一见情况不对,赶紧接过了话头,就指着葛洪身边的一人说道:“这位是鲍敬言、鲍先生,乃是葛先生的好友,在江左一带也有名气,同样也是道学的大家,而且对财货之道还有研究,他这次过来,也是因为陈君的关系。” “鲍敬言?”听着这个名字,陈止心中微动,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却又想不起来,随即就明白了,八成又是第一世的时候,在什么地方听过其人的名号了。 要知道,陈止此生,固然没有抽到相应的签,但上辈子过目不忘的本事,还是遗留了一部分过来,所以他的记忆力很好,或许时间长了也会遗忘,但最近一年前后的事,都记得比较清楚,所以能让他记不清的事,不是上辈子的,就是第一世的,是在获得过目不忘之能前,就已经模糊的记忆。 “能在后世留名的人,必然都不简单,但我却不能全部记住,不知道这个鲍敬言是有什么过人之能,又或者是做过什么惊人之事?刘侃说他有财货之能,难道是靠着这个留名后世的?” 陈止的心里想着,表面却还是亲热的招呼着,却也没有虚伪的说什么久仰,而是说等会要好好的和鲍敬言交谈一番,讨教讨教。 鲍敬言是一个有着国字脸的男子,气度沉稳,他笑道:“我是要和陈君你说说话的,但不敢说是教你什么,而是知道陈君你常为过人之举,所以过来拜访,旁的不说,你在洛阳倡导的诸评,就可谓奇思妙想,其中的不少深意,让我大有启发。” 诸评给了他启发? 这个说法,倒是让陈止颇为意外,因为刚才介绍的几个名士,陈止都在见礼的时候,简单的交谈了两句,他们也都说了来拜访陈止的理由。 这种场合,即便只是客气的话语,说出来的也肯定是个人认为,陈止最为得意之事,所以那兖州、青州的名士,说的是陈止的名望,谈及的是青州的杏坛论道,而徐州之人则说的是陈止对陈家的帮助,以及他的几篇文章。 至于葛洪,则明确说出来,是陈止文章中的内容,令他产生了拜访的念头。 唯独是这个鲍敬言,提到的是陈止在洛阳的诸评。 要知道,这个诸评虽然让陈止收获不小,但在一般的名士眼中,这般经营之举,其实不如学术、学说来的有用,因此都不认为这会是陈止的得意事。 当然,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因此见过之后,陈止的目光又落到了最后两人的身上。 张咏于是又介绍起来:“这两位,和陈君你还有点关联呢。”他笑了笑,也不让陈止久等,就揭开了谜底:“他们啊,是幽冀名士,这位名为束交,为阳平元城人,其人文章名传多地,去年的杏坛论道,陈君离去之后,束君之文便起风云啊!” “不敢当,不敢当!” 陈止还没有开口,那个束交却是摆手摇头:“怎么敢和入梦君相提并论,我那文章也只是被几位长辈尊者看好罢了,算不上风云人物,而且文章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是挑选在杏坛论道的时候拿出来罢了,和《六国论》这等能流传后世的文章,是不能比的。” 他的这番话,又让不少人称赞他谦虚,但束交却只是摇头,说并非谦虚,而是肺腑之言。 带的一番客气过后,陈止终于有空间问道:“束先生,不知你与广微公如何称呼?” “正是家祖!”束交刚才都是谦虚,乃至被夸赞的有些惶恐,但陈止一提到这个名字,他马上面露神采,话语中更是包含着自豪之意。 陈止口中的广微公,名为束皙,字广微,乃是之前有名的大儒、经学家,而且博学多才,也曾为官,但最终退而授徒,桃李满天下,在北方、尤其是河北燕赵之地极有名望,哪怕已经去世多年,依旧被人推崇。 束交是束皙孙子,那么不管他学问如何,单纯是这个身份,就有不小的影响力。 “若是操作得当,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个有号召力的旗子,帮我招揽不少人才,”瞬息之间,陈止的心里就生出了招揽的念头,“不过,也不急,他既然出现在这里,其实也该有类似的想法,我先摸清楚他的意思再说。” 这么想着,陈止并没有急着多说,而是客套两句之后,就将目光转到了另外一人的身上。 束交年龄不大,而这第二个人的年龄稍长,神色也更为从容,而且陈止从这人的眉宇间,还看出了几丝熟悉的味道。 张咏则在旁介绍道:“这位张亢张君,安平人士,陈兄应该能想到什么吧?” “安平张家?”陈止心头一动,不由问道:“不知与张侍郎,是何关系?”陈止口中的张侍郎,其实是中书侍郎张载。 这个张载,并非是后世那位横渠先生,而是新汉时期的一位贤达,他也曾担任著作郎的官职,所以在担任中书侍郎的时候,也常去东西两苑,加上他交友广泛,和诸多宗师都是好友,因此和陈止也有往来,现在一听介绍,顿时就发现,这张亢眉宇间的熟悉之色,不正是与张载相近? “那正是在下兄长!”张亢随后的一句话,让陈止明白了其中缘由,再看对方的神色,就有了变化。 张载的地位,在朝中也是很高,但并不是表现在权柄上,而是名望和人脉上,而且其人更是学者,有诸多著作,影响深远。 带着这个念头,陈止在看面前的几人,这感觉顿时就不一样了。 “不说别的,就说这张亢、束交,对燕赵之地的人来说,就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再加上葛洪、鲍敬言,小小一场彭城宴会,聚集过来的名士,竟有这许多人杰!若是能尽数招揽,那我北上,该省去多少功夫和精力?” 第四百零二章 入幽州 “儒者说,天生烹,民而树之君,此乃欺瞒天下之言也!岂其皇天谆谆言?亦将欲之者为辞哉!今君问我财货之计,我亦说可答曰,君既非天命,则赋税亦非必须也,所谓赋税,无非是后天强弱、智愚之分所致,强、智者征服弱者、愚者后,恃强凌弱的结果!” 缓缓前行的马车之上,陈止与鲍敬言相对而坐,听着对方的言语,心头荡漾起阵阵波澜。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鲍敬言的话,颠覆了他对这个时代名士、为学者的固有印象。 毕竟,按照这位的说法,所谓的民需要君王,就是一个骗局,按照鲍敬言的意思,民众不光不需要君王,连赋税都不该上交。 这妥妥的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啊! “这就是所谓的擅长财货之道?按着这位的说法,别说聚敛财货了,连行政组织都改一概取缔,还经营什么地方,做什么郡守啊?” 心里惊讶着,但陈止还是笑着说道:“鲍君所言甚是,然如今天下次序已定,哪里能够妄动?若真按着君之言论而行,怕是又要天下打乱了。” 鲍敬言点点头,说道:“君之意,我亦明白,是以当从天下一隅兴起,之前陈君你询问我这财货之法,我亦有些主张,可暂安眼前局面,但还要等到了代郡,才能详细施行。” 听得此言,陈止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知道眼前的这位,到底还没有彻底被理想主义侵蚀,还知道脚踏实地。 随后又不由在心中苦笑起来,毕竟这次出乎意料的招揽到了三人,连带着那位小仙翁都因为好奇,而跟随过来,一同前往代郡,着实是意外收获。 正像陈止当时预料的那样,有这样四个人相助,可以让他如虎添翼,减少许多麻烦,而那日晚宴,他与四人交谈之后,也发现这四位各有各的长处,连看起来只是文章出色的束交和张亢,在为政上也有自己的见解,至少在从他们嘴上所说之话来看,最起码也是个赵括,能说出漂亮的文章,具体手段如何,那就要到了地方,实实在在的考察了。 只不过,随着这四人的加入进来,也给陈止带来了新的麻烦,让他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毕竟这个年代,有一定地位的士族,而且不是寒门出身的人,愿意跟随一个郡守,去边疆从幕僚做起来,没有所求,那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一讲,这几天以来的变化了。 距离那日宴会已经过去了七天。 七天的时间,足够陈止将彭城方面的事都做好安排,在给彭城陈氏站台的同时,借助自身的也影响力,让家族的根基越发稳固。 当然了,在这个过程中,陈止也给自己的兄弟在陈氏一族中谋得了该有的话语权。 随后,在和下邳陈氏赶过来的人手碰头之后,陈止就按着原本的计划,将自家余下的一百五十多家丁带上,除此之外更从陈家名下的民户中,又挑选了二百多人,进行了简单的操练之后,就交给了自家的二弟,安排他按照一贯的操练之法,先把这群人稍加训练,知道行伍之分后,再领着前往北地 这个时代,世家家丁长途迁徙也算寻常,但也需要一定的后勤供给,陈止地上一百五十人,在他还未在北地建立足够的人脉网络前,贸然让太多的人前往,既不现实,也难以操作,这毕竟不是后世,没有什么公共交通,家丁若是前往,必须靠着双腿。 没有经过最基础训练的家丁,如何能经受得住?更不要说,这个时代的城外,不光有流民、匪患,更是丛林明白,野兽出没,是以一些基础的行伍技能是必须要掌握的。 做好这些安排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在这个时代,赶路本身就是一个难以预料的事,是以陈止也要尽早上路。 但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北疆的几个鲜卑部族之间,有要相互厮杀的迹象,整个北疆荷枪实弹,似乎又要有变故降临。 加上陈止的妻子杨氏,最近被查出来有了身孕,于是他临时决定,让杨悠留在徐州,自己则带着人,先往幽州而去,同行的就有鲍敬言等人。 这几位名士,聚集和滞留于彭城,就是为了陈止,陈止当时也有了招揽的念头,但却没有料到,真能如愿。 实际上,这个时代的很多幕僚,都是饱学之士,只是因为出身的问题,得不到中正官的推荐,因而没有足够高的乡品,就没有太好的出路,最终选择的,往往是给一方封疆大吏,或者领军将领为幕僚。 朱守的幕僚郑管、张应手下的王布,乃至最后决定投靠陈止的苏辽,甚至于先前那石勒手下的一些个幕僚,其实都是这样的来历。 但是张亢、束交等人却不同,他们也出身,也有乡品,有名望,也有人脉,只要适当经营,不愁出路,却甘心接受陈止的招揽,虽然打着的名号,是所谓的与陈止言谈甚欢,心有所得,所以随行,时常探讨。 “但是这样的借口,根本就说不过去,又不是游学了,这些人都是成名一方之人,我也不是出去游山玩水,而是要做一郡太守,是要做实事的,哪里有多少时间,和他们谈玄论道,他们这次投奔,恐怕背后的原因没有这么简单。” 尽管明白这些,但陈止却也没有太多的担忧,因为这一个人的麾下人数越多,人心就越乱,那种旗子一立,八方归心,然后同心协力、众志成城的局面,本来就是不存在的。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一路北上,在中途和陈梓、杨宋等人会合,集齐了人手之后,更不停留,就奔着那幽州而去。 不过,一路上陈止也没有闲着,他坐在宽敞的马车上,却没有心思欣赏沿途的风景,甚至都没有多少时间看书、练字,而是拿着陈梓、杨宋等人从洛阳带来的资料,反复的研究着。 在这里面,他最为看重的,就是有关幽州地界,人口流动方面的问题。 “照着这个上面的说法,大概在十三年前,大规模的流民迁徙就已经开始了,主要的路线就是由北向南!这种情况,对北方的经济生活破坏性之大,恐怕还在天灾之上,毕竟人没了,什么都干不成!” 想着想着,他将手上的几叠资料放下,闭上眼思索起来,对将要到来的困难,作着大概的预估。 时间就在他的思考中慢慢流逝,再过几日,他就将抵达幽州地界,按照朝廷的计划,他最好能先和那位两州刺史王浚碰个面,然后在去代郡任职。 不过,众人越是往北,越是发现这边的流民越多,很多地方的村镇更是成为了废墟,越发荒芜。 进入了幽州之后,这样的情况更加常见,连过去传闻中,颇为富庶、安康的燕郡境内,也几乎看不到一个完好的村镇。 最后,那车外的混乱和凄惨景象,让陈止都无法安坐车中进行谋划了,而是不时下车,问候沿途流民,又或者尽可能的给予帮助。 不过,他们的这支队伍人数众多,每日所需口粮也不少,分不出太多的食物,而且也不该拿出太多,因为助涨流民期待,有可能会带来灾祸。 于是他们的前行速度也减缓下来。 “这般世道,真是让人没有想到啊。”连一直给人世外高人之感的葛洪,也忍不住感慨起来,“莫非真是朝廷失德?” 实际上,这位小仙翁并没有投靠陈止,也不是去辅助他的,而是单纯想要游历北方,同时也对陈止的一些言论有着看法,更主要的是他和鲍敬言的一些主张对立,双方一路上时常辩论,但谁都说不服不了谁。 此时,他一感慨,那鲍敬言就上前说道:“哪里和朝廷失德有关,不过是天象变迁罢了,自宣武统一南北之后,江河所处,连岁凶灾,几无一年或断,地震水旱风雹蝗螟霜雪疾疫之灾,纷至而来,一时俱现,莫非这三十多年,几位皇帝都是失德?我虽不喜人君,但也不得不为他们说一句公道话,此事与他们无关!乃是天地运转之恒则罢了!” 他这话一说,葛洪的眉头顿时皱起,而边上的陈止却听得眼中一亮。 “鲍君,听你话中之意,对此似有见地?可否详细说一说?” 听得陈止的询问,鲍敬言笑着点头,随后道:“自是可以的,但这些东西,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的书童带来了些书稿,到时候可以请陈君你过目。” 葛洪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不知道我能否一观?” 鲍敬言点头道:“那是当然,正要与你看!” 几人说着,很快又重新上路。 与此同时,这支车队也引起了旁人注意,很快就有一个消息,传到了燕郡的郡府燕县。 “大将军,那个陈止来了,这是下面递上来的消息,请您过目……”通报的文书,被带到了一座高大的府邸之中,摆放在一名面色威严的男子跟前。 但这男子却看都不看,而是摇摇头道:“此等小事,等正事忙完了再说,还是先让我请的几位进来吧。” 第四百零三章 王浚与段部鲜卑 随着男子话音落下,报信之人顺势退去,跟着屋外就有阵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有一个个孔武有力之人踏入屋中。 这些人都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左顾右盼,找了胡椅就坐下,一点也不见外。 为首那人面容刚毅,脸上棱角分明,他一进来,就笑道:“王大将军,听说你又升官了,成了什么大司马,执掌天下兵马,一听就威风啊!” “虚名罢了,天下兵马之权,朝廷怎么可能舍得给我?”坐于屋中的男子顺势起身,招呼着来人,“疾陆眷,你们这次来,该提前给我通报一声,我也好做好准备,现在这样匆忙,招待不周,岂不是失礼?”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那棱角分明男子,被称为“疾陆眷”,并非是中原人的名字,乃是鲜卑人,为段部鲜卑出身,全名为段疾陆眷,他被招呼着坐下,也不客气,这一落座就说这话,“我们这次过来,是想替大单于问一句,你答应的爵位,什么时候能册封?你也是大司马了,向朝廷建言,问题不大吧?” “疾陆眷, 你还是这般快言快语,”这男子被称为王大将军,自然就是这幽州、平州的凉州刺史,权倾北地的王浚,“其实有些问题,这个问题若是不尽快处理了的话,暂时还无法达成啊。” “怎么?莫非大将军你想要变卦?”那段疾陆眷似乎一点顾忌都没有,一副快人快语的样子,闻言摇摇头道:“这可是大将军你先前说好的,现在又找些说法,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吧?” 王浚哈哈一笑,摇摇头道:“疾陆眷你莫要误会了,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有些麻烦,需要拖延一段时日罢了,不用太过多想,大单于的名号,我去岁都给你父要来了,更何况一个辽西公的爵位?” “哦?”段疾陆眷眯起眼睛,询问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希望大将军能说个清楚,这样我回去了,也好给大单于回话。” “这事也简单的很,”王浚一挥手,先让仆从上茶,轻抿一口,这才继续道:“你也是知道的,我先前驱逐了两郡太守,要换上自己的人,其中就有那辽西郡,为的就是给大单于腾出位置,也好让他能顺理成章的得到辽西公的封号。” “不错,”段疾陆眷点点头,“当时大将军你可是拍着胸脯保证的,说是一个爵位不在话下,我父如今为大单于,其实已心满意足,那爵位乃是为了正名,也好让其他诸部知晓,我等才是真正学会了中原之法的鲜卑正统,那辽西郡我等也不会占,依旧给大将军你统领,我父也就是食邑,如此一来,我等得名,大将军名正言顺的掌控辽西郡,两全其美,怎么现在又有了变故?” “莫着急!”王浚还是笑着摇头,“你看,怎么又急了?我驱逐出去,我是真心想让大单于得一爵位,毕竟大单于对大汉的忠心,我心里是清楚的,也知道咱们段部鲜卑,在这些年来,为大汉出了多少力,南征北战,不知道流过多少血!” 他的话,一字一顿,显得铿锵有力,让段疾陆眷微微点头。 但紧接着,王浚却是话锋一转:“但是,光我知道是不够的,朝廷上却有些人被人蛊惑,总是要警惕大单于,就算是我先后上书,也是没用,所以才会闹出这样的事,我前脚刚把那郡守驱逐,想着经营一阵子,就找个理由,给大单于得个辽西公的封号,结果后脚他们就又派了人来,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留啊。” “真的是这样?”段疾陆眷的脸上露出了迟疑和怀疑的神色。 “当然是这样了,”王浚点头笑着,“我何曾欺瞒过你们?之前破了广宁城,不也是放任你们行动了?你大概还不知道,这次朝廷指派的太守,一共有两个,除了这辽西的郡守之外,广宁郡也派了一人过来,你也知道的,广宁那边的情况,若是被朝廷知道了,那就算是我也不好交代,偏偏我乃是边将,不能明着反对朝廷的任命,就只能将代郡拿出来,安置那位广宁太守了。” “让广宁太守去代郡?”段疾陆眷的眉毛一皱,“真有此事?” “这个我何必要骗你,而且也骗不了你,过些时日你派人去了解一下,自然就能知道真假了,”王浚摇摇头,叹息一声,“广宁郡的事如果曝光出来,不光是我要被朝廷责难,怕是你们段部鲜卑也要让人口诛笔伐, 到那个时候,辽西公的封号就更难得到了,为此必须隐瞒起来,你也知道的,我在代郡经营许久,做了很多的布置,准备将那里变成牵制匈奴和拓跋鲜卑的关键之地,现在不得已,只能先拿出来安置朝廷派来的郡守,也是不得已为之,韦德就是保护段部鲜卑。” 这些话,段疾陆眷是半点都不信的,他很清楚王浚对代郡并不重视,只不过看做自己地盘的屏障罢了,过去的些许投入,不过是为了不让匈奴的触角延伸过来罢了,现在为了证明自己的用心,就刻意拔高代郡的重要性。 但这些他段疾陆眷也不说破,只是道:“那这个事什么时候能落实?如今鲜卑几部颇为不宁,那慕容鲜卑越发不安定的了,实在不能放任,我父预料,很快就要与慕容有一战了,若是在这之前还得不到辽西公的封号,如何能名正言顺?” “放心吧,耽误不了你们的事,”王浚再次露出了笑容,“我也是希望你们能名正言顺的吞并了慕容部,段部扩张,也代表着我的实力扩张,最近这段时间,高句丽很不老实,但只有你们段部再壮大几分,我才能有底气啊,所以啊,我与诸位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怎么会不尽心帮单于争取封号?” 他的这些话,终于让段疾陆眷放下了心中担忧,谈话的气氛一时轻松下来,随后就说了些许琐事。 但说着说着,段疾陆眷试探性的问道:“不知道这次朝廷派来的两位郡守,都是什么人?别又是不好对付的任务,别又是那个玄菟郡的太守邓飞一样,软硬不吃,让人见之生厌!” 他一提到“邓飞”这个名字,王浚的脸色也顿时阴沉下来。 不过,随后王浚就笑道:“不说这人,平白坏了心情,这次朝廷派来的两人,那辽西郡乃是从江左调动过来的,为世家子弟,也算有些名号,但过去建树不多,是个好对付的人,我刚刚借口军务、政务将原来的郡守驱逐出去了,短时间内不好再次动手,但要找茬并不困难,只需要耐心等待就行了,至于另外一人,倒是你的熟人。” “熟人?”段疾陆眷眉毛一挑,“我见过?莫非是大将军你的麾下?” 王浚摇摇头道:“不,此人并非我的属下,你也没有见过他,但他的名字,你肯定是知道的,不久前你不还拿着他的文章过来,询问我能否将此人招揽过来么?” “如梦先生?陈止?”段疾陆眷露出意外之色,随后面露喜色,“竟然是他来做代郡太守么?这真是个好消息,如此一来,我族也能就近向他请教了!” 这完全就是下意识的真情流露,却看王浚眉头大皱,他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若陈止还在洛阳为秘书监,为学者清贵之职,那你去请教他,也没有什么,双方并不涉及到什么争执,可眼下陈止是奉命北上,为一地太守,本身有着立场,你去请教他,也要小心他利用此事,做什么文章,而且万一他知道了广宁郡的事,对段部鲜卑会是什么态度,也着实难料。” 段疾陆眷闻言,神色略有变化,随后又笑了起来:“如此一来,我更该要尽快去拜访了,也好留个善缘,若是彼此之间有交情的话,相信入梦先生不至于因此就为难我等吧。”他这话中,明确无比的透露出想要结交的意思。 王浚听着心中不喜,却还是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还要小心应对才是,不可鲁莽,不如让我来安排。” “那就有劳大将军了,我静候好消息。”段疾陆眷点头,随后就被王浚派人安排着下去休息了。 待鲜卑人一走,王浚看了一眼那封最早被送来的情报,就招人过来,淡淡说道:“不用让陈止他们来燕城了,让他们直接去代郡吧。” “这……”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提醒道:“陈止等人已经快要抵达此处了,按道理,也该让他先来见过大将军,告诫一番,才好让他前往任职。” “无需如此,”王浚摆摆手,“这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陈止在代郡能做多久,取决于他知不知道进退,若是愿意投靠,那自然好说,若是不愿意的话,这一面见起来也没有意义。” 那人还待在劝:“但他毕竟有些来历,在洛阳也有成就……” 王浚却已经没有耐心,冷冷看了对方一眼,说道:“他过去有什么成就,那都是文人、士人推崇的事,乃是务虚为主,脱离了脚下大地,等他到了代郡,真正明白为政不易,我才能和他说通,否则的话,万一这人名士脾气上来了,有和我说仁义道德那套,也太过无趣了,你且去吧,给他说清楚。” 第四百零四章 两方谋划两方动 “不见陈君了?让我们直接从这里转道,前往代郡?这也太突然了吧!” 广阳县的驿站中,刚刚得到了消息的周傲,忍不住抱怨起来,他抓住过来通报的那人,语气激烈的问道:“这里是广阳县,离蓟县近在咫尺,就这么突然让我们不要过去了?当初通知我们过来的,可也是你们的人!还反复催促,何故又突然改口?” 周傲是在天前赶过来的,身上还能看出风尘仆仆的痕迹,他在洛阳确认跟随陈止后,就一直做着准备,官职却没有辞去,而是通过陈止的关系,获得了调动,现在是以征北将军这个头衔的下属跟随的。 在陈止的设想中,等周傲在那边熟悉一下,就想办法提拔为郡丞、郡长史之类的辅佐官。 按着新汉之制,这一个郡的郡丞,为六百石,官品为第八品,比之周傲在秘书省的职位、品阶、俸禄,其实都有了下降,但他并无怨言,依旧愿意跟随。 这样愿意降品、从中枢前往地方的行为,是不常见的,但有了这样的前提,在调动位置的时候,就方便许多了,等于是花费了代价,去往更恶劣的工作环境,除非是非常看好其人的长官,否则都不会刻意阻拦。 有鉴于此,周傲的追随才显得弥足珍贵,连带着让陈永、杨结等人都关注起来,并且多次称赞其人,并且嘱咐陈止不可忘记。 这般近乎破釜沉舟的举动,也让周傲理所当然的成了陈止的头号心腹,对陈止的利益,甚至比他自己还要关注。 因此一听到王浚不见陈止的消息,他马上就显露出愤怒和不解。 那被他抓住的人,好说歹说,才让周傲平静下来,随后解释起来,但理由听着也很牵强,无非就是大将军公务繁忙,边疆又有军情,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启程处理之类的。 “边疆有军情,这个我明白,但广阳与蓟县近在咫尺,又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得了消息,大老远的绕了路过来,结果到了地方,又说不见了,这不是耍人么?莫非,那位名传北疆的大将军,就是这么彰显权威的?” 蓟县,就是燕县,燕王还在的时候,称为燕县,如今的官方成为则为蓟县。 “误会了!误会了!实在是有事啊!”报信的人面色微变,连连道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傲还待再说,陈止的声音却从边上传来 “既然王刺史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毕竟是去见刺史,若是对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强行过去也无甚意义,不如早日到了地方,做好准备,造福百姓。” “可是……”周傲还要说什么,见陈止微微摇头,又将话咽回了肚子里面。 报信的人听了,半是愧疚、半是如释重负的说着感谢的话,跟着就被打发着回去了。 等人一走,周傲忍不住说道:“郡守,那大将军也太过傲慢了,为何还要容忍?”他这次见了陈止之后,始终以郡守称呼,将自己带入到了属下的角色中。 陈止仿佛并不在意,笑道:“那又如何?强行过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不定还要被人羞辱,不如就这么离去,早日将代郡的事理顺,毕竟没有意外的话,要在那边至少六年时间,况且我这次过来,消息并不保密,说不定会遇到些许过往仇人,所以行程多变,并无坏处,错开了时间,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新汉的莅民之官都是六年一届,所谓莅民之官,就是指的刺史、太守、县令。 “话虽如此,但下官觉得,此举很可能是那位大将军趁机立威,”周傲对这样的情况比较了解,“他将我等喊来,又连蓟县的城门都不让进,就是要彰显自己说一不二的权威,给人一种连郡守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 “当下我等却无法反抗,也没有必要反抗,”陈止收敛笑容,正色说道:“王大将军不光是两州刺史,还兼任了两州都督,统领军政,在幽州地界有着无可争议的权威,我等初来乍到,没必要挑战他的权威,倒不如先经营代郡,只有在代郡站稳了脚跟,才能有说话的底气和声音……” 说着说着,他摇摇头。 “地方上,与中枢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他看了周傲一眼,笑道:“走吧,启程前往代郡,我为代郡太守,待在燕郡确实也不安稳。” ……………… “走了?”陈止车队启程的消息,传到王浚的耳中时,他微微错愕,“还以为要拖延几日,没想到这陈止还真是干脆。” 他身边的幕僚第一时间附和道:“兴许是他已经明白了,在这幽州,没人可以违逆大将军的意志。” 王浚摇摇头道:“这点小事,无足挂齿,莫非我的权威,就是用来恐吓郡守的?不过是因为段部鲜卑的关系,暂时不方便让陈止入城罢了,我的基业越来越大,需要的人才也越来越多,陈止这样的人物,是值得招揽的,你安排一下,让人快马赶去,带去我的口信,给他送行吧。” “诺!” 随着王浚的命令下达,几匹快马疾奔而去,将王浚的话传达到了陈止那边,让周傲稍稍顺心。 “如此看来,那位大将军还是知道郡守您的分量的。” “我的分量如何,不在于旁人怎么看,而是我们要怎么做,等正式主政代郡,一切从头开始,要留意的事情还很多,王浚看不看重我,都不见得有什么帮助,还是要一点一点的治理。” 说话间,车队在随后两日中,穿过了上谷郡和广宁郡,眼看着就要抵达代郡了。 不过,在过境广宁郡的时候,随着陈止同行的杨宋等人,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因为这里差点就成为了他们这一行人的终点。 “这广宁郡的地界,看起来真是荒凉啊,人口稀少。” 陈梓却笑道:“杨兄,咱们要赶路,所以只是过境,其实这广宁郡的人口还要往北,就从这里朝着正北前行,可以抵达涿鹿县,那边人就多了,而且也多山。” “有空要去看看,不过还是先去代郡再说吧。”杨宋似乎对游历一事很感兴趣,但分得清主次,“再说了,代郡我也好奇的很,还是先去看看代郡吧。” 陈止也从车中走出来,看了一眼远方的大地,摇摇头道:“这样的环境,就算有人要绕路而攻,恐怕也要耽误些时间,就是不知道,我托赵兄送的信,有没有到那人手里,若是到了,也能省些力气。” ……………… 同一时间,距离代郡不远的并州之内,正有支兵马驻扎在北镜,从士兵的脸上能看到杀气,似乎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战役。 “算算时间,陈止快到代郡了吧。” 军中大帐有一人坐镇,身披战甲,神色阴沉,脸上能看到不少伤疤,正是匈奴大将军、新晋赵王刘曜。 他的副将回复道:“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说陈止已入幽州,但先要去见王浚,在燕郡停驻几日,大概要再过七八天,才能进入代郡。” “七八天?”刘曜沉吟片刻,冷笑起来,“时间正好,让手下稍事休息,三日后东进,给我的这位老朋友送上一分贺礼!” “这……”副将迟疑了起来,忍不住劝道:“大将军,刘琨的人马说不定还在附近,我们又刚刚才与那拓跋郁律交战一场,我等贸然开拔往东,万一被他们追在后面,说不定就要有折损,再者说来,代郡多有防范,贸然过去,又无法占地,岂非徒耗兵力?” 刘曜点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所以我不带很多人,十中选一,组成一支几百人的精锐小队即可,刘琨在北边盘踞,阻挡着我族的步伐,现在确实不是占领代郡的合适时候,但正所谓攻心为上,代郡突然调换了郡守,正是人心思动的时候,内部最易生出嫌隙,此时骚扰,让那新任太守无法安稳任职,再唆使代郡内部,让他们上下离心,相互内耗,从而动摇根基,日后再取,易如反掌!” 他每说一句,都会下意识的咬牙,流露出痛恨之色。 副将看在眼里,心中明白,自家大将军说的好听,仿佛潜心谋划之举,实际还是为了复仇,看着其人怒火中烧的样子,他理智的不再提出反对意见。 很快,命令传达下去,军中没有多少议论,贯彻着刘曜的意志,一名名菁英被挑选出来,作为东进的成员。 随军司马等人却是眉头皱起,写下书信往南边寄出,要将这事通报给匈奴朝廷。 ……………… 几乎在刘曜得到消息的同时,也有一封信,随快马传到了更北边的草原中。 由拓跋郁律所率领的骑兵,正带着大大小小几车财货回返,等他接到了消息,却是一拍脑袋。 “若是没这封信,我几乎忘了,陈先生要来代郡为太守,半个月前赵兄就让人提醒过了,没想到陈先生这么快就入了幽州,代郡与我部相连,我岂能不去祝贺?左右,你们带着财货回去,我领一军先往代郡一趟!” 一名谋士模样的男子策马靠近,口中说着:“少将军,代郡近匈奴,刘曜屯兵并州之北,他此次吃了亏,说不定正想报复,你去代郡,不妥。” “无妨,我领些许兵马前往,刘曜与陈先生有仇,说不定会有动作,正是打击他、卖先生人情的机会,你也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即日动身!” 第四百零五章 代县之迎 空旷的城门之外,站着一群人。 这座城池,名为代县,为代郡的郡府所在,这城门前的一行人,也都穿着官服,其身份不言自明。 他们是今日早上,才突然接到了消息,说是新一任的代郡郡守,已经到了几里之外,很快就要抵达了,需要郡府方面做好准备,尽快过去迎接。 顿时,整个郡府上下,连同代县的县令班子,都在这一瞬间,陷入到了混乱之中,忙碌的鸡飞狗跳,开始进行安排。 这个迎接的仪式,并不是陈止他们要拿场子、摆架子,更不是习惯了彭城父老乡亲的迎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就要如法炮制,以逞威风,而是按着朝廷标准,在进行例行公事一样的通报。 不要小看这样的形式,这其实也是礼仪的表现之一,而在这个时代,礼仪就是秩序的体现,也是为了维持合法性和权威,通过仪式性的举动,确定上下所属、尊卑关系,是是较为有效的建立个人权威的方法,从而有利于接下来的治理和统治。 陈止哪怕还有其他手段,也没有理由扔掉这个例行之事,另起炉灶。 只不过,和其他地方相比,此刻的代郡之中,却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原因十分简单,那就是原本的代郡太守6区,人还没走,他还在代郡,所以这周围的人,按着朝廷的规矩,准备欢迎仪式的时候,就不得不照顾一下这位老上官的面子,显得有些畏手畏脚。 因为这次的陈止上任,和正常的情况是不同的,正常的上任,虽然也有交接,但一般都是前任坐满了六年任期,然后后任过来,双方进行简单的交接,而且这个交接的过程,有的时候并不在当地进行。 尤其是幽州这样的地方,在官道的建设上颇为滞后,又有边疆游牧部族的侵扰,很多时候这交接是在州治所进行的,或者是在王浚经常驻扎的燕郡蓟县进行。 双方带上自己的幕僚或者些许卷宗,进行形式上的交割,具体的清点核实工作,要等新任郡守到了地方,在自己组织人手进行,就算是在当地交割,其实当面也无法清点。 陈止之前接到通知,就直接前往蓟县,其实也是存着这个心思。 碰上特殊情况,比如前任郡守被提前拿下来,又或者有什么病症之类的,交接的过程更是在更远的地方,乃至就在京城进行,特殊情况下,比如前任干脆就身故了,或者特殊情况下,丧失了对郡县的控制,那这个交接就更成了一个形式,一切都得靠新任到了地方,才能一一了解、核实。 这一次陈止的入职,其实是最为特殊的情况,幽州的郡县多数都被王浚把持,而他本来要去的广宁郡,郡守更是因为些许借口,被直接驱逐了,随后那郡中变化诸多,所谓郡守也不能尽知,如果陈止去往广宁郡,交接起来也很复杂。 更何况,这中间还出现了意外,陈梓最终未能去往广宁,而是来到了代郡,那代郡的郡守也没有晋升,而是被生生换到了旁边的广宁郡。 要是陈止能在蓟县见到王浚还好,这位代郡的前任郡守6区也会过去,两边在蓟县交盘,结果又因为段部鲜卑的问题,王浚压根不让陈止入县,更缩短了陈止一行人的停留时间,让他们提前入了代郡,于是本该在两天后动身前往燕郡的6区,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和陈止在代郡碰面了。 代郡作为边疆郡县,还是幽州屏障,边上就是匈奴,环境固然不好,但广宁郡也好不到哪去,更何况作为王浚的爪牙之一,6区也隐隐知道,那广宁郡现在的情况并不好,去了那里,绝对还不如在代郡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这是上面做出来的决定,他无力拒绝。 这样的情绪,自然会在6区平时的言行举止中表现出来,让他的属下和其他人注意到,现在要迎接陈止,更是刺激到这个老郡守的情绪,而且人家还不是离开幽州,就在边上的广宁郡,既是郡守,又是王浚的亲近之人,一时半会对付不了陈止,但这代郡上上下下,要是被这位记恨了,被他报复起来,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但同样的,如果不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恭敬,未来被那位新郡守记住了,就算新郡守手段不行,最终被架空了,但对付一个两个下属、从属,还是绰绰有余的。 “现在的情况可真诡异啊,只是为何这位新任的郡守,会来到这么快?” “是啊,若是6郡守走了,他再来,也没有这么多事了,这下就有些复杂了。” “其实6郡守本就对这个新郡守新存不满,这几天处处暗示我们,甚至直接吩咐了自己的几个心腹,准备然这新郡守好看呢。” “可以理解啊,毕竟那广宁郡最近刚糟了胡人洗劫,听说情况很复杂,受损十分严重,和代郡一比,广宁郡破败许多,换成是谁,都不会心甘情愿。” “其实,就算没有胡人洗劫这件事,恐怕6郡守也不会高兴,他来代郡三年,好不容易经营下来,刚刚站稳了脚跟,转脸就被调到隔壁郡去了,换成谁,也无法释怀,迁怒那位新郡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话说回来,这位新郡守,到底能不能抵挡得住,能不能站稳脚跟,还真不好说。” “再怎么说,那位陈郡守也有不小的名气,乃是才华横溢的学术大家,本事肯定是有的吧,他的几篇文章我也都看过。” “这学问如何,和能否治理一郡,可不是一回事啊,纸上谈兵之人还少么?更何况还有6郡守的吩咐,让新郡守人还没来,就多了不少的敌人。” 站在城门前的人互相交谈着,他们都是久经官场沉浮的考验,自然能从当前的局面下,看出背后的问题,忍不住就讨论开来,对于接下来的局面,都有些摸不清了,就等着那位新郡守到了,在看情况而定。 正当众人心神不宁之际,忽听前面有人喊道一句“来了”。 顿时,所有人都振奋精神,朝前面看了过去,视线所及,是几辆缓缓驶来的马车,以及护持在旁边的诸多家丁。 这些家丁随着马车而行,但步伐整齐,控制着奔跑的度,身上的衣着装扮,颜色统一,随着他们的奔跑靠近,地面微微震动起来。 这样的震动,让迎接之人的心里也随之震动,看着那一队队的家丁,粗略一看,至少百多人,却都显得训练有素,比他们再城外的驻军之地,见到的官兵还要显得精锐许多。 “这就是那位新上任的郡守,跟着马车的是家丁?不是说,这位郡守出身于地方世家么?是陈家的一条分支,早就有了衰落的迹象的,这样的家族是怎么训练出这等家丁的?” 有几个稍微知兵的人,忍不住议论起来。 实际上,在代郡为官、当差的人,很少有人不关系兵家事的,自有一套判断兵马精锐程度的标准,此时一见陈止的人手,顿时就留意起来。 但很快,随着车队的接近,众人顺势就把这点心思抛开,转而将注意力从家丁身上收了回来,转而集中到了车队本身上。 嘎吱。 车轮停驻下来,随后就有人从车上下来,为的正是陈止,他正按着官场的礼节,给过来迎接自己的众人行礼。 “见过陈郡守!” 陈止的画像,早就伴随着通知的文书,传达到了众人的手里,现在很少有人认不出来的了,就算不记得相貌,只是看站位也分得出正主。 “陈郡守,属下刘宝,为郡长史,率诸官来迎接上官。” “下官卢讲,为代县县令,见过陈郡守。” 有两人一前一后过来给陈止行礼,从他们的衣着上,也能看得出来,正是这一群迎接官吏之中的领头人物。 果然,一个是郡长史,另外一个则是郡守府所在县的县令。 这郡长史,其实就相当于郡丞,只不过代郡地处边疆,涉及兵事,所以以长史为名。 两人出来,代表代郡官场给陈止行了礼,这仪式就算结束,陈止的身份得到了肯定,接下来一番寒暄客套,他就随着众人入了县城。 不过,在入城的时候,陈止却又叫来陈举,吩咐了下去,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城中防务,并进行加固。 代郡的府代县,也有着不短的历史了,而且在过去两汉的历史中,还有过不少故事,三国之时同样也有故事,因此郡长史边走,边给陈止介绍着这座城池的历史,陈止则是游目四望,不时点头。 不过跟在陈止身边的陈梓、杨宋等人,却是暗暗摇头,对这座县城的情况并不满意。 代县作为一郡府,本该是集中了整个郡的人力、物力,体现出整个郡的底蕴,但代县却颇为古旧,除了城墙坚固一些,给人的赶紧,连那中原腹地的寻常郡县都不如,更不要说和那边的郡府相比了。 “要在这里为政,确实不容易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前面,长史刘宝还在介绍,忽然有一名差役过来,冲着几人拱手道:“诸位,郡守得知诸位到来,特遣我来请您过去。” 第四百零六章 想的都很好 “大将军,算算时间,陈止差不多该抵达代郡了,但是咱们好像是忘了,提前给6君那边透气了,这万一两个人提前碰上了,难免尴尬。” 幽州城中的大将军府上,刚刚抵达此城的两州刺史王浚一落座,他的谋士、也是侄子,出身太原王氏的王赶,就提醒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他这边话音落下,王浚却是笑了起来。 “大将军,为何笑?”王赶一见此景,其实心里已经明白过来,所谓的忘记,恐怕是王浚刻意为之,但还是配合着的问了一句,给王浚一个表现自身见识的机会。 果然,王浚就用淡淡的语气说道:“此乃有意为之,6区这人我还是了解的,他出身江东6家,但乃是庶出子弟,甚至一度都没有乡品,所以他这个人很不服输,心高气傲,自从担任了那代郡的太守之后,更一直是有心要做出一番成就来,现在却因为陈止,被我调动到了广宁郡,我在信中和他说的很清楚了,因为他是我的心腹,所以才这么安排……” “妙哉!”王赶抓住时机称赞起来:“此信寄的妙,如此一来,6区反而不会怨恨大将军将他调职,而是会迁怒陈止,觉得是陈止的到来,造成的这一切,未来必定和陈止暗生龃龉。” “不错,外有匈奴压力,内有隔郡之仇,这样的情况下,他陈止一个外来之人,想要尽快站稳脚跟,待我向他伸出援手,就只能投靠于我了,所以这次他和6区的见面,大概就会有事生吧,我等只需要等待即可。” 王赶听得此言,不由叹道:“原来如此,将军驭下之道,当真精妙,如今只需要等两边郡守生龃龉,则一切皆会入将军所料般展。” 王浚抚了抚胡须,笑道:“话虽如此,但凡事也有例外,不可大意啊。” …………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这位大将军的预料一般,在代县之中,新老交替之际,两者之间的矛盾,也开始正式的浮出水面。 带来最直观变化的,正是那名差役。 当差役的话音落下,正在进行介绍的长史刘宝,还是正在低声交谈的其他人,就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气氛一时间安静的有些尴尬。 随后,杨宋忍不住低声对陈梓说道:“这6区真是好大的架子,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同为郡守,为前后交接之任,迎接的时候不露面也就罢了,也没有让人带话,现在陈君刚刚入城,按着惯例肯定要在城中巡一圈,然后再安排时间正式会面,结果他倒好了,这么快就让人过来召唤,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陈君留,没见过他这样做官的。” 陈梓闻言,默默点头,却没有附和,他和杨宋不同,杨宋背后的杨家,何等强势,居高临下的看着其他家族,想说就说,但陈梓所在的陈家,不仅威势不比杨家,还和陈止休戚相关,自己也算是陪同陈止过来的人里面,最为亲近的一个,贸然表态,很容易被看做是陈止的意思,从而让他人误判。 不过,陈梓也很好奇,陈止会如何应对这事。 “当下的局面十分微妙。” 队伍后面,束交和张亢跟着人群,缓缓前行,那束交看着前方忽然安静下来的局面,低语出声。 因为他们没有官职,也不像杨宋和陈梓这样,乃是陈止的亲族,所以位置靠后,代郡的人不容易注意到二人,因此说话的时候,少了些许顾忌。 “这些过来迎接的官吏,都是那6区的老部下,来历各异,有的是当地的士族、宗族子弟,扎根于此,代表着当地人的利益;也有流官,和6区、陈止一样,是他籍派遣过来的,这部分人中,又存在着6区的死忠,但应该是少数,真正最重要的,还是代表着当地士族、宗族的这部分人,这些人是中间势力。” 张亢点点头,也压低声音说道:“6区突然这般作为,中间势力都看着呢,若是陈君应对的不当,这群人就会觉得他软弱可欺,后面难免起其他心思,平白多出许多波折,反之,若是应对得当,这群人知晓厉害,未来也会更方便合作。” 二人说话间,都朝陈止看了过去,等待着他的决断和应对。 众人瞩目之中,陈止却对那差役说道:“6郡守乃是前辈,既然他相邀,我自当前往……” 他话一说,顿时不少人都微微摇头,各有心思,以为陈止当下就要过去,这样一来,难免给人一种呼来喝去的赶紧,不利于一把手形象和权威的树立。 但没想到陈止接下来就话锋一转:“等我将这代郡大概看了一遍之后,就会过去,你先回去告知6郡守,让他等候一下,最多两个时辰,我就会前往。” 此言一出,现场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的表情顿时就古怪起来。 两个时辰? 换算成后世的时间,那就是四个小时了。 这么长短时间,都够别人睡一觉的了,你让一位郡守在那边等候,对方如何能够舒畅,所以众人也都明白过来了,陈止这话,是绵里藏针。 那差役也不傻,一愣之下,赶紧说道:“陈郡守,还请不要为难小人,不然6郡守责怪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陈止不等那差役说完,就打断了他,然后问了一个问题。 差役一怔之下,还是如实回答道:“小人名教段享。” 陈止点点头,笑道:“段享,你可以跟着6郡守,往广宁郡当差。” 这话说的那差役再次愣住了,脑一时转不过弯来,跟着就见到陈止不再说话,转身就走,还让那长史刘宝引路,却看也不看自己了。 “怎么回事?这……”他待在原地,不明所以,却有一名人群中的吏胥忍不住点醒他道:“你因为害怕前任郡守,所以让现任郡守赶紧过去,这是连自身的定位,都没有找准啊,你害怕6郡守责罚你,就不担心陈郡守把你记住了?除非你跟着去广宁,否则啊……” 听着这话,那差役猛然惊醒,额头冷汗簌簌而下,终于明白过来,不由暗暗叫苦。 他先前听到太多人说过,那位新任太守想要坐稳位置并不容易,又慑于6区过去的权威,这才会走这一遭,现在也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难怪啊,难怪那几个人都不愿意来,推三堵四的,原来问题在这里,苦也,我这老母妻儿都在代县,却将新太守得罪了,加之奈何?” 忐忑不安中,这差役看着缓缓离去的人群,苦着脸叹息,却不敢追上去了,只能转头而回。 等6区得到了消息,这位前任太守不由笑了起来:“这陈止的脾气倒也不小,让我等他两个时辰?算了吧,既然他不愿意,就把交接放在明天,省的旁人说我没有度量。”话是这么说,但亲近之人还是能从6区的表情中,看出这位老太守的心中不快。 6区出身6家,但和宗家已经离着很远,早就出了五服,所以并不受到重视,但其人志向不小,自小就以名士风度要求自己,是以相貌堂堂,留着长须,看上去颇为儒雅,只是眼睛稍小,眼神闪烁之间,给人一种狠辣之感。 尤其是心有怒气的时候,那目光更显得尖锐。 没有人敢说透,新旧交锋既然上演,众人要做的就是围观,贸然下场,很有可能成为老郡守的泄愤对象,或者新任太守的立威目标。 说完这些,6区甩袖就走。 边上有心腹追上去,在旁边建议道:“不如尽快交接,然后离开代郡,既然大将军已经有了命令,那主上您留在这里,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看那陈止也不是能容人的,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离开了,再从长计议。” 6区闻言,笑道:“此言不假,但也不用等太久了,明日上午交盘,午时就起程,不然留在这里做什么?真给他陈止夯实地基么?总要让他知道,这地方上郡守的事物,可不是中枢那等清闲衙门能比的,以为在京城有些成就,就目中无人了?总要让他经历一番波折,才知道地方为政的不易。” “明天午时就走?”那心腹略显意外,觉得太过仓促了,但见自家主子的目光,理智的没有多说。 ……………… “明天午后,就差不多能抵达代县周围了,说不定正好就能截住那陈贼的车马!” 另一边,在代县往北的地方,正有一支骑兵急奔驰,为的正是刘曜! 这代郡周围其实多山,但自从东汉末年以来,农耕区域内缩,以至于幽州北部都逐步被游牧部族占据,代郡北边也不例外,代县往北的一片土地,名义上还是代郡,但统治结构近乎崩溃,胡汉杂居,有各族游牧,是以难以抵挡骑兵南下,哪怕是那些山林密布之处,也没有太多驻军,碰上对地形和新汉驻防了解的将领,可以领着兵马,绕过驻扎点。 刘曜带着骑兵,绕过崎岖,到了稍微平坦的地方,就立刻策马奔驰,顿时尘土飞扬,绝尘而去! 第四百零七章 不劳费心 翌日,郡守衙门之中,陈止与6区相对而立,彼此身后都站着一些人,是他们两人的幕僚班子。 “这次多亏了6太守了,若非你的帮助,要整理这些卷宗,恐怕还不容易。”陈止笑呵呵的对着6区说着。 6区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却不得不挥挥手,故作大度的道:“陈太守客气了,我这算什么帮忙,还是你的手段高。” 这话,倒是他的真心话,连身后的几个幕僚,都不得不暗暗点头,看向陈止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敬畏。 按6区的意思,今天他妈这些人就要走,而且还要给陈止留些麻烦,关键就是在交接政务的时候,刻意刁难一下,增加陈止今后的工作难度。 但凡新近入职,了解和审查前任留下的事务,就是个重要的工作,也是一个让人头疼的过程,盖因诸事繁多,难免顾此失彼,很多地方如果没有人讲解,不了解前因后果,难免像是无头苍蝇一样。 过去,也不是没有前任刻意为难后继者的例子,留下混乱的摊子,还不讲明白,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但这问题在陈止身上全无作用,6区的幕僚提出一个问题,刚想语焉不详的一笔带过,陈止就会针对关键地方提问,一来二去,几个问题下来,往往问得那幕僚满头大汗,不得不郑重以待,全心全意的回答。 前任固然可以刻意为难后任,但那是在人家搞不清楚的时候,如果这个后继者是个内行,问的也是关键问题,那按着朝廷的规矩,你就得积极配合,否则敌意就暴露的太明显了,也不符合6区的一直以来的风度,更不要说,负责具体回答的人,还不是这位太守,而是他在官府挂职的幕僚。 最后的结果,就是本打算简单说几句就走的6区一行人,不得不在衙门里待了……四个时辰,连午时就走的计划,都不得不推迟下来了。 这个时间颇有些微妙,以至于这衙门内外的不少人,在知道这个消息后,都是神情古怪。 杨宋更忍不住在私下里嘀咕着:“昨天陈君让这6太守等四个时辰,结果这位甩袖就走,今天更是摆明了要给陈君好看啊,想糊弄一番就带人离开,然后看咱们笑话,殊不知他才是个笑话!也不看看陈君是何等人物,京城中多少才子、大家,都佩服陈君之能,自愧不如,他6区不过是一世家庶子,靠着投靠王浚这样的兵头才能有点根基,居然想给陈君脸色看!不自量力!” 其他人可不敢像杨宋这样说话,哪怕是私底下也不敢,否则一个不小心传出去,被6区记在心里,得不偿失,毕竟6区再怎么样,那也是个五品太守! 不过,这心里的想法,肯定都是一样的。 6区也很清楚,所以脸上烧,有种下不来台的感觉,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那,否则更要让人觉得他是怕了陈止。 好不容易,等陈止将话都问完了,几个幕僚擦了擦汗,如释重负,6区已经忍不住开口说道:“既然陈太守都了解清楚了,交接也算是完成了,本官也完成了任务,那广宁郡还需要我去处理,所以就此别过吧,我等这这就离开。” 这是要立马就走啊! 众人听到这话,都清楚6区的意思,也不觉得意外,很多人早就料到了,如杨宋那般,更是暗暗叫好,希望这人赶紧走了,省得在这个跟搅屎棍一样,处处找事。 就连陈梓都觉得,6区等人这时候离开,虽然不给陈止面子,但也能够容忍是,陈止要真正掌控代郡,那么原来的这位郡守,走得越早越好,他相信陈止也会认同这一点。 只是正当众人这般想着的时候,陈止却忽然摇头道:“我劝6太守在等些时候再离开,如今城外恐怕不怎么太平,你现在就走,可能会有危险,为保险起见,多留两天,看看情况再说。” 什么? 这下子,不光6区愣住了,连其他人都是一脸错愕,即便是追随陈止的众人,也都满心不解,不趁着这个机会,让6区赶紧走人,留着过年么? “没有这个道理。”不等其他人进言,6区就先摇摇头道:“我不是代郡的太守了,又做好了交接,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再者说来,广宁郡那边也不可一日无人主持,那里同样是地处边疆,受到北方威胁,空悬郡守之位,隐患更大。” 说着,他深深的看了陈止一眼,又道:“至于外面的危险,我自问是比你清楚的,往年的这个时候,虽也有部族南下,但自从上年的大典之后,这两年北疆的部族,都消停了许多,加上边疆的互市的影响,至少在这一两个月内,不会有什么大批的兵马过来。” 6区的这些话,隐藏着的潜在含义,就是在表明,自己比陈止更清楚这代郡的情况,乃至北疆的局面,想要用这种方法找回一局,同时打压一下陈止的气焰。 当然,经过这一番事情,他在这里也是根本待不下去了。 并不是寻常的部族,而是……”陈止摇摇头,还要再说,但对面的6区却是半点都不想呆在这里了,一甩袖子,很干脆的迈步而走。 陈止固然无奈,却也只能摇头叹息,对面的那人和他同样都是五品的太守,总不能强令对方留下,况且对方还有敌意,更是难以说通,自己的提议,说不定要让6区误会,是在谋划着什么。 “既然如此,只能祝阁下一路顺风。”陈止拱拱手,将人送走,但很快又找了人来,吩咐了几句 新老交替的交锋,至此算是完结了,等6区带着人离开之后,这屋子里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陈止身上,尤其是这代郡之人,眼睛里多了一丝敬畏。 毕竟,没见过对业务这么娴熟、对新单位这么了解的新领导,不由他们不多想一些。 另一方面,6区等人离开之后,急匆匆的上了马车,离开了代县县城,这位老郡守都忍不住说道:“那个陈止,怎么会对代郡的卷宗,知道的这么清楚,仿佛已经将里面的要点,都梳理过了一样。” 他今天本来想给陈止一个下马威,结果却弄巧成拙,让陈止在众官员吏胥的面前,狠狠的耍了一把威风,不由耿耿于怀。 “我听到一些风声,”忽然,有那么一个人出面,他也是6区的一名幕僚,但平时并无什么建树,只是擅长留意一些传闻和消息,“听说陈止昨天,在听过刘宝的介绍之后,推辞了晚宴的邀请,直接去了衙门,然后就没有出来,有人看到衙门后堂的灯火,直到大半夜才熄灭。” “嗯?你可不要告诉我,陈止昨天熬夜看了卷宗?”6区眼睛一瞪,“那卷宗何等繁复,就算是十几个人去整理,也有的忙,他陈止看了一晚上,今天就都能对答如流了?这能耐也太……” 说着说着,他忽然愣住了,想到了一个传闻。 原来,在这事之前,就有些关于陈止的消息,从鲜卑部族传来,其中就提到陈止有过目不忘之能,又擅长梳理、归纳,更有治政之才学。 因为幽州不同于南边的州郡,常年有兵争,所以这边关于民间的一些传闻,不甚灵通,好多事情,还要从边疆部族传过来,所以关于陈止的很多消息,6区都是从胡族的口中得知的。 所以他并不是怎么相信的,总觉得有夸张的成分,而且在心里面,他对于这种快崛起的年轻高官就没有好感,再加上陈止的到来,令他三年谋划成空,更不要说在6区看来,自己这三年的苦心经营,好不容易要到了出成绩的时候了,却白白便宜了陈止,成了给他人做嫁衣,心里岂能甘心? 这种局面,他心中没有敌意才叫奇怪。 现在回想起来,他也不得不承认,陈止是有点本事的。 这边还在想着,忽然有马蹄声从后面传来。 “6太守!请留步!” “停一下。”6区摆摆手,从车窗探出头是一名骑士,看方向是从代郡赶过来的,已经被6区的家丁围起来了,防止他有什么异动。 “你有什么事么?”6区淡淡问道。 那骑手亮明身份,乃是陈家的仆从,随后说道:“我家老爷让我来提醒太守一句,若是前往广宁郡,不放先南下,然后绕行过去,防止有什么意外。” “不劳陈太守费心了,”6区摇摇头,“这代郡如何,我自知晓,不用太来提醒,请回吧!” 听着这话,那骑手看着周围的护卫、家丁,无奈摇头,然后拱手离去,反正话已经传到了,他完成了任务。 看人离开,就有6区的幕僚道:“反复提醒为哪般?难道陈太守能比主上还了解代郡?他刚才就阻止主上离开,不知道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莫非有什么算计?” 6区便道:“不用管他,上路!早日抵达广宁郡吧!” 车队前行,朝着东北方行进,目标直指广宁郡。 只不过,在即将抵达的时候,远方的地平线上,却有尘土扬起,然后席卷过来! 第四百零八章 你们搞错了!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带动地面微微震动,将陆区车队中的人都给惊动了。 作为在代郡为官的郡守,陆区的家丁队伍也颇有规模,分工明确,他同样很清楚,在这样的地界行动,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边疆的部族围住,别看之前对陈止的提议嗤之以鼻,但对于这件事,陆区丝毫也不敢马虎。 平时坐镇在官府,面对胡族时,陆区代表着天朝上国,对方只能小心对待;可一旦出了城池,来到野外,情况就颠倒过来了,这个时代的野外开发程度很低,很多地方堪称原始,尤其是这种常年战乱、地方组织结构不稳固的地方,再加上随着陈止前世的影响,马镫等物也逐步普及,让游牧部族的续航和冲击能力,大大提升。 所以一离开城池,哪怕是五品大员,其实也不能保证万全,只要有武士近身,一把刀就足以将他的性命终结,所以在他的家丁队伍中,不光有近身护卫,也有那种斥候、探子一类的角色。 说白了,他之所以拒绝陈止的提议,还是心中的骄傲在作祟,觉得论对代郡的了解,自己远在陈止之上,根本不需要听陈止的劝阻。 这里,他陆区才是正主。 所以,这边听到了马蹄声,陆区依旧还是镇定,听到派出去探路的斥候家丁回来,说是有一支马队正在迅速靠近,从马上骑手的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草原之民。 “草原部族的人过来了?”陆区的脸色略有变化,但并没有慌乱,“这支马队大概有多少人?” “难以判断,但人数当在百人开外!” “百多人,还是更多?”陆区的一名幕僚登时就担心起来,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所在的这支车队,没办法抵御几百人的骑兵,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陈止反复发出的警告,不由有些后悔,“万一他们心存歹念,这可如何是好?” “不要慌乱!”陆区眉毛一皱,“这事,其实不用过多担忧,和你过去在后面筹谋划策时的情景是一样的。”他的心里,其实也在担心,但要表现出自己的淡定,否则连主心骨都乱了,其他人就更不要说了。 “其实这事,处理起来也很简单,过去也遇到过,无非就是草原部族过来打打秋风罢了,派人过去跟他们交涉一下,也不要通报清楚我等身份,只说是路过的官员,秉大将军之命行事,这群部族的人会知道厉害的,他们不敢得罪大将军。” 幕僚听得此话,终于镇定下来,点头道:“对,这时候能出现在这的,定是个鲜卑的部族人马,这群人和朝廷有过约定的,跟他们交涉一下,问题不大,若他们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也可以先答应下来,稳住他们,拖延时间,等咱们到了城中,或者联系了驻军,就能扭转局势,此处距离屯田不远,这么一支骑兵能偷偷潜入幽州,但不可持久,只要被发现,屯兵以来,就无从遁藏。” 还有句话,他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就是此处离代县县城也不远,完全可以派遣快马过去求助,但考虑到自家主上对陈止的态度,这个建议他到底没有说出来。 幕僚一说,其他人也都平静下来,猛然间碰上这种事,说不慌乱,都是假的,现在见有人分析、安排,给出了对策,多多少少的放下心来。 陆区也不耽搁,立刻就安排起来,哪个人等会做什么,谁上去交涉,哪个在后面警戒,万一出现了变故,又是谁去外面求援,又有谁护持自己突围,都做出了安排。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关键的时候,陆区也顾不上厌恶了,在他的安排中,那被吩咐外出求援的,也包括了代县县城的方向。 性命攸关,他当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怄气,只可惜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 马蹄声急! 尘土之中,一名名孔武有力的骑手,攥紧了缰绳,呼啸嘶吼,看着远方的人群,脸上露出了兴奋之色。 他们并非是鲜卑人,而是急行军赶来的匈奴人! “前的那一支车队!是汉廷官员的车队!我认得!” 奔腾的骏马之中,有个声音高叫起来,这人就跟在刘曜的边上,年龄不大,看上去还只是少年,但已是匈奴中有名的勇士了,而且文武双全,对汉家的制度和衣饰颇为了解。 刘曜笑道:“你认得,那你来告诉我,这支车队里面,坐的是几品官?” 少年勇士迎风笑着,回答道:“这车队没有亮出旗号,看不出具体品阶,但汉家官员在出行的时候,讲究排场和分工,这支队伍有开道之人,又有孔武家丁,还有几辆车马随行,看车厢的样子,里面坐着的该是幕僚之流,凡此种种,可以看出,这支车队的主人,最少不会低于六品!而且当是主官,否则没有资格配备幕僚!” “六品?主官?”刘曜眼中一亮,哈哈大笑起来,“这地方之中,六品多为从属,而主官就只有县令和郡守,代郡这里的几个县贫瘠而匮乏,哪能有县令养得起这么多人,就算养得起,有郡守压着,不敢这般大张旗鼓,这必然是五品郡守,汉廷的边疆郡守,不少有将军头衔,可以开幕府,而代郡这里能为郡守的,除了陈止,不做二人想!算算时间,正好他也该来了,该是刚从广宁郡过来,因为发现了咱们的踪迹,所以要掉头回去,岂能让他如愿!” 话说到这,他忽然顿了顿,然后扬声高喊:“勇士们,展现武勇的时候到了,与我将这支车队杀个干净,能擒拿车中人者,赏百金,妇女牛羊任选!” “吼吼吼!” 一句话,点燃了众骑的热情! 伴随着阵阵喊杀,在飞扬的尘土中,骑兵与车队碰撞在一起,尽管车队中有人喊话,说是要与之交涉、交谈,但骑兵们却没有停歇的意思,宛如深入羊群的虎狼,挥动着短刀,收割着生命! 这支车队的护卫、家丁们,也是训练有素,但他们碰上的却是十中选一的精锐战士,而且刚刚经历了鲜血磨炼,一个个早就杀红了眼,战技更是胜出不止一筹,所以甫一接触,车队众人稍作抵挡,很快就溃不成军了。 惨叫声登时此起彼伏。 “住手!住手!你们知道在做什么?” 哀嚎之中,突然就有个声音叫喊起来,那是名文人装扮的男子,为陆区的幕僚之一,但有着朝廷授予的官职,这次前往广宁郡,也有官职落脚。 他坐于另外一辆马车中,毫不畏惧的出面,就要斥责来袭的胡人。 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少年匈奴勇士狞笑着扑了过去,一刀就砍在这文人的脖子上,然后一划拉,顿时血流如注,那人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其他几辆马车也是一般模样! 唯独陆区的马车边上,有几位汉家勇士护持,且战且退,眼看就要冲出包围圈了,没想到一根根箭矢忽然破空飞来,准确刺中了这护持马车几人的脖颈,让他们接连倒下,随后刘曜策马而来,将陆区的马车拦住,吩咐左右上去,将人抓出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当颤颤巍巍的陆区,被人从马车里拽出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半点名士风度,虽还竭力维持着一点官威,不想被胡人鄙夷,但两股战战,若不是有人抓着,立刻就要瘫倒在地上。 他的心里,更是惊恐万分,悔恨莫名。 陆区已然看出来,这群人绝不是和幽州有约定的鲜卑人,却不明白,这群人何以凶残至此,半句话都不多说,更不交涉,一个照面就是杀戮,仿佛根本就没有其他打算。 莫名的,陆区回想起陈止反复阻拦自己,不断诉说此去凶险,结果他却没有放在心上,更未能遵从,以至于此,那心中的后悔之意,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若再给陆区一次选择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再坚持己见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至少陆区是没有的。 对面,刘曜看到此人的面孔,却是神色一变,随后冷冷一笑,问道:“你是何人,陈止呢?” 陆区闻言一愣,心中涌起了浓浓的憋屈之意。 敢情自己的遭遇,是替他陈止受过? 这念头一起,就难以抑制,让他对陈止的感观越发低劣,正想开口,没想到刘曜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挥手,身后几人就一拥而上,手上的冰刃闪烁寒芒,一下就让陆区愣住了,随后他的身影,就被几名壮汉覆盖。 几息之后,伴随着阵阵马嘶,众多匈奴骑手再次上马,在一阵呼啸声中,有如狂风一样离去,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鲜血。 很快,又有声音响起,一名汉廷斥候隐没在远方的树丛中,在远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现场,在确认并无威胁后,这才缓缓靠近过去。 等他踏入了满地的鲜血之中,看着那一个个倒地不起的身影,瞳孔不由放大,倒吸了口气凉气。 军情如火,朝着幽州各处传递过去。 第三百零九章 胡临代县 “新来的太守未免也太胆小了,长史不都跟他说了么,代县内外守备森严,城墙也厚,还有北边的屯兵相助,只要点燃烽火,传信过去,很快就有援军过来,根本不需要这么如临大敌。” 代县的城门处,守门的兵卒正在嘀咕着。 随着前任太守的离去,整个城池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如此,但即便他们这些兵卒也很清楚,接下来新太守就要逐步掌握城池的局面,是顺利还是被架空,都要经历一番博弈。 不过,这边一个兵卒刚刚说完,就有人提出了不同的见解 “我看啊,那新太守的吩咐,其实是为了要争权,把几大家族的人都给镇压下去,好掌握权威,所谓的加强城防,不过就是借口,也不见得就是胆小。” 说话的是另外一名兵卒,正拿着木杯喝水,放下水杯就笑着说道。 原来,陆区还没走的时候,陈止就下达了命令,说是让都尉注意一些,将城内城外的兵卒集中起来,做好防备,更是传出命令,让城里城外的百姓、布衣,最近几天尽量减少出门,多在邬堡和村庄中待着。 这还不算完,连带着陈止自己那二百家丁,也被调动起来,熟悉着地形和情况,按着陈止操练的方法,布置着守卫局面。 除此之外,在长史刘宝介绍城中局面的时候,陈止还特地询问了粮仓情况,亲自过去视察,让相关的官员、吏胥都十分紧张,以为陈止是要彻查猫腻,没想到陈止过去,也不深究,只是问若是城池被围,这仓储中的粮食,大概能坚持多长时间。 得知可以支撑三四个月后,他才点点头,放下心来。 配合着这种种举动,不少人都说这新来的太守,可能是因为代县地处边疆,畏惧胡人来袭,因此不管其他,先就要布置城防,是胆小的表现。 连守门的兵卒都议论一二。 最早说话的那人,笑问:“李头,你资格最老,你说说,新来的太守,有没有本事?能不能镇得住场面?” “这我可看不出来,他们这些官老爷,都不是咱们能看透的,又是家族,又是官职的,好多啊,我老李都听不懂,不过有点我是知道的,”拿着杯子、被称作李头的兵卒说话间,微微压低了声音,“这城里的四大家族,不是很喜欢原本的那位太守。” “还有这事?”另外一人诧异起来,“不是说这三年他们配合默契么,不然也铺不开这等局面啊。” “嗨!你还年轻,看不懂这里面的道道,”李头笑了笑,他很享受对面兵卒看待自己的目光,“你是知不知道,那陆太守上任的时候,干了没什么事?” “知道啊,那时候我还没当差,但我爹是城中兵卒,他说过,当时有几个兵头仗着家里和唐家沾亲带故,闹腾起来,被新来的陆太守抓个正着,直接拿进大牢,连带着唐家都遭了秧,当时任都尉的唐典引咎辞职,唐家一直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来,这两年在四大家族里面,几乎都是垫底的。” “对,其实这个就是杀鸡儆猴,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光陆太守是这样的,他之前的两任太守也是如此,再往前面,我虽知道的不清楚,但想来也是差不多的。”李头抚了抚胡须,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这些当官的人啊,就讲究一个掌权,所以要立威,让人害怕他,才好确立权威,从而让人遵从他,咱们这代县、代郡,最有面子的就是朱、王、郑、唐四大家族,还有就是那刘家了,这两年在陆太守的扶持下也起来了,陆太守直接拿唐家立威,震慑了其他三家,于是接下来施政,也就顺利许多。” “原来是这么回事!”最先那人明白过来,不由露出佩服的表情,“那这个新任的太守,抓不住四大家族的痛脚,所以想用城防这件事借题发挥,来彰显自己的权威?” “你小子挺机灵的,这么快就明白里面的道道了。”李头笑了起来,正要再传授对方一些人生经验,却被远处疾驰而来的快马打断了思路,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入目的是一个神色慌乱的男子骑在马上。 轰! 伴随着那匹快马入城,代县的四个城门就都被死死的关上了。 同时,一个消息也被摆上了城中各大官吏,以及几个世家掌舵人的桌面上。 “陆太守被匈奴围困,车队全军覆没,太守生死不知?”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代郡从上到下,都陷入到了震惊之中,但不等他们将这个消息真正消化,就有另外一个更让他们不安的消息传来了 那支围困和歼灭了陆区车队的骑兵,正直奔代县而来! 于是,这城中但凡有些实力的人都慌乱起来,齐聚公堂。 “这群人很可能是匈奴人,那是比鲜卑人还要凶残的种族!太守,必须求救啊!” 公堂上,都尉之一的郑实,向陈止大声的建议起来,他的神色有些慌张。 陈止挥挥手,让他镇定下来,说道:“我在入代县的时候,就已派人去往北边,跟领兵屯田的将军通信了,不过当时他的回信说,没有大将军的命令,不敢擅自行动,所以我和他约定了,若有胡人兵马入侵代郡,他就要尽快驰援,将来犯之人击退,相信现在那边已经动身了。” “那就好,那就好!”郑实略微放心,做回作为。 紧接着,又有几名官员抵达,功曹史兰洛见状,出列说道:“太守,该来的人差不多都来齐了,有什么话,您就明示吧。”这功曹史所负责的正是黜陟,也就是官吏的升降,掌握人事,颇有实权,在官吏之中威望甚高,刚才消息一来到,陈止就让人通知他过来,然后安排他召集人手。 陈止点点头,目光一转,视线在众人的身上扫过,看着一张张充满着慌乱、疑惑和担忧的面孔,从容说道:“既然各位都到了,那本官先说一下情况。” 可能是众人聚集在一起,让他们有了底气,又或是陈止从容的表情,感染了众人,这聚集的官吏,本来看得出阵阵不安,窃窃私语,但陈止一开口,就都停了下来,将目光集中在陈止身上。 “诸位都清楚当前的情况,有一支胡人骑兵正在城外奔驰,初步判断是匈奴人的队伍,他们已将陆太守的车队歼灭,陆太守现在生死不知,有消息称,这支骑兵正在朝代县奔来,虽没有具体的情报,但大概很快就会出现在城外。” 听到了有关陆区的消息,很多人都露出了担忧之色。 五官掾耿擎更是忍不住道:“这伙胡人相当凶残,他们此来,不知道是打着什么主意,必须要重视啊!咱们代县的兵马不多,得尽快收拢起来,以防不测。” 陈止却摇摇头道:“诸位的担心,主要是因为陆太守的车队全军覆没一事,若是抛开这个情况,单看这支骑兵本身,其实无需过度担心,这个不用本官来告诉你们,你们在代县为官多年,见过的阵仗比本官多,见过的胡人也比本官多,现在的情况,你们应该很清楚,只要守住城池,我等就立于不败!” 众人的畏惧,多的是源自前任太守的遭遇,如果将太守换成普通人,或者只是一支普通的马队,等消息传来,代县上下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反应,这些官员也不可能会露出这般神色。 “胡人的兵马,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出现在代郡腹地,说明他们绕了路径,而能不被边防发现,则证明人数不少,能快速歼灭陆太守的车队,说明战力过人,因为陆太守的家丁本也是操练精锐,所以这是一支有着快速行动能力、战力过人、人数不多的精锐骑兵小队,宗旨就是快,一旦失去了这个优势,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我等只要坚守城池,敌军得不到补给,又要防备援军,更无立足之处,乃是劣势。” 陈止的一番话说完,一众官吏对视几眼,放下了担忧。 郡长史刘宝忽然想起一些事,张口欲言,最后却生生忍住,转而问起后面如何安排,以及怎么疏散百姓。 “胡人人手有限,又是骑兵,目的不在攻城,也没有能耐攻城,此番奔代县而来,无非是要恐吓一番,只要守住城门,坚守不出,则贼兵自退,这个时间不会很长,胡人轻骑快马,肯定不会带很多干粮,又是绕行而来,出其不意尚且能有战绩,既然暴露了,就该担心怎么回去了,其实只需让他们以为援军来了,根本不用费劲,就可退敌,这样也可以让百姓不被影响,况且我早就让人去乡中传令,该有警醒作用。” 那刘宝听罢,长舒一口气,转身对官道:“太守都有安排,诸位且自放心。” 这边话音落下,就有一人匆匆忙忙的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叫着:“来了!来了!那胡人的兵马,已经冲过来了,就快要到城门前面了,能听到他们的叫喊声!他们,他们还挑着一颗头颅!” 第四百一十章 假兵退匈奴 “快快投降!否则皆如此人!” 匈奴的那名少年勇士,用一根不知道从哪捡来的长枪,挑着一颗人头,朝着城中叫喊。 城墙之上,陈止等人从高处往下看去,便见匈奴骑兵在城下来回徘徊,尘土飞扬,马蹄震动,给人心中一种莫名压力。 而不少人一见那颗人头,都忍不住下意识的捂住了嘴,更有人露出了作呕欲吐的表情。 人头被挑的很高,在城楼上也能看个分明,那人头的头发散乱,但特地将面孔露出来,高高挑起,伴随着夕阳的光辉,能清楚的看到相貌。 看着那张面孔,陈止面色阴沉,他没有想到,对方下手这么干脆,半点余地都不留! “陆太守,真的糟了他们的毒手!这群匈奴人简直是无法无天!”县令卢讲看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叫喊起来。 更多人的人则是脖子后面一凉,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陆区在过去三年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虽算不上朝夕相处,至少经常见面,别管有什么恩怨,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走了没有几个时辰,回来就变成了一颗头颅,何等残酷! 就连杨宋、陈梓、束交等人,也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或来历不凡,或出身大家,或沉稳干练,但这样残酷的阵势还是第一次见,不久前还和自己交谈过的人,转脸就成了没有生命的头颅,这样的反差,终于让他们意识到北疆的凶险,以及这片土地和中原腹地的不同。 刷! 突然,一支箭矢直飞上来,来势凶猛,最后碰上城墙,“叮”的一声跌落下去,但离众人所立之处也不远了,将他们吓了一跳。 一阵惊慌之下,他们不由的下意识后退,随后又循着箭矢的来路看了过去,正好见到了拈弓搭箭的刘曜。 刘曜放下长弓,抬头看去,目光与陈止四目相对,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远方的丛林中爆发出阵阵呼喊,随后大大小小的士兵冲杀出来! “援军来了!” 顿时,城墙上的众人都来了精神,长松了一口气。 但也有人露出一点意外之色。 “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刘曜眉头一皱,心中隐隐疑惑,但他这次深入,本想截杀,最后未能如愿,想在陈止立足未稳之时,在代县冲杀也没能做到,最担心的就是碰上官军被缠住,因此狠狠一咬牙,看了一眼城墙上的陈止,脑子里迅速权衡,最后一挥手,艰难的说道:“撤!” 他很清楚,自己这次过来,带的虽然都是精锐,但人手不够,更不可能攻城,何况匈奴一族本就不善于攻城,否则也不会让刘琨在晋阳城中抵挡这么长时间。 因为时间上的偏差,截住了陆区,得知陈止已入代郡,就知情况不利,之所以还带着兵马冲过来,一是考虑到陈止新近入职,和上下关系都没有捋顺,说不定有可乘之机,这二来,也是要用这个方法恐吓城中,表明自己匈奴身份,伺机挑拨离间。 所以,他发布了命令,却猛然抬头,朝城头喊道:“陈止!我刘耀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取你首级,今日让你暂时逃过一劫,但只要你在代郡一日,这里就休想安宁!我必取你性命!” 他的声音洪亮,即便隔着老远,城墙上的人也能听得清楚。 陈梓等人就神色变化,看出了对方的险恶用心。 刘宝等人同样眉头一皱,小心的打量陈止,心思各异。 “这就走了?”城墙下,少年勇士回头看了一眼,感觉不够尽兴,但也不敢违逆命令,手上一抖,将长枪尖儿上的人头甩落,然后拿在手上,跟着将长枪丢在一旁,把人头拴在马鞍一侧,最后一扯缰绳,拨转马头。 呼! 伴随着一阵狂吼,匈奴骑兵又好像狂风一样呼啸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不能让他们跑了!必须抓住他们,给太守报仇!”都尉郑实这时候回过神来,冲着下面的兵卒叫喊起来,话中充满着焦急。 敌骑退去,情况就有了变化,陆区惨死,他这个协助郡守执掌驻守兵卒的都尉,难免就要担责,当然忍不住出声。 只是那群兵卒并不听从他的指挥,况且也无法听从,骑兵来去如风,这群从林中冲出来的兵卒却都是步卒,连匹马都没有,为首的那名将领都是在地上飞奔的。 “咦?” 突然,看着兵卒的陈梓微微一愣,发出了轻咦,朝陈止看了过去。 陈止点点头,说道:“诸位,这群兵卒并非是朝廷的援军,所以无法追击。” “什么意思?” 众人疑惑,再朝那兵卒看去,却见为首那人来到城下,将头盔摘下来后,露出了一张尚显稚嫩的面孔。 冉瞻! 这人赫然是跟在陈止身边,护卫安全的少年武士冉瞻。 他因自幼习武,骨架很大,一年以来更是吃得好、睡得好,又有专人教授武艺,个头窜的很快,此时穿着这一身铠甲,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人的年龄。 等冉瞻的面孔一露出来,城墙上的众人也都明白过来,再看那一名名兵卒,都看出了端倪。 “这些太守您的家丁?”刘宝小心的询问起来。 “不错,我在之前在城外布置了一支人马,让他们潜伏在树林中,以作疑兵,匈奴人少,畏惧被官兵缠住,因此一见有援军到来,就会尽快退避,仓促之间,他们也无从仔细探查,才能被人惊走,不过凭着我这百多人,要追他们也是不现实的。” 刘宝、卢讲等人听到讲解,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原来如此,多亏了太守妙算啊!”刘宝等人连连点头,称赞起来,也不知真情还是假意。 卢讲更干脆的说道:“多亏了太守的这番计谋,让匈奴人知难而退,否则纵然我等坚守不出,但匈奴人凶残,难保不惊扰城外的百姓,现在他们匆忙而退,百姓能安稳许多,下官这就代表代县百姓,多谢太守恩义!” 他话一说,不少同僚都露出怪异表情,却也没人多言。 陈止摇头道:“匈奴人的话已表述的很清楚了,他们过来是寻仇的,是冲着本官来的,是为了报仇,严格来说,是我害了陆太守,也让这代郡更加不安全了。” “话不能这么说!”刘宝等人赶紧表态,“匈奴人过来,为的是报国仇,是要替那死去的匈奴酋首刘渊报仇,但此人乃是叛逆之徒,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太守你算死此人,实乃大功,朝廷表彰,天下皆知,怎么能算是根源?难道惧怕匈奴报复,这样的事就不做了?因为担心坏人会报复,那就连好事都不做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其他官吏也都回过神来,想到那匈奴赵王走的时候,喊出的话,让自己心神动摇,在表情上肯定是表现出了什么,不由担心起来。 不管他们是不是将陈止看做灾星,但在这位上官的面前,肯定不能表现出来的。 县令卢讲也道:“代郡所处,本就多有游牧部族劫掠惊扰,无法根除,哪都责怪到太守您的身上?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先把那一支匈奴兵马画拦截住,不再让他们为所欲为!” “不错!” 眼看着卢讲成功的将话题转移,其他官员赶紧凑上来表态。 “不能让他们这么就跑了!” “这匈奴人太过嚣张,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只是,要如何将他们拦住呢?” 最后一句,也是其他人关心的问题,至少表面上如此。 陈止则道:“我早有准备,这次匈奴的赵王刘曜亲自带兵过来,斩杀了朝廷的太守,这样的罪责足够将他擒拿、处斩了,他既然带着的人少,那就是一个抓捕他的好机会,我在北边也有安排,希望能将他们歼灭!即便不能,也得让他长点教训,知道厉害,以后进犯之前,就会多想后果。” 旁人听到这里,自是不明所以,但见陈止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不追问,但心里猜测着,大概是提前通知北边的屯田之兵,让他们过来驰援。 思考之中,众人从城墙上下去,刘宝和身边几人打了个眼色,其他几人顿时会意,微微点头。 他们是决定等会要私下里碰个面,探讨一些问题。 另一边,刘曜的骑兵在离开代县之后,就一路向北,只是行了还没有几里路,就发现地面震动,前方出现了一支军队。 “不好!是边疆屯兵!”少年勇士认出来历,看到对方的人马,不由担心起来,“咱们可不能昂让他们缠住,这里是汉廷之地,若是陷入其中,要脱身就难了。” 刘曜丝毫也不意外,道:“咱们还是绕路离开!这群屯兵人虽多,但战力不济,他们的战马也有限,比不上咱们匈奴,追不上我等的!” 对面的兵马也发现了他们,立刻围拢过来,紧接着就是一阵追赶,在付出了三名骑手的代价后,刘曜等人终于还是脱身出去。 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刘曜冷笑起来:“这次算便宜了陈止,但他也无法奈何得了我,还让我给他埋了祸根,未来有他受的!来日方长,我定要让此人在北疆难以立足!” 第四百一十一章 陈止,你又算计我! “大将军,以后我还要和你一同来,帮你手刃了陈止那贼!”少年勇士被刘曜的话激发出心底的斗志,不由高声附和。 刘曜露出了笑容,说道:“到时自然不会忘记了你小子,但现在先离开这里再说!我们走!”说完,策马狂奔! 众骑齐齐点头,紧跟了上去。 他们这支人马,想回归匈奴地盘,不能直接往西边跑,而是要往西北,在草原边缘转上一圈,才能顺势南下,回归匈奴国,这是因为在幽州和并州的边缘,除了山脉之外,还有有许多的军屯。 这些军屯的存在,不光为了防备游牧部族,同样也限制了他们的活动空间。 另一边,在送走匈奴骑兵之后,身在代县的陈止,却没有松一口气,而是将几个幕僚找来,又将关于代郡屯田的卷宗抽出来,在衙门的后堂中仔细研讨。 这些卷宗,在交接的时候,都被他记得差不多了,因此能轻松遴选出来。 参加这次会意的有周傲、杨宋、陈梓、苏辽等,在旁人看来,都是陈止的心腹,而且关系密切,利益捆绑在一起,乃是一个共同体。 除此之外,最新加入的束交、张亢和鲍敬言也在其中,但从座次上能看得出来,他们只是列席,出于谨慎的考虑,没有打算出言。 陈止将他们叫来后,简单介绍了此举的目的:“匈奴露面,虽然已经退去,但你们也该看出其中凶险了,他们在试图将这件事,和我的到来联系在一起,未来或许会有更多的匈奴人攻来,就算不考虑匈奴人,其他部族也不可掉以轻心,中原和草原的矛盾,不是因为恩怨,而是要争夺生存空间。” “争夺生存空间么?这个说法倒是贴切。”鲍敬言微微点头,看向陈止的目光中,有一丝审视的味道。 陈止见众人都明白了,就继续说道:“我等初来乍到,要做的事很多,但在边疆之地,兵家事是必不可少的,只是短时间内,无论是我的家丁,还是其他什么力量,都不成气候,所以要借助这里本来就有的兵力,但不是郡中驻军。” 杨宋点点头,说道:“中原腹地的诸军,就算是一个郡,也很少有超过三百的,多数分散在不同的县城,这里是边疆,理论上可以有更多的驻军,但在军饷和幽州都督的限制下,实际的兵马十分有限,不足为战。” 陈止接着就道:“因此这最开始的时候,我们还要借助边疆的屯兵,所以有必要搞清楚这屯兵的大概情况,这几部卷宗是记录有吞兵有关之事的,诸位可以看看,然后说说看法,匈奴的事正好是个引子了,也好顺理成章的了解。” 杨宋就道:“这屯兵的兵权,大部分都掌握在那位大将军手中,卷宗中该不会有具体的户籍名册,可能只是些战役纪录,嘿,还真是!”说话间,他翻开手边的卷宗,看了一眼之后,就笑了起来。 “论屯田,幽州这边虽是边疆,但屯田的规模并不大,远远比不上江淮一线。”陈梓在翻看了书籍资料之后,给出了这么一句判断。 杨宋点点头,笑道:“陈兄,你们家祖上乃是此道的行家,下邳陈家离江淮屯田之地很近,对这些自是清楚的,你不妨简单让我长长见识,实不相瞒这卷宗里面很多东西,我看得头疼,还是听别人和轻松。“ 三国之时,新汉居于南,而江淮一线就是边疆,时常与北边的两国争锋,因此屯田诸多,陈家先祖陈登曾为广陵太守,家族也在江淮一线,参与过屯田,陈梓作为下邳陈家的子弟,当然知道这些,更对屯田有着很深的了解和认知。 陈梓看了陈止一眼,见后者默许,这才开口说道:“幽州的屯田多为军屯,是按着军队编制进行管理和组织的,一般是五里放置一营,营中六十人上下,且佃且守,所以能缓解边疆的粮荒,促进水利,亦可扩大耕地,自桓灵以来,游牧南下,耕地日缩,这屯田之法堪堪守成,有些北方之地,还因此得以种植水稻,并且还可以吸纳流民。” “乖乖,有这么多好处,真是想不到!”杨宋闻言一惊,他本身对于兵事很感兴趣,这次过来就有意带兵,只是对兵家的制度建设却兴趣缺缺,不甚了解。 陈止则点点头,总结道:“其一,能缓兵粮,这就可以扩大兵马,站稳脚跟,其二,能促水利,也可以造福边民,其三,扩大耕地,更是可以推动诸多作物,其四,吸纳流民,就可以恢复和发展农业,减少动荡,从这方面来看,屯田确实有很大的便利,不过……” 随着他的“不过”一说,众人的注意力就都被吸引过来。 “不过,这粮食还是官府的,并非民田,仓禀满其实与民关系不大,很多驻守之地,甚至不许民众靠近,而且我也了解过了,在屯田的过程中,经常征用民田,令很多民众失地,因此还造成了不少的民变。” “对,这个是真的,”陈梓当然不会隐瞒这些,“屯田有利有弊,不过代郡所处的幽州,最近百年之内,胡人越来越多,胡汉杂居,越是往北,胡人越多,多为游牧,以至耕地荒芜,因此宣武皇帝定北后,才会决定在北边屯田,借此阻挡游牧南扩,所以这边的屯田之地,没有多少是从良民手中夺取来的,多是从游牧部族那边争夺过来的。” “没想到小小一个屯田,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道道。”周傲不由感慨了一句,意识到了自己与陈梓之间的差距,本来的一点争夺首位之心,不由就淡了。 陈止点点头,指着那一叠卷宗,道:“代郡北方的屯田,规模不算大,但沿着耕牧分界一线蔓延,聚集起来的兵马不少,成千上万,但具体的情况卷宗上没有标注,只有幽州刺史府才有纪录,这个纪录他是不会给我们的,但从代郡整体的情况大致能判断出,这支屯兵能有效阻挡游牧南下,却对小股人马无法彻底监控,因此偶尔有一些零散的胡人渗透进来。” “若是如此,靠着屯兵可以维持代郡境内的安宁,但靠他们围剿匈奴却不现实,”杨宋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对屯兵不甚了解,但涉及到具体的军争,却有着自己的看法,“一来,屯兵其实难以调度,二来,还要警戒北边,防备游牧,不可能分出太多兵力围剿那支匈奴人的骑兵。” 陈止点点头道:“不错,但他们可将匈奴人驱赶到一处,逼迫匈奴人难以西去,只得寻道北上,匈奴这次过来,没有惊动边军,说明掌握了小径,离开的时候大概也是要走小路,从而躲避追捕、绕开边军,若是我之前的布置有用,那么还有一支兵马会阻止他,或许还能有意外的收获。” 杨宋一脸意外:“嗯?莫非太守你还安排了伏兵?但是兵从何来?” 他们这支车队一路北来,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没稳固根基,人就这么多,兵马他也都知道,除了从洛阳和彭城汇聚而来的二百家丁外,几乎就没有其他人手了,而这批人都扮作兵勇,才把匈奴人惊走。 余下的,还有彭城新招募的几百家丁,以及下邳陈家准备好的五百精锐家丁,和杨家准备的五十骑兵、一百精锐家丁,但都没有被派遣过来,要在后面陆陆续续的抵达。 除了这些人之外,能被陈止调配埋伏的兵马,根本就不存在。 “这支兵马,不是我的人手,”陈止笑着回应,“所以我也不敢肯定,他们能否按着我的要求埋伏在路上,若是不能,也就罢了,毕竟将匈奴惊走已经足够,我等还不具有将他们歼灭的实力,但如果那支人马能埋伏起来,则能让匈奴的这次任性之举,成为一次惨痛的失利!” 或许是不能确定那支兵马能否遵从命令,所以陈止没有明说兵马的身份来历,让杨宋越听越是疑惑,心里仿佛有蚂蚁在爬。 倒是陈梓神色微变,看了陈止一眼,若有所思。 另一边,就在陈止话音落下的同时,刚刚离开幽州境内,步入草原边缘的匈奴骑兵们,就被另外一支骑兵发现了! 这支骑兵的人数,比他们要多上三倍有余。 “不好!是拓跋鲜卑的骑兵!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少年勇士一眼看过去,就认出了来人,神色狂变。 和面对中原步卒的时候不同,才与鲜卑人打过几场的匈奴人,很清楚拓跋鲜卑骑兵的厉害,面对这支骑兵,匈奴人机动性强的优势荡然无存!更不要说,他们刚从代郡撤出,长途奔袭,本就疲乏,加上被汉家边军追击,又损失了人手和马匹,精神也时刻紧绷,刚刚松了一口气,又碰上数倍于几、战力不弱的敌人,在心理上也居于劣势。 “我们是上当了啊!”看着迅速接近的鲜卑骑兵,刘曜眯起了眼睛,心里却有种吃了苍蝇一样的感觉,“陈止,你又算计我!” 第四百一十二章 祸从口出急从书 “前面是匈奴人!” 对面,奔驰的骑兵之中,有人高声欢呼! 这群人正是拓跋鲜卑的骑兵,带领着他们的就是那拓跋郁律。 这位拓跋鲜卑的年轻头领,此时也是面色兴奋,看着前面匈奴人的队伍,露出了笑容。 “陈先生当真神机妙算,真让我们在这里碰上匈奴人了,那打头的不就是刘曜么?他这个匈奴大将军,过去可是威风的很啊!之前的那场大战,也让我们吃了不少的亏,现在却出现在这里,怎么能放他离去!” 拓跋郁律越说越是兴奋,立刻加快的奔驰的速度,向前狂奔! “可惜了!匈奴人明显经历苦战了,但我没有把人都带来啊!” 以他久经战场的经验,如何还看不出来,这支匈奴骑兵乃是疲兵,而且兵容不整,显是经历过一番苦战,为强弩之末了! 面对这样的一支队伍,他拓跋郁律率领的骑兵,可以说是生力军了,无论是士气还是体力,都占据了优势,当然不愿意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陈先生特地嘱托赵兄传信,就是为了这一刻,绝对不能放过刘曜!可惜啊,可惜我之前还将信将疑,所以有所保留,带来的人马并不多,把不少人都带回去了,否则今日就毫无悬念了!” 伴随着这样的念头,他却没有犹豫,身先士卒,领着鲜卑骑兵直冲而上,凭借着士气、精力、体力和人数优势,将那必经之路堵住,随后呼啸着扑了过去! 就这么一下子,便逼得匈奴骑兵要退去! “不要退!往前冲!” 刘曜将腰间长刀一拔,叫喊起来! “后面乃是狭窄小径,无处可走,又有汉儿追兵,如何能够摆脱?唯有前冲,只有冲过去才有活路!” 话音未落,他已当先朝前冲击过去! 紧随其后的就是那名少年勇士,他是刘曜的死忠,眼见这般情况,毫不犹豫的追随而去! 有这两人做榜样,其他人顿时也是一般模样,吼叫着冲了上去! 两部游牧民族的厮杀就此展开! 寒芒闪烁,马蹄交踏,金铁交鸣,鲜血洒落在地面上,吼叫声与惨叫声不断交替,构筑起一曲最为原始和野蛮的曲调。 ……………… “匈奴人此来,明显是因为那位新太守啊。”功曹史兰洛摇摇头,低语叹息了一声。 在他的对面,坐着郡长史刘宝、代县县令卢讲、五官掾耿擎等人,他们一个个都是愁容满面。 若有代郡百姓来此,见到了这屋中的阵容,怕是忍不住要要感慨,大半个郡县的高官都聚集于此了。 不过,平时官威深重的高官们,现在半点官威都顾不上了,他们碰上了大难题。 众人担忧的,就是兰洛正在说的问题:“陈太守来到这,引来了匈奴人,未来不知道有多少匈奴国的攻击,要落到代郡头上,这过去还能用绥靖之法,让刘琨在前面顶着,以后咱们代郡怕不是要成了刘琨的诱饵,帮着他吸引匈奴大军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眉头紧锁,愁眉不展。 在陈止面前,他们一个个表现的深明大义,但那是做给旁人看的,真落到了自己身上,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兰洛、耿擎这样的人,虽是流官,但和当地世家的利益休戚相关,他们的妻子、小妾就有当地家族的嫡女、庶女,当官几年也从当地世家、宗族手里得到过不少的孝敬,早就是一损俱损了。 更不要说都尉郑实等人,干脆就是世家出身,因三互法名存实亡,所以不用回避乡里,得以在当地身居高位。 这样的世家子弟,从得位当政以来,不知为自家谋取了多少的实利,主要的表现就是产业和土地,以及依附于土地的诸多佃农、部曲。 他们护卫土地,就是在护卫自己的利益,但若是引起了匈奴的注意,大军三天两头的过来,那就是想护持都护持不过来了,对陈止的埋怨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还是远的,”那卢讲这时开口,“眼前还有一个大问题,是有关陆区太守的,这陆太守过去当政三年,不管咱们与他之间有多少恩怨,又或是否敬佩他的为人、为政之能,但有一点是不能改变的,就是此人乃是大将军的心腹,又是朝廷命官,死在咱们代郡的地盘上,朝廷若是追究下来,立刻就是个事,而且近在眼前!况且,朝廷的追究不可怕,大将军如果问责,那谁能担得起?那一位可是经常杀人的!” “对啊,这才是当前最让人头疼的!”刘宝也是摇摇头,眼睛里满是担忧,“谁知道这件事要怎么定?按理说匈奴乃是叛逆,但之前北军大败,朝廷都忍了,这一年以来,更是不再提及,对匈奴寇边、骚扰,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久前也有县令被杀的情况,更有军中司马被杀,最终都不了了之,郡守被杀怕也要大事化小,不和匈奴追究,但对内可就不好说了。” 都尉郑实点头,说道:“那县令一事过后,整个县,从上到下可以说是被一撸到底,没有哪个位置的人能幸免,至于几次军中司马之死,相关的武将、幕僚、从属,乃至兵勇,从前军到辎重营,都有人被追责,或者降职,或者撤职,有的干脆就被问罪了!县令、司马尚且如此,何况郡守?尤其是,咱们是眼睁睁的看着陆郡守的……首级,被贼人带走,更要命的是,之前还被匈奴人,在城门前展示,消息要是传出去,我等会被如何处置,着实难料啊!” 刘宝叹了口气,就道:“不错,其实匈奴逞凶,杀了太守,这是大罪,如果我等能救下陆太守的首级,也算是一功,或许可以抵消不少罪责,加上匈奴入寇,边军守备不利,也该承担责任,这一加一减,说不定能将事情带过,但问题就是,匈奴人跑了啊!” 卢讲也满脸苦涩的道:“陆家还不知道怎么说呢,陆太守过去不受陆家重视,但自从在北地当差,陆家与他联系越发紧密,万一迁怒我等,如何承受?” 屋子里顿时愁云密布。 五官掾耿擎忽然说道:“有件事,你们没有说到,其实最让人担心的,乃是陈太守的背景。”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表情复杂。 这个问题,几乎所有人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有说出口,就是有着顾虑,现在有人起头,总算是大破了默契。 “陈太守的背后有着太仆和杨家,他又是新晋上任,听说连皇上都对他青睐有加,想来不会让他一上任就因故下台,上面很可能是要将他的责任压下来,但陆太守的首级被带走了,这个事就不好办了,说不定最后要拉几个人,替他担责!” 众人顿时都面色阴沉,怎么想,他们都是背锅的理想人选。 “干脆……”忽然,兰洛迟疑了一下,一咬牙道:“在座的诸位该很清楚,我等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但如果能统一口径,将责任都推到新任郡守的身上,或许还有转机,毕竟……法不责众!” 他话出口,其余人都是神色变化,有意动的迹象。 但他们很清楚,不能轻易表态,因此都不多说。 “还是得看局面啊。”刘宝顺势带过,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这么聚集,其实被人忌讳,今日可以借匈奴人为借口,但时间太长的话,传过去的话,难免让太守心疑,我看还是散了吧。” “长史言之有理。” 其他人纷纷附和,连连点头之后,很快就各自告辞离去。 看着众人的反应,兰洛心中后悔,知道自己的提议有些冒失,就算其他人是一般心思,在这个局势不明的时候,也不会轻易表态的,倒让自己因为一时心急,被推到了前面。 “不行!万一有人告密的话,我岂不是要成了替罪羊?” 回到家中,兰洛越想越是担心,饭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最后干脆半夜起身,到桌前写着什么。 “夫君,可是有什么心事?是因为匈奴人之故?” 兰洛的妻子刘氏乃是代县刘家之女,也是世家出身,见识不少,匈奴来势汹汹,城里的人哪里会不知道,是以有此一问。 “娘子,为夫今日是糊涂了,说话不小心,若是传入新任太守的耳中,可是要得罪人的,不知道会怎么样,为今之计,只能向大将军投诚了。” “什么?”刘氏闻言意外,“夫君今日说了什么?” 兰洛就把晚间众人聚集时,自己说的话给她简单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传闻说大将军对这位新太守颇有成见,陆区又是大将军的心腹,我若愿意投靠,编排些话来,得了大将军的欢心,有他撑腰,料想就是陈止,也不能将我如何。” “不妥,”没想到刘氏却摇摇头,“夫君请听妾一言,人都说陈君为青徐名士,胸怀宽广,夫君素有才干之能,不过一二言语,料想陈太守不至于这因言惩人,只要夫君接下来尽忠职守,太守自可知你之心。” 第四百一十三章 刘氏劝夫,鲜卑献礼 “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兰洛摇了摇头,整个人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唉,官场上的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知不知道,新太守这次过来,带了多少人?多少财货?多少家丁?” 说着,他不等自己的妻子回应,就自顾自的说着:“众多幕僚,很多都是要在未来,接替代郡上下的职位的,从而更好的辅佐太守,更可以让太守对这郡内外的控制增强,也是笼络人心的手段,而那么多的家丁,也需要财货来供养,但家族提供终究是有极限的,想要进一步的扎根,就得经营郡县,就得靠自己的心腹啊,你说说,这种情况下,一个犯了错的下属,还是前任留下来的,会是什么遭遇?” 说到这里,他自己先露出了苦涩的表情,摇头道:“你看,这不是一个送上门来给人立威的靶子么?换成是,也不会放过啊。” “但是,我听父亲提过陈太守的事迹,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刘氏摇摇头,“你看,之前不是有个当众得罪过他的差役,事后太守还特意叮嘱过,不要为难那人么?这还是夫君你说的。” “那差役无足轻重,多他少他,有何区别?”兰洛还是摇头,“根本没有区别,若是一味追究,还会让人觉得他心胸狭窄,反倒是这么交代了一句,给人一种大度的感觉。” “那和夫君的情况不是一样么?”刘氏微微一笑,伸出手握在兰洛的手上,阻止他继续书写下去,“对陈太守这等人而言,这里只是一个小地方,他从洛阳而来,眼界肯定不会局限在北地,或许夫君不喜欢他,但妾身以为,无路时差役,还是功曹史,在太守眼中区别不大,莫说太守未必能知道,就算是知道了,若是找夫君的麻烦,也显得他心胸狭窄,反之则让人敬佩。” 兰洛神色微变,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微微一笑,看着那些了几个字的信,又道:“倒是夫君你的这封信一写,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就真的是覆水难收了,妾听夫君说过,前任太守离去之前,新任太守反复劝阻其人离去,思及今日之事,显是早有预料,那前任太守几次给陈太守难堪,他尚且原因伸出援手,何况是夫君?反观陆太守,一旦出城,就再也难回,这与夫君的这封信何其相似?信若寄出,即便陈太守心中并不责怪夫君,夫君又如何自处?岂非只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兰洛看了一眼那封写了一半的信,放下了手中的笔,随后笑道:“唉,算了,还是先观望两日吧,万一真如爱妻所言,那为夫确实是进退维谷了。”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却落地了,因为做出了决定,不复忐忑。 而等到第二日,当他回到衙门,还没有进去,就被一个人叫住了,回头看去,喊住他的正是都尉郑实。 “兰功曹,不知你昨日睡得可好?”郑实一上来就招呼,却听得兰洛满心疑惑,他过去和这郑实来往不多,最多是官场上的应酬,昨日也是因为原本的几个重官都聚在一起,才会私下里碰面,否则他这个位置,与人相交都不合适。 更不要说,郑实乃是代县本地几个大族出身,近似于族长一般的身份,而兰洛虽然祖上阔过,出自中山国,但传到他这一代,早已落败,是靠着和刘家联姻,才得以稳固地位,继而升迁的,因此和郑实在阵营上并不统一。 看着郑实此刻一副熟稔的姿态,兰洛就觉得情况不对。 这人该不是在谋划着什么,想要拉我下水吧? 想到这里,兰洛莫名的不安起来,因为当下这个时间节点,要说有什么动静,那十有八九是和新太守有关的,他昨晚才在妻子的劝说下,放下了心里的念头,真正做出了决定,眼下想要做的,是静观其变,可不想再掺和进去。 一念至此,他下意识的想和郑实保持距离,对其人的话,也是敷衍起来,几句后就想要告辞先行入公堂。 郑实看得直皱眉头,他本想寒暄几句再入正题,见状也不得不直接说道:“其实,我昨天回去之后,想了想你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认为我等必须要尽快行动起来。” “行动起来?”兰洛心中一突,试探性的问道:“都尉是想起了什么话?” “不就是有关新太守的事么?”郑实眉头大皱,却还是直接说着,“万一这太守无事,咱们几个成了替死鬼,那可就太冤枉了,毕竟代县是咱们几家的根,和陈太守关系可不大,若是没有咱们在这坐镇,你说着代郡的父老乡亲该怎么办?谁给他们做主?” 稍微镇定了一下,兰洛试探性的问道:“那郑都尉你的意思是?” “我昨晚回去,已经修书一封,寄给蓟县的大将军了,将这边的情况给他老人家汇报了一遍,”郑实说着露出了一抹笑容,“功曹史你也是知道的,我那族兄现在正在大将军帐前当差,有他引荐,我这封信肯定会受到大将军的重视,到时候也就能让大将军关注代郡,搞清楚到底是谁的问题了,因此你我必须挺身而出啊,在大将军面前,指认他陈止的罪责,还代郡百姓一片青天!” 听到这里,兰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如何还听不出来,这郑实打着的正是和自己一样的主意,想要向大将军王浚投诚,将陈止卖了,以此来脱身! 这样的事,其实隐患不小,身为下属,你架空上官也就罢了,还直接出卖,这以后再有新太守过来,了解了此事,他会怎么想?哪里还敢用你。 因此不到最后关头,也不会选择这种极端的手段,兰洛昨晚做出这般决定,纯粹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留下了祸根,所以要兵行险着,但这个郑实可还是稳稳当当的,却突然做出这么一手,那只能有一种可能。 他要搞事! 瞬息之间,兰洛忽然想通了里面的关窍,意识到郑实担心的,其实是自己都尉职位,带来的责任,说到底,他负有守备掌兵之责,上面真要追究,很有可能要着落在他的身上,因此才会着急,不惜拿出这样的解决办法。 我可不能掺和! 带着这样的想法,兰洛唯唯诺诺了两句,却不给郑实任何承诺,只是说这事自己还没想好,还要再斟酌斟酌。 “你还斟酌什么啊!?”郑实终于变脸了,“兰洛,你昨天说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这话要是传到了陈止的耳朵里,你吃不了兜着走,还在这里跟我装,有什么好装的?我这是给你一个机会,你居然不知道把握?这件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必须和我站在一起!” 兰洛闻言,这心底火气也是上涌,就要开口再说。 但突然就听到公堂之中,传来了一阵哗然之声,紧接着那衙门外面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响,紧随其后的则是几名体格强健的男子,被几名差役引领者,从衙门正门走入,朝着大堂而去!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这几人手中捧着的几个盒子,不知道装着什么。 以兰洛、郑实的目光,当然能看得出,这几人并非中原之人,很可能是鲜卑人种。 刚刚经历了昨日匈奴冲城之事,胡人在代县城人的心里,算是一个敏感问题,兰洛和郑实也不例外。 “这群胡人过来做什么?难道还嫌代县不够乱?”郑实眼睛一眯,嘴里说着,心里却是不由欣喜,觉得这种时候,放鲜卑胡人入城,只要稍加挑拨,就能给陈止头上扣一盆脏水,就算陈止是太守、是上官,但凭着郑家在城中的力量,想要陷害一名上官,根本不算难事! “这大盒子、小盒子的,难道是因为陈太守新近上任,过来送礼的?这种时候送礼?”郑实故作叹息,摇头说着:“陆太守尸骨未寒,陈太守不思找胡人给太守报仇,这就要接受胡人的馈赠了?唉,我真是替陆太守惋惜啊。” 兰洛在旁边听了,却忍不住在心里摇头。 且不说这胡人送礼,怎么就和陆太守扯上关系了,就说杀了陆太守的可是匈奴人,今日过来的是鲜卑人,匈奴和鲜卑可也不对付,更不要说,这事胡人主动上门送礼,又不是陈太守强逼着胡人送礼,这也能扯一起?这个郑实,恐怕真是包藏祸心,十匹马都来不回来了。 想着想着,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公堂,也都压下了各自的心思,怀着不同的目的,想要看看情况再说。 随后,一套流程下来,也让他们知道了今日到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拓跋鲜卑的拓跋郁律?没想到会是此人,他在拓跋鲜卑中名望不低,听说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的首领,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给陈止拜贺?” 郑实听着拓跋郁律面对陈止时,满口的恭贺,心里谋划着,此事或许可供利用。 “若将陆太守的事,和这个拓跋郁律也联系在一起,那我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就算是下一任的太守来了,也不会怪我出卖上官啊!” 想着想着,他很快就看到了机会,当拓跋郁律说着:“这次来得及,没赶上给陈止准备贺礼,这几个礼物,还是按着陈君你的吩咐,这才得手,就赶着给你送来了。” 郑实突然起身,冲着陈止道:“太守,这怕是不妥吧。” 第四百一十四章 盒中人头 “郑都尉,你有什么话要说?”陈止瞥了郑实一眼。 郑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扫了众人一眼,见再坐的官员,看向拓跋郁律的目光中,都夹杂着警惕和担忧,他们的脸上也能看得出一丝心有余悸的表情,不由心中大定。 于是,他拱拱手,直言道:“胡人天性凶残,这一点我想在座的诸君是心知肚明的,而且陈太守尸骨未寒,太守您这个时候接受他们的贺礼,恐怕有些不合适。” “哦?你是何人?敢出言挑拨?”拓跋郁律自从进来,都是满面笑容,更是礼数周到,让人觉得这位鲜卑人,也是个好相与的,但听得此言,他忽然脸色一变,朝郑实看了过去,那冷冽的目光宛如利刃一样,让郑实心中一惊。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郑实既然已经出言,这个时候又怎么会退缩,于是他硬着头皮对陈止道:“太守,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将这里的事,禀报上面,并将胡人的威胁描述清楚,再安抚因为陆太守的事,而留下来的隐患、动荡的人心,迟则生变啊!”话语中一副谆谆告诫的样子,仿佛是忠心为了陈止在考虑,但只要稍有官场尝试的人,都听得出来,这番话背后,其实是在指责陈止。 “不过,郑实的出面,虽然有些冒失,但点子和时机却抓的很准!” 刘宝、卢讲、耿擎等人对视一眼,等待着陈止的应对,因为一个处理不好,结合胡人杀太守之事,那眼前的是就会让陈止落人口实,其实方便这些人将责任推到陈止的头上。 连已经做出决定的兰洛,此时也等待着陈止的回应。 胡人来访,你要如何破局?这可是关系到,那匈奴入侵整个事件,责任到底在谁的身上。 唯独拓跋郁律冷笑连连,却不在言语了。 “诸位可能是搞错了一件事。”被众人瞩目的陈止,微微摇头,指着拓跋郁律,“拓跋兄次来,送出的厚礼,不光是给我的,也是给这整个代县、代郡的。” 什么意思? 众人闻言满脸疑惑。 但旋即陈止冲拓跋郁律点了点头,后者脸上的寒霜顿时退去,咧嘴笑道:“既然诸位怀疑我等的用心,那也简单,就把这东西都你们看看吧,省得怀疑我等用心。” 话一说完,他拍了拍手,那几个侍候在一边的鲜卑汉子就走了过来,每个人都提着一个盒子。 “这是?” 众人见状,疑惑更多了,都不知道太守和这个鲜卑头领,他们喉咙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那郑实更想要再问一句,但蓦地停下了动作,随后鼻子微动,嗅到了一股其他的味道。 血腥味。 “怎么会有血腥味?” 不只是郑实闻到了,其他人也是一样,随后他们就意识到,这血腥味是因为提着盒子的几人,不断靠近,才会传出来的。 只是不等他们进一步的探查,拓跋郁律就开口道:“本来不想公之于众,免得吓到了各位,但既然你们有所误会,那说不得,只好在这里就展露出来,也省的旁人误会陈君,都打开吧。” 话音落下,那一名名的壮汉,也都来到了这大堂的中间,站在众官面前,那股子血腥味,更加的浓烈了,萦绕在众人的鼻前,让他们忍不住心悸,不少人看着那几个盒子,生出种种猜测。 “该不会……” 想起前几日才刚刚看到的一幕,刘宝等人不由咽了一口口水,随后一个个就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掀开的一个个盒子,露出了惊恐之色! 那盒子里面摆放着的,赫然是一个个人头! 不少人头的脖颈断口处,还有鲜血痕迹,但因为被砍下来的时间很长了,血液大部分都已经凝固了,不会往外面流淌,但那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因为没有盖子的遮挡,变得更为浓郁了。 “呕……” 刘宝等几名离得近,看着那一个个头颅,只感到腹内一阵翻滚,又想到之前的危急情况,整个人脑子一懵,不少都张嘴欲呕! 而兰洛等人也是看的心惊胆战,但因为距离稍远,还能维持表面镇定,尤其是那兰洛,看着其中一颗头颅,心底还浮现出熟悉之感,不由生出猜测。 于是,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尽量观察着那颗头颅,发现那被鲜血遮盖了大伴的面孔,显得颇为年轻,那瞪大的双眼中,除了惊恐和不甘,更有一丝凶狠残留! “是之前在城门处,用长枪挑起陆太守首级的那个匈奴人!” 随着兰洛的这一句话,其他人纷纷回过神来,不少人强忍着心中不适,观察着这几颗头颅,也都觉得越发眼熟。 “这些……都是匈奴人?之前在城门前叫嚣的匈奴人?是害了陆太守的那群匈奴人?”刘宝有些不确定的看了看陈止,又看了看拓跋郁律。 “这群匈奴人,应该就是之前,在你们代郡肆虐的那群了。”拓跋郁律一挥手,他的手下又纷纷将一颗颗人头盖住,“这群人是不好对付啊,在刘曜的手下,也能算得上是菁英了,哪怕人数少、又是疲兵,一样不好对付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宝等人瞪大了眼睛,不看拓跋郁律了,转而去看陈止。 他们的脑子里一片浆糊,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昨天还一副凶悍之色的匈奴人,过了一夜就变成了几颗人头,摆在了众人的面前,他们的心里,不由冒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杀了陆太守的凶手,都被斩杀了?” 这个念头落下,众人不禁都被吓了一跳,若是这个猜测属实的话,那代表的意义可就不一般了,之前他们担忧了一宿的罪责,恐怕都是白白担心了。 “这一年以来,朝廷不再提之前的北疆大战了,但匈奴寇边之事却时有发生,屡禁不止,而且因为朝廷大军大败,两边的势头有了逆转的迹象,因此边军多为守势,而匈奴多攻,是以边军斩杀匈奴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几个月,一战能斩十人,就算得上是战绩了,这次匈奴在代郡逞凶,我等担心的主要一个部分,也是匈奴杀了朝廷大员逃遁出去,来去自由,不见折损,但如果这支骑兵,被重创了的话……” 想着想着,他们一个个心中一跳,看向陈止的目光都不同了,眼底深处透露出渴求,希望陈止能说出他们所希望的话来。 唯独郑实神色大变,脸上露出了慌乱之色,站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但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陈止身上。 “正像诸位所想的那样,”陈止扫视众人,面容平静,“拓跋兄的到来,其实与我有关,我在之前,就大致料到了匈奴可能的举动,因此在来的路上做出了安排,给拓跋兄弟去了一封信,就是请他能在关键时刻南下,拦截匈奴的。” 实际上,这封信是陈止通过赵远寄出去的,但这样的事,没必要给下属详细说明,也无需将赵远牵扯到胡汉相争的盘子里来,因此直接略过。 但众人听到这里,却忍不住面面相觑,惊讶于陈止事先准备的全面。 实际上,昨晚回去之后,众人回忆前事,也都感到了陈止在事情发生之前,明显就有布置了,所以才会一到代县,就关心城防,又给城内外的百姓传令,又劝阻陆太守离开,甚至还埋伏了一支兵马在林中。 正是因为陈止的这些布置,才避免了代县遭遇大损失,甚至于,若是陆区能听陈止的劝阻,那么连这位太守也可安然无恙。 只不过,匈奴的全身而退,让陈止的算计都不再重要,因为上面问罪,是不会询问这些细节的,但如果匈奴授首了,情况自然就不同了! 陈止这时却道:“其实这事,若是未能算准,会让拓跋兄弟白跑一趟,可一旦准了,就足以给匈奴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说话间,他看向拓跋郁律,又对众人道:“匈奴人走后,我就让人去陆太守遇难处搜寻过了,找到了他的失身,如今有拓跋兄弟相助,总算能让陆太守完整的离去了。” 完整的离去? 众人一听这个,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含义。 陆区的尸体找到了,拓跋郁律则将他的首级带了回来,因此能让陆区留下全尸! 这样一来,至少让陆区有个体面的离去,也从侧面证明了,匈奴人的骑兵确实受到了重创,让他们的罪责进一步的削减了。 一念至此,他们的精神都振奋起来,看向鲜卑人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感激。 拓跋郁律点点头,然后面露愧色:“我得了信后,也是将信将疑,没想到还真让我碰上了刘曜他们,这种时候我怎么会放过他们?只是那刘曜到底是匈奴赵王,那群匈奴人不惜拼死,也要护卫他,用人命往里面填,所以最后还是让他跑了……” 让那个匈奴的赵王跑了? “不过……他到底留下了代价!” 拓跋郁律说着,又朝着一个手下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走上前来,奉上了一个盒子。 众人看着这个盒子,都露出了疑惑之色,因为和之前装着人头的盒子比起来,这个盒子要细长得多。 随后,盒子打开,露出了一条粗壮的手臂! “他刘曜的一只手被我砍下来了,正好拿来给陈君做入职贺礼!” 第四百一十五章 损兵折将失将位,追悔莫及心难安 “呼呼呼……” 丛林中,几道人影飞速奔跑,为首的那人缺了一根胳膊,大半个身子被鲜血染红,但兀自强忍着疼痛,一路狂奔。 在他身后,几名匈奴武士紧紧相随,一个个也都是身受重伤,衣衫破损不堪、鲜血不时滴落,却还是在努力前行。 咔! 突然,一根突出地面的根须,绊住了为首之人,根须断裂的同时,这人也失去平衡倒地,一路翻滚,在树丛中滚动,沿途的树枝、碎石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迹。 “大将军!” “大王!” 身后几人赶紧上前,将人扶起。 这个倒地的独臂人,赫然就是匈奴赵王、大将军刘曜! 此时的他,再没有之前的意气风发,显得狼狈无比,苍白脸上的血迹,更是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 “咳咳咳……”被扶起来后,刘曜咳嗽了两声,身子微微颤抖着,筋骨皮膜震颤,大滴大滴的汗液从毛孔中涌出。 这是体力透支、毛孔锁不住**的表现,换句话来说,就是体能耗尽了,近乎到了油尽灯枯的情况! 几个部下看到刘曜的样子,都露出了担忧之色,纷纷劝了起来。 “大将军,咱们已进入并州境内,再穿过前面的树林,就可以抵达国土,用不了多久了,您一夜疾行,身上还有重伤,失血过多,就是骏马也撑不住啊,还是休息一下吧。” “是啊,没有几步路了,您还是尽快休息一下吧,这片林子中有不少山禽、野兽,我们去抓来一些,先补充一下体力,咱们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对,鲜卑人肯定不会追到这里来的,他们……” 最后一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曜以拳打地的声音打断了,这位匈奴赵王咬牙切齿,满脸不甘之色,眼睛深处,能看到深深的自责和恼怒。 他回忆起之前那场遭遇战的血腥场面,想起被自己看重的少年勇士,为了给自己挡刀,被人一刀斩落马下的一幕! 三百多骑骑兵,生生被人鲜卑人冲散,要不是有忠心的属下,穿着刘曜的衣衫,伪装成他的样子,引开了拓跋郁律的大批人马,恐怕他这个匈奴大将军,就要死在这场冲突之中了! 即便如此,刘曜还是身受重伤,不仅中了几箭,连左臂都被人斩断,大臂以下,血流如注。 这还不算完,为了逃命,他不惜马力,将那匹西羌进贡的好马都给累毙了,不得不靠着两条腿逃命。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样的情景,让刘曜想起了从中原一路逃回匈奴的情景,虽然身边剩下的人,比上次要多,但心腹、手下、精锐尽失,连手臂都去了一条,比上次那是惨多了。 “我大张旗鼓的去报仇,结果呢?不仅没有将那陈止如何,自己反倒中了他的算计!按着他们鲜卑人的规矩,拓跋郁律早就领着人马回归部族了,怎么还能留下近千骑在身边,还正好挡在必经之路上?里面肯定有人插手布置了!” 先前,刘曜被复仇的怒火冲昏了头脑,没有顾虑很多,只是一味带着人马杀戮,为了达成目标,不惜以身犯险,更不听劝,带着较少的人手,就杀入了代郡。 现在一路奔逃,身陷险境,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虚弱与疲惫袭来,反让他有了思考的时间,想起了这一路上的遭遇,得到了一个结论! “我去找陈止报仇,早就被他料到了!所以才会在最后碰上拓跋郁律!不只是鲜卑人,还有在代县城城门前,那些突然冲出来的兵卒,他们来的太快了,而且藏在树林中,不像是官兵的作风,这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很可能都是陈止提前布置好的,是他特地给我留下的陷阱!可笑我还以为给了他足够的惊吓,让他不得安宁!其实真正不得安宁的,是我啊!” 莫名的,刘曜回忆起中原逃亡之始,也是在忠心属下的舍身阻拦下,他才能涉水过河,踏上逃亡路,本以为大难不死,必能报仇,没想到这第二次,比第一次还要惨! 想到这里,刘曜的心里,就有种憋屈到难以舒展的感觉。 “我这次过去,只杀了个无足轻重的陆区,按陆区死前求饶的说法,他和陈止是政敌,更是王浚的心腹,若有他出面,在王浚面前挑拨一番,足以让陈止丢官去职,但我执着于要亲自手刃陈止,又觉得是陆区为了活命的说辞,没有采纳,现在想来,当时真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又因为接连得胜,在朝中和战场皆得意,忘乎所以了!以至于落到这等地步!” 愤怒、不甘,混合着后悔,又憋在心里,让他越想越是难受! “我去了一趟,到底是干嘛的?自己损兵折将、身受重伤,平白送了陈止一份功劳!简直岂有此理!” 剧烈的情绪变化,使刘曜对身体的掌控错乱,加上精疲力尽,又身受重伤,一个气急攻心,口中泛起血腥味,而手臂上的伤口更是再次崩裂,鲜血喷涌而出! “大王!” “大将军!” “主上!” 几名武士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护持,用草药和药布给刘曜包扎、止血。 一阵手忙脚乱,伤口终被控制住了,而刘曜本人则面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呼吸微薄,气若游丝,却还保持着一分神志,他低语道:“这片树林,因刘琨居于雁门,所以控制不稳,时有他的斥候在林中穿梭,不可久留,须尽快离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一段话说完,旋即就昏迷过去。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林中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 几名匈奴武士顿时警觉,意识到是有人过来巡查,第一时间护着刘曜隐藏起来。 随后,果然看到几名汉家斥候靠近过来…… ……………… “嗯……” 当刘曜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目的是大帐的顶部。 “这里是……?” 他失身出声,随后被耳边的惊喜声唤回了思绪,一转头,就见到了一张面孔,那是一路上护持自己的武士之一。 “大王,您终于醒了!”此人悲喜交加。 从武士的口中,刘曜知道了后来的事情。 林中遭遇汉家斥候,引来了一支小队,匈奴武士们在付出近半的人数后,由最后的五人将刘曜带出了森林,回到了匈奴国控制的疆域。 回到匈奴驻军之地后,就有大夫过来,给刘曜诊治,稳固了他的伤势。 这个时代,这种伤势,致死的可能极大,刘曜能活下来,实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个来回,也多亏他自幼习武,体格强健,求生欲望强烈,才能熬得过来。 “他们几个人没有走出树林?”刘曜的精神衰落下去,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左袖,深深的意识到,自己这次真是损失惨重,越发悔恨起来,但与此同时…… “陈止这个人谋划众多,此人若是不除,绝对会成我族大患!我这次虽然损兵折将,但至少证明了陈止的威胁,那就不能耽搁,待我在军中安排好,就要回朝,禀明王上和众臣,让他们除去这个威胁!嗯?” 一口气把话说完,刘曜喘息着停下来,却注意到那名武士的面色有些不对,心中一动,问道:“莫非王上那边,有什么话传来了?” 武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大王,您出击的时候,随军司马就把消息传去南边了,等损兵折将的消息传来,您又受了重伤,大臣就上书王上,说您因私废公,没有资格掌军,连几位大王、长老都出面了,王上受不住众臣烦扰,所以……所以撤了您的大将军之职,让您回封地养伤。” “回封地养伤?”刘曜叹了口气,整个人好像脱力了一般,“是让我回去反思吧,但至少我要先把陈止的事,当面和王上说一说,否则他不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大王……”武士再次无奈开口,“几位大王接连入宫施压,王上不堪其扰,下了诏令,说您若是不回封地,敢去王都,就连封号都一并削去!那话不似作伪,大王您万万不可过去!削号事小,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怎么办?” 刘曜眼底涌出怒意,但左臂一疼,暴怒的神态便又暗淡下来,化作一声叹息。 “在警告王上之前,还是先尽量保全我自己吧,以我现在的情况,说出去的话,恐怕没有人会相信,会以为是我的推脱之语!可叹!可惜!可恨!陈止啊陈止!莫非我会因为此人,在族中彻底失势?” 在刘曜灰心丧气的同时,远在代县的郑实,却在家中慌乱。 从公堂集会回到家中,他就坐卧不宁。 “这可如何是好?有了鲜卑人之助,这次的事可以平稳的度过了,用匈奴人的头颅,连同刘曜的手臂,足以换回一个无功无过,运气好的话,还能算是功劳,代郡上下,皆可安稳,但我那封信已经寄出去了,追不回来了啊!” 想着想着,他越来越担心,最后将弟弟郑宫召来,询问起来:“太守现在在做什么?” 郑宫奇怪的看了兄长一眼,答道:“太守和幕僚去往城外,说是要去看庄稼的长势。” “不在城里?那他可曾吩咐什么?”在反复询问后,发现没有什么异常,郑实最终道:“我写了一封信,你现在就动身,前往蓟县,一定要送交到大将军的手中!” 第四百一十六章 将军算盘难如意 代郡与蓟县之间,其实路途不远,若以快马奔驰,不考虑种种的话,一天之内足以传达。 不过,幽州作为边疆,常有边患,游牧部族的入侵让驿传邮体系受到了很大影响,再加上王浚野心日盛,为了让洛阳的诸公成为聋子、瞎子,不知幽州局面,更方自己一手遮天,因此改造了幽州的传讯网络。 这种改造,在去年达到了巅峰,尤其是广宁郡周围,更被直接截断,使得朝廷对郡中发生的事是一概不知。 但这样做也有代价。 太过激进和急切的行为,在自己的通讯渠道还没建立完善之前,让王浚自己的情报接收也受到了影响。 当然,他这么大的边疆军阀,手下人才众多,心腹遍布幽州平州,不愁变成瞎子聋子,但在信息的传送速度上,却有先后之别。 比如这次匈奴人的入侵,王浚最先接到的情报,是从军事途径传来的,是通过屯兵、兵营拿到的第一手情报。 情报中着重提及的,是有一支兵马潜入到了幽州地界,在代郡周围游弋,并且给出了几个初步的判断。 当时,王浚一得到了消息,没有慌乱,而是抚须笑道:“这支胡人的兵马,十有八、九是匈奴人的,否则边疆屯兵不至于认不出来历,不是鲜卑人,也不是周围的几个小部族,因为这些部族,都和边疆有往来和交流,唯独匈奴人,不会在屯兵那边有纪录,他们恨陈止入骨,所以陈止一到,就迫不及待的入寇。” 他的幕僚就问:“匈奴入寇,实乃大事,是否要尽快围剿?” 没想到王浚却道:“匈奴冲着陈止来的,人数也不多,正好给陈止施压,我先不过问,让陈止和边军自行解决,正好让代郡的人瞧瞧,他们的新任太守的惹祸能耐,让陈止难以坐稳,加上有陆区和他相互制约,最后不得不投靠于我,这个陈止能耐是有的,但我料他擅长计谋,不擅长在一方为政,过去并无经验,所以我要收服他,在身边做个谋主。” 幕僚称赞佩服了两句,王浚接着说道:“除此之外,要给下面的人都吩咐清楚,都通知到位了,省得节外生枝、弄巧成拙,别被匈奴误伤了。” 结果这边判断刚下,还没过多久,又有一个有通过军情渠道传递过来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就让王浚没法那么淡定、那么成竹在握了! “陆区居然……居然在这个时候栽了跟头,栽在匈奴人的手中!匈奴人是疯了么?!他们是来找陈止的麻烦的,为何会把陆区的车队歼灭、把他的人给抓走了?简直岂有此理!莫非,他们不是匈奴人?” 这个消息,就是陆区车队被全歼之事,当时有幽州军的斥候抵达那边,探查清楚的情报后,因为军情如火,担心那支游弋的军队肆无忌惮,继续作恶,就给周边的郡县、边军、屯兵,连同大将军府都去了消息。 因为的距离的关系,王浚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陈止之后,但他的反应更为激烈。 “我要收服陈止不假,但没想要付出陆区作为代价!陆区乃陆家庶子,起初不被重视,但这些年我提拔于他,替他和陆家联系,让他在陆家的地位逐步提升,为的就是有条和陆家联系的渠道,与江左世家交好,现在他生死不明,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和陆家的这条线,可就断了!” 前文曾经提到过,当今之事,世家子弟若是要为官,只需靠着乡品,即可步入仕途,那些游学的、养望的,无非是为了在起步的时候,能更上一层楼,从而让前途更加光明,而这些世家子弟的当官愿望,也是有先后、高低之分的,第一志愿是先往中枢去,实在不行才会挑选地方为政,即便是在地方,也倾向于务虚的清贵之官,能探寻论道,而负责繁杂事务的,则被看做是俗官杂人。 由此可见,这些人多数孤高自傲,不轻易给人做辅佐、幕僚。 相比之下,受九品官人法压制的寒门,因在正规的仕途路上有许多障碍,可能奋斗一辈子也是蹉跎,于是渐渐改变了出仕的目标,喜好给强人做幕僚,或寻权臣,或者就找势大者,如那东海王、广汉王,乃至中郎将朱守,其手下府中,皆有这般寒士幕僚。 身具两州、权倾北地的王浚自然也不例外。 随着势力扩张,名声越响,投靠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王浚的手底下人才济济。 但想要成事,光靠寒门人才是不够的,还要和掌握了大量资源的世家有利益交流,但世家底蕴深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愿意合作的,就要先从有交情开始经营。 “靠着陆区的关系,和陆家搭线,然后与之筹谋,陆家在水路贸易上乃是行家,幽平皆临海,若有陆家相助,则塞外、鲜卑、乌桓、高句丽、三韩、扶余乃至肃慎之物,皆可通过海陆贩卖,这一年是多大的利益?” 想到一直以来的谋划可能成空,王浚也不由焦急起来。 “相比之下,陈止背后的势力也略有不足啊,只不过他乃是陈家支柱,有太仆撑腰,涉及马政,乃吾之念想,又是杨家姑爷,那杨家坐镇关中,与关外也有联系,若能引为外援,则与我一东一西、一左一右,互为犄角,能去我后顾之忧,但相比之下,陆区要从边缘之人,逐步与陆家亲善,是艰难了一点,但这几年以来,我已经打好了基础,付出了许多,快到了收获之时,谁曾想,会出现这种事!” 原来,王浚看重陈止,乃至布局下来,营造气氛,要将其人收服,固然是看上了陈止的才学,但同样也看重他的背景,想要加以利用,和陆区是一样的道理。 “这事必须要彻查!一定要给我查个清楚,最好将匈奴人抓住,否则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不过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陆区是生是死,若只是被掳,务必给我救下来!” 几年的谋划,猛然间有了功亏一篑的可能,纵是王浚也有些难以拿捏心意了,露出了凶恶的一面。 旁边的幕僚看到这幕,心中清楚,除了谋划成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将军本意想让陆区和陈止相互牵制,用陆区压制陈止,让两人相互敌视,由他这位大将军裁决,从而增加自身权威,方便驾驭属下,若是陆区不在了,这个如意算盘也要落空,可谓祸不单行。 更不要说,如今的广宁郡需要一个心腹去坐镇,要不然王浚也用不着非给陈止换个地方当官,就因为广宁郡局面特殊,不是自己人执掌,让消息泄露出去,引来口诛笔伐都是轻的,结果陆区一去,这局面就混乱了。 顷刻之间,让王浚去哪里找个又有资格、又放心的人来坐镇? 想着想着,幕僚王赶忍不住劝道:“主上莫慌,想来匈奴人知道好歹,不至于真撕破面皮,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消息果然很快就传来了,但却不是好消息,而且这次不是通过军方渠道传来的了,而是走的驿路,是郡县间传递的消息,直接从代县传来,说了匈奴人在代县城门前的所作所为,对匈奴的行径大加批评。 但批驳之言,王浚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死死地盯着“挑广宁太守陆区首级于门前”这一句。 他就这么呆呆的看了好半天,看的几个幕僚都担忧起来。 过了好久,王浚才长舒一口气,重新坐下来,然后眯起眼睛,半晌不语。 幕僚忍不住上去劝慰,却被王浚摆手阻退,这位谋划成空的大将军,用森然的声音道:“匈奴欺人太甚,但还不是我和他们翻脸的时候,朝廷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希望我幽州和匈奴为恶,相互削弱,我不能让他们如愿,且让匈奴再嚣张一阵子吧,这件事我就隐忍下来!先让他们在并州牵制朝廷的精力!” 众人听到这里,都放下心来,他们最担心的,就是王浚一怒兴军,将原本的战略布置打乱,现在看他还分得出轻重,便都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王浚又道:“陆区一去,很多布置就都乱了,广宁郡那边,你们尽快再选一个人过去,广宁的主位空悬了有一阵子了,不能再持续下去了,不然消息扩散,于我不利!” 几个幕僚点头称诺。 王浚接着又道:“另外,陆区这事不能轻易带过,先给朝廷去封信,就说匈奴嚣张势大,此番入侵,让我损兵折将,无力反击,但太守被斩首,首级还被匈奴人掳走,乃是耻辱,不可让朝廷威严扫地,请求朝廷再次出兵!” 王赶一听,暗暗叫妙,就道:“朝廷当然不会出兵了,说不定还要让咱们打头阵。” 王浚点点头,说道:“如此一来,就说幽州损失惨重,恐难为继,需要朝廷支援,要钱要粮要人,等恢复了,本将军自然出兵,至于期限,那就不好说了。” “妙计!”幕僚点头记下。 王浚跟着露出一抹冷笑:“然后就是代郡了……”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我很被动啊!【第三更】 “代郡要如何处置,请大将军明示!” 诸幕僚之中有一人始终沉默,现在一听到王浚提及代郡,他马上出声了,看那样子更仿佛随时可以为王浚冲锋陷阵。 这人年约四十,名叫吴阶,出身于寒门,其家族过去也曾强盛过,一直有着重振家风的想法,投靠王浚以来,展露了不少才华,深得重用。 这次,如果没有朝廷横插一手的话,广宁郡本该由吴阶坐镇,权知太守事,替王浚官吏一郡,结果因为陈止的关系,将广宁郡、代郡的郡守交换,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到手的位子,所以他对陈止、对代郡都有成见,本意是想潜伏起来,寻找机会发难,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送上门来。 “陆区在代郡地界出事,代郡太守陈止肯定不能摆脱干系,我会派人去责问他的,既然闹出了这种事,他还想在幽州待下去,就必须得好好想想,怎么平息我的怒火!” 王赶却忽然说道:“大将军,这事固然发生在代郡地界,但算起时间,陈止是刚刚抵达,朝廷若有心保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摆脱干系,些许斥责对他根本无损,反而平白让大将军和他交恶……”他作为太原王氏之人,又是王浚的侄子,很多话说起来也不顾及。 只是这次,不等他说完,吴阶就忍不住打断道:“怎么?难道还怕陈止不快?他再怎么有来历和背景,终究是大将军麾下的郡守,出了事,要被问责,难道还能有怨言?朝廷有人要保他?可以,那让他去其他地方保,只要还在幽州,就得按着大将军的意思来,大将军要让他担责,那他就只能忍着。” 说着,他朝王浚拱手道:“大将军,陈止是大家族的子弟,又有姻亲相助,最是自视甚高,加上他本身还有一定名望,更是不好控制,不借着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让他知道上下尊卑,以后肯定还有隐患,若他因为一时的气愤,就弃官而去,那就更好了,等于提前挖出了一个隐患,省得日后的关键时候爆发,让将军您难以应对。” 说到这里,吴阶注意到王浚眉头一皱,似在思考,好像有什么难以释然的事情,念头一转,就明白了担忧,便继续道:“陈止背后的势力固然让人垂涎,但如果他不能和大将军一条心、不安稳,那这样的背景不要也罢,反而是个隐患。”他当然知道王浚对陈止的看重,还包括了背后的势力。 王浚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王赶的脸上带有一点笑意,不由问道:“你还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是,”王赶也不啰嗦,“我并非反对大将军您敲打陈止,而是觉得不该立刻敲打,理由就是之前说的那些,现在出面,等于大将军您直接对上陈止,没有多少转圜余地。” 王浚眉毛微微一挑,笑道:“莫非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委婉一些?”他双手交叉,放在身前,似乎从陆区的坏消息中走出来了,不复担忧。 “只需等待即可,”王赶淡淡一笑,瞥了吴阶一眼,“这事发生,除了大将军烦恼、陈止牵扯其中之外,还有群人会担忧,大将军是北地的擎天巨柱,可以承担这等噩耗,陈止背后有陈家、杨家,一样能从朝廷得到支持,但有那么一群人,他们的根子在代郡,碰上这样的事,担心被波及,却无法以陈止为靠山,权衡之后,大概会选择越过陈止,让大将军您来做主。” “你说的那群人是?”王浚眼睛一亮,边上的吴阶则是眉头一皱。 “到时候,一旦有了这群人的请求,就不是大将军您主动出面敲打陈止了,而是应邀而为,作为一个仲裁者,过去主持公道,”王赶抚了抚细长的五柳长须,露出笑容,“那种情况下,只要稍加操作,就能让陈止觉得敲打他,也是在维护我,会让陈止把敌视的目标,转变成他下面的那群人。” “不错,这是稳妥之言!那就先等等吧,我还是等得起的。”王浚拍拍手,表示明白了,又安抚吴阶道:“阶许,你的话也不错,你们二人之策结合起来,当可完全,吾无忧矣!” 吴阶纵然心里不满,也只能应下。 “另外,陆区的事也不能忘了,他对中心侍我,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需得厚葬,只可惜其人首级被匈奴人拿去……”看了一眼众人,王浚决定下一个不用本钱的命令,来收买人心,“传令下去,若有人能夺回陆区首级,本将军当为他向朝廷表功,再请中正为他正名!” “大将军仁义!” 众人皆称赞,但心里都明镜一样。 这种情况下,从匈奴手里抢人头的人?不存在的! 王浚却抚须而笑。 但这笑容还没落下,就有快马来报,说是有代县传来的书信,是要寄给大将军的,请他主持公道。 王浚停下话头,看着众多幕僚,指着王赶称赞道:“吾之子房也!” 等他拿到了信,粗略看了一眼之后,就展示给众人,道:“这信是代郡都尉郑实写的,你们看他怎么说?这人把责任都推到了陈止身上,匈奴过来的缘由、代郡的不作为,都成了陈止的罪责,你该怎么应对?” “既有当地都尉为证,当然要秉公而行,相信陈止也没什么怨言,有的话,也会找这个郑实。”吴阶倒是毫不客气,当先出言建议。 王赶点头同意,跟着又道:“借此行事,最后再免除一二责任,也好让陈止知道是大将军在维护他。” “还是你的套路深啊。”王浚满意的点点头,对众人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为防止朝廷干涉、插手,得尽快把这事的性质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等会你们就着手准备,吴阶,这事我就交给你去办,你代表本将军前往代郡,惩戒陈止!”他当然知道吴阶的心思,也有意利用。 吴阶大喜,点头应下,心里就想着将事情办妥,展现价值,争夺广宁郡太守的位置。 随着王浚的定计,整个大将军都行动起来,很快列出了章程,当天晚上,吴阶就在王浚的叮嘱中上路了。 不过,有了陆区的前车之鉴,又为了收买人心,王浚给吴阶配备了不少人手,为了争分夺秒,还都是骑兵,速度很快。 所以吴阶刚刚拜别了王浚,转身上马,一挥手一众骑兵就疾驰而去,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中。 送走此人,王浚放下了一桩心事,随后就要处理因陆区死去,而生出的种种问题,还要给朝廷的上书,这书中内容倒也简单,其实是冲着陈永和杨家去的,以表明陈止的罪责为手段,就是为了和两家做个交易。 待得一切做完,已经到了深夜,王浚精力一连串的消息,也是困乏了,早早的上床休息了。 夜深人静,归于安宁。 大将军府作为幽平两州的核心,守备森严,没有什么人敢轻犯,晚上也是安静的很,除非有重大情况,没人敢去打扰将军清梦。 只是到了后半夜,忽然有急切的脚步声在平静的宅子里响,伴随着的就是一阵鸡飞狗跳,漆黑的后院点亮了灯,在阵阵声响过后,王浚从后堂而来,直达正堂,看着自己的侄子,脸有困意,更多的是清梦被打断的愠意。 “叔父息怒,勿怪小侄。”私下里王赶的称呼有了变化,“实在是刚刚接到了一个消息,不得不来禀报,这消息涉及不小。” “什么消息?”王浚知道自己这个侄子,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神色也郑重了几分。 “叔父请看。”王赶将手中的战报递了过去。 王浚接过来一看,起先脸上还有困意,但看到一半,顿时瞪大了眼睛,眼里睡意全无,抬头看了王赶一眼:“此事千真万确?” 王赶郑重点头道:“还未确认,不过有边将传讯,该不会有错。” “陈止联络拓跋鲜卑,将那支匈奴骑兵近乎全灭,俘虏五十,斩首近百,余者四散,连刘曜的手臂都给拿来了,连带着陆区的首级也夺回来了,好一个陈止啊,我真是小看他了!近年来,这般大胜何等少见,有这个功劳护身,暂时怕是难以动他了,连带着这次的斥责也……不好!” 突然,王浚意识到了什么,终于知道为什么王赶要连夜通报了。 “去把吴阶叫回来,这次的事,陈止已从有过变成了有功,怎能斥责?反倒要让人看笑话,觉得我这个大将军,和地方小族沆瀣一气了,连带着权威都要受到影响。” “我过来之前,已经让人去追了,”王赶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有忧色,“只是吴阶走的甚急,怕追之不及!” “无论如何,先把人叫回来再说!”王浚心中烦躁,别说睡意了,连躺下的心情都没有了,“你看这事弄得,我很被动啊!” 等王赶退下,王浚回返后宅,正要躺下,却忽然一愣,然后一拍脑袋。 “不好!那封给朝廷的上书也送去了,吴阶若是追不回来,只是让代郡的人看笑话,可如果那封上书送过去了,那可就是让朝廷的人看笑话了!还有我那个许诺,这许诺该给谁?” 顿时,王浚的脸色苦涩起来。 第四百一十八章 坞堡不藏民 “代县的百姓,似乎惧怕官府之人。” 在冉瞻和诸多武士的护持下,陈止整个上午都在城外的农庄、农田中巡查,并穿过了几个坞堡、庄园。 他注意到了,百姓表面恭顺,但看自己等人的目光中,却充斥着排斥和恐惧。 除了百姓之外,他对这里的基层组织也很感兴趣。 坞堡、庄园,这种奇特的土地形式,陈止在徐州、青州,乃至前往洛阳的途中,也见过不少,但相对来说还不是那么频繁、普遍,不过,随着他这一路北上,沿途所见的坞堡却越来越多,等入了幽州地界,几乎遍地都是。 所谓坞堡,在陈止的第一印象中,就是个封闭的、自给自足的村寨,村寨中可以生产粮食,可以种植经济作物,可以养鱼、养鸭、饲养猪样、栽种果木,有这么多的内容,所以坞堡的占地往往不小,规模上堪比村镇,除了生产生活的地区外,往往包山带湖,建塘修堰,有着余钱、或者干脆整个地界都是某个地主的坞堡,还会修筑亭台楼阁。 将这种种所有,用坞壁围起来,形成一个堡寨式的集群,配备有民兵守备、寻甲,就是坞堡了。 陈止很清楚,这样一个集合了生产、生活、加工、乃至简易的手工业、工业为一体,样样俱全的组织形式,在任何时候都能自给自足。 催生出坞堡的主要原因,就是东汉末年、三国以来的战乱,混乱的时候,不联合起来保护私家、抵御兵灾,根本就活不下去。 尤其是多灾多难的北方,在曹操和袁绍兼并战争中,那些没有坞堡田庄护持的百姓,要么被强拉壮丁,要么干脆就死于战乱,起码在大军肆虐的过程中,也会失去自己的土地。 这是一种逆向淘汰,使得不生活在坞堡中的人迅速减少,与之相对的,就是坞堡百姓们存留下来,慢慢变成主流,似乎只有等到天下一统,重归太平的时候,这种发展趋势,才会逐步减少。 陈止在秘书省时,曾经查阅过相关资料,相互比对几本之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在宣武皇帝统一了南北之后,天下进入相对太平的时期,但坞堡和田庄化的趋势,并没有逐步消失,而是维持在一个颇为稳定的水平上,甚至北方的坞堡数目还在迅速的增加。 其中原因何在,陈止从文献书籍上总结了些,但毕竟是纸上谈兵,需要亲眼看过之后,才能进一步的确定。 “幽州作为边疆,时有部族入侵,代郡更是在鲜卑、匈奴之间,两边都时常入寇,民众稍微就警惕了些,太守您是新近上任,这群百姓过去没见过您,不知道您的品性,也不知道您的能耐,因此会显得拘谨,也是人之常情。” 代县的县令卢讲跟在陈止边上,小心翼翼的解释,解释着百姓的警惕是因何而来。 昨日鲜卑献礼,代县的官场从上到下都经历了一番动荡,拓跋郁律一行人的到来、送来的礼物和消息,足够扭转当前不利的局势,让忧心忡忡的代郡官场重新安定,觉得可以恢复平静了。 结果第二天,陈止忽然外出巡视城外,打着的旗号,是看看百姓们有没有在匈奴的惊扰下,受到影响。 这个理由和切入点找的恰到好处,以至连刘宝等人,都不能用太守新到、还要先熟悉一下官府结构的理由阻挡。 作为代县的一把手,卢讲则借口引路,与陈止一同视察,但整个巡查的过程中,他的身边差役不断,不断有人来来往往,给卢讲带来消息,又把卢讲的指示传达下去。 这样的情况,陈止不陌生,无论第一世还是第二世,他都见过、也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知道是上级突然视察,下面的人在匆匆忙忙的做着布置、应对。 陈止也不阻止,他这次巡查,可以说是出乎了各方的意料,本来自己一行人就比预定的时候提前抵达,再加上陆区之死、匈奴来袭、鲜卑献礼这一连串的突发意外,让代郡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陷入了顾此失彼的情况下,哪还有心思考虑其他。 陈止今日的突然行动,让刚刚放下心来的代郡官场,再次动荡,偏偏因为前面的一连串事件,早就将他们震慑住了,也来不及提前布置,只能匆忙之间略作修正,将实在无法入眼的事物隐藏起来,再尽可能的将种种情况,加以解释。 陈止也没有必要非得将一切都揭露出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是懂的。 但眼下,看着百姓的奇特表情,陈止还是忍不住留心起来,他不会相信卢讲的说辞,但也没有追问深究,让卢讲和随来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 “太守,时间不早了,午时将至,咱们是不是该回城了?拓跋先生也该起来了,他这次出了大力,为朝廷、为咱们代郡挽回了颜面,为陆太守讨回了公道,怎么都不能怠慢,午时的宴席,您肯定要郑重招待的,现在再不回去,可就来不及了。” 卢讲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找了一个借口,就想要让陈止回城。 拓跋郁律一行人,经过一番厮杀,耗费了不少体力和精力,来到了代县,有陈止在,不用太过担心安全,所以昨日献礼之后,稍作休整,就都去歇息了,睡眠是补充体力的重要方式,因此都日上三竿了,还都没有起来。 他们这群功臣不起来,也没有人敢去惊扰,否则的话,代县的官员早就以拓跋鲜卑为借口,阻止陈止外出巡查了。 陈止点点头,没有当即表态,又看了周围几眼,目光扫过前面的一座坞堡,道:“你说的有道理,但咱们都来到这座坞堡跟前了,总要进去看看才行,否则让这堡中百姓看到了,事后了解我这太守至门而不入,也不是个好事,你说对不对?” “对,对,”卢讲赶紧点点头,“不能让百姓误会。”可他心里却暗暗叫苦,经过匈奴一事,见识了这位太守事先谋划的手段,代郡上下可没有人敢小看他,卢讲更不敢有半点轻视,所以尤为苦恼。 要知道,他这一路相随,可以说是心力交瘁,一边要安排琐事,防止一些弊病被这位新太守抓住,成为整治官场、敲打自己的借口,一方面又要应对陈止的询问,给种种怪异景象,找一个说得过的借口,可谓是绞尽脑汁。 陈止的问题,开始的时候还比较普遍,像是普通下来视察的官员一样,卢讲当时还比较轻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就越发刁钻和直接,很多直指核心,让卢讲应对起来劳心劳力,既不能以谎言相对,防止被秋后算账,又不能直言不讳,因为那样得罪人、更暴露问题。 三分真七分假的回答,太考验见识和底蕴,应对起来何等辛苦,所以卢讲就想着赶紧回城,也好结束煎熬,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结果还要再巡查一个庄子,这让他有些不堪重负了,好在听陈止的口气,这是最后一个了,多少让他有了盼头,因此强打精神,准备走完最后一程。 一行五十多人,就这么缓缓前行。 看着路两边的庄稼,又看着农田中警惕和排斥的百姓,陈止推算着缘由。 身边的陈梓忽然道:“坞堡近在眼前,怎么百姓还在堡外耕种?” 卢讲赶紧就道:“坞堡和庄园,固然是北地主体,但放着大片土地不去耕作,还是不现实的,因为种种原因,这些庄外的土地,时常能够看到人,其中详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陈止忽然说道:“卢县令,之前我让人通报百姓,说有胡人、贼人入侵,让他们不要轻易外出,没有分兵护持,或者将百姓聚集城中,就是因为来的时候,见沿途多为坞堡,百姓住在里面,有坞墙护持,当可无忧,但现在一看,还有这么多百姓在坞堡外面劳作,未免太过危险了,万一贼人来了,该当如何?” 这次是陈止问的,卢讲就不能不答了,但心里却松了口气,说道:“回禀太守,这些人能在堡外耕种,多是受坞主恩义,若是贼人过来,坞堡里面会有人出来传话,让他们尽快归去,不用担心会被波及。” “原来是这样。”陈止点点头,不再追问,却让卢讲越发放心了。 卢讲的心里,转着念头:“我倒忘了,这位是世家子弟,虽然手段惊人,但没见过多少底层之事,问出这样的话来,显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是被匈奴、鲜卑和陆太守的事镇住了,以至于忘了这点,这陈太守对繁琐杂物只要不甚了解,那要敷衍起来,倒也简单。” 他正想着,陈止忽然再次开口:“对了,你说坞主恩义,莫非城外的土地,还和坞主有关?我在青州、徐州,乃至兖州等地,见到的坞堡,多是村人聚合之地,田地各有所属,以坞壁围起,相互扶助,莫非这幽州有所不同?” 卢讲闻言,不由愕然。 第四百一十九章 四大家族有五家 注意到陈止的神色,卢讲颇为谨慎,稍微思考了一下,才道:“边疆之地,因战乱和胡族南下,很多百姓背井离乡,留下不少的土地,王将军经营幽州以来,多次颁布占田法令,如今这幽州土地大部分都重新有主了,咱们代郡的田庄、土地,则多在几个大家族的手中,坞堡里面种地的多为佃户、部曲。” 卢讲对这些话有着迟疑,但最终还是如实说着,在他看来,陈止也是世家子弟,彭城陈家在家乡彭城,必然也有大量土地,对这种局面就算不怎么了解,肯定也不会反对。 “坞堡有主,里面的百姓,是在帮他们种地啊……”陈止感慨了一句,神色有细微变化。 品味着陈止口气,卢讲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又道:“也不全是,若非有几大世家经营的坞堡,这代县的百姓不知道要被胡人掠去多少。” 陈止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很干脆的就问:“坞堡既然有主,那其中土地都是佃农耕作,这地租怕是不轻吧。” 卢讲估摸着陈止的想法,嘴上则有些模糊的说道:“其实也不算太多,就比寻常的中原主家多收两三成而已,再说了,要维持坞堡、护卫百姓,少不了家丁民兵,几个世家有的还不止一处坞堡庄子,兵力分散,要维持这么多的家丁,也是不小的开销,多收一些地租,也是为了让百姓更为安康,不被胡人威胁。” 他说到这里,抬头一看陈止,见对方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心中一突,赶紧补充道:“坞主很多也是宅心仁厚的,刚才陈君不还问么,怎么有百姓在坞堡外面耕种,其实这坞堡外面的土地,大部分是世家所有,之所以能吸引农人耕种,就是因为那些坞主恩义,这外面的土地,地租比之坞堡里面要减免一半,才会让人趋之若鹜。” “外面的土地,居然也有地租?也都属于那些世家所有?”陈止闻言,表面只是点头,可这心里却不由警惕起来,他隐隐意识到了代郡潜藏着的危险,此地的土地兼并,恐怕已经到了一个警戒线的程度了。 坞堡的出现就是为了安全,但农人宁愿外出耕种,也不想多留其中,那里面该是什么情况? 想到这些,虽然还缺失不少的细节,但陈止对百姓那种警惕、排斥的态度,多少能够理解了。 “恐怕代县周边,乃至整个代郡,坞堡土地的划分过程,官府没少参与,甚至可能与世家沆瀣一气,这卢讲乃是流官,他的家族根子在冀州不在幽州,就算距离再近,也不至于处处维护这里的世家,除非有利益牵扯。” 官场的利益,就像是一张网,每个官员就是一个网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稍微触碰一方,整个官场可能都要警惕,因此陈止按下心中念头,不再追问,准备日后再抽丝剥茧。 正好这时,前面有一队人迎了上来,为首之人年约四十,高冠博带、衣着不凡,身后跟着孔武有力的武士,满脸笑容的冲着陈止行礼。 “见过太守!在下唐允,是这解山堡的坞主,特地过来迎接您的。”带头的人,笑呵呵的说着,就请陈止等人入堡。 “又是一个姓唐的。”陈止表面不动声色,跟人进了堡,心里却暗暗盘算,这次外出,前后经过三个坞堡、两个庄园,所见坞主、庄主,有两个姓唐的,一个姓郑的,一个姓刘的,一个姓王的。 “代郡有四大家族之说,排名为朱、王、郑、唐,为老牌的世家大族,族中不少人为官,做到中枢的也不在少数,除此之外还有几个新崛起的家族,势力膨胀迅速,比如陆区支持的刘氏。” 这边,唐允引着陈止等人入堡,而陈止心里则闪过苏辽汇报的情报。 他的这个幕僚在陈永那边侍奉过,专业技能过关,在太仆府还有人脉留存,北上之前就做好了功课,抵达代县后,虽然也受到局面影响,但还是尽心留意细节,因此事情一过,就能奉上整理过后的资料。 “按苏辽的介绍,代郡朱家是江左朱家的分支,三十年前随着宣武北统,朱家几位在北地坐镇,留下了这支分支,得益于朱家在江左的稳固经营,在朝中的深厚人脉和影响力,代郡朱氏的发展也算顺利、平稳,在本家的支持下稳步提升,三十多年的时间,两代人的经营,到现在第三代人慢慢崛起,已是树大根深了,在代郡排名第一;” “代郡王家,则是太原王氏的分支,这里离并州不远,王氏将之视为扩张的方向之一,所以代郡王家势力不小,与并州相互扶持,扩张迅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代郡王氏都为代郡世家之首,这两年因为匈奴崛起,太原王氏遭遇困境,没有功夫顾得上这些小宗了,以至于代郡王家的排名下降许多,不复之前的高调,让朱家得了头名;” “至于郑家,倒是代郡土生土长的世家,自东汉末年起家,经过百多年发展,已初现气象,但有传闻,说此家祖上实为胡人改姓,郑家的人是不会承认的,也曾经大肆打压过相关的言论,结果弄巧成拙,越传越广,最近几年郑家放任不理,这种说法反而逐步平息了;” “至于唐家,按说也本地世家,不过擅长商贾,是最近二十年来崛起的家族,底蕴比起其他几家稍有不足,多被打压,之前陆区为太守,就是以唐家为切入口,震慑了代郡上下,确立权威,其家族事后曾试图反抗,却被反复打压,到现在还没恢复元气,不过到了陆区为政的后期,唐家已经学乖了,行事颇为低调,也学会了逢迎,在陆区离开前,已经有了一丝起色。” 陈止心中转过资料,表面则和唐允客气的交流,说着没有营养的场面话,听着对方介绍坞堡里的种种特色、事项。 这人话里话外都在标榜他唐家对朝廷、对郡守的忠心,以及在地方上经营有方,免去了不少人的后顾之忧。 “匈奴来时,兄长唐典就立刻安排起来,让我们做好准备,坞堡中的布置和安排,都我兄长的一番苦心,命令一下达,里里外外忙碌起来,很快就将事情安排妥当,所以损失极少,除了我这边,唐家的几个村庄,皆因兄长之故,几乎没有损伤。” 唐允一副尽心尽责介绍的样子,指着几个防御工事的时候,顺势提到了自家兄长,字里行间充斥着敬佩和推崇。 陈止已明其意,询问了几句之后,然后就对卢讲说道:“我记得唐典此人,好像曾经担任过都尉吧?” 卢讲暗暗埋怨唐允多事,却不得不点头回应:“不错,太守真是好记性,只是看了一遍名册,就记下来了,唐典曾为都尉,也颇有建树。”他当然知道,唐家一直渴望改变颓势,扭转当下的局面,但被其他几家阻拦,收效甚微,若能押宝新太守,无疑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听唐允的介绍,坞堡内外的防御事宜都是他布置的,如此看来,这个唐典是有些能耐的,嗯。”陈止顺着话就说了下去,让唐允面露喜色。 唐允正想再接再厉,看了一眼天时,就道:“太守,这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您在我这里用过午膳再回去?我这就让……” “不用了,城中还有拓跋部来的宾客,太守要过去招待。”卢讲可不想再让唐允说什么了,防止节外生枝,因此提前打断,陈止也顺势点头。 唐允满脸遗憾的道:“真是遗憾啊,那只能等其他时候,再设宴邀请太守您了,若是太守有暇,随时可以来我唐家,家中上下,扫榻相迎。” 随着这句话落下,整个行程也算完结,陈止领着众人告辞,离开了坞堡,走在路上,陈止貌似无意的问道:“这座坞堡名为解山堡,但我看这附近没有什么山,是如何得名的?” 卢讲也摇头道:“这个下官倒不甚清楚。” 突然,他身后却有一人说道:“属下倒是略知一二。” 卢讲转头看去,见是自己的主簿刘广,点头道:“嗯,刘广你来说说。” 刘广拱拱手,先给陈止行了礼,这才说出缘由。 “太守、县令,二位刚才入堡不深,所以才不未发现,其实此堡是建在小丘之上,也就是原本的解山,只是并不陡峭,本是解家村借地势抵御贼匪的,久而久之就成了庄园,待唐家接手,就发展成了坞堡。” “原来是这样,”陈止点点头,对卢讲称赞道:“你这个主簿,倒是博闻。” 卢讲笑道:“刘广出身代县刘氏,对这代郡,尤其是代县内外的事尤为了解。” 陈止看了刘广一眼,点点头,脑中则闪过了有关刘家的一些记录和信息。 代县刘家,也是大族,最近几年,更是被称为四大家族之外的第五大族,影响力逐步从代县,朝着整个代郡辐射,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当地大族,很多外地来人,不明所以,往往错把刘家列入代郡四大家族之中,被戏称为四大家族有五家。 这些大族,都是陈止着重了解的对方,要治理地方,免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 第四百二十章 太守死,各家人心动 简单说了几句后,陈止又提到:“你说这个解山,之前是解家村聚集之地,后来被唐家得手,这里面有什么缘故么?” 卢讲默然不语,而刘广倒是给陈止解惑道:“这事我略知一二,解山庄又被叫做解庄,顺山而建,易守难攻,所以传承甚久,但后来战乱,又有天灾,村中存粮耗尽,他们不得不向唐家借种耕种,后来难以归还利息,慢慢就被唐家拿到了田地,整个村子的子弟,都为唐家佃农,唐家后来又出资出力将坞壁围起来,成了坞堡,也就是解山堡。” “哦?是因为货贷之故,最终被唐家入主了?”陈止微微眯起眼睛,随后笑着称赞刘广,后者连连谦虚。 卢讲则始终在一旁,并不插话。 等一行人坐上马车,踏上回程,陈止坐于车上,对身边的陈梓、苏辽说道:“刘家的人,说起话来倒是没有顾忌,他话说得简单,但其中的巧取豪夺,着实让人心惊,唐家在代郡四大家中排名末席,但观其行事也是霸道异常,一个氏族村落,说夺就夺。” 苏辽就答道:“唐家行事,其实还是秉持着一套规则的,但这个刘广今日的表现,有点意思,说不定是刘家动心思了。” 代郡的刘家,据说是宗室出身,但按着苏辽的说法,在官府的记载中,并无相应的纪录,因此这代郡刘氏崛起之后,也没有获得宗室该有的待遇。 当然,也有种说法,说代郡的刘家确实是宗室出身,但朝廷之所以不承认,是由于这个家族在崛起的过程中,有太多让人诟病的地方了。 刘家在几代之前,只能被叫做豪族,属于那种趁着乱世占山为王,最终洗白了跟脚,又在治世崭露头角,获得一席之地的家族。 如果打比方的话,代郡的刘家很像彭城的白家。 白家为了能够上位,用了不少的手段,更是涉足包括赌坊在内的诸多产业,甚至有心以陈止为突破口,想孤注一掷的踩着陈家上位,可惜失败了。 与白家相比,代郡刘家则是那个成功了的代表。 在利用种种手段上位之后,刘家就迅速分割了产业,经过一两代人的努力,顿时焕然一新,然后朝着官场迈进。 正好这时候,幽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兵灾胡祸之后,王浚趁势而起,成了幽州的实际掌控者,于是刘家又迅速朝王浚靠拢。 以王浚的眼界、以及刘家的体量,两者在地位上并不对等,王浚也不是很看重一个县内家族的效忠,但还是习惯性的给予好处,加以拉拢。 这也为刘家和陆区的合作打下了基础。 陆区入主代郡后,打击唐家立威,随后就找到刘家,扶植这个家族,以制衡其他家族,逐倚为左膀右臂,可以说,陆区的离开,受到最大影响的就是刘家。 苏辽则说道:“刘家的势力,靠着陆太守得以扩张,他们家族对陆太守肯定是忠心的,这不光涉及到道德层面,更有利益层面的考量,本来陆太守前往广宁郡,虽然换了地方,但距离不远,严格算起来,刘家还能顺势将家族触角,深入到广宁郡,但若如此,刘家为了和陆太守保持合作,必然要帮其做事,而其家族的主要影响力在代郡,这要做的事,也就很清楚了。” 在回城的路上,陈止坐在马车上,谈论着这次巡查碰到的事情,分析着局面,陈梓和苏辽看重的,就是几大家族的影响力。 “你是说,如果陆区没死,刘家依旧还会追随?为此不惜和我作对?”陈止笑着反问,“这就有些本末倒置了,刘家现在的情况,靠着扶植而崛起,扩张太快,需要的是沉淀,是巩固根基,原本的后台走了,失去了护持,那么应该先收敛势力,免得被其他几家盯着,这时候不该想着扩张,而该是守成,若为了讨好一个过去的陆区,和我作对,他刘家就不怕成为下一个唐家?” 苏辽赶紧打起精神,解释起来:“主上所言甚是,属下所言的,实是刘家的一种生存策略,他固然不敢明着和主上作对的,但官场上有的是拖延之法,只要不作为,就足够拖后腿了,也就表现出他对陆太守的重要性了。” 随着陈止正式入主代郡,拥有了切切实实的一片地,苏辽的态度也越发恭谨,想着借此建功立业,体现价值,因此片刻都不敢疏忽,生恐被陈止误会了。 见陈止没继续反问,苏辽赶紧进入下一阶段:“当然,这都是属下的猜测,如今陆太守身死,一切自然不同了,刘家的靠山彻底失去,想来已经乱了阵脚,正像主上所说的那样,他们根基不稳,急需找一个新靠山,试问,有比主上更合适的选择么?那个刘广主动出面讲解,其实就是个例子,也是试探,他所透露的话,已有些得罪唐家了,隐隐有站队的意思。” 陈止点点头,又道:“不过,这些家族都是人精,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能指望他们真心投靠,因为我还未能证明自己可以掌控代郡的局面,因此还不到他们下注的时候。” 苏辽和陈梓同时点头。 陈梓笑道:“不过,比起其他时候,太守您的开局算是顺利的了,有匈奴送上门来给您立威,就使几大家族都惊讶于您的手段,否则的话,哪里能有这样的情况,那官府也好、世家也罢,估计都还在相互推诿呢。” “不错,”苏辽也点头道:“刘家的势力是最接近四大家族的,这样的家族都考虑着投靠您,足见对太守的重视,至于四大家族也都表现出了善意,他们最想知道的,其实是哪个家族,会成为下一个’唐家’。” 陈梓也道:“利益就这么多,想让这些家族服气、服从,除了震慑、恐吓,更要给予好处,加以拉拢,否则一味高压,只能积蓄不满,必须辅之以利,所谓恩威并用,之前陆太守是打压唐家,将唐家的产业、田地用种种借口裁撤,转给其他家族,又扶持刘家作为臂膀,使几个家族无法拧成一股,相互制约,这已经证明是一个可行的方法了,太守不妨先拿来用用。” “这个法子要用,但也不能贸然用,”陈止沉吟片刻,才道:“具体拿哪一家出来,也得仔细权衡,否则难以服众,不过我估计,很快就有借口送上门来,就看哪家先沉不住气,可惜我等初来,相关的探子、情报盘子都还没搭起来,否则只需盯着那几家,看哪家有异动,就能提前布置了,这方面,苏辽你得尽快抓起来。” 苏辽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赶紧表态:“主上放心,我定竭尽全力,将这摊子铺好!”他如何听不出来,陈止是让他来做情报头子! 这样的位置,必须是心腹才能坐的,陈止此举,无疑是将苏辽彻底纳入了自己的体系之中。 “很好,你做事我是放心的,”陈止点点头,又吩咐道:“等彭城新招的家丁来了,先分出五十人让你操练,我这也有一套训练探子的章法,可以拿去参考,除此之外,代郡内外可以招募些轻侠为眼线,给予一定报酬,还有来往的流民,也择选些作为种子,至于这所需财货,我自会筹备。” 他对苏辽确实放心,一方面这个人的背景来历,自己很清楚,另一方面,苏辽的家人宗族都依附于陈家,而其人算是寒门,在忠诚和动力上都没有问题。 “属下定然不会辜负主上的期望!”苏辽郑重的单膝跪地,一手举过头顶,做出了正式宣誓效忠的表现。 陈止并未阻止,待苏辽重新站起来,他才拍拍对方的肩膀,说着:“待我这边稳固下来,会在官府立给你找个职位,也好做个遮掩。” 苏辽点点头。 陈梓在旁看着,始终没有出声,他和苏辽不同,身为陈止族人,两者天然利益相关,无需这些繁琐表示,陈止就可以表现出足够的信任。 不过,陈梓同时也在意外,他没想到,陈止到了一个地方,要做的是第一件事,居然是搭建情报网络。 毕竟,一郡太守主要为政,这情报工作似乎契合度不大,莫非自己的这位族兄,心中还有大志? 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等架子搭起来了,除了了解几大家族的动向外,还需多了解当地民情,今日我巡查的时候,就发现所到之处,百姓多有抵触之心,着实反常,这背后的缘由,须得尽快搞清楚。” 听到陈止说到这里,陈梓心中一动,说道:“族兄,我倒是觉得,百姓之心或许和那刘广提及的借种耕种有关,必须这良种的出处,颇为可疑。” 陈止听罢笑道:“我亦有所猜测,但还要有佐证方可,之前我来,就预估到匈奴可能过来,有被围城之虑,就去了解粮仓,这代郡上下之人的表现有些奇怪,想到他们借种贷货,巧取豪夺,或许有些问题……” 三人正说着,车外忽然传来喧哗,跟着就听一人高声喊:“速速让开,耽误了时间,陈止祸事不远矣!” 第四百二十一章 我……就是郑实 “什么人?口气这般大?这个时候,敢直呼主上之名,更大言不惭!” 马车停下,车里的苏辽面色不愉,仿佛被这话冒犯的人是他一样,随后就挑开了窗帘,见到是一支马队,被拦在了代县的城门之前,为首之人乃是文士,但体格挺拔,正在斥责,刚才那话就是出自此人之口。 其人对面,兵卒慌乱,而都尉郑实刚刚赶来。 现在虽是午时,但城门却紧紧关闭,毕竟匈奴之祸过去没多久,城里城外的人,还存着担心,这个时候下达严格排查来往之人的命令,不仅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反而能安定人心。 “主上才吩咐过,这几天不能松懈,城池内外依旧要严格排查,人数众多的来访者,必须要严格控制,不可轻易放入城中,这群人不管什么来历,都不能轻易放行,没想到他们敢这么嚣张,更大放厥词,太守为一郡之首,岂容此人放肆?” 苏辽的话表现得义愤填膺,但表情颇为平静,一番话说完,就对陈止请示道:“主上,我去问个清楚!” 陈止摆摆手道:“不急,咱们这支车队人也不少,他们会发现的,有什么话他会在车外说出来,否则一见面,有些东西就不好说了,找个人通知卢讲他们,先不要出面,静观其变。” 苏辽掀起车帘时,陈止也往外看了一眼,注意到了些细节,知道过来的人,恐怕和幽州将军府有关系。 “这人可能是王大将军的一个幕僚,”陈梓也朝外面看了看,“看他的气势,当是奉了将军之命,但身着常服,在官府大概没有官职,或者只在将军府中任职,这等身份,如果想把事情交代清楚,那在太守您没有露面、隔着车窗的时候,无疑是最好的时机,也能让我们知晓,将军府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但此人的态度着实奇怪。”苏辽不与陈梓争,“拓跋郁律先生一来,咱们这边的事算是彻底平息了,将军府就算不刻意过来嘉奖,总不至于来斥责吧?但这个人的态度,为何是这般?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兴许是消息的传递上,有什么迟滞吧。”陈止做了个猜测,然后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指着窗外道:“那人已经发现咱们了,听听他怎么说,也不用猜测了。” 在城门叫嚣的,正是吴阶,他一路疾驰,连觉都没睡,就想着赶紧将事情做完,回去复命,累计功绩,然后争取广宁郡太守一职,可谓争分夺秒,生恐又有变化。 有这个念头的催促下,做起事来也是尽心尽力,其人更是精神亢奋,虽然一夜没睡,也没有半点困意。 他确实注意到了陈止等人的车队,一开始还没有猜到什么人在里面,毕竟车队的人虽然多,但这边疆几郡,时常能看到来往的商贾,他们走一趟商,带着的人也不在少数。 况且,在吴阶看来,陈止新近入职,还没坐稳位置,又刚刚经历了场游牧入侵,怎么都不该放着城里不待,跑到外面去。 但等他注意到那一名名兵卒,以及那个突然赶过来的代郡官员,看向车队的表情有所变化时,立刻就意识到不对了。 凝神细听,他从一名兵卒的口中,听到了“太守”一词。 “这车里面坐着的,莫非是代郡太守陈止?” 吴阶眉头一皱,很是意外,随即就意识到,这是个表明来意的好时机,所以顾不上其他,当即朝对面那个官员喊道:“我劝你不要挡路,速速让开,呐,这是大将军的令牌,你拿过去辨认!将军有令,幽州谁敢阻拦?” 按着吴阶本来的计划,令牌不能轻易拿出,因为代表着王浚的权威,是自己狐假虎威的凭证,他这次来,是代表王浚敲打和斥责陈止,但自身没有太高官职,必须在关键时刻有东西镇得住场子,所以这令牌要出其不意的抛出来,抓住机会,动摇陈止之心,震慑代郡诸官,继而快刀斩乱麻。 但城门被阻,而代郡太守近在眼前,他就不能在这里耽搁了,否则在大门口都被纠缠半天,在陈止面前被人盘问,低了气势,等会再斥责陈止,也没了底气。 “你说什么?” 门前的官员却被吓了一跳,这人正是都尉郑实,他这两天担心东窗事发,惶惶不可终日,早成了惊弓之鸟,连衙门都坐不住,一听说城门有人闹事,就怕是来问责自己的,第一时间还不敢过来,等搞清楚了大概情况,才匆匆忙忙赶来,没想到正好碰到了陈止的马车,又是进退失措。 结果,不等他给吴阶表明身份,也没来得及去给陈止见礼,对面的令牌就扔了过来。 “大将军的令牌?” 这个名字让郑实心头一惊,顾不上多想,手忙脚乱的接住牌子,低头一看,还真是那位将军的令牌,这念头顿时复杂起来。 我那兄弟有没有见到大将军的人?大将军是怎么说的?会不会替我撑腰?派人过来,是来斥责陈止的,还是向我问罪的? 他正想着,吴阶已经一脸凛然的道:“认出令牌了?认出令牌了的话,就回去禀报陈太守,就说我奉大将军命来,有事要问他!” 嗯?这口气不像是来嘉奖的。 心中一动,郑实莫名的生出喜意,脸上却故作焦急的道:“上令使者稍待,本官这就去回报,还请上令说清来意,我也好给上面说个清楚,实不相瞒,匈奴之祸刚去,城中之人惊魂未定,若不说清来历,难免让人难以放心。” 他急于知道对方来意,希望能得到对自己有利的回答,也不急着去面见陈止,更不挑明陈止的身份,在他看来,若和自己想的一样,那陈止就要倒霉了,自己又何必贴上去? “说清楚也没什么,”吴阶似有似无的瞥了车队一眼,“将军说了,这次匈奴入侵,陆君蒙尘,乃幽州之大恸,朝廷之大悲,代郡太守陈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无察敌之能、无应敌之方、无制敌之策,更无破敌之信念,一至于此,所以遣我来此,要问问陈太守,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这番话,吴阶没有压低声音,还有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分,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马车里的陈止等人一听,皆是愕然,苏辽忍不住道:“这话说的,难道王将军是打着颠倒黑白的主意?又或者,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若是不清楚情况,为何要贸然做出决定?” “说不定,是得到了这边家族的通报。”陈梓却露出笑容,“里面定有什么环节,让王浚做出了错误判断,又或有什么人在推动。”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吴阶和郑实身上扫过。 外面,几名兵卒听过之后,惊诧莫名,一个个不知所措,但众人之前的郑实却是心中大喜。 还真是来清算陈止的!那我只要投靠过去,不就有救了么? 想到这,他脸上却是一副惊怒交加的样子,厉声问道:“陈太守初来乍到,哪有这么多过错?你可有凭证?” “凭证?这几天发生的事,不就是凭证?除此之外……”吴阶故意顿了顿,才笑道:“连代郡之中的世家大族对他也有微词,愿意作证!” 此言一出,郑实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 莫非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寄信了? 马车里的陈梓则笑道:“太守,刚才咱们还想着,要用哪一家开刀立威,现在看来奶,不用心烦了,有人送上门来了!” 陈止也点点头。 正好这个时候,车外的吴阶郑重道:“若是不信,将代郡郑家的郑实请出来,他就是证人,已经在大将军那边上书举证!” 安静! 按着吴阶的想法,此言一出,是在平静的水面上丢下巨石,荡漾涟漪,错乱代郡上下,让陈止还没从匈奴之祸中脱身,就面对手下世家的反噬,足以让这位新任太守进退失措,没想到迎来的却是诡异的安静。 那个义愤填膺的官员,满脸的错愕和惊恐,几个兵卒满脸的意外和惊讶。 马车里,苏辽和陈梓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还真是有趣。” 陈止看着车外的郑实,若有所思。 “怎么了?你认识郑实?”吴阶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郑实张开嘴,嘴里一阵发干,涩声说道:“有……我……我就是郑实。”跟着,他眼中投射出一丝期待。 “你就是郑实?”吴阶猛然瞪大了眼睛,想到此人之前的表现,立刻意识到不对了,“你若是郑实,为何刚才要维护陈止,莫非情况有什么变化?” 明明是你实名举报的,怎么还在这里装模作样?这是唱的哪一出? 哒哒哒! “吴司马!吴司马!” 突然,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两名骑手策马狂奔过来,看到了城门前的吴阶,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你没有进城,还来得及!” 这两匹马跑的很快,转眼就到了几人跟前,其中一人顾不上喘息,就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大将军有令传,让你传达他对陈止的嘉奖!” 第四百二十二章 出仕为官,非为这般 “嘉奖陈止?嘉奖?” 吴阶当时就懵了,反复的询问着那两个字,等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过后,其人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他当然认得这两名骑手,两人都是王浚的亲卫,平时伴随左右,有时吴阶去大将军府拜见王浚的时候,还能看到这两人当值。 派出亲卫传信,以吴阶的眼光和智慧,不难猜出背后的含义,不是时间太过紧迫,根本来不及安排其他人了,就是为了有说服力,防止被通知的人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吴阶在官府虽没正式的官职,但在将军府的幕僚中挂着个司马的头衔,待遇接近六品,颇得王浚的信任,几次出谋划策都被采纳,算是屡屡建功,若非如此,之前,王浚也不会考虑到,让他去广宁郡主持局面。 这样的一个人,寻常的人过来通报,未必能镇得住他,因此派出亲兵,就是一个非常干脆的决定了,也表现出派出来的那人,对吴阶的性子非常了解。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吴阶跟着就问道:“是王赶让你们来的么?” “确实是王丞吩咐的,不过后来将军又派人赶来,将这封信交给我等,让我等转交给吴司马,司马请看。”说话间,那名亲兵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下马递交过去。 这对话的一会儿功夫,终于让他理顺了气息。 这两名亲兵策马奔腾,一路上可以说是毫不停息,不过他们的运气不好,中途碰上了一伙马贼,纠缠许久,好不容易才摆脱,因此就耽搁了整整一个时辰,以至于急赶慢赶,还是落后一步,没有第一时间将吴阶的马队截住。 不过,在两人看来,只要吴阶还没有进城、没有见到那位陈太守,那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见吴阶接了信,那亲兵就补充道:“将军派来的人,简单的说了下情况,那位陈太守神机妙算,提前布置好了人手,又结交了拓跋鲜卑,不仅击破了来袭的匈奴人,还重创了匈奴伪王,给陆太守报仇了!大将军已经向朝廷上书,要给陈太守表功了!” 听着这些话,吴阶的手抖动了一下,脸色连变,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打开了那封信,第一眼入目的,就是写的颇为潦草的字迹。 “这是大将军的亲笔信,而且写的很急!” 大致的扫了一眼过后,吴阶不由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微微摇头,眉宇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愁怨,他的心里更是难以名状,等再睁开眼睛,看着这城门口的众人,顿时就有种下不来台的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立刻就砖头离开。 但真正能做事的人,哪怕是心中想要逃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对,否则的话,他吴阶的价值,瞬间就要见底。 所以他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将信放下,冲两名亲兵道:“多谢二位,你们一路赶来,必然疲惫,先休息一下吧。” “吴司马,你也休息一下吧。”亲兵致谢之后,发现刚才还精力充沛的吴阶,猛然间满脸疲惫,眼里的血丝也蔓延出来,仿佛一瞬间憔悴了许多,忍不住就关怀一下。 吴阶摇摇头,揉揉眼,没再跟二人说什么,转身对后面目瞪口呆的郑实道:“你若是郑实,就是代郡的都尉,也对,这种时候来的,不是县尉,岂不就是都尉么?你的如意算盘,大概是打不成了,后面要发生什么,你心里也清楚……”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若识相,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牵扯到大将军,不管你和大将军联系了几次,派了什么人去,此事都是你郑家自己的事,与大将军无关,明白么?否则,就不要怪整个幽州容不下你郑家了!” 郑实脸色惨变。 就这短短一会的时间,他的仿佛是坐过山车一样,大喜大悲,变幻莫测,刚才还以为自己的谋划如愿,大将军要来给自己撑腰了,转脸就有噩耗,在陈止的跟前暴露了筹谋。 想到诸位太守这几天的手段,不由心惊胆战。 这样也就罢了,若吴阶把陈止训斥一番,也算好的,起码有个现成的靠山,结果峰回路转,靠山转脸就塌了,而且大将军对陈止的态度,更是从地上直达天上,不光不斥责,还要嘉奖,光嘉奖还不过瘾,还要表奏朝廷,给他请功! 不要小看此举,看似是写封信递给朝廷,实际却是用大将军的名号担保,给陈止讨要赏赐的,起码也得有个头衔或者各种财货,运气好了,说不定能得到什么便利的政策倾斜 对地方上的郡守、县令来说,中央层面的政策倾斜,可以说是最大的好处,比单纯的加官进爵还要实惠,加官只要不是调入中枢、增加人事控制权,都是虚的,相比之下,政策的倾斜可以让工作更方便展开,从而得到政绩。 政绩在手,仕途我有。 但郑实想不明白的是,就算陈止有所布置,破了匈奴、斩了头颅,但按着代郡官场的分析,大概是个无功无过、略有小功的局面,王浚不追究就算好的了,何必要舍去脸面,为陈止请功?要知道,陆区毕竟死了,真有人诟病,王浚这么一出面,以后有问题都要去找他,陈止反而有了挡箭牌。 他想不明白,但吴阶心里却跟明镜一样,知道这次的事是弄巧成拙,王浚为拉拢人心,不惜许下诺言,因觉得无法实现,吹得有些大,现在陈止达成了,王浚就只能硬着头皮去做,算是千金买马骨,否则一食言,旁人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是有意见的,不符合王浚的格局。 官做到了他这个地步,钱帛财货都是为了大业,其人更注重的是一种格局,是身前名、身后名,因此格外看重这些许诺。 明白这些,吴阶就知道自己这次过来,纯粹成了闹剧,不仅目的难以达成,还得给王浚背锅,毕竟执掌两州的大将军,必须是英明神武的,错误只能是身边人的,这次的事情中,没有谁比自己更适合背锅了。 如此一来,想要谋取的广宁郡太守一职,也就成空了,只能先潜伏起来,再次等待机会。 “好在我这样背锅,大将军算是欠我一个人情,日后自有用处。” 想着想着,吴阶叹了口气,脸上虽然火辣辣,有种被人当面扇了一巴掌的感觉,却不得不唾面自干,继续和陈止交涉,想着想着,他就舍了几人,朝那辆马车走去。 吴阶的这个动作,让郑实悚然一惊,脸色再惨白的程度上,居然又白了几分,身子抖动,站都站不稳了,却让两个送信的亲兵摸不着头脑。 马车中,陈止冲身边两人笑道:“戏也看完了,是时候露面了,这几位还是要接待一下的,那个郑实也得处理,我入仕为官,不是来受气的,也不是来妥协的,更不是来当官的,一个世家人、郡都尉,都想来算计我,那可不成,不让他和郑家付出代价,其他人不知道厉害,以后有样学样,我不胜其扰,那心中目标何日才能达成?” 洛阳诸评,旁人以为他是沽名钓誉、累积名望,但陈止说走就走,毫不留恋;秘书监正,旁人只道他是潜伏,但陈止却顺势将两苑藏书,饱览一番,皆入心底;外放地方,旁人只道他遇了挫折,需要潜伏,却不知陈止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天高地远,诸族环绕,哪怕有个王浚制约,但也是蛟龙出海、猛虎脱笼的局面,执掌一地之权,还能染指兵事,陈止只觉得心胸开阔,正是要大展拳脚,以平胸中念的时候,否则他这复苏以来,放弃逍遥,又为的是什么? 天下之事,自此步变! 陈止言罢,当先从马车中走出,一步落地,整个人的气息为之一变,却让车里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陈止所说,到底何意。 心中目标?是何等目标? 这两人算是当世英杰,各有见识和能耐,但受到阶级和历史的局限性,自然不懂陈止的意思,只能靠着胸中所学去推测,便觉得陈止是要敲打世家、震慑代郡,然后治理一地,累积功勋和名望,最终回归中枢,最后位极人臣。 这样的目标,在二人看来,就是大志的极限了,是只能仰望的。 “既然主上有大志,我等当尽心辅佐之!陈君,请!”苏辽低语一句,随后让陈梓先下车,自己紧随其后。 等两人脚踏实地,前面的陈止,已经冲着吴阶拱拱手,说道:“在下陈止,见过吴先生。” 他话一说,那两名亲兵倏的就愣住了,一脸意外,旋即对视一眼,都觉得情况不对,敢情闹到最后,他们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吴阶,已经让那陈太守知道了此事,还在人家眼前上演了这么一幕,当真是荒唐可笑,就是不知道要如何收场,万一这位太守恼怒起来,连城都不让他们进去,那可就真是一路疾驰来丢脸了。 想到此处,二人不由相视苦笑。 陈止这一下来,车队里的其他人也纷纷相随,尽数跟了上来,呼呼啦啦一下子,看得郑实越发惊慌。 这么多人都听到了?完了,全完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回去安排一下吧 “陈太守,你倒是坐的安稳,看了一出好戏啊。”吴阶眼见众人过来,摇摇头,苦笑着迎了上去,没想到这车里坐着的,真是代郡太守,“在下乃是大将军府下司马,吴阶,等会入了城中,我将大将军的话传达之后,再向你请罪。” “吴先生何罪之有?”陈止摇摇头,用真诚的语气说道:“正所谓不知者不为罪,吴先生乃是奉命而来,又不是来针对陈某,上面传了什么命令,你就那般执行,我如何能怪罪你?” 吴阶露出了羞惭之色,心里却冷冷一笑,觉得陈止是在故作姿态,逃不过自己的慧眼,只是在表面上,他还是赶紧表态道:“话不能这么说,也是消息传递太慢,将军那边也为难啊,这命令也怨不得大将军,陈太守有所不知,大将军这次让我来,明着是要问责,实际上是要保全太守,因为言语上的责备,那都是虚的,不会削减你的实权。” “原来如此,大将军有心了,”陈止点点头,一副我很明白的样子,然后话锋一转,“吴先生不用这么客气,现在不是在公堂上,是在城外,你我不用以职务相称,吴先生的大名,我早就听过了,乌桓山一役就是吴先生之策,得以让我大汉大胜,威震东北!更熄了鲜卑两部入寇中原的念头,这一点上,你有大功,我亦佩服。” 简单一句话,语气颇为真诚,也让吴阶又是得意,又是警惕,盖因陈止所说的,正是他心中的得意事,但同样的,这事对外宣传的时候,并没有在他身上有多少着墨,主要的功劳和称赞都在王浚身上,不是深入了解过的人,根本不会提及至此。 这个陈止,对大将军身边的人,都有研究!他对我也很熟悉! 有了这个认知,吴阶又怎能不警惕?他却不知道,陈止只要是看过、听过的事,就都能记住,几年之内根本不会有半点模糊,而且也不是故作客气,而是真心赞赏此事,看到吴阶之后,顺势就说了出来,没有遮掩的意思,也没有客气的想法。 不过,陈止的称赞,让身边跟着的人,都对吴阶报以笑容,这让心中尴尬、忐忑的两名亲兵放下心来,也报以微笑。 于是,在诡异的气氛中,陈止与吴阶作势要并肩入城,而吴阶则是连连推辞,这心里却仿佛吃了苍蝇一样,他现在只想低调,赶紧把事情宣传完,赶紧走人,结果陈止却非要让他露脸,让吴阶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 看着局面,连带着两名大将军亲兵也放下心来,连连称赞陈止虚怀若谷,可成大事! 不过,无论是吴阶,还是两名亲兵,又或者是陈止、苏辽和陈梓,以及在旁边赔笑的卢讲等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和郑实说出任何一句话,乃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好像他这个人并不存在,现场发生的事,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连带着那几个守门的兵卒,都迅速的退去,躲避着郑实好像在躲避瘟疫一样。 这一幕,这位代郡的都尉脸色木然,他的心却仿佛沉入了深渊,两腿下意识的颤抖起来,心里想着要逃跑,却怕自己一动,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情况更加不妙。 于是,他不发一语的在旁边站着,却如坐针毡,只盼着陈止等人赶紧说完话,然后一同入城,自己也好逃走。 好不容易见陈止和吴阶客气起来,在谈论着谁先行一步的问题,然后说定了主次,就要进城,郑实终于放下心来,就等着众人都进去之后,他赶紧离开这里,赶回家中,通知家中上下,然后想办法弥补这次过错。 有了吴阶刚才的那番警告,郑实也不敢在想着后续报复了,连大将军都要善待陈止,在这幽州地界还有谁能给自己撑腰?难不成去找胡人?就算是胡人,那匈奴被打残了一支奇兵,而鲜卑人又过来给陈止捧场,找谁都不合适啊。 因此,郑实能选择的,只有负荆请罪,期望陈止能放自己一马,再不济也不能连累到家族。 “那唐家就是没找准时候,在陆太守上任的当头闹事,最后被抓着作为典型,狠狠教训,拿出来杀鸡儆猴,三年都没缓过劲来,在代郡的各项产业都有衰退,都快要被刘家给赶上来了,我郑家万万不可步后尘啊!好在,太守似乎无意现在就追究,等他走了,我回到家中,准备厚礼,再托关系和太守的幕僚搭线,先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那正在朝城门行走的一行人,已经到了他的旁边,为首的陈止忽然停下脚步,朝郑实看了过来。 陈止的目光很平和,没有什么咄咄逼人的味道,更谈不上冷冽,就好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偏偏就是这样的目光,却让郑实从头凉到脚,就好像是光着身子立于冰天雪地之中,浑身都颤抖起来。 “郑实,你为从属官,如果有什么地方觉得本官做得不对,可以先告诉本官,就算不愿意,也有中正官可以反映,你直接越过郡衙门,往刺史那边通报,做的太不像样了,而且还有夸张、虚构的嫌疑,匈奴人是什么情况、代郡和代县是什么局面,你是心知肚明的,为何会传出那样的话来?” 听到陈止自称为“本官”,口气也没有半分客气的意思,郑实越来越慌了,张嘴就要解释,但陈止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在马车中坐等,为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敲打理由。 “虚报消息、越级上报,还有挑拨之嫌,这样的行为,不适合在都尉的位子上待着了,回去安排一下吧。” 陈止摆摆手,说了这么一番后,也不听郑实的解释,转身就走,其他人楞了一下,都有些意外,他们看陈止在对待吴阶的态度,以为是打算怀柔,没想到这边客气完,转脸就给郑实来了一锤子。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拿郑家开刀? 卢讲不由警惕起来,有了陆区的前车之鉴,代郡上下没有哪个敢掉以轻心,只是他心里也清楚,也是郑实自找的,以至于众人就算是有心要替他出头,阻止陈止立威干涉,也没个名正言顺的名头。 不过,在意外之后,众人又觉得可以理解,也算是新官上任的保留项目了,所以迅速平静下来,也都跟了上去。 倒是郑实在惊慌过后,快步赶了过去,一脸苦相的对陈止道:“太守!太守!我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给郑家一次机会!郑家定会全力辅佐太守您的!” 关键时刻,他也顾不上什么身份地位了,有唐家的例子在前面,如今自己将把柄送到了陈止手上,那凭着对方算计匈奴的手段,不拿给自己和家族捅上几个窟窿,那才叫奇怪。 问题是,郑实不能让此事发生!不管是他个人的前程,还是家族的命运,都不能重复唐家的故事,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局势不明的时候,说不定最后的情况,比唐家还要惨!毕竟,陈止背后有人撑腰,不出意外的话,六年任期坐满,郑家说不定一直要被压制,就算中途人家高升了,影响力留下来,也够郑家吃一壶的。 关键是,郑家能等,能潜伏几年再起,可他郑实年龄放在这,可是不能蹉跎了,一旦去职,仕途渺茫! 有这种种考量,郑实自然顾不上面子,恳求的情真意切。 “郑都尉,你现在还是都尉,该代表官位威严,又是郑家的家主,表现着一家气象,该有一点气度,何必如此作态?”陈止停下脚步,转身说着,“本官让你回去准备,就是要你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郑家要做什么,都回去想清楚,本官会有询问你的时候,当下就不要在这里败坏官府和郑家的名声了!左右,送郑都尉归家!”说到最后,陈止冲着两名家丁吩咐,这耳闻立刻遵从,不顾郑实的挣扎,将他架起来,朝着郑府行去。 顿时,众人都噤若寒蝉。 尤其是卢讲等代郡官员,从中看到了陈止的另一面,不同于之前的从容,也不是温润,而是一种平静中的残酷。 连陈梓、杨宋、苏辽等追随陈止从洛阳过来的部署,都从中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似乎在抵达代郡,真正掌握了此地的权柄后,陈止开始表现出另外一面了。 不过,对陈梓等人来说,过去的陈止,也不是隐藏了什么,而是他过去的职位,更多是偏向于事务,是执行的一环,能做的好就足够了,体现不出太多的个人意志,但太守的位置就不一样了。 “莫非这才是他掌权之后的真正样子?” 正当几人思索之际,陈止却笑着说道:“好了,一点插曲,实在让吴先生见笑了。” 吴阶赶紧说不敢不敢,心里对陈止越发顾忌起来。 随后话锋一转,看着卢讲等人说道:“郑都尉和郑家的事,都不是公事,代郡当务之急是摆脱匈奴入侵的骚乱,在这之前,我不希望有人传出其他消息,今天的事,都不要外传。” “是,是,我等明白!” 卢讲等人赶紧表态,唯唯诺诺,等陈止转身走去,看着其人背影,卢讲才惊觉,自己竟已是满头冷汗。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且看你如何施政! 城门前发生的这一幕,终究是传了出去,但有陈止的警告,亲历者不敢明目张胆,所以知道的人在少数,其中的大部分还是当地士族。 这些士族之间,本来就有着复杂的联系,彼此之间很难保守秘密。 尤其是郑家忽然将代县的子弟都叫回家中,然后闭门不出,还是令代郡的大小世家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在知道了郑实所为之后,这些人也都没了出头的想法。 除了世家之外,那些根基不深的大部分官员,以及好些个吏胥却是没有接到消息,因此当他们在次日,听闻大将军王浚专门派人过来嘉奖陈止的消息后,都是一脸错愕。 “……代郡太守陈止,破敌有功,彰朝廷之威严,灭匈奴之气焰,余甚欣慰,是以有次嘉奖,予上好陈帛黄金,并表奏朝廷,为你请功!” 吴阶站于公堂,手里捧着王浚的那封信,嘴里说的,是信中特别标注出来、要当众念给陈止的话,这些话让这堂上堂下不知情的众人,都颇为意外,觉得那位大将军,当真会收买人心,他们这边匈奴刚去,那边就派人过来嘉奖了。 包括刘宝、耿擎等人在内,则不动声色观察局势,同时思索着背后含义,他们作为世家姻亲,还没有得到郑家的消息,不免多想了些,不过也有如卢讲这般,知道昨天发生在城门外的一幕的人,却也不声张,更不说明。 “你看看这一个个的,都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杨宋站在后面,和陈梓、苏辽等人同列,“莫非他们都没看出来,这封信写的是多么匆忙?光说赏赐的事项,却连具体数额都没说清楚,明显是还在斟酌,拿捏不好分寸,怕给多了吃亏,给少了让人寒心,却因为时间紧迫,不得不先把信送过来。” 杨宋他们是陈止的从属,虽还没有正式的官职,但已经有了头衔,都是陈止这个征北将军麾下的司马、主簿,若是有心,只要陈止一个表奏上去,就能得到实认,只不过作为幕府从属,其俸禄不是朝廷支付,要陈止自己解决,因而最好的选择,是他们也在官府找个职位安身,名实皆有。 不过,虽然暂时还没有官府之职,但代郡上下很清楚他们的地位,也不阻止他们以征北将军麾下的名义,入公堂旁观。 杨宋列席,只是一听,就听出了信中猫腻,不由笑了起来,他昨天没有跟随陈止外出巡查,而在城中了解兵家事,但事后也听陈梓叙述了,心里有底,看的比别人多一些。 “这种时候,就不要拆台了,”陈梓在旁低语,“从眼前的情况来看,那位大将军还是想要和太守和睦相处的,至少表面上要营造这般气氛,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但若能利用好,足够太守在这里立足了。” 杨宋有些诧异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料定以后要和那个大将军撕破脸?太守不过就是为政,也不见得会得罪他,我看这次就挺好,太守立功,王将军嘉奖,再往朝廷这么一报,皆大欢喜,哪有什么矛盾?” 陈梓没有说话,苏辽倒是回答道:“有的时候,你若是不归顺,就是得罪人了,但王将军所为,你也知道干系,主上岂能轻易投靠?这便是难以解开的结,就看到什么时候才会爆发,开始的时候,那边肯定还是试图拉拢太守的,这就有一段时间的和睦时期,主上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中,立足稳固。” 杨宋听得直皱眉头,最后摇头道:“这关系、那关系的,真是复杂,我也不去想了,还是想我的兵家事吧,昨日了解代县兵事,等会就要给太守汇报。” 另一边,陈止正给吴阶道谢,这个谢其实不是对吴阶,而是给他身后的王浚,让他转而代谢。 “太守不必这般客气,我这次太过冒失,其实有负将军所托,甚是惭愧,不过将军在信中也说了,只要太守不责怪,那他也就不会怪我。”吴阶还是一副羞惭的样子。 陈止笑道:“吴司马言重了,现在正事完毕,我在城中酒馆设下酒宴,待午时请你,万望赏脸。”说着,他话锋一转,“身在公堂,说这些有些不合适,还是等午时你我再聊,到时还有鲜卑那边的拓跋兄弟一同。” 这话一说,根本不给吴阶拒绝的机会。 吴阶本来闹了次乌龙,别看表面上神色如常,其实站在堂中颇不自在,心中尴尬,结果却被陈止说的难以拒绝,只能顺势说道:“那正合我意,正想要见见鲜卑勇士!” 但他心头却越发难受,越是想要低调,越是被推上前台,事与愿违,莫过于此,看着陈止笑脸,心里却暗道:“这陈止这般安排,有些不懂逢迎,一看就是清贵惯了,八成是不懂得如何为政,权谋手段再高,治理郡县的时候也用不上,且看你如何施政!此事当禀明将军,万一代郡政乱,也好迅速插手,将陈止变做傀儡。” “相信他们也很乐意见吴司马的。”陈止点点头,跟着让人安排吴阶等人去休息,随后目光一转,在堂上众人的脸上扫过。 郡长史刘宝等人赶紧上前,汇报这两天的情况。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刚经历了匈奴之惊,各司衙还在恢复阶段,正常的工作都没能展开,哪有什么要汇报的? 再说陈止新上任,还是熟悉的时候,这些所属司衙,也就是把各自衙门的事简单说说,让陈止知晓他们的大概职能,多少也算是露个脸。 除了刘宝等人之外,其他司衙的官员也纷纷出面,大概介绍了自己衙门的情况,并且希望陈止给出指示。 陈止自然也没什么可以交代的,只是勉励两句,将这些官员的名字一一记下。 太守作为一郡之长,需要管的地方深入方方面面,手下的官吏为数不少,但大体上还是偏向于政务,对兵事涉猎的不多,而在政务方面,又尤重劝农和进学,这两者,一个是地方安定的根本,另一个则事关名教大事,为士林所看重,所以这两个部分的官吏就显得尤为多,他们所说的也很多,复杂而琐碎。 只是不管他们说什么,陈止都神色如常的倾听,有的时候还能问出一两个且重要好的问题,或者干脆给出一二有用的评语,那些汇报的官员表面上不说,心里却啧啧称奇。 不过,对陈止而言,他从这些官吏的口中,并不能得到最为准确的信息,因为这群人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 但他也很清楚,这算是自己第一次涉及到政务,不好做的太咄咄逼人,给人一种要插手各方的印象,否则的话,难免让人心生抵抗之心,等真正要插手的时候,平白增加了难度,又或者促使官场各方合起来抵抗。 就这样,陈止问询,众官回答,一问一答持续了有一个多时辰,才算是一一问了过来,接下来他就让众官吏退下,各自回返司衙,处理政务,不用都聚在这里。 “本官新来,对各方还不甚熟悉,之后难免有疏漏,还需诸位多多协助。” “哪里哪里,太守学究天人,才华传世,我等深悉,向您请教还来不及呢,当尽心辅佐。”众官行礼之后,说了半是客套,半是真心的话来,刚才陈止的几个问题和评论,让他们窥见了冰山一角,这才想起这位新太守,在洛阳城和塞外部族中,都有好大的名声,不然不是浪得虚名。 待见礼之后,众人便都退下了,不过走的时候,有的人的心里就冒出了一个疑问来 都尉郑实去了哪里? 今日的公堂,陈止受赏,随后面见诸官,乃是执政之始,但从始至终,都尉郑实都没有露面,虽说代郡另有中军和屯兵,但都尉手下的兵马也不容忽视,算是郡内的头几号人物,缺席这般场合,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对。 更奇怪的,就是陈止对此不闻不问。 那些对局势敏感的人,就隐隐意识到,郑实的缺席,或许和陈止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原因,知道的就不多了,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则守口如瓶,各有谋划。 刘宝等人更是隐晦的使了眼色,明显要找个机会商讨一下郑家的问题,统一一下意见。 就在这种略显诡异的气氛中,众官散去。 杨宋、陈梓、苏辽,连同束交、张亢、鲍敬言等人则留了下来,陈止冲着几人点点头,随后离开了正堂,来到了后堂之中,分主次坐下。 “情况你们都看到了,说说看法吧。”陈止扫视着众人,在今日的堂会前,他们就有了共识,在大致了解情况后,就讨论一下代郡的情况,正好有吴阶出面,能借着和王浚暂时的良好关系,迅速的稳固局势,说不定还能从刺史府要到些许好处,正是群策群力拿出策略的时候。 “太守,我觉得您刚才太克制了,”杨宋倒不客气,第一个表达看法,“那群官吏的话,有很多不尽实的地方,语焉不详,明显有猫腻,何不趁机插手,顺势将各衙门的权柄收来,这样一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代郡上下的权都抓在手里,经营成铁桶一块。” 说着,他就兴奋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片土地,将会是他们这群人施展拳脚的地方! 第四百二十五章 既为官,那就与虎谋皮 “哪有这么简单?”不等陈止开口,陈梓就给杨宋泼了盆冷水,“太守是有才能,但《师说》中有句话,你莫忘了。” 杨宋眉头一皱,面露一点不快,问道:“忘了什么话?”他知道,陈梓提到陈止所著《师说》,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观点更有说服力。 陈梓微微一笑,吐出五个字来:“术业有专攻!” 杨宋一怔。 陈梓则继续说道:“这代郡上上下下,各有门别,诸多司衙,哪能都占了?再说了,哪里来的人手?” “这不是现成的人手!”杨宋指了指自己,又指着众人,“咱们不就是辅佐太守么?若是不够,再让陈家、杨家派人来就是。” 陈梓摇摇头,笑道:“先不说咱们人手不够,也不说下面的职位不是说撤就能撤的,就说让几家派人过来,就不现实,你我两家的重心还在中枢,我等北上是要打下基础,还未见成效,家中总不能放着关键的地方不管,给咱们输送财货人员,也显得我等太过无用,而且这么一来,代郡上下更要警惕和排斥我等。” 他见杨宋还要说什么,就又补充道:“况且地方上的事务,多繁琐小事,将人手集中在这些事上,要牵扯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精力,平白损失了部分人手,反之,如果合理利用官府的吏胥,哪怕他们没有归顺之心,也能为我所用,这一增一减,其中分寸,相信你也能明白吧。” 杨宋听到这里,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苏辽也点头,说道:“这地方事务,很多看的还不光是能力,还要看关系和人脉,因为是直接和最下面的家族、宗族,乃至布衣、农户接触的,若换成其他人,同样的事不知道要多花多少功夫,重新经营关系人脉,又要耗费许久时间,说不定还要被人抵制,得不偿失。” “好吧,好吧。”杨宋听到这,知道自己有些想当然了,往后面一退,不再多说。 苏辽顺势说道:“太守,我观今日众官,对您越发敬畏,这是好事,若是其他时候,要巩固权威,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现在靠着匈奴一事,他们都知道厉害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陈止摇头道:“他们只是表面服气了,或者说,暂时敬畏,我还什么都没做呢,等我做的事,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自然又是另外一番态度了。” “所以敲山震虎才有意义,郑家既然送上门来了,太守岂能往外面推?”苏辽说着笑了起来。 陈止点头道:“对,震慑世家是一个方面,等会你可以安排人手,将昨天在城门前发生的事,都传到城中,让其他家族知道。”他也知道消息早就传出去了,现在让人传播,是表明态度,看其他家如何反应。 苏辽就道:“正该如此,因为太守您的态度不明,知道的几人现在都守口如瓶,等坊间有了传闻,他们大概就知道怎么做了。” 陈止跟着又道:“不过,光威慑世家是不行的,还得从其他方面着手,否则事事依靠和世家妥协,等于将命脉交到他们手中。” 苏辽闻言就道:“那是要拉拢一两家?可是那刘家?” 陈止却摇头道:“拉拢世家、宗族是需要的,也要着手进行,但不用太过热切,我们是和他们合作,而不是为了妥协,或者说,我不想对他们有多少妥协。” “这……”苏辽和陈梓对视一眼,觉得陈止逐渐展露出来的倾向,让他们有些摸不透了,苏辽试探性的问道:“可是要尽可能的打压、收服?恕属下直言,这必要的妥协,还是要的。” “我明白其中道理,但之所以妥协,主要还是因为,我们的实力对世家而言,不占优势,否则无需这么伤脑筋,”注意到众人脸上的错愕之色,陈止知道他们的担心,不由笑道,“放心,我清楚和世家联络的重要性,也明白其中的风险与得失,不过我入官场,不是来尔虞我诈的,是要做些正事,不把精力都浪费在勾心斗角上,和世家妥协一次,就要妥协两次,以后都是和和气气,相互依托,但这样一来,能施展的空间也小了,能做的事更有限,六年为太守,只为入中枢?我不为也!” 还记得投身时代浪潮的初衷,是为了改变大势,奠定基础,先前的游学也好、论道也罢,都是为了这个目标服务,乃至在洛阳的种种,一样是在做着实验,同时争取一个资格。 这个资格,现在有了,那就得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了。 “这个……”陈梓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不知太守准备如何对待代郡世家?他们扎根于此,有着最大的便利,想在王将军对咱们的亲善期间,就以绝对优势压服他们,恐怕不易做到。” 这话是在委婉的劝说,前面分析过,王浚和陈止之间,会有段时间的蜜月期,再过之后,难免就要撕破脸,陈止须抓住这有限的时间,尽快扎根下来,而与世家妥协,进而合作,利益相连,是最快、也是最稳妥、最省力的解决之法。 但按着陈止的说法,却是打算反其道而行,不仅不妥协,还要用压服对方,舒展拳脚,有所作为! 要做到这点,必须要在蜜月期,就获得强大实力,但要获得强大实力,没有当地世家的支持,很难达成,更不要说如此一来,等于同时内外树敌,说不定这边世家还没收服,那边和王浚就图穷匕见,到时候两边同时敌对,再加上边疆部族,真个是必死之境。 况且,今日在场的,还有几人不算完全投靠,有些话更不能说透。 身为幕僚,又是亲族,陈梓于情于理,都不能放任不管,但没有犯言直谏,而是委婉的表达,他相信以陈止的智慧,不可能听不懂背后的含义。 陈止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表面上的事,我还是会做的,准备工作要在暗地里进行,等郡中政务步入正轨再着手准备,至少在短时间内,我会按照官场那一套行事,以作遮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说到这,他见几人还要询问,就摆摆手道:“待我将事情布置好,自会告知你们详细内情,眼下要说,也说不明白,还是先来讨论一下,当前的主要问题,等你们分析了局势,我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众人见他这般行事,就算疑虑重重,也不好再多问了,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前面的问题上。 苏辽就道:“要拉拢世家,当前就有个绝好的机会,那刘家需要新的靠山、唐家希望东山再起、郑家担心太守您秋后算账,如此一来,三家都可入翁中,进而得到这三家为盟友,再不济也能有所约定。” “正是如此,有这三家在手,再谋取其他家族支持,也可事半功倍。”陈梓回到原本思路,“不过,为了拉拢三家,适当妥协也是必要的。” 陈止沉吟片刻,却道:“这三家确实可供利用,但若是触及到他的利益,利字当头,父子可以断绝关系,兄弟朋友可以反目,又何苦是被拉拢的世家?因此不可当做底牌,也不能当做今后的施政重心。” 苏辽不由问道:“主上可是已有计划?” 陈止想了想,说道:“我打算搞清楚几大家族,是如何吞并村寨、纳理佃户的,理民为先,昨日巡查土地,见百姓视官府为仇寇,若是放任下去,早晚要成隐患,况且代郡几经磨难,百废待兴,缺乏人手,但代郡的人口几年来流失太多,余下多数被几大家族掌控,束缚在各自的土地上,这种局面不改变,没有人来建设,无论怎么治理,都是治标,不能治本。” 土地兼并的问题,从来都是王朝崩溃的直接原因,有些人觉得百姓无用,世家势大,重士而略民,殊不知万里堤坝溃于蚁穴,真要是说破话,百姓的破坏性比谁都强。 况且,陈止来此,不是单纯要刷政绩,而是有所图谋,想将他所想之事付诸于世,没有足够的人口是办不到的,眼下这代郡局面,想吸引人口过来并不现实,陈止自然把主意打到了那些世家麾下众户的身上。 他很清楚,和世家争夺人口,无意于与虎谋皮,双方矛盾近乎难以调和,哪怕是被抓住了把柄,或者委质甘为从属,在利益之争的面前,都不保险,除非能让他们不敢妄动。 有鉴于此,陈止今日就决定,提前给自己的幕僚班子打个预防针,定下基调,防止他们误判形势。 但苏辽等人却露出疑惑之色,对视一眼,还是苏辽问道:“太守是要拉拢世家和宗族下的佃户?以惠民而示好世家?” “拉拢佃户有什么用?”杨宋也疑惑起来,“我都听说了,城外的村庄,大部分是世家、宗族的产业,那些佃户,说来说去,都是他们的部曲,就算是拉拢他们,也没有多大作用,主家的一个命令,就能让他们心惊胆战,而且他们有主家护持,不用担心匈奴来犯,若是脱离出去,反而要朝不保夕,指不定还埋怨咱们多事。” 苏辽也道:“杨君说的有理,民心固然重要,但当务之急还是和代郡的世家搞好关系,让政务运行起来,代郡几个县,还有边疆的军屯,都要逐步收权,之前是太守来得急,加上匈奴入侵,道路不靖,其他几个县没派人过来,现在平静了,如果短时间内还没有人来,就说明有问题了,必须要向他们彰显权威,才能政令通畅。” 代郡治下一共是四个县,除郡首代县之外,在代县的东北方向有当城县,在代县的西边有平舒县,在代县的南边有广昌县。 陈止抵达代郡的消息,通过官府司衙间的消息渠道,在代郡其他地方传播,虽然他没有下达正式的命令,但得到了消息的县衙门,总该要有所表示才对,通过几个县派人来的情况,也能了解这些县衙对代郡新班子的态度。 “官府之中,还没有彻底归心,实不宜节外生枝。”陈梓抓住机会,又说了一句,“不知太守您关心佃农,所谓何来?” 面对众人的疑问,陈止沉思起来。 他对人口的看重,暂时不好解释,基础都还没打下,所谓解放生产力、提高劳动积极性之类的说法,在士人的眼里也没什么说服力。 想了想,陈止索性说道:“我未出仕前,见官吏横行乡里,欺压良善,又见大族巧取豪夺,百姓走投无路,求助于公门而不可得,心甚感之,就想着当官当为民做主,如今既然身居其位,自然该言行一致,秉政为民,乃彰心中之志,否则不如辞官归去,又或者去寻个闲散之职。” 第四百二十六章 意外消息,阴云前兆 当官要为民做主?否则不如辞去? 众人面面相觑,但看陈止的神色,知道或许也有真心之意,但肯定存着其他想法。 在场的苏辽、陈梓,多少都知道这位过去是个什么人物,在没一鸣惊人前,陈止不也是个横行乡里、欺压良善的?更是因为烂赌,差点把家给败了,难道说,还有人能一边作恶,一边又想着为民做主? 有鉴于此,苏辽、陈梓便知道,陈止的话有未尽之处,但既然他不愿明说,为人僚属的也不好追问,好在观陈止这几日行事,颇有章法,不似头脑昏沉,或许只是甫登牧民之官,还有些不习惯,毕竟当官不是做文章,总要靠着经验行事。 况且,身为世家人,走到了这步,为官还是辞官,已经不是一个人的事了,事关家族荣辱、以及苏辽这般追随者的安身立命,肩负责任,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不过,相对而言,那杨宋想的就单纯一些,听得陈止所说,不由点头,觉得很有道理,这也是他从接触陈止这位姐夫以来,听到的都是盛名,根本不知道过去的“陈止”是个什么样子,所以才有这般反应。 反倒是鲍敬言听闻陈止之言,眼中一亮,若有所思。 而束交、张亢也不由点头,露出赞赏之色,他们和苏辽、陈梓不同,志不在权谋,更偏向于堂堂正道,陈止的这番话,很符合二人的价值观,因此不疑有他。 此刻,众人各有心思,陈止则对苏辽道:“图清,你提到了其他几县,想来有番看法,不放说说,让我参考一下。” 苏辽拱拱手,定下心神,意识到苦等的机会来了,就排了担忧和杂念,把早就备好的腹稿,配合着陈止刚才的言论,又快速梳理一遍。 前后几息,思虑得当,苏辽这才说道:“眼下这代郡的情况,可以说错综复杂,但问题的根源,来自四大阵营,其一是官府内部,其二则是世家、宗族,其三为两州刺史府,其四则为边疆部族,这四个势力,每一个的内部都不是一股绳子、更非铁板一块,相互之间有着制约,太守若能一个一个的解决,就可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最终掌控全郡。”这话,隐隐还在点醒陈止,不要贸然惊扰各方,让众人皆敌。 除此之外,有些话苏辽没有直接点明,但他相信陈止明白背后之意。 不过,注意到杨宋、张亢等人的迷惑之色,苏辽想了想,还是简单的解释了起来 四大势力,是相对于陈止他们这个集团而言的,四个不同的势力,内部都不是铁板一块,其中最有代表性,也最容易看出来的,就是边疆部族。 中原之人对胡人,都一概以“胡”而论,似乎将之视为一个整体,但仔细一想,就知道作为的边疆部族,本就是诸多部落和族群的统称,不说东西南北边疆族群的不同,就说被视为主要威胁的北疆,也有鲜卑、匈奴等等区别,更不要说那匈奴内部尚且有屠各、铁弗匈奴之分,而鲜卑更有段、宇文、慕容、拓跋,乃至慕容别支吐谷浑等诸多区别。 这些族群之间多有仇恨,同个族群的部族之间也纷争不休,所以能加以利用,相互制约。 同样的道理,两州刺史王浚麾下也是类似。 先不说幽州、平州两个州之间的隐患,就说不同的郡县之间,有的倒向王浚,有的还心向朝廷,内部复杂,利益迥异,复杂程度与胡人部族比起来犹有过之。 至于世家、宗族也同样如此。 家族有别,论出身,有世代为官的世族,也有当地势大的豪族;论威望,有根深蒂固的望族,也有新近崛起的新贵;论底蕴,有占据上风的四大家族,也有逐步壮大的后起之秀;而诸多家族,对官府和太守的态度也不尽相同,有的抵制外来郡守,有的则有心投靠太守,这都是可供利用的地方,足以分化和拉拢。 至于苏辽口中的官府内部,指的不是王浚统领的两州官府,也不是洛阳的朝廷,而是陈止统领下的代郡衙门,这更是一个复杂的大染缸,形形色色的人物,流官、地头蛇、吏胥世家,求名求财求权,各有所求,皆有可用,但一个不小心,也是处处有矛盾。 “依属下之见,这四大势力,当先易后难,从官府开始,再拉拢世家,待凝聚了内部之力,转而逼得草原部族罢兵,最后用这大好局面,与王大将军博弈,而这要制官府,就不得被外力牵扯精力,求个太平无事,才能集中精力整治官场。” 他顿了顿,注意到陈止正在仔细倾听,才继续说着:“因此,要借着将军府现在的宽松环境,抓住边疆部族的暂时安静的机会,挟大破匈奴之势与世家交善,创造一个稳定局面,然后徐徐图之!为此,暂时的妥协和退让,都是必不可少的,即便主上有心为民做主,可以稍等些时日,只待将整个代郡握在手中,何愁不能为民行命!” 苏辽一口气把说完,就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有些紧张的观察着陈止,等待着对方的评价,对其他人惊讶的表情,则视而不见。 但这并不妨碍旁人对苏辽见解的惊讶,连秉持着多听多看、少说少问的两多两少三人组,也就是鲍敬言、束交和张亢这三人,都不由露出了佩服之色。 杨宋更是干一拍巴掌,赞道:“苏先生,你的这一席话,把当前的局势都给剖析清楚了,也让我们知道该干什么了。” 正像杨宋说的那样,苏辽的一番话,意义其实颇不寻常,先分析了局面,又指明了下一步的行动方针,有个非常完整的蓝图框架,只要稍加整理、填充和完善,就可以成为陈止他们这个小集团后面的行动纲领了。 要提出这样的一份纲领,绝不是简单的事,当世之人受限于知识和见识,乃至对天下局势的认知,不比后世点点鼠标来的轻松,要搞清楚这些,不耗费精力、时间,不拜访、求学,那是想都不要想。 苏辽得益于陈家势力,以及陈止在秘书省的任职,接触的多了些,未达北疆之前就准备了许久,抵达后,更在人心惶惶之际,抽出空闲时间反复思量,这才总结出来,又抓住机会呈现在陈止面前,还不忘结合陈止刚刚所说之话,加上委婉的劝诫,可谓用心良苦,更是想得周到,方方面面皆有照顾,真个难得。 众人也是因此才会觉得敬佩。 只要陈止能够采纳,或者给予赞许,然后部分遵从,那苏辽在这个小集团中的地位,立刻就能提升,而且苏辽坚信,照这个纲领行动,绝对能打开局面,帮陈止站稳阵脚,进而谋夺更大目标。 “我与陈梓不同,不是陈家人,与杨宋也不能比,没有家族做靠山,若不尽快体现价值,恐怕束交、张亢等人,很快就要后来居上,但身为谋士,与人争权夺势都是虚的,只有能为主上带来切实的利益,帮助主上掌控代郡,方为正道。” 苏辽目光闪烁,转着念头。 “掌握了代郡,令出众随,那累积政绩也只是时间问题,只要一切顺利,有了足够政绩和名望,不需等上六年,有太仆和杨家在朝中打点,最多三四年,主上就可重回中枢,而且靠着在外的为政之绩,入尚书台也不在话下,只要能做到这点,是谁都无法威胁到我在主上心中的地位。” 带着这样的心情,苏辽顾不上其他人的评价,只是盯着陈止。 终于,陈止点点头,赞道:“图清的这番看法,对代郡当前的局势抓的十分准,说的透彻,入木三分,若是局势允许,依照着这个计策行事,可保万无一失,此乃定局之策也!” 听到陈止的评价,苏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脸上露出了轻松之色,他觉得陈止是听从了自己话中的劝说,有意和世家和解。 但陈梓却听出了一点细节,眼神微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陈止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当前局势,可能比我们所想的更为危险,一个不好,代郡就是危如累卵的局面,不要说稳固根基,恐怕连整个幽州都难以独善,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把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和士族的拉拢分化上,就没有时间,做必要的准备了。” “什么意思?” 苏辽、陈梓都露出疑惑之色。 陈止也不让他们猜,干脆的说道:“昨日我与拓跋郁律交谈,他无意中透露了一个消消息,他本以为我已经知晓,所以不甚在意,等我追问,才知事关重大……” 他看着眼前的众人,叹了口气,道:“鲜卑诸部,将要有场大战,段部鲜卑和慕容鲜卑,有心联军,围攻慕容,可能连王浚都会参与进去,拓跋鲜卑也被邀请了,只要此战爆发,北方的局面就会有剧烈的变化!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广宁郡隐藏着什么?【求订阅!】 “鲜卑各部要发生内战?” 束交、张亢等人听到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就是意外,进而面色凝重。 “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应该假不了,”看着这两个新晋靠拢的人物,陈止语气平和的说着,“这些消息,是拓跋郁律无意中透露的,等我追问他才感到诧异,而且在那之后,他也提及了自己的担忧。” 杨宋挠了挠头,他注意到众人表情凝重,又听陈止说的郑重,忍不住问道:“鲜卑诸部,就数拓跋鲜卑最靠西边,直接和匈奴接壤,而鲜卑的主要中心,是在东北之地,慕容、宇文和段部鲜卑,都位列其中,彼此多有争执,经常相互攻伐,大大小小的争端不计其数,几乎没有停止的时候,他们要打仗,不用大惊小怪吧?” 陈梓就道:“你说的只是普通的部族交战,草原百姓和林中百姓,因不事生产,以劫掠为生,除了入寇中原之外,彼此之间相互攻伐,争夺牲畜、人口,但这种交战的规模不大,而且持续的时间也不长,能持续数天都算少见,往往是抢一次,就换了地方。” 苏辽跟着就补充道:“除了部族之间的劫掠外,这群边疆之民还时常兼并,最混乱的时候,一个月之内,可以数易部族之名,就是因为被反复兼并,名称不定所致,这种兼不同于劫掠,往往有着深远影响。” “边疆的部族,若是又有变化,兼并之后,往往会有势力崛起!”束交神色严峻,眼睛里闪烁着回忆之色,“我父曾提过,游牧中的兼并最是残忍,失败之族不光是亡国灭种,甚至连自身在历史上的痕迹,都会被胜利者覆盖,取而代之!” “不错,”张亢也点点头,“能留下名号的游牧,都是那些强盛的,草原广阔,部族成百上千,但真正能让人知道的,却只有那几个,余下的尽数淹没,不是毁于迁徙,就是被大部兼并,被兼并之后,连原本的名称都无法保留,最终各色人等,都被认为是一个部族,这就是没有史家的下场,连自身源流都不可知,可怜、可悲。” 杨宋诧异的看着两人,一边点头表示受教了,一边暗暗奇怪,这两位怎么突然舍得开口了,之前他们可都是只听不说的。 他却不知道,束交、张亢常年居住冀州,和幽州很近,这几年的天灾人祸,早从幽州波及冀州,因此他们两人对北方游牧颇为关心,二人的家族在这方面也投入了不少人力和物力探究,就某方面而言,二人对草原的了解,还要在寻常的士人之上。 陈止便又开口道:“这次就不是简单的部族冲突,是由宇文鲜卑、段部鲜卑为首,联络周围的几个部族,要组成联军,共攻慕容!” 苏辽眉头紧锁,追问:“这个联军,主上可知道具体是哪几家,那位王大将军也加入其中了?” “按着拓跋郁律的说法,目前已经确定的有四家,除了宇文鲜卑、段部鲜卑外,就是王大将军的幽平两州了,至于第四家,则是那高句丽,拓跋鲜卑只是收到了起兵邀请,还未答应,但我听拓跋郁律的口气,他那位叔父、拓跋首领拓跋猗卢似乎有意出兵,趁势捞取好处。” “高句丽?”苏辽眉头越皱越紧,“此国位于东北,势力深入朝鲜几郡,有吞并四郡、灭绝三韩,取而代之之心,但终究只是个边陲小国,据闻还被王大将军出兵敲打国,所以真正要紧的还是其他三家。” 陈梓点头道:“尤其是王浚,若他出兵,慕容鲜卑断无幸理!只是,鲜卑内部之争,又不涉及中原,王浚何必掺和?莫非是想要搞平衡?若是如此,最好的办法,还是做个中间人,权衡各方,维持慕容鲜卑的存在,好让鲜卑人相互制约。” “大将军是怎么想的,我等自然无从得知,许是为了尽盟友义务,他与段部鲜卑关系密切,听说是儿女亲家,这次联军的发起者正是段部鲜卑,宇文鲜卑则与慕容鲜卑有着世仇,有意与王大将军靠拢,因此才会应约,相比之下,拓跋鲜卑因距离遥远,还隔着宇文、段,倒是并不热切。” 陈止又解释了一番,随后补充道:“当然,这些都是拓跋郁律一面之词,可信不可信,还需验证,方可知晓,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整个北边、尤其是疆界一线,会有巨大的变化,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陈止很清楚,游牧民族的gdp基本靠抢,所以部族之间的战争往往更为残酷和猛烈,从他目前接触的游牧之人来看,汉化情况也不容乐观,尽管前世留下的一二策略,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但生活带给他们的影响烙印却更深。 经过了中原文化熏陶的游牧领袖们,在中原为学的时候,会表现出中原习惯,可他们一旦回到了部族,被部族文化影响,参与到部族权力争夺,乃至在恶劣的草原、荒漠中,为了生存和繁衍而挣扎,那些中原的礼仪,自然会被更为实用的行为替代。 “前世还是太想当然了,想法不够成熟啊。” 带着这样的认知,再看眼前几人,陈止语重心长的道:“如果此战成真,不管结果如何,混乱都将持续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北边和东北的几个大势力,会被牵扯进去,哪怕是幽州平州,都有一部分兵力被牵制住,从拓跋的口气来看,他们也想趁火打劫,得到一部分好处,那势必也要投入一部分兵力进去,几个主要势力的兵力,都牵扯其中,这背后的隐患,你们肯定能看得出来。” 陈梓眯起眼睛,用谨慎的语气说着:“慕容鲜卑会成为一个洼地,将周围势力的兵力都吸引过去,那些势力的留守兵力转为薄弱,尤其是王大将军和拓跋鲜卑,他们的一部分兵力,本来要牵制匈奴,如果在慕容鲜卑投入太多,对匈奴的牵制就变小了!” 苏辽眼皮子一跳,继续道:“不仅如此,大族的战争,必定带来小族的混乱,还有散兵游勇的肆虐。边疆的几个大族,固然时常入寇,但本身的组织较为稳定,在一定程度上维持着草原的秩序,一旦他们陷入战乱,无暇他顾,原本被他们压制和控制的小势力,就会活跃起来,这种小势力没有远见、也不知道轻重,很可能在不被控制的时候大举南下,扰乱边疆州郡!到最后,他们固然很容易就被消灭,但造成的影响却不会消失!” 他这么一说,连杨宋都勃然变色,看着陈止,问道:“姐夫,这场大战,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这种事哪有确切的日期,”陈止摇摇头,“我们也没有谍报之人,无从得知,只能从拓跋郁律口中多询问些,但事,他也不想泄露太多,按着他的说法,本来段部鲜卑想靠王浚,从朝廷上谋取一个爵位,然后名正言顺的出兵,现在似乎未能如愿,因此这个出兵之日,就搁置下来了。” 苏辽沉吟片刻,说道:“慕容鲜卑必然也在准备,我们抓紧时间派出一二人手,往几部鲜卑安置、潜伏起来,搜集情报,也许还来得及。” “嗯,这事你来安排人手,但也不用太急,不然派过去被人发现了,也是得不偿失,”陈止点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不过,探子终究是手段,能预警,但不是应对危机的方法,诸位,你们告诉我,如果在一个月,或者更短的时间里,危机爆发,战争降临,代郡要如何应对?我们又有什么力量抵抗?” 陈梓神色凝重,估算着时间:“战争如果爆发,最多半个月,那些草原的小部族们就会意识到,原本制约自己的几大部族,失去了一定的掌控力,他们最初或许会卷入其中,但肯定只能是被拿去消耗,等他们损失惨重,战争也要进入大部族之间的直接对抗,这些小部族也就解放出来了,或许就是他们南下之时……” 苏辽神色凝重的说道:“最多不过三月,匈奴就会做好入侵准备,无论是北上和鲜卑决战,还是南下骚扰大汉,都可从容而行,但拓跋鲜卑如果决定参战,肯定会做好应对手段,而大汉朝廷更不好对付的,因此匈奴很有可能东进幽州!那么代郡首当其冲!” “这些都不一定发生,不过推测罢了。”杨宋忽然说了一句,“拓跋郁律到底可信不可信,还不好说。” “不错,”陈止点点头,随后笑道:“不过他还透露了一个消息,也许通过这个消息,咱们能窥见一二。” “什么消息?” “是有关广宁郡的,”陈止收起笑容,“他说鲜卑几部的矛盾由来已久,不久前就爆发过冲突,原因是匈奴将领石勒,带兵入侵广宁,被王大将军击退,而王将军的那支军队,除了部分汉人,就是段部鲜卑与慕容部的联军,两方因为某些缘故发生了冲突,最终波及郡县,逼的王浚不得不驱逐太守!” 第四百二十八章 农家签与墨家签【求订阅!】 陈止落地北疆,成为一郡太守,前提是这里有空缺。 北地的空缺,本是广宁和辽西两郡,陈止最初也是计划广宁赴任,因为王浚的关系,生生从广宁换到了代郡,也使局面截然不同。 “广宁太守因为某事,不得不被驱逐?”张亢露出了疑惑之色,“我兄长的一封信中曾提过,广宁太守之所以被驱逐,完全是殃及池鱼,是王浚给段部鲜卑的首领许诺,要给他个辽西公的封号,才将辽西郡的太守驱逐,为了不显突兀,连带着将广宁郡的太守也驱逐了。” “我也听得此言。”杨宋点点头。 “也许这事从开始,就有个不同的源头,”陈梓沉思片刻,有些不确定的道:“又或者,辽西郡其实是为了不让广宁太守被逐显得突兀,才被塞进来的呢?” 本来,辽西郡守被驱逐才是王浚的目的,广宁只是陪衬,但现在看来,也许事实正好相反。 苏辽也沉思起来:“这么一想,贸贸然驱逐一郡太守,确实有些不对,难道真的隐瞒了什么?” 陈止打断几人的话,吩咐起来:“苏先生,你先操练几个探子,着重探查广宁郡,看看那边是否发生了变故,想来广宁、代郡太守交换,也许不光出于权谋考虑,真掩藏了什么也说不定。” “诺!”苏辽点点头,“若能求证广宁之事,也可从侧面证实拓跋郁律之言,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咱们不参与也会被牵扯,防御起来,要动用人力物力,影响耕作生产,宿麦当种,秋收在即,不能因为一句话就劳师动众,但如果为真,确实要提早准备了,否则悔之晚矣,只是因此影响了收成,可就不妙了。” “不错,这个也是现实问题,这样,接下来就先按着苏先生的方案行事,试着笼络世家,同时操练探子,了解民众、农户的具体情况。”说着说着,陈止摇了摇头,“时间紧,任务重,关键人手还不够,等徐州和关中的人过来,得尽快操练起来才行,也得给那边说说,让他们加快速度了。” “放心吧,我会去催的。”杨宋赶紧拍拍胸脯,不然的话,他都觉得自己没多大用处了。 陈止点点头,又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得赶去赴宴了,这次的宴席,本就有熟悉代郡家族的意思,说不定还能从那位吴阶吴先生的口中,得到一二证实。” 交代过后,众人就与陈止告辞,各自去忙碌了。 这次会议,确立了接下来的行动方针,尽管还有不确定处,但陈止大概阐述了方向,众人也明白了接下来的布置,同样的,也让众人产生了些许担忧。 “主上所言,陈君如何看?”会后,几人散去,苏辽特意放慢脚步,来到陈梓边上,低语着问了一句。 陈梓停下脚步,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苏先生可有什么想说的?” 苏辽也不遮掩,干脆敞开了道:“今日主上虽透露了不少消息,但有些决断,却让在下略有担忧,不知陈君您是如何看的?” “太守的决断如何,其实还看他自己,”陈梓沉吟了一下,还是说开了,“你我作为幕僚,可以规劝,可一旦太守有了决定,那你我只有想办法辅佐,让太守能达成所愿!不该强改其意,也无法改变。” “在下明白了。”尽管心中还有担忧,但听得此言,苏辽还是点点头。 陈梓又道:“你担忧的我们明白,担心太守因初来乍到,掌握实权,忘乎所以,觉得太守还有未尽之言,似乎因为看中佃户、百姓,有与世家为敌的可能,但这或许是我等有地方没有参悟通透,以太守过去的行事,不至于到了个新地方,就忘乎所以,将一切都抛之脑后。” “嗯,陈君言之有理。”见陈梓与自己想法相似,苏辽多少放下心来,“还是看主上后面有何布置吧,我先去挑选几个探子,彭城送来的第一批家丁也快到了,也就是这几天的时间了。” 说着,两人各自离去。 另一边,陈止将公务简单整理了一下,就放下事务,来到后堂,到了桌前之后,从怀中取出了三件事物。 却是一根画轴,两张画着奇特线段的纸张,以及五张有着复杂纹路的符箓。 “看目前的局势,这三根签解出来的物件,都能排上大用处,但如果不能彻底掌握一部分民众,最终只能为别人做嫁衣。” 他伸出手,缓缓取开了那根画轴。 随着画轴展开,显露出一幅图,那是一片田地,田中奇特的根块半掩在土中,若隐若现,整个田地连绵延伸,看上去占地不小。 “农家之签,所得之物,当真是非同凡响。这张《藏种图》一旦展开,埋在地下,等上半年,画中物种就可化虚为实,等此物出土,大规模的栽种,好处太多了,足以让代郡,乃至整个北疆的粮食产量翻倍!” 看着图画中的事物,陈止微微眯起眼睛,勾画着后面的蓝图。 “不过此物虽然高产、抗旱、适应性强、管理简便,但作为种子的根蔓却不易收纳,受不得湿与冻,一旦化虚为实,就得尽快载种,不可推延,否则白白浪费,但代郡的农人,多数掌握在世家手中,我若不将他们解放出来,那改种推广之后,果实得利都要被世家撺掇,以世家的行事风格,根本不会留守,恐怕到了最后,农人依旧只有勉强为生的口粮,也没有扩大再生产的动力和兴趣,倒是世家得力,更为强盛,变本加厉的侵占土地,不光难以收服,还会让土地兼并进一步恶化。” 带着这样想法,他将画卷合上。 “所以,解放农人、佃户,推广新的从属关系刻不容缓,即便没有北疆战争,也得尽快推动!如今接近秋季,已过了此物最好的栽种之时,但明年清明,就得试点种植,以此反推,埋图的时间就这两三个月内,如此等上半年,才能赶得及,从图中所画估算,化虚为实数目十分可观,需要人手众多,长成一季,再种后又可翻倍,影响范围越来越大,利用得当,足以让我的势力在北地扎根,但前提是必须要有自己的人手!” 一念至此,陈止的目光从画轴上移开。 “代郡四大家中的朱家和王家,就是以分家形式扎根的,这就证明,就算人离开了这里,依旧能持续影响和干涉,何况我并非六年就走,太守之上还有刺史,刺史之上更有其他操作空间,但如此一来,难免和王浚扯上关系,在原本的历史上,此人评价不好,不知历史改变,他对幽州而言,是好是坏。” 念头落下,陈止的手又落到了两张纸上。 这两张纸质地洁白,比楮皮纸要好得多,表面光滑无比。 陈止的目光在纸上扫过,视线沿着上面的一道道线段移动,纵观全览。 那一根根线段交错、缠绕,构成了复杂整体,乍一看好像是个结构繁复的物件,隐隐还在变动。 “这两张‘如虎添翼机关图’,出自墨家,是前世未曾碰到过的签种,按介绍所说,机关图不是蓝图,依照上面的线段制作物件,也得不到有用的东西,这东西的真正作用,是辅佐、完善和催发!” 陈止的眼中露出了一点精芒。 “任何机关、器械的发展,都要经过反复试验,从材料、工艺、结构、操作手法等方面,不断尝试和改进,最终成型,这个过程往往要经过几代人、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来完善,很多时候因为思路错误,走进了死胡同,再难寸进,足见艰难。” “但另一方面,在器械的发展史上,又有许多例子,是个人的灵光一现,做了一个微小的改动,就推动器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和进步,而为了达成这一点,投入的时间、精力和人力,却往往是天文数字,其实是经过反复积累,得到了的前奏,是厚积薄发,没有基础和反复失败,没有走遍错路,就无法印证正确的步伐,但有了这两张图就不同了!” 他回忆着前两世的种种,不由叹息:“前两世,我自己也好,别人倡导也罢,时常有那耗费许久功夫,最终不可得的器械,又或反复失败多次,最终才能得到成功,前后花费几年都是少的了。” 看着那两张图,陈止的眼中仿佛闪烁着光芒。 “但靠这两张‘如虎添翼机关图’,就能大为改观,有了概念,勾勒出一个框架雏形,只需要贴上这张纸,放于密室,等上三天,纸上就可出现完整的结构蓝图,然后按图而行,就可得到相对成熟的设计图,免去多年苦功,加速技术发展,不过,若是最初的概念就错了,或者搭建的最初结构有问题,那即便有这墨家机关图,也无能为力。” 他深吸一口气,摇摇头道。 “因此,最初勾勒的时候,一样需要能工巧匠,等完善的结构蓝图出来了,还需要工匠制作,乃至进一步的推广,所以工匠、匠户是少不了的,之前让家中招募,又有其他安排,但代郡本地的工匠也不能放弃,但这群人同样都掌握在大家族的手中啊,我和这本地的世家之间,有很多地方都有冲突。” 第四百二十九章 寻神仙方,算世家计【求订阅!】 收敛了一下思绪,陈止眯起眼睛,视线又落到了最后的五张符箓上。 “前世时,还有今生的之前抽的几个签,但凡涉及了符箓,多出自于阴阳家,但这五张‘寻方符’,为是方技家的签,按介绍所说,用这五张符可以寻神仙方,用法就是将要寻之物,写于符箓的背面,随后此符就会浮现方向指示,按着标记寻找,就可以找到所在之地!” 拿起符箓,陈止翻到背面,去见空白一片,眯起眼睛,思量了片刻。 “神仙方没有特定的规定,古人炼金丹,本就是化学范畴,连银汞都用上了,涉及多是矿藏,等我请教一下小仙翁的弟子兼侄子葛禄,若是可行,将铁矿、煤矿、铜矿写上去,顺势搜寻,若是可以如愿,等于是平白多了个矿藏探测仪器,不知能省去多少人力物力!一旦在代郡境内找到矿藏,对整个郡的发展、对个人势力的提升都有很大的促进,配合着冶炼之法,后续的计划也就能提上日程了。” 想着想着,他看了一眼天色,知道时间差不多了,就把三样东西重新收好,贴身放置,虽说世上只有他知晓运用之法,但如果遗失了,也是非常麻烦的事。 “消耗四格名望金液抽出来的签,确实非同凡响,不仅都是我当前所需的,更有着很大的扩展性,影响力可以由点及面,不仅仅涉及我一人,更能波及更大的领域,只要传播适宜,这影响力更可以持续下去,十年、百年也不在话下!这样的签,每个都不能浪费,以我当下的名望,想要集齐四格亦不是容易之事,一年多的时间,不过积累了三次,这第四次眼看就要完成了,但还需留着以备万一。” 这几件事物,正是源自三根百家签。 那《藏种图》为农家签,只有一幅,但陈止只听介绍,就知道效果出众,运用得当,甚至有扭转乾坤的功效; 而“如虎添翼机关图”则是墨家签,有着两张,具有很高的操作性,而且对于经营一方的势力,有着很大的促进作用; 至于五张“寻方符”,数量上就比原先三格签要多,按着陈止的猜测,在操作的空间上也很自由,但还需要进一步确定,符箓虽多,但陈止并不想要浪费一两张去验证,要等万无一失才好出手。 效果惊人,但这源自陈止一整年的积累,每一个都弥足珍贵,而这一年的平静,也十分难得。 “不过,这三签哪一个要发展起来,都必须要大量的人手,后续的财货也得跟上,但一切的前提,还是人!必须要有人,佃户、流民、编户齐民,民户、兵户、匠户,多多益善,为此就算是和代郡的世家敌对,也是在所不惜的!因为这关系到下一步的计划!单纯的继绝学,等于是将历史的走向决定权,靠着一个签筒的判断,唯独自己创造出来的局面,哪怕借助了外力,但能确保后续发展,是可以加以引导……”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起身前往约定的酒楼,在那里,有着代表着幽州势力的吴阶,以及代郡各大家族的成员。 此时,酒宴楼阁之中,来自几大家族的人衣冠楚楚,正相互问候着。 举办酒宴的楼阁,也是大家产业,事关两家,但一听说是郡守设宴,就把姿态放得很低,整整一层三楼都被空出来,又有歌舞、百戏上演,可谓隆重。 “吴先生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 “是啊,吴司马在大将军面前,可是一号人物,以后还请您多多照料我等。” “见过吴先生,这是犬子,小子还不赶紧来拜见先生?” 代郡的大户人家,都得到了邀请,得以出席午宴,不少人更是带着家中小辈,让他们来见见世面、长长见识,增加人脉交情。 人群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就是吴阶了。 这位匆忙赶来的将军府司马,经过城门前的尴尬露面,办砸了差事,种种计划成空,疲惫而憔悴,不过显是修整恢复过来了,恢复了神采,他站在人群中,被众人轮番问候,笑面相迎。 这种场面,他在蓟县时几乎是碰不到的,蓟县众官云集,不乏手握实权的将领和文官,和吴阶这样的僚佐官不同,当然更受重视。 他这次是代表王浚过来,才能有这样的待遇。 与众人攀谈了一会,吴阶终于稍稍放心,他之前在城门前、大庭广众之下,因为郑实的关系,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不光丢人现眼,甚至可称耻辱,关键的是还没了功劳,别说广宁郡的郡守,就是现在的地位都未必能保住。 有鉴于此,吴阶恨不得立刻就走,半点都不想知道城中之人如何看待自己,以己推人,总觉得这般遭遇,肯定要被人引为笑谈。 这几天,他便避免和代郡士人接触,结果却被陈止推到此处,心里不住埋怨,但听着众人的恭维,终究有些飘飘然,总算是平息了点念想。 “不管这些人怎么想,但表面上还是很得体的,但话说回来,我之所以陷入这样的难堪境地,终究和陈止脱不开关系!” 按理说,这事是两州刺史府闹了乌龙,但吴阶的个人情感,不会完全依据理智,更何况他也不敢将责任放在王浚身上,心里的情绪总要有个迁怒对象。 陈止,毫无疑问就成了首选。 于是,吴阶享受着被人拥簇着的权势感,又因猜测众人心中的看低、议论,使得他的内心经受煎熬,冰火两重天。 正在这个时候,陈止抵达了厅堂。 他一来,众家族士人又纷纷朝他聚集过去,一时之间,围在吴阶身边的人就少了许多。 看着这样的情景,吴阶神色不见变化,但眼睛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道精芒,看着抵达会场的陈止,心中明白,这次午宴,表面上是为了宴请自己,兼顾邀请鲜卑拓跋之人,但其实也是陈止和代郡世家的一次见面会。 “这人倒是会借势,他这是想要利用我,借大将军的势,显示自己和大将军亲善,再利用鲜卑人,扯起大旗,表示他和边疆部族亲善,同时借匈奴之败过去不久,自己还有计算匈奴的余威,拿出这三个优势与世家交涉,得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氛围,如果不加以制止,说不定真能让他在代郡站稳脚跟。” 想到这,吴阶不由警惕起来,他清楚自己背后那位大将军的意思,是要拉拢陈止、收服陈止,收为谋主,进而借助陈止的背景,陈止也治理一方,但不能使现在。 “如果现在就让他站稳了,那将军如何制约此人?真让他和世家打成一片了,能利用世家的势力了,岂不是让他翅膀硬了,在代郡自成一系了?” 一念至此,吴阶看着和世家之人谈笑风生的陈止,心里就有了主意。 “要让此人短时间内无法稳固,还得从代郡的世家着手,只要世家和他不配合,任凭陈止有通天手段,也只能干着急,最后不得不求助于大将军!” 想着想着,吴阶忽然意识到,这次差事办砸了,但并非没有补救的办法,也不是无法立功了。 “论起功劳,眼前就有一个,大将军在陆区身上投入不少,为的是结交陆家,而陈止背后有着杨家,连带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陈家,也不逞多让,我若帮着大将军定下局面,将陈止逼到将军麾下,岂非大功一件?” 越想,他越是觉得此举可行,只是还有些地方要计较。 “不过,这事不能做的太极端,也不能急,要徐徐图之。” 吴阶缓缓前行,朝着陈止走了过去。 “既是帮助将军收服陈止,那以后他也会成为同僚,所以不好结怨,否则以陈止的背景,未来想要对我不利,那也让人头疼,为了一时的功劳,埋下一个敌人祸根,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我要逼迫他,必须走其他路线,让他无话可说。”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一人,正是郑家的郑林,刚才过来自我介绍过。 “世家就是最好的入手对象,先让陈止无法借助世家之力,然后反过来,怂恿世家架空陈止,跟着大将军再介入进来,来帮他维持局面,让陈止离了大将军,就无法立足,只能靠拢将军,来维持权势,这样的捆绑才能牢固!” 只是片刻之间,吴阶就借着经验,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当然,不能一味的打压,还得给予好处,放出部分利益,让陈止又政绩,而这个利益又要让代郡能均沾,加强世家之力,不至于让陈止独大,其中的度要把握好,等我回去,要给大将军讲明白,但为了能有说服力,也为了大将军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回归蓟县前,必须先做出点成绩,起码得打个基础!好在将军信中还有吩咐,可供发挥,除此之外,但凡能加以利用的,都必须抓住,那郑家,或许得改个态度应对……” 想着想着,吴阶对迎面而来的陈止笑了起来,二人见礼之后,就攀谈起来。 其他人一看,也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门外有笑声传进来,随机拓跋郁律带着三人走了进来。 吴阶一看,眼中一亮。 第四百三十章 称赞求字老人说 “陈君,有礼了。” 拓跋郁律等人一来,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倒不是他们多么丰神俊朗,而是因为今日几日,都穿得宽袍大袖,有了中原人士的一丝味道。 拓跋郁律等人开口,也是一口的中原官话,随后那跟在拓跋郁律身后,两名仆从模样的男子,更是主动的走到一旁,和众人的仆从等人同列,众多仆从,看着这两个体格高大的壮汉,都是满脸好奇,其中就有陈止的书童陈物。 两名鲜卑仆从的这一举动,有事礼仪到位,加上拓跋郁律等人的含笑问候,对比初见之时,他们这群人满身血污、言语粗鲁,就有了天壤之别,是以让人不由称道,暗暗点头。 陈止见之,心里却在摇头。 “若是有一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守礼,旁人习以为常,多数不会觉得此人足以称道,反而是这种有反差的受礼,更让人印象深刻,更能激起旁人的称赞。” 心中想着,陈止作为东道主也在第一时间迎了上去,说话的时候,他也注意到,拓跋郁律的话里话外,开始引经据典了,一字一句往往都符合礼仪。 “拓跋郁律刚来的时候,言语和行为都可以说是粗鲁,那个时候他是领兵而来,而且刚刚与匈奴交战,又在草原上奔袭,显露出来的就是草原习俗,这两日安逸下来,那在中原学到的礼仪规范,就又都回来了。” 说话间,陈止一边想着,一边说着,一边还做了个“请”的动作,对方则是大袖一甩,走了进去。 “说起来,我在洛阳初见此人的时候,他也是周到有礼,可见汉化教育在他的身上还是有用的,不过有时候要退让给外界影响,这也正常,中原百姓尚且要仓禀实而知礼,何况是外族?但这也说明了,单纯的礼仪汉化,治标不治本,上辈子的那套思路,或许并不适合。” “见过拓跋兄弟!” “这次多亏了拓跋君相助,否则这次事,怕是还要麻烦许多。” “拓跋君,这边请,我有事想向你请教……” 伴随着拓跋郁律的到来,又是一阵的问候过来,厅堂中的气氛,也逐渐攀升。 不等他们再多说几句,又有人过来,说是几位尊者到了。 “王公居然亲自来了。” “还有朱太公和唐太公。” “真是给陈太守面子啊,当初陆太守来的时候,也就只有朱太公出面了吧?” 伴随着话语一同进来的,就是几位年岁不小的长者。 他们拄着拐杖,在众人的簇拥中进来。 陈止给拓跋郁律告了声罪,也走了过去。 “见过几位尊者。” “见过陈太守……” 就这样,陈止与众人先后落座。 随着几位老者的一一到来,气氛渐渐达到了高潮,连刚刚抵达的陈止,和被众人众星捧月一样围着的吴阶,都出面迎接长者。 和彭城几大家族的老一辈太公一样,代郡的太公们,或许不再是族长了,但却对家族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如那王老太公,在太原王家都能说得上话,与王浚都能攀上亲戚。 不过,这样的老者、长者、尊者,并不都在代县,而且也不是都喜欢这样的场合,况且也有特殊情况,真正到达的只有三位,就是王家、朱家和唐家的三老。 所以等他们一来,午宴才算是有了开始的基础。 他们到来的时候,其他人也都停下了各自的事,做出了恭候的模样。 随后,陈止与三老上主位,吴阶坐边上,拓跋郁律坐客席,其他人则依次落座,分两边。 “早就听说陈太守乃是青年才俊,名满天下,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老夫看过这么多的人,太守你的风度,才称得上名士啊!”那王太公一坐下,就称赞陈止。”哪里,王公抬举我了。”陈止客气回应。 “不是客气,你的《师说》我看过,很是欢喜,让小辈都学着呢。”王太公笑呵呵的说着,指着厅堂中的几个人,“他们都会辈呢,也会解词,有空陈太守不妨替我考较考较他们的学问。” 被他指着的那人,却显得有些尴尬,因为这位王太公口中的小辈,是相对于自己而言的,实际上这几人的年龄都不小,其中还有一位国字脸的男子,颇有威严。 此人名为王霍,乃是王家族长层次的人物,比陈止少数也大个十岁,刚才还在笑着给两个侄子指点这等午宴的要点,转脸就听祖父在那指着自己说话,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偏偏他还发作不得,只能是故作不知,硬是咳嗽了一声,然后对身边两个侄子问道:“你们《师说》背的怎么样了?有空我得考较一番。” 旁人闻言,不由摇头,谁没看到,王太公那手指就是指着你说话呢。 要说,这也是王太公太过长寿所致,从座次上就能看得出来,那朱家和唐家的两位长者,也只是陪在一旁,就是因为和这位王太公差着一辈。 那王老太公摇头笑了一声,又对陈止道:“以太守之学识,足以开宗授徒,不知此番北上,可有这般心思?” 陈止摇头轻笑道:“我这点微末技艺,怎么能授徒?岂非是误人子弟,再说了,此来代郡为太守,政务诸多,怕也是难以分心啊。” “太守还是谦虚,老夫年轻之时也曾为官,略有一点心得,”王老太公似乎谈意正浓,“太守可与我等同心协力,可得垂拱,以太守之才,可高枕无忧。” 陈止点头称是,却也留意到,那话中世家有心与官共治之意。 有王太公起头,这两位也不愿闲着,都开口了。 朱太公却是一下将话题转了回来,说道:“世叔说的不错,其实不光是文章,就说太守那副《明月赋》,我看过摹本,真个是好字啊,连河东卫女都称赞了,那还只是赝本,若是真迹,该是何等气象?真是便宜了清湖那老儿了。” 话中透露出和清湖先生王谦似有交情。 陈止则摆摆手道:“长者谬赞了,陈某这点微末之技,哪里能跟卫夫人比,想来她也只是客套之言。”陈止知道,对方口中的河东卫女,名为卫铄,人称卫夫人,是有名的书法家,在原本的历史上,连书圣王羲之都向她学习过书法。 当初徐州武原王家的一名子弟,得了卫夫人一幅字的摹本,献给了清湖先生王谦,就得到过称赞,由此可见一斑。 “太守太谦虚了,”朱太公露出笑容,话锋一转:“今日老夫也是厚颜来此,想要请一幅字回去,不知可否?老夫亦知道,太守之字并不轻易许人,如今传世之作亦不多,但实在是喜爱的紧,方有这不情之请,只请一幅,绝不多要。” 边上的王太公和唐太公闻言,都不由眼皮子一跳,暗道此老脸皮真个厚。 今日他们来此,都知道陈止是有意借此宴席,联络代郡世家,其实是一个相互卖交情的时候,只看陈止的字,确实价值不小,但还不至于让朱太公这等年岁的人厚颜相求,对方这般作态,不过是用这个方法,奉承陈止,投其所好,来拉近和陈止的关系,卖个人情。 求一副好字,还能得个人情,这才是拍马屁的高端境界。 只是这位太公话里有话,又当前一步,王老太公和唐太公自重身份,总不好拾人牙慧,不能效仿,只能暗暗嘀咕。 就是吴阶,也神色微变,眉头一皱,又泛起心思。 陈止自也看出了其中猫腻,笑道:“我这点字,若能入太公法眼,也是荣幸,待过个几日,太公可送文过来,我为您誊写。” 朱太公立刻露出喜不自胜的样子,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甚好啊!老夫上个月刚写了一篇文章,甚是满意,等回去就让人给太守送去,不过太守不用急着顾老夫,看太守您什么时候有空了,写好之后,到时候只需来知会一声,老夫就派人过去,名章,这事你记着点。”他说着,招呼着身边一人,让此人记忆。 被招呼的这人年龄也不小,神色颇有气度,正是朱家的这一任家主朱留,他却是比那王家的王霍自如一些,毕竟不是指着自己让背书,因此点点头,冲着陈止笑道:“太守但有吩咐,我等必随时恭候。” 陈止又笑着道,朱君客气了云云。 那拓跋郁律看得啧啧称奇,他们拓跋鲜卑位于代郡以北,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对代郡也有了解,所以知道这几位代郡的长者,平时都颇有威严,哪怕是前任太守陆区,轻易也请不出几人,就算是几人出面了,都是一副严肃面孔、长者口吻,一开口就是一种要给人传授人生箴言的味道,哪里像当下这样。 “中原以孝治天下,对长者格外尊重,所以长者地位高,这几位老人以前不能说是高高在上,但言语之间各有拿捏,以彰显地位不同,可现在这几位和陈止交谈,却好似友人一样,更还有恭维,好像是在奉承陈止,当真古怪,看来自从上次见过他后,这么长的时间,陈止在中原的名声,又有了很大变化。” 这位鲜卑将领暗暗思忖的时候,厅堂也渐渐安静下来,众人听着长者之言,不由窃窃私语,看向陈止的目光,也显得惊疑不定起来。 “朱兄真是知道抓住机会,”这个时候,那位唐太公开口了,他先是调侃了朱太公,跟着话锋一转:“说起陈太守,其实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洛阳诸评,您可能还不知道,这洛阳之评,现在可以说是天下皆知,连我们这样的边陲之地,也都知道了。” 陈止笑着谦虚,心里却不由暗道:“我自是知道这个,因为那名望金液的增长幅度,越来越快,明显是因为随着洛阳诸评的传播,我的名声也随之传扬了,或许天下闻名之日不远……” 那唐太公那边还说着客套话,但却不比之前两位尊者的投其所好,这众人也慢慢平静下来。 但正当众人等着长者话毕,午宴正式开始的时候,那唐太公忽然拍了拍脑袋,然后笑道:“你看,一见太守,太过高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老夫今日过来,实是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对太守的支持。” “哦?不知唐公此言何意?”陈止不由诧异,前面两位,一个称赞、一个求字,花样用的差不多了,这位莫非还有新路数? 唐太公笑道:“我那孙儿唐允说了,太守曾去城外坞堡,关怀民生,老夫所言就与佃农有关。” 陈止闻言,心中一动,道:“愿闻其详。” 第四百三十一章 口中人,实为囚【求订阅!】 唐太公的话一说,众人神色各异,但大部分的与会之人,都没有明白那话中之意,倒是吴阶眉头一皱,其余两位老人尊者则不约而同的眯起了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 旁边,拓跋郁律则饶有兴趣的看着几位老人,随后目光在陈止和老人身上来回巡视,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唐太公则缓缓说道:“前几日,匈奴才刚刚来过,造成了郡中困扰,多亏了太守神机妙算,又有拓跋壮士伸出援手,领匈奴大败亏输,老夫听小辈提起了,说是连那个匈奴伪王的手臂都给斩断了,真个让人振奋,得亏两位之力,代郡百姓才免受了一次灾祸,可见太守是爱民如子的。” “太公太抬举我了。”陈止摇摇头,并不要这顶高帽。 拓跋郁律也笑道:“唐公啊,某家不过是恰逢其会,即便无我,陈君也会有其他安排的,他这个人才学过人,更有韬略,只要能听他的,那必然不会有什么坏事。”这位鲜卑人一边谦虚,一边还有暗示。 本就对他有些伤心的吴阶,这个时候不由侧目,心里则暗暗道:“这个拓跋郁律不简单,这一句话听起来是自谦,其实也是在奉承陈止,而且隐约还在告诫在场的众人,让这些世家代表能放下戒心,和陈止合作,此人有这番心机,我或许真得和他结交一番,如果能让他也投靠大将军,那又是一份功劳。” 对于鲜卑的拓跋部,幽州自然也有很大的了解,这么一个势力盘踞在边疆,又和自己接壤,又是鲜卑的重要部族,对其他几部鲜卑也有不小的影响力,王浚和麾下幕僚都很关注。 只不过,他们的关注重点,更多的是在拓跋鲜卑这个整个势力上,更看重的是拓跋猗卢这位首领,以及他的自私上,拓跋郁律作为其侄,更多的是被王浚一方认定为鲜卑的将领,研究和分心的方向,有着不同。 但今日一见,却让吴阶有了另外一层看法,这心里有生出了某个打算。 且不说他是如何想的,就说那唐太公听了陈止的话,先是摇头,跟着就道:“我说太守爱民,不是单这一事,还有就是太守寻乡之时,多有问民生民力之故,代郡当下,有不少需要用人的地方,我唐家这些年不甚景气,老夫也不忌讳,但别的不多,人却是够得,只要太守一句话,咱们唐家出钱出力,不在话下,助官服一臂之力!” 花落,他朝着身边一人吩咐道:‘典儿,这件事你记着点,回去就给家中通报,就说是老夫的决定!” “是,孙儿记得了。”回复他话的那人,年龄三十岁许,神色儒雅,有着一双剑眉,面容不算是英俊,却棱角方法。 此人正是唐典,是唐家第三代的顶梁柱,曾经为郡都尉,但因为一点过错,被陆区抓着发作,不光丢了官职,还让唐家处处被动,连着被打压了三年。 按理说,这样的人,对任何家族来说,都堪称是罪人了,就算不事后被追究,但总归会被边缘化。 最初也确实如此,但经过了两年多的沉淀,从一年以前,这唐典居然再次成了唐家的实权人物,乃至成为了下一任族长的有力竞争者。 而随着唐太公此言一出,满堂皆静,随即众人就忍不住议论起来 “唐家倒是干脆啊,前面两位长者,只不过借着这次接触的机会,奉承一两句,表达个善意,这位倒好,这就给了承诺啊,啧啧。” “可不是么?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钱财货物,人力物力,都愿意支持官府,其实就是支持新太守,帮助他获取政绩啊。” “其实也不奇怪,唐家过去三年被打压的太厉害了,早就心有余悸了,陆太守还在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服软的迹象了,好多方面都开始迎合陆区了,现在不过是从陆太守变成了陈太守罢了。” “说起来,这样的场合,唐家老大没来,唐公却带着唐典,这是否已经预示着这位就是以后的唐家话事人了?” “唐家家主,似乎坐镇唐家的根基主宅,不过唐典能来,确实有些暗示的味道了。” …… 众人的议论,传到了吴阶的耳中,他表面笑着,但心理却越发警惕起来。 单纯的一次午宴,已经让陈止有了整合代郡世家的契机不成? 这个可能的事实,让吴阶明白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这次到来,虽然受辱折威,但并非毫无意义。 “这个陈止一旦整合了代郡,那就进可攻、退可守,对大将军的计划尤为不利,如今大将军是靠着和边疆部族的联系,以及朝中几位大臣的帮扶,才能在两州深深扎根,两州之地就是大将军的根本,只能一步一步彻底吸纳,这代郡怎么说,都快要被完全整合进两州体系了,哪里能让他在这里鸠占鹊巢?就算不将他降服、收服,也不能放任他这般行事!” 尽管想着这些,但吴阶表面上还是笑着,还随着周围人的议论,轻轻点头,似乎很是赞赏唐太公的举动。 倒是陈止闻言,心中一动,随即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这些世家之人,掌握着人口和物力,他们愿意帮助,但不可能是将人口让出来,更不会平白提供助力,所有的付出,都是期待收获的,付出了金银钱财,希望得到的就不是钱货了,而是政、治权利,是特权和默许。” 看着这满屋衣冠楚楚之人,陈止却不认为这群人,能够决定代郡的安危。 “所谓人力,也不是送出,更像是借出来的,人身依附不变,没有自己的意志,在政府的法统上,只要张口一句命令,被借来的人就能调走,说不定这些人学了技术、得了知识,转脸就被唐家要回去,成了替他们培养人才,不过只要派遣一部分人来,里面那些没有家室拖累的,就可以借此机会加以笼络,但这个时代受教育的人太少,没有恩义、名义,就不能名正言顺,终究不能放心,名实之争,可是贯穿了历史长河!” 尽管有着种种弊病,但既然对方放出了好意、善意,陈止总不能当众往外推,更何况被临时借调过来的民力,一样可以从事技术含量低的工作,总有安排的办法,又可以尝试一下,看看世家的忍耐底线在什么程度,如果底线很低,说不定也能寻找到一个和平共存的合作之道。 “不过这种侵犯对方底线的合作,隐患很大,稍微有外力介入,就有可能带来背叛,”陈止心里想着,表面却笑着感谢唐太公的许诺,随后看了一眼边上满脸笑容的吴阶,“妥协和侵犯底线,勉强共存的局面,终究比不上共赢合作,来的稳妥,但我要尽快提升势力力量,和世家的本质有着冲突,除非是自己的血脉家族、附庸家族,否则根本做不到和其他世家共赢,所以打破局面,塑造新的形势,可行性反而更大。” 陈止想着,而唐太公也在思虑,其他两位长者,同样转着念头,而那吴阶更是有着小算盘,乃至连拓跋郁律亦从这番对话中,生出了种种想法。 只不过,表面上看起来,众人还是在热切的交谈着,气氛相当的和谐、融洽。 这一幕,不光落到了众多士人的眼中,也被跟随他们过来的仆从们发现了,对于这些仆从们而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陈止等人,是毫无疑问的大人物了 厅堂角落,是仆从相随之处,书童陈物与几位青衣仆从列席,也有两名鲜卑人站在这里。 毕竟是整整一层三楼,都被拿出来招待了,而世家之人讲究排场,就算是那些家道中落的,也得咬牙维持着一副架子,这外出赴宴,带着仆从、书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不过,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仆从,都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但凡能入得此厅的,都是比较重要人物的仆从,陈物理所当然的身在其中。 很快,他们更是注意到,这些大人物们交谈的时候,其实都是围绕着陈止来进行的。 “几位太公也好,那位大将军的亲信也罢,还是连匈奴人都能击败的鲜卑将领,都对西太守这般客气。” “不得了,不得了!这位太守的背景,真是厉害。” “岂止是背景厉害,真正让人害怕的,是他的才能啊!” “对,这两位兄弟肯定知道,他们可是跟随拓跋将军,一起按着陈太守的计谋,击败了匈奴人啊!” 说着说着,几个仆从的话题转移到了那两名鲜卑人的身上,但后者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为人仆从的大部分都善于察言观色,见二人不想多说,他们又果断的转移了话题,将这话落到了陈物的身上。 这些人都知道陈物乃是陈止的书童,而且很受陈止重视,刚才也隐隐在恭维陈物。 陈物小小年纪,但追随陈止一年多,这些早就经历过了,不至于忘乎所以,但依旧心情舒畅,尤其是看着那几位比之彭城几老,还威严几分的长者,在陈止身边谈笑风生,心中更是感慨异常,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第四百三十二章 投靠你,有什么好处? 陈物依稀还记得,在彭城时,陈止得了几位彭城长者的称赞后,各家惊讶的样子,也记得自己因此敬佩陈止,乃至彻底归心的情形.uuk.la “这才过去多久?老爷就不再需要尊者的品评,来提升威望,反倒可以和这些尊者平等论交了,不对,看着几位长者的样子,恐怕还有意逢迎,在奉承老爷!” 这样的感觉,并不是无中生有,因为陈物从身边几个仆从对自己的态度中,也有着相似的味道。 此刻,陈物的跟前,就有一名唐家的仆从正在用讨好的笑容看着他,嘴里说着:“我们家太公,过去都颇为严肃,最近身子还有微恙,但看他今日的笑容,就是健康的象征,可见陈太守之言,令我家老太公何等欣喜。” “陈小兄弟,你追随太守这么久,肯定知道不少他老人家的事迹,不如给我们讲讲?” “对,而且我看小兄弟你的言行举止,那也是进退有度,不愧是受太守熏陶啊。” 自家主子被称赞,陈物也是欢心,加上旁人若有若无的奉承他,也让他越发舒心,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一片。 与此同时,酒菜这时也顺势上来,正主们便停下话,由陈止劝酒,开怀畅饮。 几位长者面带笑容的看着,也不再多言,其他人终于有时间与陈止交谈,攀攀交情,又或者和吴阶说两句话,和拓跋郁律谈一谈塞外风光。 这样的气氛中,无论是鲜卑来的拓跋郁律,还是秉承着王浚之命的吴阶,又或者是其他有着种种思量的代郡世家族长们,都得以尽欢。 这饭局开始之前,几位大家族的长者是话中有话,目的性极强,可等午宴正式开始,他们也不再提这些了,将舞台让出来,给了其他人。 而对于世家之人而言,今日的午宴,乃是一个结交人脉的场合,所以说起话来,都是捡好听的说。 如此一来,一顿饭吃的和谐,没有人在这种时候提出什么尖锐、敏感的事来,待得酒过三巡,又是一阵劝酒,又有人提议吟诗作对。 本来陈止名声在外,按理说该让他起个头,但今日陈止是在场中地位最高的,他不主动开口,别人不好提议,毕竟你和领导喝酒,没有让领导唱歌助兴的道理。 而且午时起宴,占用了下午的办公时间,乃是违反规定的,是因有吴阶和拓跋郁律在场,才能开个例外,毕竟这一个是上级派来的,一个是友军,又刚经历战阵,可以有个例外,但要是再传出个什么宴中诗词,那传出去就不好听了。 陈止初来乍到,没有人敢在这事上怂恿他。 于是,待众人投入到吟诗作乐上后,陈止见火候也差不多了,就与几位长者一同离去,这也是有讲究的,他们这几位一走,下面的人顿时就没了压力和顾忌,兴致又高了几分。 陈止与几老出来,又客气了几句,就与他们告辞,书童陈物这时候也跟了上来,就问道:“老爷,咱们现在可是要回衙门?” 陈止头道:“不错,我回衙门,不过你留在这里,等午宴过后,替我给拓跋君传一句话,说晚上我与他有话要说,他心里的打算,可以说出来,我给他参谋,这不是私交,而是出于公义,我亦知部族存续,高于个人交情,不会有他想。” 陈物微微一愣,但还是应了下来,跟着又问了几句,知晓了细节,这才返回酒楼。 等陈物一走,陈止转身前行,很快就有三个人靠近过来,为首的那人年岁不大,正是如今贴身保护陈止的冉瞻。 陈止叫着冉瞻的字,吩咐道:“弘武,你派两个人……还是你亲自在这等着,等那吴阶出来之后,你注意他的行踪,切莫让他发现了,若是不好隐藏,那就不必跟上。” 冉瞻楞了楞,说道:“我若是走了,谁来护持君子?”那话中还有着疑惑之意。 陈止笑道:“眼下这代县也算平静,哪里有什么威胁,有他们俩跟着我就够了,让你去盯梢,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只是当下还没有合适的探子,其他人身手不行,跟上去容易被发现,只有你武艺高强,搞来搞去,屏息摄足,随心所欲,这才要委屈你盯一下他。” 陈止说的明白,冉瞻立刻就拍着胸脯道:“君子放心吧,这事就交给我了,准完成任务。” “先别急着打包票,”陈止便又补充道:“此番让你盯梢,不是要害人姓名,你只要看看这吴阶出来之后,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和那些方面有接触就行了,但无论他有没有见人,今晚你都回来。” “诺!”得了吩咐,冉瞻便就找了个角落站好,瞪大了眼睛盯着酒楼。 陈止笑了笑,被两名护卫护卫着前往衙门。 另一边,酒宴之中,吴阶与拓跋郁律并未离开,那吴阶见陈止离去之后,越发的活跃起来,来回缓步的行走,和沿途的众人一一问候、谈论,或者引经据典,或者出口成章,让旁人钦佩不已。 待的一盏茶的时间下来,这与会众人就都不由称赞起来。 而吴阶则好像拜托了心中的煎熬,神色如常,挥洒自如,神采更盛几分,这是他的心里又有了目的、有了奋斗的方向,于是就恢复了常态。 “陈止根本不会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和其他家族联系,更不会料到,我会对他的盟友出手!” 走着说着,吴阶绕了一个大圈,重新回到了起,但没有回到自己的坐席,而是停在了拓跋郁律的边上。 这位鲜卑将领,此时正被唐典等大族领袖人物围着交谈,不时发出笑声,一派和谐的模样,注意到吴阶的到来,唐典等人立刻客气的行礼,说了两句之后,就心领神会,主动退让,去往其他地方。 待唐典等人一走,吴阶就对拓跋郁律笑道:“拓跋君,听你和唐君几人的话,对我中原礼仪,真是熟悉啊,就是比起当世的一些名士,也不逞多让。” 拓跋郁律则道:“哪里,我过去也曾在洛阳为学,而且陈侯不是说过么,哪里有什么中原礼仪之说?这礼仪之道,放之四海皆准,不局限于中原一地,我等鲜卑人尊礼,亦是礼仪之人。” 吴阶微微一愣,随机笑着头:“不错,拓跋君说的有道理,是我着相了,倒是不如拓跋君你看的通透啊,说起来,阁下此番来中原,是为了给太守献贺礼,那对太守应该是颇为了解的,未来是否会出手相助呢?” 拓跋郁律闻言,露出一笑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瞥了吴阶一眼,说道:“吴先生,你也不用试探了,陈君与我交善,算得上是友人,这次我帮他一把,也是帮我自己,匈奴人在并州势大,对我拓跋部的威胁也很大,就在我南下之前,刚刚领军与匈奴在草原大战一场,各有胜负,相信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王将军的府上,不对,以将军府的势力,草原上的风吹草动,肯定都瞒不过他,恐怕这战端刚起,甚至只是略有迹象的时候,大将军就已经知道了吧?吴先生,你说是不是?” 吴阶笑而不语。 拓跋郁律也不指望对方回应,就继续道:“那吴先生你是否知道,这战端是因何而起?原因,就是原本投靠匈奴的一个部落,因为不忿被压榨,转而和我部联系,想要投奔过来,这部族之间的变幻,本就是正常,我等先祖也好,乃至如今都是逐水草而居,一时的改换门庭,最多是惩戒一番,但匈奴却是霸道异常,直接出兵,要将那部族诛杀殆尽,甚至将其部的一支人马,被筑成了京观。” 吴阶收起了笑容,做出了倾听之状。 而拓跋郁律的话语也转为沉重,继续说道:“最后,那个部族还是被攻灭了,只有几个部族上层逃了出来,他们与我族也有姻亲血缘的联系,因此我的叔父收留了他们,这也是很常见的事,部族、勇士、牛羊、女人这才是在草原立足的根本,没有了这些,那已经失去了一切,但即便如此,匈奴人也不愿意罢手。” “匈奴人的势力大了,他们需要自己的势力范围,”吴阶了头,“他们再南边是无法扩张势力的,因为这边是大汉的领土,最理想的目标就是北边的草原,无数的小部族是首选的附庸,一个背叛的氏族,更是一个送上门来的靶子,杀鸡儆猴这样的事,他们可没少做过。” 拓跋郁律头,同意道:“吴先生明智,想来匈奴打的定然就是这个主意,但也是他们现在野心大了,不能容忍有人违逆他们,所以直接就派人过来,让我叔父匠人交出去,否则后果自负,这般无礼的要求,我部如何能答应,那匈奴在被拒绝之后,就悍然兴兵而起,只是他们太看得起自己了,以为自己真的是说一不二,更不知道兴的是无义之兵,最终被我部击退!”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露出了兴奋之色。 吴阶则在边上称赞,但心里却不以为然,他很清楚,若拓跋鲜卑是个小部族,那匈奴要人的时候,他们根本不会有二话,立刻就会将人送出去,只不过是部族大了,人口多了,这才不那么顺从的,过去他们拓跋鲜卑,也不是没有屈从的例子。 况且,对草原的局面,他也了解,拓跋人和匈奴人敌对,不是一天两天,否则那小族的高层为何投奔他们?只要这些人在手,未来拓跋鲜卑就有机会将那小族重新号召起来,吞并下去。 至于那无义之兵的说法,就更是离奇了,在吴阶看来,是刻意说给自己听的。 况且,这些都不是吴阶关心的话,他真正的想法,是拉拢拓跋郁律。 只是这念头还未说出,拓跋郁律忽然话锋一转:“吴先生找我,是想让拓跋鲜卑投靠王大将军吧?” 心里的念头被人这么直白、直接的说了出来,吴阶也不由一愣,但他旋即就低声笑道:“拓跋君说的话有些奇异,贵族雄踞草原一方,实力不小,与匈奴常年互有胜负,哪里需要投靠我家将军?再说了,我家大将军也是朝廷的部署,贵部则为朝廷藩属,与大将军乃是同僚,所以这该是合作,是相互扶助,而不是投靠。” 拓跋郁律也笑道:“这事不过就是个名头不同,我们说是朝廷藩属,但隔着匈奴,最多是敲敲边鼓,反倒是和大将军的地离得近,那段部、宇文部、慕容部,不都投靠了大将军,为麾下兵马,甘为前驱,也得了不少的好处,我拓跋部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我与陈君交好,陈君是大将军名下的太守,若是顺势投靠大将军,也不是不行,就是不知道能有什么好处?” 第四百三十三章 宴边论势,太守留话惊拓跋【求订阅!】 没想到,这个拓跋郁律居然是这等人物!我倒是小瞧他了!此人,根本不似他表现出来的这般重情重义! 吴阶的心陡然就急跳了两下,他没想到自己的想法,居然被对方提前说出来,不由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这位青年。 拓跋郁律似笑非笑,也不多说。 看来我之前已经高看他一眼了,却没想到,依旧看走了眼。 心中暗叹着,吴阶见周围又有几人靠近过来,知道不好多说,否则传到了陈止耳中,反而不妙,于是就道:“这事不能一蹴而就,也不知道拓跋君能否代替拓跋头领作答,又或者只是给头领传话?总之,不妨等今日会面之后,再另寻时间商谈。” 拓跋郁律笑道:“我自可替我叔父做出一些决定,就是不知道吴先生,又能否代替大将军决断?也罢,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是我此来,是因为陈君的缘故,不好跟吴先生走得太近吧?” “无妨,在下自有安排。”吴阶点点头,随即和刚刚过来的几人打着招呼,这来的赫然是那王霍等人,顿时又是一番局面。 转眼之间,吴阶就被围了起来,相对而言,倒是拓跋郁律脱身出来,重新坐下。 他虽然也是今日宴请的主角之一,但毕竟是异族,陈止和诸老在的时候,有不少人过来和他攀谈,几人一走,就有些无人问津了,以至于他们所在之处,显得冷清了几分。 但拓跋郁律却也乐得如此,自斟自饮。 与他同来的另外一名鲜卑文士这时靠近过来,低语道:“少将军,刚才吴阶莫非是要替王浚招揽咱们?” 拓跋郁律压低声音,点头道:“不错,王浚野心这么大,挑拨鲜卑争斗,又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将咱们拓跋部拉上他的战车?” 那文士不由说着:“那少将军是如何回答的?咱们此来,是为了给陈太守撑腰,那族里的汉家先生不是说过么,陈太守与王浚怕是不好和睦,万一投靠了王浚,岂不是要和这位太守反目?” 拓跋郁律则道:“能不能成尚且两说,况且我与陈君交善,终究是私交,比不过部族存续之事,如今汉廷与匈奴休战,双方难再大战,咱们拓跋部的情况越来越差,这多少也是汉廷背信,也不通报我等一声,就偃旗息鼓,同时也有用我鲜卑牵制匈奴之意,让我等相互制约,是他们汉人的平衡之策,这种情况下,能与王浚联手,也可改善局面,否则匈奴的攻势越来越强,早晚难以抵挡。” 那文士顿时担忧起来,问道:“那这次斩了匈奴赵王一臂,会不会再激起匈奴凶性?” 拓跋郁律笑着摇头道:“匈奴内部也非铁板,有人觊觎他刘曜麾下的兵马,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担心这个,况且匈奴看起来大,但他们要防备的人更多,兵马分散四边,这北边能和我等一战的,唯独刘曜一部,如今刘曜重伤,兵马遭遇重创,说不定还能一阵子,让叔父能腾出手,从四家围慕容一事中得些好处。” “这就好,这就好,”那文士放心许多,旋即又道:“不过这王浚的手,伸得是真长,她这是要把草原部族一网打尽,尽数收服不成?我就不懂了,汉家如今乃是一统,刘家三得其正,天下归心,怎么还能有他这么一个异数,滋生野心,有不臣之念,这有些不合常理,莫不是故作诈举,试探我等诸部?” “玖先生多虑了,”拓跋郁律还是笑着摇头,“正是因为刘家三得天下,所以才会有王浚这般的人出现!” “哦?这是为何?”那玖先生有些好奇了,他是知道,这位少将军时常语出惊人,在拓跋部内也是有名气的。 拓跋郁律游目四望,见无人注意自己等人,也乐得轻松,就干脆说道:“若是天下四分五裂,那中原定然军阀四起,每一个都是创业之人,不乏雄主,可以设定律令、出口成宪,就算是一二世家大族,找到借口也能说斩就斩,反观刘氏,早已成为旗帜,众人相随就是因为这个旗子,是依据传统,因此多要固守成规,如那昭烈皇帝,虽说白手起家,但能在江南站稳,终究是靠着一个正统名义,因此献帝被废,他方能登基,但也因如此,背负着过往的负担,祖宗之法,是以难以革新天下。” “原来如此,在下倒是有些明白了,”玖先生点点头,回忆史书上关于烈祖、仁宗等的记载,“外来入主江南,所以要怀柔、拉拢,从而让世家做大,乃至那位仁宗皇帝退位,也和诸葛武侯削减世家权势有关,但武侯削弱的是江南世家,反而让荆襄做大,到了如今,那中原朝廷先后出了多个权臣,更有后宫、权阉之乱,中枢混乱,又有北方天灾,让王浚趁势而起。” 拓跋郁律点头道:“但是王浚现在的情况,其实和昭烈相似,他以太原王氏之身,入主这幽州之地,根基也不稳,所以要笼络段部鲜卑,而幽州之下,也是人心各异,所以他多拉盟友,想要广交天下世族,这里面还有些缘故,但这里不是详谈的地方。” “我明白了,”玖先生也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那接触吴阶的事,是否要和陈太守通报一声?此事若成,毕竟对他有所不利。” “这种事,自然不能透露,要隐蔽进行,否则……”拓跋郁律正说着,忽然眉头一皱,注意到了一双眼睛睁看着自己,“我记得那个小子,是陈君的书童吧?” 玖先生顺着拓跋郁律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角落里,陈物正瞪着眼睛盯着这里,回忆了一下,他点点头道:“不错,此人是陈太守的书童,怎么陈太守离开,这书童却没有走。” “看他的样子,这一会都是盯着这边看的,”拓跋郁律眉头微微一皱,随后叹了口气,“陈君庙算有无之能,我已经领教过了,但那是他算计匈奴人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一样逃不出去啊。” 那玖先生一听,心中一跳,就问:“可是暴露了?” “八成是暴露了,看着小童如此专注的目光,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估计这午宴之后,他还要过来给我说上一二。”拓跋郁律先是眉头紧皱,随即就舒展开来,“也罢,等会依情况而定,说不定这小童只是留下来照看的。” 玖先生点点头,但看着沉稳的拓跋郁律,却不由佩服。 “少将军这般沉稳,看事情又通透,行事还有章法,实乃大将之风,或许比那陈止还要深谋远虑!” 这两人因为陈物的目光,而思前想后,殊不知此刻这个小书童的心里,正念叨着陈止让他转达的话,生恐等会说漏了一两字,更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没看住人,等拓跋郁律走了,他才发现,那就完成不了陈止的交代了。 终于拓跋郁律担心的事,陈物是半点都没有想到,他虽也看到吴阶走到拓跋几人身边,两人说说笑笑,但只因为是宴席应酬,根本没有往深层次联想,而且陈物也想不到太深的程度。 但就是这么一个单纯的心思,因为陈物紧盯着拓跋郁律,让这位鲜卑将领不得不收敛心思,很快,连吴阶都注意到这个细节,同样克制起来,不再刻意去和拓跋郁律交谈。 于是,这酒席就这么看似平常的进行下去,直到散席。 正所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凡事都有个度,这场宴席也是这般,与会之人也都知道拿捏,该散去的时候,果断的散开。 很快就纷纷与吴阶、拓跋郁律等人告辞。 吴阶接连给几人拱手,也不去与拓跋郁律多说,就甩袖欲走,身边忽然有一个声音道:“吴先生,家父想请您一叙,已备好酒水,敬候大驾光临!”这个声音很低,除了吴阶之外,旁人难以听清。 吴阶看了一眼跟在身边,一脸笑容说着客气话的郑林,心中明了其意,但并不回应,仿佛没有听到此言,只是道:“大好时光,若只是一人享用,未免有些浪费,能与诸君同欢,实属快慰,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能得代郡诸君同席!”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是以身边几人都可听到。 郑林一愣,然后露出一丝笑意,郑家因为郑实之举,如今正担惊受怕,可款待吴阶这样的事,作为代郡有数的家族,肯定要出面的,所以派出了郑林。 此人是郑实的庶弟,在郑家也是有些影响力的,执掌诸多产业,做得有声有色,是个拿得出手的人物。 郑林身边,还有其他几家的人,也都听到了吴阶的话,个个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已知其意。 接着,众人相互告辞,就此离去。 “吴阶这是暗示,要和各家联系,恐怕今晚就有人要上门拜访他了。”后面,拓跋郁律看得分明,不由摇头。 但他这边想法还没落下,身后就有个声音道:“拓跋先生,我家老爷有话让我捎带给您。” 拓跋郁律尽量维持平静,笑问:“是何话?” 陈物想了想,确定无误,这才道:“我家老爷说,晚上与您有话要说,您心里的打算,可以说出来,他给您参谋,还说这不是私交,而是出于公义,他亦知部族存续,高于个人交情,不会有他想。” 拓跋郁律顿时瞪大了眼睛,额头浮现冷汗。 第四百三十四章 访吴阶,有谋划 “这……这……” 拓跋郁律的背后,他的行军司马玖先生瞠目结舌,他看了看陈物,又看了看拓跋郁律,心里已经是一片混乱。 好家伙,这话旁人听着可能是云里雾里的,但刚刚才和拓跋郁律有过一番对话的玖先生,却十分清楚,这分明就是陈止,在离开之前,就预料到了拓跋郁律的心思,甚至猜到了一部分二人的对话,因此这每一句、每一个字,其实都有其深意!代表着的,是对拓跋郁律等人心思的完整和准确把握! “少将军刚刚才说过,私交要放到部族利益之后,结果这陈止让自家书童转达的话里,就点明了这一点,还有让少将军开诚布公,这看似要好心参谋,其实是一种无声警告,这个陈止连这些都算到了,那他看的比少将军更深,想的更远啊!可笑我刚才还觉得少将军思虑周详,在陈止之上,现在看来,少将军根本不比此人啊!” 霎时间,这玖先生就对陈止有了一股敬畏之情,等他回过神来,猛然发现,自己后背上的衣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水浸透! 再看拓跋郁律,尽管还勉强保持着笑容,但神色却极不自然,从眉宇之间能看出有点失措之意,但他很快深吸了一口气,对陈物道:“多谢小兄弟的传话,你回去告诉陈君,我今晚一定过去拜访,好好请教他。” “好,我这就回去了!”完成了陈止的交代,陈物也是一身轻松,笑着行了一礼,就匆匆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拓跋郁律的心却放不下来,随后与玖先生对视一眼。 “可怕,真是个可怕之人。” 感慨过后,他又转头看向另一边,那边吴阶正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外走去。 “不知道此人的谋划,能否超出陈君的掌握。” ……………… “陈止的命门已经被我抓住了!” 回到了住处,满身酒气的吴阶,没有就着醉意,直接休息,而是满脸亢奋的坐在桌前,谋划着下一步的计划。 “我已经给那些世家的人流出了信号,就看他们能不能抓住了,只要抓住了,那就是他们的造化,而且酒宴一过,就立刻行动,陈止都未必能想到,而且他初来乍到,人手不足,既无多少可用之人,更无打探消息的探子,正是灯下黑之时,最能麻痹他人,就看这些世家的人,有没有胆气和魄力!” 在种种设想中,吴阶让人给自己打了一盆水,然后洗了把脸,又叫人熬了醒酒汤喝了。 此时,距离最初传讯,已经过过去了几天,蓟县方面后续的人马也已经跟上,一些仆从被派过来服侍,见吴阶这般行为,忍不住劝道:“老爷今日饮酒不少,这几日又来回操持,何不休息一番?” “你懂什么?”吴阶摇摇头,“我要在这等着,若是睡去,要错过正事的,几日操忙不比眼前半日,岂能懈怠?休得多言。” 那仆从喏喏而退。 吴阶在外面等着,有人却在外面等着,但比起吴阶坐在胡椅上,这外面等候的人,就要辛劳许多。 此人正是冉瞻。 这位少年猛士,得了陈止的吩咐之后,就待在外面的角落,寻了一处隐藏,他在青州之时,就能单身匹马的潜入戒备森严的鲁王府,此时自然更是驾轻就熟。 于是陈物在里面盯着拓跋郁律,而冉瞻就在外面等着吴阶,陈止麾下的两个少年郎,一里一外,一文一武,各自盯着自己的目标。 只不过,当陈物完成了任务,一身轻松的回返之时,冉瞻才刚刚展开行动,他跟随着吴阶的车马,小心的缀在身后,一路跟随。 等吴阶进了住处,冉瞻就在外面等着,但为了不被发现,他挑了个屋檐角落,墙院边缘,又有树荫遮挡,虽不至于被太阳暴晒,却要弯腰躬身,也着实辛苦。 不过,他谨记着陈止的吩咐,小心的潜伏着,时刻留神周遭来来往往之人,防止暴露,好在这片建筑,乃是专门招待来往官吏的,寻常人不会轻易接近,是以行人不多,可以省去不少心力。 “君子到底让我等什么人呢?万一来了个我不认识的人,回去如何禀报?再说了,这来拜访吴阶,又有个什么说法不成?” 冉瞻表面冷静等待,心里却念头涌动,纷至而来,但想到一半,有失笑摇头,不由暗道:“既然是君子交代给我的,那必然是有缘故的,不可能有什么漏算,何必想这么多,既然派我来了,那等会来拜访的人,定然是我认识的,就算不是,肯定也有辨别之法,我又瞎操什么心呢,直管按吩咐行事便是。” 说服了自己,冉瞻安心等待,但这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时间流逝,日头西沉,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夜晚即将到来,却还无人上门,冉瞻的心里不由有些焦急。 “难道无人要来?我白白等了?不会吧,君子岂能算错?” 他的心里开始动摇。 殊不知,那屋子里的吴阶也是眉头紧锁,也坐不住了,从胡椅上起身,来回踱步。 “难道这群人,都已经被陈止的威名所摄,打定主意投靠,和他精诚合作,要一同掌管代郡?” 其实他的心里也没底,因为说到底,陈止还没有表现出什么对代郡世家不利的东西来,众世家当然没理由和陈止对抗。 “不过,我之前离去的时候,也没有表示出对陈止的敌意,而是暗示他们,可以通过我和大将军联系,这和陈止之间并不矛盾,结交大将军的事,他们不想?不至于让他们担忧,陈止的影响力,也不足以让人望而却步,更何况还有那郑家,就算其他家和陈止没有冲突,没有足够的动力主动攀附大将军,但那郑家可不一样啊,况且还有那个家族……” 他这边想着,逐渐烦躁。 外面的冉瞻,也渐渐有了离去之心。 太阳,终于落山了。 “夜色降临,我差不多该准备回去了,可惜,这次君子却是算错了,不过人无完人,算错一次也是正常……咦?” 他这还在想着呢,忽然看到前面有两道身影缓步走来,看那架势,正是直奔驿馆。 灯笼的火光照射过来,沾染压低身子,然后小心打量,很快就看清了两人的面目,走在后面的那个,他没有什么印象,但走在前方的那人,冉瞻却见过。 “这人今天中午,不是参加了午宴么?我记得叫什么来着……对了,叫王霍!” 今日的午宴,冉瞻负责保护陈止,虽然没有进入厅堂,但离着不远,而且要惊醒来往之人,对每一个靠近陈止身边、乃至参加酒宴的人,都仔细的排查、辨认,是以对那与会之人知道不少,能认出王霍。 “他来这里做什么?拜访吴阶?” 想到王霍在代郡王家的地位,就连没有多少敏感性的冉瞻,都闻出了一丝不对的味道,随后就看着那王霍行李之后,入了驿馆大门。 随后,不等冉瞻想通缘由,就又有一人过来了。 “这个不是那郑家的郑林么?” 看到这个人,冉瞻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对于郑家,他是颇为警惕的,因为郑实的关系,陈止和郑家的关系不好,以至于冉瞻通过简单的逻辑,就认定了,这代郡之中,有可能对陈止不利的,应该就是郑家! “这个吴阶,当初过来就不怀好意,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和君子交善,这个郑家更是个隐患,按着我的想法,都该找个机会,杀了了账,现在这正林过来找吴阶,用脚底板想,也知道是对君子不利!难怪君子让我过来监视,真是料事如神,可笑我刚才还怀疑君子之能!” 想到这里,他半是自责,半是警惕,就这么看着那下面的几人,越发聚精会神。 在这之后,又有几人过来,只是这些人论身份、地位,都和王霍不能比,而在冉瞻的心目中,危险系数也比不上郑家的人,所以这些人他都叫不上名字,但多多少少觉得脸熟,不是这几天见过的世家之人,就是今日参加了午宴。 “好嘛,都是这代郡的士人,这群人都来拜见吴阶,算是个怎么回事?到底有什么居心?我干脆再往里面进去一点,看能不能听到什么内容。” 有道是艺高人胆大,心里有着算计的冉瞻这念头一落,便身子一晃,从墙头上落下,借着夜色的遮掩,迅速向前。 他将脚上的鞋子脱掉,而后脚弓绷起,脚趾一弓一弹,抓住地面,整个人躬身弯腰,迅速前行,乍一看就像是个人形蜘蛛,速度快疾,偏偏又不发出半点声响,而且行进灵活,宛如一只真蜘蛛一样,潜行、翻墙,一气呵成,是蜘蛛中的豪杰。 这驿馆内外也有差役、兵卒,虽然人数不多,但职责所在,还是强打精神看着周围的,偏偏就没有任何人留意到冉瞻,让他顺顺当当的抵达了屋舍地下,然后一个翻身,来到了二楼,稍微辨认了一下,就顺着灯火,找到了吴阶的坊间,随后手脚并用,直接抓着屋舍的缝隙、凸起,飞檐走壁,来到了窗子下面,身子一缩,定在窗下,随后劲涌双耳,那耳垂微微一动,捕捉着屋子里的声音。 下一息,就有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诸位,若是能依我之言而行,则尔等世家之盛,远超过往!” 第四百三十五章 我为鲜卑,亦长叹惋 “嗯?有问题!” 只是听了这一句,冉瞻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出身行伍之家,家族算不上世家,但在当地也有点影响力,在行伍之中也有争权夺利,自己虽然不参与,但从小也听过叔父提及,多多少少有些概念,因此这时候一听,就知道属于那种给人许诺,让人出力的局面。 “给这些代郡世家的人许诺,让他们出力,那还能是针对谁的?用我的脚底板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可得仔细一听,不能听岔了!” 正当冉瞻憋着一口气,想要搞清楚这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吴阶又给众人许诺了什么,想让这群代郡士人做什么的时候,就听那王霍的声音传出来 “吴先生今日所说,确实让我等颇有心得,只是兹事体大,还容王某回去思量一二,禀明了家中长辈,才能定夺。” 随后,吴阶的声音再次响起:“王君,此事你还不能决定么?也罢,那就等到时候,由当正主亲自给你们说明白吧,只是今日这般,王君都有顾虑,那到时你无法亲自到场,又如何决断呢?” 王霍跟着就道:“这个无需担心,今日吴先生既然已经将利害关系说清楚了,又梳理了其中利弊,还有我王家可得好处,加上我代郡王氏与大将军的关系,到时候我派出的人,肯定是带着我王家的决定前往的。” 吴阶便就说道:“好,那我就静待结果了,那诸位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郑家也得回去考虑一番。” “我等也是……” 兴许是有王霍带头了,这余下之人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意思。 吴阶就道:“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时间也不早了,诸位先请回去吧,吴某还会在城中停留一天,随后就要动身离开了,诸位家中的正式拜访,实在是来不及了,只能看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不过若是尔等最后答应下来,那以后都是为大将军做事,很多事自能方便许多。” “我等明白了。” 伴随着最后一句落下,屋里传出了阵阵脚步声,冉瞻知道这是散场了,众人正在离开,只是他却眉头紧皱,满脸懊恼之色。 “真是倒霉,早知道就早点过来了,以至于错过了机会,没有听到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只是听什么为大将军做事之类的,肯定有猫腻,这些世家在代郡境内,不投靠君子,却越过君子,和什么大将军做事,这不是摆明的事么,就是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要做什么事,那吴阶口中的正主又是什么人?听着不像是大将军,难道还另有其人,可恶啊!到底说了什么!这让我怎么回报!” 他在心里埋怨自己,越发恼怒起来,结果心情激荡,一个立足不稳,手上微微一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谁!?” 屋子里,吴阶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他今日的事,按说也不好立刻公开,所以心里也警惕着,时刻留神窗外,等众人一走,正要坐下总结这次的会面结果,却听到窗外有声音,二话不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边,然后探头就往外面看了过去! 只是这一看,却是什么都未能瞅到。 “听错了么?” 摇摇头,吴阶收回目光,又转身回到位子上坐下,思路重新回到刚才会面上。 “若是能说通这些世家,当省去不少事,而且能一举两得,既打压了陈止,又可增加大将军在代郡和广宁郡的力量,一旦成事,汇报将军,他定会满意!” 带着这样的期望,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同一时间,刚刚一个翻身,从驿馆疾奔而出的冉瞻,却是满脸懊恼,他刚才一个不小心发出声响,差点被发现,好在伸手了得,直接顺势离开,然后就要赶回去汇报。 可惜,这回去的路上,还想着错过了重要情报,暗自埋怨着自己。 就这样的,冉瞻就这么回了陈止府邸。 那门房早就得了陈止的吩咐,径直放行,却还说了一句:“老爷正与拓跋部的那位将军说话呢,吩咐下来,说是冉小君你回来了,就先去厢房休息一下,然后再去见他。” “我这可是有急事啊!”冉瞻一路心灵备受煎熬,就想着赶紧告诉陈止,自己也好舒坦一想,没想到却碰上了这么一事。 那门房就道:“老爷说了,若是因为世家之事,那不用担心,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事,不急于一时,等送了拓跋将军离开,离开就会见你。” 提到了世家?看来君子果然是早就料到了啊! 有了这个念头,冉瞻稍稍安心,不再坚持,在一名家丁的带领下,过去休息了。 与此同时,在那后院的一间房中,陈止与拓跋郁律相对而坐,正在品茶。 陈止刚刚回府还没有多久,他在衙门里整理政务,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等回来的时候,拓跋郁律早就等着了。 随即,陈止吩咐伙房准备些吃的,自己则带着拓跋郁律先落座。 “陈君,明人不说暗话,想来你已经猜到,吴阶找我何事了。”放下茶杯,拓跋郁律深吸一口气,当先开口。 他在来之前,反复思量着,要如何应对这次对话,同时猜测陈止让自己过来的真正用意,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毕竟陈止让陈物传的话,显是看出了不少端倪,这个时候自己再那些借口,就平白落了格调。 “不错,”陈止端着茶,笑道:“其实这会,可能代郡的几大家族,已经过去拜访过吴阶了,为的和拓跋兄你差不多,多数也是想了解大将军的心思,或者看看,有没有投靠大将军的可能。” “既然如此,陈君还能安坐?”拓跋郁律略显诧异,“我是真佩服陈君你的定力了,虽说我对幽州之事了解的不通透,但那位大将军可是野心不小,若真让他整合了代郡世家,那臣君你必然会被架空!”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陈止摇摇头,也放下茶杯,“先不说这个了,谈谈拓跋兄你的事吧,我知道你对朝廷其实心有怨言,朝廷本来与拓跋部约定好了,双方共同夹击匈奴,朝廷在前面吸引匈奴的大军,而拓跋氏则伺机袭击其后,但现在朝廷和匈奴无声停战,压力一下子就落到了拓跋部的身上,所以你们急需外援,否则等匈奴喘过气来,又整合好内部,对外扩张之时,拓跋部就首当其冲。” “和陈君说话,就是省力,”拓跋郁律点点头,“这正是我部最担心的事,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如今鲜卑几部,眼看就要乱战,我拓跋氏连个外援都不好找了,思来想去,也就只有王浚是个人物,不找他,还能招谁?这次吴阶主动上门,想要和我联系,也算是正中下怀,不瞒你说,他不来找我,我恐怕都要找他了。” 陈止点头道:“想来贵族首领,也有意思,给王浚派去使者,拓跋兄如今恰逢其会,自是要利用起来。” 拓跋郁律笑而不答,这部族之内的和战联络,算是机密事宜,旁人猜出也就罢了,他不好直说,免得落人口实。 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有些事自然不用藏着掖着了,拓跋郁律干脆笑道:“陈君,你让书童给我传话的时候,说是要给我参谋,那现在我就请教一下,你说我投靠王浚,到底是好是坏?” “此事要看你怎么想的,若是要保住部族,投靠此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决断,”陈止直言不讳,“王浚此人心志不小,收拢鲜卑各部,势力庞大,无论是对朝廷来说,还是对草原而言,都是一个有着很大影响力的人物,没有人可以小视。” 他说话的时候,脑海中闪过了第一世的种种记忆,按着原本的历史,这拓跋氏可是在华夏历史上留下了浓墨的一比,乃至影响了整个历史的进程,不知道如今,这个部族,又会如何发展,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陈君,你只是说保住部族,是个好决断,那其他的呢?”拓跋郁律便又追问起来。 陈止沉吟了一下,才道:“其他的,我空口诉说,也没有凭证,拓跋兄也未必能够相信,不如就等一等。” “等?”拓跋郁律眉毛一挑。 陈止点头说道:“不错,投靠王浚未来是个什么样,等这次几部围攻慕容之后,拓跋兄你就能明白了。” “哈哈哈!”拓跋郁律一愣,旋即大笑起来,等他笑声渐渐停歇,才摇头说道:“陈君真是好算计,恐怕你心里还在想着,这次大战,到底是真是假,想要用这句话来试探我呢,无妨,异地相处,我怕也是一般心思,这就给陈君一个准话吧,此战不假!” 说着,他看陈止神色不变,又不由道:“拿我就等着战后,再参谋一下投靠王浚,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吧。” 说着说着,他忽然看了陈止一眼,叹息道:“说打底,若是陈君你能为幽州封疆之官,我也就不用这么难以决定了,在我看来,你之才能比之那王浚,要高上十倍百倍,偏偏他的品阶还在你之上,白日里,我的行军司马还谈论过此事,现在见着陈君,不妨说一句肺腑之言,这季汉立国之时,若是没有这九品官人法,如今定可摆脱桎梏,一飞冲天,哪里还有边疆之祸!我虽为鲜卑人,思及此事,亦长叹惋。” 第四百三十六章 世卿世禄为士代,原来杨氏望弘农 拓跋郁律说话的时候,面露感慨,仿佛真的心有叹息,只是眼睛里却有一丝狡黠,他的这股感慨,半是真心,半是顺势,无非是自己的心思被陈止勘破,要从其他方面,找回一点面子。 他自认为对新汉的情况,还是颇为了解的,尤其是当年在洛阳为学,曾经受过世家之辱,回去之后对新汉的世家局面,很是上心,便顺势钻研,得了一点结论。 先前在午宴之上,他能和那行军司马玖先生议论一二,谈及刘氏三得天下,却依旧有诸多野心之辈,就显现出对新汉局面根源的深刻认识。 现在,他先是被陈止算到了心思,又被陈止的话压下了气势,就打算从自己所擅长的这种大势,来体现些价值。 但陈止听过之后,却露出一点疑惑之色:“怎么?拓跋兄,是觉得当下世家势大的局面,是因为当年制定九品官人之法而成?” “自然如此,”拓跋郁律听得此问,知道陈止落入自己的话套之中,顿时坐正了身子,“季汉立朝以来,世家柄政之事层出不穷,乃至都曾逼帝退位,陈君莫怪,我乃塞外野人,这些话不知礼仪,但却是肺腑之言,若非是君,我亦不会多说。” 陈止点点头,不再多说。 拓跋郁律便继续道:“中原之世家豪族,往往良田无数,仆从成群,家丁堪比官兵,威压一方,有的地方家主之令更胜官府,如这两州之刺史,便是如此,一样是世家之威。” “按着拓跋兄的看法,莫非觉得,世事本不该如此么?”陈止笑着问道。 这笑容,让拓跋郁律略感一丝不安,但还是点头道:“不错,本不该如此,虽说刘氏三得其国,多有赖于世家之助,但若不是当年接纳了九品之法,尚且不至于让世家坐大到如此地步,否则我今日安得烦恼?” 说到这里,他见陈止的眼睛里,似乎有一丝不以为然,不由问道:“莫非陈君不这么想?又或者是因为出身陈氏,因此并不觉得如今局面有何不对?”他倒是直接,其实陈止为世家出身,这样的话在他面前说出来,本不合适,但正像拓跋郁律说的那样,正因不合适,说出来才显得是肺腑真言。 “我虽为世家出身,但也知道世家乃朝廷之忧,”陈止倒也不避讳,但随机话锋一转,“可拓跋君的这番话,却有倒因为果的嫌疑,将世家势大的原因,归结于当年九品官人法的制定,就好像是将洪水泛滥的原因,说成是加固河道一样,恰恰相反,真正的原因,是由于世家势大,所以才有九品官人的诞生!” 拓跋郁律一愣,随即下意识的摇摇头,这个说法委实有些冲击他过往的研究成果,是以第一时间就觉得此话荒诞,遂道:“陈君此言差矣,若无九品之法,何来品状之分?又如何会有世家之壮大?” “没有九品,自然没有品状,但哪怕没有季汉,却依旧会有世家!”陈止郑重说着,他的话已经有些犯忌了,也就是世家之人能说,换成是平民百姓,就是个定时炸弹,被人揭发,下场悲惨。 见拓跋郁律还要再说,陈止摆摆手,止住对方之言,跟着问道:“我且问你,世家是自古就有的么?” 拓跋郁律忽然一愣,然后眉头紧锁,他没想到陈止会突然问这个,却又不明白,这话与九品之法有何联系。 “世家古已有之,古代自是有的,陈君问这话何意?”拓跋郁律问着,可这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念头。 不等拓跋郁律再说,陈止就道:“先秦之时,乃是世卿世禄之时,列国之卿与士大夫,皆可追溯姓氏,为血脉传承,是以当时便是有世家,也和如今的世家不同,秦以来,郡县立,尊中枢,乃选官任能,其中世代为官者,有经学传承,方为世家!可见如今所谓世家,并非天生有之,真正的源流正是秦与大汉,历经五百年发展,自与当年不同,情况不同,制度就该变化,否则抱残守缺,与食古不化何异?” 拓跋郁律瞳孔微微放大,陈止之言,让他的脑海中,猛然有一道灵光闪过。 而陈止则是微微停顿,思绪起伏。 正像拓跋郁律对新汉局面有分析一样,陈止在第三次存事之后,参与到新汉之中,越发觉得此朝,与过去历史的晋代,有许多相似之处。 进而,他就很是纳闷,为何历史变化了,还会出现九品官人之法,领世家之力越发壮大呢?刘家三得其位,难道不该被世人推崇,怎么反倒和得位不正的司马家,落得相似的局面了? 于是,免不了探究一番。 最初,他也觉得一切是九品制的锅,但好在一年时间,尤其是在秘书省任职期间,更是通过大量的文献书籍,整理出了一条脉络,让他渐渐明白了一个关键所在。 为什么,明明历史变化了,朝代不同了,同样的情况还会出现。 “世家自先秦后诞生,从最初的公卿世家,慢慢扩大规模,地方豪强孤注一掷,经过几代人的经营,可以为世家,我那家乡就有一白家,有此等想法,但未能如愿,而这代郡也有刘家,说是皇室血脉,但早已不可考证,起家之前便为豪强,几世经营,乃成世家,经学传家、名望日高,官家征辟,几代为学,可以成世家,世家初在一地,后来一姓一族冠绝郡县,乃成望族,这样一个过程,在世卿世禄被废除之后,就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是一个群体代替另一个群体的过程,如何能够阻止?更不是天下重新一统可以改变的。” “为何说天下重新一统,不可改变,而且陈兄你所说的话,也有出入之处。”拓跋郁律经过最初的惊讶,听到这里,终于重新镇定下来,脑子里的年头一转,想到了一家,“就说陈君背后的华阴杨家,如今就是望族,但追其根本,可以追溯到先秦之时,为周天子之官,如今名震关西,更得弘农之郡望,影响力遍及潼关以西,已经有弘农归杨之说,这弘农杨氏的名号,连草原塞外都是知道的,这不就说明,世家古已有之么?” “弘农杨家?原来如此,原来华阴杨氏,就是弘农杨家?” 陈止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被拓跋郁律话中的一个信息给吸引住了。 这就是有关杨家郡望弘农的信息,一下子让陈止将自己背后的杨家,和华夏一个著名的家族,联系在了一起。 事实上,尽管陈止三世为人,通过自身经历和签筒,得到了诸多信息,可毕竟不是全知全能,更不可能将历史上所有的事,都能尽数知悉,所以难免就有些思维盲区。 就比如他结亲的杨家,陈止知道这个家族在新汉乃是一大族,与王家号称北方世家巅峰,但他毕竟没有看过杨家的世系表,更多的认知,是杨家的势力遍布关中,所以先入为主的觉得,这个杨家或许是因为历史变迁,所以影响力从东汉持续到了现在。 现在一听到拓跋郁律的说法,这才猛然间意识到,杨家今后之势,远超想象! “弘农杨家么,不得了,这个家族对华夏的影响,也是连绵悠长啊!” 陈止这边感慨着,但他这么一停顿,却让对面的拓跋郁律,觉得是自己的话,让陈止的心思动摇,不由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就继续道:“昔年高祖之时,世家并非独大,而且常有迁徙之法,不是一样可以压制世家么?而且生杀予夺,这才是皇家威严,何不效仿?反而弄出九品之法,徒增烦扰。” 这话所说的,是西汉的时候,中央朝廷为了防止地方的世家做大,曾经将各地稍微有些兴起苗头的家族,都给迁徙首都周围,或者干脆被迁到皇陵之地,为的就是用礼仪为借口,将世家大族的成长,扼杀在摇篮中。” 陈止的思绪被这话唤了回来,就道:“拓跋兄,你所说的迁徙之法,应该是从秦时兴起的,秦王徙天下富豪于咸阳十二万户,而首汉则三选七迁,充奉陵邑,用以强干弱枝,徙吏两千石及高赀富人及豪杰,并兼之家于都陵,这些手段,正说明了,世家的成长已经开始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首汉可以为之,但持续的时间也有限,况且此举最初,其实是为了防备六国的贵族,是将原本六国勋贵,从山东之地连根拔起,放到朝廷眼皮子底下控制和监视,从而将隐患根绝。” “不错,正是如此,”拓跋郁律点点头,以为陈止是要同意自己的意见了,“若是季汉能恢复此制,岂不美哉?” “但即便是施行了此制的首汉,亦没有持续下来,自元帝以后,不复再迁,前后七代,孝武皇帝的时候,乃是巅峰,随后随着朝廷和地方世家之间力量的消长,终于难以为继,最终此制消失,这制度的消失和制度的诞生一样,本身是结果,而不是原因,迁族之策之所以难以进行,也是因为天下广大,世家越来越多,而皇室却只有一家,随着世家的成熟,从原本世卿世禄的局限中走出来,开创新的局面,过往的种种,也就难以再制约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世家争霸,沾亲带故!【求订阅!】 这话几乎难以反驳,因为这项将豪强迁徙的制度,确实没有传下来,所以拓跋郁律只好回到之前的话题,又道:“但这些世族中,有很多像杨家这样的,是从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 “杨家有传承,但能扬名至今,靠的已经不是血脉。”陈止摇了摇头,“如今的杨家,和先秦的杨家,血脉想通,而本质不同,我知道你觉得此言笼统,那就再说一家,这一家,你肯定熟悉。” 陈止笑了笑,压低声音继续道:“既然提及杨家,那有个家族,更该提及了,汉有三兴,你觉得季汉选错了制度,为何光武复兴汉室的时候,没有恢复古老的迁徙制度呢?不仅如此,世家的成长,大部分还是在次汉完成的,你总不会以为,天下诸多世家大族,是季汉建立之后突然冒出来的吧?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发展的?甚至季汉之前,群雄割据,那些人又都是出自哪里?” 拓跋郁律一愣,正要说话,但心中一想,嗓子却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光武之家在南阳,其实南阳宛城,为天下富豪汇聚之地,光武外祖樊家,家田广阔,闭门成市,其姊丈邓晨为巨富,后结交各家,至河北群豪归附,乃成大势,其本身就是世家大族聚集在一起的势力,此乃根基,以此成事,比起刘氏宗亲,更似地方豪强,这与杨家比起,岂不是更为迥异?豪强立国,如何反过去迁徙豪族?不是自掘根基么?事实上,光武皇帝不仅没有迁徙豪族、打压世家,还规定了田租三十税一,重士善卿,美名传扬。” “陈君所说也不过两家,而且那邓惠侯,还因光武皇帝起兵,被抄了家。”拓跋郁律本能的反驳,但语气已经弱了很多,同时着眼的地方,也不再是大的制度,而是纠结于历史细节。 “只有两家?”陈止摇了摇头,不客气的指出,“云台二十八将,豪族者十之六七,皆立大族,指责季汉未能治理世家豪族,纯属冤枉,按这个说法,那宣武一统前,几十年战乱,莫非是光武之错?因他不灭云台众将、不绝公卿士族,不断王朝根基,以至王朝二百年灭亡?岂不可笑?再者,董卓乱政,军阀割据,哪家不是世家出身?麾下又有几个不以世家为重?” 拓跋郁律嘴唇微动,抬手擦汗,终究说不出话来了。 陈止却没有停下,依旧说着:“曹操重荀氏,荀氏加入之后,广引乡党,叔举荐其侄,侄举荐其友,友又有亲,亲又有其友,最终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若是布衣起家,这群人岂能服气?” “袁绍兄弟,四世三公,累世望族,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是以众望所归,北霸几州,南称皇帝,普通小族,岂能效仿?” “刘表汉室宗亲、名望传天下,为八骏之一,因此以客身镇荆襄,娶大族之女,方能有人相从,若是无名小卒,岂可为之?” “孙氏父子,前后三代,经营多年,那孙策借兵归家,靠乡亲友人,才能以小博大,期间不知多少次搏命,就为弥补家世与名望的不足,最终乃至身死,托弟于故交与宿老,叮嘱孙权,内事、外事,皆与世家妥协,方可行之,否则昭烈皇帝未必能取而代之!” “这般几家,若他们一统天下,是否就没有九品之法?就没有世家之大?” 一口气说了军阀割据时的几大势力,陈止微微停歇,看着额头见汗的拓跋郁律,他微微摇头,有些感慨的道:“便是昭烈皇帝,斩黄巾起家,因无名无财,更无家世,连宗亲之名都无人相信,朝廷说好的封赏,得在洛阳苦求多月,勉强得一县尉之职,后来朝廷为理秩序,将黄巾军功得官之人罢黜,派督邮去各地,以种种借口,削减职位,昭烈皇帝无从拒绝,只好自编一场鞭打之戏,在去官职前勉强谋一点名声,前路漫漫,但靠着名声,他才能渐入世家之眼啊。” 拓跋郁律越听,这脸色越是变幻,这些人的名字,他当然知道,都是历史上的人物,留下了名号,但过去观史,只是看到他们如何叱咤风云,如何金戈铁马,现在听陈止这么一说,才惊觉,这些个人,确实都有着相通之处,心里的惊疑,逐步平息,开始信服起来。 陈止则被勾起思绪,脸上浮现出追忆之色。 前世,他也曾妄想做番事业,但了解现实之后,就息了念头,他一个没有名声和背景,乃至来历都说不清的人,在那个世道直接被看做流民,哪里有成事的可能? 世家,不是两晋突然冒出来的,东汉末年就已彻底掌控了社会的方方面面,制定无数规则,没有九品,亦不逞多让,不是一个穿越者,靠着一个口号、两块玻璃、三个肥皂,就能打破的。 于是,陈止只能退而求其次,择一家诸侯投靠,即便这样,也需要极高门槛,比如曹操麾下,有招贤馆之说,但敢去的人,多有跟脚来历,更不要说,更多的人是彼此推荐,陈止一介白衣,怕是有招贤馆也进不去,进去了也无人举荐,有人举荐…… 都有人举荐了,还要去召贤馆? 慢慢的,他的目光落到了刘备的身上。 和后世认知不同,这位刘皇叔算是群雄中根基最差的,所谓皇叔,最初无人相信,也无人在意,更别说靠个皇叔名号招摇撞骗,皇帝都不顶用,何况你个皇叔? 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止都没听过和他有关的消息,差点以为自己的蝴蝶翅膀,把这位传闻中,靠着眼泪哭出一国的帝王,给扇没了。 不过,最后他知道自己杞人忧天了,那个时代的交通和通讯条件,加上世家大族对消息和知识的垄断,别说陈止,就是地方官吏,没有特地传信,也很难知道,有刘备这么一号人物,就是知道了,也不在意。 那个时候,随便找百多个人,兴许就能找个皇叔、皇伯什么的,不差刘备这一个,这个称号,可以锦上添花,但也得等皇帝认你了再说,怎么让皇帝认你? 最起码,你得从草鞋专卖铺,一路打拼到一方诸侯,最次也得是省长那个层次,再往中央这么一去,指不定就能得到官方认证了。 这样的情况下,陈止第一次听闻刘备,就是有关鞭打督邮的事了。 而就连这件事,都是刘备精心策划的,是他在不知前路如何之时,咬牙拼出的一点名声。 督邮,乃朝廷派去考察地方官员得失的官员,有很大的权柄,可以临机决断,夺官去职,而派出督邮的大背景,实是源自朝廷的一项善政 当时汉廷财政艰难,又有各地反应,那些没有经过正规途径,靠着黄巾军功得官之人,在各地倒行逆施,扰乱了很多地方。 这也正常,马上打仗的人,突然为政一方,不是科班出身,能做好的是少数,而且那个时候,只能通过战功出头的人,多不是世家子弟,得不到教育机会,很多都是文盲,而且过去贫穷,一朝权在手,哪有不横征暴敛、贪、污】腐、败的。 正因如此,不知有多少投诉直奔京城,促使朝廷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就是将这些得官的野路子,都给撸下来。 如此一来,就苦了真心要有一番作为的了,因被贴了标签,成了一个整体,个人的能耐反而不重要了,只要你是黄巾军功得管,都得下马。 刘备就是这群倒霉蛋中的一员。 当然,也有少数世家子弟是顺着黄巾之乱而起,但这群人没有人会去找他们的麻烦。 不过,朝廷做事讲究个名正言顺,总不能平白就把人家的官职拿掉,这也显得朝廷刻薄寡恩,所以督邮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派将出去,最不缺的就是种种借口,顺理成章的拿掉,再宣之于众,让人觉得是为民做主,舆论士林宣传一下,马上百姓就交口称赞。 不知道有多少黄巾起家的人,栽在这个上面,还因此坏了名声,不得翻身,而且因为通讯的问题,这边下马了,那边还不能及时得到消息,往往没有警惕。 但刘备不然,他在督邮上门的第一时间就有所警觉,很快发现了对方目的,并且意识到自己无法抗衡朝廷的意志,索性演上一场,说是这督邮要吃喝拿卡,要贪墨民脂民膏,所以他刘备不屑与之为伍,鞭打一番,挂印而去。 不要觉得挂印而去,是多么潇洒,当初刘备为了这么一个官,在京城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还是沾了别人的光,被捎带上,才能为之。 现在官印一扔,前路如何,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又不是穿越者,不知道天下将乱,不知道汉室将颓,不知道群雄并起,也不知道天下三分。 那个时候的人,还以为汉家还当三百年。 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咬牙扔掉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官印,不知未来如何,走的时候,声情并茂的一番演讲,刻意泪如泉涌,以此养望,被百姓所记。 无权无势无世家,只能从名望着手,最起码,他比陈止多了清白名籍,还可为之。 就是这么一番手段,非但没有让朝廷得到名声,反让刘备刷了名望,不过后世之人,往往记住了刘备的演技和眼泪,将他描述为反复无良之辈,忽略了他的手段和警觉,仿佛这是个事事靠人的泪包。 “成事从来无善辈,但说立国称帝靠的是眼泪,那不是对其他人的侮辱么?岂不是说,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人,都比不上一个只会哭的?这种逻辑,小孩子都能明白,难道还会有人被迷惑?哭能哭来天下,那天下人应该都不会哭。” 摇了摇头,陈止收敛思路,停下追忆,看到对面的拓跋郁律,正眉头紧锁,思考着问题,知道对方终于意识到一点问题了。 不过,很快拓跋郁律又问道:“就算如此,但九品之法,终究还有局限,为何当初不多考虑一些?”事到如此,二人的对话,已经由单纯的局势分析,有了变化。 “当然不是,我在秘书省为官的时候,看过几本文献,上面对九品法的描述,和如今不同,观其行间之意,这九品法在建立之初,本意是调节士族流动的方向,掌控士族舆论,乃至接纳士族意志的尝试,不只是九品之法,就连之前用官僚代替世卿,也是为了倡导价值取向,打破地主豪强对权柄的掌控,只可惜,让狐狸制定法度管理狐狸,再由狐狸去长期执行,又怎么会不变味?” 拓跋郁律一愣,沉思片刻,最终拱拱手,露出了心悦诚服之色,点头道:“原来如此,在下这次是真的受教了,也知道该如何做了,有话要对陈君明言。” 第四百三十八章 结盟与人口 “哦?”陈止眼神微动,“拓跋兄此言何意?” 拓跋郁律就道:“陈君对这些想的这般透彻,如今有执掌一郡,定是有心大有作为的,以你之才,就算是只是一郡之地,肯定也能积攒惊人实力,我若是现在就投靠了王浚,未来王浚与陈君意见不合,让我对你不利,那可就左右为难了,若是不从,难免被人说是背信弃义,可一旦相从,不说坏了你我交情,就说对上陈君你,我就没有半点把握,所以……” “所以?”陈止从那话中,已经听出了一些,有所猜测。 “我回去会告知叔父,跟他提议与陈兄你结盟的可能,如此一来,不管是匈奴威胁,还是我鲜卑内战,乃至王浚对陈君的压力,都可从容应对,只不过……”拓跋郁律说着,观察着陈止的表情,希望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意外和经验之色,可惜他失望了,陈止深入如常,连眼神都不见变化,就好像拓跋郁律说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一样。 拓跋鲜卑虽是草原部族,但能与匈奴汉国缠斗许久,还不算扩大,乃至屡屡让匈奴吃亏,足见岂能,连王浚都会抓住机会,想方设法的笼络,又何况是一方郡守? 若是代郡能引拓跋为援,局面就能彻底打开,不复之前的凶险,要知道陈止被从广宁换到代郡,所面临的问题,主要就是自身的力量不够,难以镇压局面,如果能借得近在咫尺的拓跋鲜卑,至少能加快他立足的速度,然后发展自身。 另一方面,按着拓跋郁律的说法,鲜卑内战已是确凿无疑了,如果能和拓跋部有约定,代郡也可以省去很多的危险,至少有拓跋鲜卑的威慑,一些小部族在失去钳制后,也不会在代郡行过分之事,因为这些部族,往往都是畏威而不怀德,不会考虑后果,但会担心大族报复,从而有所收敛。 与此同时,这样也可以让陈止有了一点实力,和王浚谈判,当然,其中也有风险,这实力毕竟是外来的,原本王浚可能只是担忧,但知道陈止联络了拓跋鲜卑之后,这担忧手不定就要变成顾忌,从而将这位北疆半主的目光吸引过来。 福祸相依,是危险也是机遇,就看如何拿捏。 “不过,鲜卑人不会平白无故的伸出援手,他们是有自己的利益诉求的,我要和他们结盟,不可能只得到好处,一样要有付出,就看拓跋郁律想要什么了,如果权衡之后,可以接受,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拓跋鲜卑毕竟是原本历史的主角之一,不可小视,我如果真的和他们合作,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更不能滋长他们的野心和力量!”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止便神色不变,问道:“贵族自匈奴与朝廷停战之后,多有困境,否则也不会考虑与王刺史结交,如果因为我的一番分析,就改变主意,怕是太过儿戏了,况且明人不说暗话,陈某能给拓跋部的好处有限,而且拓跋兄你也不是族群之长,恐怕是做不得这个主吧?” 见陈止这时候,还能冷静分析,指出关键,不由佩服,但转念一想,对方刚才的一番话,把自己长久以来所想之事,都给剖析了一遍,这眼光又怎么会差? 于是,就顺着其人的话,继续往后面说道:“当下我族是有困难,我那叔父也有打算,就算有心,也未必肯从我言,不过我虽不是他的亲子,但这些年南征北战,功劳苦劳皆有,族中也有些影响力,之前更是替叔父分析过局势,他对我的能耐还是认可的,因此真要是得了些说法,让我族与陈兄结盟,也是可能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错,陈君你肯定也明白,结盟本就是为了互惠互利,因此陈兄也得有所作为,方可让我拿去,跟叔父说通,让他不会担心,此举会有所损失,进而放弃王浚,转而与陈君你亲近。” 陈止则道:“王浚势大,拓跋部若是与他结盟,最终会成为他手中的刀,而我代郡比之幽州、平州,不可同日而语,力量差了太多,一旦结盟,难免会替拓跋的利益奔走,等于是拓跋部在中原的话事人,这本来就是好处。”既然是商谈结盟,谈及利益,那就不能局限在交情上,陈止便就直言不讳。 这话倒是让拓跋郁律一愣,但旋即反应过来,笑道:“陈君,你说的不错,但这样的好处,总归比不上王浚的许诺,何况鲜卑内战,本来就是一次投靠的机会,拓跋部如果此时找准机会,投靠了王浚,他为了拉拢我部,定然会给出很多平时拿不到的好处,有了这样的基础,纵为其刀,那又如何?等消化了这番拉拢,我族势力更上一层,与王浚之间的关系,也会有变化。” “拓跋兄,直说吧,条件是什么?”陈止笑了笑,也不绕弯子了。 拓跋郁律也笑了起来:“按我叔父的意思,投靠王浚,要先了解他的意图,随后在鲜卑内战中,再表明态度,只要王浚能牵制住匈奴,让拓跋部可以腾出手来,就会帮他围攻慕容部,所以,陈君你若能在战争开始之前,整合代郡,稳固了此地,再证明自己可以牵制匈奴,那我就可以跟你保证,定让拓跋部,与你结盟!” “匈奴如今何等强势,朝廷大军尚不可胜,何况我一郡之地?他不主动来找我麻烦,那都算好的了,我又怎么去主动招惹他?还要牵制一二?”陈止摇了摇头,“况且,就算我要与鲜卑结盟,那也是为了稳固局势,若是我整合了代郡,又能牵制匈奴,那何必要与鲜卑结盟呢?此乃本末倒置,甚至我若是牵制了匈奴,得罪了他,又不被王刺史所喜,岂不是只能择鲜卑而从了?毕竟,涉及匈奴的事,连朝廷都会淡化处理。” “陈君所言甚是,是我疏忽了,”拓跋郁律沉吟了一下,最后有了决定,“这样吧,我听说陈君重视百姓农人,恰巧我部内外,就有不少来自中原的民众,其中还有大量是从并州逃难过去的,但我族难以全部安置,陈君若是能与我部联盟,那我可以做主,让这三万人迁入代郡,如何?” 这个条件一说出来,纵是以陈止的定力,也不由神色微动。 原因无他,实在是拓跋郁律的提议,对于整个代郡而言,对于他陈止来说,都是真真正正的及时雨。 甚至于,从长期和发展的角度来看,这样一个条件,在陈止的心里,比之和拓跋部结盟,还要来的有用。 当下,想要做事,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要有人口,但比起南边的几个州,这北边的州,尤其是幽州和冀州,人口都在迅速减少,一直处于消退和流出的状况。 一方面是天灾**,让很多的小民难以存活,另一方面则是这样的环境,让很多人变成了流民,朝着南边的州郡逃难而去。 陈止在彭城的时候,以及北上游学之际,就曾经碰到过不止一次的流民队伍,相互之间有过接触,给他们分过食物,也和自己的家丁队伍发生过冲突。 这些流民的主要来源,正是北方两州。 这样的情况下,整个幽州的人口都在迅速减少。 在陈止北上之前,他从杨结那边得到的籍贯纪录表明,此时整个幽州的人口,不过才五万九千多户,还不到六万户,而其中代郡就更少了,四个县的范围,也才三千四百户,单独算人口的话,恐怕只有一万五千多、不到两万人! 一万五千人,这是个什么概念? 放在后世,恐怕连一个普通的乡镇,都勉勉强强。 而这一万多人,按照陈止当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其中有**成,还掌握在代郡本地的大地主、大世家的手中。 官府想要调动人手,必须要得到世家的理解和同意,否则麻烦之多,不可胜数。 现在拓跋郁律却说,只要结盟,就能提供三万人口,是代郡现有人口的两倍!一旦得到,将直接改变代郡的势力版图! 不过,陈止很清楚,人口对草原部族十分重要,很多的草原争端,就是为了人口和牛羊,为此都有部族被灭族,拓跋部不会那么轻易就拿出这些人口。 “但即便如此,如果能得到这批人口,可以让这代郡的局面产生巨大变化,更不要说,这些人里面,有不少工匠,这对于建设而言,促进作用之大,难以估量。” 陈止手上的几个抽签之物,就有不少需要专业人士的协助,对于工匠的需求更大,但代郡的工匠,大部分都掌握在世家大族的手中,为他们的产业服务,谋取利益。 别看午宴上,那位唐家太公许诺要出钱出力,但那出来的人,必然都是苦力,陈止要真是开口讨要有技术的工匠,对方定不肯依。 这个时代,不光是知识被世家大族垄断,这些手艺一样要口耳相传,很多匠人世家,就是靠着这些立足,是他们再世间赖以立身的根本。 这种情况下,培养一个匠人,所耗费的时间,也是十分漫长的。 “对于拓跋部来说,匠户也是十分重要的,对部族来说,更是瑰宝,而这群从并州逃难出去的流民,对他们来说,肯定是宝贵财产,轻易得不到,就算是要拉拢我,也不至于下这么大的本钱,莫非里面有什么缘故?” 第四百三十九章 约定 抱着这样的念头,陈止不由在整个问题上,多想了一下,觉得拓跋郁律的话里面,存在着不少的问题。 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关于三万流民的这个数字。 并州流民的情况,是真实存在的。 并州和幽州比起来,其实也没有多少优势,双方的人口本来算是半斤八两,在战乱之前,并州的户数也只在六万上下。 随后的战乱,让整个州的平民都遭了灾,但因为匈奴对整个并州的控制,以及朝廷和匈奴的和战,导致平民南下的道路被封死了,而东入幽州的道路也不安全,到了最后,反而是通过北边的一篇丛林,潜入草原的路途最为顺畅。 这些人北上逃亡的时候,想的是在草原绕道,但草原乃是游牧的天下,中原的百姓靠着两条腿跑过去,怎么可能跑得过这马儿的四条腿。 所以,他们的想法是好的,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被草原部族擒拿,成为了他们的战利品。 而作为那一带势力最大的部族,拓跋部成为了主要的接收方,将这些来自中原的百姓聚拢起来,作为自己的财产。 “这群人,一旦落入草原,多数都会沦落为奴隶,但是拓跋部算是整个草原上,文明程度较高的,而且他们对汉家文化的接纳也很深,受限于生活环境,无法进行更深层次的汉化,但至少在风土人情上,是比较有接纳性的,因此这些汉人在沦为奴隶后,大部分可以存活下来,然后他们就会作为劳动人口,投入到部落的建设中去,其中有手艺的匠人,又会被遴选出来,为拓跋部服务。” 想着自己在秘书省得到的一些介绍,陈止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面前的拓跋郁律,揣摩着对方的目的。 “因为前世的原因,马镫已经大规模的在草原上传播了,但是制作,以及铁料等等,依旧还是问题,好在我前世就有顾虑,对马蹄铁没有进一步的推动,否则这游牧之能,怕是要难以制住了,但即便如此,时代的发展之下,也是早晚的问题,就算是现在,游牧中汉化较深的部族,对于工匠的需求,也是逐年上升,这群人鲜卑怎么可能轻易放出来给我?要知道,那代郡一共才多少人口,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常见了,不过……” 想着想着,陈止忽然又想到一事。 “这并州户数,也就是六万左右,算成人口,根本不多,就算是因为战乱,流民四起,但总不至于让拓跋部一个部族,就集齐几万的汉人吧,而且听拓跋郁律的话,这三万人拿出来,似乎并不困难,说明他们拥有的汉人人口,还有很多,这里面隐藏着什么?他愿意将珍贵的汉人人口拿出来做结盟之事,单纯重视盟友,是无法解释的,因为这等于是削弱自己,增加邻居的实力,莫非这批人口本身有问题,又或者是拓跋部还有什么我没有了解到的问题?” 这样的猜测,让陈止意识到,自己对拓跋部,对草原各族的了解,都十分有限,靠着秘书省中的记载,根本无法知道当前的情况。 “看来,关于探子的需求,真的是迫在眉睫,各个方面都需要啊。” 想是这么想,但陈止并不打算客气,当前的情况下,和拓跋部结盟也好,得到人口也罢,都是强大自身的手段,哪怕人口可能存在问题,却也比大族名下之民,要省去很多麻烦,况且整个代郡,算得上的人口,也就两万多,和三万人一比,高下立判。 只要人口能来,多费点心思安置,也不是问题。 当然了,代郡的人口,其实除了这一万五千人之外,还有许多人口不被纪录在户籍上,除了俗称的黑户之外,还有世家隐藏的一部人口,以及屯田之籍,除此之外,其实还有许多游牧之民,都是在朝廷势力收缩后,逐步渗透到幽州之中,并且半定居下来,人口也不再少数。 不过,除去屯田的人口数目,被王浚隐藏起来之外,世家瞒报的人手,一般和武装家丁有关,因为朝廷有定则,就算是家中奴籍,一样也要在官府报备,否则如何能证明是仆从?所以这部分人口都是能掌握的,唯独是代表着世家武装力量的武装家丁,因为很多是从流民、失地农民中招收的,所以这部分的人口成了不容易搞清楚的部分。 只不过,考虑到武装家丁的特殊性质,大部分的家丁还是要在官府报备的,所以被隐藏的终究是少数。 “就算把这被隐藏的人算上,加上奴籍,整个代郡的人口,恐怕也不能超过两万五!两万五的一郡,在中部、南部,恐怕还不到一个县的人口,这样的数目,是为政和开展工作的巨大障碍,那王浚为什么不愿意将屯田人口数目暴露,无非就是知道人口的重要性,生恐朝廷插手,于是用种种理由遮掩,来给自己提供便利。” 想着想着,陈止又估算起王浚在代郡的人口了。 “这代郡和广宁郡,两地的屯兵加起来,该有一万人,那代郡一地,以五千来算,再把民籍算上去,单看这屯田民籍,怕是快赶上普通的编户齐民了,再算上一些半定居的游牧之民,代郡的总人口,去掉驻军兵卒,该在三万人到四万人之间,只是成分复杂。“ 三万,不到四万人。 这样的人数,对于建设一郡,那是肯定不够的,堪堪只能守成,就这样都有些勉强,正因如此,陈止才会那么看重人口。 就是这么些个人,每个月还有大量的农民,成为流民,不断流失,其中包括了珍贵的匠人。 这些个内容,闪电一般的在陈止心中划过,已经让他有了决定,他看着拓跋郁律,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也知道,要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做到这些,实在困难,况且我也担心,最后白白招惹了匈奴,你叔父却改了主意,不如这样,你先拿出三千人出来,作为诚意,暂借给我,我用这些人手加快速度做准备,这样你我也都安心,如何?” “这……”拓跋郁律眉头一皱。 三千人他不是拿不出来,以他在部族中的权柄,调出三千的汉人奴隶,混合些许老弱,拿出来根本不是问题,但既然是陈止提出来的,还说是为了做准备,那就不能轻易混上老弱之人,而且说是借,但按着两人说定的条件,等于就是提前送出了,就算最后没能说成,也不能指望陈止将人口还回来了。 见拓跋郁律犹豫,陈止笑道:“拓跋兄,你该清楚,我与匈奴又仇不假,但匈奴现在也有很多困难,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但如果要我牵制匈奴,这就得引来纷争,若是没有一点好处,我怎么会答应这样?其中风险,你也明白的,更何况,我对拓跋部能不能拿出三万人,也是存疑的,你总该让我安安心,三千人,不过是十分之一,若是能拿出来说三千人,那么至少我知道,一万人对你来说不是问题,也就能放心了。” “这事……”拓跋郁律还是眉头紧皱,今日的决定,本就是他临时起意,回去还要和叔父禀报,不好将话说的太满。 陈止则趁热打铁道:“要牵制匈奴,需要的力量不小,哪怕我整合了代郡上下,也得给他们一个说得过的理由,不然怕是无人相从,如果能先有三千人进来,那我说服手下的把握也会大很多,否则单用官职压人,他们出工不出力,最后不也没有用么?” 这话,终于让拓跋郁律点点头,他道:“此事,我得回去禀报叔父,不能立刻给陈君答复,但你放心,我当尽力促成此事!此事一成,你我当可歃血为盟!” “那么,我就等着拓跋兄的好消息了!”陈止伸出手,和拓跋郁律握在了一起。 等其人离开,陈止坐下来,权衡得失,不由摇头。 “和鲜卑结盟,未必能成,也是一部险棋,但当下可以利用的力量不多,这个机会也十分难得,总该要试一试,至于背后陷阱,那也是相对来说的,等三签转化为生产力和农业,情况又会变化,更何况,我还有其他准备。” 想着想着,就有仆从过来通报,说是冉瞻在外面等了有一会了。 “让他进来吧。”陈止点点头,想到对冉瞻的吩咐,知道又有事做了。 不一会,冉瞻就走了进来,他在外面等了许久,心里有事,早就不耐烦了,要不是有陈止的命令压着,刚才就冲进来了,现在一见陈止的面,就忙不迭的把自己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王霍他们去拜访吴阶了?”陈止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反而笑道:“这就好,希望他们都心存不轨,这样皆大欢喜。” 边上的冉瞻却是听糊涂了,忍不住道:“君子,这群人明显是要吃里扒外了,怎么你还不赶紧派人把他们都给抓了。” “他们可没有吃我的饭,算不得吃里扒外,”陈止摇摇头,“反而是我打算吃他们的饭呢,他们去找吴阶,正是有此顾虑。” 第四百四十章 牵军入局是何意? 冉瞻听得有些糊涂,但也捕捉到陈止话中的一点意思,不由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是不是现在就派人去监视几大家族?” 陈止摇了摇头道:“无需如此,我们现在人手不足,没有几个人有本事,在不惊动大族守卫的前提下,监视这些大族的动向,况且论起来,这些大族才是地头蛇,触角遍及城中内外,我们的很多行动,根本躲不过他们的眼线,到时候派人监视大族,说不定反而要被他们监视自己,打草惊蛇。” 冉瞻听了,沉思片刻,点点头,明白了陈止的意思。 而陈止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这大族的动向如何,单纯监视是不够的,而且也没有必要,因为他们如果真想找我的麻烦,有的是办法,看住他们的主家,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激化问题,这其实和行军打仗是一样的,若是有一天,你带兵出征,那么可以永探子、斥候,去侦察敌情,但不该指望靠着这些就能解决敌军,除非你能有一支精锐的斥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敌军主帐中,直接斩首他们的头领,否则胜负的关键,还在战场之上。” “我明白了,”冉瞻点点头,“那些大族都是当地有身份的人,咱们不能直接将他们斩杀了,因此这个法子就不能用了。” 虽然觉得冉瞻的回答,有一点微妙的偏差,但陈止想了想,觉得大体的意思没有问题,就点了点头。 没想到冉瞻跟着就道:“那接下来,等南边的人马送来之后,君子能不能让我挑几个人出来,用我们冉家的法子操练,定然能把这几人塑造的武艺高强,成为那顶尖的斥候,早日实现君子您刚才的设想。” “这”陈止一怔,他刚才只是举个例子,并非由这般打算,可看着冉瞻跃跃欲试的样子,想了想,觉得提前让特种兵出炉,也不是什么坏事,冉瞻和他的儿子,在历史上大大有名,勇猛之名更是传扬天下,那冉家也是行伍世家,武艺传家,家中几人个个都是好手,让他们来操练兵卒,必然是个理想选择。 要知道,这时候的很多武艺、战技,其实都属于不传之秘,轻易不会拿出来,就算是那些能用来训练旁人的,也多数不会随随便便就施展。 “如果有冉家的训练方法,再加上我的一些补充,对于塑造一支战力非凡的特种兵,武艺是有很大好处的。” 想到这里,陈止也不客气,干脆就点头道:“可以,到时候会让你优先挑选,我知道练武很重根骨、体质,到时候送来的家丁,大概是过了最佳的打基础的时间,只能用特殊的操练之法,但成就依旧有限,不过我会配制些药膳给你,作为操练的辅佐,能一定程度上,让那些人的成果有所提升。” “那就太好了!”冉瞻露出了欣喜之色,“有了君子的药膳相助,那当真是事半功倍,实不相瞒,其实我家也愿意出人过来相助,共同操练,只是希望能得君子一些药材回去,给家中子弟打熬身体用,本来还不知道如何开口呢,哈哈。” 听冉瞻这么一说,陈止算是明白了,为何冉瞻能轻松说出操练之话,恐怕是家中遭遇嘱托,但他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直到今日这才找到了机会。 这一路行来,冉瞻护卫在陈止身前,大大小小也经历了几次激战,期间陈止也配置了一些药膳给他,让他养伤固体,打熬身体,效果出众,这个消息肯定是被冉瞻传回了家中。 这个时代,无论文武之道,都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学文搜集知识,需要底蕴与财货,学武的话,不说一样得购买兵器,关键是要有药物和大肉,才能不让身子垮掉,打熬出来。 陈止所配的药膳,源自签筒,又经过战阵改良,集实用与普遍于一身,但凡习武之人用过了,没有不说好的,冉瞻也不例外。 “难怪愿意操练,原来是有心换取药膳,不过这药膳也无甚珍贵,毕竟不是最顶级的那一批,冉家也不是要药方,加上冉家确实很有拉拢的价值,这点面子当然是要给的。” 当下,陈止就点头应下,让冉瞻放下了一番心思。 将家族交代的事完成,冉瞻再次唯一担忧的,就是陈止的安危了,就又问起怎么应对几家威胁,既然不能监视,也不好警告,难道只能被动等待。 “当然不是等,这也和打仗一样,敌军有了布局,或者说,潜在的敌人有了动作,但你却不能贸然出兵,一来这等于是道义颠倒了,二来,兵者国之大事,耗费众多,一旦兴起,不光破坏生产,还要把积蓄的力量都葬送其中,更何况我这边实际上,还没有什么积累。” 陈止见冉瞻还要再问,就干脆道:“我们先按着自己的步调走,经营自身,积蓄力量,有了自己的力量和班底,才有底气对世家干涉,至于他们何时动手,其实也无需担心,因为他们的目标这么大,真要动手的时候,必然会有迹象的,实际上,现在的这些,已经是迹象了。” 冉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跟着回过神来,忍不住道:“君子,我是不是问的太多了,这些本不该是我该操心的事。” 陈止摇摇头道:“不,多问多想,多思考,才能有所成长,你现在是在我身边护持,但未来未必没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决定这些的,除了你的天赋之外,就是看你能不能多学、多问。” 冉瞻点点头,放下心来,跟着话锋一转:“对了,刚才那个鲜卑将领,找君子是做什么的?他居然在里面待了这么长的时间,我听说鲜卑人乃是胡人之种,虽然学了中土礼仪,但野性难驯,时常寇边,君子独自面对这样的人,就算有交情也得小心点。” 他刚才心急汇报,等得很是心焦,对拓跋郁律心有怨言,这会轻松下来,就忍不住说出来了。 陈止笑道:“嗯,你提醒的是。”陈止也不分辨,更没有将二人的对话内容透露出去,和拓跋郁律的约定,现在还颇为隐秘,他不是信不过冉瞻,但这样的话总不能告诉太多人,不然一个不小心有端倪泄露出去,就会被有心人察觉的。 当然了,现在拓跋郁律答应了陈止的要求,要先送一批人过来,这人口一来,至少代郡的人就能看出端倪了,进而那王浚也会有所察觉,或许会因此警惕。 “不过,这边疆几个郡县,和草原互市不算罕见,就是赎回一部分人口,购买大量的牛羊,也不在话下,除此之外,还有朝塞外走私一些违禁品的黑市,或许到时候可以利用一下,但前提是我对代郡足够了解。” 陈止很清楚,拓跋郁律能答应自己的前提条件,其实也有用这三千人的消息,逼迫自己上他们这条船的意思。 “三千人的交易一旦开始,鲜卑估计会主动透露消息给其他势力,让我骑虎难下,但殊不知,我原因和他们结盟,也是存着心思的,拓跋部的潜力很大,在原本的历史上,更是独树一帜,我和他们结盟,以盟友的身份与之接触,即监视拓跋部,也可以掌握他们的动向,若是苗头不对,也能制定策略。”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结束了今日的行程。 这一天之内,整个代郡,连同周边的几个势力,都被影响,具体的表现,会在随后的日子里,一点一点的浮现出来。 这天的夜里,整个代郡却格外安宁, 万籁俱寂,一夜平静。 但等到第二天,吴阶要离开的消息,就甚嚣尘上,和他来的时候不同,这我大将军的幕僚,仿佛突然之间就火了,几个家族都表现出了送行的意思。 当天爱物,吴阶就来和陈止辞行。 陈止挽留道:“吴先生何不多停留两日,你我也好多多交谈。” 吴阶却只是道:“身负将军之命,不敢就留,如今既已将话说清,也是时候离去了,也好尽快给将军复命。” “既然是公务在身,那我就不强留先生了,”陈止拱拱手道:“待有机会,我再请先生一聚。” “敢不从命?”吴阶哈哈一笑,拱手拜别,“太守公务在身,代郡诸事繁多,吴某人就不耽搁时间了,太守也无需送行,我一府中司马,自去便是!” 话虽如此,但陈止还是安排了长史刘宝,第二天代自己过去送行,他身为太守,确实不合适亲自送行,除非是以私人的身份,但现在公务众多,也实在不方便出面。 “吴先生此去,一路顺风。”城门口,刘宝礼数周到的给吴阶送行,但后者却忽然笑道:“我不是立刻回蓟县,而是要绕道向北,去汪将军那边看看。” 刘宝心中一动,想到午宴结束时吴阶之言,那时刘宝虽未参加,但家中子侄却把消息带回来了,不由问道:“吴司马要去汪将军处?可是去了解边军情况?” (.) 第四百四十一章 青壮聚营帐 吴阶口中的汪将军,全名是汪荃,官至中郎将,统领一军,说是边军,其实乃是屯兵,管辖着代郡、广宁郡一线,号称手下兵马过万。 先前匈奴入侵,陈止通报屯兵,就是与这位汪荃将军联系,不过去通报的人没有见到汪荃本人,只是与他手下的几个副将约定的。 吴阶此番辞别陈止,离开代县,却不出郡,而是北上屯兵,还把消息透露给刘宝,其中含义耐人寻味。 “不错,匈奴入寇,边军也有调动,大将军在给我的信中,就提到了此事,让我去了解情况,刘长史,你是代郡望族出身,刘家子弟遍布各地,与其他家族更是交情匪浅,吴某若要了解局势,少不了询问贵族子弟,不如这样,你安排两名子弟,明日前往北地军营,吴某在那边正好了解局势,你看如何?” “这……”刘宝眉头一皱,自是看出了背后凶险,但吴阶搬出了王浚的命令,又让他心生希冀,随即想到之前午宴之事,以及当日家中子弟拜访吴阶的一些说辞,这心中一动。 实际上,这刘宝正是代郡刘家在官场上的代表之一,在代郡有不小的影响力,但却不是刘家在官场上官位最大的,他的一位族中兄长,如今正在那边为太守,而且有希望入中枢,其人才是刘家在仕途上的顶梁柱。 这次有关吴阶的事,刘宝个人是持保留意见的,他觉得陈止新来,情况虽然不明,但毕竟是彭城陈家之一,双方完全没有必要对立,因此大力推动靠拢事宜,之前陈止巡查城外,询问过的刘广,正是在刘宝一系的嘱托下,主动朝陈止靠拢的。 本来,刘宝的提议,在刘家内部也得到了肯定,他们刘家本来底子就不错,靠着和陆区交善,终于在这三年中迅速崛起,连刘宝那个在江南为太守的族兄,也是得益于此,受到了江南陆家的推荐,这才仕途顺利。 陆区一去,刘家难免失措,但想来想去,继续投靠新的太守,无疑是个很可行的策略,已经得到了家中认可。 结果吴阶的突然提议,让那位族兄在家中的代理人看到了机会,便决定和吴阶那边接触一下,并且说通了刘家宿老。 刘宝纵然不愿如此,却不得不尊重家中长者,本着不得罪人的想法,还是点头应下。 吴阶笑道:“如此,我就恭候贵族俊杰了,长史回去还可以将此事告知其他各家,他们若是有心,皆可前往,但最好别大张旗鼓的,省的太守误会了。” 刘宝一怔,随即心中苦笑,知道自己怕是上套了,再想昨日午宴散席,吴阶留下的一句话,以及晚上各家拜访的时候,此人生拉硬扯的些许道理,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看来这个吴阶,对陈太守是真有念想啊,也罢,既然答应了,那就去看看,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只要不大张旗鼓,不让陈太守误会就行,再说了,那新太守初来乍到,以后少不了倚重我陈家,些许小错,他肯定得过且过。”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宝就和吴阶约定好了时间,就送人离开。 吴阶登车而去,但行了没有多久,就被前面的一群人给拦住了,这些人并非是拦路抢劫,而是代郡几大家族的代表,是等在这里给吴阶送行的。 “诸位,多谢你们了,吴某记在心里,我此番要去北边的军中,你们家中若是有心,也可以派人过去,到时候再与诸位详谈!” 吴阶从马车中走出来,冲着送行的人拱拱手,心里抵定,知道开辟了一番局面,这气度不由从容起来。 看着吴阶的样子,送行的众人一番客气过后,这才散去。 另一边,刘宝回去之后,就又按着吴阶的吩咐,派人和其他几家接触,这才知道,那几家居然早有意动,一拍即合。 其中有几家,还在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各家的子弟,居然都做好了准备,这么大的阵仗,真以为新太守是瞎子么?”听到派出去的人汇报,刘宝眉头皱起,感到情况有些不对头,心里更是生出了担忧。 “父亲,这事我也绝对的不对,”身旁传来了一个声音,正是刘宝的儿子刘青在说话,“我问过几个友人,他们中有不少准备背上,和吴阶碰面,我和他们提起过,说是各家都出人,根本藏不住消息,到时候传出去,都骑虎难下,反而会被人利用。” 刘宝眉头紧锁,听了儿子的话后,不由点头:“不错,他们以为新太守初来乍到,需要借助世家之力,所以有恃无恐,但凡事都有个度,一旦过了这个度,那可就是逼着别人铤而走险了。” 刘青面色凝重的说道:“不错,这几家的人,都是打定主意,觉得现在新太守立足未稳,正是他们左右通吃的好时机,一方面,将军府想靠着世家之力,来制约新太守,而新太守也要求助于世家,来稳定局面,过了这个时间,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简直是笑话!”刘宝摇摇头,“觉得新太守要迁就他们,他们为何不迁就太守,这位太守可不是善茬,不说对匈奴的算计,就说他在青州、徐州的做的事,就知道不是个甘愿被人骑在头顶上的人,本来双方合作,各取所需,没有谁高谁低,现在他们得意忘形,以为和吴阶联系,投靠大将军,就能获得比陆太守在时,还要多的好处,却不知就算一时拿到好处,未来陈太守逐步掌握局面,肯定怀恨在心,要让他们一一吐出来!” 刘青点点头,试探性的问道:“那父亲,这次的事,我们就不参与了,让家中派其他人过去吧……” “糊涂!”刘宝看了刘青一眼,“这次你亲自过去,而且要掌握主动,不要让别人去,你以为我们不理会,家中就不派人去了?到时候,就算是咱们没有参与,但都是姓刘的,一损俱损,根本逃不出去,与其最后被牵扯,不如你亲自带队,把事情搞清楚,不要乱许诺,多看多听,回来之后……” 刘宝眯起眼睛,冷笑道:“回来之后,你把所见所闻都给为父说清楚,若是可以,为父不如就告知太守!” 刘青一惊,随即明白过来,不由点头。 今夜,不光是这父子对话,前天各家,也有类似之事。 次日晚间,代郡几大家族的子弟,有的从代县离开,有的借到书信,从其他地方的家族之地出马。 两天之后,诸族子弟就都齐至北地军营。 “刘青来了。” 宽敞的大帐中,正有七八名青年坐于其中,神态各异,有的在品茶,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则是对慢慢抵达的人指指点点。 伴随着这一句议论落下,果然有一名英武青年走入营帐之中,他长袖大袍,脸上还有风尘仆仆的痕迹,显然是刚刚赶到,但却不见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正神采奕奕的给营帐中的众人行礼。 “要不怎么说刘家要起来了呢?他父亲刘宝,在陆太守的时候,一路坐到了代郡丞、郡长史的位子,你看他这个长子,更是气度不凡,长袖善舞不说,处处还都留下君子美名,待人接物都让人如沐春风,有这样的人,那家族大兴,也只是时间早晚了。” 营帐角落,有两人看着刚刚走进来的英武青年,低声谈论着,他二人的脸上,带有一点担忧之色。 “相比之下,咱们郑家,就有些不妙了,三叔这次还干脆就惹怒了新任太守,被勒令归家,丢官去职都是轻,说不定就要和唐家一样,被重点针对,反复打压,最终沦为末尾,你没看唐家的威望,都快要被陈家超过了么?” 这两人都姓郑,一个名叫郑盾,一个叫做郑知,都是代郡郑家的第三代,为都尉郑实的两个侄子。 郑实在郑家第二代中排名第三,在他的上面还有两位哥哥,但都比不上他的成就,可如今随着郑实惹怒了陈止,郑家陷入了危机,郑老太公做主让郑实闭门思过,又让郑实的两个哥哥出马主持局面,一边给陈止赔礼,想要约见一次,另一边则又接受了吴阶的邀请,派出了郑实兄长的儿子过来,想看看吴阶有什么打算。 郑盾、郑知正谈论着呢,忽然又有一名青年走了进来,这青年的面容略显苍白,身子更是瘦弱,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里面显得空荡荡的,他走路的时候,步伐迈得很小,显得很是谨慎。 一见此人,郑家两兄弟不由就道:“说到他,他人就来了,这唐资年龄不大,但据说现在是唐家数得上的人物,本来只是旁系的一个庶出子弟,在唐家落难的时候,这曾经被称为废物子的小子,忽然异军突起,靠着经营之能,生生维持住了家中之势,尤其是代郡其他三大家族,在陆太守的默许下,想要鲸吞唐家在代县的财产时,就是此子出谋划策,使得唐家合纵连横,与刘家和王家联合,一举破解了局面!否则的话,唐家在代县的根基被一扫而空,只能退回广昌县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无此助力,陈止如何成事? 代郡的四大家族,现在都以代县为主,但实际上,他们最初发迹的时候,却并非都在代县,比如唐家,其家族的根本其实在南边的广昌县,也是代郡管辖范围之内,等其家族壮大之后,才北上郡首,将势力扩展到代郡核心,之后慢慢经营,方有今日气象。 那唐资走进来之后,见了一个个熟人,就给众人拱手,随后到了刘青边上,就又和刘青交谈起来,言语客气,在细节之处,往往还特意奉承。 “这人真是能屈能伸啊,只看这唐资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刘家才是代郡四大家之一呢,他唐家还要仰起鼻息。”郑知忍不住感慨。 郑盾则在旁边提醒道:“唐资一来,算上你我,还有那边的王铭、王左,以及之前出去的朱完,这四大家的人就都来齐了,刘青也来了,代郡有头有脸的家族齐聚一堂,正主该出面招待了吧,真不知道那位吴先生,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如果是王将军,打算要对付陈止就好了,”郑知忍不住嘀咕着,“如此一来,咱们郑家正好顺应局势,也就不用担心他陈止的报复了,不然现在这样,让陈止针对家族,给予警告,人心惶惶,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愤恨之色。 那日郑实在城门之前,被陈止当众斥责,随后勒令他回去,之后整个郑家都被波及,那些在代县的子弟,无论是在做什么,都被第一时间叫回家中。 当时郑知正在与人因为一名舞女而赌斗,眼看都要赢了,偏偏家中之人过来叫他,当时这郑知还不知道厉害,将过来的家丁喝退,想等一亲芳泽后,再返回家中。 但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容许他的肆意妄为,所以不等他的赌局结束,家中负责家法的叔父就亲自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把郑知拉了回去,让他很是丢面。 而回去之后,整个郑家思考着对策,同时担心陈止联合其他家族过来打压,毕竟有唐家的前车之鉴,让郑家不得不小心一点,因此压制家中子弟的行动,一连几天都不让出门,可是让早就习惯了在外娱乐的郑家子弟,都憋坏了,对陈止当然没有好印象。 郑知这次外出,也是沾了郑盾的光,但了解到吴阶的只言片语,猜到了其人心思,这郑知不由期待起来。 “小声点!”郑盾神情紧张的朝周围张望了一下,见没人凑得太近,这才长松了一口气,然后埋怨道:“这话能在这里说吗?忘了来的时候,祖父是怎么交代的了?若王将军真有那个心思,根本就不会给臣太守发出嘉奖,别忘了,三叔是怎么被那位吴先生警告过!当时,吴阶也在场,你可听他为三叔说一句话了?” 郑知唯唯点头,不敢多言,心里却不以为然。 两兄弟还要说着,那先前离去的朱家朱完走了回来,这是个体格健硕的男子,他一回来,见了刘青等人,就大笑着上千招呼,随后攀谈起来。 说着说着,营帐最里面,忽然走出一人,却是个儒雅的文士,见了众人,淡淡一笑,说道:“诸位君子久等了,因为之前吴先生与汪将军商谈军务,因此有所怠慢,先生让我给诸位陪个不是。” “不敢,不敢。” “吴先生忙的是正事,是为大将军效命,为了整个幽州的安宁,我们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对,这次过来,本就是向吴先生请教。” 代郡大家族的青年一代,年轻时也颇有傲气,可一旦接触到了家族事务,投身其中,这傲气很快就会被磨平,因此说起这样的话,也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儒雅文士笑了笑,做出了请的姿势:“诸位,请进吧,我家将军和吴先生,已经备好了酒席,等待你们了。” “有劳了。” 众人听到这里,才知道这人是汪荃的人,不过汪荃本就是王浚麾下的中郎将,追随王浚在东北地界参与了几次对胡族的战争,被提拔为中郎将后,就被派到幽州西边镇守,掌握两个郡的屯兵,在广宁郡和代郡都算是一号人物,他和吴阶一样,都代表着王浚。 在场的不少人,过去并未见过这位北地将领,心里还略有忐忑,等见了人,却又意外起来。 汪荃看上去是一个颇为精明的人,穿着儒服,留着长须,眼睛细长,脸上带着笑容,但皮笑肉不笑。 只是这副尊容配上他屯兵将领的身份,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他跪坐于矮桌之后,位列主席,见众人入帐,就招呼起来,吴阶在他的左手边,看着众人,笑而不语。 代郡的世家子弟们,朝两人恭敬行礼,各自落座。 军营中的酒宴,就算再怎么精心布置,也是比不上城中酒楼的,众人早都有了心理准备,他们这次过来,就是因为吴阶临走前,留下来的暗示。 不过,酒席之中,吴阶仿佛忘记了这事,居然半点也不提及,倒是谈论着代郡的风土人情。 众人也只能配合着谈论,但心里却逐渐焦急,他们此来,可不是为了谈这个的,这大老远的赶来,还有可能被新太守察觉,事后埋怨,若就过来聊聊家乡,谁都受不了,嘴里吃着的东西,更是味同嚼蜡。 “诸位,”见众人的情绪差不多都起来了,吴阶和汪荃对视一眼,停下了风土之言,话锋一转:“这次请诸位过来,是有事相商。” 来了! 顿时,几家青年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正襟危坐。 “不用这般严肃,”吴阶摆摆手,看了汪荃一眼,“还是让汪将军跟你们说说详细情况吧。” “诸位贤侄,吃着,喝着,听听本将请求,”汪荃笑着接过话头,“此事,说起来还有些难为情啊,盖因此求,有些挖陈太守墙角的意思。” 不少人一听,就暗自打了个眼色,暗道果然是冲陈太守去的。 “是这样的,几日前匈奴入侵,委实让本将心惊,这才意识到边军守备有诸多漏洞,就想着要加强一番,谁曾想,昨日又有探子来报,说草原不少部族有意动,似有大举南下的意图,本将一听,更是心急如焚啊……” 看着汪荃一脸焦急之色,在座众人不由暗暗嘀咕,这位的戏演的着实不错,只是这等军情随意拿出来,给世家透露,本就不怎么可信,因此他们心里认定了,此话实为借口,就是为了后面做铺垫呢。 “所以,本将决定,用三个月的时间,加强边疆一线的防御,在这代郡边界筑一座堡垒,只是如此一来,耗费巨大,石料、人力、钱货不知道要花费多少!” 他顿了顿,不出众人意料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所以,这接下来三个月,希望诸君的家族,能全力支持边军筑堡,这也是为了代郡的安宁,相信诸位的家族,以及陈太守都能理解。” 边军要筑城? 众人对视几眼,露出惊讶之色,不知道是真是假。 边军如果筑堡,肯定不是坞堡,而是近似于村镇的据点,如果投入足够、时间够长,甚至可以发展成城池。 大汉北疆沿线,就有许多城池,最初是由军中领头兴建,经过多年经营,成为坚城,只是其中投入不知道要有多少,往往是由王朝主持,最起码也得由一方军阀、诸侯支持,当下的幽州,如果说谁有这个实力,那非王浚莫属。 一个屯兵中郎将,统领一万左右的兵马,就是算上屯民也没有多少人,还要守备和耕作,没有外力的帮助,是万万难以成功的,但因为汪荃这么一句话,就让代郡家族拿出钱财人力,给予帮助,那也不现实。 筑城的投入,同样是在让世家割肉,就算有王浚作保也不例外,世家找王浚的目的,是为了维护自家的利益,如果投靠王浚,还要花费这么多,那他们何必舍近求远,太守不是更好的人选么? 想到这里,很多人都有了决定,便敷衍着称赞,但没有一个愿意拿出真金白银的 在场的虽世家小辈,但能代表家族过来,加上之前在代县,各家拜访吴阶,说定了些条件,所以这些人过来,本身还是有一定的决定权的,最起码可以先商谈一番,拿个章程回去,给家中长者过目。 但等饭局吃到最后,还是一个出头的都没有。 吴阶也不着急,他和汪荃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现在只不过是提前透个信儿,等北疆战事的消息逐步传开,这些家族会主动上门,到了那时候…… “这些家族的人力、财力、物力,尽数都要被边军消化,没有了这些家族的财力、物力、人力,他陈止如何还能成事?怕是没有世家的扶持,他连站稳都不可得,靠着南边输过来的些许人手,又能成什么事?没有当地人的配合,他只能是寸步难行!待得其人政令不通,我就当献上妙计,让大将军收服这陈止,方能彰显我之才能!也好报了此番羞辱!更让陈止知道我的手段!” 想着想着,吴阶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了一抹淡然笑容。 第四百四十三章 吴君阳谋算三家【求订阅!】 在吴阶的心里,那城门前的一幕,始终难以忘怀,更是让他深意为耻。 这件事的发生,固然是两州刺史府没有搞清楚局面,就贸然行事,甚至连他自己都有责任,因为这个出面的资格,其实是吴阶自己争取过来的。 但这些逻辑上能够明白的事,终究无法让人把遭遇的尴尬和如坐针毡抛之脑后,也不能让吴阶得以释怀,更不能排解他功亏一篑、黯然神伤的事实。 想要扭转局面,必须要有所作为。 所以在离开了之前,吴阶就有所行动,他暗示代郡世家,又在驿馆中接见来客,并非只是打算给陈止埋几颗钉子,让陈止没那么舒服,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前途。 对于他这样出身来历,高不成低不就的人来说,何人怄气就贸然树敌,永远是不明智的,也是不符合利益的,他今日所做之事,归根结底是为了体现价值,为了在王浚的心里恢复信任,进而得以更进一步,掌握权柄。 “这群人,他们的心里有着自己的算盘,他们的家族也不会贸然同意汪荃的建议,但是我要做的事也很简单,未必真的促成汪荃和代郡世家的合作,但只要让他们有这个意图,然后让陈止知道,那么他们三方就要陷入拉锯,各自为了自身的利益,要有无尽的博弈,如此一来,陈止一样无法调动世家之力,这就给我赢得了时间!” 吴阶的目光,在刘青、朱完等人的脸上扫过,他如何不知道,这些世家此来,其实有很多,并不是真心要应和自己。 “说不定这些人里面,还有人是打着主意,过来了解情况,然后回去就给陈止告密,借此接近陈止,但殊不知,即便是这样,陈止也不可能新任他们了!” 想到自己这一手的妙处,吴阶不由暗自得意。 这次的事,他咋其中穿针引线,看起来只是个桥梁、引路人,但实际上却是四两拨千斤,真正掌握了局势、看清了大势的一个。 “我这一手,乃是阳谋!就算是有人能看出里面的关键,一样无法摆脱,更只能顺着我编织的道路,这么深陷下去!” 他的心里充满了自信。 因为吴阶认为,自己的这一次布局,根本不需要各方真正接招,就已经将他们都纳入到了整个局中。 这里面的关键,就是各方都有自己的利益,也都会希望拉拢其他人,只要这个情况存在,那么就算汪荃没有得到世家的全力相助,但代郡世家也会因为这件事,而被陈止所忌讳,同样的,陈止会因此而警惕汪荃。 汪荃更会因为世家的关系,对陈止心有不满。 最后,就算是代郡的世家,在面对一个实权将领的要求时,哪怕存着其他念头,也不敢拒绝的太过彻底,同样的,有了汪荃这个选择之后,他们对陈止的需求也就不那么强烈了,一旦有了其他选择,很多事也就下不了决心去做了。 这些,才是吴阶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 “一旦三方之间,相互牵制、警惕的局面建立起来,陈止要展开工作,必然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说不定到了最后,大将军和他之间的关系,就逐步恶化,或者不那么融洽,我则利用现在接触三方的优势,顺势出面,给大将军分析局面,跟着做一个中间人、和解人,将三方安抚下来,让大将军得偿所愿!” 制造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这一整套做下来,代郡想要团结都做不到,更不要说让陈止完全掌控了。 “我就不信,这种局面下,他陈止还有办法能树立权威!” 带着这样的想法,吴阶在这次的酒宴中,并没有怎么说话,而是陪在一旁,彻底突出了汪荃的地位。 现在已经把话说开了,但众多世家子弟,却没有人想要立刻表态,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汪荃看了看,开口道:“诸位都是代郡俊杰,未来代郡要重现旧观,还是得靠着诸位帮衬,这次的宴席,就是希望诸君可以各抒己见,提一提对这边的看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汪荃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下意识的看了吴阶一眼。 吴阶知道,是自己出面的时候,便笑道:“诸位,我在代县驿馆的时候,其实已经将这些话,都告知你们的长辈了,他们原因派诸位过来,就是有着这样的想法和念头,既然如此,你们不妨仔细听听将军的计划,这事关系到诸位的家族,也是整个代郡的安危所在,要知道,这边疆之地,不光有屯田,还涉及到边贸互市,南边的很多车队要从这里经过,没有边军的护持,不知道得增加多少风险。” 这话一说,在座众人,不少人纷纷色变,听出了里面的潜在威胁。 这些身在边疆的家族,和中原腹地的家族比起来,有很多劣势,但同样也有优势,其实算起财富来,他们未必就不如中原腹地的世家,这里面的关键,就是边疆贸易。 简单来说,有正规途径的对草原贸易,也有暗地里的走私,因此这北地的大将军,几乎都养着一个,或者多个车队,这一部分的收入,在他们的家族进项中比重不小,有些甚至能超过一半。 要维持一个家族运转,钱财是少不了的,但吴阶的话无疑是在威胁他们,若是不从,很有可能让家中车队有所损伤。 “吴先生,我等自然是支持朝廷屯兵的,只是兹事体大,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有鉴于此,终于有人开口了,这个说话的人,乃是王家的王铭,“而且具体要怎么相助,也是要好好商谈一下的,我们不贸然开口,也是怕许诺之后,无法达成。” 这个王铭,与其弟王左,现在已经掌管了不少的王家事务,本人更是中品乡品,最近又传闻,说他就要出仕了,在代郡的年青一代中颇有威信。 他开口带头,其他人倒也没有什么意见。 但吴阶却笑道:“如此说来,诸君是接受了提议,回去商量具体的事宜?”这话无疑有着曲解之意,让众人又神色皆变,那王铭赶紧开口要解释一番,防止事态发展。 但吴阶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就笑道:“这样也好,因为诸位此来,动静也不算小,消息大概已经传到代郡,陈太守也该知道了,你们这次回去,应该尽快拿出可行之法,不然拖得久了,说不定又有胡人入寇,到那个时候,这责任可就不好区分了。” 论扣帽子、拉人下水,王铭等世家子弟终究比不上吴阶,而且吴阶背后有将军府,说起话来底气十足,根本不用诬陷,只需要一点小动作,几个家族就得吃一壶,他这次本就是一步一步的利诱,前面说的很好,让诸多家族都觉得,不过就是过来见一面,不会立刻说实质性的事,没想到此时,吴阶图穷匕见,有些逼迫的意思了。 看着身边熟人们,露出了焦急之色,刘青却不由在心里暗道:“这人果然没怀好心,但众人来此,已是骑虎难下,好在我父早有准备,在起程之前,就将消息透露给太守了,等我回去,把细节一说,就能摆脱影响,但也不能绝了这边,吴阶出面,汪荃拉人,背后还有王大将军,不是我刘家能得罪的,最好是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有着这样的想法,刘青倒还坐得住,但其他人就没有好脸色了,看向吴阶的目光也有了不善之意,却不敢直接爆发出来。 这个时候,汪荃出声了,他笑呵呵的道:“诸位,这事也只是请求,你们愿意给本将一个面子,我感谢,若是不愿意,那也不强求啊,这样吧,你们要回去,也好,这事不能拖,本将就派人将你们送回代县!” 让边军出人手,把人送回去?怕是担心陈止知道的不彻底吧? 这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就算是用肚子想,也知道让汪荃的人把自己送回去,会是个什么情况,那场面太美,估计各家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比起吴阶,汪荃这个看起来有些文人气息的将领,却更为霸道和不讲道理,那边王铭等人开口要分辨、推辞,但汪荃却已经对身边一名副将说道:“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诸位君子是时候回去了,不然晚了,耽误了事,那可就不好了,你现在就传本将的命令下去,让那群小子准备马车,再排上百十个人,护卫诸君子回去!” “不劳将军!” 王铭等人赶紧摆手。 开玩笑,要是真让这军中之人护送回去了,那可就彻底上套了,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我等皆有家丁相随,这路上不会有什么凶险的。” 其他人赶紧点头,有些人更是作势起身,表示这饭我不吃了总行吧,我自己走。 结果汪荃却道:“看看,这都起身了,说明吃饱了,那我这个东道主岂能不管,当然要送诸位归家,才能放心。” 起来的几人顿时心情凌乱,一脸懵样。 第四百四十四章 墨随人来 很快,在一片拒绝声中,孔武有力的军中猛将,将众多风度翩翩的公子哥都强行带了出去。 说是强行,其实也不恰当,因为这群人的身边,还有他们带来的家丁,能跟着北上的家丁,身手都说的过去,因此在第一时间护持在边上。 只是,随着汪荃的人马过来,和众人之间就有对峙之意,双方一时之间都是僵持在原地。 这个时候,吴阶却说了一句话:“诸位,你们过来的消息,肯定已经被陈太守知道了,无论你们想或者不想,他肯定都起了疑心,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你们还要拒绝汪将军的好意?汪将军要筑城的念头,是秉承着大将军的一些训话,你们纵然不给我们二人面子,总要考虑大将军的心情吧。” 就是这么一个半威胁、半分析的话,让一个个世家子弟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们知道这话是在说服自己,但也不得不承认这话很有道理。 已经有可能触怒陈止了,难道还要得罪边军,进而让大将军不满? 可问题是,随着边军一同回去,说不定陈止本来不在意,也要变得在意起来了。 “其实你们没有必要这么担心,汪将军并非和陈太守是敌对,恰恰相反,巩固代郡的边防,对陈太守也是百利而无一害,这些事将军会安排人过去,和太守说清楚,又怎么会得罪太守呢?你们不要杞人忧天。” 事已至此,又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那些世家子弟也只能叹息之后,认命下来,因为他们意识到,就算自己不接受边军护送,对方也有办法将情况展现出来,更何况这么多人,一个两个不随边军过去,根本于事无补,还得罪了汪荃,得不偿失。 “今日真不该过来啊,但谁又能想到,这边军会用这么直接的方法呢?” 这群人带着后悔离去了,可等他们走了之后,汪荃也收起了笑容,神色凝重的看着吴阶,说道:“吴司马,我可都按着你吩咐的做了,这件事对我来说,风险同样不小,这么逼迫几家,给他们挖坑下套,无疑会让我在代郡世家的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说不定也会得罪他们,虽说我这样的边军将领,手底下有人有粮,还有大将军撑腰,不用太过担心这些,但以后说不定会有隐患。” “放心吧,将军。”吴阶却是微微一笑,面露笑容:“这事都是相对的,其实就是博弈,博弈之前,各自出招,一方步步紧逼,另外一方的心里,或许会有芥蒂,但等真正合作了,那就是另外一番想法了,就会为了共同的目的出力,最起码不会记恨将军。” “就算如此,我也不觉得得罪陈止,是额什么好的决定,陈止这个人,我还是听过他的名字的,他可不是陆区这样的庶子,靠着大将军撑腰,才得了一点权柄,那陈止背后的杨家,还有他那个当太仆的叔祖,加上他自己的名声,都不是好相与的,我和他结交还差不多,现在听了你的话,从代郡世家那边拉拢钱财人才,和他必有冲突,难保不出纰漏。” 话说到最后,语气略显严肃。 吴阶却不慌不忙的问道:“那汪将军又为什么依计而行?” 汪荃的表情不由一窒。 实际上,汪荃最近的情况并不好,匈奴南下一事,最后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民生破坏和财货损失,但直接折了一个太守,还是广宁郡的太守,一样是他的失职。 因为,这汪荃所驻守的兵马,正是代郡和广宁郡这两个地方,结果匈奴入寇代郡,杀了广宁太守,事后追究起来,他这位中郎将想推脱都没地方推脱。 好在匈奴被鲜卑大败,总算是留下了颜面,但依旧让汪荃心中不安,所以他一边给王浚写了信,认罪求情,另一边则派出了几支兵马,在代郡境内游弋,做出姿态,亡羊补牢。 但即便如此,还是心中不稳,正好这时候吴阶上门,提出了筑城之说,让他以此为借口,整合代郡世家之力,以彰显能力。 汪荃却也知道,若是如此,一旦自己势大,也会被王浚顾忌,是以退而求其次,只要世家提供财力物力人力,用来聚拢力量,发展屯兵。 正是这般原因,方促成了今日之会。 不过在酒宴之前,汪荃也是有着担心的,他虽然急着要摆脱危机,但还没有头脑发昏,知道陈止也有背景,而且也听过陈止的名声,知道这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并不愿意真的和陈止撕破脸皮。 “得罪世家也好,得罪陈止也罢,其实都是以后的事了,”吴阶见汪荃的表情有些僵硬,顺势就道:“但眼前的这一关,如果不能挺过去,那将军你怕是要失了这两郡守备的职位啊。” 不错,这才是汪荃真正的思路,以后的事,以后再担心,眼前的难关得先过去,为此付出点代价,只要能确保我只不丢,那就都是能容忍的。 “将军现在是想用这个说法,再从吴某这里得到些承诺吧,很可惜,注定只能让你失望了,”吴阶摇了摇头,跟着话锋一转,“不过,将军你不用担心,吴某之前所说的,并非是为了安慰你,而编造出来的,恰恰相反,那世家只要愿意盒子,那么事后无需你去维持两边的关系,他们自己会想办法维系,至于陈止……” 汪荃干脆就顺势问道:“陈止如果追究起来,该当如何?也不用担心?” 吴阶点点头,直言不讳的道:“将军勿虑,这当官不是做文章,将军回忆一下,陈止的名声是什么?可是他的两篇文章?可是他的书法?又或者,是洛阳诸评?文章也好、书法也罢,乃至洛阳诸评,也不过就是琴棋书画,试问这些,能否看出他的为政之能?” 汪荃眉头一皱,心里一想,然后摇摇头道:“确实,只是从这些消息中,是看不出陈止的为政之能的,但我听说他在洛阳,先入了太乐署,很快就将上下统领完毕,当时还有一个贵胄子弟和他为难,但最后这子弟却被发配到了江南,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大族也对陈止有所动作,却都被他一一度过。” 到底是有实权的边将,纵是在王浚的麾下,可自己在朝中也有利害关系,论消息也就比代郡的世家稍微多些。 吴阶去摇摇头,笑道:“如果他真的都闯过来的话,就不会来到边疆为太守了。” 汪荃一愣,便点点头,觉得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他在洛阳所做之事,与理政之能有些许关系,但却看不出多少治理地方的能耐,而且太乐署也好、秘书省也罢,都是以个人威望和才华镇压,落到实处,则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吴阶说着,注意着汪荃的表情,见他眉头纾解,不由笑道:“我在来之前,在代县住了几日,也见过了陈止,和他有些接触,见他待人接物颇有章法,是个人物,但似乎只是于权谋上有心思,这为政的手段上,却有欠缺,似乎有重民而轻士的迹象,否则这许多家族,如何肯派人过来?” “那你的意思是……?” “短时间之内,陈止还需学习一个如何在地方为政,而这个时间,便是将军你拉拢世家的最好机会,”吴阶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只要将世家的力量都引到这边疆军阵,那自然可以让情况好转,大将军对将军的嘉奖,很快就会到来!” 话音落下,外面忽然来了一人传讯,说是郑家兄弟求见。 吴阶一听,就对汪荃笑道:“将军,这破局之处,送上门来了,你要还是不要呢?” 汪荃也愣住了,随即却笑道:“看来陈止把一个代郡世家,推到了我们这边啊,我是真有些相信你的话了,也许此人并不怎么会理民,说实话,我现在倒是很好奇,那位陈太守,现在正忙些什么。” 吴阶特意做出了向帐外看了的表情,然后配合着笑道:“天色已晚,大概已经就寝了吧。” ……………… “这么晚了,你们居然赶过来了。” 同一时间,在代县城中,陈止正在自己的府衙中,面见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 这男子看上去四十出头,面容普通,脚边和下摆沾着不少的泥土、灰尘,显是匆忙赶来,还没来得及休息, 他听到陈止的问话,就躬身恭敬的回答道:“老太爷的命令一传来,家中就迅速行动起来,在下邳郡和周围的地界,遴选出各种有能之人,共计百人,给止老爷送来。” 此人名为陈舵,为下邳陈氏的家丁,在下邳陈家也算小有势力的管事,这次陈止北上,在陈永的属意下,下邳陈家要派人过去辅助,除了陈梓这样的子弟之外,那家丁、家仆也不在少数,同时还要带领一些其他人手补充过去。 他们一路赶路,今日夜里,先头的几人终于抵达代县。 陈止点点头,道:“百多有能之人?嗯,若是人到了,确实能缓解我这边的情况,不过这些人都是什么依附关系?” 陈舵就道:“百多人里面,将近一半是我陈家的部曲,余下也有不少陈家佃农出身,还有少数是招募之人,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囚徒,其中有两人是陈迁老爷特地交代的,为墨者,说对老爷您有用!” 第四百四十五章 墨者有隐忧【求订阅!】 “囚徒?”陈止露出意外之色,“是哪里的囚徒,居然还能被带来。” 陈止此番北上代郡,对陈家而言是一次机会,陈永固然想留陈止在京城,但形势比人强,难以改变之后,就决定让陈止在北地,为陈家搭建一个架子。 在这里面,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需要人才了。 陈止在彭城老家,让家中招揽了人手,要在后面分批次的送来,这部分人手,未来会作为武装家丁,组建一支独属于陈家的兵马部队。 与之相对的,就是下邳陈家和华阴杨家,同样也会派出人手,其中杨家派出了骑兵,本来好是五十人,经过杨结的争取,这个人数增长到了八十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散的工匠、特殊人才。 至于下邳陈氏,除了会以陈梓等人的名义,派出不少家丁到陈止麾下之外,还根据陈止的要求,通过下邳陈家的力量,在周围搜集了一些人才,要给陈止输送过来。 从陈止的只言片语之中,陈永等人就注意到,陈止对这些人才的看重,还在武装家丁之上,因此也没有耽搁,第一时间组织召集,随后更是马不停蹄的输送过来。 到了现在,居然是第一个要抵达的队伍。 不过,陈舵却不是和大部队一同来的,而是提前过来通报一声,顺便将大概的情况给陈止交代一下,现在一听陈止的提问,他就回道:“这批囚人,主要是之前的几次民变和匪患中,被擒拿的一些反叛之人,因为多是从贼,因此没有被处斩,其中一部分被流放了,但也有些是被世家截留下来的。” 听他这么一,陈止就明白过来,知道了这两个墨家之人的来历,其实就是因为有本事,被世家给看上了。 但凡能造成一定影响的民变,一般都有寒门出身的百家弟子参与,其中不乏能人,是以在被平息之后,论罪的时候,时常就有世家大族出手,将这些能人半路截过来,用来发展自身,毕竟世家要发展,总归是离不开人才的。 顺着这个思路,也很容易想到,能被世家之人看上的囚徒,本身的能力必然超乎常人。 于是,陈止很自然的问道:“这两个人是有什么本事,又是什么来路?” “这两人的机关学学得不错,原本是在张昌叛乱的时候,加入了贼军,为贼军制造器械,陶公破贼的时候,这两人的器械还差点坏了事,但终究是不比天数和陶公之能,只是当时二人并未落网,而是随着溃军转战,期间还有几个墨家弟子,先后身亡,最后他们所在的贼兵,在江左被陈迭老爷击破,这两人辗转落入了咱们陈家,成了奴籍。” “这么起来,他们现在是陈家的奴仆了?”陈止心中一动,这种依附关系,无疑是比较理想的。 “不错,不过他们两人有些本事,这几年在下邳为陈家制造农具、器械,也算有点苦劳,所以待遇上,比寻常的奴仆要好上一点,但在那边发挥有限,因此老太爷特地嘱托,让把这两个人带来,他们是跟着我一起,提前过来的,若是止老爷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给他们。” “人已经来了?”陈止眼中一亮,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见见他们吧,正好也有话想问问。” “那我这就去安排。”陈舵转身就要离去。 陈止却道:“你一路过来辛苦了,等安排好者两人,就先去休息一下吧。” 那陈舵赶紧就道:“多谢老爷关心,不过这都是我该做的,人这次过来,也得了吩咐,要留在这里为老爷您打理琐碎之事,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就行了。” 陈止点点头,也不坚持。 过了一会,陈止就在一间偏房中,等待着见到两位墨者,不过身边还陪着一人,赫然是随他一同北上的鲍敬言。 这位鲍先生,一听陈止要见墨者,就第一时间过来,看那样子居然是要劝阻。 “鲍先生,你想让我将两名墨者驱逐出去?但据我所知,墨家的主张有不少和你的看法不谋而合,为何你反而要排斥他们?” 看着面前的这位先生,陈止笑着问出了略显尖锐的问题,这么长时间的接触,陈止自然也了解到这位主张“无君论”的先生,其思想其实更偏向于自然科学的探究,对很多寻常读书人、士人不怎么在意的领域,有着很深的造诣,也颇为佩服。 但现在一听他要劝阻自己见两名墨者,又有些奇怪,因为墨家的一些主张,和鲍敬言的研究领域有着重叠,按理鲍敬言这样被士林排斥的人,该不会这么针对墨家才对。 莫非是同行是因为,同行是冤家? 鲍敬言却摇头道:“墨家之有其精华,亦有不合理之处,只是传承至今,其真意早已散失,承袭之人不过是得一二皮毛罢了,却将其中糟粕,学了个十成十,我劝太守莫要留下那两人,也是出于这般考虑。” “哦?愿闻其详。”陈止不由好奇起来,他在秘书省的时候,也接触了不少墨家著作,对墨家的一些学问有所了解,但学问和做学问的人不是一回事,他对墨家著作再了解,但对墨家本身却不甚熟悉,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接触的墨者都不多,跟何况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如今的墨者和典籍上记载的,也早已不同了。 鲍敬言则直言道:“我知道太守,您是一个注重实际的人,这被上的路途中,听你的言辞,就知道有心要为事,而且不是务虚之事,但墨者这些人,首先是墨家的人,其次才是大汉的百姓,因为墨者本身是一个组织,我刚才墨家的学问他们没有学多少,这个怪不了墨者,但墨者本身也有很大的责任,他们这个组织的教义,就有很大的问题,传承到现在,一部分成了好勇斗狠的轻侠之流,这号算好的,只是得其精神,但那些学了机关术的,就是取其糟粕了。” “你的这个糟粕,是指墨者组织?”陈止明白过来,“这个组织听上下分明,组织严密,还有自己的首领,他们称之为巨子,但是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了,难道这个组织还在?” “在不在,还真不好,但我之前接触过的墨者,彼此之间明显都有联系,也有上下关系,至少在江淮一代,墨者是从属于一个组织的,”鲍敬言拿亲身经历讲解起来,“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往往会带来很多的问题,若是太守留下了这两个人,那极有可能会引来其他的墨者,这群人再联系一二秉承暴戾之念的轻侠,很容易造成混乱,这 第四百四十六章 规矩相须,阴阳位序 这两个人和陈止想象中完全不同。 墨者,不应该是墨衣赤足么? 至少也得有一些特殊的气度才对。 但是出现在陈止面前的这两个人,看上去却只是两个平常的男子,年龄都是中年,穿着粗布衣服,跟在陈舵的后面,低着头走路,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的,其中一人中途抬头,打量了陈止一眼,但注意到陈止的目光看过来后,又匆忙低头。 这两个人的样子,如果没有事先的告知,陈止根本不能将他们和神秘的墨者放到一起,这最多就是两个普通的庄稼汉。 “他们两人,就是你说的墨者?”等对面的陈舵站定,陈止便就询问起来,“他们参加过张昌的叛乱?” 如果真的敢参加叛乱,不该是这么个模样才对,而且经过墨者的纪律熏陶,人必然会有不同的精神面貌,但眼前的这两人,却没有给陈止这样的感觉。 “千真万确!”陈舵知道陈止在疑惑什么,“这两人之所以从贼,是因为他们本来的头领做出了决定,但那头领和其他几名墨者都死于乱兵之中。” 说着,他指着两人介绍道:“这个子高一点的,叫孟黎,这个胡子多的叫公输化。” “原来是这样,头领……”陈止点点头,心底却品味着“公输”二字,若有所思,同时看向面前的两人,“你们知道来这里,要做什么么?” 两个面容普通的墨者对视一眼,左边满面胡须的男子上前一步,小心的说道:“来之前,陈管事反复的跟我们交代了,这次过来,就是给太守您做事的,你让小人做什么,小人就做什么。”他就是公输化,年龄上似乎比旁边的孟黎要大一点。 陈止则道:“那我要先问问你们两人,都会些什么,过去做过什么?” 两人一愣,对视了一眼,露出了犹豫之色。 陈止就道:“不用担心什么,我这里不是徐州,需要的东西和那边不一样,你们在南边,应该也听说过边荒之地的消息,这里并不安宁,时常有胡人寇边,我所需要的器械很多,你们不管会做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家里派你们过来,是相信你们的能耐,总不至于你们再那边,都是弄虚作假、浑水摸鱼,其实什么都不会吧?” “不是,不是!”公输化赶紧摆摆手,“我们是会很多东西的,之前在军中也学过军械……” “那好,那就说说吧。”陈止坐在椅子上,神色从容。 “我等做过农械和兵械,其中有……”那公输化正要说着,陈止忽然抬手止住了对方。 公输化顿时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陈止,想要搞清楚缘由。 “嗯,我这么问吧,”陈止忽然意识到,自己需要的其实不是这两个人会什么,因为无论这两个人会制作什么器械,都无法超出这个时代的局限,他需要知道的是,这两个人的基础,以及拓展的可能性,“墨子在天志上提过,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这器械多为方圆之细物组合而成,而要制这般细物的方圆,要用到圆规和曲尺,可见机关之学,所重者,实乃工具,不知你们两人,对工具了解几分?又有多少能熟练掌握?方圆之分,是否擅长。” 他这是了解两人对工具的掌控,对标度、准确性和结构图的认知。 “没想到太守老爷,对这机关之法,了解这般透彻,”那公输化也不知是为了奉承,还是真心夸赞,和身边的孟黎一同露出佩服之色,随后就道:“我二人皆通规圆之器,有家传器械方圆图二十一张,可效仿之,十可成七。”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们二人精通制造工具,也会作图,家中还有二十一张成熟的设计图,按着图上的结构来制作五品,有百分之七十的成品率。 陈止听到这里,不由点头,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普通工匠,成品之数,怕是连这个一半都做不到,这涉及到方方面面,出了材料、经验、工艺之外,手艺和方圆图纸也很重要。 方圆图纸,其实就是涉及图。 公输化二人家有二十一张图,陈止并不看重,既然是家传的,那就是过去的,相对现在来说,在很多地方必然有落后的地方,尤其是陈止的脑子里还记着更多的东西,不过对方原因将这话敞开了说,无疑是在表明态度,表明愿意效忠的意思,也说明他们比寻常的工匠,多了设计思维。 陈止更看重的,就是这两个人的态度,以及他们的基础功底。 “如此看来,两位都是能匠,”陈止说着,看着两人,“很快,就需要两位开始进行工作,只要你们能让我满意,我自然不吝赏赐,乃至让你们脱身奴籍,也不是问题。” 二人一听,却道:“我等二人,也不求脱籍,只是能吃饱穿暖就够了。” 陈止闻言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这个时候,还有很多原本的平民百姓,主动投奔世家大族,愿意做大族的佃农,乃至奴仆,为的就是有个保障,因为新汉的律法,真正保障的,还是地主、世家的利益,不光是他们士人子弟有特权,连他们的土地、奴仆也有政策。 这种情况下,肯定有不少人主动卖身的,顺便将自家土地挂靠上去,这也是土地兼并的重要途径之一。 公输化两人拒绝陈止之意,很有可能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但也有担心陈止是出言试探的可能。 陈止虽然对两人的装扮感到以为,却没有忘记,在他们背后还藏着一个可能颇为庞大的组织。 于是他话锋一转,就道:“那好,你们不愿也好,总之我会给你们好处,代郡这边多荒芜,但也有不少沃土,你只要能好好做,到时候田地、屋舍,都可赏赐。” 这次两人总算是露出了欣喜之色,对于当世之人而言,土地永远是他们最看重的东西,哪怕是匠户也不例外。 欣喜过后,陈止又询问了些许细节,但都是运用工具的方法,两人一一回答,那起初还有些拘谨的孟黎,也渐渐放开了,开口回答了些许问题,慢慢意识到陈止是懂行的,越发露出了敬畏表情。 最后,陈止点头笑道:“两位之学,堪称扎实,尤其是对圆正之具的运用,只是听你们二人诉说,就知深得其味,规者,正圆之器;矩者,正方之器,得此二者之精髓,方可为器,有你们相助,我可以放心。” 这算是认可了两人的能耐。 公输化、孟黎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他们此来,其实也有压力,自从贼被破,落入陈家为奴后,也过了几年,两人正值壮年,又有手艺,也都娶妻生子了,算是成家立业,这个时候突然要北上,心里当然担忧。 他们作为仆从家丁之流,这一走,老婆孩子留在家中,难免让人担心,但只有自己站稳脚跟,才能让家人也受到惠及。 随后,二人与陈止又说了一会,孟黎忍不住感慨道:“若是老师还在,听得老爷您的这番话,定会欣喜。” “老师?”陈止不由问道:“你们口中的这位老师,莫非已经……” 孟黎赶紧说道:“我的老师,就是公输兄弟的叔父,在南方耕作,我听老爷您的说法,就和老师很像,老师就时常提及工具,很是重视这些,当初让我等画圆方的时候,更是格外严厉!” 陈止点点头,看向公输化。 后者心知其意,便就说道:“我那叔父和我等不同,乃是大户人家,读过很多的书,我们所学,不过皮毛,他教导我等的时候,时常会说‘规者所以规圆,器械令得其类也;矩者所以矩方,器械令不失其形也’,因而让我们每制器械之前,都要反复在方圆之图上规算清楚,方可动手。” “规矩相须,阴阳位序,圆方乃成!两位的叔父当有大才,通史明墨,有此为师,难怪两位制器,十成七八。”陈止对他们口中的那位叔父,不由感兴趣起来,按着墨家的制度,这两人虽然不像墨者,但听他们言辞,却是是墨家传承,那教授他们本是的老师、叔父,无疑也是墨者了,又是大户人家,或许并不一般,他遂问道:“不知尊叔师承何方?在墨家又有何地位?” 实际上,公输化的这个姓氏,本就让陈止有些在意,随手公输化沦为奴仆,但一家一族,传承几代,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那出了五服的,就算是破败了,和本家的关系也不多了,因此公输化的这个叔父,当为族叔,那就很有遐想空间了。 想来这样的人,如果能够拉拢,那不光能为助力,也可以招揽一大批人手,加快计划进度,尽快改造代郡的生产环境。 公输化面对询问,露出为难之色,低声道:“我那叔父,先前与先头领发生过冲突,是以与我往来不多了,当初贼起,他就避居江左,当再扬州一代,如今联系不多,三年之中不过通信一次。” 他如何看不出陈止对自家叔父的兴趣,若能居中牵线,必有好处,却不敢贸然许诺。 陈止点点头,略感失望,但不打算强求,没想到公输化又道:“我家叔父姓马,曾北上求学,师从多人,其中就有青州刘邹平,通《周髀》、《九章》。” 陈止一怔,怎么你姓公输,族叔却姓马? 刘邹平? 刘徽! 第四百四十七章 故友之后,数算机关之杰 刘徽是何许人也? 那可是华夏古典数学的奠基人之一! 就算是后世的教科书,都用了不短的篇幅来介绍这位先贤,其著作的《九章算术注》,内容保罗诸多,对数学的发展有着无可比拟的重要性,可以说是华夏民族的瑰宝! 单论刘徽的成就,更是非同凡响,不说别的,就说以出入相补之法验证了勾股定理,以割圆术证明了圆面积的精确公式,并得到了三点一四一六的徽率。 除此之外更有诸多成就,皆足以让后人铭记。 这样一个人,陈止前世记忆深刻,就想着以后定要好生栽培,只可惜前世身死的时候,刘徽却还未出生,而且天下不靖,也是无从寻找其先人。 等到陈止此生复苏,刘徽却早已作古,以至于让陈止有时想起来,颇为遗憾,实际上,若非时间紧急,又有突然之事,让陈止难以他顾,他在北上青州游学的时候,就会去刘徽的家乡看一看了。 但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实现,本以为和刘徽的接触,要等到以后了,却没有想到突然在这里听到了有关他的消息。 “刘徽的弟子?姓马?墨家机关术的传人,看重算学,还学了《九髀》?难道说……” 不过是想要了解一下机关造物方面的人才,找的是工程师、工匠头子,没想到却牵扯出了一位数学家的传人,公输化的那位族叔,如果真学到了刘徽的本事,不要多,只要三四成,那就很值得招揽了,对陈止未来的计划,有着难以估量的帮助,甚至还可以让陈止麾下集团,产生质变。 但是这个人,能不能联系上,又能否拉拢过来,还是个未知数,而且听公输化的意思,此人也是墨家,还和墨家的另外一个派系发生了冲突,如此一来,整个局面就显得更为复杂了。 陈止这边想着,那公输化却是面露羞赧,说道:“我父亲那一辈,父母早亡,兄弟几人难以生活,最后不得不入赘他家,是以和叔父姓氏不同。” 陈止点点头,这一点他也猜到了,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当前的新汉虽是一统,但其实只是大致太平,在内部依旧存在许多的矛盾和问题,那些穷苦家庭为了活下去,将男孩送养他人,或者干脆入赘,让子女改姓的不在少数。 “你这位叔父叫什么名字?”陈止问了一句后,又道:“你的本家既然姓马,不知道和那马扶风是什么关系?” 公输化听到此言,脸上的羞愧之色更胜几分,却还是说道:“正是家祖,我那叔父名为马思,年近五旬,乃是先祖的直系曾孙。” 居然真的是马扶风的后代! 陈止听到这里,不由唏嘘起来,心里升起一点追忆。 马扶风,其名为马钧,为扶风人,是以被称之为马扶风,其人为华夏历史上最负盛名的机关师之一。 和刘徽不同,这位马钧陈止在前世是见过的,不光见过,两人还有不错的交情,陈止穷困之时,就与马钧相交,两人算是患难之交,以至于陈止在刘备阵营站稳脚跟后,还曾经主动写信过去,希望马钧能过来重聚。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马钧已经加入到了曹操麾下,准确的说,是加入到了曹操的集团之中,恐怕曹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军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直到官渡之战中,马钧改进了投石车,制造出了轮转式发石车,领曹军在战场上取得了优势,这才为曹操所看重。 第一次官渡之战,曹军胜利之后,马钧也迎来了人生巅峰,成为曹操面前的红人,在整个曹军之中地位提升。 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南方刘备势力的介入,尤其是陈止亲自北上,第二次曹袁之战如期开始,和历史上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袁绍军有了明显的变化,最终的结果是曹操和袁绍战平。 曹操没能如历史上那样,挟着官渡之胜的余威,震慑北方,进而令袁氏集团四分五裂,但也取得了很大的优势,真正站稳了脚跟。 与之相比,袁绍未能保住原本的威势,两次大战皆未取胜,失去了原本的优势,但却没有像原本历史上那样分崩离析,这里面的原因,除了第二次大战的局面改变外,就是陈止出手,治疗了袁绍的疾病,没有让他身死,继而让袁家集团骨肉相残。 这样的结果,为北方两分奠定了基础,也改变了华夏历史的进程。 但相比起整个历史进程的改变,个人的命运同样也受到了距离的影响,其中最有代表意义的,就是陈止的那位好友马钧了。 这位华夏古代的机关发明大师,在第二次的曹袁大战中也试图通过改进战争器械,来增加曹军的胜率,但最终未能如愿,还因此闹出了风波。 大战之后,马钧的境遇一落千丈,甚至还因为个人恩怨,被其他人针对,陷入了险境,陈止得知之后,便主动伸出援手,最终带着马钧一统回归了南方新汉,马家至此在南方安家,留下一支。 “这一支,如今也已经开枝散叶了么,不过这么快就有出了五服,落魄到只能入赘的子弟,可能就是当初随着马钧一统南下的族人后代了。” 马钧南下的时候,为了解除他的后顾之忧,陈止将其妻儿、族人都一并接走,他们再南方安顿之后,这些族人也开枝散叶,在陈止的护持下,慢慢形成了宗族。 只不过,陈止的突然身死,让他们失去了依靠,不同于陈止对技术和机关学的看重,更多的人将他们看做是普通工匠,待遇一落千丈。 这些变化,陈止微微一想,就能猜到,不由感慨,但旋即又疑惑起来。 “马钧当初,虽然曾经研究过墨家的学问,也有些倾向于墨者的思想,但本身可不是墨家的信徒,怎么他的后代,却成为了墨者,难道是后面家族的待遇降低,被墨家看到,然后吸纳进去了?” 真正的原因,陈止无从得知,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用纠结过去发生了什么,这些可以以后慢慢了解,当下需要的是决断。 “公输化,我对令族很是敬仰,也很尊重,你既然是他的后人,那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但凡事都有规矩,你是陈家的从属,不能立刻更改,但只要以后忠心做事,我绝对不会亏待你和你的朋友!” 这一段话,听起来与陈止最初的承诺相似,但配合着他的表情和郑重的语气,却让公输化体会到了不同的感觉,他也不再拒绝,而是和孟黎对视一眼,然后重重点头,这心里更有着一点骄傲,那是为自家先祖而骄傲,连眼前这位名声在外的太守,一听说了先祖之名,都是这般态度。 尽管他算不上马钧的直系子孙。 陈止跟着又道:“另外,你的那位叔父,听你之言当时有才之人,若是埋没乡野,实在太过可惜,我希望你能写一封信,我会派人送去,邀请他北上。” “好的。”这话,也没有出乎公输化的意料,他从陈止的态度上,也能猜到这位新主家的目的所在,但就算再想借机攀附,公输化也不敢打包票,于是又谨慎的增加了一句:“不过,我那位叔父的性子比较强硬,对我也有很多成见,我的信未必能将他请出来。” “这些我也知道,但事在人为。”陈止点点头,对于那位马钧的后人,陈止确实有很大的兴趣,马钧的后人、刘徽的学生,一位大发明家,一位大数学家,本身还是墨者,和墨家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刚才公输化介绍的时候,还特地点出了其人精通《周髀》、《九章》,那《九章算术》无需多言,而《周髀》一书也是非同凡响,乃是华夏最古老的天文和数学著作,后世将之列为算经十书之一。 这样的一个人,以数学为根,兼通机关之术,一旦拉拢过来,好处可想而知。 所以在公输化、孟黎退下去之后,陈止就吩咐陈舵道:“等公输化写好了书信,送去南边,我会安排彭城陈氏一位子弟亲自带着书过去拜访,你先给南边透个气。” “诺!”陈舵心中一凛,知道陈止对那马思是真的十分看重,神色也就郑重几分,这算是陈止交代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当然不能马虎。 等陈舵离开之后,今日的事也算完毕了,但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陈止就被苏辽的到访叫醒了。 看着这位幕僚脸上的凝重之色,他知道不是小事,很快就在房间里和苏辽询问起来。 “刘宝刚才找到我,透露了一个消息,是有关边军的,好像那位中郎将汪荃,有意染指代郡的世家,打算逼着世家投靠。” 听了苏辽的话,陈止摇摇头道:“这不算意外,想必吴阶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按着咱们本来的计划,世家固然重要,但不需要太过迁就。”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苏辽的神色格外凝重,“这次汪荃想要干涉的,不光是世家,还想染指边贸,这将严重影响到代郡的钱粮收成!若无钱粮,什么都做不成!” 第四百四十八章 税赋有缺,钱粮隐患 “我记得上年这代郡的赋税征收,并无多少问题,但所获很少,大部分的钱粮,取自往商队的关津之税、市税,以及官府主导的互市之收,可见边贸对代郡之重,你说钱粮要受到影响,难道边军要阻碍互市?” 新汉的田租,分为两种,一种就是单纯的田租,另外一种称之为户调,相应的法令称之为“户调之式”。 其中,田租为税,户调为赋,合起来便是赋税了。 新汉的田租,在律法上的规定,凡民课田,夫五十亩,收租四斛,比丁男之户减半。户调则规定,丁男之户,岁输绢三匹、绵三斤。 又考虑了不同的情况,规定诸边郡或三分之二,远者三分之一。夷人输布户一匹,远者或一丈。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田租,依照家中田地的所属,来收取田租,多为实物,但考虑到很多民户是大户人家的佃农,自己的土地越来越少,又利用户调之法,直接按着人头收税,以此来开辟财源。 不过,这是大体的规定,其中还有许多细规,比如不同地域和不同历史时期的变化,天灾**之后的减租,以及男丁、女丁的细分等等。 甚至在地方上,州和郡一级的衙门,还有一定的权限,自己来制定情况,毕竟是通讯不够及时,很多情况下,事事都由朝廷做出改变和决定,可能久来不及了。 另一方面,这种赋税律法,成型的时间,在宣武一统南北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地方上的土地所有情况越发复杂,发展到现在,朝廷为了增加财政收入,对实物和钱粮,都是来者不拒,而且多有加派和重叠,相同的律法规定,用不同的名头反复征收,民众压力越来越大。 这种情况,在北方几州尤为明显,一方面地方遭灾,需要大量的钱粮来恢复,但生产受到破坏,百姓流离失所,钱粮收入不断减少,而幽州之地,还有胡人劫掠的困扰,想要维持局面,就要开源节流。 这边疆的贸易,自然成了重中之重,被各地官府看重,从中抽成。 苏辽现在强调的也是这些,他听了陈止的询问,立刻回道:“汪荃将军,怕是对此有了心思,在吴阶的怂恿下,有所谋划!不可不防!更不能不问,主上当尽早决断,以免追悔莫及!” “你先把刘宝告诉你的情况,先给我说清楚。”陈止止住了神色焦急的苏辽,皱眉询问起来。 “具体的情况,刘宝知道的并不清楚,但说出了利害关系,”苏辽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了过来,“这次的事,是边军的汪将军,召集了代郡几大家族的青年一代,想要跟他们约法三章,最后更是半强迫的,派人将他们送回来,刘宝派了自己的儿子过去,但他的儿子也被人监视,不好传消息,因此内容简单。” 陈止点点头,一边接过纸条,一边说道:“汪荃的这次召集,乃是吴阶在中间穿针引线,刘宝之前就给我透过气了,现在又第一时间过来通报,说明他是真心要投靠。”说话的同时,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字条。 苏辽则在一旁说道:“但据属下所知,刘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刘宝只能代表一部分人,否则的话,他们根本就不用派人去边军。” “大家族吗,很正常,尤其是刘家这样处于上升阶段的,正因为族中俊杰多,都有一番事业,他们再族中各有话语权,碰到了事情往往会有不同的见解和意思,”陈止将纸条放下,摇摇头道:“不过,汪荃这次是有心要拿捏我的七寸,他想要将代郡世家的人力、物力,投入到所谓的筑堡之中,这是要吸整个代郡的血。” 苏辽露出担忧之色,说道:“整个代郡,经过几次战乱,又地处边疆,零散的民户所剩无几,大部分都归于世家,如果世家被边军吸血,确实是整个代郡都被吸血,会严重影响到太守的计划。” 陈止点头道:“嗯,不错,不过这其实也是我最初担心的是,代郡的特殊情况,让世家对民众的控制太过深入,几乎遍及方方面面,他们的话,恐怕比官府还要有用,如果以后官府和世家有了矛盾,世家团结一致,轻易就能架空世家。” “本来还想着分化、拉拢,最后瓦解世家之势,现在看了起来是很难实现了,有了所谓筑堡之说,名正言顺的吸纳世家之血,”苏辽看了陈止一眼,“这样的计策,肯定不是汪荃想出来的,从之前的情况来看,这位汪将军虽没有和太守您亲近的意思,但至少也没有要对抗的念头,否则在匈奴一事上,不会那么配合。” “匈奴入侵,也关系到他的官位,有所表现很正常,”陈止笑了起来,“他现在的行为,恐怕也和匈奴入侵有关,是想要自保,进而立功,世家被他拉拢,起初或许并不情愿,看一旦上了贼船,就只能同舟共济了,就是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阻止的可能,如果没有,或者说,一旦无法阻止,又怎么尽快的将局面扭转过来。” 苏辽面露忧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我知道主上你有自己的计划,本身就不打算依靠世家,但必要的利用还是需要的,更何况代郡官府的很大一部分财货收入,都是从通过边贸互市得来的,在这之中需要世家车队的帮助,如果汪荃将军的谋划成真了,那世家的力量都要集中过去,时间一长,边贸都会被他掌握在手中,而官府的收入就会锐减!” “这部分我也了解了一些,在交接的时候,有部分卷宗纪录了,”陈止点点头,认可了苏辽的担忧,“草原部族的皮毛、牛羊,乃至马匹等,都是通过互市,直接和代郡交易的,代郡要提供的,是一些手工艺品、粮食,以及其他琐碎事务,而且幽州那边,还有食盐和茶叶的贸易。” “对,整个幽州都在和草原做边贸,代郡因为土地贫瘠,在其中所占比重很小,但境内边贸的赋税,占了代郡近五成的收入!”苏辽的神色越发郑重,“边疆互市,会吸引中原的商贾,他们的车队往来,经过官府的管卡,需要交纳关津。” “但如果世家通过边军,和草原互市,就可以以兵家的名义,把应缴的一部分税款省去,”陈止明白了里面的关窍,“一旦没有钱财,那是什么都无法做了。” 身为太守,那些钱财他当然不能拿回自己家里,但却可以用官府的名义,直接在当地消耗出去,来奠定根基,况且要维持官府运转,要改变民生,都不能缺少钱财。 尤其是这边疆的财政,其实在新汉王朝中,是比较特殊的,这就是因为边疆的郡,太守有一定的统兵之权,因为交通和通讯的关系,如果不给太守便宜行事的权力,等国土沦陷了,那一切都晚了,过去就有不少例子,因此边疆的郡,太守手底下其实有兵。 但是这个兵,朝廷一般不会帮你养,钱财从哪里来?除了上级州衙门的拨款之外,就要地方财政支撑了。 另外,进学也好、劝农也罢,没有哪个能离得开钱财,没有收入,一切休提。 想了想,陈止就道:“边贸之事,我自有主张,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有新的互市之物,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世家会主动过来寻我,边军的图谋,也就不攻自破了。” “新的互市之物?”苏辽一愣,却没有多问,跟着一年多的时间,他多少知道了这位主上的行事风格,等布置的差不多,其人会自己公布的。 果然,接下来就听陈止说道:“本来这事还要等一阵子,但正好下邳的人都送来了,还有两位墨者,有了他们的相助,既可以提前开工了,至于世家的心思,不妨先静观其变,这是一个不错的考察机会,几个世家里面,哪个可以扶持,哪个应该打压,很快就有结果了。” 苏辽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事:“对了,还有一个问题,这事我也在核实,但已经有迹象了,当下代郡的税收,除了一部分要上交朝廷之外,还有一大块支出,很有可能是提供给将军府的!” “这不算意外,”陈止早就有这方面的考虑了,“陆区是靠着王浚的支持上位,在幽州也一直被人看做是王浚的铁杆,陆区的权势,很大部分来自王浚的担保,他当然要予以回报,每年上缴是最直接的方法,也是最好的选择,实际上,我在交接的时候,就从一些卷宗中发现了端倪。” 陈止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弹动,嘴里说着:“陆区作为太守的这三年,推动了很多的变化,从打压唐家、拉拢刘家开始,不断的帮助世家获取土地和民众,开辟产业,在这个过程中,官府得到了不少的好处,最直观的就是钱粮收入了,这部分被他多得的钱粮,一大部分都被供奉给了王浚,这些在卷宗上可以查出来。” “这正是属下担心的地方,”苏辽正色道:“现在主上刚刚上任,王浚还没有说什么,但马上就是秋季上计,朝廷今年是不考评主上的政绩了,但赋税依旧,这也是应有之意,怕就怕王浚横插一手,按照过去的规矩和习惯,让代郡奉上大半钱粮为供奉,到了那时,又该如何?” 第四百四十九章 世家富足,官府缺粮 “代郡作为幽州治下的一郡,按照朝廷的法规,是要拿出一部分钱粮上交给州府的,这无可厚非,但必须在规定的范围内才可以,多出的部分,我们不用去交。” 陈止立刻就做出了决定:“如果我们辛辛苦苦积攒的钱粮,要拿出一大半供给幽州,那代郡本土如何改善?况且,王浚的心思着实难猜,我北上之前,叔祖、翁舅等都过来提醒过,让我留意王浚,现在一到,搜集到了的信息,都表现出此人心思不定,若是再违反律令,给他提供钱粮,等于是助长其心。” 苏辽却道:“就怕这么一来,迅速激怒了王浚,引得其人打压。” 陈止闻言,沉思起来。 苏辽说的是很现实的问题,陈止当下在代郡,但凡有点念想,想要有所作为,都必须要考虑到王浚的问题,没法解决这个问题,那根本就无法持续下去。 尽管来代郡的时间不长,但通过实现搜集资料,路上也有探查,抵达后从卷宗、城外进行了解,意识到代郡这个地方,虽然显得荒凉,人口不多,但有很大的开发潜力。 问题是,解决不了王浚的问题,这个潜力别说释放出来了,反而有可能将陈止陷入其中。 他这边想着,外面就有人禀报,说是陈梓过来了。 陈止知道,这是陈梓接到消息,过来参加分析的,就让人领他进来。 等陈梓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就道:“按当下的情况来看,鲜卑内战该是真的,那王浚当下该忙的,就是战前准备,代郡虽然地处幽州边缘,但北接草原,西挡匈奴,还和刘琨太守有着通信,是幽州稳定的基石,也是抵御匈奴和防备草原部族的桥头堡,王浚未必会自毁长城。” 苏辽则皱眉说道:“幽州有着不少兵马,代郡还有屯兵,军中配备的刀柄器械,不是郡县能比的,反之,如今这幽州,王浚首重兵马,包括代郡在内地几个郡县,其钱粮的一大部分都被上缴出去,供应兵马,否则也不会有当下这种局面。” 陈止听到这里,感慨道:“这地方上的郡县,都成了王浚兵马的养料,而代郡所处,更是王浚核心之地的屏障,难怪流民众多,人口年年减少。” 他从抵达代郡,就越发意识到人口的重要性,因此未来的行动也是立足于此。 从长远来看,代郡的范围并不小,土地众多,虽然世家大族占据了不少开垦过的沃土,但只要有人口,陈止就有信心扩大耕地范围,但如果没有人口,一切计划都要成空。 “要吸引人口,稳定和安全又是必不可少的,”想了想,陈止对面前两名谋主道,“未来这代郡内部的斗争,我希望限制在政治层面,这个是底线,在这个底线上我们可以和世家有限度的合作,但只要有人超出这个底线,那不管他是哪边的人,都不能容忍!” 苏辽和陈梓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便先退去。 他们过来一是通报消息,二就是搞清楚陈止的想法,然后才好制定策略。 等两人离开之后,陈止又把杨宋叫来,说道:“今明两日,将有百多人抵达,其中有些是轻侠之辈,你挑选出一部分,先操练起来,余下的人,也会在之后几天陆续抵达,彭城第一批到达的人,当有二百,时间在七天之内,我会给你列个章程,让你与他们操练。” “太好了!姐夫你等好吧,我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杨宋一听,就兴奋起来,他跟过来,是作为杨家的代表,按着杨结的意思,也该在陈止的幕僚中有一席之地,成为陈止的左膀右臂,但随着接触的时间增加,他越发表现出对兵家事的热衷来。 陈止在与杨宋交谈几次后,了解到这位姻亲在兵家上确实有些造诣,索性就顺水推舟,决定看看他的成色。 等杨宋兴奋的离开之后,陈止沉思了起来。 “现在是万事开头难,关键是问题还很多,在上面有王浚的隐忧,在外面有匈奴的卫协,在北边有鲜卑战争的阴云,在内部还有世家为隐患,再加上边军的汪荃,这每一个都要尽快有所行动,但综合下来需要的资源、钱粮和人手太多了,我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么多人手,而钱粮也不够,北上之前,我倒是准备了些许钱财,大部分是自家产业所得,但这样持续的投入下去,终究不是个事,是个入不敷出的局面。” 陈止所说的产业,其实就是彭城陈家划分给陈止这一支的诸多商肆、作坊和田地,其中的一大部分,还是自白家手中所得,一年下来,积攒了不少。 陈止之前回乡,将家中资财取出了不少,一同带了过来,毕竟这么多人跟过来,总归是要吃饭的,没有钱财可不成。 那下邳陈家和老丈人杨结,同样也有资助。 “带来的银两、钱粮,合理分配的话,也撑不到一年,因此开源的事宜得尽快摆上台面来了,好在有了两名墨者,相当于工程师,还有诸多工匠,之后的计划,可以摆上台面了,要做的就是了解一下这代郡的特性,考虑用哪个项目了,生产新的交易物,面相中原或者草原,我在洛阳一年的经营,留下的人脉和影响力,可以有效的作为补充,帮助代郡的产品打开市场……” 不错,陈止的计划,就是先利用时代差,制作一个高附加值的产品出来,随后瞄准高端市场。 新汉的高端市场是非常明确的,就是上品大族、上品士人! 这群人有闲、有钱更有情趣,陈止这次复苏之后,接触到的大部分的人,都在不断的强调风度,强调着名士之意,他们所追求的东西,也更加的奢华,这无疑就是一种机会。 有趣的是,陈止本身,经过一年的沉淀,已经成为新汉朝高端市场的一个代表了,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已经引领过不止一次的风尚了。 “但前提是搞清楚代郡当前的财政情况。” 想到这里,他也坐不住了,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就直接前往衙门,召来了掌管财政的郡少府王禀、比曹、仓曹等,让他们将卷宗重新拿出来,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 越看,陈止的眉头越是紧皱。 实际上,新汉最初所定的税赋政策,是“积谷养民”,简单来说,就是发展生产、积蓄粮食,这无疑是于民有利的,但在世家豪族的影响之下,终究会有所改变。 “代郡的财政收入,确实像苏辽所说的那样,来源主要是关津、边贸抽成,还有官府组直接组织的互市,以及和世家合作下的车队,但实在没有想到,代郡的粮食居然不足,需要从其他地方调度!难怪我之前要去城中粮仓观察,那些人会神色皆变,这常平仓中的存粮数目,怕是很有问题!” 他实在没想到,这么一个郡,居然会缺粮! 陈止初入城中,就曾审视粮仓,但当时是预料到匈奴或许会来入侵,因此要做最坏的打算,需要粮食固守城池,倒是没有多想。 但随着对代郡财政钱粮的逐步了解,却让陈止意识到了越发严重的问题。 “从卷宗上来看,代郡的情况并不好,人口流失、土地荒芜,但商贸往来反而在增多,而且关津税同样也在增长,否则也不能让陆区被王浚看重,偏偏粮食的收成,一年比一年要少,常平仓都快维持不住了!” 他回忆之前城外巡视的情况,不由摇头。 “但城外的田地其实不少,真要是收田租,不至于让粮仓的粮食不断减少,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些田地,都是世家、豪族所有,钱粮主要是上交给世家!朝廷的收成逐年减少,就是城外的田地被不断兼并的结果!世家富足,官府缺粮!这样一来,常平仓也无法控制税源。” 常平仓的建立,要追溯到新汉的第三位皇帝,睿宗刘谌,这位孝德皇帝,是刘禅的第五子,在位二十一年。 他在位的时候,新汉尚未统一南方,但很多制度逐步完善,其中就有着常平仓制度。 常平仓的存在,一方面可以维持王朝的粮食储备,另一方面就是保护农业,平抑市场上的粮价变动,制止不法商贾囤积居奇,打击投机。 但发展到现在,地方上世家势大,早就挤压了常平仓的操作空间,反过来开始侵蚀仓储,至少在代县是这样。 “就现在这个粮储,维持衙门运转都是极限了,更不要说养兵、改善民生了,乃至陆区当政的时候,每过几个月,还要向王浚买粮,当然,这也是他名正言顺的给王浚输送钱财的借口之一,只是我就算不送给王浚,也得想办法扭转局势,至少这第一年,还是要买些粮食储备,但这个钱,从何而来?靠我带来的那些,杯水车薪!况且,用官府的名义,也容易被上级控制,说不懂尽心竭力的谋划,为他人做嫁衣。” 放下卷宗,陈止沉思了好一会,最后却失笑道:“也罢,既然世家势大,衙门又受到王浚和朝廷的掣肘,那我不如以毒攻毒,用世家的法子去对付他们,我不也是世家么?” 想到这里,陈止吩咐道:“去叫舍曹、市掾、钱掾过来。” 第四百五十章 关津、市肆、山泽,皆有税哉 舍曹、市掾和钱掾都是官职,那舍曹主管的就是郡内的货币、盐铁等事务,市掾则管理市场,至于钱掾就像名字提到的一样,是主管铸造货币的,全名是督铸钱掾。 这三个曹吏一来,配合着屋子里的其他几人,整个代郡的经济、财政和市场体系官吏,可以说是齐聚一堂。 郡,作为州下面的一级,在新汉有着不小的权柄,其衙门也颇为完善,和中枢比起来,各个司衙部门皆有,算是个微型的朝廷。 陈止在接手了代郡事物之后,对于郡衙的各个司衙部门,都是熟悉为主,没有进一步的干涉,跟没有裁撤和替换人手。 因此这些各个司衙的人,还是原班人马,比如目前在他跟前的郡少府王禀,就是代郡王家之人。 郡少府是郡中掌管财政的职务,但主要是向郡守负责,他所管理的钱财,郡守有着支配的权力。 而那位比曹周建,则诸官的是核检民数、户口,以及郡县的财产情况,据陈止了解,此人乃是周家的女婿。 至于仓曹翟消,他的官职就能看出其人的权柄,就是有关管理粮仓了。 陈止将他们叫来,自然是要了解代郡衙门的钱粮收支,随时询问,不过相比起问他们,陈止更多的是在查阅卷宗,因为这些卷宗更为直观。 他在查阅的时候,那几名官吏,也不敢打扰他的思路。 吩咐了之后,陈止又低头看了几眼,这屋子里的其他几人则是隐隐对视,都从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担忧。 他们这几人,要么就和世家有着姻亲,要么就是世家推举出来的,要么就是本地的大族、豪族子弟,所以都清楚边军相邀之事,这心里对陈止颇为顾忌,正不知道要如何应对,结果突然被叫过来,难免忐忑。 无人说话,屋子里的气氛陡然间凝重起来。 等被叫到名字的舍曹诸葛岳、市掾田启、钱掾朱沪到来,才算是把空气里有些紧张的气氛打破。 “郡守,您找我们?”那诸葛岳一来,就恭恭敬敬的行礼,其他两人也是紧随其后,然后就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少府王禀等人,眉头略微皱起,心里泛起了同样的担忧。 “叫诸位过来,是想知道咱们代郡市面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陈止坐在席上,又让人给新来的几人安排了坐席,紧接着就询问起来,“先前匈奴入寇,各方都匆忙应对,城中的百姓也因此躲避,这几天市坊恢复了许多,来往的商贾也有不少,但我看了上计卷宗,这收成似乎有些问题。” 几人一听,心中一跳,然后那王禀赶紧说道:“太守,您是从南边过来的,有所不知啊,咱们代郡虽然来往行商不少,可受那匈奴的威胁,一直要求助大将军派人护持,因此这过路所得,六成要上交给大将军,否则让胡人肆虐,安能有人过来行商,早就都换了路线了。” 陈止砍了他一眼,笑道:“代郡此地,西边是匈奴,东边是幽州,北边有鲜卑,可以接触两部,也算是一个交通要冲,商贾来此贩卖货物,可以供给三家,若无必要想来是不会放弃这条线路的,关津之税当回不绝。” 王禀一怔,呐呐不语。 倒是那钱掾朱沪接了话道:“太守,账不是这么算,我代郡匮乏,粮草尚且难以自给,又如何能支撑护卫的军队?况且这般消耗也殊为不智,有大将军之兵足以,若无兵勇,何人行旅?若无行旅,哪里能征收关津之税,因此这税款中的一大部分,要分给将军府。” 或许是考虑到,边军那边正有谋划,怕刺激到陈止,因此这朱沪没有提及汪荃的名字,没有提到屯兵,但话中所指的“大将军之兵”,无疑就是北边的边军了。 陈止还是轻笑一声,又道:“但我看来往商旅,都是南来北往之人,带着的货物更是包罗万象,有草原之物,也有南边之物,可见都是豪客,难道他们在代郡不会买些东西?” 新汉的户调之式中,也有和商税相似的制度,称之为关津税、市肆税、山泽税,那关津税可以理解为过路税,是通过道路上的关卡来收取,多立于要隘之地,或者是国境边缘,代郡境内就有不少。 因为这种路上关卡,本身就有治安、护持的作用,是来往商贾的安全保障之一,一般都不会刻意绕行,否则遇到了山贼也是活该。 同时,关隘也是稽查和检查的地方,是王朝维持稳定的手段。 市肆税,也称为市税,近似于后世的商品交易税。 新汉的商肆多在坊市之中,入门就要纳钱,官府另外有专门的吏胥估算其交易的数额,征收钱财,这边是市税了。 除此之外,则是山泽税,这部分其实就是针对山川河泽的开发,除了盐铁矿藏之类由政府专卖之物,其他的开采、采摘等,可以开放于民,只是开采之人需要交纳官府财货,这边是山泽税了。 只不过,当下很多山川河流,都被豪门世家圈占,朝廷在这方面的收入越发稀少。 另外,彭城陈家的那座矿场,就是以朝廷名义开采,大部分上缴朝廷,小部分留作自家,那上缴的部分中,也存有山泽费税的部分。 代郡的这种情况,其山川河流倒是没有被世家占据多少,因为这里的特殊环境,逼得世家更注重的是人口,而不是野外之地山川再灵,没有护持,胡人入寇的时候就糟了。 但同样的,没人开采的山河,不会给官府带来足够的收入,代郡在商贸上的主要收入,来源于前面两种。 但朱沪一开口,就扣了个帽子下来,将关津税的一大部分,理直气壮的划给了王浚。 陈止并不和他争论,而是说起了市肆税。 这次开口的,是市掾田启了,他拱拱手,神色恭敬的道:“启禀太守,咱们代郡之人,多数贫寒,哪里能买许多东西,这南来北往的商贾,不会停留多久,也不会在这里卖出太多,他们是将中原的贵重之物,卖给草原,又将草原的稀罕事物卖给南边,一来一回,所获颇丰,但其物甚是昂贵,不是小地方的人能买得起的,既然没人买,自然也没多少市税了,好在他们来往车马众多,载有重物,是以这关津不少。” “不少又如何,大半不是要上交么?”陈止故意说了一句,见几人脸色尴尬,又话锋一转,故作疑惑的问道:“难道咱们代郡,就没什么东西吸引商贾,让他们大肆购买?” “哪里有啊。”田启苦笑起来,“咱们供养民众尚且不足,哪里能有多余出产?况且咱们出产的东西,在南边的人看来,也是稀疏平常,还比不上草原上的皮毛物件。” 那舍曹诸葛岳也补充道:“是啊,而且咱们代郡境内,也没什么矿藏,盐铁都要从外面买入,哪里还有什么卖给旁人,自是无从收取多少市税。” 没有矿藏?不对吧。 陈止心中一动,他知道这代县所处,在第一世的时候,为蔚县之地,是河北境内保存较好的煤矿产地,而周围几县也有不同矿藏出土。 不过,他很清楚,时代不同,探查和开采的技术限制,并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就算陈止知道后世有藏,让他现在去找,也是毫无头绪,不过想到手上得字签筒的一物,不由抵定。 “现在还不是动用‘寻方符’的时候,得确保万无一失方可,况且当下就是找到了矿藏,我手上现有的力量,也不足以保住,等于是给王浚做嫁衣,不可为也。” 这么想着,他嘴上却道:“那照你们这么说,咱们这代县,真是够惨的,粮食不够自己吃,为了让兵家护持,还得给有限的收成分出大半给将军府,种种所需,还要外买。” 几人神色越发尴尬,那王禀又要再说,却见陈止摆摆手。 “不过,你们这话我也听懂了,是不是说,兵马若足,就可以结余部分关津税赋?若有出产,则可多收市税?”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王禀出声道:“这兵马要足,就得需要钱粮,咱们哪里能养得起,况且还要让大将军那边念叨,倒不如现在这般,也不用操心兵家事,至于这出产,实在不是代郡强项啊,强求不得。” “嗯,你说的不错。”陈止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们先退去,本官思量思量,今日叫你们过来,也只是了解情况罢了。”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告退。 但走着走着,那田启忍不住道:“太守虽然提及了兵马,似有自己供养的意思,别触怒了大将军,节外生枝啊。” “无须担心,”王禀摇摇头,“前任太守陆区也问过此事,但都是问过就算,根本没有施行的可能,毕竟没有钱粮,一切都是免谈,咱们代郡的情况就是这样,几任太守都无法扭转,最多是跟着咱们家族多赚钱粮,我看这陈太守也不例外。” 同一时间,陈止也在屋中念叨着。 “钱粮,钱粮,这两个才是根本啊,想要立足,想要稳固,得有钱粮。” 想着想着,陈止看了一眼时间,先去处理了繁琐政务,休息了一会,就有人来报,说是下邳之人抵达,有百多人。 “来得正好!”陈止眼睛一亮。 第四百五十一章 纸? 当天下午,在陈舵的引领下,陈止就见到了那一百多人,并且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不过目光所视,入目的人一个个却都是神色紧张、神情不定。 看得出来,这群人对于自己的命运,感到了忐忑不安,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想来也是,这群人可不是读过书、开过眼界的士人,而是普通的部曲、附庸,祖祖辈辈生活在家乡,很多人干脆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甚至都没有走出过家乡多远。 这种情况下,就不是有没有远见的问题了,干脆就是他们的见识多寡如何了。 长途跋涉的从近似江南的地面,来到北国边疆,从一个可以说是繁华富庶的地方,来到寻常人眼中的荒芜贫瘠之地,再加上旅途劳累,这群人能安定下来,那才叫奇怪。 有鉴于此,陈止不得不暂时熄了心中的念头,吩咐道:“诸位旅途劳累,将他们待下去,安置好,我之前不是在城北那边划分了一片区域么,那几座院子,先让他们住着,等城外的庄子开辟好了,再进一步安置。” 听陈止这么一说,这众人的神色不由好转,稍微放心,但依旧显得局促和不安。 陈止看着这一幕,很清楚当下的情况,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解决的,所以也不再多说,等到日后这些人感觉到了自己的善意,得到了好处,自然而然的会改变想法,现在说再多也是多余。 等这批人被送走,闻讯赶来的陈梓、苏辽也已经抵达。 “太守,你准备怎么运用这批人?我听说其中有不少的工匠。”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陈梓询问起来,他隐隐猜出了陈止的打算。 陈止点点头,并不打算隐瞒,说道:“我问过陈舵了,这百多人中,有三十多位都是工匠,其中包括了很多行业,其中资深者,有干了二三十年的,就算是经验最浅的,也有五年的从业经历了。” 陈梓一听,倒是颇为意外:“居然都是如此经验丰富之人。” 陈止看了他一眼,笑道:“叔祖是下了本钱啊,这样经验丰富的工匠,对哪个家族来说都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我们彭城一支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工匠,恐怕比这个也多不了多少,族叔一次性派出这么多人,真是给面子,而且这工匠之外,更都是读过书的部曲,其中还不少有从商经历,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未来行事要省去不少波折。” 陈梓点点头,跟着又问道:“太守今日与王禀等人的交谈,我也听到了风声,莫非是动了心思,想要靠着这些工匠,在代郡做个什么物件,通过来往的行商,进行贩卖?” “不错,还是你看得清,我正是此意。”陈止笑着点了点头。 陈梓接着就道:“这个可不是我看出来的,是苏先生提醒,说是太守你在彭城的时候,曾经对农家之学有所研究,在洛阳的时候,除了整理和编撰藏书索引,就是著写一部农书,但作为有名的,还是在彭城涉及的曲辕犁等农具,现在你召集了工匠,莫非就是相从农具下手?” 陈止没有说对错,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如何?” “若是农具,怕是难以打开局面,”陈梓也不客气,当即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农具再好,也引不起来往商贾的兴趣,他们在咱们这里买了,到了南边卖出去,也未必能赚得多少,因为买农具的人,可不是那些出得起大价钱的,而且这些农具器械就算再精巧,只要有心,还是能仿制的,哪怕只有七八成。” 苏辽也在旁边提醒道:“而且,农具卖给商贾,他们也不会出太多价格,征收不到多少市税。” “不错,两位都说到点子上了,”陈止也不和他们绕圈子了,“农具这个东西,是给人用的,不是拿出去卖的,我编著农书,里面涉及不少的农具,未来就算是制作出来,也该是给周围的农人用,而不是用来得利。” “那太守你筹集匠人,目的何在?又想要从哪方面着手呢?”陈梓便又询问起来,他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但如果能摸清陈止的意思,也好分析后面的情况。 “我的想法,就是要利用起洛阳的人脉优势,同时也有个现成的机会,”陈止说着说着,却忽然就话锋一转,“说起来,之前的午宴,三位长者到来,与我说了不少,还请我誊写,这就是一个机会,可以顺势将代郡新的产出拿上台面来,让他初露头角,同时也算是广而告之。” “难道……”陈梓和苏辽闻言一愣,“太守你是打算将自己的书法,作为代郡的特产,变卖字画?这……这可不行。” 陈梓摇了摇头,劝了起来:“我知道太守你的书法造诣过人,琴棋书画皆有涉猎,被众多大家、名士推崇,但这种事物本就是以稀为贵,岂能轻易售出,再者说来,这风雅之事若是沾染了铜臭,反而要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是商贾拿了几幅,送到洛阳去,也难有人高价买之。” “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陈止笑了起来,“你们莫要忘了,我最初在哪书林斋中,也是贩卖过字画的,知道这种东西一旦和金银沾上边,有了定价,就立刻不值钱了,哪里会转了一圈再回去,你们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广而告之,不是字,而是承载字的东西。” “承载字的东西?” 陈梓、苏辽对视一眼,然后猛然惊醒。 “纸?” 陈止点点头,笑道:“不错,就是纸,这东西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文人、士人、名士,乃至其他上品之人,想要吟诗作对、想要作画、想看书法,乃至有的时候心有所感,都离不开纸张,尤其是褚皮纸出现之后,更是被士人追捧,越是洁白光滑,就越是让人喜爱。” “这怕是也有问题,”苏辽去出面道:“无论是麻纸,还是褚皮纸,这边郡的价格,都要比中原腹地要高,不光是纸张,像是布帛、衣着等物,代郡比之腹地的郡县,价格都要高上不少,倒是马匹、牲畜比之内地要低,商贾北上,就算是在代郡之中收购物件,也会挑选马、羊和皮毛一类,不会选择那些这边贵,而内地却便宜的。” 陈止却笑道:“这些我也有考虑,因此才说,要用给朱家的字,彰显于世,也好让人明了其中好处。” 陈梓立刻听出了一点潜藏之意,便问道:“莫非太守你有新的造纸之法?” 陈止点头笑道:“能不能造出来,还要等我见过些工匠的本事之后,方可为之。” “这……若是能有新纸,或许能有转机,”苏辽也踌躇了一下,“但是再好,应该也好不过楮皮纸了,毕竟这种纸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比麻纸要好上太多了。” 陈止并不解释,他知道在没有见到实物之前,是很难想象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的,就好像他在第一世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移动电话,看着那个大块头,他想到的,是这东西比座机电话好上太多了,未来怎么都不会有比这个更奇妙的电话了吧。 那个时候,他压根没有想到,未来的某一个时间,手机会有用那么多的妙用。 现在的苏辽也是一样。 于是,陈止说道:“既然有工匠,总要尝试一下,比起其他的物件,这造纸相对而言,还是比较简单的。” 陈梓却有些担心,想要再提醒一些,毕竟他虽然没有亲历造纸的场合,却也听过不少传闻,知道涉及到很复杂的工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想到陈止过往的事迹,就不在这上面纠缠,转而问起另外的事来:“不过,纸张就算再好,终究只是琐碎小物,就算是卖出再多,得的钱财也不见得有多少,短时间内更不会有太大的起色,怕是无法贴补财货。” 陈止点头道:“不错,不过这纸张乃是与士人最密切相关之物,若是出了好纸,则以代郡之名冠之,那士人之夸赞,皆可落入代郡名头之上,美名可扬,造就一方名纸,也能树立代郡之名,当今之世,人有名则灵,郡有名亦有妙用,未来可借此名号,推其他物件,我皆有准备,就等着传授工匠了,况且,一张纸固然是获利稀薄,但若能打出名号,得人认可,将几州、都城,乃至北方士人所用之纸,皆为我出,那也是万利之事,倒不用急于一时。” 他看两人还待再说,就又笑道:“至于短时难有财入,倒也不用担心,我在秘书省时就有布置,曾放出一风声,现在正好收网,借纸行事。 “既然太守都思虑周详了,我等自当遵从。”陈梓和苏辽对视一眼,这般说着。 陈止知道两人还有疑虑,但空口白话,换成自己,怕也无从相信,只等事情做起来了,才好说服他人。 等那边传来信息,说是把工匠都安顿好了,陈止就告别了陈梓和苏辽,回到了衙门,又处理了一些公务,有条不紊。 待得其中间隙,又从桌边取出一叠书稿,偶尔整理,从容淡定。 有书童陈物时候在旁,见了那叠书稿,不由留心起来,看了几眼,就知道了来历。 “这当是当时几位宗师,时常问询老爷的那叠书稿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谋利之策,立名着手 想到当时洛阳的些许传闻,陈物不由多看了书稿几眼,就见陈止从中抽出几张,拿出笔来修改了几行之后,又放了回去。 随后又埋头处理起公务。 作为郡守,陈止并没有多少需要直接坐堂的事物,至少当下还没有,他眼下要做的,更多是熟悉自己的角色,然后统筹兼顾衙门的各个部门。 这个过程,一般而言,根据新任官员的不同,时间有长有短,算是一段时间的过渡期,有些官员会用立威作为手段,缩短期限,但陈止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他有太多的事要处理。 等公务忙完,把手边的卷宗收拾好,陈止先将那一叠文稿整理了一遍,一张张快速翻看,然后进行排序。 等一切做好,又放回桌下的一个箱子里,那箱子还有锁。 做完这些,他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等再次睁开,就从旁边拿出一张纸来,又抽出笔,在上面写了两个词,然后思考起来。 这两个词,就是“麻纸”和“楮皮纸”。 华夏的造纸技术,从诞生开始,就是在不断的进步着的,其中的标志,就是将一个个新原料、用新的工艺技术,制作出新的纸种。 陈止想要造纸,这不是他一拍脑门做出的决定,而是在没有北上之前,在洛阳就制定的计划,是备选方案之一。 北地的情况,陈止在没来之前就大致了解,他作为一个外来者,想要打开局面,那就必须从其他方面着手,而书籍和印刷术,不光能打开局面,还有其他作用,可谓影响千秋,是陈止计划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 “技术优势,无疑是个理想选择,足以创造价值,上辈子我通过签筒,得到了造纸的相关技术,并改造了造纸术,同时通过自己的推演,结合第一世的记忆,又想出了几种造纸方法,但还没有来得及施行,正好放到今生尝试。” 想着想着,他看了一眼身前纸上的两个词。 “纸张的好坏,在这个时代,并不是玄学,而是用眼睛、用手,就能看得出分别,摸得出好坏的,而且比起帛简,纸张的优势非常明显,也是未来发展的趋势,哪怕是最为守旧的上品士人,也不得不承认这点,而且不再单独将帛简看做高雅之物,对楮皮纸亦有了需求。” “从几年之前,前代皇帝曾经下令,以纸代简,就使得这天下间的纸张著作越来越多,而纸的推广,其实哟主语书籍文献资料的猛增,更可以促进知识的传播,哪怕穷苦人家用上纸张也不容易,但比起原来的帛简,可是要好上太多了!” “甚至,连字体的变迁,也和造纸术发展、纸张的普及有关,原本的汉字,要用毛笔、刀笔在一片片坚硬的简牍上刻写,笔锋受到书写材料空间和质地的限制,也就难以施展,速度也慢,写个十几二十个字,就得换一片,这等约束之下,自是难以挥毫泼墨,但纸张则不然。” 想到这里,陈止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写下的两个词,眉头慢慢皱起。 “但这纸张的制作工艺,终究有着局限性,当前流行的几种纸,对应的人群,也不一样,如麻料、麻袋、麻绳、破布制作出来的麻纸,几乎随处可见,所以麻纸是比较大众化的纸张,缺点很多,白度不高,纸张也厚,也不为士人所喜,然后就是木本韧皮制作的楮皮纸、桑皮制作的桑皮纸、藤皮纸了,后者在白度等方面,比之麻纸都要高上几分,为士人推崇,因而若是造纸,最初需要的是高附加值,就得选择士人认可度高的。” 想到这里,他在那纸上画了个圈,将“楮皮纸”这三个字圈了起来。 “按照正常的发展顺序,等到了隋唐时期,皮纸就终结了麻纸的垄断地位,而且所用的造纸原料,也越发的多元化了,除了麻料、楮皮、桑皮、藤皮,更有瑞香皮、木芙蓉皮、竹纤维等,皮纸的发展,依托于新技术的兴起,同时废纸回槽造再生纸的技术,要你管管也是在唐代出现的,而这些工艺和技术,我在上一世已经掌握了,现在正好拿出来!” 纸张的原料,在幽州本就不少,俯首皆是,在加上纸张对传播知识的促进能力,培养一批熟练的造纸工匠,然后进行推广、普及,是陈止计划中的一环,但在最初,为了经济利益,则必须要维持一段时间的专营和隐秘。 “这造纸的工艺,很多也是一层纸,没人想、没人带领的情况下,旁人也无从学习,一旦我点名了,那传授起来就快了,虽说不是什么隐秘,但最初为了确保财政收入,尤其是收敛上品贵族们的钱财,还是得保密一段时间的,而且我总结出来的技术,也有着不同的迭代分野,在技术上有着先后之别,可以先用隋唐技术,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公布出去,普及白纸,而我则换上宋代的技术,这样一来,能保持着不断更新。” 陈止这样的打算,其实也不新鲜,第一世不知道有多少企业都用着这个套路,有着技术优势,却不会一次性放出来,而是挤牙膏一样,一步一步的拿出来,从而获得利益最大化。 “不过,我在进行皮纸改造的同时,也该对麻纸的制造工艺进行规范化和改进,皮纸朝着薄、白、光滑的目标努力,主攻高端的上品市场,而麻纸则通过改进工艺,进一步量产,将成本不断降低,从而压低价格,进行倾销,迅速推动民间的纸张传播,在薄利多销的同时,更能让寒门和贫寒之家,也尽早将纸张变成日常用品。” 大致想清楚了情况之后,陈止又规划起大概的步骤,并且在那纸上又写下了两个词,一个字在“麻纸”的下面,写的是“走量”两个字;一个则是在“楮皮纸”的下面,写着“尊享”两字。 “一开始的时候,我的人手有限,大规模的生产是不可能的,主攻高端市场,那就要拿出足够薄、足够白、足够光滑,同时带有一点香味,能一定程度防止虫蛀的纸张,数目不用太多,关键是要能起到广告作用,而且需要尽快就有回报,那么我就得利用一下洛阳的人脉了,尤其是那些大家、宗师,之前放出的编撰大典的消息,此时正好派上用场,《齐民要术》也编撰的差不多了,可以找个时间拿出来,配合着新纸,正好做一波捆绑消费,洛阳纸贵正是源自于此。” 就好像后世推广硬件,需要软件的配合,贩卖显卡,需要游戏加持一样,这个时代也是一样。 陈止在洛阳组织诸评,本来的目的就是进行社会实验,了解这个时代之人的心理,与后世是否有区别,得到的结果让他十分满意,那么后世的诸多手段,改头换面之后,都能拿出来运用了。 “不过,这个时代的商贸往来,在时间上还有空缺,想要尽快得到收入,就得找一个商贾,作为稳定的合作伙伴,而且纸张终究有局限性,只能用来打开市场,树立代郡的品牌,下一步得尽快将新的产品拿出来,而且要比纸的附加值再高一些。” 纸的价值有限,走高端市场终究有局限,但用来树立名声最合适不过了,一旦有了名号,再推其他物产,当可事半功倍。 单纯的卖纸,就算是再洁白的皮纸,都有其局限性,陈止需要的是纸上的附加价值,而这部分不是工艺可以带来的,好在陈止的手上,掌握着的不光只有一个配方和工艺。 “就等着那些工匠到位了……”陈止眯起眼睛,手上一闪,就多了一张符纸,“另外,随着这些物件的流传,我的名声必然也会进一步传扬,其实是个相互促进的过程。” ……………… 是夜,众多工匠在陈舵等人的安排下,来到了城北的一片连院,暂时住了下来。 所谓连院,其实就是诸多层层贯通的院子结合在一起的,院子里颇为简陋,没有什么几进几间的说法,里面只有简单搭起来的屋舍,但也加固了几次,算是坚固,能遮风挡雨。 这里其实是为一些特殊的流民准备的落脚之处,不过很久未曾使用,再有流民都是安排在城外,况且整个代郡也许久未有流民了,倒是为别的地方输送了些许难民。 好在这片连院当初建设的时候,没有偷工减料,到现在依旧可以入住,陈止之前也抽空检查过,认为没有问题,可以暂时安置。 他在城外已经购买了一片地,准备兴建庄子,只不过按着陈止的设计,那庄子的建设并不容易,最初的雏形也得费些周章。 本来陈止是算好了时间,没想到下邳那边一路急赶,提前抵达,就只能让陈止动用备用计划,先把他们安置在这里了,等城外的庄子雏形出来,就会让他们搬进去,毕竟这边的环境,陈止是不认可的。 他的这些打算,这百多人却不知道,他们一路北上,算是背井离乡,心中忐忑,这一落脚,就越发难以安心,更不知命运如何。 第四百五十三章 匠心 “三哥,你怎么看那位新东主?” 略显狭窄的床铺上,有一名看上去只是半大孩子的少年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低声询问着。 夜光,透过闯祸,洒落在屋子里,好像在地上铺了一层霜,也将少年的眼眸,照样的闪烁着光芒。 虽然已经入夜,但艰苦的旅程,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让这个少年无法静下心来,忍不住就问起了身边的兄长。 连院的屋舍,搭建的宽敞,但为了多安顿几个人,里面的床铺却离得很近,大部分还是通铺,几个人并排睡在一起,呼噜声此起彼伏。 这个少年,名为李威,在他身边躺着的,是他的本家兄长,名叫李立。 他们二人都是下邳郡城外的匠户。 他们李家在下邳也算有些名声,整个宗族聚集在一起,有明确记载的家族志,都有超过三百年的时间。 据说在最初的时候,更是从墨家分出的一支,流传下来的。 不过到了如今,经过几代人的变迁,以及在战乱的影响下,反复迁徙,家族早就没有了墨家的气息,早就成了寻常的宗族。 如果说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的话,那就是他们的工匠传承了 这个家族百分之八十的男丁,乃至一部分女丁,都是匠人,掌握着某种工艺。 比如李威的父亲,就是一名铁匠,在下邳的陈家作坊里做工,而李威的族兄李立的父亲,却是木工,而他本人也传承了这门手艺。 至于李威自己,则因为颇为聪慧,在族中学了不少工艺本领,但因为年龄的关系,还不能出师,所以还都是皮毛,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 相比之下,李立就要不同了,他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在家中可以称之为骨干,还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无论是从技术水平,还是职业态度上来说,都是下邳陈家工匠中的佼佼者,颇有威望。 但也正因如此,考虑到他的年龄,所以被选入了北上的工匠队伍,隐隐被视为头领,路途中的很多时候,都是他在开导众人。 当下,当李威心神不宁的时候,第一个选择就是求助兄长,希望李立能给他一个定心丸。 殊不知此时的李立,同样也是心中不宁,想着自己的前途。 他一个三十岁的人了,有老婆孩子,工作稳定,收入还过得去,在家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宗族中还掌握一定的话语权,日子过得美滋滋的,可是那陈守一,因为他的一个动作,下邳陈家立刻行动起来,将李立选出,派往北地。 最初的时候,真让李立有些惊慌失措,满脑子都是懵意,怎么好端端的,生活就被颠覆了? 不过,世家做事,也都知道画饼、画蓝图的重要性,否则就没人干活了,因此负责带着他们北上的人,每天反复的告诉他们,这次北去是多大的荣幸,有多大的好处,那位陈止老爷是如何如何的英明神武,代郡那边是有着多么大的机会。 这样的反复洗脑中,让被选出来的工匠们,度过了最初的迷茫和彷徨,重新安定下来,只是对未来的担忧,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只是被埋在心里,被那美好的蓝图暂时压抑下去了。 可等他们真正踏足了代郡,看到了这边的景象,感觉到了这可以称之为荒芜的土地,和下邳的巨大分别,担忧就在此爬上心头。 “我若是在这里为工,还能不能拿到原本在下邳的报酬?不会连饭都吃不饱吧?” 这样的心思,盘踞在李立的心底,让他根本无心入睡,正在烦恼之际,听到了族弟的声音,就转头看了过去。 对于这个族弟,李立是抱有很大的期望的,因为这小子很有天赋,学东西非常快,不管是木匠手艺,还是铁匠工艺,乃至其他家的东西,只要让这小子看了一眼,就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更能学个几分。 否则,这么一次选出工匠北上的事,也不会将这么一个半大小子就给选出来了,毕竟按着正常的人逻辑,匠户之事多靠经验,那是年龄越大、身子越壮,越有优势的。 但正因如此,宗族之中对他也是颇为纵容,本来宗族内部几支之间,各有分工,轻易不会互相传授的东西,也放任此子去看、去学。 相比之下,李立对李威的态度,就比较严厉,时常训斥,就是怕太过放纵,让这小子没有心思沉淀下来做工,而对于工匠而言,静不下心、沉不下意,可是大忌! 所以,在这之前,李威和李立并不亲近,见了都要躲着走,结果这次选人两人一路,李立作为兄长,当然处处照顾,也让这个小兄弟的心,重新回来了,有事没事都要请教李立。 现在,看着立威脸上的不安,李立叹了口气,不得不压下心中的担忧,安慰起来:“陈君乃是徐州名士,又是陈家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深得皇上信任,更有诸多大臣为友,过去风评皆佳,不会不利于我等的,而且来之前,陈家的几位君子,不都说明白了,是过来做事的,做得好,有赏赐。” 背井离乡,换成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人心甘情愿,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奖赏,要能吸引得了人,陈家除了动用家族的权势之外,就是许诺好处了,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每一个原因北来之人,家中都会留下一笔钱财,按着陈家的说法,就是报酬的一部分。 可在很多下邳人看来,分明就是安家费啊。 好在,这钱帛终究可动人心,所以这一路上没有出大乱子,只是人心越发不安罢了。 听了李立的话,李威稍微放下心来,毕竟是少年心性,忧愁来得快,去的也快,因而很快就沉沉睡去,却留下了李立,依旧是难以入睡,想着未来会如何,那位太守要怎么分配他们。 但随后的一天,陈止却没有任何动静,依旧是让这些工匠住在连院中,仿佛将他们忘记了一样。 本来他们这么多人抵达代县,还是引起了一定的议论的,但很快就被另外一件事,将风头给压下去了,那就是被边军屯兵送来的几大家族的青年子弟们。 说来也好笑,这次聚集边军的世家子弟,也有不少是周围县城的,却都被一股脑的送来了代县,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这样一来,倒是让几大世家欧威尴尬,他们派人出去了,也知道陈止难免知道,但本来是桌面下的事,被堂而皇之的摆在台面上,还大张旗鼓的宣扬,情况就不一样了,也使得一些旁观的势力,对局势有了新的看法。 虽说事后,几大家族都通过私下里的途径,或明或暗的跟陈止沟通、传信,表达了歉意,也事先通过了口径,将责任都推到了吴阶身上,说是吴阶用大将军的名义,号召他们前往的,具体的情况,实在是不知情。 “不知情?简直是一派胡言!” 得到了各家的反馈之后,周傲顿时就是一阵冷哼:“他们要是不知情可怪了,问他们这次边军聚会说了什么,一个个就顾左右而言他,一看就有鬼!” 陈止则在旁边安慰道:“他们谈了什么,我心里有事,暂时不用理会,也无从理会,涉及到边军的事,得慎重几分。” “我也懂这个道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嚣张了他们!”周傲还是神色恨恨,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 陈止也点头道:“这件事肯定要处理,否则以后谁都来挑战我的权威,这官也不用当,代郡也不用治理了,但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单纯的训斥,不会让世家害怕,反而让他们觉得是虚张声势,所以要等有足够的势力,一鼓作气的将他们震慑,到时候该拉拢的拉拢,该打压的打压,若还有冥顽不灵的,不妨用些极端的手段。”他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寒芒。 周傲听了这些,才稍微点头。 陈止又道:“眼前倒是有个事,可以稍微打压他们一下,而且也算是名正言顺,就是郑实的问题,他非议上官,挑拨关系,已经不适合担任都尉了,我上报朝廷,让朝廷下令,换一个人担任,按照大汉的规矩,这一个郡的太守、都尉和郡丞,都该是由朝廷任命,代郡因为在边疆,郡丞为长史兼任,考虑到兵家事,所以由太守任命,但都尉不该放任,周傲你来之前,我就说过,会帮你谋个合适的职位,我看都尉,就很合适。” 周傲闻言,顿时就愣住了。 都尉长官一个郡的兵事,缉拿盗匪,在最初的时间里,其位格品级,甚至于太守平齐,后来随着时代发展,渐渐成为下属,新汉之时更有明确的定位,为郡守佐官。 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这个职位的不同来,其实在新汉的律法中,一个郡的三长官,也就是太守、都尉和郡丞,都不可以为本地人担任,但连三互法都名存实亡了,这样的规矩也早就松动了,以至于郑实、唐典都可以为家乡都尉。 但陈止如果一定要拿朝廷来任命,旁人也无从反驳,何况郑实有错,裁撤也是名正言顺,其他家只能哀叹陈止把我的时机精妙。 不过,就在陈止打算撤掉郑实的同时,郑家之中,众人齐聚,神色凝重。 第四百五十四章 北望草原等风起 “……汪将军的酒宴之后,其余各家皆面露难色,不愿相从,是以将军遣人护送回来,但我兄弟二人却又主动面见了将军,言明了家中情况,愿意全力相助,提供人力物力!” 郑家正宅的大堂内,参加了汪荃酒宴的郑盾、郑知,在众多郑家人的环绕之下,缓缓叙述着边军军营的那顿酒宴,里面发生了什么,汪荃和吴阶又各自说了什么。 当时酒宴之时,随着汪荃的要求提出来,各世家的青壮子弟都面露难色,不愿意入坑,结果被半强迫的送客,百般不情愿的被人半强迫、半护持要给送回代县。 但里面也有例外,就比如郑家的两兄弟。 他们过去的本意,就和其他家族不同,其他家是过去一探究竟,多一个选择,多一点人脉,而他们却是因为得罪了新任太守,不得不寻求其他帮助。 这样的想法之下,他们在事后又找到了汪荃,表示了愿意全力相助的意思。 “你们的决定是对的……” 等两兄弟叙述之后,坐在上首主位上的一名老人,就缓缓点头。 这老人正是如今郑家资格最老的长者,人称郑太公,他也是郑实的叔父。 闯祸的郑实,以及在午宴上现身过的正林,此时也坐在堂上,周围更是围着一名名的郑家实权人物,看着那两名子弟,听着他们的话,都在点头。 那郑太公一开口,其他人的目光马上就都集中了过去。 老人咳嗽了两声,又继续说道:“陈止为太守,本来也没什么,他背后有太仆,有杨家,和朝中的不少大臣都关系密切,是个人物,论起来,比那陆区还要强上几分,咱们郑家是对付不了这个人的,也不该对付,只需要向侍奉郑区一样,去侍奉陈止就行了,但事与愿违啊。” 郑实一听,立刻离开座位,来到老人的面前,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然后低头说道:“是我的错,我太过冲动,坏了家族之事。” “你是有错啊,这么大的事,就找了几个亲近的族人商量,”那老人摇摇头,一脸唏嘘,但跟着话锋一转,“但也是,当时那种情况,换成其他人,也未必能做出正确的决断,你就是找了老朽给你参谋,这结果怕也难说,起来吧。” 郑实一脸惭愧的起身。 郑太公又道:“但是,陈止对我郑家,也是心怀不满,恐怕早就存着心思,找个家族,效仿唐家,敲打一番,否则城门之前,不至于当着众人直面,斥责于你,他想要借题发挥,我郑家岂能束手就擒?” 边上的郑林这时出列,朝太公行礼后,恭敬说道:“不过,陈止毕竟是太守,他若是有心压制郑家,其实不好挣脱,不过依孙儿之见,无需真与太守对抗,便是唐家,被前任陆太守打压,有所损伤,但并未伤及根本,归根结底是我等世家体大,扎根代郡,根深叶茂、传承许久,终究不可根绝,而太守纵然权柄甚重,但终究不过六年,乃是流官,哪怕暂时收缩几年,只要安心教授子弟,一样又复兴之日,世家本就不需争一时之长。” “言之有理,”郑太公点点头,但话锋一转,“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因为有大将军的机会,而且未来几年,乃是一次机会,老朽老了,本该求稳,让家族无风无浪的传承下去,就算被一直打压,也该隐忍不发,然而当今的幽州刺史王浚,素有大志,不是甘于寂寞的人,而陈止亦不是轻易服人。” 他微微喘气,停歇片刻才继续道:“这两人在代郡斗法,都有背景,我郑家已经被点名,难以退避,一旦被杀鸡儆猴,下场怕是不妙,你们现在多少都知道广宁郡的事了吧,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老朽也是知道了那边的消息,才知道王浚此人手段狠辣,既然那吴阶出面了,也接触了我郑家,就是有心将郑家作为棋子,他这是阳谋啊,容不得我等不进,不进,陈止不会客气,还要得罪大将军,进了,还有希望,他吴阶利用了边军、利用我郑家,连陈止也想利用,我郑家一样可以利用他们!” 众郑一听,就明白了郑太公的意思了,那郑林也不再多说,而是恭敬的退下,重新回到众人之列。 跟着,郑太公又道:“当前的局面,可以说非常凶险,陈止有太守之权柄,借着这些天的威望,再打压我郑家,就真让他坐稳了,而代郡诸家之心不齐,就算有边军汪荃的策动,也未必能让陈止退让,这是因为陈止占据了太守之名,可以分化瓦解,他乃是我等之上,但同样的,王浚身为两州刺史、领大司马之衔,又有大将军之实,是在陈止之上的,压制陈止名正言顺,我等投靠,方能顺势而为,这件事,还是让郑盾他们负责。” 郑盾、郑知两兄弟一听,赶紧上前一步,就道:“回禀太公,我等离开之时,那位吴先生也就离开了,回蓟县复命,并且会把这次的事,原原本本的告知大将军,让大将军知道我郑家之心。” “这就好,那算算时间,他也该抵达蓟县了,如此一来,大将军的命令,应该很快就能下达过来了。” ……………… “寒风将至,北地不平啊。” 蓟县的城楼之上,一身戎装的大将军王浚,正在向着北方眺望,他看着一望无际的大地,发出了一声感慨。 立刻,从他的身后,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将军,您这话可是有些说早了,现在还是夏季,秋天还没来呢,要等到冬日,那寒风才会过来。”说话的人,身材高大,穿着军中制服。 此人是王浚的侄子,名为王场,也是王浚的心腹之一,王浚待他有如亲子。 “我说的寒风,可不是冬日之风,而是这草原上的寒风,”王浚摇了摇头,朝身后看去,“赶儿,商队那边有何消息了?” 王场的身边还站着一人,正是王浚的另外一个侄子,作为其人谋主和幕僚的王赶。 “派出去的三支商队,都已经陆续返回了,”王赶低着头,恭敬回答,“按着几个领队的说法,他们在最近三个月中,最多还有一次出塞的机会,再往后就要危险了。” 王浚笑了起来,他淡淡说道:“鲜卑人要动手了,希望他们这一次,能如我所愿一般,也不枉我将广宁郡的百姓牺牲,喂养他们这几头草原狼!” 这时,一阵风吹来,掠过城头,吹起了王浚的发丝,长发飞舞之间,让他有一种俾睨天下的气概! 王赶和王场看着如此一幕,不由心驰神往,暗暗钦佩。 在这两个侄子的心中,自己的这位叔父,可谓天下豪杰,和中原那群只重虚名的所谓名士完全不同,是真正的能人、能将、能臣,就是比起家族之中的其他长辈,也犹有过之。 更让人佩服的是,这样一位人物,其实是家族庶子,以庶子身份集成了博陵公的爵位,但王赶他们很清楚,以叔父之能,就算未能集成爵位,一样会有作为,只是那样一来,太原王氏与他的关系,恐怕就不会这么密切了。 尤其是王赶,他还清楚的记得,自己最初被家族派遣过来,还满心的不满,觉得庶子承爵,难有作为,自己过来,怕是被家族排挤,前途堪忧。 在他过来之前,更有许多同辈的兄弟过来恭喜,只是听那些人的口气,恭喜是假,看笑话才是真的。 所以,当时他打定主意,就当自己是个书童,不发一言,只管明哲保身。 却没想到,很快就被王浚的气魄折服,知道是自己眼界狭小,如今那些嘲讽自己的兄弟,无不羡慕,见了自己更是左右奉承,皆是拜王浚所赐, 这时,王浚又道:“听说吴阶已经回来了,那咱们也回去吧,我要问问他在代郡的见闻。” 两个侄子点点头,跟随王浚下了城楼。 走在蓟县城中,来往有不少兵卒,更有诸多商贾,繁华而安定,给人一种别样的安宁感。 等他们回到将军府,吴阶早就等候在那里了。 “这一趟代县之行,听说你有不少的收获。”看着这名下属,王浚往胡椅上一座,笑着问道,“但也是难为你了,先让你去斥责陈止,又让你改为嘉奖,想必这一前一后,让你为难了。” 吴阶赶紧表态道:“为大将军做事,哪里有为难之说,属下只怕未能做好,让大将军失望。” “你呀你呀,”王浚摇摇头,随后道:“这一趟到底有何收获,我中途收到了你的那封信,就把那个郑宫放出来了,但是此人言行不当,我若是不惩戒他,事后被陈止知道了,说不定要有隐患。” “还请大将军恕罪,属下自作主张。”吴阶却是当先认罪,语气诚恳,“我因瞧出了陈止的一点心思,所以有所布置,联络了汪荃中郎将,与代郡的世家有了约定,还望大将军恕罪!” “你擅自联络世家?”王浚眼中闪过一点寒芒,眉头微微一皱,但旋即隐去,笑道:“你的为人,本将素知,忠心不二,既有所为,定是为了本将着想,不妨说说,让本将听听。” 第四百五十五章 开工!【求订阅!】 “吴阶这次自作主张,打着将军的旗号,挑动三方,虽说有利于将军,但却不可以纵容,也不该有下次,将军刚才应该警告他一下的。” 等吴阶离去,王场也顺势告辞,而王赶却留了下来,给王浚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我当然知道吴阶的想法,”王浚闻言,笑了起来,“他表面上说是为了我,其实还是为自身谋划,这也是正常的,跟随我的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利益,所以才会尽心办事,我给他们好处,他们回报给我忠诚,但是吴阶这次的自作主张,确实是有些过了,但当下我还需要他帮我办事,让他将这件事办利索了,只有表示赞赏,此人才会上心。” 王赶点点头:“还是叔父想的周全。” “也不是周全,我还是有私心的,”王浚又笑了起来,“归根到底,这事是吴阶做的,是他自作主张行事,既然如此,那也得有自知之明,万一这里面出了事,那这件事就得由他出面摆平,若是陈止或者汪荃,乃至那代郡的几个家族联合起来,找我要讨问公道,那就得他来承担这个责任了,我相信这一点,他自己也该有觉悟。” “这……”王赶眯起眼睛,看了王浚一眼,点头道:“如此一来,他为了不被追究责任,当会全力以赴,也无需大将军你斥责,同样知道厉害。” “不过,该有的提醒还是有的,否则其他人有样学样,我还怎么统领两州?”王浚说着,将笑容收敛,“但是这个提醒,要稍微压后,至少得等我摸清了鲜卑几部的动向再说。” “说起来,叔父还真是神机妙算,”王赶也顺势转移的了话题,“提前就料到了几部鲜卑的动向,提前几年就积蓄力量,等待着这场鲜卑混战,此战之后,北方当再无隐患,叔父的势力,可以一直延伸到草原深处,几个草原胡族,都将成为助力。” “哈哈哈!”王浚却笑了起来,待笑声平息几分,又摇头说道:“我可没有这么远的眼界,但我有自己的计较,草原的几个部族必须要乱,就算暂时平静,我也会给他们创造混乱的机会!因为这种事,从来不是等来的!难道,这个道理,你还不懂?” 王赶心中一凛,终于就明白过来,想到了广宁郡的情况,这心里登时就明白过来。 定了定心神,他才说道:“那关于陈止的事,要如何处置?按着吴阶的说法,此人志向不小,而且善于借势,又有手段,匈奴入侵被他前后利用,顺势打压了世家,真让他将局面控制,代郡上下铁板一块,那咱们再西边的力量,也就薄弱了。” “你说的不错,但陈止是有本事的人,当然会有志向,没有志向,也就没有能力,”王浚摆了摆手,“至于西边,暂时不用担心,吴阶虽然自作主张,但他的切入点很好,边军、世家和官府,在代郡相互牵制,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平衡,现在官府换了主人,暂时不被约束,几个世家的力量局限在代郡,我也看不上眼,至于那汪荃,越发懈怠,我之前还有心思给他挪个地方,现在也可以暂时止住,等鲜卑乱战降临,代郡自然要朝我靠拢。” 王赶却道:“就怕陈止挺过了这危难啊,一旦如此,经过了这次淬炼,他在代郡的地位,就是不可动摇了,到时候想要逼迫他靠近,无疑更为困难。”他身为谋士,当然要查漏补缺。 王浚笑道:“无妨,我自不会让他有机会,这三方牵制,不过是在大战之前维持平衡,让陈止难以掌控代郡,此郡也算关键,但因靠着草原和匈奴,并不安稳,我将此郡交给陈止,其实就是让他顶住鲜卑乱战的第一波混乱,到时候他有了过错,我也好直接撤职,然后调到府中,就近任用,正好也免去了我的责任,否则换成是我的人在代郡,出了问题,朝廷第一个找的人,必然是我。” “原来如此,”王赶点点头,但旋即又道:“只是如今看来,陈止与那拓跋鲜卑关系密切,有这个外援,他在代郡的优势会越发明显。” 王浚就眯起眼睛,压低声音道:“况且,陈止是不可能撑过去的,就好像鲜卑之战,必然会爆发一样,陈止在代郡的损失,也是难以避免的,就算他能顶得住,也有人会让他难以支撑的,你不要忘了,在代郡的西边,还有个庞然大物!” “匈奴!”王赶楞了一下,终于摸清自家叔父的心思,但旋即却又担心起来,“匈奴人狼子野心,若为了算计一个陈止,就将他们引入幽州,恐怕会对局势不利啊。” “当然不会让他们在幽州站稳脚跟,而是让他们的触角延伸过来,”王浚看了侄子一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知道里面的凶险,但随着草原鲜卑的彻底沉浮,两州在北方彻底没有了隐患,就算河北境内还有些许贼寇,也是不足为患,所以要让匈奴的手伸过来一点,否则我还有什么理由,保有如今的权势?” 王赶一听,就明白了过来。 当今的朝廷,虽然内部问题重重,外面世家越发强盛,但像王浚这样,能统领两州的将领,乃至军阀,还是少数的,就算有其他军阀,也没有这么大的势力,归根结底是北方的环境使然。 王浚的崛起,有赖于几次天灾,以及随后的人祸,河北流民四起,匪军处处,再加上边疆局面不稳,需要中间有个定海神针。 王浚于是借助幽州为根本,又掌控了东北,开辟了平州,这才身兼两州。 实际上,就连开辟平州,也是考虑到这些,生恐幽州的扩张,刺激到了朝廷的底线,分化成两州之后,虽然地盘一样,但操作起来却让朝廷放心了一些。 这也不是自欺欺人,因为在王浚的安排下,自己境内,其实特地留下了几颗钉子,比如位于边疆的玄菟郡守邓飞,以及几个部族,就是其中之一。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浚对两州的掌控越发深入,也越来越全面,原本安排的钉子,不是被拔出了,就是被收服了,否则也不会突出邓飞此人。 一旦鲜卑大战过后,草原被王浚渗透,他的影响力一下子翻倍,那再坐拥两州之地,哪怕是那些和他有利益关联、狼狈为奸,为他在朝廷遮掩的世家,也无法安心了。 王浚点点头,说道:“为了防止这种事的发生,引入匈奴,势在必行,只不过在具体的操作上,需要小心一些,其实你看匈奴能不断壮大,其实也是世家私心的体现,你我都出身太原王氏,对此当不陌生,当今局面,利用匈奴,才可让局势再次被控制。” 王赶叹息道:“这委实不好掌控。” “对,所以吴阶这次的事,也算是歪打正着,”王浚眯起眼睛,“吸收世家的力量,巩固代郡的边军,才可万无一失!” ……………… 时间流逝,第二天的中午,陈止就来到城北的一处作坊。 这里是他这两天,让人临时整理出来的,有一个颇大的院子,又搬来了不少器具,如今正有几人在院子里忙碌。 “太守,您要求的这种纸,制作起来并不困难,只是其中的几个工序,还需要反复斟酌,这点我会让我的弟弟,好好检查一遍的,他年纪虽然小,但在造纸的事情上,也是有些见识的。” 陈止的身边,有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在跟他说话。 这名男子看上去颇为沉稳,虽然表现出恭敬,但还在小心的打探着陈止,留意陈止的表情。 此人正是李立。 他们没有等多久,就得到了陈止的命令,将工匠中有造纸经验的人遴选出来。 总共只有四人,有造纸的经验,其中就包括了李立和李威兄弟二人。 只是,无论是这兄弟俩,还是其他两人,其实都是一知半解,最多是能弄出纸来,但根本无法保证质量。 “不过,我们只是在小作坊做过纸张,就连家中,真正涉及此事的,也不见几人,唯一知晓些许诀窍的,是小人的五叔,他曾经在南边跟纸坊做过帮工,因此知道一二,但碍于师承,不能说的太多,只是把一些基础传授给了族中后辈,我那兄弟自幼聪慧,学的最好,若是让他带人来做,十次可成两次,其实工序都还是小事,只要用心即可,问题是没有造方,不得方子,就无从下手,所得之纸,更是上不了台面。” 造纸的技术,虽然不能说复杂,但却颇为繁琐,而且不同的原料,在需要的设备、工艺上,还有不同。 诸多环节的共同作用下,同样是纸,却千差万别,而且因为李立等人并不是专业的纸匠,成功率也是个关键的问题,有的时候会有难以成型,或者畸形的问题。 陈止听完之后,便干脆点说道:“嗯,这所需的器具,你等不用担心,造纸的方子,我也可以提供,不过这方子须得保密,不许泄露,你是我陈族推荐之人,我是信得过你的,这事我就交给你来办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纸艺之秘 “太守放心吧,小的明白厉害,一定会守口如瓶,其他人更会反复叮嘱!”李立心中一凛,他本来还想提醒陈止,这造纸之方,也是有传承的,往往是经过几代人的完善,才能大行于世,单纯的模仿并无作用。 但一听陈止这话,想到他的身份,不疑有他,知道这位新主上,估计是掌握了什么秘方,要让自己负责这部分了。 越想,他心里越是忐忑,赶紧表明态度,举起手来,对天发誓。 他们李家整个宗族,都生活在下邳陈家的土地上,无论是重地,还是作坊,其实都算是为陈家辛劳,更不要说,宗族上下,老弱幼残都在下邳,根本逃不出掌握,于公于私,他都不敢泄露秘密。 更何况,当下这时代,也还是十分注重承诺的,承诺了的事,都会尽量完成,否则坏了名声,那可是寸步难行 不光是名士要名望,布衣百姓也得有名声。 否则,李立的那位五叔,也不会离开了南方之后,还保守着秘密。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有着诸多可能,让人的承诺成空,李立也知道这个道理,而且他很明白,陈止现在隐隐将自己视为工坊的头领,这既是信任和机会,同样也是责任,一旦有了泄露,自己就首当其冲。 所以他在对天发誓过后,又建议道:“太守,您其实可以分环安置,从而保证隐秘,使得秘方不会外泄。”跟着就仔细的分说了一番,把意思说了个通透。 原来也没什么复杂,就是将工匠分开,几个人负责造纸的一个环节,然后相互之间互不统属,各自只负责自己的一块,然后将这几个环节分开,让他们难以相互了解,自然而然的就无法知道整个造纸方法的过程了,算是一种另类的保密方法。 毕竟陈止最先找来的四人,只是为了了解这个时代的造纸流程,然后和自己心中的进行对比,真正开工的时候,其他工匠也会被召集过来。 工匠和一般的平民不同,虽说行业有差异,但能掌握手艺的人,在态度上、和接受能力上,乃至执行力上,更有可取之处。 但人一多,就容易鱼龙混杂,所以陈止一听李立的话,就知道,他的这种方法是以增加工作环节,增加人力投入,降低效率,同时提高失误率为代价,不足为取。 “不过,李立倒是提醒到了我,这保密的问题,确实要提上日程了,毕竟未来有很多东西,都是超出时代局限的,考虑到上辈子透露了一个马镫,就让游牧取得了这么大的优势,至少在今生,没有取得绝对优势之前,不该把一些复杂的技术细节,透露出去。” 至于那些容易仿制、一看就能看透的,那就没什么必要保密了,因为工匠守口如瓶,也挡不住别人的聪明才智。 “当前的造纸术还好,只不过是下个世代的技术,更深入的方法,以后会逐步拿出来,但之后计划中的几个项目,都需要复杂的过程,成熟的工艺,而且还需要墨家的人参与进来,未来一旦吸纳了更多的墨者,他们内部的组织就是个隐患,这保密措施,得超过一半的形式才行,最稳妥的无疑就是签筒了。” 想要保密,陈止自然有自己的办法,但有签筒和铜板,足以事半功倍,更为保险,当然是他的首选,没有必要舍近取远。 “第四格很快就要满了,正好等这批工匠熟悉了流程,彭城那边的家丁也该到了,那领个墨家的墨者,也休息的差不多了,都赶在一起,正好用得上。” 这般想着,他接下来便加快了在这几间屋子里的安排,并且将它们进行了简单的改造,把周围几间屋的院子都贯通起来,使得空间更为广阔。 随后,又把自己亲自操练传来的精锐家丁,调了过来,在院外守护。 而这些举动,都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陈止的动向,现在可是代郡世家们最关心的事了,他们正因为前几天,边军汪荃的算计,而忐忑不安,不知陈止会如何应对此事,因此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分析倾向。 但得到的结果,却让几家很是困惑。 “陈太守最近两天,除了府中的公务之外,就都是在城北的那片新整理出的工坊里。” 郑家算是最上心的一家了,几乎是一天七八次的往家里汇报陈止的动向,由最擅长经营的郑林,亲自整理,然后送交给郑太公等人过目。 只是一连两天,陈止的动向,都让人很是迷惑。 郑林眉头紧锁,看着手上汇报来的一些个情报,再结合家中工匠的分析,写出了自己的看法,然后就起身离开房间,径直来到了郑太公所在之处,递交上去。 “你说从这几天运送的物件上来看,陈止很可能是在安排造纸?他造纸做什么?”郑太公看了郑林的分析后,同样皱紧了眉头,“他安排造纸,是做什么?难道是想要资匠筹钱?” 新汉境内,官府资助的产业其实不少,都是为地方政府筹备钱粮所用,有些也有平抑价格的作用,但往往在建立不久,就会被世家侵吞,等于是官府出钱出力,给世家发福利。 “这个可不是官府资助的,”郑林摇摇头,补充道:“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从现有的情况来看,这几个工坊应该是陈止自己出资,建立起来的,这也有些迹象,就是现在整理、改建的工坊,地契是陈止直接买下来的。” “他大老远的来了代郡,居然出钱买了工坊?”郑太公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在城外买地,正在筑建庄园,这都是正常的,哪有当官的不买地的,但这买工坊就奇怪了,郡守毕竟是流官,买了地,可以安置人,以后也方便处置,走的时候地留着,一样有进项,可工坊就不一样了,不是当地的世家,买了工坊能有何用?这产业不比土地,不带走,留下来就是累赘。” 当世之人,对土地一样看重,就算是异地为官,往往也会购买一些土地,安置些许人手。 前朝还有些规矩,制止流官买地,防止和地方上利益牵扯,但时间一长,有的是办法避过这些,比如在世家的名头下挂靠,或者找家中的其他人购买,甚至直接挂在自家奴仆、家丁名下的,可谓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到了最后,朝廷反而是明白过来,既然难以根绝,逼得那些流官将土地各种藏匿,还不如就废除这个规矩,让他们买,但要正常的登记,如此一来,田租就有部分要上缴,否则的话,按着原来的趋势,那是什么都拿不到的。 但这样的决定,本身就是受到了世家和官僚集团共同影响下的结果,最后自然是加强了土地兼并的速度,只不过利益驱使之下,也是无从更改的大势。 陈止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下,自是便宜行事,不积蓄足够的力量,他也无从更改趋势。 那郑林听了郑太公之画,也点点头,说道:“陈太守此举,很是值得玩味,其中涉及几分,确实是要仔细斟酌的,但造纸一事,目的为何,还不得而知。” “陈止这个人,是有想法的,他来到之后,就先巡查坞堡,然后询问工匠,现在自建作坊,所谋甚大,咱们就算想不明白,也得把事情记下来,交给大将军府,让那边的人去操心吧。” 郑林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称是。 同一时间,其他几家也都在分析着类似的事,他们对陈止的动静,同样不甚理解,却也都选择了观望。 纷纷扰扰间,陈止的造纸作坊,终于投入了运营,随后他亲自将造纸的流程,教授给了这一批匠人。 陈止要制作的不是桑纸,而是皮纸,要制作这种纸,有着一套完整的工序,是他结合签筒所得,融合后世经验,制作而成的。 从挑选和砍伐树木开始,历经剥下树皮、沤制脱胶、剥去青皮、洗涤、浆灰水、蒸煮、漂洗、去残余、切碎等等,一直到最后的整理包装,分成了十八个步骤,每一个步骤比起当今主流的造纸之法,都要精妙几分,所有环节结合起来,自然能产生出远超这个时代的纸张。 而在陈止的讲解和劝学茶的影响下,即便是普通的工匠,也可以迅速的掌握步骤要点这一年以来,陈止少有用劝学茶的机会,一方面是在洛阳的身份地位,已经无需外物为自己张目,来让旁人尊重了,另外一个方面,就是他在给后面的计划做着积累。 劝学茶作为传授技术的辅助物,无疑是最为理想的,也正因如此,才会有这样的名字。 当陈止的讲解完毕之后,众多工匠就都是一脸震惊的样子了,看向陈止的目光,从单纯的畏惧,变成了敬畏。 这些工匠里面,其实只有四个人,真正接触过造纸,但也知道真正的造纸,绝对没有陈止说的细致、完善。 而在敬畏过后,就是兴奋。 因为,他们掌握了一门新的手艺! 第四百五十七章 若得其成,则惠其民 此时造出来的纸,麻纸要比皮纸厚的多,这是因为麻料和楮皮等原料比起来,纤维的平均长度要大,麻纤维多长十五到二十五毫米,苧麻甚至有一百二十到一百八十毫米,而楮皮纤维则为六到九毫米,桑皮纤维是十四到二十毫米。 在这种情况下,利用后两者所制造出来的纸,当然要比麻纸薄得多。 可即便是楮皮纸和桑皮纸,在制成之后,也得在零点一五毫米到零点一六毫米的范畴之内。 但是,唐代的纸,却可以控制在零点一毫米以下,哪怕是麻纸! 这是个什么概念? 这相当于将原本的纸张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生生在厚度上减少了二分之一还多,这样的纸拿出去,光是用手去摸,都能感觉到其中的美妙,而用眼睛看起来,也更为美观。 这一点,就算是在后世也不例外,厚纸和薄纸在观感上的感觉,就有着鲜明的区别。 欧洲人甚至到了十八世纪,都无法制作出唐代那样的薄纸。 而此时陈止拿出来的造纸技术,正是基于唐代的技术,而这样跨越了时代,超出了几百年的技术,虽然只是将厚度减少了一半,但所需要的积累却非常惊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的失败,这才探索出一条道路。 所以这样的技术一拿出来,交代给眼前的这些匠人,让他们亲自操作的时候,很多违逆了他们当前逻辑和经验的细节,就一再发生。 以至于李立和他的弟弟李威,每做出一步,每涉及到一个新的环节,就有新的疑问产生,然后找到陈止,反复求证、询问。 “若是按照太守您的说法,这么薄的纸张,在揭纸的过程中,是很容易就会破碎的,这样一来前面的工序,可就全部白费了,白白耗费了力气和财货!”李威满头大汗的过来询问,他刚刚正在劳作,但发现问题之后,立刻就冲过来问了起来,生怕速度慢了,后面的几个环节就完成了,白白耗费力气。 在他的身后,兄长李立满脸担忧的看着陈止,对造纸这个技术,他只是略知一二,比不上自家兄弟,所以都要听李威的建议,一听说其中凶险,便放不下新来。 陈止却笑道:“无需担心,只要做到纸帘精细,并且用更高明的抄纸技术,将那半湿的纸揭开并且烘干,就可以保证不破,这里面的关窍,我这就告诉你。” 紧接着,陈止就在李威惊诧的目光中,说出了一番技术要点,其中不乏细节和具体的操作步骤,可以说是丝丝入扣。 “……这纸帘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用帘条纹纸帘,另外一个呢,就是竹帘,这方面你们可以尝试一下后者,我在北上之前,就让人联系过南方,购买了一批竹子,等来了代郡才知道,这里居然也有竹林,只是竹种和南方不同,不同的种类,可能会有不同的效果,所以先用南方的竹子,待我熟悉了北边竹子的特性,再进一步改进。” “太厉害了,太守当真是博学,学问高深,连这造纸的法子,都能讲的这般清楚,我家五叔也是造纸的,但他不愿意透露窍门,我只能在旁观看,只是看他的手段,是断然没有太守您的完善的。”李威听完了陈止的指点,两眼冒光,就好像是看到了好玩的玩具一样,迫不及待的感慨起来。 而李立却是吓了一跳,赶紧提醒道:“小威,你可不能乱说,太守的法子乃是不传之秘,我等为他做活,就已经是荣幸了,你千万别把这法子泄露出去了。” “三哥,你放心吧,我还能不知道这个么?我懂的!”李威冲着自家兄长笑了笑,然后冲着陈止拱拱手,然后就风风火火的冲了过去,急切的想要将陈止教授的要点,运用在实际上。 等兄弟一走,李立颇有些忐忑的对陈止道:“主上,我这弟弟还有些性子不定,这么重要的方子,告诉他有些不妥啊,不如还是分环而授,以防万一。”他还是记挂着按环节保密的方法,毕竟稍有泄露,就是责任在身,万一出自自家兄弟,那就更糟糕了。 陈止却摆摆手道:“无妨,造纸本就是精细活,有一个人居中掌控,才能不让局面失控,否则各司其职是好,但组合在一起,说不定不伦不类,相互不能匹配,未来等咱们代郡纸名声传出去了,这造纸作坊肯定是要扩大的,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连城中一些穷苦的百姓,我也会让他们来帮工,赚取报酬,贴补家用。” “什么?还要让普通百姓加入进来?这可使不得!”李立顿时大摇其头,并且用劝诫的语气说道:“主上,小的说一句话,这杂人加入,良莠不齐,更不好保护方子,何况这普通百姓未必能干得了精细活,他们来了,反而可能帮倒忙,让咱们这些匠人也手忙脚乱。” “你的担心是对的,所以我让普通百姓相助的,是一些辅助的工作,闲杂的琐碎之事,就比如说我给你们传授的法子,要用到粘液,刚才李威就提及了纸张太薄的话,一揭就破,或者干脆就难以揭开,所以要将一些粘液掺入纸浆,用于润滑,使纸不粘,方便揭开。” 陈止一边说,注意到李立渐渐入神,仔细倾听,就进一步讲解道:“这个粘液,就要从一些植物中提取,如杨桃藤、槿叶等等,这些搜集藤叶、搬运来去,自后提取的过程,琐碎而繁重,若是用匠人为之,难免就要耗费人力和时间,反为不美,因而不如挑选民众相助,将工匠从这些繁琐的工序中解放出来,全身心的投入到造纸之中,不用担忧其他。” 他一说完,李立就陷入深思,试着理解陈止的话中之意。 而陈止也不打扰他。 按着陈止的想法,这造纸行业一旦树立起来,就可以进行扩大再生产,通过技术代差,发挥人脉优势,只要进展顺利,很快就能塑造出一个行业霸主,如此一来,需要的人手会逐步增多,从而增加就业岗位,也为代郡创造了一项新的特产,进而吸引流民,留住人口。 “这虽然只是小道,不能和世家坞堡中的人口对比,但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可以让世家麾下的民众对比,知道好坏。”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在游学时候,经过一座小镇,那小镇贫瘠无比,里面百姓的生活,更是清苦无依,偏偏这种局面下,他们还也一个劲的夸赞镇中的那位地主,说那位地主如何如何的仁义,对他们怎么好,其他地方的百姓生活的更苦云云。 但实际上,这些不过都是那位地主宣传所致,根本原因就是百姓们获取信息的渠道有限,被地主的宣传洗脑,信以为真,因而坐在井底看天空。 代郡虽然是一个郡,但因为世家坞堡对民众人身自、由的限制,其实一样有这样的问题,想要打破的话,就必须创造出对比。 那李立此时也想通了过来,不禁说道:“嗯,太守的这个点子,果然精妙,这薄执若是没有粘液,就不得揭开,而单纯的粘液除了掺入纸浆里面,也是毫无用处,这两边的人手还分开,这样一来,偷学了纸方的人也揭不成纸,而只搬运植物的更无从得方,万无一失!” 他的出发点,却还是在保密上,陈止摇摇头,有些无奈,却也不再多说,因为李立的担心也不是无的放矢,毕竟换成任何人,想的也都要是保密的问题。 “我拿出来的技术,目前是第一代,本就有推广的目的,况且很快就能抽签了,这保密的问题,倒不是十分迫切,而且还能作为一个鱼饵,钓一钓鱼,我虽不是武陵人,但捕鱼的事,也是乐趣颇多。” 陈止这边想着,和李立商讨着,那边李威已经带人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因为是第一次开工,所需要的器械、粘液、制剂、施胶等等,都事先就被陈止派人配置好了,放在边上,让他们按着步骤使用,所以格外顺利。 不过陈止毕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所以吩咐了李立几句之后,就把小书童陈物留下,让他在这边照看,同时居中联络,自己则先回衙门处理公务去了。 经过了几天的忙碌,郡守衙门的里面的公务,已经是所剩无几,陈止的工作效率,让衙门上上下下的吏胥都叹为观止,很多积年旧事,在陈止出手之后,也是一一摆平,半点也没有停止他的工作进度,让人不自觉的敬畏起来。 所以他工作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小心翼翼的。 但是,等傍晚时分,这安静而井然有序的衙门,却忽然被一声呼唤大破了,随后就见陈止的书童陈物,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一见到陈止,就迫不及待的喊道:“老爷!有了!有了!” 陈止顿时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看了一眼周围人诡异的目光,赶紧打断了书童:“歇口气,说清楚!” 陈物也意识到话中不妥,脸上一红,才道:“是作坊有结果了,出纸了!小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纸啊!” 第四百五十八章 白纸出坊,求书上门 陈物这么一说,其他人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是造纸出成果了。 想着想着,他们面面相觑,然后暗暗摇头。 这一众官吏也听说了陈止最近沉迷于造纸,颇为不以为意,觉得这位太守八成是基于个人的喜好,所以才会这般看重造纸之法。 说到底,陈止在他们的眼中,并不是一个治世之官,而是一个中原名士,文章、书法、丹青,样样精通,是名士中的贤达。 这样的一位人,就算有所算计,将匈奴人给算得灰头土脸,但终究是谋略层面的,并非是治民之能,恰恰相反,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他们反而觉得这位太守,有些不够实际,似乎是中原名士务虚的风格,所以才要造纸。 实际上,在他们想来,陈止放着政务不管事实上,陈止已经将公务处理的差不多了,只是这群吏胥按着过往的太守为参照,总觉得不可能处理的这么快不管政务,却去关心什么造纸术,大概是因为代郡太过贫困,这位太守想要写文章的时候,没有满意的纸,于是一拍脑袋,干脆要自己造纸,这才有了造纸工坊。 对于这样的猜测,最近在太守府和几个衙门之中,正在慢慢流传,并且逐步得到了认可。 就在几人思索之际,陈止则对陈物笑道:“不要急,现在时间还有一点,等我将公务做完,再去看看。”说完,却是不紧不慢的整理着手上的公务,看的陈物在一旁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抓着陈止就飞奔过去,但到底是不敢。 陈物跟随陈止之后,见识日广,陈止很多事都不避讳他,偶尔还会教他读书写字,二人名为主仆,实际上更近似于师生,所以陈物对陈止很是敬畏,平时不敢违逆,但这次是在是看过了那张好纸,那心底的惊艳难以抑制,才会这般失态陈止教他读书,带他长见识,同样也培养出了陈物对为学之道、书法之道的喜爱。 这般心态之中,他看着陈止不疾不徐的动作,心里仿佛又蚂蚁在爬,越发焦急起来。 好不容易,等陈止将东西整理完了,挥了挥手,对诸多吏胥交代了几句,这才跟着陈物离去。 等这两人一走,屋子里的吏胥顿时议论起来,还纷纷摇头。 这个说:“这位太守,怕是不如上一位懂民。” 那个则道:“这位新太守毕竟是名士,是文人,侧重不同,也是应该的。” 还有人说道:“陈太守背景非凡,过来就是熬资历的,哪里需要操太多的心?” 但说着说着,他们也意识到在官府衙门里,这么议论上官,实在是不合适,因而几句话过后,就纷纷住嘴,不复多言。 另一边,陈止和陈物一前一后的走着,径直来到了造纸工坊。 在这途中,有不少人见到了这位新任的太守,纷纷向他行礼,其中不乏有过往的商贾,但却没有什么人试图上来攀谈,只是目送着陈止离去。 等陈止来到纸坊,李立、李威还有其他几名工匠,都恭恭敬敬的站好,迎接着陈止的到来,他们的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激动和兴奋之色。 随后,陈止的目光就顺着众人的身影,落到了那刚刚揭起的白纸上面。 按照正常的步骤,制作一张纸的时间,其实并不一定,但依照陈止改良的做法,众人成纸的时间,比预定的要长很多,但考虑到他们都是第一次接手,一边制作,一边学习,这样的偏差,也是能够理解的。 更何况,这刚刚成型的纸,是在太过吸引眼球,只是用眼睛去看,就不由惊叹,发现连他和现行的诸多纸,有着多么大的区别。 结拜、纤细、光滑、轻薄,被悬挂起来,能看到灯光、光线穿过纸张,使之通透。 “小的当真佩服太守!这等纸质,小的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若有此纸,流传于士林,定会引得人人争买,供不应求!” 李立的声音从一旁传出,他的脸上浮现出心悦诚服的表情,由衷的称赞着。 陈止听了,却不动声色,这成品纸和后世的纸比起来,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其中缺陷颇多,他当然不会就此满意,李立、陈物等人的惊叹,那是因为过去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等质地的好纸,这是从无到有、第一次呈现出来,所以才会这般惊讶。 况且,就算是按照陈止原本的估计,这张纸的质地,一样没有达到他的心理预期,想来是理论和实际有着偏差,同时也是这些工匠不够熟练,在工艺和程序上,存在着疏漏和不足,导致的偏差。 不过,这些问题随着日后的进一步熟练,以及扩大规模,都会一一平息。 所以陈止随后就笑了起来,勉励了众人几句,给出了奖励的许诺,在众人兴致高昂的同时,他又说道:“不过,当下人手不够,还不能生产太多,受到不少限制,而且咱们想要推广,还有一段路要走,除此之外,我提议造纸,就是为了给代郡增加物产,但眼下代郡的局面,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况且这纸固然能得名士推崇,但我还是希望,普通人家也都能用上。” 话说的简单,也没有什么慷慨陈词,却让众人心中一震。 让普通人家都能用上这样的白纸,在当下来看,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因为此时的纸张,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手机,如麻纸这样的,就是那种性价比高的种类,能让普通人用上,而楮皮纸则是高端旗舰,需要耗费一定的金钱,还被很多人用来标榜自身。 至于陈止现在主持制造的这种纸,比之楮皮纸还要胜上几分,是真正的高端货,就算是那些名士,恐怕也不容易用到,想要走进寻常百姓家,怕不是做梦。 陈止注意到众人的表情,知道他们心里多少有些不信,却也不解释,随着产生的提高,以及自己的一些推广手段,未来会给出他们答案。 于是他很自然的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交代起来:“当下就先照着今天的顺序,不断的制作,我会慢慢给你们补充人手,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先熟练工序,不然的话,再来人如何去教他们?我毕竟不能整天待在这里,所以为了日后不出现偏差,你们掌握的工序,必须牢牢记住,不得有什么出入。” 李立、李威等人赶紧点头应下,他们都被李立嘱托过,不得泄露出秘方,所以听说日后人手还要增加,无疑就有些嘀咕。 陈止不理会几人的心思,继续说道:“至于这造纸中所需的竹子、藤叶等琐碎之物,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南边购买,会用车队送来,你们无需担心,只要潜心造纸就行了。” “请太守放心!”李立等人恭敬表态。 陈止点点头,又吩咐了几句,待众人再次开工,他就让陈物将刚刚做好的两张白纸收好,然后离开了工坊,准备打道回府。 但刚刚出了工坊,还没有抵达自家宅院,迎面就有一人过来,直接给陈止行礼。 这人正是陈梓。 陈止一见此人,不由就笑道:“乔行,你过来,大概过来给我劝诫的吧。” 陈梓拱拱手道:“太守明鉴,听说您这事要去工坊?” 陈止毫不避讳的点头道:“不错,我这几天忙什么,你肯定是知道的,现在出了一点成果,当然要去看个分明。” 陈梓没有退避的意思,直接说道:“我知道太守心有定计,这造纸工坊的建立,也是为了接下来的大计,但凡事皆有度,否则就是本末倒置了,属下听闻,太守您分派了人手,让他们联络彭城和下邳,说是要拿钱购买大批的竹子、还有藤叶等物,要劳师动众的用车马运送过来,甚至还要让两家派出大批人手护持,恕属下直言,此举十分不妥!” “还是乔行你消息灵通,”陈止微微一笑,并不辩解,“不错,我是吩咐下去了,而且已经派人过去联络了,不过这部分我不是让两家白白拿出,而是出银子购买的,我在彭城的产业虽然不大,但买起这些东西,那也是九牛一毛。” “并非是谁人出资的问题,”陈梓摇了摇头,表情郑重,说道:“而是此举毫无必要,就算纸坊重要,也不该为此劳师动众,不说风评如何,白白耗费了家族的人力和精力,更会丧失时机,那拓跋郁律所说之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在这之前,该将精力都集中在准备上,岂能分心他顾?” “不错,乔行你说的不错,其实我正要让人去找你,购买这些事物的事,我就是打算让你来负责的,这样我也能放心。” 陈梓闻言一愣,这可不是他出面劝诫所求的结果,正要再说,但注意到陈止的表情,忽然心中一动。 莫非,这里面还藏着什么?南下买竹,其实是个幌子?否则何必让我负责? 陈止则道:“这里人多嘴杂,你与我归府,我详细说给你。” 陈梓点点头,跟着陈止同行。 等到了府邸,却有陈舵过来禀报:“老爷,那朱家送来了一幅字,希望您来誊写,说是事先就说好了的。” 第四百五十九章 明运竹藤,暗度陈仓 “朱家的人送字过来了?”陈止笑了起来,“来的正好,正好从朱家的这件事开始运作一下。” 他微微沉吟片刻,对陈舵说道:“去安排一下,通知代郡的几大家族,就说我明晚要举办一场晚宴,用来感谢他们在代县重建上,提供的帮助。” 这话一说,陈舵和陈梓都是一愣,后者则皱起了眉头。 陈止看了陈梓一眼,说道:“这群人这几天,可是一直在关注着我的动向,想要知道我对他们接触汪荃,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因此难以安心,所以我的这个邀请,他们必然不会拒绝,不过我作为太守,要邀请地方上的大族,多多少少得有个正当理由,正好匈奴退去,代县恢复的中间,几家都稍微出力,虽然聊胜于无,但算是个借口。” 说完这些,他又对陈舵说道:“对了,记得让他们将家中的年轻俊杰也叫上,未来代郡要发展,免不了需要这些年富力强的新生代出力,我得先和他们熟悉一下。” 陈舵愣了愣,然后点头称是,随后便退了下去。 陈止则带着陈梓,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很快,就有丫鬟过来奉上茶水。 陈梓也不客气,坐下来品了一口,才道:“兄长,你这宴请的消息一放出去,恐怕几家今晚都不得安生,没有几个人能睡个安稳觉。”这私下里没有其他人,他的口气也就变了。 陈止笑道:“乔行,你该知道,这些事本来就和行军打仗也一样,实者虚之,虚则实之,他们算计我,我先让他们多耗费点心神,算是提前收的利息。” “既然是提前收的,想必之后还要有不少代价,要让他们付出,”陈梓倒是直言不讳,“但是当务之急,却不是惩治这些世家,而是如何抵挡将要到来的战乱,太守先前跟我们提过,拓跋郁律可以作证,而且他们还愿意与我等结盟,而且不管能否成立,都会提前送来三千人作为保证,并且让我们着手准备接收工作,那么除了这些人之外,我们更该准备的,是之前分析过的混乱。” 陈止点点头,示意陈梓继续说。 “之前分析过的,我就不再赘述,但面对危险,单纯关闭城门,不一定是个好的选择,因为我们还要消息匈奴,”陈梓的神色严肃起来,“他们是必定会抓住机会来犯,必须提前应对。”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陈止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次派出去购买柱子、藤叶的人,会以车队的形式运回来,但这些车队中,除了造纸所需之物外,还有一些兵家器物,以及铁矿、铜矿,会有专门的人负责护卫,直到抵达代郡。” “原来如此,果然是暗度陈仓,”陈梓眼中一亮,“太守你坚持要造纸,为的就是迷惑其他人?” “我是真心想要为代郡增加一个产出,但这并不妨碍我同时利用他达成其他目的,”陈止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代郡,或者说幽州,有太多的不确定,我要做准备,就不得不隐藏一些底牌,当下的代郡,兵力主要集中在汪荃的手中,即便未来南边送来的家丁,经过操练,有了战斗力,但没有合适的装备,依旧会陷入劣势,但代郡当下还没有自产兵器的条件,那就只能通过钱货购买。” 陈梓顺势就问道:“我也想知道,这些东西,难道都是兄长你自掏腰包?” 陈止点点头,说道:“工坊也好,家丁也罢,都是陈家之物,当然不能让官府出资,那就是公私不分了,况且世家的问题,在于他们的特权,以至于官府的权柄都难以制约他们,那么就得以毒攻毒,跳出这个局限,另开局面,毕竟我来这里,不是指望给朝廷站稳代郡的,若是那样,只要将我调走,代郡一切都会恢复旧观,我来之前,叔父就跟我交代过,要让陈家在这里立足,既然如此,这些投入,就必须是陈家掌控。” 陈止要做的,是在代郡打压世家,似乎将陈家引入,或者说自己扎根,然后扩大势力,属于南辕北辙,但他实际上要做的,是自己引领局面,同时不引起整个世界阶层的反感,至少在初期,积蓄力量的时候,要如此。 那么用世家的玩法,去挤压其他世家的空间,就算有人诟病,也不会觉得陈止要刨他们的根。 况且,比起朝廷的命令体系,在新汉一朝,明显是世家的命令更容易贯彻。 “当然,陈家当下还有许多的事要做,在洛阳中枢更有布局,陈迭叔父前往蜀中,同样有所谋划,都要用钱,因此这些钱财,是我从自家产业中拿出来的,最多是像彭城几位叔父借了一些,他们信任我,所以原因听从我的安排。” 陈梓默然不语,最后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我会过去居中调节的。” “那就当万无一失了,”陈止重新露出了笑容,“这暗度陈仓的事,最怕的就是事不机密,暴露出去,有你坐镇,当可无忧。”这段时间的相处,足够他了解陈梓的才干了。 但随即陈梓却又道:“不过,我的来历,代郡世家不少人都知道,我这一走,万一有心人留意起来,说不定就要有所怀疑,细细探查,反而有暴露的风险。” “你的担心不错,但也不用多虑,”陈止却微微一笑,“若我造纸只是幌子,那当然会被怀疑,可为兄是真心要造出好纸,也能做出好纸,这真假之间,根本无从分辨,等他们见了,自然就知道,乔行请看……” 说话间,陈止取出了那两张纸呈现在陈梓面前。 顿时,本来还一脸谨慎的陈梓,顿时就是瞳孔放大,看着面前的纸张,楞了一下,随后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轻轻一摸,赶紧收了回来。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 陈梓也是饱读诗书,书法有着造诣,武人爱兵刃,文人爱墨宝,这能写几笔好字的人,又怎么会不喜欢能配得上好字的纸。 陈梓也不例外,惊讶了一会,他抬起头,露出佩服之色,问道:“这纸……” “这纸如何?”陈止笑着反问。 陈梓重重的点头道:“上品好纸!轻薄通透,光滑洁白,如月光照地,霜落凡尘,梓生平仅见!” 之前,李立说过,自己从未见过这般好纸,但以他的身份,见到好纸的机会也不多,陈梓就不同了,跟在陈永身边,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眼界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他见过的物件,多为稀罕玩意,却也给出了这般评价,足见此纸之质!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按照历史的发展,这样的造纸技术,要到几十上百年以后,才会显露端倪,被陈止提前拿出来,这巨大的代差,足以造成这般的震撼。 “现在才知道,为何族兄之前那般信心满满,”陈梓感慨过后,就摇头轻叹,“当今之世,重名重物,那有名的权贵、财主,时常以斗物比财为名,名家的墨宝、传世的丹青,又或者是存世的孤本,时常被拿来比斗,以彰身份,除此之外,西域的异宝、海外的物件、南边的出产等,但凡事旁人没有的,自己有的,都会拿来显摆,族兄的这纸,可谓冠绝当世,旁纸不可比、亦无从替代,乃稀罕物,一旦现世,为名士、权贵所知,必定掀起吹捧!” 陈止笑着点头,忽然又问:“若是再配上一二文章、学问大典呢?” 陈梓一怔,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止又摇头道:“此纸所需,唯弟自南所送之勿方出,南北运输颇多周折,短时间内恐难多产啊。”他这话并不尽实,代郡也有替代之物,但为了前期准备,需要作出南北运输的架子,也好方便行事,顺便将白纸炒成期货。 陈梓又是一怔,等明白其中关键,眼睛顿时瞪大,最后叹服拱手,暗道奸商。 商定了此事,陈止又留下陈梓在家中吃饭,两人聊起家中之事,随后陈梓又提起了那朱家送来的一副字。 “之前午宴,答应了朱太公,给他写一副字,现在正好兑现诺言,”陈止笑了起来,“其实他在这个时候送过来,也是为了试探我的态度,还是前面提到的,他们接触了汪荃之后,心里没底,不知道我如何看待此事。” 对面的陈梓欲言又止,最后没有说什么。 倒是陈止道:“乔行,你有什么话,可以照实说。” 陈梓想了想,最后还是说道:“几大家族试探,也有看兄长的态度,然后决定去留的意思,他们是依附于汪荃,还是归顺兄长,都还未定,而且从长远来看,依附兄长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有人和我竞争,他们就可以待价而沽,”陈止摇了摇头,“最后归顺于谁,要看我和汪荃谁给的好处多,以及万一谈判破裂,我和汪荃谁能给他们造成更大损失,从这两个角度看,就算能拉拢到世家,也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等于是将未来的事,交给世家来评判,要做什么事,都得和他们商讨过才能决定。” 陈梓很想说,这样也无不好,安安稳稳的做个几年太守,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直升中枢,才是仕途正道,若一直在地方厮混,如何能掌握大权,造福陈氏? 但想到陈止这些天的作为,这些话陈梓还是留在了肚里,他既然被派来辅佐,当然要尽心尽力。 一顿饭吃完,陈梓告辞回去,做着准备。 等到了第二天,他就随着一队人马出城。 这出城的队伍,倒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让城里的人看到了,就有人传扬开来。 第四百六十章 观人猜计,有人访之 “陈止的那个族弟,好像是出城去了,听说是为他去采买、运送竹材之类的东西的,还说这些东西是用来造纸的。” 代县有名的酒楼比邻楼上,几名青年济济一堂,杯盏交错之后,有人低语了一声。 这人赫然就是郑家的郑知。 在他的身边,刘家的刘青、唐家的唐资、王家的王左,还有朱家的朱完,代郡数得上名号的几个大家,他们的青年一代,都有一人坐在这里。 这次聚会,可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因为陈止今晚要宴请各家的消息传开,让各家心里拿不定主意,这次派出子弟出去,相互之间试探一二,也好提前有所布置。 但是碰头之后,彼此试探,居然都不知道更多的消息,不由都皱起眉头。 正巧这时候,那边又传来了陈梓的消息,让他们总算是抓住了一个突破口。 郑知议论起来,没什么负担,反正郑家已经得罪了陈止,郑太公又打定了主意,抱紧王浚的大腿,在里面挑拨离间,也好稳固自身,他是不怕陈止如何了,就用略带嘲笑的语气,说着:“你说这个陈太守,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都是代郡的太守了,整天不干正事,就操持着自己的那几间作坊,听说还是自己的产业,他这是来当官呢,还是来获利呢。” 旁人听了,纷纷皱眉,没有人应和,这话接下来,是要得罪人的。 见无人回应,郑知也觉无趣,眼珠子一转,朝王左笑问:“王七哥,你家名下,不就有一间纸坊么,这陈家的工坊要是建起来了,可是要威胁到你那纸坊的生机了。” 这位王左,为代郡王家的年青一代中有名的好爽子弟,和郑知的关系不错,平时厮混在一起,但现在听到他的话,却谨记着家中的吩咐,谨慎的答道:“这造纸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陈太守的打算未必能成,就是我家那作坊,也不过就是造些麻纸,拿去草原换些东西,本身并不值钱。” “你看看,还是你王七哥知道的多,”郑知却是顺势就拍了拍手,“就等着看吧,陈太守能弄出个什么来,不过我总觉得吧,这陈梓出去运竹子,有点问题,难道还能用竹子造纸?别是背地里有什么谋划,用造纸来遮掩。” “郑兄的这个说法,我觉得还是有些可能的,梅县到郑兄你也有深思熟虑的时候。”在旁边喝着茶水的唐资,这个时候却突然出声,附和了这么一句,话中有点调侃的味道,但配合着表情和语气,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嗯?”郑知却是愣住了,其实他说出这句话,还真没有经过什么考虑和分析,完全是为了调动他人的情绪,来挑拨旁人怀疑陈止罢了。 虽说家中教了他,最好隐忍,可郑知来到之后,与其他几人交谈,兴致起来了,就有些管不住嘴了,况且他们郑家现在还真有心再招惹一下陈止,给汪荃一个投名状。 这边唐资一说,郑知楞过之后,就赶紧故作姿态,微微一笑道:“不错,毕竟这竹子为纸,可谓闻所未闻。” “那可能就是郑兄你孤陋寡闻了,”刘青放下茶杯,也出声插话进来,“我倒是听说在江南地界,就有竹纸之说,本不知道真假,但陈太守出身徐州,靠近江左,想来是知道一些的,他为天下名士,洛阳推崇,必然不会无的放矢,这运送竹藤之类的,大概是有所考量。” 和郑家相反,刘青和他的父亲刘宝,在刘家代表着想要亲近陈止的一支,当然会有心维护。 只是他这边话音落下,唐资却继续道:“话虽如此,但那位陈梓乃是陈太守的左膀右臂,为其谋主,很受重视,这样的人会因为家中产业,就派出去么?明显有些说不过去吧?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是不是真的有暗度陈仓的意思?” “太守牧守一方,能有什么需要暗地里进行的?唐兄怕是想多了。”刘青摇了摇头,依旧还是为陈止说话,但心里也有些怀疑,只是嘴上仍然说道:“说不定,是因为太守造纸有秘方,可得上品好纸,为防万一,这才会派出陈梓先生,不然的话,王兄家中都能就地取材,直接造纸,何况太守?” “既然如此,那我倒是有些好奇,陈太守的纸是个什么样,”唐资露出了感兴趣的样子,“我这些年经营家中产业,也有些心得,更有自己的渠道,若是太守有好纸,那我可不能错过,或许可以有所收获,估计这纸的模样,这几天就能见到,或许今晚的晚宴就能一睹真容,到时候若是这纸只是寻常,那陈梓先生的动向就有些奇怪了。” 王左心中一动,笑问:“若是那纸很好呢?” “那我可就要与王家争一争了,”唐资似笑非笑,“咱们代郡往草原走的纸,多编纂成书,写上文章,这里面可也有不少赚头,王兄手下的那些文士,那可是极为擅长誊写,我若是也养上一批,写些道德文章在好纸之上,贩给草原上慕文之士,可是个好生计。” 王左神色微变,旋即敛去,才道:“唐兄说笑了。” “哈哈哈,”唐资笑着端起茶杯,“喝茶,喝茶,等会该回去了,准备晚上的宴席。” 几人又顺势转移话题,几句过后,相互道别。 那唐资回去之后,眉头皱着,想着要不要派人盯梢陈梓一行,但想到此举万一被发现了,难以解释,说不定就被陈止误会了。 “算了,还是等一两天,想来太守的纸也就是这两天就能见分明,到时候再决定是否要派人盯梢,若是那纸不好,完全可以就近取材,如王家一般,那派出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就有问题了。” 这边正在想着,忽然就传来消息,说是有人上门拜访。 唐资作为唐家第三代的杰出人物,年前的时候就成家了,现在也是自居一府。 “这个时候,谁来拜访我?” 等听了门房的回报,他便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没想到会是他。” ……………… 在各家的看法和准备中,夜晚降临,在陈止新买的宅子中,一名一名闻名整个代县的大人物,接连到来。 唐资也在自己书童的陪伴下,跟随者叔父唐典、唐允一同前来,同行的还有一位青年,他半张脸都是胡子,神色平静,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前方。 远远地看着那座府邸,唐资就轻笑道:“这位陈太守还真是个妙人,我若是没有记错,这座宅子原本是南边的一个商贾的资财,但其人出塞之后,碰到了胡人马匪,惨遭杀害,其亲人变卖了这边的产业,回归南方,这宅子被说成是凶宅,价格不贵,而且地方其实也不大,也就是前院、正堂宽敞,还是因为那商贾做的事皮毛生意,经常要在前院中铺开摊子,这才可以扩大,否则的话,今日这晚宴,都不知道能不能站的开人。” “还是你对城中的事了如指掌啊。”唐允在旁边笑了起来,此人乃是城外一处坞堡解山堡的堡主,和陈止有过一次会面,算是唐家中和陈止有交集的人物,所以会被派过来参加晚宴,“不过,话说回来了,这次晚宴,太守居然没有在酒楼设宴,而是在家中摆下家宴,也真是奇怪。” 说着说着,他又打量着那宅院,摇摇头道:“听说陈太守最近可是大方的紧,花钱不少,怎么在自家住的地方,反而不舍得掏钱了,这座宅子并不值钱,配不上他的身份。” 走在前面的唐典,这时转头低语道:“毕竟是朝廷命馆,有官府提供府邸,自己又买的话,当然不用买太大的,省的给人闲话。” “说的也对。”唐资点点头,随后看向身边的那人,笑问:“慕容兄弟,你这次拜访太守,挑的时间不错,正好赶上了这次晚宴啊。” 原来,这个走在他身边的人,乃是鲜卑慕容氏之人,和唐资等人算是旧识,这次过来,是想要通过唐家,拜访一下陈止,恰好就赶上了这次晚宴。 这慕容听了就道:“还是多亏了几位,不然怕是见不到人,实不相瞒,我之前与兄长去中原行商,就曾路过洛阳,当时就听到了太守的大名,想要过去拜访,却因为种种缘故,没有如愿,这次也是过来碰碰运气的。” 唐允便笑道:“慕容君,你家的商队,那可是不得了,咱们两家也做过几次,我可是知道的,这次去中原,大概是发财了吧?” 那慕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的事,不过是略有收获罢了,比不得诸位。” “这话就不尽实了,我们这里,如何能与中原腹地的繁华之地比?”唐资摇摇头,随后话锋一转,“说起来,慕容兄弟你上次过来代县,已经是几年前了,如今再来,觉得这代县比之过去,如何?” “上次来的时候,是三年之前,”慕容毫不避讳的说着,“比起上一次,如今这代县的县城夯实许多,城中的商肆也多了不少,来往的商贾更是翻了一倍,看起来很是热闹。” “这倒是真的,”唐资轻笑一声,“不过这些都是上任太守的功劳,那陆太守对我唐家不客气,但能耐还是有的,不知道这新太守,比之他,又会如何。” ,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四百六十一章 兵马未动,外交先行 “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唐典瞪了唐资一眼,接过话来,“太守在洛阳早就名声大噪,所主持的几件事,更是明传千里,执政署民之能无需怀疑,而且当今的代郡,只有一位太守,不要再提前任、现任了。” “嗯,侄儿明白了。”唐资点点头,脸上没有恼怒,神色从容的点头。 倒是那慕容,这时说道:“唐兄,我入城之时,见城外有兵营,问了左右才知道,是拓跋部的人马,不知道那拓跋郁律,今日会不会过来?” “你先前不是问过一边了么?”唐资笑了起来,“今日的邀请,并没有他,也没听说此人回来,据我了解,这拓跋郁律就要离开了,所以这几天都在城外的军营里,今日也没有入城。” “那就好。”慕容也不隐瞒,做出了坦然之色,“你也是知道的,我们鲜卑各部之间,也有不少龃龉,我和拓跋部的交情不深,就怕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坏了太守的兴致。” 唐资笑而不语。 慕容见势又道:“唐资兄弟,你的商贾之能,我等十分佩服,这次过来除了拜访陈太守,更是有心和你商谈一下,与我族再合作几次。” “这个等晚宴之后,你我再详谈吧。”唐资微微一笑,并未给出承诺。 那慕容见状,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却不由暗叹一声,同时略有些焦急。 这人的名字,名叫慕容皝,乃是当今慕容鲜卑头领之子,不过与唐家之人的交往,用的却是化名,原因也很简单,慕容皝的这个名字,在中原腹地,知道和关心的人不多,但在这边疆地界,却几乎人人皆知,因为他已经被确定为下一任的慕容头领继承人了。 不过,他之前所说的,去洛阳想要拜访陈止,却未能如愿,却不是在说谎,而是确有其事。 这慕容皝正是前文中,和他的兄长慕容翰一同,在百家茶肆中与人交谈过的两人,化名燕赵之士,在洛阳停驻了几天,打算拜访陈止,结果正好碰上了事,传言陈止因张应之故,要有变故,最终没有成行,但他们打定了主意,陈止去往北疆为太守,早晚都能拜访。 只是,他这次过来代郡,却不全是为了弥补之前在洛阳的遗憾,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为慕容鲜卑拉拢一二盟友。 战争临近。 不过,任何战争都不是说你今天要打,那就马上开始拼命的,在这之前往往伴随着众多的外交行动 敌对两方之间的交涉,是必不可少的,无论是外交欺骗,还是外交休兵,又或者利用外交拖延时间,都是常用的伎俩。 除此之外,这交战的双方,还会在正式的战争之前,与周围的相关势力取得联系,或者是拉拢为盟友,依仗其力,或者是商定条件,让他人保持中立,也有的是和对方的盟友进行接触,试图改变局势。 比如三国时期,曹操居于劣势,而袁绍与刘表之间有着默契,曹操便利用外交手段,等死了袁术,稳住了刘表,打压和收服了张绣,又将本来就相对袁绍少得多的兵马,分出一股,镇守于南边,随后才真正开始了官渡之战。 否则的话,以曹操集团所在的地理位置,那一个四战之地的局面,这边刚一动手,后边就有人背刺,那谁都受不了。 这样的事实,也使得不少人认识到,在一场战争开始之前,能通过外交努力,创建对自己有利的局面,至少维持住局面不恶化,才是以弱胜强的前提。 慕容鲜卑如今面临的局面,比之曹操当年,那可是要恶劣许多,如果按照实力而言,正在推动汉化的慕容鲜卑,在实力上比段部鲜卑、宇文鲜卑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强,和拓跋鲜卑相比,也是不逞多让,而且和拓跋鲜卑相比,不用受制于匈奴国。 但问题是,这次要面临的局面,是其他几方联合起来,共同出兵! 连镇守新汉北方、拥有庞大兵马的王浚,都有可能参与进来,这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王浚一旦加入,局势就要翻转,到了那个时候,周围的零星势力,难免就会跟进,说不定最后都要来占个便宜。 为了避免这样的局势出现,才有了慕容皝的这次出面,而实际上,慕容鲜卑派出去的人,不止他一个,而且也不光来了代郡,几部慕容、两州大将军府,连带着还有周边的其他势力,都试着接触,而目的也各自不同,有的是为了拉拢,有的是为了探查情报,也有的是为了稳住对方,乃至还有策反的。 慕容皝作为继承人,他的任务也很艰巨,就是尽可能的阻止王浚的加入,为此甚至可以做出重大让步。 只不过,这样的选择,无疑会让慕容鲜卑丧失自主性,不到最后的关头,慕容皝这位未来的慕容头领,肯定不会选择这样一步,于是就打着其他的主意,所以这次南下,他先让人去王浚那边通个气,自己却是隐瞒了身份,以化名来到唐家,又借助唐家的帮助,参加了陈止的这场晚宴。 说话之间,几个人踏入了陈止的晚宴。 这院子里的人其实不多,别看刚才来的人不少,一个接着一个的,但实际上也是这一会来的人太多,等唐家的一行人进来,放眼看过去,这才注意到,真正到了这里的,其实就是那几大家族的人。 代郡的四大家族,加上强势的刘家,以及余下的三个较大的家族,合起来也就是八家,八家人的第二代子弟,带上一二三代青壮,合起来二三十人,在这个较大的院子里,也不显得拥挤。 “来的人不多,但都是代郡真正有影响力的人。”唐资看了一圈,就吐出了这么一句,不动声色的瞥了慕容皝一眼,后者同样心中一动,看着院中人,若有所思。 他从很多人的脸上,看出了隐隐的担忧之色。 接下来,就是毫无意义的相互问候,这也是这种晚宴的保留节目了,只不过这次还多了唐资为众人引荐慕容皝的环节。 不过,慕容皝本身就带着伪装,贴着假胡子,加上化名,也不担心被人认出来。 只是突然之间多出了这么一个人,难免让人有些疑惑。 “这唐家怎么回事?居然带了个鲜卑人过来,莫非是因为陈太守这边也有鲜卑人的关系?但听说今天的晚宴,那拓跋郁律也不来。” 听过介绍,问候之后,郑家的郑盾和郑知两兄弟,又在角落交谈起来,发出疑问的,自然就是郑知了。 郑盾则答道:“谁知道呢,不过这个鲜卑人估计不一般,今日的晚宴,太守特地交代了,是要请咱们几个大族,其他势力稍微弱一点的,都不在被请之列,结果唐家却敢带着这个鲜卑人过来,十有八九是这人的身份不一般呐。” “有古怪!”郑知正在嘀咕,人群中忽然热闹起来,却是陈止终于露面了,他这位太守,是在场身份地位最高的,当然要压轴登场。 他人一来,就有人摆上矮桌,让众人落座,摆上酒水。 顿时就是一连串的奉承,说他如何如何辛苦,为民理政,又有不少人让他注意身体,不可太过操劳。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聚集在这里的,是陈止的一帮后辈、后生。 陈止则是笑呵呵的回应,倒是也是其乐融融。 说着说着,陈止坐在主席,对着众人举杯道:“府中简陋,可没有那酒宴之地的喜庆,没有舞女歌姬,不见百戏绯言,招待不周,诸位不要觉得怠慢。” 众人赶紧回应起来。 “这都是太守您爱民如子啊,为了民众,自己却这般朴素,实乃我辈楷模。” “可不是吗,正是如此啊。” “我等今日过来,本就不是要吃喝一番,而是要听从太守教诲。” 说出这些话的,多数还是几家的二代子弟,但旁人听着却不觉得肉麻与恶心,显然是深谙此道,不以为意了。 陈止笑而不语,与众人一饮而尽,然后让人奉上菜肴。 这酒肉端上一张张矮桌,味道散开,让众人啧啧称奇,因为那味道着实香腾。 “好香的味道,这是怎么做出来的菜?”慕容皝闻了一下,顿时食指大动,但还是坚持正襟危坐。 这些菜肴,是按着陈止一直以来的食谱制作的,他的食谱那可是经过了千锤百炼,在香料、佐料不足的情况下,经过反复修改,又有夫人尝试,这才锤炼出来的,当然是味道别致了。 在场的人里面,本就有好口舌之欲的,闻着味道就有些受不了了,但考虑到场合,没有立刻动筷子。 “饭菜简陋,因屋子不大,只能在院中招待各位,希望各位不要介意。”陈止摆摆手,示意众人动筷。 “正好赏月啊。” 众人客气一句,迫不及待的开吃,随后这一个个的表情,顿时就精彩起来。 “好吃!真是美味佳肴!” “香啊,这是何物所做?” “美味至极!” 饭菜入口,众人就是一阵情不自禁的称赞。 那唐资却是神色微变,心里暗道:这些人过来的时候,心里忐忑,不知陈止要说出什么,准备郑重对待的,结果只是吃了一口菜,气氛就变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这文章,我要摸 这些人担心的是什么,唐资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担心陈止会在酒宴上,提出什么事来,让他们难做。 “这事其实挺有趣的,”找了个间隙,唐资来到唐典的边上,低语道:“之前,汪将军闹出了那么一出,让众人的心里担忧,迫切的想要知道陈太守是什么意思,可等到事到临头,真到了太守要表明态度的时候了,他们反而又担心、害怕起来,估计现在又不想让太守表明态度了,所以顺着这美食,开始称赞了。” 说话的时候,这位唐家俊杰的目光,扫过周围几个矮桌,看着那一个个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啧啧称赞的人,微微摇头。 唐典看了他一眼,也是轻轻摇头,然后嘱咐道:“先别想这些,今日咱们就是来参加晚宴的,最多是为慕容君引荐……”他看了一眼旁边正大快朵颐的慕容皝,“这情况咱们提前通报给太守了,他既然同意了,想来也有和慕容部联系的意思,除此之外,咱们都不要多问,太守怎么说,怎么听就行了。” 唐资点点头,又坐了回去,露出了一副安然表情,拿起筷子吃了起来,那味道在嘴里萦绕,也让他不由的心中舒畅。 “这等美味,真不知道是如何烹饪出来的,看来太守府的伙房里面,有能人啊!就算是中原腹地,这等美味,怕也不多见吧。” 此时,这新汉的烹饪技术也算多样,因为自秦以来,国土广大,贯通四方,所以各种食物都能在疆域内流通,尤其是权贵世家阶级,更可以借助特权,享用美食。 而随着铁器取代铜器,成为饮食器皿的主流,烹饪方法也逐渐多样化,在谈玄之风的影响下,士人阶层对食材原料的处理,越发看重,因此这口舌之欲,在新汉也有很大的发展。 而代郡这边还有个特点,因为靠近草原,也就收到了塞外民族的影响,有着烤制肉类的习惯,并且渐渐传向中原腹地。 这一时期,蒸、煮、煎、灸、炮、脍、脯、酱等等手法,越发丰富起来,同样也是士人追捧之事,所以对于美味佳肴,士人多不吝称赞。 陈止家的伙夫,集成了陈止的方子,首重食油,为植物榨取,加上特殊的处理手法,再加上诸多佐料,方能成味。 这样的美味,让众人一阵好吃,半晌都没人说话。 等他们回过神来,看着陈止坐于上首,正笑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心里重新想起今日过来的正事,那被美味所压下的思绪重新泛起。 “诸位……”陈止见众人回神,再次开口。 来了! 与会众人登时一个激灵,以为陈止要就边军之事,发表看法了,顿时都停下动作,正襟危坐,但也有几人放下碗筷的时候,恋恋不舍。 “朱君……”没想到陈止却忽然一转头,朝着朱家三人看了过去。 朱家这次来的,是家主朱留的弟弟朱宪,跟着他的是两名侄子,其中就有当日前往屯兵军营的朱完。 被陈止一点,那朱宪就停止了身子,冲着陈止拱拱手,道:“不知道太守有何吩咐?” “无需这么客气,”陈止摆摆手,然后微微前挥,身后的小书童陈物,就捧着一张卷轴走了过去,“贵府之前送了一幅字来,乃是朱太公的一篇文章,朱老太公上次就跟我提过,希望我能抄写一遍,长者之言,吾不敢耽搁,是以连夜写成,正好借着今日的机会,让你给朱太公捎过去。” 抄写的文章? 众人一听这个事,顿时都想到了之前的午宴上,三位太公出面的一幕,以及那位朱太公求字的事。 向领导求字这种事,那是贯通古今的,其中隐藏着何种目的,众人心知肚明,却没有想到,陈止会在今日提起。 或许是想要借着这事,点醒各家? 正当众人这般思考之际,陈物则已经捧着那卷轴,来到了朱宪等人的跟前,并且奉了上去。 朱宪当然要给陈止一个面子,哪怕心里在意的是正事,也不得不正经接过来,然后就顺势取开,准备装模作样的赏析一遍,给点称赞。 只不过,那卷轴落到手中的时候,他就感到有些不对,等真正取开之后,目光一扫,登时就愣住了。 “这字……真是好字啊!” 一年的沉淀,陈止在书法上的造诣,又有了提升,是以这一手书法一展示出来,首当其冲的朱宪就愣住了。 那朱完也上前看去,不由叹息道:“难怪太守的书法之名,传遍南北,当真是上品之字,也无关乎祖父求墨宝了,这一幅字,当真令人惊叹。” 两人的表情和话语,当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只是距离的关系,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能是远远看着,但他们这一看,顿时就意识到不对了。 “怎么这字轴上的纸,还在反光,好像是上面蒙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原来,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借着月光和灯火,虽然看不到写了什么,却能发现那写着字的纸面上,泛着光辉! 这样的事,可是让他们很是意外,过去没有经历过的。 “这纸是不是有些……太白了?” 忽然,唐资看着那纸上的反光,心中一动,想到了自己原先在意的事。 “莫非是传闻中,这位陈太守一力主持的那种新纸?不过灯光灰暗,月光皎洁,加上距离的关系,是不是我的错觉?” 他这边想着,不动声色的朝着另一边看去,目光落到了王家的几人身上,正好看到王左那脸上的震惊和意外之色,而对方的目光,也是紧盯着那张字轴的。 “哦?看这样子,好像有点意思。” 收回目光,唐资摸了摸下巴,看着那张纸,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其他人同样也在因为也都在关注着那张纸,一个个神色变幻不定。 按理说,他们就算是发现了纸张的不同,心里惊讶,也不该表现的这么明显,然而这段时间以来,陈止的种种动向,早就成为各家关注的焦点了,对于他一力主持的纸坊,更是被各方关注,很多人都在猜测,为何这位新任太守,会对造纸这件事这么上心。 现在一发现朱宪手中的纸,居然在灯火下能够反光,这心思顿时就有所不同了。 实际上,这纸的反光,其实是也是特定时间的产物。 陈止所主持制作的这张纸,洁白而通透,整个纸张的厚度不大,又用了几种新的工艺和技术,杂糅了多种原材料,但比起后世的纸,还是大有不如的,只是占了时代的便宜。 现在之所以反光,是由于施胶与浆汁的作用,更大的原因,还是夜色之中,有月光照射,使得纸张的白度又提升了几分,这才能反射灯光。 如果是在室内,灯火通明而无月光,这种反光也不至于这么明显。 不过,注意到众人的表情和态度,陈止很清楚,自己这次宴请众人的一个目的,已经是达成了,但他也不说破,而是坐在上面,笑看眼前局面。 反倒是正在看那篇文章的朱宪,只是惊叹于上面的书法之美,如痴如醉的看了几眼,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但忽然就注意到满院人的奇特表现,不由一愣。 这群人怎么了?难道也看到了上面的书法?不对呀,这对面唐家的几个人,除非有透视眼,不然如何能透过纸背,看出书法之精妙? 他这边正想着,却发现身边的侄子朱完,也是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问道:“完儿,你看这篇文章如何?” 朱完吞咽了一口,却不回答,而是指着那卷轴道:“叔父,还请将这文章拿来给我摸摸。” 摸摸? 朱宪笑容一窒。 这书法从来都是品味、欣赏,哪有你这种说法的,还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子说出来,让人听了难免暗笑,怎么这个朱完,平时挺稳重的,这会却做出这般举动。 心里想着,他暗暗摇头,打算回去好好说道说道,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立刻就说什么,于是便将那文章递了过去,故作无事。 没想到,朱完接了文章,虽也在意书法之美,但也只是沉浸片刻,就上下其手,用那手指一寸一次的触碰和感触写字的卷轴。 朱宪顿时大皱眉头,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未免太不庄重,有失体统吧?太守好心写了文章,你岂可这般,万一弄了无损,如何给太公交代?” 朱完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认错,跟着就道:“叔父恕罪,实在是这写字的纸,令侄儿太过在意了。” 写字的纸? 正所谓灯下黑,他朱宪被书法吸引了心神,沉浸其中,现在还在回味,以至于忽略了其他,经朱完这么一提醒,才有所察觉,再看那纸的时候,神色已经有了变化。 正当他要说话之际,已经有个声音当先响起来了 “贤侄,这文章,能不能也……给我摸摸?” 又是一个摸摸,但朱宪却已经不意外了,因为他正回忆刚才的手感,这心里依然明白,正想着拿回来再摸两下,验证感触,却听到这个声音,寻声看去,却是那王家的王淀。 王淀手底下的产业,正是纸坊! 此时,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眼睛里有着混杂着好奇、惊讶于担忧。 第四百六十三章 捉摸不透,择一家而言商贾事 “敢问这纸……” 等王淀仔细的打量了那纸之后,就朝着陈止看了过去。 “这纸如何?”陈止也不啰嗦,干脆的反问了一句。 王淀沉吟了一下,一咬牙说道:“这纸材质堪称上成,在下也是干这一行的,也曾在南边的几个大城,见到过好纸,但和这张纸比起来,似乎都有不如,不知道是从哪家工坊中诞出?” 他这么一说,本来还只是惊奇的人群,怒视就有了炸开锅的趋势。 他们本来只是觉得这张纸不错,比这代郡之人平时所用要好上许多,要知道,代郡这个地方,普通的粮食尚且无法完全自给,更不要说士人阶层更高追求的些许物件了。 “真的假的?有这么厉害?” “比南边的纸还好?这怎么可能?” “对啊,此纸显然是出自太守的工坊,那就是代郡出产的,如何能有这般评价?” 众人的目光聚集过来,一个个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 这张纸的来历,他们都猜得出来,无非就是陈止的作坊出产,但这作坊可是在代县城中,是代郡的本地造物,能比南边的东西还好? “假的吧,用咱们本地之物,造出来的纸,能好过南边的?”郑知嘀咕了一声,和身边的郑盾对视了一眼,随后听到了自家叔父的吩咐,就同时起身,冲着陈止拱拱手,随后离开了座位,凑近王淀,也想要摸一摸,其他人自然是如法炮制。 一时之间,人人起身,不断凑近,便要往上面摸一摸。 奈何众人这么一番动作,却把王淀惊醒过来,赶紧就下意识的把东西往身后藏,但他这边刚动手,旁边的朱宪已经是一手抓住,然后顺势抽了回去,三下五除二的卷好,藏在身后。 “朱兄,你这是做什么?”王淀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了,自己都还没摸清楚呢。 朱宪笑道:“这东西,是我家太公所需,太守好心赠送,若是让诸位这么摸来摸去的,万一摸出个好歹来,我回去没法交代啊。” “你呀,你呀……” 王淀的心里好似有蚂蚁爬来爬去,偏偏他自家就有这般产业,当然关心那纸的材品,奈何朱宪说的在理,终究不好抢夺,况且周围还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也不好出手。 但想到那卷轴来历,心中一动,又朝陈止看了过去,期待着他解释这纸的事。 谁料陈止却话锋一转,说道:“诸位,今日有不少代郡俊杰到来,其中还有几位,不久前去了屯兵之地,被汪将军的人亲自送来的……” 这话一说,众人登时一个哆嗦,那种种念想迅速消退,再次想到了他们担心的事。 “看来诸君和汪将军是很熟的,你们的家族与边军也有不少往来,既然这样……” 听到这里,众人的神色越发冷峻起来,不知道陈止会说出什么话来。 陈止扫视众人,忽然展颜笑道:“既然这样,诸位以后一定要做好桥梁,我在代郡理政治民,汪将军则是保境安民,这一文一武相合,才能让代郡安稳,所以今后我与汪将军得多多沟通,这就要靠诸位做这个中间人,传达两边的意思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知道局势不对,想要和汪荃和解?但从这位太守过去的传闻中来看,他也不像是个这样的人啊。 在众人的疑惑中,陈止再次停下了话来,反而招呼众人用餐,而在随后的时间里,对边军之事就只字不提了,让众人越发的疑惑、憋闷。 仿佛是知道了陈止的态度,偏偏又不能肯定话中真假,知道晚宴散去,依旧还是难以纾解。 这种情况下,当他们听到陈止特地让唐家的人,以及跟随唐家同来的鲜卑人,这种人的心思不由更加忐忑起来,再想最初的饭菜,中间的白纸,一个个都是心乱如麻,百般滋味在心头。 就连被留下来的唐家几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兄长,你说让咱们留下来,是做什么?难道太守他想要借助咱们唐家的力量?”唐允坐在堂中,等候着陈止的接见,却忍不住询问。 唐典眉头紧锁,点头道:“八成是有这种可能的,毕竟咱们家因为我的疏忽,被陆区打压了三年,想要重新崛起,就得有所依仗,想来太守也看到了这些,想要利用我家。” “我倒觉得,不一定全是这个原因,”唐资笑了起来,“说不定太守的真正目的,会让咱们大为意外也说不定。” “此话怎讲?”唐允楞了一下,“资儿,你要是看出了什么,就说一说,别绕圈子了。” “很简单,”唐资指了指旁边的墙壁,隔着墙壁的另一边,坐着慕容皝,“若是要商谈这样的事,就没有必要将慕容留下来。” 慕容皝被留下来后,给请到了旁边的厢房中等候,这堂中除了刚才过来沏茶的仆从,没有其他人在,所以三人说话才能没有多少顾忌。 “但也支开了,”唐典接过话来,“不过唐资说的不错,这次将我们留下来,或许有拉拢我唐家的意思,但肯定还有其他的考量,咱们也不用瞎猜了,就等太守过来说明吧。”说着,他看向了唐资。 对这个庶出的侄子,他还是比较看重的,也知道是个人才。 唐资点点头,不复多言。 没过多久,陈止就推门而入,对这屋里三人笑道:“让几位久等了。” 几人连忙客气。 “客气话的,咱们不用多说了,”陈止摆摆手,然后坐了下来,“请几位留下来,是我知道唐家这三年的产业发展的不错。” 他见唐典、唐允的表情略显尴尬,就解释道:“这可不是讽刺,陆太守对唐家的成见,我是知道的,但寻常人家碰到了这事,说不定架势就要倾颓,但贵族却不然,虽也有损失,失了不少的地,偏偏通过产业、商贾之事,将那损失弥补回来了,足见能耐!” 三唐一听此事,先是一愣,跟着面面相觑,随后是神色各异。 那唐允是稍微放心下来,同时也是暗暗欣喜,觉得陈止果然是有借助他们唐家的意思,但唐典和唐资则眉头皱起,听出了陈止话中表现出来的、对唐家的熟悉。 一个上官,这么了解自己的家族,明显是特别调查过,这未必是好事。 “三位也不用担心,我了解这些,不是出于恶意,而是有心和你们合作。”陈止看着三人,缓缓说出这话。 唐典依旧还是皱眉,但唐资则心中一动,试探性的问道:“太守所说的合作,指的莫非是那纸坊?” “不错,唐公子果然敏锐,难怪能将唐家的产业扩大,”陈止点点头,毫不避讳的说道:“我那纸坊的出产如何,想必几位已经亲眼见过了,半个月内,这纸就能大量出产,到时候这般材质的纸张,如果向外贩卖,自有不菲收入,只是我毕竟为官,手下也没有合适的商贾,因此就想着找人合作。” “所以,太守就看上了我唐家?”唐典微微点头,随后有看了唐资一眼,“唐资,你来与太守分说吧,这商贾之事,我亦不甚清楚。”唐典或许是真不擅长商贾,但他在唐家的地位,比唐资要高,说出来的话更管用,因此不敢贸然攀谈,防止受人话柄,难以转圜。 这些道理,唐资自然知晓,当下也不客气,上前就道:“太守是原因将纸方交给我唐家,然后一同开设工坊么?” 此话一出,唐典和唐允的神色陡然变化,他们几乎能感到,胸膛中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起来。 那张纸的品相,他们都是亲眼所见,很清楚其中价值,若是能够得到纸方,那对他们唐家而言,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以唐家在产业上的积累,有了这样的方子,投入人力物力之后,产出所得,不知道会有多少好处! 但问题就是,陈止会同意么? 这么想着,两人的目光落到了陈止的身上。 陈止却不答话,似笑非笑的看着唐资。 唐资浑然不觉一样,继续说着:“以今日那纸的品相,若是能有我唐家的人手加入,再朝南边的中原腹地贩卖,当可为太守带来三倍以上的毛利。” “好了,这些话也不用说出来试探了,”陈止摇摇头,“纸方是不可能拿出来的,唐家若是不愿意,我可以去找其他家,并非一定是唐家,其实王家更是理想,只不过考虑到有些因素,挑选了贵族,相信你们都是聪明人,也是能够明白的,只是我不明白,那样的好纸,只有三倍以上的毛利?” 陈止的直言不讳,让众人一阵皱眉。 但无论是唐典,还是唐允,都明白那纸方的珍贵,知道陈止不可能开放出来,因此听到这番措辞,也都熄了心思。 “我知道纸方珍贵,但我相信太守也有欠考虑的地方。”唐资微微一笑,侃侃而谈,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那就是在代郡这片土地上,就算是再好的东西,只要是出产自本地,首先就会被人看低。” 陈止点点头,示意唐资继续说下去。 后者也不客气,干脆的说道:“原因倒也简单,这士人、名士,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满足,而依托于此,无论是平时的用具,还是衣食住行,其实都向往着更加奢华之物,换句话说,就是南边的出产。” 第四百六十四章 厚彼薄此,九一占利 陈止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而是笑问:“南边出产的东西,又有什么稀罕?” 唐资却摇摇头道:“太守自洛阳都城而来,引领诸评风尚,又是徐州彭城出身,靠近江左之地,从始至终所见的,都是那中原腹地的物件,是以见怪不怪,所以不明白我们代郡这边的风土人情。” 陈止淡淡说道:“代郡之民倒是淳朴,代郡之士与他处比起来,也不见多少不同。” “正是这个不见多少不同,才是关键所在。”唐资索性放开了说起来,他也知道,既然陈止透露出了意思,那自己当然要抓住机会表现,不光是强化陈止和唐家合作的决心,更要尽可能的得到好处,“代郡地处边疆,边疆比起中原腹地,那是贫瘠太多了,这也就制约了我等代郡士人,又与胡人风气的杂糅,也让我等在中原名士的认知中,要低上好几个档次,存在着某种歧视,为了改变这种局面,我代郡之人,无不以效仿中原腹地为风尚。” 这话一说,边上的唐典和唐允都是神色微变,有心要阻止唐资说下去,但注意到陈止的神态之后,又不得不忍了下来。 陈止静静的听着,没有发表看法,但心里却跟明镜一样。 唐资话中的潜在之意,他心知肚明,不光明白,还早就有所察觉了。 简单的说,就是中原士族对边疆士族,是有歧视的。 但这根本不是新闻,别说边疆士族,在新汉王朝之内,可是有着一套完整的歧视链的,南歧视北,中心歧视周边,这一点陈止从在彭城之时,就有着深刻体验。 不过,越是有歧视,就越是会激发被歧视的一方,拼命的向主流价值观靠拢,拼命的证明自己,哪怕是付出诸多不必要的妥协,也想要得到夸赞。 正好这时候,唐资又说道:“为了不被中原腹地士族看低,也为了能有真正的世家风范,有鉴于此,所以我们这代郡的世家,实际上对于那些附庸风雅、名士风度之事,是格外的向往和热衷的,哪怕在学问上不能比拟,但在享受上、在平时的用度上,却竭力向着南边的都城靠拢,这也是太守你这么好的一张纸,为什么只有三倍毛利的原因,按理说这样的纸,在洛阳都见不到,在江左都未必有,至少也得是十倍,若是运作得当,有高人相助,就是百倍,也并非没有可能!” 唐典、唐允听到这里,脸色越发不好看了,原因无他,因为他们就是唐资口中的代郡世家之人,而他们在平日里所作所为,也有意无意的都有这些意思。 现在却被唐资当着面,给陈止说了个分明,就好像是大冷天脱光衣服,站在雪地里一般,身心都不是滋味。 就以他们两人为例子,具体到具体的事上,唐资所说的这种事,就更为明显。 就比如说这书法,他们也追捧书法家,但更多的是收集书法家的作品,然后悬挂在家中,以彰显底蕴。 这两人正在想着呢,唐资的嘴里又蹦出一句:“还有就是我代郡人对书法的追捧,代郡抵触北疆,其实更重丹青与诗歌,书法倒是一般,寻常子弟君子六艺是学得不错,也多有武艺傍身,但却没有多少是学的书法,不过却喜欢收集书法,悬于家中,以作底蕴,说白了,就是给人看的。” 顿时,唐典和唐允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唐资尤不满足,仿佛没有看到两个叔父难堪的脸色,兀自说着:“在书法之中,又有许多门道,比如这个用的纸,就不是代郡产的纸,而必须是中原腹地的出产,尤其以江南、江左的纸坊出产为尊。” 陈止这时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代郡其实自己也产纸,王家在城中就有纸坊,负责人便是吗王淀,他的那个侄子王左,同样也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唐资笑道:“太守果然知道的清楚,可就算是这样,连王家自己都不会用作坊中的纸,那纸多数销往草原,也有朝着中原腹地贩的,但往往会主动压低价格,当做纸中的廉价之物。” 陈止点了点头,他上任以来,虽然时间不长,但遍观卷宗,近乎整个代县的文献资料,都存在脑子里,其中就有经济活动和贸易方面的细节。 所以陈止很清楚,唐资所说的这个情况,不光存在于王家,其他几家也是一样,不光是纸,就是其他物件也是一般,笔墨纸砚只是代表,如瓷器、木器、金银铜铁器,代郡本地的世家,都不愿意使用家乡的出产,而是推崇中原腹地的造物。 唐资依旧是直言不讳,直接点明道:“在代郡士人的心中,江左造物乃是一顶一的好东西,值得花大价钱购买,在江左的一般物件,通过运输,来到代郡,往往能卖出十几倍的高价,利润丰厚,否则也不能吸引诸多商贾。” 陈止直接就问:“按着你的意思,我这纸如果一切不变,只要是出自江南,就可以得到十几倍之利?” 唐资点点头:“不错,而江左造物之后,就是中原北方的造物,也就是洛阳周边的出产。这种造物,比之江左之物要次上一等,但在世家的眼中,依旧大大好于代郡和幽州的出产,所以运输过来,可以三倍、四倍的卖出去。” “北方造物之外,那就是蜀地造物,同样也被我等代郡世家推崇,但比起江左、中原北方,蜀地的东西又要次上一等,在代郡只能以两倍的价格卖出去。” “至于西北和幽州、东北的出产,代郡之人就不甚看重了,觉得也就和自家的造物差不多。” 陈止点点头,没有插话。 而唐资仿佛是说上瘾了一样,又补充了一句让唐典、唐允脸色更加难看的话来: “你现在去代郡世家的家中一观,随便指着一个物件询问来历,保准都不是本地出产,在我等的心中,代郡出产的东西,别管是什么,都绝对比不上南边,越往南,那东西越好!” 陈止笑道:“既然如此,想来王家同样也是这般认知的,只不过他们家有纸坊,通此道,算是个知之之人,所以当那王淀亲口说出,手中的这个纸轴,品质要好过南边大城的出产时,在场的人更是惊了几分。” “正是这个道理,”唐资顺势接过话来,“因此太守想要让这般好纸所得,能名副其实,那还是得靠着我们唐家,实不相瞒,唐家自有一些渠道在南边,通过我唐家转运,就可以让太守您的这些纸,以南边的名义进来,按着洛阳纸,甚至江左纸的名义,在幽州贩卖。” 好一个出口转内销! 陈止不由感到人民的智慧,果然是贯通古今,这一套贴标代工的手法,就是后世也依旧流行,没想到现在的人就玩得这么顺了,听唐资的意思,分明有一整套完整的流程。 不过,陈止很清楚,唐资强调这些,也就是为了谋取纸方,为的是让陈止和他们能正常的合作。 但陈止并无这般想法,让唐家得了方子,对方有的是办法将之移花接木,变成唐家自己的产业,最后进行垄断。 “三位,我就跟你们明说了吧,这次找你过来,意思很明白,就是需要你们帮我进行贩售,你们有完善的商队和人员,最起码是遍布幽州的,相信在平州、冀州,以及北边的草原上,也能找到人手,所以这三个地方的贩纸之事,就需要唐家相助了,不过方子我是不会拿出来的,我等可以按照九一之分,我九,你们一。” 这话一说,对面三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尤其是那唐资,他说了好半天,为了谋个方子,陈止不同意也就罢了,现在一开口,就会九一之分,自己一个家族只能分到十分之一,余下的尽数都归陈止,这心里马上就不对了。 唐允第一个忍不住出言道:“太守,不是我说,若是我唐家出力,这中间要动员多少人,结果之分到一成,这也太少了。” “这本就是合则两利的事,况且若无我的提议,唐家该走货、走商也是一样,如今多了一项贩卖之物,平白赚得利益,又有很忙不满的呢?”陈止倒是很明白他们的感觉,“再者说来,未来工坊之事,皆由我来,不用你们操心,这原料也好、匠人也罢,都是我来出,你们要省去多少繁琐?” “话虽如此,但在商言商,”唐资平息了情绪,再次开口了,“就算是太守,您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这工坊出工,固然是不小的事,但向外面贩售,同样不可轻视,否则太守您也不用找到我唐家了,这其中的辛劳,相信您也能明白,怎么也不能是一九之分,最起码也得五五。” “九一之分,其中几分利,你心中有数,”陈止两手交叉,往椅背一靠,“而且我能找唐家,就能找刘家,相信这样的事,他们是不会放过的,其中利弊,你们权衡一番,这看似是商贾事,但又不单纯是商贾事,如何取舍,请君择之。” 第四百六十五章 慕容皝 唐家三人面面相觑,被陈止的一番话说得难以抉择了。 陈止的话,其实透露出一个意思,就是看似是生意,其实是人情,和一郡太守一同做买卖,赚钱多少,是赔是赚,其实都不重要,关键是其中的情分,无疑是将两家捆绑在一起了。 在唐典看来,不从收益的角度看,单纯只是看这个人情投资,就值得答应下来,而且最好是未来能赔了,因为一旦赔了,但唐家也会给予一定的回报,等于是唐家以商贾合作为借口,给陈止上供,陈止得利,他们也得利,隐隐还相互制约。 这般一想,唐典当场就想要答应下来,他在唐家是有这个权限的,这次过来,家中也对他有所期待,只是考虑到种种问题,却还是没有立刻表态。 他更想听听自己那位侄子,是什么意思。 倒是唐资笑道:“太守说的好,这事确实可以去找别家,论家势,刘家与我唐家已经是相差无几了,毕竟刘家三年发展,而我唐家三年被打压,若是找到刘家,确实是个好选择,只是刘家在行商上并无特色。” “不用说这些来争取了,与我合作,其中好处你们心中清楚,只需要给我个答复即可,”陈止说着站起身来,“我并不是非要与哪一家合作,只是自己构建起来,实在是耗费时间,刘家有利也好,唐家有利也罢,都只是备选之一,不用拿这个当做条件来谈,实在不行,我可以找到王家,他家有现成的贩纸之路。” 唐资神色微变,也不慌张,看了唐典一眼,见后者脸上有埋怨之色,不由叹息一声。 以唐资的心智,如何猜不出来,这位叔父其实已经动心的,只是他动心的是不是商贾事,而是人情往来,唐资当然也明白里面的好处,但他同样看得出来,陈止选择唐家,并不是一时起意,其中定然存在着某种考虑,完全可以借助这个某得好处。 “可惜,情况却不允许我再多做什么了,否则家中也要误会了。” 叹息一声,唐资暗暗摇头,哪怕被几位叔父看重,他到底还是庶出的分支,在很多事情上面,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 “既然如此,还请两位叔父做主吧。”他果断的将决策权力交了出去。 唐典点点头,这才开口说道:“太守,我们唐家一直都是以代郡为根本的,代郡若是强盛,则家族强盛,过去和陆太守有些误会,但那都已经翻过去了,如今是陈太守您当家,我们当然会全力相助的,既然您觉得九一之分合适,那就以此为准,只不过……” 他顿了顿。 陈止笑道:“唐君但说无妨。” “只不过,我唐家也有些人手,若只是负责三州与草原,未免有些可惜,实不相瞒,那洛阳与江南,唐家的商队也有人马……” 他话一说,唐资暗暗摇头,他知道自己的叔父的想法,无非是既然答应了,索性办的彻底一些,将陈止和自家绑的再牢靠一些,但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容易引起对方警惕,真想要一步步绑定陈止,完全可以在合作期间,一点一点的增加砝码。 果然,陈止摇头道:“这个不好,刚才唐资也提到了地域之别,这洛阳、江南之地,北疆家族的商队行事多有不便,说不定还要生出嫌隙,反为不美,更何况我陈家在江左也有些影响力,在洛阳同样有人脉……” 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些事,不可能都交给唐家。 唐典倒也识趣,知道有些唐突了,不再坚持此事,而是转而要卖人情,说道:“既然如此,那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唐家吧,定会让太守的好纸都有南边之名,方便在这里卖上好价。” 没想到陈止又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也不用了,这方面我另有主张,与其王南边走上一遭,再改头换面的进来,不如就想办法打响代郡纸的名头,说不定还能卖往南边。” 什么? 这个结果,不光领唐典意外,连唐资都是眼皮子一跳。 唐允忍不住道:“这怕是不妥,咱们代郡出产的东西,在那边是卖不上价的,这往南边卖实在是划不来,而没有南边的名头,在本地也卖不开啊,毕竟有南边的纸选择,幽州谁又会买太守您的纸?很多人买纸、写文章,还是为了给他人看的。” “唐资刚才说的很清楚了,我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会梳理一番,你们无须担心,只管等着就好了,等纸大量产出,便要接收,”陈止说话的时候,注意到面前几人的神色,知道他们的担心,“放心,不会让你们白跑的,但你们的人,得提前准备好。” “既然太守都有安排了,我等自当遵从。”唐典领着其他两人拱拱手,算是做出了表态。 接下来,几个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后,唐典等人就告辞了,他们得赶紧回去,把今天的事禀报上面,然后就要开始做准备了。 不过,三人离开之后,在路上却忍不住交谈起来。 “这位太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按着他最后的说法,这个活可是做不成的。”第一个提出不解的,乃是唐允。 他作为坞堡之主,手下也有些产业,是以很清楚代郡这边的风土人情。 “太守的意思,三分是为了商贾事,七分是为了拉拢唐家。”唐典却觉得自己看的很秦楚,“拉上我们唐家,不管道最后,这纸能不能获利,咱们唐家难道还能让他吃亏?这是变着法子要钱呢,但对我唐家也有好处,以后可以慢慢的与陈止熟络,他背后有杨家,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估计就是如此,可惜为此要多耗不少钱财,”唐允摇摇头,忽然注意到唐资一脸思索之色,忍不住问道:“资儿,你怎么看这位太守,今日你和他可是交谈最多的。” “我觉得这位太守,恐怕拉拢我唐家的意思,并不大。” 唐资的话一说,他的两位叔父就疑惑起来。 “此话怎讲。” “听他说话,并不是在拿捏,而是真有一种无所谓的意思,”唐资露出回忆之色,“我当时只是隐隐察觉,现在回忆起来,才意识到,陈太守似乎真的不怕我们不担心。而且……”他看了唐典一眼,“叔父的想法,是觉得陈太守借机卡要,但我却觉得,未必是太守在胡说,若最后真的能有所获利,那就不是唐家给太守送钱,而是要反过来,我们被太守用利益绑住了。” 唐典、唐允沉默片刻,随后都摇了摇头。 “这可能不大,你也是知道代郡的情况的,难道一时半会就能有所改变?如果是那几个顶尖世家的嫡子,或许还有可能,但陈止么……”唐典摇了摇头。 “其实还有一点,”唐资不去辩解,而是又提到一件事,“就是慕容了,这个慕容,我唐家早就分析过他,知道和慕容部的上层有关联,说不定就是慕容贵族,化名行走,但在与太守介绍的时候,咱们说说了,这人是草原商贾,来自慕容部。” “你的意思是?”唐允皱起眉头来,“太守也想靠着这个慕容部的商贾,往草原贩纸?” “我觉得很有可能,这样一来,咱们唐家也不能将那草原的路子,都掌握在手里了。”唐资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而且,太守这么有心,也说明他对贩卖一事,是十分在意的。” 唐典却道:“但是有些事,不是在意,就能做成的,草原那边的贵族上层,追捧中原之物,最初随便哪些东西过去,都可以换来不少好东西,但这些年下来,那边的人也有见识了,比起边疆几郡的东西,同样更看重的是江左之物,就算是慕容部也不例外,太守的主意,八成是打错了。” 唐资轻轻摇头,随后说道:“那还要等些时候才能知道了。” 话音落下,一行几人便随着马车一同归去。 与此同时,陈止则在堂中接见了慕容皝。 “慕容君,唐君他们已经回去了,我将你留下来,是想要了解一下慕容那边的情况,你若是觉得不自在,也不用隐瞒,直接说出来,我会让你送你回去。” 听着陈止的话,那慕容皝则摇头道:“太守言重了,这次本就是我拜托了唐君他们,要过来拜访太守的,哪里有什么不自在,其实我在近几个月前,就曾经抵达洛阳,当时就想拜访太守您,只是因为他事耽搁了,一直到今日才如愿,太守若有所问,我必定如实回答。” “哦?那便好。”陈止点点头,看着面前这人,心里一动,笑道:“不过,我听慕容君的言语谈吐,不似一般人,莫非也学过中原文章。” 慕容皝点点头道:“中原学问博大精深,乃是智慧传承,我不过是学了点皮毛。” “哈哈,慕容君谦虚了。” 两人说着,就有人过来奉茶。 待琐碎过后,陈止则道:“我听唐君说,慕容君乃是草原大贾,不知所卖者何物?” 慕容皝闻言,已经知道陈止之意,他这次过来,商贾不过是个由头,真正的意思是与陈止接触、联系,所以念头一转,索性就把脸上胡子一撕,露出了一张英俊面孔,说道:“还望太守恕罪,在下有所隐瞒,我的身份,并非慕容商贾,我名慕容皝。” 第四百六十六章 问广宁 慕容皝啊。 陈止的神色不变,心里却有了一丝波澜。 因为这个确实是在历史上留下过事迹的名字,但比起他第二世见过的那一位位,还是有些不如的。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陈止在意的,无非就是慕容这个姓氏了。 当然,陈止想到的可不是斗转星移的姑苏慕容,而是那人的祖先,被着重描写过的慕容家族诸子。 这个家族当真是有许多事迹的,以至于连陈止都是听过的,其中除了文治武功的描述之外,就是对这个家族相貌的推崇了。 那些后世的吹捧,陈止并不放在心上,知道里面本就有光环作用,但对于那个相貌的说法,此时见了慕容皝的真面目,多少有些了解了。 这张面孔,虽然棱角分明,眉眼之间有一股温润之意,让他的面孔又显得圆润许多。 不过,随着胡须的伪装被撕掉,陈止也在这张脸上发现了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稚嫩。 这个慕容皝的年纪,其实并不大,但个头却很高。 在陈止打量对方的时候,这慕容皝则继续说道:“也许我的这个名字,太守您没有听过,但你大概知道我父亲的名字,他是慕容部的单于,慕容廆。” 慕容皝神色肃穆的说出这些话来,同时紧盯着对面的陈止,希望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也好给自己后面的谈话奠定基础。 但他却失望的发现,陈止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哪怕是听到了身为慕容前辈单于的父亲之名,陈止的表情都依旧没有起伏,而是做出了倾听状,是以慕容皝继续说下去。 这下子,反倒让慕容皝有些惊疑不定了,他不由在心里疑惑起来,不知道陈止是早就看出什么了、猜出什么了,还是别有所图。 但话已经出口,陈止有没有接茬,这么不上不下的,如果不继续说下去,就让事情非常的尴尬了,因此慕容皝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这次过来,是代表父亲,问候太守一声,他也是十分敬佩太守的,尤其对太守的《六国论》格外推崇,我这次过来,也带了些东西作为贺礼,只是托了唐家帮忙过来,因此还未拿来。” “慕容君,你既然来了,这些东西也都是琐碎之事,没有必要说得分明,”陈止忽然摇摇头,“既然你坦白了身份,那咱们也就敞开了来说,慕容部现在的情况不妙,其他几部鲜卑,都有心要与你们为敌,联军随时都有可能成型,这种时候正是慕容部上上下下,齐心协力之际,你身为单于之子,理应在部族中守备,却出现在代郡、幽州,想必是为了联络盟友,或者拉拢哪家势力,为何要来我这?怎么想,也是大将军王浚,更应该去拜访吧?” 慕容皝心中大惊,他没有想到陈止一下子,就把当前草原上最大的问题、自己部族最大的危机点明了,同时也很惊讶,陈止会知道此事。 按说这事虽然不能说隐秘,几个部族都知道,但各方还很克制,担心被草原的舆论裹挟,最终骑虎难下,难有转圜余地,所以不会主动宣扬自己的战略意图。 这当然也是一种威逼,这次起兵的各方,目的也不尽相同,有的是想要破灭慕容部,有的则是希望得到好处,后者当然是期望不用起兵,就靠着这种山雨欲来的威压,逼得慕容部有所退让。 但转念一想,有拓跋部的人在城里,慕容皝也就明悟了,压下心头的惊疑,干脆的说道:“我这次过来,本意就是要拜访王浚将军,但是王将军的心思难以测度,而且他本身就支持着段部,最近连宇文部也有投靠他的意思,这次联军之事,说王将军是主导者也不为过,这种情况下,我去找他,最大的可能是被迫归顺,而且以后还要不断的派兵攻打中原。” “要不断派兵攻打中原?”陈止眯起眼睛,心中咀嚼着这句话,顿时就明白了王浚的打算。 对面,慕容皝注意到陈止的神色略有变化,就立刻跟进说道:“王浚将军的心思,是很难扭转的,因此我等慕容部,就得考虑寻找其他帮手了,再加上我部上下,对太守是敬仰已久,这才会不请自来。” 陈止却摇头笑道:“你说的虽然好听,但我乃是代郡太守,为王刺史的部署,你把这些给我说了,就不怕我告知了王刺史?到了那时,你们的局面,可就更不好了。”他将对王浚的称呼,改成了刺史,暗示意味很浓。 慕容皝却一脸笃定的道:“我知道太守是不会这么做的。” “哦?能说说理由么?”陈止露出了感兴趣的模样。 “原因也很简单,”慕容皝正色说道:“因为太守您与王将军,可不是一路人。王将军是什么人,我相信太守来到了北疆,应该十分清楚,但到底不比我们鲜卑人清楚,甚至我们草原上的人,比那高坐庙堂之上的诸公,都要清楚王浚的为人。” 陈止也不接话。 慕容皝顿了顿,还是继续说道:“王将军此人,坐镇北疆也有多年了,最初来这里,还是因为因为一位郡王保举,但那时他是过来平叛的,因为当时河北之地多有灾害,又有羯人入侵,更有流民四散,混乱不堪,是以得意让他长居于此,最终发展到了如今地步,但其人已经是坐拥两州了,朝廷也知道尾大不掉之态,只是王浚却是不断利用我们草原部族,来拖延时间,让朝廷难以下定决心。” 陈止则道:“你的意思,是说王将军实际上是在养寇自重?” “太守这般聪明人物,想来无需我说得太过明白吧。”慕容皝倒是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 陈止却摇头道:“就算如此,我一个新晋到来的太守,根基都还没有稳固,境内的世家都还没有完全平息,又如何能帮助贵族呢?” “太守在朝中的影响力,我是知道的,只要太守愿意说话,相信王将军也会有所考虑的,”慕容皝恭恭敬敬的说着,“王将军若是能收拢手下的兵马,那么其他几部就不敢贸然出兵了。” “你这是想要让我在后面拉住王刺史的脚,让他后院着火啊,”陈止还是摇头,“如此一来,我不见得有好处,岂非是给你火中取栗?最终不光一无所得,说不定还要被刺史记恨。” 慕容皝赶紧就道:“不至于如此,王大将军所求,也不过就是草原霸权,说一不二,未来更好的运用我等草原部族,给朝廷施压,这个目的不一定非要通过平了我慕容部来实现,况且太守也能想到,若是贸然灭了慕容,那鲜卑几部之间就要失去平衡,说不定反而要让一家做大,不利于北疆安稳,鲜卑几部之中,我慕容部乃是最为仰慕中原学问的,之所以能够壮大,也是施行了仁义教化,这威胁到了其他几家,才会让他们心起恶念。” 陈止则干脆的摆了摆手,说道:“说到底,还是想要让我来牵制王刺史,这个还是留待以后再说,既然是慕容少主过来,咱们不妨谈论一下其他的事,这也是我今次留阁下下来的原因,那就是有关我那纸,在草原的贩卖之事。” 顿时,慕容皝有些傻眼的,以至于肚子里准备好的腹稿,完全用不上了,他在来之前就料到陈止不会轻易答应,所以准备了几个说辞,但无论怎么想,也没有想到陈止居然是大事不谈,却抓住了那商贾之事要和自己讨论。 于是他不由说道:“太守,您既然知道了北疆将有战乱,这对代郡绝非好事,又有匈奴在旁虎视眈眈,若是放任不管,就算是您的纸张畅销草原,亦不过是给人做嫁衣。” 陈止点头道:“这个我自然明白,只不过当下说这些还是太早了,总归不能你过来一说,我便相信了你,所以还是先说些实际的事好。” 慕容皝眉头一皱,心里生出疑惑来。 莫非这陈止过去只是徒有其名?否则何以分不清主次,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在意的居然是铜臭之事,难道不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但转念一想,陈止的话也很对,自己如果没有什么表示的话,这种涉及到上官的事,确实不好表态,否则等自己面见王浚,说出来之后,就是隐患,说不定还会变成把柄。 如此一想,陈止这般小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这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失望。 陈止则眯着眼睛,观察着慕容皝的神色,随后又提到了自己的白纸…… 这注定是一场不太融洽的谈话,因为双方的注重点不在一件事上,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虽然慕容皝最后还是答应了陈止的要求,但看得出来,他根本就不怎么关心这件事。 所以等慕容皝告辞的时候,能看得出他脸上的阴沉。 不过,在慕容皝即将离开房间的时候,陈止却忽然问出一句:“慕容君,广宁郡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广宁郡”这三个字,慕容皝下意识的浑身一抖。 ,请用搜索引擎各种小说任你观看 第四百六十七章 退敌而纵胡,聚尸成高冢 “广宁郡……太守为何要问这个?” 停下了将要迈出去的脚步,回头看了陈止一眼。 “我本该去往广宁为太守,却被调动过来代郡,多少心有挂碍,”陈止神色不变的起身,走了过来,“更何况广宁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必须得确认一番。” 陈止说话的时候,神色凝重几分,实际上,他派出去的探查之人,本身并不专业,而且时间也不长,抵达广宁之后就没什么消息了,相关的汇报到现在都没有传回来,因此陈止对广宁郡的情况,其实并不了解,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要套话。 但同样的,通过之前一些蛛丝马迹,陈止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推断,所以才有这般说法。 听着这话,慕容皝沉默了片刻,方才点头道:“这事太守在意也是一样,毕竟死了这么多的百姓,这其实也是我慕容与宇文部、段部矛盾计划的契机。” 死了很多的百姓? 陈止的眼睛眯起,看着对面的慕容皝,神色越发凝重起来。 慕容皝一看这神色,顿时就明白过来,知道陈止刚才的话,恐怕有诈己之言的可能,但事已至此,已经没了后退的余地,况且这事虽然被王浚派人拦住了消息,但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迟早也要曝光的。 再者说来,陈止能问出这一句,说明其本身就有所猜测了。 一念至此,他转过身,缓缓说道:“那次本是匈奴国的石勒,领着自己的人马,绕过草原,入侵了广宁郡,我等则追随着王大将军,过去阻止……” “所谓阻止,恐怕也是各族借机争取好处吧。”陈止摇摇头,直接指出,“否则,安能有三部鲜卑相从?” 慕容皝点点头,叹息着说道:“不错,这本来也是王大将军为草原各部分配利益的方法,只是这一次,那石勒的兵马实在厉害,让我等联军受了不小的损伤,虽说他最后还是被击退了,但几个部族不光没有讨到好处,反而损兵折将,尤其是那宇文部,他们的单于之子都因此死去了一个。” 陈止深吸了一口气,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发展,嘴里则道:“联合出兵是为了好处,结果事与愿违,他们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草原的部族讲究一个出兵不空回,否则回去也说服不了部族长者。” 他很清楚,这几个鲜卑部族,看起来是一个完整体,但实际上却还是部落联盟的情况,每一个部族的内部,都有几个大家族联合起来,而拓跋氏、宇文氏,不过是部族中较大的一支,其他家族愿意遵从,固然是因为他们的势力强大,但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些为首的氏族,能为他们带来利益。 反过来说,一旦利益受损了,那么这些领头氏族的威信,也就不可避免的会有损伤,影响到他们再部族中的主导地位。 草原部族的内部斗争,往往很残酷,而且对本族的势力削减十分严重,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陈止面前的慕容皝,他的父亲慕容廆就经历过一次部族分裂,其庶兄出走,从而诞生了吐谷浑。 吐谷浑这个名字,在华夏的历史上也有着不少记载,同时也体现了草原民族的一个特点 那就是并无定名,往往哪一支势大,就以此为名。 这样的特性,也决定了游牧出击,必须有所追求,因为他们的gdp就要靠着劫掠才能维持。 “这次出兵,我等几部未能如愿,反而有所折损,但那王大将军却得偿所愿,将石勒击退了,所以当时各部对他有不小的意见,大将军遂做出了一个决定,准许各部在广宁县城劫掠三天!” 劫掠三天!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但字字带血。 经历过东汉末年的乱世,陈止如何不知道,劫掠的时候回发生什么样的情景。 那可不单单是抢劫而已,更伴随着各种人性的丑陋! 陈止都能想到,当广宁郡的百姓,以为边军到来,将过来入寇的匈奴兵马赶走之后,是怎样的庆幸而欣喜,随后落入人间地狱。 “我慕容部自从我父当权以来,就始终推行着中原教化,区分尊卑利益,从而上行下效,以安民心,以定民意,从而四方投奔,才能强盛起来,为此甚至引得族中长者不满,我那伯父吐谷浑就是因此出走,所以面对王大将军的建议,我父据理力争,想要阻止,但终究难以扭转大将军的意志,最后不过是保护了一小部分的百姓,退回部族。” 陈止的眼底闪过一点寒芒。 所谓的保护百姓后退,换句话来说,就是将中原的百姓,转移到他们草原部族去罢了,毕竟对于这些部族而言,人口乃是珍贵之物。 “太守可能会觉得,这不过是推脱之词,但我慕容确实是心向汉家,若是太守今后能往大棘城一观,自可知道我不是信口胡言,况且当时那种情况,若是将百姓留下来,他们要么就是被无故斩杀,要么就是轮流为奴隶,我等离开之时,甚至看到段部之人在垒京观。” 京观者,聚尸封土,而成高冢。 陈止的心底涌现怒火,神色越发不善,目光也转为冷冽。 他当然不想无事找事,但那广宁郡的百姓,怎么说也是同族,流淌着一样的血脉,受到匈奴侵袭,侥幸逃脱,却被自己人率领的兵马所害。 人皆有恻隐之心,陈止也不例外。 “好一个王大将军啊!他根本没有将治下的百姓,当做是真正的同族子民,不过是看做抬高自己的台阶!带着异族,洗劫同族,斩人劫掠,何等的无耻!此人……难怪原本的历史上,会有那般评价!难怪,他会在那种情况下,忽然出声,将我的任命,从广宁郡,转移到了代郡!” 代郡原来的郡守陆区,乃是王浚的心腹,就算不是死忠,也是差之不大,这样的人放在代郡经营许久,显然是对这个郡势在必得,要彻底纳入掌控,乃至脱离朝廷的制衡。 结果突然之间,却将这样的人调动到旁边的广宁郡。 “这种种的诡异、奇怪之处,现在都能说得通了,里面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广宁郡发生的事,是见不得光的,王浚的野心再大,他也知道当下如果真的和朝廷翻脸,是不可能讨得好来的,他能够在北疆站稳,乃至有着近乎事实半独立的割据兴致,进而滋长野心,其源头都是能在这里站稳,他借助天灾人祸起家,先前有东海王的支持,后来又养寇自重,又在朝中找了人脉,种种条件作用下来,才能站稳这北疆一州!” 当下的新汉,世家与皇权相互制约,但大体局面是稳定的,而且双方也都需要维持新汉王朝的规则,只有在规则之内,世家们才能保证自己的特权,这也是他们拥护刘氏的原因,因而王浚这样的人,哪怕野心再大,私心再浓烈,也得维持表面的规则,这样才能为士人所容。 至少当下,他还要一步一个脚印的做事,所以才会让自己的一名名心腹,逐步掌握治理下的幽州郡县,慢慢的试探朝廷的耐性。 但实际上,王浚比起其他地方的州刺史,有着一个优势,别看他占据了两州之地,但那平州的一半,其实原来并不是新汉的领土,或者说,是西汉时候的领土,土地上的人口,早就有了变化,是被王浚收复回来的。 正因如此,在朝廷的眼中,王浚虽然占有两州,但基本盘还是幽州,那平州也是从幽州中分出去的,就是为了不让朝廷猜忌。 这里面也曾经经历一番博弈。 “广宁其实不能算是第一次了,王大将军早就深谙此道,比如那平州,最初的平州,其实朝廷是想要从王浚的手中剥离出来,用自己的人去控制的,”慕容皝似乎对新汉朝廷的计划,十分的清楚,“但那平州受到我等鲜卑各部,以及扶余、高句丽的威胁,反复进蔽,最后朝廷不得不求助于王大将军,这就让平州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将军所属,像是朝廷求着他割据一样,在这个过程中,几个部族被他怂恿、引诱,在平州的郡县,也犯下了不少杀孽。” 陈止沉默了片刻,忽然叹息道:“开疆拓土的功劳,以及守备边疆的职责,再加上平州之中,诸族杂糅,威胁不断,确实是立足根基的借口,朝廷仰仗其力,更不会主动撤之,更不要说之前还有郡王、亲王做王浚的后盾。” 想着想着,他看着对面的慕容皝,也不得不承认,正像其人所说的那样,广宁郡的时候,如果不将百姓撤走,最后的下场可能更为凄惨。 “但王浚能将消息封锁到这种程度,可见他的势力,以及对草原诸族的影响,恐怕他默认几族围攻慕容,也有甩锅的目的!到时候,将广宁郡的事,扣在这次鲜卑内战上,继而坐稳位置!同样的,鲜卑之凶性可见一斑,就算是这慕容氏说的冠冕堂皇,一样参与其中!” 这般想着,他冲着慕容皝点点头,不复多言,让人送客。 慕容皝见气氛凝重,也不再多说,拜别了陈止。 随后,陈止就让人将苏辽唤了过来,语带寒气的道:“王浚此人,心狠手辣,我等之前的准备,恐怕还有不足,需要多做些打算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陈氏通典》之始 “多做打算?”苏辽一怔,“这是要针对王浚,有所布置?主上,恕我直言,我们现在还没有与王浚撕破脸的能力……” 陈止却很干脆的说道:“我们是没有这个能力,但却不能保证王浚会保持克制,若是有个意外,他提前引兵来犯,或者干脆就是纵容、默许其他部族的肆意妄为,乃至引着匈奴入侵代郡,却不救援,又或者救援也只是变着法子过来逼迫,到了那个时候,单纯靠着手上的一千家丁,是远远不够的.” 现在抵达了代郡的陈家家丁,数目还不算多,只有三百出头,但后续还要过来的,算在一起,越有一千多人,再加上杨家派过来的骑兵,人数也算不少,真要是摆开来的话,在整个代郡的世家里面也数得上号。 但问题是,眼下陈止真正要面对的敌人,却不是世家,而是兵灾。 苏辽闻言,沉思了片刻,就问道:“那要如何准备?催促南边尽快将家丁送过来么?” 要抵挡兵锋,其他都是虚的,只有兵力才是实打实的,苏辽正是基于这一在考虑。 “就算是家丁全部送来,操练起来,也未必够用,况且要真正保护住代郡,至少是代县的基本盘,单纯靠着我们一家之力,那是根本就不够的。” “主上打算和世家妥协?”苏辽似乎明白过来,“那今天的这场晚宴其实是个好时机,但我听说主上您在晚宴上,去没有说清心意,反倒要让其他各家猜测起来,若是一个不好,说不定要弄巧成拙。” “你误会了,”陈止摇了摇头,“我需要联络的,可不是这代郡的世家之人,而且也指望不上他们,代郡的人生长于此,对于胡人的入寇早就习惯了,我之前巡视的时候就注意到,代郡的百姓心有不满,但却还在隐忍,世家的护卫多数是恃强凌弱,这样的风气很难在短短一两个月扭转过来,因而并不值得依靠。” “如果不是靠代郡的世家,那又要依靠什么人?”苏辽眉头一皱,露出了不解之色,“难道要求助汪荃的边军,但此人前些时候已经表现出了争权的势头,而且他是王浚的手下,太过靠近也不合适。” “眼界要放宽一,”陈止这个时候话锋一转,“世间的世家,可不止代郡有,其他地方一样有,而且世家皆有家丁,他们的力量不可忽视。” 苏辽却更加不明白了,不由道:“但问题是,别的地方的家丁,怎么也无法支援到代郡啊,都不用说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是别的世家有心相助,也不会轻易表态,更不会蹚浑水吧。” “事在人为,”陈止却好像已经有了定计,“我叫你过来,就是有关这个的,陈梓现在外出统筹物件,大概会在河北一带活动,但我会给他去一封信,让他最近和青州、徐州那边取得联系,而你就负责联络国度,具体的事情,我会在最近写清楚,交给你,你准备动身,前往洛阳。” “动身前往洛阳?”苏辽心中一动,“莫非是去求助老太公和杨家?” “洛阳可不止这几家,而且我现在也和一些家族有些交情,和几家勋贵也有来往,在江左那边也有友人,现在正是需要他们的时候。” 苏辽却是劝了一句:“但是这样可是要一下子就欠下诸多人情。” “不是我欠人情请他们来,而是要让他们主动过来,乃至求着过来!”陈止眯起眼睛,眼底闪过着莫名光辉,“总之,在你离开之前,我会将情况给你说个清楚,也好让你知道如何施为,但在这之前,你先替我跑一趟纸坊,敦促他们今夜连夜开工,务必给我多做些纸出来。” “这……”苏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陈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丝脉络。 纸坊……纸……陈止的依仗……南边的世家…… 陈止跟着又道:“当然了,这样的辛劳之事,必须要给予报酬,这方面也由你拟定,务必不能亏待了匠人,未来代郡要稳固下来,怎么都少不了匠人之助,也却不了农人和商贾的帮助,我需要让他们卖力做事,却不能寒了人心,这方面你要把握好度。” “诺!” 苏辽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可心里或多或少的还是有些疑惑,在他的概念中,那些匠人也好、农人也罢,最后都会成为世家私产,为世家做事天经地义,哪里还要考虑心寒不心寒,世家养着他们,替他们减免了田租和户调,这已经算是恩义了。 至于那商贾,随说世家大族皆为之,但毕竟是言利之事,并不被推崇,往往都是家中没有前途负责,或者本身就是庶出子弟谋取晋身的途径,被看低是很正常的,更无需特意吩咐。 但既然陈止这么说了,苏辽也得有所表态。 等送走了苏辽之后,夜色已经深了,但陈止却没有睡下的念头,而是回到屋中,取出了一个大箱子,从中取出了一叠手稿,随后整理了起来。 他这一整理,就持续了好一会,最后又将其中一部分收了回去,只留下了一小部分。 “当下的条件还不够成熟,所以行事是要稍微谨慎一的,那些较为敏感的部分,以我当下的官职,写起来其实反而不利于流传,就先按着这些内容制作吧。” 这般想着,陈止又取出了一张经过特殊染潢工艺的纸。 通过染色,可以改变纸张的颜色,增加美感,而除此之外,往往还有实用效果,能防虫蛀,显庄重,便于拿放等等,是以染色之后的纸,用处也很广,其中一个比较特殊的用法,就是作为一些书卷的封面。 后世看书的封面,往往觉得颜色、质地与书本里的书页不同,早就习以为常,但这般设定也是有内部逻辑的,染色纸的特性正是重要的考量之一。 此时陈止抽出来的这张染色纸,就是要用作封面,他打量了几眼之后,沉吟了片刻,就提笔在其中的一册写下了两个字来 通典。 通,达也。 典,大册也。 通典者,通彻四方过往之大册。 待写完这两个字,陈止放下笔,端详了很久,这才头,随后吹熄了灯火,安睡下来,从明日开始,他的日程会被安排的满满的,其中有许多要耗费精力,他的人毕竟不是铁打的,必须要休息好,养精蓄为,才能迎接挑战。 但他这边是睡下了,另外一边却又有人觉都睡不安稳。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慕容皝,他回到了住处之后,迎面就有两个文士模样的男子过来,询问他今日面见陈止的结果。 “情况不容乐观,这位陈太守也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没有意识到局面凶险,居然更看重那商贾之事,想要与我约定,要在草原贩售他名下工坊的白纸。” “什么?”对面两人面面相觑,“不会是试探少主您的吧?” “这个也有可能,”慕容皝眯起眼睛,“那陈太守最后询问了我广宁郡的情况,显然也是有所考虑的,他也说了,贸然相见,不好信任,我倒是能够理解,只是时间不多了,在这边实在是耽误不起了,何先生,你虽然推崇这位陈太守,我也佩服他的才学,但时不我待,没有时间让我们和他慢慢交涉了,那宇文部虎视眈眈,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大举来犯,当务之急是搞清楚王浚的想法,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要求。” “王浚的要求,绝对不会简单,”那何先生叹息了一声,“毕竟联军若行,则慕容或灭,到时候几家分食我慕容财货,什么好处没有,想要让王浚放弃这个好处,那就要拿出足够让他动心的条件,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慕容愿意低头,被王浚彻底掌控,除此之外,都难动其心。” 慕容皝越听越是担忧,最后叹息起来:“但就算说服了陈太守,怕也没有多大用处,你也看到了这代郡的情况,陈太守能写出《六国论》,见识肯定是有的,但巧妇难为无米炊,他在代郡尚且没有深深扎根,手上的人马也不够,就算有些背景来历,现在还在怀疑我等的诚意,亦不可依靠。” 何先生则问道:“不久前,少主回到大棘城还推崇这位陈太守,真心想要拜访,怎么现在就变了态度,话中有了埋怨?” “那时候不牵扯太多利益啊,”慕容皝倒也明白缘由,“不掺和利益,他便是名士,我慕其名,但现在事关部族生死,情况当然不同。” “这就对了,少主在你的角度来看,陈太守推托之词让你觉得他不知危机,但换成陈太守那边,您突然去上门拜访,说出这么多的事来,又无法表达诚意,他当然是要怀疑的,其实当前是局势紧急,少主愿意让步,但一旦情况过去了,您今天给陈太守的许诺,未来会没有他念么?” 慕容皝沉默了片刻,最后问道:“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何先生则很干脆的道:“少主尽可去找王浚,我留在这里。” 慕容皝意外道:“我岂可没有先生在旁指?再者说来,这代郡真能有助?那位太守,现在的心思,八成都在贩纸之上。” 何先生抚须笑道:“我正好奇,他如何贩纸!” 第四百六十九章 含章蕴藻几家愁? “这陈止的纸,真的有这么好?还想找我们唐家相助,助他贩纸?” 唐家的小唐中,唐太公高坐其上,听着唐资的叙述,啧啧称奇。 屋子里,算上唐典、唐允和唐资,共有其人,除了唐太公之外,还有两名神色严肃的中年男子,都是唐家的实权人物,其中一人的兄长,还在江左为太守。 他们一听说唐资等人回来了,就被唐太公召集过来,听了一番叙述。 唐太公于是问了这么一句话来。 唐资则很干脆的回应道:“那纸,实乃当世佳品,孙儿怀疑怕是冠绝当世了!” 他的这个回答,不光让唐太公等人一脸震惊,就连跟着唐资同去的唐典和唐允,都是满脸诧异的看了过来。 原因也很简单,按着唐资之前的表现来看,他虽然称赞那纸,但始终表现得只是欣赏,仿佛这纸不过是好纸中的一种,但现在却一下子将之拔高到了一个冠绝天下的地步! 当今之世,简牍衰退,而造纸初露锋芒,几个主要的造纸之地名扬各处,产出的纸更是各有有色,虽然都号称最好,但世人却想之视为各有千秋。 这一点,唐家之中最为了解的,恐怕就是唐资了。 唐资本就是庶出,是靠着商贾这种世家上品看不起的行当崛起的,在他崛起的过程中,曾经走南闯北,经受过的产物不知凡几,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纸张。 所以说,在场的众人里面,最有资格评判纸张好还的,也就是唐资。 “这纸有这么好?”唐太公神色微变,他注意到了唐典、唐允的神色,猜到了几分,“但你之前,大概没有做出这个评判吧,该不会是糊弄老头子我吧。” “孙儿不敢。”唐资摇摇头,却不见慌乱,神色从容的笑道:“孙儿之前想的,是借机从太守的手中,能套取这纸方,这里面的利益太大了,如果能得到方子,好处无穷,甚至比得到陈太守的青睐,还要重要!” 唐典不由问道:“所以你当时,才冒着触怒太守的可能,硬是要讲条件?” 唐资点头说道:“不错,当时那种情况,我只能试着去与太守交涉,若是他能答应,则我唐家从此得一至宝,无本万利也!” “真有这么厉害?那纸到底如何?”唐太公也不由好奇起来。 唐资沉吟了一下,而后便道:“夫其为物,厥美可珍。廉方有则,体洁性真。含章蕴藻,实好斯文。取彼之弊,以为己新。揽之则舒,舍之则卷。可屈可伸,能幽能显。” “这是当年尚书左丞傅咸的《纸赋》,但其中所言的,其实是对纸的称赞,放之四海皆准。”唐太公似乎并不认同这样的描述。 唐资就笑道:“祖父,傅尚当年所言,乃是为推动以纸书写的风尚,所以这诗赋之中,难免就有夸大失实之处,比如那中原、江南的不少造纸,看起来是白的,但离得近一些,就能看出不少的黄斑,但陈太守的纸,却并非如此,我虽然离得不近,却可以透过灯火,看得通透,其中不仅没有黄斑,甚至不见多少颗节……” 他见众人面露疑惑,就解释起来:“当前的造纸中,时常会有这种情况,是因为这纸张之中,好像有无数细小的绳子穿插,就好像是编制竹筐一样,若是处理的不好,就有打结的现象,看起来就像是纸上多了一个疙瘩,越是好的纸,这种打结就越少,但到如今为止,我都还没有看到,有什么纸,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碍于条件,唐资当然说不出纤维之类的话来,但他这么一比喻,其他人也明白过来,同时不由暗叹,到底是从下面打拼上来的,连这些东西都懂。 唐太公则又问了一句:“难道陈止的那纸,没有打结?” 唐资摇头道:“这还不至于,不过以灯火通透纸张,能看出打结多少,多的能见黑点密集如雨,少的则是散落各处,陈太守的那纸,因为上面写了字,看得不甚清晰,但黑点甚少,而且孙儿也不认为,这世上能有人,真的做出完美无缺的纸。” 唐太公点点头,称赞了唐资一句稳重,跟着话锋一转:“这么说来,咱们唐家得想办法把这纸方拿到?” 唐典则说道:“若能拿到最好,但现在已经约定,要与太守合作,那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相信短时间内,太守也打不开局面,有的是倚重咱们的机会,可以一点一点的跟他提要求。” 唐太公点点头,笑道:“也对,这是老成持重之言啊,这么说来,咱们未来可以试着靠拢这位新太守了,有了这贩纸为共同之事,那肯定是亲近许多,只是这张老夫没有亲眼见过,心里还真有些痒痒的,当时还是那朱家老头明白啊,相处了求墨宝这么一招,也不知道那老儿现在是何念头。” 被这位老太公惦记着的朱太公,此时正拿着哪一幅字,呵呵的笑着,同时夸赞着朱宪、朱完等人。 “不错,做的不错,陈太守的字,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你看看这字,当真是妙绝!上品中的极品啊!” 老人在那爱不释手,而包括朱宪、朱完,以及朱家的现任家住朱留,则是相互对视,最后还是朱留使了一个眼色。 朱宪顿时心中了然,便上前一步,询问起来:“父亲,您看现在怎么办?太守这次似乎是警告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他是向汪将军服软了,还是说,刻意说的模棱两可,让咱们自己揣摩?” “怎么,你自己过去了一趟,亲眼见到了太守,听他说话,就没有察觉出什么么?你觉得太守是什么意思?”朱太公收起笑容,但将字轴紧紧握在手里,见朱宪的面露愧色,他缓缓摇头,转而看向朱留,“名章,你怎么看?” 朱留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依我之见,太守或许是想要表明无心争夺之意。” “哦?”朱太公眼中一亮,“详细说说。” 朱留点头道:“众所周知,陈太守的背景不小,不说太仆公,就是那华阴杨氏,就非同小可,其人来到代郡,听说还和张家有关,杨家、张家这样的家族,都不是我等地方小族能测度的,但陈太守却与之相关联,可见前途,所以他来这里,不会待多长时间,肯定是想要安安稳稳的拿些政绩,然后就高升了。” “对,对,是这个道理。” 众人深以为然,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这也符合正常人的逻辑。 “所以,面对汪荃将军的挑衅,陈太守或许是想缓和矛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他才会将重点,落在经营纸坊之上,您也见了,这纸之质,何等惊人,也难怪太守会动心思。” “不错,不错,”朱太公不由点头,看向手里的卷轴,“老夫我抓着这纸,都觉得格外舒心,这等好物,以后有机会,还得再讨要一二,至于这太守之意,我等也不必深究,干脆啊,静观其变,太守那边联络者,汪将军那边也别断了,两不得罪,咱们也求一个稳。” 朱宪会意,顺势就道:“就怕到时候太守不会轻易送出啊,此纸配以此字,传之天下,亦可被人追捧,不会在意我朱家所需啊。”言下之意,是说两边都看不上朱家这点势力。 “无需烦恼,无需烦恼,”朱老太公却笑了起来,“因为真正该担心的啊,不是咱们朱家。” “哦?”余者听之,皆露疑惑之色。 倒是那朱完却是眼中一亮,试探性的问道:“祖父所言,莫非是那王家?王家在城中也有纸坊,若是太守这般好纸流传出去了,王家首当其冲,或许纸坊的生意要一落千丈?” 朱太公却笑而不语,其他人则若有所思。 朱留便道:“若是如此,咱们能否与那太守说道说道,看看能否将那纸方,得到手里?” 朱宪也是眼中一亮,不由点头,随后眉头一皱:“只是太守将唐家几人留下,不知何意,莫非与这纸坊有关?又或者是要拉拢唐家,打压其他?” 而此时此刻,在那王家大宅中,德高望重的王老太公端坐上首,在他的身边还坐着两名侄子。 但他的侄子,论辈分可是和其他家族的太公差不多的,所以也是年过花甲了,看上去甚有老态。 两位老人的边上,依次坐着众多的王家子弟,而按王家的当代家主王霍,则坐在左首上位,正听着王淀的诉说。 “……那纸洁白而通透,只是看着就知是上品,远非我王家纸坊可比,若是流传开来,不知道要引起多大波澜,别的地方不好说,但在代郡,怕是要讲我王家纸,都给挤出去了。” 王淀的话语中,透露着一股担心,但旋即话锋一转:“不过,我王家毕竟底蕴深厚,产业、田地众多,纸坊若是不利,也不过就是伤及一点,不至于伤筋动骨,反倒是太守今日的态度,让我有些迷惑,他似是没有埋怨各家通汪荃之事,但又不明说,让人忐忑,加上唐家留下,还有慕容鲜卑的人掺和,情况着实难料。” 他主要说的,还是晚宴中的事,是陈止的态度,这态度让他琢磨不透,转而有提到了那白纸。 “按着你的说法,这顿晚宴,还当真有趣。”王霍还没有开口说什么,王家的老太公祖宗就笑了起来,“这位太守,今天召集你们过去,恐怕本就有虚实兵家之意,让各家心中猜疑,难以下定决心。” 他一开口,王霍也好,王淀也罢,王家的其他人纷纷住嘴,做出了恭敬聆听的模样。 王老太公丝毫也不意外,自顾自的说着:“先不说太守的态度了,这事本就没有定论,他既然不说清楚,那就没有结果,恐怕是在投石问路啊,但让老朽我感兴趣的,还是你们提到的其他之事,就比如那美味佳肴,若真如你等所言,那老朽都有些馋了,可惜啊,我这牙口,早就无法吞食了,这世间怕是没有什么,能让我等这个年纪的人,还能开怀畅食之物了。” 说着说着,他露出了遗憾之色,却让其他人面面相觑。 这好端端的,谈论着正事,怎么老太公一开口,就说道了吃的上面,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这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不敢说出来。 但王老太公却看出端倪,笑道:“老朽可没有糊涂,王淀啊,你来说说,那纸有多好?果然比我王家纸好上许多?” 王淀赶紧上前,却不说纸,只是道:“那纸上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有那等好纸!莫说比我王家纸,就是比起江南纸,怕也不逞多让!” 此话义说,众人哗然。 王老太公却笑道:“你等莫急,今日之事,老朽有个说法,或能卖给陈太守一个人情,得些好处,如那纸方,若可得之,亦是美事。” 第四百七十章 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王霍不由就问道:“不知您想要找陈太守,传什么话?” 王老太公微微一笑,说道:“那太守既然建了纸坊,后面必然是想要贩纸,那咱们王家完全可以与之相助。” 王霍却眉头一皱:“但如此一来,不是要对咱们自家的纸坊,有所冲击么?” 王淀则道:“这倒是无妨,纸坊生计,不过我王家诸多产业中的小项,损失了也不可惜,拿出去给太守做个人情,却也不错。” 王铭和王左听闻,神色微变,那王左更是露出一点愁容。 王老太公却笑道:“你们这小子,平时精明,遇到了这商贾事反而糊涂了,我看啊,王铭和王左都比你看得透。”他所点的两人,都是更小一辈的。 王左自不用多说,之前露面多次,而王铭则是这王左的兄长,之前无论是去往那汪荃的军营,还是前往陈府,这兄弟二人都是一同的。 不过,比起还有些公子哥气的王左,王铭就沉稳许多了,蓄了胡须,穿着得体,进了屋里就恭敬的立于一侧,不言不语,礼数周到。 王老太公这话一说,王铭终于出来说话了,但一开口就是谦虚之意。 “行了,都是自家人,你把想法说说吧。”王老太公摆摆手,示意王铭但说无妨。 王铭看了一眼王霍,拱拱手,才道:“太守纸坊所出产的白纸,色正而面滑,远超我王家之物,这样的物件,和咱们王家纸坊出产的白纸,是天壤之别,根本不用担心会有影响。” 王霍先是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不由点了点头。 王左也笑道:“兄长所言甚是,这等白纸想要造出来,肯定需要不少的繁琐过程,那一张纸也便宜不了,而且好纸若是便宜,真正需要的人反而不会买,对咱们王家的纸坊,怎么会有冲击?那寻常人买咱们的纸,高雅之士也看不上,是两个不同的范畴。” “但是唯一可忧虑的,还是草原那边的情况。”王铭接下来又道,“草原部族,愿意买纸的,其实还是那些部族上层,下面的牧民连字都不认得,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又怎么会来买纸?” 王左跟着道:“现在那些部族的中层、上层买我王家的纸,是因为中原其他地方的纸,不往草原贩,他们别无选择,若是太守的纸出来了,那这纸坊的生计,在草原那一块,恐怕就要有所损益了,好在这纸越好,出产的越少,威胁不大。”他的脸上,有一丝担忧,因为纸坊乃是王左银两的主要来源。 王家产业众多,纸坊对整个王家意义不大,但对王左就不一样了,他所有的可不是王家众多产业,而只是少数的几个。 但长辈的决定,他这个小辈可不敢推翻,那影响的是他在王家中的前途。 “你们俩说的不错,”王老太公满意的点点头,“但这也是个机会,老朽的提议,就是找人去与太守说说,咱们王家出人出力,帮他把纸坊扩大,两家合作,共同贩纸。” “这……”王霍、王淀都是一愣。 王老太公看了看他们俩:“你不要以为这有什么,这顺水人情何不多做?王铭、王左不也说了么,本无多少威胁,你以为太守留下唐家是做什么?拉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怕也是看重了那唐资之能。” 他见有人脸上还有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语重心长的道:“我王家能屹立代郡,靠的就是四平八稳,当下太守态度不明,汪荃剑有所指,该量不得罪才行,静待其变。” 王淀则试探性的问道:“不找一家靠拢么?” “要靠拢的话,就得提前站队,这样就难以转圜了,况且当下这代郡,恐怕已经有家族走在前面了,不如让他们试一试两边的成色,咱们再下注!”王老太公的眼睛里,闪过狡黠,“毕竟在代郡,咱们王家的势力是无可取代的,哪边都不可能真的压服王家!” 就在这老人下判断的时候,刘家的正堂里面,刘家的众人也齐聚一堂,刘宝坐于其中,身后站着儿子刘青,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而正堂上,正有一名男子侃侃而谈。 此人有着一张国字脸,胡须浓密,神色倨傲。 此人名为刘框,他的同母弟弟,正在江左的鄱阳郡为太守,他作为其弟的代言人,在刘家享有很大的权力,这一次刘家本来打算投靠陈止,最后却未能如愿,就是拜他所赐。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刘框看着在场的众多家人,用笃定的语气道:“新太守不敢明确表态,其实就是在试探各家,想看看有没有人支持他,可见他本身的力量是不大的,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如果靠近新太守,得不偿失!” 众人听着,有不少点了点头,看的刘宝父子暗暗着急。 “所以,当下最好的选择,无疑就是汪将军了,投奔了汪将军,我刘家才能更上一层楼!” 刘青终于忍不住道:“伯父,听你的意思,是要与太守为难?你不要忘了,太守毕竟是代郡的父母官,手上有着实权,是直接在代郡统辖我等,岂能得罪?更不要说太守背后的势力……” “那背后势力,也要能表现出价值,才能运用,”不等刘青说完,刘框就瞪了他一眼,斥责道:“我等商谈之时,哪个让你开口了?” 刘青一窒,跟着一咬牙,低头认错。 “这还差不多,”刘框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我清楚,但和咱们刘家一样,只有自己有本事,家族才会支持他,那陈止也是一样,如果他都无法稳固代郡世家人心,又有什么资格,去调动背后的势力?再者说来,陈家也只是徐州有名,手伸不过来,而且他一旦在代郡做不下去,这个背景只能让他更快的,被背后的势力放弃,或者干脆拉回去。” “伯父言之有理,但却也只是一己之见!”刘青这时候反而放开了说,“我刘家经过几年的经营,这才能有现在的气象,但归根结底,还是陆太守照看,若无太守照料,如今的家势如何能逼近唐家?现在居然要与新太守为敌,那这可就不好办了,万一这位太守一发狠,岂不是……” “你还知道,是靠着陆区太守!”刘框眉头一皱,“陆太守是王大将军的人,陈太守呢?汪荃将军也是王大将军的心腹,咱们刘家要崛起,就得继续抱紧王将军的大腿,他陈止既然被汪荃将军盯上了,咱们若是跟着陈止,岂不是和王将军作对?那刘家还如何继续强盛?” 他见刘青还待再说,便干脆摆摆手,看向刘宝:“行了,想要说什么,别老是让小辈出面,你就直说吧。” 刘宝叹了口气,却道:“陈太守是有底蕴的,远的不说,就说他拿出来的纸……” “就是因为这纸,我才说他不足为虑,身为太守,心思不在治理上,搞商贾事,本末倒置啊,我是没有亲眼见到那纸有多好,但既然你们这么推崇,想来有可取之处,那就让家里派人,混入纸坊,偷取方子,不就行了?如何?你还有话说么?” 刘宝叹气摇头,坐了回去。 刘框则满意的点点头,对着其他人高谈阔论,传播着他的想法,但无非还是靠近王浚的那一套说辞。 “要靠近王大将军,并非就等同于投靠汪荃,我刘家比之代郡四家,还有不如,岂能这般托大?”刘青忍不住低声抱怨。 “还是这三年提升的太快,家族中有些人膨胀了啊。”刘宝倒是看得清楚,“不管这些,咱们父子还是继续接触太守,当下明明有郑家做靶子,我刘家就算不投靠太守,也可做壁上观,何必强出头?” 刘青也叹息着点头。 而被父子俩念叨的郑家,这时是另外一份光景。 “陈止要卖纸?这从何说起?就因为那几件纸坊?” 另一边,在郑家老宅中,包括郑老太公在内,一众郑家之人再一次齐聚一堂。 老太公因为年纪的关系,脸上已经显露出疲惫之色了,却还在强打精神,听着两个孙子的回报。 不光是他,大堂里的其他人,也都是屏息静气的,听着两个孙子描述,陈家晚宴的情景。 但越听,他们越是感到疑惑。 这满屋子的人,可不是刚刚才聚集过来的,早在晚宴开始之前,甚至最早的那位,午时就来了,其他人也是下午陆陆续续的到来的,其中还有几人,是大老远的从外地赶路过来,参加这次家族议事的。 所以,在郑盾、郑知他们几人前往陈家之前,整个郑家上上下下,但凡能说得上话、能赶的够来的,就都坐在了大堂里面。 那边参加晚宴的郑家之人,在陈宅与他人交谈,而以郑太公为首的众人,就坐在屋舍中,待参加晚宴的几人回来,他们了解了情况之后,那郑太公就长舒一口气。 “陈止心在纸坊,有玩物丧志之嫌,咱们暂时不用担心了,但他这个纸既然这么好,咱们完全可以借花献佛,将这消息,透露给王将军!再给汪荃将军说说,这贩纸的前景,说不定还能把那王家拉下水!对了,再派人去试试,能不能谋得纸方!陈止既然不敢撕破脸,就说明他没办法压服代郡世家,那咱们也不用客气了。” 倒是郑林有些担心的道:“陈止毕竟有名,万一……” 角落里,有些落寞的郑实,忽然咬牙切齿的道:“有什么万一?代郡地处幽州,乃是王浚的地盘,连朝廷都奈何王浚不得,他区区一个陈止,还能翻了天不成?” 郑太公也点点头,说道:“他陈止想要打压咱们郑家,那我们又何须客气?以牙还牙罢了,他将郑实的职位撤了,我们就让他的纸坊办不成,但也不能太露骨,得打着大将军的,最起码也得是汪荃的旗号!如此一来,他陈止只能吃个哑巴亏!” 比起其他各家,郑家反而是最为笃定的,很快就定下了决策,然后早早就睡下。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郑家就有快马奔出,直往北边的军营而去。 第二天的早上,太守府中,陈止也放下了笔,将两本书装订完毕,仔细的检查过后,唤来苏辽,将两册书交给了他,吩咐道:“你带着这两本书,前往洛阳,然后连续赵远和董绪,把这第一册交给他们二人,让他们在城中宣扬,待得有人议论、质疑,再拿出这第二册,彰之于世!待有人追问,可以告诉他,我每月的十五号,会在代郡,发布下一卷,他们可以遣族中子侄过来问询。” 第四百七十一章 通典两册疾送都,帝巡蜀乱乃闻佛 “这两册书是?”两本书一入手,苏辽就感觉到了不同,低头看了一眼手中书册,见封面都写着“通典”二字,只是两字下面,却有不同,一个写着“总纲”,一个写着“法论”。 通典总纲? 通典法论? 苏辽在疑惑之下,看了陈止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对,便翻开了书页。 这一番,还没有看清里面的具体内容,先就被那一页一页洁白的纸质给吸引住,也给惊住了。 尽管之前,苏辽就见过了陈家纸坊出产的白纸,也惊讶于那纸的洁白、纤薄、光滑,但当这些纸摞在一起,真正组成了一本书册的时候,翻动着纸页,那指尖的触感,才真正让他意识到,这种白纸意义何在。 “若是有这般白纸,编册为书,那对士人、文人的影响,绝对是超出想象!尤其是,此时这种白纸,还只有代郡纸坊才能出产!正是物以稀为贵的时候!” 只是翻了几页,以苏辽的遍历江左、江北和都城的见识,就已经意识到,这种白纸装订出来的书册,对于文人来说,有着何等吸引力了。 其中的妙处,等他到了洛阳,自是可以清楚的表现出来。 不过,苏辽同样也有疑问,他很清楚,这本书册是中所需之纸,其实是这两天赶制出来的,为此几个工匠加班加点,甚至又拉了几人进来。 陈止更是拿出了真金白银作为奖赏。 不眠不休的赶工,终于才赶制出来两侧,每一册的页数其实也不多 毕竟不比后世,这个时期书面文字,有着高度的概括性,所以一本书下来,其实所需字数并不是很多,要知道那名扬后世的一部孙子兵法,也不过就是六千字出头! 因此陈止这两本书,需要的书页不多,而且一张纸制作出来,经过剪裁和修正,可以分成多页,堪堪足够编辑成两册,就都被陈止给用上了。 “为什么要这么赶?这么急?” 苏辽的疑问,在他仔细阅读了两本书中的内容之后,就顿时被抛之脑后,完全被书中的内容给惊住了! 尤其是那第一册,看着其中罗列的一条条,苏辽的嘴巴都下意识的张开了,最后一脸迷茫的看向陈止。 “主上,这……这总纲所列,真的都要写出来?这未免太过惊人了吧?” 说话间,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仿佛是担心自己看花了眼、看错了,要再确认一下,等确认之后,脸上的惊讶越发浓烈。 陈止笑着道:“当然要写,我都让你送去洛阳了,彰显于世,若是不写,岂不是成了笑柄?” 苏辽越听,却越是迷惑,忍不住追问起来:“这第二册法论,我自不会多言,毕竟粗略一翻,也知道涉猎诸多,而且深入几味,可是这第一册的总纲绪论,可是提及了诸多百家之作,这些东西都要写出来?” 陈止却道:“法论之中的精妙之言,不是只不过是将一些文献、古籍中的语句提炼出来,做个摘抄索引,将其中的本意引申出来,也好让他人阅读,这当然不是完全的誊写,而只是将诸子百家的言语、著作中,最为关键的内容摘录出来,若是逐字逐行的收录和整理,那要花的时间就太多了,我也没有这个空闲时间。” “问题就在这里,”苏辽终于镇定了几分,“按着总纲罗列,所要涉及的书册文献,恐怕是天文数字,而且要将其中的主旨语句提炼出来,略作讲解和介绍,就必须要把这些书,都看过一遍,至少知道重点在什么地方,恕属下无礼,主上凭着您一己之力,真的可以做到么?” 言下之意,就是不看好陈止的打算。 这也难怪,因为苏辽很清楚,如果按照那第一册的通论总纲所言,陈止要编写的,可不是一本、两本,而是一部通典大则! 哪怕陈止做过秘书省的秘书监,在远离书阁、书库的当下,也断无可能一一引用啊! 陈止也不多做解释,只是道:“我自有计较,你无须担心,只管按我吩咐的事去做。”这种事,解释也未必能让人信服,等事实拿出来了,也就无需解释了。 况且,里面的关键,正是要让洛阳之人疑惑,否则也无法将人吸引过来。 苏辽见陈止态度坚决,不复多问,便接下命令,当天中午,他就带上了几人,离开了代县。 和之前陈梓离开时一样,苏辽的离开,同样引起了代郡上下的一阵猜测,不少人试图从这件事中,找到陈止的下一步计划。 毕竟两个心腹,前后脚离去,再加上陈家晚宴才刚过去不久,那位边军的统领更是虎视眈眈,城内又有纸坊的事甚嚣尘上,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但三天之后,众人的猜测就被一支远道而来的骑兵打破了。 这支奇兵的人数不多,不足百人,但一个个所骑乘的马匹,却都是高大健硕的好马,这种马就算是代郡这样的边疆之地,都不能常见。 更不要说那马上的骑手,一个个更是孔武有力,顾盼之间,有一种别样的风采,尤其是为首的那名骑士,更是英武不凡,配合着挺拔的身姿,所过之处,代郡的老少姑娘们,都是一阵侧目。 而这支人马的大部分停留在城外,而为首的几人则被请入了陈宅。 “见过姐夫,见过兄长。” 那为首的英俊男子来到之后,便恭恭敬敬的与陈止见礼,随后又给杨宋行礼。 “贤弟无须多礼,”陈止看着面前这人,微微点头,“你长途跋涉而来,当先休息才是。” “关中至此,其实也不甚远,无非是有山河阻挡,但挡不住我杨家儿郎,”那英俊男子说话的时候,也打量着陈止,“我这次过来,父亲也交代了,让我留在这里,听您之令,与我兄长同府。” 这人名为杨元,同样也是弘农杨氏出身,为杨宋的嫡亲弟弟,两人相貌有几分相似,连神情、神韵都极为接近。 那杨元随后又道:“我这次过来,共计带来杨家快骑七十人,骏马一百一十匹,都是听您调令的。” “七十骑?”陈止点头道:“正好城外的庄园快要修整完毕了,我早就吩咐那边,要分一部分出来,诸骑可以先在那里安营扎寨,待庄园真正建成,自有屋舍给他们修养。” “也好,那我就回去,给他们说清楚了。”杨元也不多问,抱拳离去,只是走的时候,杨宋却叮嘱了两句,让他好好看管家丁,不可疏忽,惹出事端。 杨元满口答应。 待杨元走了,杨宋便笑道:“太守,这般一来,咱们也算是有骑兵了,配上太守您的两百家丁,在代郡算是有点战力了,面对那些世家,不用束手束脚了。” “这么一点战力,对几个地方世家,尚且够不上优势,就算战力过人,但却无法转守为攻,再加上战乱在即,可是不够看啊。”陈止笑着摇头,说出来的话,却让杨宋一愣。 “这还不够看?”想到可能到来的战乱,杨宋不由嘀咕,“若那战乱是真的,那这段时间之内,就算是掏空了陈家和杨家,也不可能凑够人马了。” 但等到下午,杨元忽然急匆匆的再次拜访,并且带来了一个让陈止颇为意外的消息,这个消息,也让他察觉到了某个预兆。 接下来的四天里,代县的焦点,都集中在那原来的骑兵之上,几个世家也都派人过去探查虚实。 与此同时,陈止也给下属的几个县发出了命令,要派督邮过去查计,顿时又是一阵波澜散发出去。 与此同时,苏辽也带着陈止的吩咐,抵达了洛阳。 他顾不上风尘仆仆,先去了陈永的府上,拜见这位太仆,却得到消息,说是太仆与皇上一同出巡了,居然是前往关中西都长安了! “怎么这时,皇上突然西巡了?而且边疆都没有收到消息。” 没有见到老东主,但过去的同僚还有不少,苏辽便打听起消息来。 “蜀中乱局渐起,半个月前,李贼正式打出叛旗帜,还将广义王世子斩杀,因而广义王大怒,在他的怂恿之下,皇上说是要御驾亲征,但好在重臣劝阻,因而只是走个形式,在关中督战,而广义王则亲率大军,兵临汉中!” “什么?”这个消息让苏辽吓了一跳,“这么大的事,怎么边疆州郡居然不知道?” 他的那名过去同僚,半是猜测、半是叙述的道:“消息还没传过去吧,代郡的传邮驿都是被幽州刺史府掌控的,因此不会直接传达。” “但杨家总归该知道的,”苏辽还是有些疑惑,“尤其是最近还有杨家的骑兵要过去,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有消息吧。” 这么想着,他拜别了同僚,随后赶去秘书省,想要面见董绪。 这位陈止过去的部下,如今乃是秘书省的秘书丞,但依旧未能见到人,只是得了一个消息 “董书丞去已经去往城外首光寺,布置佛评,听闻佛音了!” “佛评?这是很么评?”苏辽神色微变,谢过那差役之后,没有去往城外,而是就近拜访赵远的府上,却也没有见到人。 门房说道:“我家君子去那百家茶肆,听法师讲佛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佛染诸评 “呦,这不是赵君么?怎么又来了?昨天不是又被竺法师辩回去了么?” 百家茶肆之中,人头攒动,不少人正坐于大堂之中,倾听着最里面的僧人**,而在这茶肆之外,里里外外也围了不少人,还有在坐于门口的,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发现身后有人在驱散人群,说是有人要进去。 这众人回头一看,就见到了那宽袍大袖的赵远,在两个仆从的帮助下,正在往那茶肆里面挤进去,这沿途的不少人就开口说了起来。 能来百家茶肆的,多多少少的都有些地位和来历,这阵子因为佛学渐盛,也使得情况不同了,来百家茶肆的人,在身份地位上有了变化,有些人比之赵远,在名声上、才学上或许不能相提并论,但在政治地位上,却相差无几。 赵远的名头很响,又是书画双绝的名士,但平时作为却有些问题,因此在部分的人心里,风评是不太好的,因此说话的时候,就少了些顾忌。 再加上,这几天以来,赵远与僧人论佛,接连被人辩驳的灰头土脸,而且对方还显得虚怀大度,得到了不少人的尊崇和尊敬,相比之下,赵远这样死不认输的,就让人觉得有些倒胃口了。 一个正面,众人推崇而尊敬,还觉得是有真才实学的大师,对面的一个,则是有些胡搅蛮缠的、风评略有缺陷的名士。 当然更增添了反差和对比。 但面对带有嘲讽之意的话,赵远却是笑面相对,他扬声道:“我那可不是辩论,而是与竺法潜谈论佛义,毕竟这学佛的事,可不只是他的专利,我亦有所研究。” “那之前不还是被辩回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啊,你这次是不是又要说什么般若的四种解释?” “别说了,上次他在竺法师的面前卖弄,结果成了鲁班门前弄大斧,直接被人家说的下不来台了,不知道这次过来,又有什么打算。” …… 听着周围众人的议论,赵远的仆从都有些怒意了,毕竟自家的主上,怎么也是名士,在洛阳诸评中,都足以担任品评之职,和那位学问高深的陈守一,更是好友,不过就是被一个和尚,给说了几句么,怎么就这么不被人待见了? 但说到底,赵远的名声在那摆着,而这个时代有名声就有特权,他要往里面进,其他人不好拦着。 于是很快,这位就如愿以偿的走进了百家茶肆里面,也见到了被围在最里面的几人,为首的那个,是个神态儒雅的僧人,正在口若悬河的宣讲着,周围是一名一名衣着不凡、气度上佳的男子,他们都表现出听得如痴如醉的样子,在这其中,还不乏年龄不小的,其中几人在洛阳还有偌大名声,和赵远一样都是名士,甚至犹有过之。 在这个儒雅僧人的后面,还坐着几人,其中有一名给赵远的印象很深,是来自江水寺的明法僧,因为赵远最初和儒雅僧人竺法潜的矛盾,其实就是因为这个明法僧在公开的场合,贬低陈止的洛阳诸评,又撺弄几个司衙,最终使得佛评成型,让赵远很是不快,这才会主动出头。 没想到那竺法潜果然是有着大才,而且背景很硬,一番论道之后,让赵远越发有些下不来台了。 此时,赵远刚刚一现身,这屋子里的众人,就都注意到了他,纷纷侧目过来。 “赵远又来了,估计还是来辩论的。” “还真是不死心,但话说回来了,当初他在诸评之前,不也挑战过陈止么?最后也是干脆认输,怎么碰上竺法潜,就这么一根筋了。” “我估摸着,还是他对佛家之说,心存疑虑,最近那些崇陈之士,不都说了么,佛家之说可以学之,但佛统之传不可效之,说华夏自有师传道统,可以纳佛入其中,不可以佛而代之。” “嗯,估计就是这个缘故,之前我还觉得有些杞人忧天,但现在一看,这位竺法师可是不得了,也就是三十岁吧,连佛图澄**师都称赞了他,说是这位将般若领悟通透了,所以才允许他在洛阳讲学。” “对,对,我听说佛家能讲学、宣讲的,那都是宗师一样的人物,这位竺法师才多大年纪,又是王家出身,而今已经是博古通今,佛学决定的人物,自从他来到洛阳,宣讲、辩论,无人可挡,那真是冠绝洛阳的人物啊,相比之下,找他辩论之人,就显得有些不敌了。” …… 这些人议论着,目光就都落到了赵远的身上。 当下的百家茶肆,其实有些古怪这里的人,都是世家中的一些年轻子弟,虽说有地位,但论政治地位,还是不高的,但现在围在这儒雅僧人竺法潜身边,一个个衣冠楚楚、神色从容,都是养尊处优出来的气度,那就是各大世家中的中高层了,所以他们的眼界更高,议论的时候,也会牵扯到整个洛阳世家的局面。 其实赵远亲自下场,也是代表之一,他这样的身份,平时来到百家茶肆,这里面的人还不得将他奉为上宾,哪里还敢明里暗里的嘲讽? 不过,赵远来了的动静,只是持续了一会,那宣讲的僧人,并没有就此停下来,依旧还是说着,只是冲着赵远轻轻点头。 毕竟在这宣讲的过程中,不断的会有人过来,身份也都不一般,如果每个人都停下来问候一遍,那这佛也不用说了。 赵远倒也不以为意,找了一个地方站住,他的两名仆人可不敢待在这里占个地方,在将赵远送进去之后,就被周围的人打发着去了角落,只是脸上却有着浓浓的担忧之色。 “……这《法句经序》便曾说过:‘惟佛难值,其法难闻,又诸佛兴,皆在天竺。天竺言语,与汉异音,云其书为天书,语为天语,名物不同,传实不易’,是以贫僧等人**,只是让诸位明言,法中有何精妙,还需诸位细细品味,而今日所说,则为般若故,且听贫僧道来……” 赵远只是坐定片刻,听了几句,就知道今日所说的,还是般若学。 这般若之学,得自《般若经》从东汉末年就传入中土,为各家所知,算是流传的较广的几种经文之一,发展到现在,被中原华夏的社会阶层接受,因此但凡僧人要宣扬佛法、传播佛经,多以般若为切入口。 如今,随着经学的兴起,这般若学又渐渐杂糅其中,成为了玄学壮大的土壤,对于很多名士而言,佛家的玄虚之妙,正好可以衬托他们的风度,令他们的很多举止,得以被人推敲、琢磨,若无这般背景,同样的行为,在过去就可能被看做是离经叛道,又或者是脑残之举。 随着附庸风雅的人逐渐增多,很多人自然而然的钻研起来,使得这般若经慢慢偏向学术,也为士人阶层多接受。 这样的环境下,一位年轻的佛学大家的宣讲,才会聚集这么多的人来。 不过,听得出来,竺法潜的讲学,还是有所克制的,他没有涉及太深的佛义,只是通过一些浅显的事,来宣讲一些佛家之意,从而吸引众人。 “这个竺法潜真是不简单,”坐着听了一会,赵远就不得不皱起眉头,“此人很清楚,会来百家茶肆听他宣讲的人,其实真要钻研的佛法的,恐怕没有几个,更多的还是想学个皮毛,拿出去给人说闻,说白了,就是说个新鲜,自从皇上和广汉王离都,京城就为太子留守,但太子才多大,话都说不利索呢,所以这真正掌权的,是有辅佐之名的江都王!那江都王在江左之地,喜好佛家之说,因此他一留守下来,佛家就气盛了,为一时风尚,这群来百家茶肆听讲的,也就是赶个新鲜!” 他这边想着,耳中听着,却见那竺法潜讲完了一段般若后,便停了下来,随后说道:“今日所言,多为皮毛,而且时间不早,难以尽兴,几日之后,我会在城外开坛,乃成佛评,到时有不少佛家法师过来,诸位居士若是有闲暇,可以过去一听。” 众人一听这个,马上就恭贺起来,纷纷表示竺法师你说的太好了,开启了我等的智慧,我们还要听还要听,到时候一定去,不见不散。 竺法潜见之,不由露出欣喜之色,他今年二十有九,马上三十了,虽说三十而立,但自有长于大族,又潜心学佛,心思纯净,如今更是一门心思要弘扬佛法,使得佛陀临华夏,是以见了众人的兴致,不由暗道几日辛苦没有白费。 可就在这时,却听到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且慢,法师,我想请教……”说话的人,正是赵远,他旁听了半天,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始终是一言不发,到了现在终于开口了。 但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赵居士若有疑惑,不妨等到佛评之日,再论,如何?”说话的,赫然是那明法僧。 赵远却干脆的摇头道:“不妥,不妥,我要问的,正是佛评,这洛阳诸评皆出于我友陈守一手笔,他可从来没说过,要有佛评!”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三十而立称宗师? 明法僧马上就眯起了眼睛,看着赵远,半晌没有说话,倒是那竺法潜开口道:“此评乃是佛图澄等诸位大师所置,其实也是对诸评的肯定。” “我那好友,何等才华,他的诸评,为洛阳称道,被天下效仿,江左不知道有多少人模仿,都说乃是万全之定,哪里还需要你们佛家的肯定?”赵远一开口,就是一顶大帽子落下来,顿时就让很多今日才来听讲的人,看出了他的身份 这是一个大佛黑啊。 此言一出,竺法潜就是定力高深,也免不了有些尴尬。 倒是那明法僧微微一笑,淡然说道:“赵居士此言差矣,陈居士所布诸评,岂能归功于他一人,若无诸多大家品评,又岂能有如此之势,实乃是集众人之力而为之,况且一人之力有时而穷,陈居士虽然立下了诸评,但这诸评的范畴,又有谁能约定?原本的几评,在贫僧看来,更像是初始之事,明显还有后话,可见这诸评,本不该只有几个,加一个佛评进去,也是顺理成章的。” “好一个顺理成章,”赵远冷笑一声,他对着明法僧是一点好感都没有,“若无陈兄开拓,哪里有佛评诞生的土壤,况且之前的诸评,皆为我华夏传承,你这胡神方士,也敢在神州之土上,在洛阳之地,倡导胡学,简直可笑至极!更何况,你们的所谓佛评,也是不对,洛阳诸评,乃是由各家书院之学子出面,比拼各自的底蕴,但你们的佛评,却要开坛讲法,要让他人学之,然后才能比之,这不就是公器私用吗?用朝廷之力,来传汝等之法!” 这“胡神方士”的说法一出,莫说明法僧,那一直显得从容儒雅的竺法潜,也是面色剧变,连带着周围的众人,也是一个个目瞪口呆。 人群之中,就有人询问起来 “这位就是书画双绝的赵远吧,没想到他对佛家有这般成见。”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热心人给予了解释 “这你就有所不知,赵远其实对于佛家,早有了解,而且在此之前,还曾经拜访过不少佛学大家,他其实在佛家经学上,也有不低的造诣,过去也曾被佛图澄等大师称赞。” “对,我也记得,我还听说,之前有人拜访赵君,他就会拉着人家探讨佛法,钻研一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修仙明道呢。” 听着身边几人的科普,最初提问的人,顿时就不明白了。 “那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那几个明显知道内情的人相视一笑,对着这个满脸疑惑的朋友道:“其实这变化,就是这几天的事,先前这位竺法潜一来,名声就顺势传来,这位本就是王家出身,大户人家的子弟,因此那些名士啊、士人啊,都喜欢与他相交,赵远一开始也是去拜访过的。” “对,竺法师来,赵君也去问候过,只是后来是那明法僧的关系,才让赵君恼怒的。” “这明法僧也是的,来到之后,就有意无意的贬低陈监正的诸评,谁不知道赵君与陈监正交善?因此就算是招惹了赵君,这还不算完,随后明法僧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清楚了佛图澄等佛家宗师,上下联络之后,竟是让太乐署、秘书监一同出面,说是要组织个佛评,一切按诸评之章法,但请来品评的,却是那佛家宗师,而且这佛评首倡的名头,还落到了明法僧的头上,赵君至此便十分恼怒,转而过来辩论,反而被竺法师辩败,至此结下梁子。” “我倒是知道个听闻,说的是那明法僧与陈监正,之前有过节,在青州还有冲突,因而这位法师怀恨在心,陈监正来洛阳为官,而那明法僧却在青州讲学,这才结识了王家的竺法潜,二人商定之后,又走通了佛图澄的路子,来到洛阳讲学,竺法师是真心要弘扬佛法,而明法僧的目的,可就不是那么单纯的,因此这甫一来到,就横挑陈监正所留诸评的不是。” 这两人先后说完,边上几个侧耳倾听的人,也不由恍然大悟,他们很多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会才算是知道了前因后果。 但接下来,又有人问那最初询问的人,道:“对了,兄弟,这些事,咱们百家茶肆里,基本上都知道了,看你的这身装扮,也不是布衣,怎么就不知道?” 那就就答道:“不瞒几位,我最近去了北疆一趟,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这不是刚回来么?” “从北疆回来的,难怪啊。” 其他几个人这才明白过来。 而这个一直询问的人,赫然就是陈止的心腹幕僚,苏辽。 原来,这苏辽先后拜访了陈永、秘书监和赵府,结果都没有见到人,却一连听到了几个大消息,不由凝重起来,因此径直就来到了百家茶肆,想要打探消息,结果正好碰上了赵远和明法僧互怼的一幕。 这边问完,那边的对话也有了结果,却不是赵远和明法僧的争论有了高低,而是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来打圆场了,这个人苏辽还有印象,正是之前做过丹青评品评的王览。 他也是王家之人,而且还曾经给陈止、赵远做够评判 赵远最初曾与陈止比拼丹青之技,当时就是这王览作为见证和品评,最后的结果,是赵远自己把画给撕了。 王览一出来,众人就纷纷行礼,随后就听他对赵兴道:“贤侄,岂能这般说话,佛家之学高深,我等当广纳其理,杂糅各家,方可明道,岂能一味排斥呢?” “王公所言甚是,”赵远面对王览的时候,这态度自然收敛了些许,“不过,我那好友离去之时,曾经再三嘱咐过,他说诸评有引领风潮之能,更有倡导为学之责,如今不光是洛阳,就连其他地方,也有效仿之事,可见陈止并非信口开河,这般局面,倡导华夏之学,尚嫌不足,百家之分,才涉及几个?岂能放着中原学问不理,反而去倡导胡学,岂不是本末倒置?” 王览眉头微微皱起。 赵远却如无所觉,依旧说着:“若要学佛,本可在闲暇之余参悟,晚辈于佛也有心得,但却不认为这佛家之说,可以入诸评,其余诸评,为书法、为音律、为丹青、为文章等,皆为华夏之学,君子六艺,而佛家之说妙则妙矣,但侍佛之人却要毁父母所赠之发肤,绝祖宗之宗庙,是以佛学可以参悟,佛家却不该侍奉,若是以诸评倡导,扭转了风气,岂非毁了华夏根基?” “太过了!”王览终于露出了一点不快之色,“你的话,难免让人举得危言耸听,竺法师之学问,也不独在佛学,他为琅琊王氏出身,我虽是太原王家,但也有耳闻,其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经学高深,而佛图澄大师也说他,是统般若之学,结诸家之所长,算是一个集大成的人物,年龄虽不大,但纵观中原各家,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像他这样,在这般年纪,就学有所成!可称宗师!” 这般评价一出,人群顿时有些骚动,因为这群人虽然推崇竺法潜,但也不过是觉得他年纪不大,就能开坛讲学,为一方大师了,但现在听王览这么一说,才知道连那位名满洛阳的佛家大宗师佛图澄,都说竺法潜乃是集大成的人物啊! 何为集大成? 那是《孟子》中对孔子的评价:孔子之谓集大,集大成也者! 是将前人的学问、学术,演化出成熟的体系,然后融会贯通,加持一身! 但是,这竺法潜满打满算,不过而立之年,这就成宗师了? 所以连赵远一听这个说法,都是深色微变,脸色又郑重几分,下意识的去看竺法潜,却见后者神色如常,不见得意,也不见慌乱,没有趁势自满,亦没有故作谦虚。 王览说完这些,稍微出了一口气,看着赵远,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这心里怕是还有不信,这也无妨,待到几日之后的佛评之日,一切自然可见分晓,这也是此次佛评之所以召开的缘由!” 佛评,居然是因为这竺法潜才召开?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位儒雅僧人的身上,但后者依旧有如清风拂面,神色不变。 “如此看来,这佛评是怎么都要召开了,也好,那赵某就到时候去见识一番,到底这位佛家大师是怎么个集大成法!” 言罢,甩袖就走,那人群也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来。 王览看着赵远的背影,微微摇头,随后对竺法潜笑道:“法师不用担心,赵君亦是为学人,佛评之日,见了法师所统之书,自然就会明白。” 竺法潜默然不语,只是点头,却看的旁人不由暗叹,果然又大师气度啊,这般年龄,若是评价为真,怕是中原最年轻的宗师了吧。 学部分先后、内外,能自成一家,引领成就者,皆可称之为宗师。 “可惜,这洛阳城中之人,都忘了皇上还在外评判,一个个都等着所谓佛评,若是这佛评真让那竺法潜闹出什么动静,再有江都王相助,怕是洛阳诸评,至此以后都要改换门庭了!想来,陈止走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会有这般变化吧。” 茶肆之外,赵远边走边想,等他上了牛车,正要离去,却有一人过来相见。 “在下苏辽,奉主上之命而来,见过赵君。” 第四百七十四章 暂避锋芒两三月? “原来是这样,是陈兄派你回来的,他居然弄了一个纸坊,想要在洛阳贩纸,还真是不与常人同啊,只是这个想法,恐怕难以实现了,就算是能贩,怕是那收获,也与陈兄所想不符。” 赵家宅子里面,赵远招待苏辽,双方见过礼后,他便说出了这么一段话来。 苏辽是陈止的幕僚,不是仆从,如今的身份也算是士,赵远的乡品更高,但也得礼贤下士,因此在和苏辽说话的时候颇为客气,二人也是以主客之位而坐。 苏辽听了这话,便问道:“可是因为这都城士人,对北疆所产之物,有什么成见,因此不愿接受么?我家主上所造之纸,可谓世所罕见,我亦带来了样物,赵君可以观之。” 赵远摇摇头道:“陈兄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既然要贩纸,定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那所做之物,必然足以让人惊叹,但我所说的问题,不是南边成见,也不是都城之人对外物的傲慢,归根结底乃是立足于陈兄本身,在分析这洛阳士人罢了。” “还请赵君指点于我,”苏辽起身相拜,“我行之时,主上就曾吩咐,说赵君乃是好友,见识广博,我若是在洛阳有什么难事,就可以过来请教赵君。” “陈兄谬赞了,太过高看我了!”赵远嘴上谦虚着,可这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笑容,整个脸上,每一寸都透露出欢喜。 边上正在侍候的仆从见了,都是不由暗暗点头,知道自家这位主子,这两天接连碰壁,辩论被人驳斥,这才华也被人比下去了,还被前辈名士训斥,当真是不顺心至极,现在听到了被他所推崇的陈止,用这样的话评价自己,两边这么一对比,当然是顺畅至极,在百家茶肆中的不愉快,似乎都削减了几分。 但赵远当然不会因为一两句夸赞,就得意忘形,所以在笑过之后,就转而讲解起来:“其实你说的是不错的,都城也好,江左也罢,对于北边边疆所产之物,是不甚看重的,因为在我们这等人的看来,边疆所产,都是给草原塞外的胡人用的,那胡人是什么样的?别看他们现在也传华服,说学问,但在不少人看来,依旧是沐猴而冠!” 苏辽一听到这里,就神色凝重起来,他正打算搜集,有关南北观感诧异的情报。 赵远的话,还在继续:“我曾与在京城求学的异族贵族相交,如那拓跋部的等人,就是在其中结识的,当时这洛阳圈子里的人,对他们表面尊重,背地里却时常说他们茹毛饮血,这也是很多异族之人,来过洛阳之后,反而心怀怨念的原因,恐怕与最初制定这般政策的初衷,早已违背,但也是因为这样,都城的人对北疆之物看不上,不愿意用,就是为了防止被人说,是与胡人同!” 苏辽眉头紧锁,不由问道:“这么说来,我家主上的打算,要落空了?” “若是其他的人话,难免有落空的可能,”赵远跟着话锋一转,“但既然是陈兄出马,当然不一样,他的名号在京城还有流传,那洛阳诸评的余韵还未散去,百家茶肆时常会提及,世家大族、平民百姓也常常念叨,以陈兄这般名望,他所造之纸,来到洛阳,不管纸质如何,都会有人图个新鲜,买来一观,引为谈资。” 苏辽听明白了,却道:“既然如此,赵君还是说,收获会与我家主上所想不符,莫非是因为那佛评。” “你之前是在百家茶肆外面与我见面,那肯定是看到里面的情况了,不错,正是因为这个佛评!” 赵远点了点头,露出遗憾之色,口中则道:“不错,最近这城中风尚,依然被佛家引领,那明法僧与陈兄有嫌隙,是以处处诋毁,依然引领了洛阳舆论,陈兄的纸此时拿出,被他们以佛评,借题发挥,反而要有了反效果!” 苏辽有些疑惑,问道:“嗯?我家主上在离去之时,就有布置,有董绪等人留在秘书省和太乐署,又有几位列卿保持局面,这诸评大势不可更改,便是有什么变迁,也得按着主上留下来的章法,怎么一个佛评,就能动摇许多?” “这事说起来,也是意外造成的,”赵远叹了一口气,“蜀地的混乱,促使皇上前往西都,现在掌控洛阳局面的,乃是那江都王!” 苏辽则道:“这位江都王,我在下邳听过他的名声,也是个尊重名士之人,他来主持,不见得是坏事。” 江都王的封地,其实就紧挨着广陵君,其实是广陵君的一部分被特别分出来,和周围几个郡的县城,沟通组成了一个江都郡。 这位江都王的来历,也不简单,初代的江都王,乃是那位一统中原的宣武皇帝的同胞兄弟,是宣武帝的三弟。 宣武皇帝统一中原之后,为了加强控制,将封号在北地的几位亲王、郡王迁了地方,将他们的封地放回北方,但同样也重视南边。 毕竟这江左之地,乃是新汉的基本盘,也是赋税重地之一,迁都洛阳之后,对南边的控制难免衰弱,于是就将自己的两个弟弟,刘政和刘攸都分封在了江左门户,大江之滨。 那刘政为广陵王,最终绝嗣。 而刘攸为江都王,谥号为定,是为江都定王,其子刘会承袭王爵,是为第二代的江都王,也就是眼下主持洛阳政事的那位。 当今皇帝的父亲,汉孝僖帝刘衷若是活着,还得关这位江都王刘会,叫一声皇叔,而到了当今皇帝刘岱这一代,那江都王便是他们爷爷一辈了,算是三代以内较为亲近的皇亲国戚。 不过,别看刘会的辈分高,但他今年不过四十有七,精力还很旺盛。 正是这种种缘由,才会让广汉王刘出请来,让他坐镇京城,毕竟是隔着一辈了,在刘出看来,是比较容易掌握的人选。 “……广汉王走之前,有不少人提议,让淮南王、甘陵王、长沙王过来坐镇,这些都是先皇的兄弟,是皇叔,但广汉王并没有同意,可能也是担心,重演东海王的局面吧,毕竟那东海王,也是皇叔。” 赵远倒是毫不忌讳,把皇家的一些个情况说了一遍,这话题又回到了江都王的身上:“之前东海王,就倾向于佛家,但他请佛入洛阳,多有制衡之意,是为了平衡世家大族的影响力,我和东海王还见过几次面,和他谈过佛家之法,发觉其人虽然对佛经有了解,但算不上喜爱,和一些地方传言的他笃信佛法,并不属实,但江都王就不一样了。” “江左之地,历来就是赋税重地,经过大汉几十年的经营,尤其是统一南北之后,南人日尊,南方更是多有优待,所以人文鼎盛,那佛寺也是众多,江都王距离那江水寺就很近,是以喜好佛法,所以他来到洛阳之后,便立刻着手振佛……” 说到了这里,赵远忽然眯起眼睛,笑道:“而且此举,也有表明心意的意思,就是要让广汉王放心,表达他江都王只喜欢念佛,心里挂着的是出世之志,就好像当年的王翦自污,所以他只会做的越发过分。” 苏辽总算明白意思了,就问:“如此说来,这位江都王会格外力挺佛家的佛评?” 赵远深吸了一口气,才到:“恐怕不惜破坏陈兄留下来的根基,毁坏诸评的局面,他也要让佛评得以圆满,这种情形,任何可能影响到佛评权威的,都会被压下去,陈兄对诸评的影响太大了,他现在在北疆,江都王不会放在心上,如果突然影响到佛评,那就不一样了,再加上那明法僧的私心,怕是对陈兄的名声不利,所谓贩纸,就更是无从谈起了。” 苏辽沉吟了一下,才道:“当下的情况,是当政的江都王,为了要确保佛评的进行,不允许任何人对这件事置喙,更不能容忍他人指手画脚,我家主上若是不跳出来也就罢了,还能靠着诸评创始的身份,享有尊崇,但若是这个个时候出面了,坏了那位王爷的打算,就有可能被打压,名声若是落下了,这北疆纸也就毫无优势了,哪怕其质再好,也得不到应有之利。” 赵远点头道:“苏先生果然是聪明人,明白了其中利弊,陈兄想要你做的事,还是等一阵子吧,现在佛家锋芒正盛,等过去这两三个月,相信佛评的影响就散去了,那时候陈兄的事,也不会跳动江都王的心弦了。” 等上两三个月? 苏辽在心里默默摇头,真要是等了,恐怕草原乱战已经爆发了,那说什么都晚了。 他是知道的,陈止这次的吩咐,关系到整个北方战略,也是信任自己的表现,岂能退缩? 想着自己带着的两册书,苏辽顿时有了主意。 对面,赵远还在说着:“其实这一切,都是那竺法潜太过出色所致,我虽与他有嫌隙,却不也不得不承认,其人确实几十年少有的英才,而立之年就有了宗师之格,还将诸多佛经领悟通透了,这次佛评,或许他能拿出什么著作出来,否则的话,王览不至于说出那般话来,嗯?苏先生,你这个表情,莫非还有什么话没说?” 第四百七十五章 书则百家惊,何人重白纸? 苏辽闻言笑道:“赵君何不先看看,代郡工坊中出的这种纸,到底质地如何?” 他的笑容,让赵远感到了一股信心,不由心中一动,但听清了苏辽的话后,赵远又不由摇了摇头:“苏先生,我知道你想要成人之事的决心,但洛阳现在的事,可不是单纯靠着东西好,就能说服别人的,尤其是纸这种东西,唉,如今说话管用的人,只要一句话,就能将好的说成坏的,因为这东西并不能真个传世。” “那若是传世之物呢?”苏辽露出了一抹笑容,想着那纸上承载之物,却不得不佩服自家主上了,也不知道是否是有先见之明,还是误打误撞。 但归根结底,若是没有相应的底蕴,就算是想要误打误撞,都是做不到的。 不过,他的这番话,却将赵远说糊涂了,不由眉头一皱,问道:“此话何意?这纸就算再好,终究不可久存,如何能够传世?这一点上,纸还是不如简牍布帛的。” 这番话,猛然间让苏辽想到了自己之前,与陈止闲聊的时候,听陈止说过,或许未来的纸,经过特殊的处理、工艺不断升华,配合着特殊的保存方法,最后是可以保存很长时间的,最终彻底替代简牍,成为文字的载体。 显然,赵远和陈止对于纸张未来的看法,是有一些分歧的,但现在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所以他也不啰嗦,直接道:“我这次已经将样物带来了,请赵君稍待,我让人取来。” “你把东西带来了?”赵远点了点头,“也好,我也就顺便见识一下陈兄最新的杰作吧,他这次不弄诸评,改而造纸,其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在赵远想来,既然是陈止出手,那肯定是非同小可的,但其实还是有些不以为意,实在是因为先入为主,认为纸张再好,也就是那般了,况且以陈止的能耐,多做文章,比弄这些商贾事,要更有意义。 况且,他更不认为,纸张的好,能改变当下的局面,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只是堵着一口气罢了,在被王览警告了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是难逆大势了,这心里的气,是无法舒展了。 但苏辽可不管这些,他招来了一个随从,吩咐了两句,那人便快步离开。 陈止交给他的两本书,用新纸装订,又写着那样的内容,苏辽可不敢等闲视之,也担心有所污损,因而没有戴在身上,而是郑重的放在车子里。 那随从很快就去而复返,拿着一个布包,小心翼翼的捧着走了进来。 这番动作,也让赵远留神起来,他却也不着紧,浑不在意的笑道:“看着厚度,带来的纸还不少,不知道能不能送给我几张。” 苏辽接过布包,回头笑道:“怕是要让赵君失望了,咱们带来的这样物,还真不好拆开来送。” “哦?这是何故?”赵远被说的也好奇起来,随后就看着苏辽一下一下的将布包拆开,露出了里面的阵容,居然是两本封装好了的书。 “已经装订成册了?是把白纸放在里面,让人在上面书写么?这写书的话,还是得写完了再装订才好,不然墨迹沾染,难免渗透到下面。” 说着说着,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咦?封面上有字,这字写得好,肯定是陈兄的手笔,不过‘通典’两字是何意?难道陈兄又有新文章了?” 这么一想,赵远那随意的态度早已烟消云散,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苏辽顺势就将那第一卷《通典总纲》递了过去。 “通典……总纲?”赵远看着封面上的字,轻轻念出,不由心中一凛,“难道这是陈兄的一部书?他用这新的纸,写了一本书出来?不过这封面的手感,和一般纸比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啊。” 嘴里说着,赵远接过来翻开,顿时就顾不上这纸的手感如何了,被总纲上一列一列的文字把心神全部吸引过去了,手腕转动,迅速翻了几页,神色越发显得震惊。 “法论、经论、史论、集论、墨论、兵论、道论、农论、纵横论、方技论、阴阳论、小说论、佛论、五斗米论……这……这是何意?是何意啊?” 短短时间内,赵远从浑不在意,到了现在,已经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赵君,何必这般?”苏辽很是意外,他在看到这总纲上一列列的文字,以及旁边标注的些许文字,又翻看了几页之后,同样也是心惊肉跳,却没有像这赵远一般,有着这般反应。 “苏先生莫怪,我是有些失态了。”赵远被一提醒,也是回过神来,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实在是看这几个标准,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了,我翻看了几页,见了对几卷的描述,寥寥数字,却引经据典,皆切中要害,可见这写书的人,确确实实是将诸多文献、典籍,都给读透了,才能从里面摘出真正的主旨之言啊!” 看着赵远那惊叹莫名的面孔,苏辽终于意识到,为何他会这般惊叹了,很显然,他苏辽只是惊讶于陈止所写的范围,觉得有些不切实际,而赵远却因为博览群书,看过不少文献典籍,所以翻看之间,见到了总纲里面的一些语句,两相对比,意识到并非是随意摘抄,才会惊讶。 赵远似乎是看出了苏辽的困惑,干脆就解释道:“这本总纲,乃是一部书的提纲,将后面诸卷要涉猎的范围都提前规划出来,但在每一个类别的下面,都有着几句话的简单的描述,但这些描述,不是凭空写的,是自几本书中摘录而成,都足以称得上是点睛之笔!” 说着说着,他又陷入到了困惑之中。 “虽说翻看几本书,也能找到主旨,但这总纲上列出的一条条,涉猎太广了,而且摘录的语句,每一个纲目虽然不同,但却隐隐有着同样的倾向,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不是多人编撰,但一个人能将这么多类别的典籍,都看得过来,还能随手查阅?” 疑惑之中,他猛然看向赵远,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些真的是出自陈兄之手?” 苏辽点点头:“不错,正是我家主上所书。” “真是陈兄所做?我想起来了,他在秘书省的时候,就号称要编撰一部大典,归类和整理东西两苑的藏书,以振纲目,只是后来这北上为太守的事,让人不自觉的忽略了此事,后来也没有听说大典的动静,原来是要在北地完成,”赵远眉头紧锁,转而问道,“那陈兄这次北上,带了多少车的书?他要在北地完成这一部书?恐怕要查阅不少书册,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大的功夫。” “这……”苏辽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如实说道:“主上并未带多少书册,虽然也装了两箱,但大部分是他自己的手稿。” “是他自己的手稿?没有其他的书?”赵远顿时瞪大了眼睛,“难道都是记载他心里的,我是听说他有过目不忘之能,但这也未免太过离奇了,若是按着这通典所述,难不成他将那东西两苑的书,都看了个遍?” 说着,他又翻起了第二本。 这第二部乃是《通典法论》。 “厉害!厉害!这短短几句话,居然就把个整个法家的历史缘由给牵引出来了,当真是令人惊叹,尤其是这一段对商君的评述,以及随后那有秦一代的些许变迁,当真是入味三分,虽然都是摘录的语句,可这几册不同的法家书结合在一起,等于是十几名法家宗师在做注释啊,这样的事,这样的书,哪里去找!?” 越是翻看,苏辽的神色越是惊讶,到了最后赵远浑身颤抖,跟着忽然就愣住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册,猛然回过神来,居然露出了兴奋之色。 “苏先生,你能确定,这些都是陈兄所作?” “这个自然,只不过……”苏辽说着却犹豫起来。 “只不过什么?”赵远立刻追问起来。 苏辽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只不过,我那主上他只写了两本,还是连夜写成的!” “就谢了两册?”赵远顿时就呆住了,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书册,“就是这两册?连夜写的?” 他彻底傻眼了,合着上面都是在画大饼?只出了一个总纲,以及第一卷《法论》?那后面的呢?每隔一个季度放出一本? “那这总纲上标注的,难道都是空的?我知道要完成这么一部书,需要不少的时间,但陈兄他不是早就放出风声了么?而且敢写下这样的总纲,让你拿来,给众人展示,必然不是玩笑,怎么可能只有两册?” 面对赵远的质问,苏辽唯有苦笑。 “等等,你说说这两本也是连夜写的?”赵远摇了摇头,“这怕是不对,就算是以陈兄的才华,能过目不忘,也决计没有这个道理,这门多的文字语句,光是取舍,别说一个晚上,十个晚上都不够。” 他终于是镇定下来,转而问道:“你刚才提到,陈兄带了两大箱的手稿,怕是这部通论的大部分,都在那手稿中了,而且陈兄做事,不会这般无谋,所以这绝对不会有问题!” 说道后来,他忽然一咬牙,冷笑道:“这就有趣了,我本以为佛评之时,我是没有机会找回场子了,如今却又有了一个念头。” 苏辽如何还听不明白,但他可不愿意冒这个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于是只能道:“赵君,我是让你看这纸……” 赵远一听,哑然失笑。 “纸?有了这通典,谁还关心纸?” 第四百七十六章 佛评日 就在苏辽抵达洛阳,拜见了赵远之后的第三天,佛评的日子正式定了下来,为八月初,也就是五天之后。 同一天,押送着第一批物资的陈梓,也回到了代郡,随后就听说了苏辽的使命,他顾不上安排车队,就急匆匆的去求见陈止。 “太守,此举未免太过轻率了!” 刚见了陈止,陈梓就给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陈止一听,却笑了起来,问道:“这话从何说起?是觉得我不该派苏辽过去,还是觉得我的通典不该拿出来?” “苏先生老成持重,而且足智多谋,此事若说有可取之处,便是让苏先生为之了,”陈梓这次说话,有些不客气了,“我为幕僚,本不该多言,但此次南下押运,有心了解了洛阳的情况,想必太守也知道,皇上出巡之事了吧。” 陈止点头道:“不错,杨家骑兵前几日过来,说了此事。” 陈梓跟着就道:“那太守莫非不知道,如今洛阳佛昌?当政的江都王慕佛,优待僧众,而众佛家高僧、宗师,如今聚集洛阳,有心开展佛评。” “还有这事?”陈止终于露出意外之色,“你详细说说。” 陈梓有着陈家的渠道,这番南下又有心打探,对洛阳的局势知道的还算清楚,便加上对了对局势的分析,把大概讲了一遍,与赵远所说相差无几,也提出了江都王借此言志的意思。 听完之后,陈止不由摇头:“如此说来,我这离开还没有多久,诸评就受到了威胁,我还指望着这洛阳诸评能成定制,引领后人的向学风气,日后好逐步引入百家学说,结果一个佛评,就要大破惯例,要把筛选,改成宣讲?这以后岂不是要变成讲坛了?这世上可不缺讲坛,完全可以去杏坛论道嘛。” 陈梓又道:“这般情形下,太守要去贩纸,岂不是送上门让人羞辱?连带着苏先生都要遭到连累。” “说到底,你是对我的通典没有信心啊,”陈止哈哈一笑,“其实我听你一说,才知道我派苏辽过去,是派对了,只是还缺了一点东西,正好还有时间,等我忙完公务,回去就写上,然后派人给苏辽送去,毕竟要先公后私。” “这……”陈梓眉头一皱,有些不满,他之所以把话说的这么重,就是担心陈止不放在心上,现在一见陈止的态度,这心里越发担心起来。 莫非真是掌权地方,尝到了颐指气使的甜头,这位过去的才子,现在刚愎自用了? 因为没有见过实物,他并没有将通典放在心上,真的以为那不过是陈止用来展现白纸的凭借。 还在想着,陈止忽然道:“你这次押来的,除了造纸原料,应该还有些我说的东西吧?正好,下面你还要再去几趟,不妨也往洛阳一趟,或许能做个引路人?” “这话是何意?”陈梓越发疑惑。 “我就算解释,空口白话的,也改不了你心中的成见,不如亲眼见一见,我今后需要你等尽心辅佐,可不能存有疑心,所以须得让你打消疑虑,去吧,去了洛阳,一切皆知。” 陈止说着挥挥手,笑道:“好了,你原来辛苦,先去休息,我这边得安排一下事宜,督邮巡查,让下面几个县人心浮动,加上八月将至,为种麦上时,我得安排妥当,不可耽误。” 陈梓尽管一肚子疑问,却还是领命退下,他自觉地该做的都做了,后面就只能看为人主者的决断了。 “就待洛阳时,观此人是否为我陈家麒麟吧。” 这边陈梓走了没有多久,就有一人快步来到陈止的房中,正是冉瞻,他见了陈止,立刻上面前低语几句。 陈止听罢,点点头道:“有两家出手了,也好,正好引蛇出洞,就是不知道王浚那边是否得到了消息。” 是夜,有快马自代县出,径往洛阳。 ……………… 时间转瞬即逝。 一转眼,就到了这佛评之日。 一大清早,整个洛阳城就热闹起来,不少问询赶来的士人纷纷走出家门,就朝着城外而去。 洛阳城的内外,有不少的学院,但除了这学院意外,也有许多的寺庙,其中不少还有着悠久历史,历经战乱,流传下来。 这次的佛评,就是在一座寺庙前布置的。 这座寺庙叫做首光寺,这座寺庙之名的历史并不长,大概只有二十年的时间,但寺庙本身却有不短的历史,只是因为战乱,原本的寺名和传承断绝,变成了荒芜之地,后来为远游而来的僧人修整。 正逢当时,有僧竺叔兰和无叉罗译出《放光般若经》,随后来洛阳讲学,就是在这座寺庙,首光之名,正是因此而来。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座寺庙蓬勃发展,虽然不能说兴盛,却也算得上是洛阳的一处名地,有外来僧人入洛阳,基本上都会来此一观。 而如佛图澄这般的佛家宗师,也会时常在洛阳周围的寺庙开坛做法,几年之前,他与竺叔兰还曾共同论佛,所选之地,正是首光寺。 正是有着这些个背景,这次的佛评,也选择在这里举行,因为有江都王的属意,因而各部司衙都是大开绿灯,反正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事,不涉及权柄,根本不用担心,倒不如拿来做个人情,给这位洛阳如今的实权人物。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这个佛评闹出的动静极大,影响的范围极广,就连这佛评所在之处的布置,都格外恢弘 首光寺位于一座小山丘的半腰上,在寺门之外的空地上,摆上了一个巨大的台子,桌位还放着蒲团,一圈一圈、一个一个,依次排列开来,足以坐得下近百人。 这座山也算是枝叶茂盛,但作为这片土地的主人,首光寺在茁壮成长的二十年里,有不少布衣依附过来,都成了寺庙的佃农,为他们耕种土地、砍伐树木。 久而久之,这上山的一条路,就越发清晰起来,也没了太多的树木遮挡。 此时,正有许多人正行走在这座山路上,他们或者三三两两的一起,或者呼朋引伴,或者一人独行,各有不同,但却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神色颇为肃穆,仿佛是要去参加什么庄重的事情。 这件事,自然就是佛评了。 所谓佛评,其实官方给出的介绍,算不上清晰,只是说会有几位佛家宗师在首光寺外开坛**,随后进行品评,除此之外的诸多消息,都是通过诸多渠道,零零散散的传播开来的。 比起之前的诸评,都是明确放出了消息,以及要如何品评,让诸多书院提前做好准备,但这个佛评不一样,不光没有划定范围,更一反常态,多了一个宣讲的环节,同时也没有诸评那样的“第一牌匾”。 但有江都王的重视,这些问题终究都影响不到根本,这佛评之日一到,首光寺大开山门不过一个时辰,那寺外的蒲团上,就近乎坐满了人,而山间道路中,还有不少人继续前行,直奔寺庙而来。 “今日之势,可不光是局限于书院之间了,有这么许多人关注,定然扬名时机,你我兄弟参悟佛学也有些时日了,今日真是一鸣惊人之时!” “话虽如此,但也不可小窥他人,况且今日还要听佛家宣讲,那位竺法潜法师,据闻乃是精通佛法之人,不仅般若精通,还兼理了百家之学。” “不止呢,据闻连小乘禅,他亦有所涉猎,真个是决定人物,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可以称为宗师,中原这一代为学者,怕是难有与之比拼之人。” 这沿途之人一边前往,一边议论,但这些话却落入了一名青年耳中。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陈止的好友赵兴,在他的身边,还跟着赵远和苏辽。 原来,赵远有感于今日的佛评,要有好戏上场,担心会被人拿身份压下去,于是干脆就找上了自己的这位远亲。 三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人,却是个有着丹凤眼的大汉,居然是那关先,只是此人只是一言不发的走在后面,但他的大块头,还是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瞩目。 “这些人对那竺法潜还真是信心十足。”赵远走着听着,忍不住这般说着。 赵兴听了,便笑道:“人皆善忘,多顾眼前,陈兄走了近两个月了,这洛阳城中只听其名,早就忘了当初他的风采,再说了,陈兄最后在秘书省东西两苑中沉淀,潜心为学,名声渐潜,比不得这竺法潜一来,各方皆与他造势,咦?” 说着说着,他忽然轻咦一声,目光落在前方一人的身上。 “没想到姜兄也来了,他自杏坛论道之后,便归家读书,如今再次出山,不知有何打算。” 原来,赵兴居然看到了姜义! 不过,不等他过去招呼,几人就感到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已然走出了林道,来到了寺外讲坛,远远的就看到层层蒲团之上,坐着众人,而被这些人围起来的高台上,已经有五人端坐,四老一年轻。 “佛图澄大师果是来了,这架势着实不小……”远远看着,赵远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身后人群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就听有人喊道 “江都王来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立佛压陈,愤而出声 江都王亲自来了? 赵兴、赵远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一点意外,他们虽然猜到了江都王的心思,但怎么都没想到,这位郡王会下这么大的本钱。 赵远摇头道:“之前洛阳诸评,皇上几次想要亲临,都未能如愿,最后还得寻个机会,找准时机,才算是宣示了一番,结果这佛评不过刚刚开幕,江都王就来了,两边一比,难免让人心中不快。” 赵兴则笑道:“是不是江都王亲临,还不能定呢,毕竟只是后面人群的议论。” 说话间,几个人都停下了脚步,扭头朝后面看了过去。 就见这还算宽敞的林中道上,忽然就有了一片混乱,借着高低差,他们朝下面眺望过去,能看到中途一片地,有诸多披甲带刀的护卫,护持着一名锦衣中年男子缓缓走来。 那男子略微发福,但保养的极好,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正是如今名满洛阳的江都王刘会,赵远、赵兴都曾经见过其人,当然不会认错人。 “还真是江都王!好大的阵势啊。”赵兴不由叹息,“算了,咱们加快脚步,先去讲坛前面占个位置,不然等这位到了,那可就无处落脚了。” “不错,”赵远点点头,看着那前呼后拥的一片人,知道赵兴所言不虚,“不过,这位江都王,还真是胆子不小,这样就出来了,此处林叶茂盛,若是潜伏个什么人,那可是极难发现的。” “兴许他有自己的思量。”赵兴这么说着,回头再看,却已经看不到姜义的身影了。 随着江都王一行人的过来,嘈杂的人声越来越浓烈,连带着讲坛上几名僧人,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迎了上去。 赵兴等人则趁机找了一处,亮明了身份之后,就有几人给他们让出了蒲团 人多蒲团少,自然是背景深厚、名望越高之人,才能得坐,其他人只能靠边。 现在赵兴等人坐下了,但如果来了哪位宗师、大师,要让他们谦让,那几人也少不得起身。 就是现在,那苏辽也不敢随意落座,而是站在一侧,自从见了江都王现身,他的脸上就有忧色,担心这种情况下,赵远还会按着原计划行事,那可就不妙了,和有可能给陈止找来祸端。 “那不是明法僧么?他立于讲坛的边上,和其他几个僧人站在一起,正在轻声交谈着,等讲坛上的五名僧人都起身,迎上江都王,明法僧等人也停下话,跟了上去。 这时,赵兴与赵远嘱托道:“赵兄,我知你这几日与那明法僧有些矛盾,但这事今天还是先忍着吧,毕竟连江都王都来了,情况就很轻明白了,这次的佛评,就是要把那个竺法潜竖立起来,恐怕这也和江都王未来的打算有关系,咱们最好不要掺和其中。” 赵远点点头,随后默然不语,只是眼神闪烁,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这时候,江都王已经被众僧引到了讲坛之上,坐于一边,正笑着和大竺法潜低语说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因为周围嘈杂,加上那两人的声音太小。 见到这一幕,赵远忽然问道:“这讲坛之上的几僧,我只能认出来三人,也就是竺法潜,以及佛图澄、佛支佐这两位大师,他们毕竟是名满洛阳,这余下的两人是谁?” 坛上五僧,最年轻的就是竺法潜,而其中年龄最大,有着白花花的眉毛和胡须的则是佛图澄,他坐于五僧最中间,仿佛众星捧月一般,突出身份、资历。 这佛图澄的右手边,坐着一个看上去颇为强壮的僧人,胡须多为黑色,这僧人就是首光寺的主持,名为佛支佐,当初竺叔兰在寺中讲学,就是他侍候在侧,算是竺叔兰的半个真传弟子,到如今,其人年过四巡,精通佛学,乃是般若解的大家,闻名洛阳,这次挑选首光寺为佛评之所,亦也有此人的关系。 不过,这两人之外,余下的二人,赵远就认不出来了。 这两个僧人,一个眉骨和颧骨很高,长须垂胸,另一个虽然光着脑袋,但身着儒服,似乎只是一个居士。 不过赵远这边声音落下,就有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那长须捶胸的僧人,乃是比丘首陀,听闻乃是西域人士,另一穿儒服的人,名为竺法智,此人倒也有些来历,为西凉张家子弟,这两人都是自西而来,到中土传佛的,在关中一代颇有名声,今日请他们上台,想必也有召集东西佛家,以彰那竺法潜之能的意思。” 赵兴心中一动,回头看过去,入目的正是姜义的面孔。 这位公侯世子之前在青州行走,想要蓄势扬名,未了碰上了陈止,不仅未能得偿所愿,反倒是让名声有了污损,和陈止也算结下了梁子。 这一年以来,其人销声匿迹,据闻是回家读书了,赵兴知道以其人的性子,估计是回去反省,以待卷土重来,却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对方还会主动过来搭话。 赵远却一副熟络的样子,笑道:“姜君,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也对佛学有心,过来听讲。” 姜义摇摇头,并不说话。 赵远见状,眯起了眼睛,他和姜义的交情,当然比不上赵兴,但对姜义的性子却颇为了解,知道此人看起来自负,其实心有抱负,此次佛评,他居然现身出来,其中必有缘故,所以也不多问,就这么坐了下来。 他游目四望,倒是在人群中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之前训斥过自己的王览,自然在人群之中,除此之外,之前曾在陈止倡导的诸评中担任品评人的诸多大家,赫然也在里面。 那王衍、古优、左廉等人也在其中,甚至音律大家乐起、刘近,亦坐于一处,至于那对陈止前倨后恭的罗勋,同样端坐一处。 讲坛之上,五僧与江都王说过几句话后,也都各自坐于蒲团之上,看着下面的众人,显露出庄重之色,随后冲着讲坛旁边的几名僧人点了点头。 那明法僧会意,轻轻一笑,从人中出列,来到讲坛跟前,轻轻拍手,随后对众人道:“诸位,还请静声,今日的佛评,就要开始了。” 他话一出口,这坐于蒲团上的人,第一时间就收声了,他们早就等着这个信号了,这坐着的人一安静下来,那些地位不够、没有抢到蒲团的人,便也不好出声了。 整个寺院之外,登时就安静下来。 此时聚集的人,已经破位可观,而石阶之上、林间道中,还有不少人在一步一步的走上来。 看着这般景象,江都王不由欣慰的点点头,对身旁的老僧佛图澄道:“法师,我五年前就与你约定,要弘扬佛法,总算不用食言了,这佛法之兴,可以自今日始!” 老僧佛图澄双手合十,点头低语:“多亏了郡王之助,贫僧老了,但亦可看到光明。” 江都王便道:“法师不该这般说,佛家之说何等精妙,本王观之,可以明民心,可以定国邦,若人人皆有佛念,则天下大平,一念一来去,不追亦不舍。” “善哉,郡王当真是佛性甚深。”佛图澄轻轻点头。 二人对话之际,明法僧也再次开口了:“前有陈氏得官府之助,乃行诸评,此乃大汉朝廷之恩义,使天下士人之才学得以彰显,今我佛亦循此例,在此立佛评……” 因为周围安静,所以他的话传播出去,在场的众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赵远就忍不住皱眉低语:“这明法僧真个小人哉,三言两语就把陈兄树立诸评的开创之功,给瞥了个干净,照他这说法,诸评乃是朝廷所倡,陈兄不过施行,岂有此理!” “稍待息怒,且听他说,世间之事,岂能因这明法僧一两句话,就给抹杀?旁人不会忘了陈兄之能的。”赵兴在旁安慰起来,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眼中蕴含怒火,但知道现在不是发作之时,因此只能暂且忍住。 只是这边话音落下,就听坛上的江都王点头道:“不错,这诸评之法甚好,乃朝廷壮举,前有陈氏之人主持,而今则由佛门接纳,正好弘扬佛法!” 顿时,王衍、古优、佐料、罗勋、刘近等人,都露出了一抹诧异,听出话中潜藏之意。 这是要将陈止对诸评的影响力,打压下去? 唯独乐起面露喜色,他之前就与徐家、张家有关联,曾奉命打压过陈止,却未能如愿,至此怀恨在心,但陈止名声日渐增长,早就没了他报复的机会,现在听得江都王的话,不由快慰。 “陈止啊陈止,官场从来人走茶凉,你出走地方,京城的影响力自然越发稀薄,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赵远则嘿嘿冷笑,赵兴也不劝他了,只是摇头,低语道:“且忍一时。” 另一边,明法僧接过江都王的话,继续道:“佛评之法,乃为传学,有大智慧,是以这佛评当再诸评之上,不与诸评一般,每年只行几回,佛评者,立坛讲法,每月三天,诸法师亲临,以传各方,有心之人可以学之,佛评三天之后,有佛考,中者可入宗师门下!授郡王文职!”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但苏辽却面色一黑,他意识到,这佛评不管成否,一旦召开,那陈止苦心搭建的诸评框架,就算是完了! “如何能忍?”赵远嘿然冷笑,便要起身,却被赵兴抓住,后者同样面色凝重,却还是摇头。 “当今洛阳,何人能比江都王之权?还是等广汉王回京吧。” 他这边话音落下,身后就有一个声音响起 “可笑!可笑之极!胡学之说,敢登大雅之堂?” 第四百七十八章 译二十经,惊闻评人! “赵兄啊,都说让你先忍一时啊!” 这话一出,全场顿时就是一片寂静,赵兴叹了口气,下意识的一说,迎上的却是一脸茫然的赵远。 “不是我说的!”赵远随即露出了委屈之色,“要是我说的,能说的这么轻巧?” 赵兴的额头上,顿时露出了一点冷汗,这心中一凛,已然明白过来,游目四望,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身后的一道身影上 姜义依然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他轻轻弹了弹衣衫,转身就往回路上走。 刚才那话,赫然就是出自姜义之口! “贤侄且慢。”江都王忽然起身,止住了正在往来路走的姜义,他的脸色很不好,但看得出来在竭力忍着,“你之前那话,未免有失偏驳,今日佛评,除了宣扬佛法,还要与诸多名家论道,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等会在宣讲之后,登坛言之,也好相互比对,正所谓越辩越明。” “若是越辩越明那也就好了,但这佛评还未开始,就将陈氏诸评贬低的一文不值,”姜义停下脚步,转身朝着明法僧看了过去,“洛阳诸评的来历,诸位都很清楚,就算是这佛评,也是依托于此而生,现在却翻过来,要去贬低诸评,未免有些不厚道了吧,连这个跟脚都能扭曲,又怎么能指望着越辩越明?我此来,本来还有些兴趣,听一听这佛学之法,有何等精妙之处,结果却发现,这学佛之人,似乎也不能容忍,既然如此,我干脆就走吧。” 江都王听到这里,眉头顿时紧皱起来。 如果是其他人,江都王都不用这般麻烦,他如今大权在握,虽然广汉王安排了几个人对他制约,但基于兴趣举行佛评,如果还有人出来捣乱,那惩戒了也就惩戒了,但姜义却不同。 不要看姜义在青州的时候,被接连打击,但那都是在棋局上、在学术上,而非政治上,因为姜义其本身,乃是姜维的后人,当代平襄侯的世子,是正儿八经的公侯子弟,未来的侯爷,政治地位在那摆着。 如果换成以前,江都王困于大江边上,只是个权不出郡县的郡王,就算以长辈的身份,训斥一下平襄侯世子,那也不算什么。 但问题是,他现在隐隐代表了朝廷,又堂而皇之的利用朝廷权势,召开了佛评,如果因此训斥姜义,那在政治上的意义就不同了,说不定会被人过度解读,传到平襄侯的耳中。 平襄侯在军中、在朝中一样有影响力,而且平时不会过多发言,对哪个势力都颇为和善,江都王当然不想与之交恶。 于是,他强压火气,说道:“这不过是你的想法,我相信你出现在这里,也是有心了解佛评的,既然如此,不如等佛评之后再走。”总之,是不能让姜义就这么走,否则有什么传闻,影响不好。 姜义却摇摇头道:“我来此地,观看佛评,不是为佛,而是因评,诸评之事,在下本就有心了解,也曾有所接触,只是几评皆有时限,正好又有佛评,这才前来,但你们连诸评都能否定,那我留在这里听又有什么意思?” 江都王摇摇头,没有立即开口,倒是那台下的明法僧出声了:“姜君似乎有所误会,诸评之说,固然名扬天下,但岂能就冠在陈止头上?天下间的俊杰,多不胜数,并非独他一人,所以他立下的规矩,又有什么不能动的?改易以为优,又有什么问题?” 姜义看着他,面无表情的道:“问题是,若是坏的、破败的、衰颓的,那自当改之,而诸评方兴未艾,就已然引导了洛阳风气,过去我来都城,城外城内,多有侃侃而谈、辩驳而无度的士人、学子,其中不乏有因此引发了冲突、械斗的,诸多书院之间的气氛,也多有金戈味道,而如今,学院之间,虽不能说相安无事,但相互之间若有不忿,便约定了来年诸评一较高下,这等劝学引和之风,可见奇效,正该发扬,哪里需要改易?怕不是胡乱折腾,将个好事,也给折腾的散了架,最终尽数成空。” 此言一出,边上的赵远不由点头,露出了心有同感的念头。 人群中,一些与陈止相熟的名士、文士,也是默默点头,他们对佛家之说虽感兴趣,但同样看重陈止引领诸评的能耐。 但江都王的脸色更黑了,寻常的官吏上任,都还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说法,他这样的为政之人,虽说是在广汉王匆忙离去时,临时过来的,不敢改变大的格局,至少短时间内需要维持稳定,但好不容易闹出了个动静,却被一个小辈这般数落,哪里能够顺心。 “照你这么说,那陈止所做的事,就是万世不易了?岂非更为荒唐?”江都王摇了摇头,“都是替朝廷办事的,哪里能分的那么清楚?他陈止做得再好,终究只是发起人,关键这个承上启下必须找对人,我知道,你输给过陈止,或许是觉得,本王说的话,压了陈止,让你有些下不来台,但你的眼界应该放宽一点嘛,这诸评与佛评,哪里有什么前后高低的分别,不要被人迷惑了。” 姜义闻言,也摇了摇头,并不分辨,拱了拱手,还是要走。 倒是那德高望重的王衍,忽然出声了 “是没有前后高低之分,但诸评本意,是品评他人之学,给予指点,并不设立范畴,佛评却有宣学之说,两者还是有区别的,两边说的都有道理,何不坐下来,先听一听,待佛评之后,也好知道优劣,那时再评,也算得体。” 在场的这些人中,按着地位、背景,有高低之别,但比周围王衍的位格还高的,却没有几人,他的年龄、辈分、学术地位、政治地位摆在那,就算是江都王也得顾忌。 王衍这人,也好玄学,喜老庄,且善辩,年龄大了,也喜欢凑热闹,更注重后世留名,所以但凡能有一定传世机会的事,他老人家都喜欢凑上去,诸评如此,佛评也是一样。 但其心底却更喜诸评,因为他是品评之人,乃是主角,对佛评的观感一般,只是今日佛评的主角竺法潜,乃是他王家的后辈,因而前来压阵,又不愿给江都王恶感,给王家增加麻烦,所以才敛声不说。 但现在,听到这里,不想让佛评出乱,便开口打了圆场,想着先安抚住姜义。 面对这位,江都王不得不客气一点,不能用长辈训导晚辈的口气了,于是话锋一转,说道:“王公明鉴,确实是此理,但话说回来,那陈止的学识,本王是知道的,他的《师说》我在江都也读过,这是一个学问高深的人,我也是佩服他的,但凡事要有一说一,陈止是有才,可以说是后起之秀,但贵族的竺法师却足以称宗师,相信这点,王公也是清楚的吧。” 掌权郡王的马屁,那可是让人相当受用的,王衍登时忘了本意,抚须点头,回头看了坛上的竺法潜,面露欣慰。 其实,他与竺法潜虽都是琅琊王氏,但家族庞大,血缘并不近,不过家族互助是当代主流,尤其是有了出色的子弟,更是要着重拉拢。 一个三十岁的佛学宗师,对王家名望的提升,可不是一点半点。 竺法潜则微微回礼,秉持佛教之习。 见了这一幕,江都王心中大定,再看姜义,口气硬了起来:“正所谓学无先后,有才者当尊之,贤侄何必顽固己见?既然佛评已始,本王不妨透露一番,此次佛评,以竺法师宣讲为主,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他已翻译大小佛经二十余部,而且融会贯通,皆通悟之,于是写了一本手记,乃记诸佛经之精要,方便后来人阅览,你说这样的成就,当不当得一声宗师?中原青年俊杰中,可还有第二人,有这般本事?”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哗然,便是姜义,也是眼皮子一跳,看向竺法潜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敬重。 之前因为明法僧对陈止有意无意的贬低,而显得有些不快的人,如古优、左廉等,都露出了惊容,连赵兴都忍不住低声叹息,显露出一丝敬佩。 切不要以为,这翻译了二十部经文,是多简单的事。 从东汉到新汉,一共被翻译过来的经文,约莫有二百多部,共计四百多卷,对比浩如烟海的华夏著作,可谓稀少。 里面主要的困难,一是语言和文字,这二,就是翻译者自己的领悟能力。 “独自翻译,还是合力翻译?”众人之中,如罗勋这般有见识的,在惊叹之余,心中更有疑惑,“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能看出本事,也难怪江都王、王览等人,敢称他为宗师!” 旁边,那出身宗室的音律大家刘近,也点头道:“能译二十部佛经,这等底蕴,一个宗师的名头,是承受得起的!若江都所说为真,此人还写了图鉴之书,让人呢按图索骥,那对学佛之人而言,实乃一大幸事!” 那乐起更是笑道:“刚才姜义还替陈止说话,但陈止说到底,只是有才罢了,能写一两篇文章,但到现在没有任何著作,因而是名士,而不是大家、大师!说起来,他在离京之前,倒是放出了风声,说什么要编撰大典,如今看来,不过是蓄势、造势之举。” 第四百七十九章 只有一错 乐起的这番话,没有人去接。 当下陈止是离开京城了,但人家影响力还摆在这,后台也尚在。 竺法潜是王家的子弟,陈止却是杨家的姑爷,这两家一个东边,一个西边,都是北地豪族,哪里能轻易得罪。 不过,对于乐起的心思,其余人等心里是很清楚的。 当初陈止在发起诸评之前,曾在洛阳设宴,邀请各方大家,有不少人应邀前往,乐起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是怀着其他的心思过去的。 宴席之间,乐起发难,要与陈止比拼丹青、音律等技艺,最后灰头土脸,结下梁子,名实皆失。 有意思的是,当时与乐起一同起哄的,还有一人,便是赵远,而此时,赵远看着众人一个个的惊讶表情,却是微微摇头,他摸了摸怀中的两册书,露出了一抹笑容。 但比起赵远,他周围的其他人,哪怕是赵兴,一样是看着竺法潜,不由称赞了两句。 不过还有一个人,表现出了一点异样,这人居然是关先。 这位将门出身、贵胄子弟,此时听闻着耳边数之不尽的称赞,却有些困惑道:“不就是译了二十多部书么?怎么这你们这么惊讶,还佩服上了?他翻译的再多,不也是将他人之言写下了,哪里能看出本事?” 赵兴闻言,不由就道:“老关啊,你这平时闲暇时间看的书也不少,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关先理直气壮的道:“我可不像你,看些无用之都是兵家言,都是行军打仗用得上的。” 这话被边上的几人听到了,他们不由摇头,看向关先的目光带着一丝轻蔑,若非关先的体格和身份摆在那里,怕是几人还免不了上前提点一番。 好在赵兴是习惯关先的性子和话了,闻言就解释道:“将经文典籍翻译过来,不光是字对字的翻译,更多的是保持原有意境,展现出经文本身的含义,这就要求翻译者除了精通两边的语言之外,本身还要能领悟佛经的奥秘。” 关先眉头一皱:“还要领悟什么奥秘?不就是逐字逐句的翻译就行了?” 赵兴有些无奈的道:“换句话来说,翻译者精通了一部经文,才能将之翻译过来,而要达到这种地步,本身就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沉淀和学习,毕竟在这之前,谁都没有定论,规定那身毒语的哪个字、哪句话,对应哪一个华夏文字,而且这翻译过来之后的佛经,不是给布衣看的,而是要让文士认同,一般的平铺直叙岂能让我等满足,自是要有辞藻修饰的。” 赵远接过话道:“光是要学习文字,就不知道花费多少工夫了,再加上要被中原接纳,还必须在翻译的时候,能与中原典籍相互呼应,这就说明翻译者对华夏典籍也必须精通,先这佛家之说,很多习俗与华夏中土不同,违逆了先贤之道,难免受到抵制,是以多借我等先人之言,则善者附会,你说若不通透华夏道统,如何能做到翻译之时,信手拈来,而又敲到好处,不显突兀?” 这个时候,就算是华夏世家的博学之人,阅读量都无法与后世的信息爆炸时代相比,更何况是要精研异族文章? 竺法潜三十岁的年纪,翻译几十部,这等能耐和成就,放倒后世,至少也是精通几门语言,还能得到多国文学大奖的水平! 关先算是明白过来了,不由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竺法潜还真是了不得,他要翻译一部书、几卷的经文,那就得将两国之言烂熟于心,更要知晓百家之意,才能引经据典的翻译过来,这确实不容易,也难怪众人哗然,也无怪乎江都王,会不惜打压陈志,也要推崇此人!” 他前面的话,让赵兴暗暗点头,但最后一句却又让赵兴心中一突,赶紧看了赵远一眼,生怕这人又被刺激的想出头了,却发现赵远却是神色从容,不见半点焦急和不忿了。 奇怪。 赵兴心中嘀咕,但觉得这是好事,兴许是赵远想通了,总比他冒头闹事要强,就压下了念头,转而去看姜义了。 姜义和赵兴有些交情,但这次不是同路,其人出头,赵兴不会被牵扯,却也同样关心。 此时,姜义不再坚持离去了,而是转而看着讲坛,问道:“竺法师,没想到你有这般志向,若是你那手记,真是标识了诸多经典,可使人按图索骥,那确实可称为一大壮举,被尊为宗师,并无不妥,我虽不认同佛评讲学之举,却也承认你有讲学的资格。” 他居然是越过了江都王,直接和竺法潜对上了。 这位年轻的佛家法师,这时轻轻一笑,之前他被人质疑,被人当面诋毁佛学,也只是神色微变,体现出过人的定力和气度,如今面对姜义的询问,则展现出了名士风度,只见他端坐不动,却从袖口中取出了一本书册,放在身前。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本书个吸引过去了。 “莫非,这就是那本手记?” 随后,竺法潜双手合十,微笑着说道:“贫僧这本手记,其实也无甚特别的,就是译文时心有所感,因而记录下来,其中价值,或许有助于他人学佛,能依照其中所言,翻找佛经要义,但也有不足。” 话说到这里,下面的人就已经坐不住了。 还真是这么一个可以引以为鉴的手记! “难怪敢开坛**,有此书在,稍加索引、修整,就可以整理出一部佛典,足以镇压大寺之名与器!”古优看着,不免感慨。 “不错,此物真正的价值,就是和其他经书结合起来,以为索引,这对学佛之人来说,无疑有着很大意义!”左廉亦有所评价。 “怕是不止如此,”倒是罗勋,微微眯起眼睛,想到的更多,“如今学佛之人,虽多为士族,但也有寒门子弟,乃至农家子向往,但佛经典籍贵重,他们负担不起,但若有这般所以提纲的手机,拿过去一样能熟悉佛典,打下根基,无疑能增加佛门的流传之速。” 旁人一听,纷纷点头:“不错,是这个道理。” 随后,乐起又道:“你看看人家竺法师,有了这般成就,不骄不躁,还能安稳多年,如今方一鸣惊人,却还不满足,觉得还有不足,反观某人,那真是人比人,完全不一样了啊,才华不必人家,学问也拍马都赶不上,更不要说其他了,一点想法,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现在还不许别人改变了,简直狭隘!而且那人过去还耍过小手段,故意弄了个一鸣惊人的局面,但看看竺法师,这样的才能说是一鸣惊人!” 其他人一听这话、这口气,就知道乐起意有所指,至于那人是谁,已经无需点明。 不过,看着台上竺法潜谦虚的态度,以及他随后所说的话 “……这手记,还只能作为二十二部佛经的索引,涉猎一点佛经要义,算不得什么,只有将来,贫僧写下一书,可以助人整理佛经要义,能引人整理佛典了,那才算是功成。” “好志向!” 江都王第一个夸赞起来。 台下的众人也纷纷称赞,连本要离开的姜义,都微微点头,重新坐了下来。 赵兴忍不住感慨:“真乃人杰也。” 旋即,他注意到赵远从蒲团上起身,要往前走去,赶紧拉住衣袖,小声说道:“如今单看这学问成就,陈兄或许低于此人,但陈兄有俗务缠身,难免顾此失彼,等他将来逍遥于世,专心著书立说,那就是另外一个情景了。” 冷不防的,关先却道:“陈止的本事,我是承认的,但他未来脱身出来,著书立说了,这竺法潜也不见得会原地踏步,怕还是不好区分。” 赵兴忍不住瞪了好友一眼,责备他多事。 但赵远却笑道:“赵君啊,你为陈兄游学之友,莫逆之交,却对他还不甚了解,陈兄此人,岂会被俗事耽搁?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着呢,只是我为陈兄之友,知道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却被人这般评价,心里难免不快,里面的原因我也明白,无非就是要推崇佛评,就得打压陈氏诸评,但他们却有一个错误,你没看,连苏辽都那般镇定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赵兴才回过神来,想起陈止的心腹还在此处,按理说主辱臣忧,苏辽本该愤慨,但现在一看,却不见多少愤恨,似乎有所依仗。 难道…… “这群人啊,犯了一个错,就是选错了对手啊。” 赵远感慨了一句,加快了脚步。 正巧那台下的明法僧,顺着激烈的气氛,便对着台上的竺法潜道:“竺师弟,既然都拿出来了,不如就这么讲一讲吧,说说你所总结的佛经要义,毕竟放眼中土,能成这般事者,又有你这班年岁者,再无第二个,舍你其谁?” 竺法潜连连摆手,正要谦虚两句,冷不防的,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谁说没有第二个了?我就知道一人,还就能和他一比,而且非胡神之言,乃承华夏道统,为正圣贤之绝学!” 第四百八十章 这就没了? 这个出声发话的人,当然就是赵远了。 他的身边,赵兴眉头紧锁,却知道是拦不住了,而其余众人,听得这话,一个个也露出诧异神色。 还有这样的人? “当然还有这样的人,但请施主明白,贫僧赞竺法潜,是因其成就,也因其年岁,若说宗师,中原广大,人杰地灵,不知凡几,但要有底蕴,则以年月计,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众人的惊讶和意外之中,明法僧算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他镇定下来,就朝赵远说了起来,那眼睛微微一眯,心中盘算着种种。 这几日以来,赵远便与明法僧有龃龉,双方几次明讽暗刺,明法僧如何不知道赵远与陈止亲近?要知道,单轮赵远其人,虽然书画双绝、交友广泛,但在学术上的成就有限,要时常搬出好友撑场子,而陈止就是赵远经常提起之友。 但这位僧人却也不认为,陈止可以堪比竺法潜的成就,所以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缓,他之前连续吃了陈止的亏,早就记在心中,所以这次才会时常拿出来打压。 不过这般庄重的场合,明法僧还是知道影响的,并没有说出多余的话。 倒是那江都王,有些不快。 今天他本来是满怀兴奋之情,想要过来一观佛评,顺便巩固自己的名声,没想到先是一个姜义,随后又有人跳出来了。 姜义的身后有平襄侯,但面前的这人,他可是知道的,并没有什么要命的后台,只不过人脉稍微广一点罢了。 “赵远,今日佛评,本王不希望有人吵闹,”江都王看着赵远,有些要讲刚才的不快,都在他身上发泄出来的意思,“我知你与佛家法师有些恩怨,但总要看看地方。” “误会了!”赵远脸上的笑容不变,“我何曾是来捣乱的?这不是看今日盛会,又听了这位竺法师的能耐,一时忍不住,才要透露一个消息,也好喜上加喜,让诸位同欢!” 乐起听了江都王的话,就知道这位郡王心起恼怒,他有新攀附,又想着趁机给陈止再上眼药,便立刻起身,反唇相讥:“赵远,你说的那个人是谁?该不会是陈止吧?他之前走的时候,倒是说过要编撰……” “行了,行了,”赵远摆摆手,看着乐起露出厌恶之色,“你这几个月以来,逢人便说此事,到底烦不烦?别猜了,正是陈止。” “哦?陈止啊?”乐起心中有些嘀咕,按理说陈止不该有这等能耐,毕竟刚才众人议论竺法潜,已然体现出竺法潜的本事,以及何等不易,这般局面下,赵远还敢出头,难道真有什么依仗? 果然,赵远直接取出了一本书册,抬手扬了扬:“我陈兄,实乃几十年难得一遇的人杰,他的大名在场的诸位,哪个没听过,刚才不还说,这位竺法师能兼多经之要义,可称之为宗师么?那我陈兄的这本书,你们又怎么看?” “什么书?” 江都王还要再说呢,见了这一幕却是心中一动,将话咽了下来,转而看着那书册。 “这书,是陈兄才托人送过来的,就是为了给诸位过目……”赵远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嘿嘿一笑,朝前面走了过去,在他身后,苏辽见状,欲言又止,他很想补充一句,请大家注意一下那本书所用的白纸。 但这样的场合,很显然不适合打广告,所以权衡一番之后,苏辽还是很明智的没有多说什么。 “陈止派人送来的?难道他又有文章问世?”乐起见了那书,眉头一皱,心里还是嘀咕着,但旋即意识到不对,“如果是文章,用得着用书册来装订?” “赵远呐,竺法师被推崇、追捧,乃是他的那本手记,可以引以为鉴,用来查阅诸多佛经,省去翻阅、查找之苦,更是他学问的体现。” 王衍看了过来,见了赵远后,咳嗽了一声,用有些告诫的语气,说道:“他的宗师之称,其实源于手记,并不是独有学问底蕴,那手记等于是一个宝典,将诸多佛经的要点、要义,都融合其中,一般人如何能够做到,也就是宗师这等人物,对经史子集的了解,深入到了骨髓,才能去伪存真、删减掉繁杂枝节,直指本意,将深藏了奥秘的经典,用最为直接的方式呈现出来,让一些天资愚钝的后进之人,也能明白奥理,这和单纯的才华、文采,却是不同的。” 听得此言,后面的赵兴心中一动,隐隐明白了王衍的用心。 这话看似是在称赞自家的竺法潜,其实是在委婉的告诫,是担心赵远会错了意,拿出来的只是陈止的几个好文章,那可是没法和竺法潜手记相比的,因为两者的意义和境界不同。 但随即赵兴叹了口气,知道难以扭转赵远的决定,而且他已经出头,这事可就不好转圜了,再加上还有人在旁边怂恿 乐起明显也想到了什么,走上前去,作势就要将那书册拿来,嘴里还道:“这里面到底写的什么,可得让我好好瞧一瞧,要真是什么著作,能够传世的,那我也会帮着宣扬。” 没想到赵远却是倏的收回手,不让乐起碰,更是直接绕过了他,径直朝着讲坛下面的一排人走了过去 这最靠近前面的,当然也是在学术上、在政治上地位最高的一些人了,其中大部分都是大家族的长者,身兼学问大家,赵远只是放眼一看,就注意到这群人有一半,都是参加过诸评,做过品评人的。 乐起却是心中大定,笑道:“怎么?不敢让我看?莫非是刚才王公,说道了你的痛楚?下不来台,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了。” 赵远头也不回的道:“你算什么东西?这般宝贵的书册,岂能给你这种人第一个观看,白白低了格调。” 这话直把乐起说的火冒三丈,但跟着就听王衍说道:“好了,你们二人也不用争论,既然拿来了,那就让老朽过目吧,但守一他人不在这里,此举是赵远你自作主张,在场之人都是可以作证的。”他到底还是心存一份善意,先替陈止找好台阶。 其他人纷纷点头,只有那罗勋心中一动,看着赵远脸上的笑容,有了一个想法。 “这位可是从来不会吃亏的主,而那陈止更不用说了,当初他第一次找上我来,我拒绝了帮忙,随后追悔莫及,便抓住机会,与陈止交善,就是因为陈止这个人,做事向来都有后手,更不会无故出手,而且往往料敌预先,今天的事,会不会又是一次重演?”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安坐如初的竺法潜,这位年轻的大法师,仿佛并不在意其他,而是在安静的等待,其他几名佛家法师也是一样,似乎眼前上演的,只是一场闹剧,只要过去,就是他们佛评讲学的开始了。 “这些法师,对竺法潜是真有信心,但按着那手记的说法,这也是能理解的,能与这等集大成之鉴相比、相提并论的,唯有同样层次的著作,仓促之间,就算是陈止,恐怕也拿不出来吧?除非,他之前放出的风声,说是要编撰大典,并不是故作姿态的邀名之举!” 这样想着,再转过头来,就见赵远的那本书,已经被奉上了王衍的面前,被这位长者拿了过去,顺势翻开。 罗勋的资历不浅,所以坐于前列,这一凝神过去,视线就落在封面上,看到了那四个字。 “通典法论?” 简单的四个字,对罗勋这样的人来说,就足以透露出许多的信息。 “通典,这两个字说明,这里面涉猎不少,或许不是一本书,而是一部书,”联想到起那阵子的传闻,陈止要编撰大典的消息,便有了猜测,“还有这‘法论’两字,难道这部书是法家书?要是如此,那除非是通论法家之说,否则如何能和佛家手记比较,嗯?” 说着说着,罗勋忽然就愣住了,随即咀嚼着那四字书名,脸色渐渐变了。 “通典……法论,通……法,莫非这书真是通论法家之言?这怎么可能?” 就算早就知道了陈止的厉害,知道其人不会做无准备之事,不打无准备之仗,但一样不敢相信陈止能办到此事。 “法家之学,乃是治世之骨,世面上倒是有不少著作,但正因如此,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法家宗师、大家,承过往之法家书,开法家之新言,又或解过往之圣贤语,或者为流传至今的法家著作做注释,往往一家之注释,就有一家之见解,就有一本新的著作、学派诞生,是以书院亦有不少,诸多著作说法,层出不穷啊,这如何能通论?” 想着想着,他又联想到佛家之说。 “相比之下,佛家之言,听说在身毒天竺,亦有分别,但如今在中土的,却是抱成一团,共同宣扬,是以通论起来较为简单,这陈止难道要舍易求难?” 在这一刻,罗勋甚至觉得,陈止找那佛学通论,都比找法家要强。 “不知里面能写出个什么来……” 这么想着,他却见正在翻看的王衍神色连变,瞪大了有些昏花的老眼,一页一页的翻看,越翻越快,表情也越发古怪,似乎有一种急切之意。 但却让罗勋的心往下沉了。 莫非陈止这次失算了? 随着王衍翻到了最后一页,这位老人却忽然停住了,整个人似乎有些怅然若失的愣在原地。 “这就没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反客为主,佛评乱于一书 王衍的声音不大,除了赵远,旁人没有听清,而他的这个样子,却就让其他人疑惑起来,也纷纷留神,猜测着原因。 “中土之学,博大精深,但太过驳杂,反而失之纯粹,想要面面俱到的论述,往往就不得要领,要么就是太过琐碎,不成体系,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太难了。” 讲坛之上,几名僧人见状,也不由低语起来,那竺法智这般说着,他出身西凉张家,对法家也有研究。 边上,来自西域的僧人比丘首陀则眉头一皱,说道:“那个陈止,我听过其人名,不是个简单人物。” “哦?”这寿光寺的主持佛支佐便问道:“师弟之前都是在塞外传佛,最近才回中土,这陈止成名也就是这两年多的时间,居然连师弟都知道他了。” 比丘首陀就道:“塞外鲜卑部族,如今多有读《六国论》者,皆以陈止为贤人,是以传其名,我在传法途中,亦多有借六国之说,辅以佛言,乃令人信。” “原来是这样,”佛图澄这位老僧亦点头道:“这般说来,陈止在塞外当有不少的推崇之人了,难怪明法一来,就与我言,陈止不可轻忽,又说他是厌佛之人,当小心其行,不过我亦了解,这陈止曾在一家佛院留字,颇有佛理,倒也不是什么佛敌,今日之事,也是他的友人,想要借其之书,以壮声势,不是他的本意。” 竺法智却道:“无论其人有何等本事,在他的这个年龄,也不可能比你法潜,盖因法潜乃是开悟而出,专为佛门传法的护持之士。” “不错,”佛支佐也点头道:“你看王居士神态,就知那本书或许有些妙处,但终究还有其局限,比不上法潜手记的。” 这边话音落下,却见王衍忽然回过神来,随后就瞪着那赵远,怒气勃发。 赵兴一看,暗道不妙,叹了口气,就要上前说道说道,和和稀泥,毕竟是与赵远同来,又牵扯陈止,他不能不管,但还未动身,就被王衍接下来的话,给搞糊涂了。 “后面的呢?还有没有了?” 王衍瞪着眼睛、喘着气,冲着赵远说着,看那样子,仿佛是强压怒火。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旁人哪里能放心,赶紧过去要作势搀扶,那乐起离得近,更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就要扶住王衍,同时不忘了转头对赵远斥责道:“你看看,这什么文章,拿到佛评这样庄重的地方来招摇,把王公气成这样!肯定是污人眼之文,拿了就该烧掉!”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听王衍怒目而视,还将那枯瘦的老手一摆,示意不让乐起来搀扶,口中呵斥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烧!?” 一下子就把乐起给说懵了,台上的几僧一王,同时一愣。 也让赶过去的其他人,如古优、左廉、刘近、罗勋等人一愣,一个个都有些不明白了,但那罗勋在愣过之后,马上就想到了什么,顿时惊疑不定的看着王衍手中的那本书册。 前行两步,罗勋小心的道:“王老,这书,能否让我等一观?” 他一说,其他人顿时也明白过来,纷纷将目光集中过去,神色皆有变化。 “好,好,你们也来看看。” 听到这几人一说,那本来满脸怒气的王衍,却忽然间稍有平息,眼里露出了一抹狡黠,把手里的那本书,递给了几人。 这时候又有几人聚集过来,他们都是坐于前排的,都是称得上大家的名士,呼呼啦啦的过来,也是因为好奇心驱使,但聚在台前,就让后面的人的视线被挡住了,一时间引得人人侧目。 连台上的五僧,以及江都王,都不由眉头皱起,觉得这节奏有些不对,但要说过去阻止,那也不合适,因为这些人并非下属,很多人还是受邀前来,总不好命令。 就有侍卫过去,请示江都王的意思,是否要打断众人。 江都王故作大气的摆摆手,淡然笑道:“本王刚刚还说了,凡事越辩越明,既然陈止也有大作,恰好就在此间,让诸大家一观,也好心里有数,等会再听佛评,更能对比优劣。”他的话中,充斥着强大的自信,令边上的五僧都不由心折,觉得有这位王爷坐镇,佛家可兴! 殊不知,江都王的心里却有些警惕,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了赵远的身上,神色不由有些凝重。 似乎是小瞧了此人。 赵远当然知道,王衍生怒的原因,因为这本法论,他在拿到之后,就连夜通读,从最初的好奇,很快就沉溺其中,直到最后…… “法论?这莫不是陈止想要通论法家之言吧。” 另一边,古优等人得了那书后,便摊在人前,一起观看,这等情况,其实不合礼数,但新汉风气本就随性而至,加上今日来此的,多崇佛念,尚玄学,倒是不怎么拘泥,况且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条件让他们一个一个依礼而行。 “这开篇一句,道生法。法者,引得失以绳,而明曲直者也。故执道者,生法而弗敢犯也,法立而弗敢废也。倒是有些意思,陈止还是很认同黄老无为之说的吧。” 这句话,出自黄帝四经,为道家之言,而老庄之法为新汉玄学的根源之一,因而这开篇的一句话,就引得众人不由点头,其中几人对法家酷法,原来心有抵制,但见了这一句,也纾解了几分。 但这话被赵远和王衍听了,这一老一小却默契的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一抹笑容,但旋即王衍想到了什么,又怒目而视,小声道:“你这小子,拿出这等文著过来,简直是把老夫往坑里推啊!” “小子这也是没办法,”赵远也小声回道:“这还不是他们贬低陈兄,我气不过么?若是没有这书也就罢了,偏偏这书就在手上,哪里能不拿出来?您老也别生气,这不又有众人看了么?” “这群后生,此时还有观书评判的意思,老夫倒要看看,过一会他们还要如何评判。” 果然,王衍的声音刚刚落下不久,那围着一同观书的众人,便一个一个的停下了话语,越发的投入进去。 江都王见状,轻轻点头,招了个侍卫过来说:“诸位大家既然有所领悟,那就不要去打扰,等诸君看完了,本王也要请教。” 在他想来,刚才王衍看的很快,这些人也不会持续太久。 不过,比起王衍来,众人看书,翻看的速度就很有限了。 毕竟王衍是一人,而且年龄很大,经验丰富,看过的书众多,观一知十,能迅速抓住要点,看起来自然快,而古优等人一同看,各自的阅历不同,这一句他看得快,那一句就未必。 “原来如此,为叙述法家之源流发展,难怪敢称之为法论。” “不止如此,你看他引用的书句,看似沿着历史,其实内蕴枝干,分明是由经验,而入体系,是以在韩子这里,称之为集大成!” “这本法论,并非单独论法,而是与儒家、道家、墨家比对,所引之书,很多颇为冷僻,一般人根本不会读过,也就是陈止这般在东西两苑当过监正的,可以记忆下来吧。” …… 于是,相互拉扯之下,这看书的速度十分有限,往往过了好一会,才会翻一页。 只是随着他们看的页数越来越多,这话却逐渐减少,反而频繁的点起头来。 “这什么情况?” 赵兴、关先对视一眼,再看周围的人,也是一脸茫然。 他们这些人聚集此处,还没开始听佛,先要看这群人一起看书,世上的离奇之事,莫过如此。 连台上的几僧也意识到不对了,那始终从容淡定的竺法潜更是眉头微皱,朝明法僧看了过去。 明法僧同样踌躇,有心上前,但看了一眼那边的几人,想着他们的身份,又犹豫起来,自己过去打断,身份上可是说不过去,而且看这情况,陈止那本书,八成又要让自己被坑了。 几人迟疑,这场面就非常的诡异了。 今日乃是佛评,众人聚集在这里,是为了听佛家讲佛,而王衍、古优等人,是洛阳名士、大家,来这里捧场的,佛家几僧也要给他们面子,这才是维持之道。 但现在,这群尊贵的大家,却围着陈止的那本书,津津有味的看着,不问其他了,你让几僧怎么办?让诸多其他来访的众人怎么看?让那些站的很远,只是为了见见世面的来客们如何自处? 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了尴尬的气氛。 在这个诡异的情况,持续了近半个时辰之后,五名僧人中的佛支佐神色越发凝重起来,他的身边仿佛萦绕着一层淡淡的乌云,最后引得那比丘首陀询问道:“师兄,莫非你是发现了什么?那陈施主的一本著书,何以引得旁人这般?” 佛支佐叹了口气道:“午时将至,贫僧让人备了斋饭,等会就要拿出来了,但这斋饭本以为是听佛的时候,让诸多施主餐饮,谁曾想会这这般局面?” 可不是么?你看现在这什么情况? 这么多人过来,就看一群人在那看书? “诸位……” 终于,江都王坐不住了,他倒是想体现一番王者风度,问题是他一直在那跪坐着,腿都有些麻了,哪里还能风度的下去。 但他这边话音一落,那看书的众人,却忽然间炸开了郭。 “岂有此理!” “为何这般行事?” “太过了,不该这般啊!” 一众大家,忽然就一个个义愤填膺。 将那江都王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出声冒犯了众人, “诸位,诸君,本王无意打断你们,实是这时辰不早了,想……想问问你们饿不饿,我好让佛支佐大师,给诸位安排斋饭……” 佛支佐坐在一边,听得此言,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但面对郡王推脱,也只能忍着,还得轻轻点头,以地主之身道:“若有所需,贫僧这就让寺中子弟准备斋饭。” 可惜,这两人的话,却好像没有入得古优、左廉等人的耳中。 他们这边放下,将书收好,就一个个直接找上赵远,拿着书的古优,更是指着那最后一页,问道:“这是何意?这开篇就说,法论三分,第一分为追溯前人,第二分则衍述今世,皆言之有物,且涉猎众多,为立言之说,且脉络清晰,如同江河流水,自源头而来,皆指向远去之处,那第三分正是展望后事,要述写法家未来之演变,怎的就没了?” 离赵远近的赵兴,忍不住看了过去,却见那最后一页分明写着四个字 “未完待续。” 第四百八十二章 赞陈追问续何在? 这是个什么情况? 看着这四个字,再看一众大家的表情,赵兴的心里仿佛有猫儿挠抓一般,也是好奇心大起,但王衍、古优他们面前,实在是没有他立足的份儿,只能在旁边等着。 但这一等,目光就忍不住落到了赵远的身上,暗道此人不够意思,闹了半天,你这手里是有陈止的东西的,难怪之前有恃无恐,但你有这么一本书,何不让我先看看,也好心里有底,结果现在这闹得,不上不下。 埋怨归埋怨,但赵兴这心里,也还是存着好奇的,尤其是看到那一名名大家,愤怒质问赵远的情形,就更是疑惑,那本书里面到底写着什么。 他的这个念头,有人帮他施行了 姜义这位平襄侯世子,这时候走了过去,在王衍等人的边上拱手行礼,说了两句之后,王衍做主,让古优将那法论卷递了过去。 “姜义,你也是年轻一辈的俊杰,就来看看这书吧,咱们几个老家伙恼怒的,是赵远这小子,在交出书册的时候,事先并不说清楚,这书并未写完,而且通篇提及其他诸卷,明显是一部,结果他倒好了,只拿出一本,还是不全的,这不是坑人么?” 王衍这老先生说着,又等着赵远,但这次他有了诸多同盟,古优、左廉等人亦加入进来,一个个逼视着赵远。 这位玩世不恭的公子,终究是抵不住众人的目光,不由讪笑道:“诸位莫怪,我那好友这番送书前来,本意并不是为了彰显,因而并不完善,也没有让我在这般庄重的场合拿出来,让诸位观看,是我心急之下,这才自作主张的拿出来,刚才王公您老人家不也这么说么?” 这皮球直接一踢,落到了王衍的身上,但他老人家是见得多了,论通变的水平,不知道比赵远高到哪里去了,这老脸是半点都不见变化,直接就点明道:“老朽本以为此书乃是一册,乃是陈君的文集,谁知道竟是通论法言之书!” 罗勋立刻不失时机的称赞道:“不错,不错,陈君此书,寥寥几千字,却将法家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通透,更杂有诸多过往之事,与法家书相互印证,即便是未曾接触法家说的人,骤然观之,亦可明了其意,若是哪家书院得之,不知道能省去多少功夫!” 左廉这位本就对陈止很有好感的左家人,也点头道:“不错,此数遍数法家渊源,可谓言之有物啊,而且不同于一般的法家书,只言法家之事、法家之言,这书以史家为脉络、道家为根本、儒家为表象,娓娓道来,文采斐然!便是不说其中学问、道理,只是看遣词造句,亦可传于后世!” 古优点头同意,并道:“尤为可叹者,还有这书法,笔锋厚重,掩卷难忘!” 在场的诸多大家,都有着丰富的经历,而且有着自己的读书和学习的方法,又或者天资过人,理解力远超旁人。 这些因素,使得众人可以脱颖而出,成为这个时代的佼佼者,也使得他们得以迅速的理解陈止这部通典法论的核心所在。 法家之传承,在当今之世有诸多说法,杂乱而繁复,但多数都可以追溯到先秦之时。 陈止的这部法论,也是如此。 但不同的是,陈止对法家的通论,偏偏又跳出了这个范畴。 这么一番话,出自诸多大家之口,各个身份不同,却听得周围人一阵惊叹,对姜义手上的那本书,立刻就有了浓烈的兴趣,恨不得抢过来一观! 亏得他们没有见过后世的畅销书,否则就要大呼一声,这般营销,当真是暗合天数啊 选在佛评之时,曝光度就够了; 又有前事铺垫,才有赵远出面,立刻就有了传播的故事; 最后,又是一众大家争相目睹,给予诸多评价,根本就是口碑营销的典范! 更不要说,这些大家最后,还一个个斥责赵远,更是制造了话题和悬念,有助于日后炒作。 这般情况一个一个砸下来,登时就让再坐的人,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很多人干脆离开了蒲团,又或者前行几步,想到姜义边上,看看情况如何。 正巧姜义这时开口感慨道:“陈守一到底是陈守一,一出手就非同一般,我以为自己对法家的看法,已经足够,但现在看陈止之言,他不光是参透了法家之言,更可以由深及浅,用这般言语叙述出来……”说着,又沉默下来。 却让周围的人,听得暗暗咂舌。 过了这一会,很多人口耳相传,都知道这位姜小侯,和陈止其实有龃龉,双方并不是一路人,甚至隐隐还有敌对,可就是这么一个人,都不得不出声,说出近乎夸赞的话来,那这书的实质,还得了? 这群人聚集在这里,图的是什么? 除了有些事心里对佛家好奇,有心学佛,以参玄学之外,更多的和后世之人一样,也就是跟风,借着这股东风,也给自己增加一些资历和谈资,现在既然出现了这样的一本书,当然也就好奇起来。 “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妙!” 边上,乐起在被王衍斥责后,就一直站在原地,不好上前,却也不好退去,现在见众大家的态度变化,立刻就知道陈止居然真靠着一本书,就把局面给扭转了! “这陈止……这陈止……” 想到自己先前的话,若是任由事情发展下去,那自己无疑就要成丑角了,不由心急,立刻就转而看向明法僧,给后者使着眼色。 面对陈止的威胁,这两个事先并无约定的人,在这一刻达成了默契,明法僧轻轻点头,随后快步走上台上。 那台上的五僧一王这时也看出苗头不对,都有了焦急之色,尤其是江都王,这佛评算是他所提倡的,最终未能达成目的也就罢了,如果还成了他人嫁衣,那他这位当前的掌权王也就威信动摇了。 他的心里已经对未曾蒙面的陈止,有了那么些个不快。 正巧明法僧过来请示了一句,他犹豫了一下,心中一动,决定顺水推舟,便给出了决定,前者了然后,赶紧回去。 “诸位,既然陈施主有高论,听几位大家之言,也是集大成之书,那不如诸位皆上前来,与五位法师,一同探讨,也好有个别对,诸位以为如何?” 随着明法僧这番话一公布,人群里的不少人,顿时都回过神来,意识到今天的主角,分明是哪位竺法潜,为此这王爷和明法僧等人,还有意无意、若有若无的打压陈止,结果这半天没到,陈止又有了异军突起的情况,逼得江都王都不得不改变佛评的布置了。 “好嘛,这诸大家一上去,宣佛的事就不容易了。”连关先都看出了其中的关键,“本来五僧在上,宣扬佛法,诸位旁听,纵有异议,也不好多言,现在诸家也居其上,又有了探讨之名,那就能发出疑问了,那竺法潜也就从单纯的宣讲,变成了要解惑,局面截然不同了,有了被人考较的意思。” 本来是宣讲,是当老师,现在与人探讨,就得承担疑问解答,格局截然不同,可以说是佛评的位格跌落了。 但赵兴却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若不因循利导,这佛评都开不下去了,但我倒是好奇,这探讨之后,能得出个什么结论?陈兄的这一册书,到底是写了什么。” 想着想着,他看着王衍等人一一登台,又见本来端坐从容的五僧,一个个表情僵硬,那佛支佐更换来了一名小沙弥,吩咐了几句后,这小沙弥急急而去,他顿时留起心来。 随后,在场的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衍等人与五僧相对而坐,拿出陈止的那本书,探讨起来。 唯一的例外,也就是姜义了。 姜义的年龄,按理说是无法上台的,他的资历也略显不足,但有世子身份加成,再有他之前的一番表现,江都王为了表现大气,也大手一挥,让他上去了。 至于赵远,却因为是他将陈止的书带来的,所以也沾了光,跟着上了台。 但如此一来,就苦了台下的众人了。 他们过来本意是要听宣讲佛法,结果先是看着一群大家围观陈止之书,现在干脆坐在一起探讨其了,声音还不大,这让他们怎么听? 也就是离得近的人,能隐隐听到几句,却听不真切,一个个都是心有不满,却只能憋在心里,在看台上,却发现众大家与几僧探讨,唯独江都王有些游离在外,还不得不故作笑颜。 江都王他确实是插不上话,却还要保持风度,加上刚才跪坐许久,这身子越发不舒服了,隐隐觉得两腿与腰间越发沉重,还得继续忍着。 这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啊! 他还在想着,忽见台下,几名小沙弥抬着一个箱子过来,随后在佛支佐的指挥下,抬到了讲坛上,放下之后,从里面取出了一部一部的经书,摆放在众人身边。 见众人侧目相望,佛支佐却道:“诸位施主,你们先探讨,不必理会,待得整理好了,贫僧自然知会诸位。” 第四百八十三章 论法言史非一卷! 王衍等人看着这个动静,都猜到了佛支佐的目的,但既然人家没有挑明,众人也乐得装糊涂,继续围绕着陈止的那本法论,交换着意见。 此时,那位竺法潜法师,已经翻看了几页,忍不住点头道:“陈施主的这本书,确实非同一般,乍一看,似乎只是讲述佛家的沿革历史,其实是把诸多法家要义,按着这历史顺序,一一排列出来,难得的,是并不杂乱,一一道来,层次分明。” “不错,”罗勋马上就发表了看法,“士人多知韩子,知其之功,但不知其意,但陈君的这本书中,却写的清楚,按着历史顺序,以韩子为锚,先以《解老》、《喻老》之言,说明法家与道家之联系,又谈及商鞅之重法、申不害之重术、慎到之众势为楔子,说明了韩子将法、术、势通篇而论,方可称之为集大成者!” 王衍含笑点头,补充道:“这篇法论,讲述法家言,但开篇却是道家语,说明守一他看的很准的,法家形而下,道家形而上,法道不两分,是以如慎子这般人物,便是亦法亦道……” 说到这里,竺法潜正好翻过一页,上面提及了西汉初年之事,顿时让王衍眼中一亮,他指着一句,说道:“诸位请看,这法论写的很清楚,当年太史公写史,就把老子与韩子合为一传,皆因两家都讲究一个顺势而为,无非是一重士,一重君罢了。” 其时,玄学日盛,夹杂黄老道家之说,名士为之,不少人不喜酷吏之法,偏偏陈止的这一册书,好似站在客观角度,讲述的是法家的历史。 而但凡历史,就有交叉,否则单纯的一个学派,是无法静止不动的,所以其中就穿插了其他学派对法家的影响,而且都不是陈止自己的话,是他通过断章取义,把诸多典籍中的语句,重新组合起来,构造成了一个历史脉络。 这样一来,喜好法家的人,看的是法家的脉络和发展,如何一步步完善,一步步壮大,从多个流派到集大成,随后又各自延伸,让人心潮澎湃。 而喜好其他学派的,也能从中看出自家学派的价值,对法家的影响,从而增加成就感,也是看的舒畅。 这本是后世畅销书的路数,配合着陈止恐怖的阅读量、记忆力,呈现出了令整个时代名士也叹为观止的效果。 古优也点头同意,随后笑道:“但陈止也在谈及法家沿革的时候,明确了道与法之不同,你看这里……” 他也指了指那书上的语句:“黄老称道生法,法家则言法自君出,这就是根本啊,又言道家因循天性自然,而法家虽也找人之天性,却是用以制人,此乃治术也!只看这一句,谁能说陈止只有文章出色,不会民生之治?” 话说到这里,在音律上出色,但学问略有欠缺的刘近,却不由感慨起来:“初见陈君,只以为是后起之秀,然其以文章闻名,黑白对弈也有传闻,却以音律而胜我,现在看来,更是博闻强记,说句不怕诸位笑话的话,这书中的很多事例、话语,我过去是见都没见过的。” “哈哈……” 他话音落下,其他几人便就笑了起来,左廉轻声道:“其实,我等又何尝不是?这里面有许多的典故,我等是听过,但不知道具体的语句,也是看了这法论的几句,才辨认出来的。” 罗勋又敏锐的抓住了机会,赶紧称赞道:“所说啊,陈君这阅历、这底蕴,真是惊人啊,老夫白白活了几十年了,就说这‘法论卷’的‘重势篇’中说的几个事,我过去就未曾听闻过。” “也是啊,你说守一这是从哪里看到的?”王衍也被挑起了话头,“按着这本法论的脉络,只要看过一遍,几乎就接触到了绝大部分的法家著作,就算没有真的看过,也多少知道了那些著作的主旨之意,等于是一部索引,能引以为鉴,呃。” 老人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这话有些熟悉,随后略显尴尬的看了身边的竺法潜一眼,后者同样神色有些不自然。 不光是竺法潜,其他的几名僧人,连同那江都王,一个个都是听得表情略显怪异。 原因无他,之前对竺法潜那本手记的评价,不也是如此么? 赵远坐在众人之中,笑而不语,看着一个个尴尬的面孔,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群人,刚才还说什么来着?世间并无第二个人能做到,怎么样?陈兄立刻就让你们知道厉害,这还只是一本,要是你们知道了,陈兄那边的通典总纲,还不知道要惊讶成什么样子。” 想着怀中的另外一本书,赵远这心里更加舒畅了,不过他今日倒是没打算把这书拿出来,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苏辽告诉他了,陈止的这两本书,是在苏辽赶来前,连夜写出来的,其他卷很可能还没动笔。 因为怀疑,陈止之前的手稿,只有这一本法论,其他卷还要等一阵子,因而赵远也就决定,今日只拿出这本法论。 好在,王衍等人现在这么一说,谈得高兴,也不再催问后续,赵远也乐得轻松,省的被众人盯着,精神压力太大。 况且,在他看来,这一本法论已经足够了,没见众人现在讨论的热火朝天么 为了缓解众人的尴尬,古优及时提起了陈止在秘书省任职的事,说很有可能是在那里阅读了诸多书籍。 王衍也点点头,就坡下驴,也好给自家后辈留点面子,但经过这么一番探讨,佛评的气势无疑是泄了,尤其是之前,还因为佛家手记,将竺法潜碰到了宗师的地位,现在陈止的一卷法论出炉,又该给予什么评价? 如那乐起、明法僧等人,更是表情难看,知道这事过后,说不定陈止也能扯了一个宗师的名号。 “好嘛,本王的这一番造势,想要借着佛家之事,让刘出放心,顺便也提升一下本王的名望,结果到了最后,居然捧出了两名年轻宗师不成?” 江都王坐在一旁,也是哭笑不得,但对于未曾谋面的陈止,却生出了复杂的观感。 那边,说着说着,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不再称赞和探讨那篇法论,所以那比丘首陀,用略显怪异的腔调,问赵远道:“这位施主,贫僧很早就听闻了陈太守的名号,不知道这法论是在什么地方完成了,莫非是不久前,坐镇东西两苑的时候,查阅典籍而编著?” “对,这么多的内容,肯定一下子写不出来,要整理很久,”王衍点点头,也问了起来,“先前不是有传闻,说他要编撰大典么?郭象他们还提及过几次,也有点兴趣,结果最后陈止走了,大典也未曾传出,莫非就是这法论?对了,老夫看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因为是通读、粗读,看得不够仔细,但还是察觉到,这书中很多地方,尤其是提及其他学说的时候,都会有言语未尽之处,似乎话没有说尽……” “这是因为,这只是一部书的其中一卷。”突然,一直没有说话的姜义,猛然间蹦出一句来,“我刚才翻看的时候,看到了一句话,说的是‘详文乃在集论卷’中,说明至少还有一卷,是‘集论卷’,而且从书名上来看,这本书叫做‘通典法论’,我等先入为主,以为是通言法家之论的意思,但现在想来,通典可能是这一部书的名称,为集大成之典籍,而法论正如诸位所说,是其中一卷。” 此言落下,谈话声骤然停歇,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赵远。 赵远顿时冷汗就下来了,感到了一阵压力。 台下,听不清话的众人,见到了这一幕,纷纷猜测起来,都觉得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还是一部书?那还得了?”江都王一听,脸上闪过一点苦涩,知道在放任下去,今天的佛评,就要成陈氏法评了! 看出这点的不止他一个,那佛支佐眼见情况不对,终于开口道:“诸位,我刚刚让人搬来了诸多典籍,约莫四十部佛经,其中有二十部都是法潜所译,正好拿着他的笔记,与诸位讲解,也好让各位能知道,法潜的这本手记,到底有何价值。” 这话来的突兀,但并不让人意外,众人当然知道那话中含义,无非是止住陈止的话题。 王衍等人固然并未尽兴,但也知道不好拂面,再加上他们对佛学也有兴趣,于是一个个瞪了赵远一眼,就都应了下来。 看着几个小沙弥,将一本一本的佛经拿过来摊开,赵远心里却没有环节压力后的轻松,反而越发着紧起来。 “这佛经一来,希望不要影响了陈兄的法论传播,还有,我倒是忘了,今日得想法子帮陈兄宣扬他家那纸,不然他要埋怨我了,他对这贩纸似乎看的很重,有着谋划,我可不能乱了他的计算。” 边上,乐起、明法僧则对视一眼,二人刚才如同坐蜡,现在一见佛经翻开,就都生出了一个念头 得赞佛,否则陈论难制,他们亦难下台。 江都王此时也回过神来,笑道:“对,先看佛经,这台下的诸位可都还等着呢!” 顿时,台下的围观之人,就都纷纷称赞起来,他们尬坐了半天,终于被人想起来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我还有一本! 哒哒哒! 马蹄声急,一起快马来到洛阳城北,拿出了通关官文,递交给了城门的守卫。 守卫看了几眼,抬头嘿嘿笑道:“你是从代郡过来的?这才几天,来的也太快了点,是何目的?” 那骑手颇为识趣,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就这么递了过去,口中笑道:“是为太守送家书的,咱们陈太守,您知道吧。” “陈太守?知道,知道,那可是大能人啊,那洛阳诸评的名声,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就是如今这佛评如此势大,不也还是效仿的诸评么?行了,赶紧入城吧!” “多谢兄弟了!” 那骑手致谢一声,随后牵马进城,他没有兵家军令,是不可以在城中随意策马狂奔的,只是这一进去,却还是脚步快急,直奔陈止在城中的屋舍而去。 当初陈止为洛阳官时,朝廷就分配了相应的府邸给他,现在还没有撤销,除此之外,还有一座院子,是陈永所赠,这骑手所去的,就是这么一处地方。 但他进去没有多久,就一脸疑惑的重新出来,随后直奔城门而去。 ……………… 另一边,首光寺外的佛评还在进行中。 在佛支佐提议之后,他先是让人将斋饭奉上,因为预料到来的人不少,因此这斋饭准备的着实量大,但味道就不能奢求了。 等饭后,众人的情绪重新平复下来,在明法僧的引导下,话题终于是转到了佛评之上 “法潜啊,你的这个手笔,亦可赛过很多过往的佛经之鉴了。” 有了江都王的倡议,众人也是从善如流,顺势就翻看了佛经,随后一一对比,那王衍轻咳几声,就称赞起来。 他现在也想明白了,到底是自己家族的后辈,不能真的拆台,真想了解陈止的法论,完全可以等佛评之后,反正人又跑不了,现在不如给江都王一个面子。 况且,竺法潜的这个手记,确实是十分难得,如果不是出了法论这一档子事,恐怕单是这本手记,就要闹出不少的风波。 尤其是当众人摊开笔记,按着上面的一些标注,去翻找佛经的时候,这种感触就更为明显。 “真是没想到,连我这样对佛经一知半解的人,看了这手记之后,再看佛经的时候,也有茅塞顿开之感!” 刘近翻看了一本佛经之后,居然露出了一丝虔诚的表情,他接着说道:“我感觉到了心灵的安宁,也察觉到了真正的追求,过去虽也闻佛,看过几部佛经,但如今想来,都是望文生义,潦草理解,丝毫也没有半点真正的领悟在其中啊。” 不只是刘近,其他的几名大家看完之后,同样是赞叹连连。 这个说:“佛经之说,果是发乎于心,令人平静。” 那个则言:“这一句佛经,我过去总以为只是劝人向善,现在才明白,其实有超脱之意,难怪过去再往下面看去,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现在想来,是我的境界不够啊!” 还有大家就总结道:“这也是这本手记的功劳,去伪存真,剥去层层迷雾,直至佛经之妙,否则我等焉能一下子就参悟通透?” 其实这事也不奇怪,如刘近这般的音律大家,又或者其他擅长丹青等的大家,本身就颇为感性,刚刚因为法论而心神激荡,再借助竺法潜的手记,进一步领悟了佛法,自是觉得精神上有所升华,是以心情激荡。 但这样的评价,着实让江都王他们松了一口气,几名僧人也是微微定下心来。 这诸多僧人,如佛图澄、佛支佐、比丘首陀等,都是历经考验的,定力过人,就是年龄稍轻,背景不凡的竺法智和竺法潜,也是沉浸佛法多年,早就有了泰山崩于面前而心不动的定力。 只是今日的事,实在是关系到佛教的传播,他们这群僧人,都有一种责任感和肩负感,涉及到弘扬佛法的事,他们就无法保持镇定了。 陈止的法论一出,让他们一个个都有些乱了阵脚,生怕今日的事虎头蛇尾,为他人做嫁衣,如今见事情回到正轨,终于放下心来。 “只希望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五僧对视一眼,有了这般念头,他们算是知道陈止的厉害了,以前还不觉得什么,只觉得是一个有些名气的名士,但年龄不大,所以有些自傲,当然了,这个自傲的观感,其实是明法僧灌输给他们的。 但正因为如此,在宣扬佛评的时候,明法僧明里暗里的对陈止贬低,他们才会视而不见,现在却忍不住生出一缕悔意,不过,他们多少都放心了,毕竟想来陈止有一本法论,已经足够惊奇了,后面该不会有什么意外能撼动佛经传扬了。 有着同样心情的,还有那江都王了。 佛评的诞生,除了僧人们弘扬佛法的念头趋势,还要靠着他这个当权郡王的推动,江都王参与其中,如何不知道明法僧的小动作,只是他与明法僧也是老相识了,明法僧的江水寺,就在江都王的封地边上,两边常有往来。 明法僧对陈止的一点报复之举,江都王本部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陈止再怎么厉害,依旧是个年轻的士人,就算创立了诸评,但人在北疆,对洛阳的影响力,难道还能比得过他这个当权者。 万万没想到啊,对方只是送了一本书来,就把他苦心经营的局面,给搅得一塌糊涂。 “好在现在是回归正轨了,可不能在让陈止的事,给搅和了……”这位郡王心有余悸的看了不远处的赵远一眼。 赵远今日可谓大出风头,不光是扬了陈止的名望,还报了前面被反复驳斥的一箭之仇,如今见众人的样子,他也是心满意足,不打算搞事,心里谋划着的,无非就是怎么给陈止的白纸做广告了,不然自己这么一搞,事后陈止问起来,别人只知法论,不知陈氏白纸,那可就尴尬了。 赵远的心思,也让他整个人显得安稳许多,这让盯着他观察的江都王松了一口气。 “既然赵远没了捣乱的心思,后面只要不再刺激他,相信就不会有什么事了,但话又说回来了,陈止是厉害,本王过去小瞧了他,但以他的年纪,能做出一本法论,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吧,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后手了,否则以这赵远的性子,也不会这么快就老实下来。” 江都王是怎么都不会想到,那本被众人看重、推崇,乃至将会引起洛阳风暴的法论,其实只是一个大型广告,陈止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要卖纸。 估计王衍等人如果知晓此事,胸口必然要堵上一口气了。 但此时那苏辽,看着当前的情况,就在焦急之中。 “怎么回事?这就开始讲佛法了?不说法论了?那纸呢?这么赵远他闹出了这么一出,最后也没人说纸的事啊,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利用起来,事后不知道要花费多大的功夫,我交差的时候,也要降低一个评价。” 带着这样的念头,苏辽就有些进退维谷了,有心上千提醒一下,但前行几步,刚到台边,想到自己的身份,就有踌躇起来。 这他要是跑到前面,在这么庄重的地方,以世家幕僚的身份,提醒一位名士要想办法贩纸,那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殊不知,他的这番动作,却落入了一个有心人的眼睛里。 这个人,就是乐起。 乐起的情况非常不妙,别看佛评似乎回归了正轨,但他从被王衍斥责之后,就一直游离边缘,以王衍的地位和威望,乐起可以想见佛评之后,自己的处境绝对不好。 再加上他有心针对陈止,结果陈止拿出了法论,隐隐和竺法潜的手记并驾齐驱,未来手记若是出名,法论就会随之,自己今日所为,也会跟着流传,若是两书传世,那…… “我岂非遗臭万年?” 这个念头一落到心里,乐起整个人都是一个激灵,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大恐惧,一种死都无法瞑目的恐惧压在心头,促使着他整个人,都在思索着要如何摆脱这种境遇。 现在,苏辽的表情和举动,落入了他的严重,顿时就让乐起生出了猜测。 和江都王一样,他也很清楚,以赵远的性子,不该这么容易、这么迅速,而且一言不发、也不嘚瑟两下,就归于平静。 “或许是陈止的法论,还有什么缺陷,或者背后有什么隐患,否则这个苏辽,不至于这般模样,欲言又止的,似乎有什么话要提醒赵远,偏偏又不敢当着大庭广众之下,把话给说清楚!” 他自是认得苏辽的,也知道此人是陈止的幕僚,这时一见那样子,就有了猜测,随后朝明法僧看了过去。 后者同样在对他点头。 好其他僧人不同,直接主导了对陈止的贬低,明法僧也有着和乐起一样的担忧和恐惧,因而他们的立场,已经和江都王、五僧等人有了偏差。 因此,在众人都沉浸于竺法潜笔记和佛经的比对,气氛转而融洽,也没了争吵、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 明法僧却若有若无的说了一句:“这佛经可以导人之思,使人明我,或许比之单纯的论法,在境界上更高吧。” 众人闻言,微微一愣。 而乐起则不失时机的道:“其实只看这笔记,其实更胜一筹,盖因这笔记中所记录的,其实还有翻译佛经的方法,涉及更广,那佛经成百上千,在身毒之地传承无数年,涵盖各方,严格论起来,其实远远超出了单一的学派领域啊!” 场面顿时更安静了。 这话什么意思,稍微品味一下就能知道了。 连江都王都马上明白过来。 你们这是还要搞事啊! 但不等有人开口,赵远已经一跃而起,他的脸上闪烁着怒意,从怀中取出一本书,直接砸在乐起的脸上。 啪! 那书页数虽然不多,但运用了新的造纸之法,是以格外坚韧,砸在脸上,立刻就让乐起整个脸火辣辣的生疼。 他一把抓住东西,满脸怒意的朝赵远瞪了过去。 “你这是何意!” “我都想息事宁人了,正打算过后再把陈兄的白纸,推荐给诸位大家,没想到你却不知好歹,也罢,也罢,你就好好看看吧!”赵远一边说,一边走上前球,一巴掌打在乐起的手肘上,用明显练过的手法,打酸了乐起的胳膊,将那书拿回来,脸上露出了心疼的表情,打量了一眼,又扬起来。 “不是说不局限于一家学派么?正好,我这还有一本陈兄的书,诸位且观!” 第四百八十五章 陈施主的口气好大 话音落,明法僧与怒气未消的乐起,就都楞在了原地,二人看着赵远的架势,再看他手中的那书,都有了不妙之感。 尤其是那明法僧,更是暗暗后悔,觉得这事怕是弄巧成拙了。 “这又是什么?” 王衍等人本就意识到明法僧和乐起的话,不怀好意,但他们其事对二人的话,多少是有些认同的,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赵远居然又拿出了一本书来。 等众人看到封面上,那“通典总纲”这四个字,一个个都表情各异。 有完没完,还有一本? 五僧的定力定不住了,他们一个个的表情,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还来? 江都王直接扶了扶额头,越发头疼起来,但他看着赵远拿出的第二本书,却又有些疑惑。 “总纲?莫非真的是一部书?” 尽管刚才姜义明确提出了猜测,认为法论归属于一部书,并非独独一本,但谁也不认为,陈止真能在这般年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写出这么许多的书来。 更何况,刚才几个大家也分析了,要写出这般著作,那至少得在东西两苑中,不断查阅书籍、文献才行,陈止能写一本法论,虽然让人意外,但结合时间,也不是全无可能,但你要说他写完了一部,就非常不切实际了。 但…… “这总纲是什么意思?赵家小子,拿来给老夫看看。”王衍一双老眼不住的放光,再一次将照顾自家孩子的事给抛之脑后了,他刚才看那本《法论》的时候,就觉得意犹未尽,为此不惜怒视赵远,现在一看这小子还藏了一手,这心里是又气又急,就想着赶紧拿过来看看。 不只是这老人,在他的身边古优、左廉等人,连同刘近这样的音律大家,本来都好端端的沉浸在佛家之说中,正在相互攀比着赞美之词呢,转脸就看到了这一幕,都是心神动摇,也顾不上称赞佛学了,眼巴巴的跟在王衍后面,朝着赵远逼近过去。 他们这一变化,刚才和热闹的佛经探讨,顿时就无人问津了,看的五僧一阵无语凝噎,尽管他们定力过人,但也架不住这么一波三折的变化。 “这……”竺法潜楞了一下,忽然有了决定,他站起身来,也朝着王衍走了过去。 “法潜,你这是去做什么?”佛支佐满脸的疑惑。 “陈施主刚才的一本法论,也是让我眼界大开,他既然还交给了赵施主其他的书册,那定然还有高论,我欲扬佛,那就必须要了解世人,陈施主乃是当世人杰,他的著作,或许可以给我启发。”说完,他便迈开脚步,坚定的走了过去。 只是看着他逐渐走过去的背影,几名僧人的心中,忽然就冒出一阵不安来。 “老衲感到,这陈施主,怕是对我佛教之传,要有很大的影响啊。”忽然,话不多的佛图澄,用苍老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佛支佐深有同感的点头道:“是啊,今日的佛评,一波三折,本该是佛门大放异彩、智慧光芒普照此地的时刻,却因为先后两场变化,可能要草草收场了。”说着,他还看了一眼,摆在边上的几本佛经,深深感到自己的反击,终究因为意外,而要彻底白费。 “我说的,可不光是今日的事啊。”佛图澄轻轻摇头,说了这么一个让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便闭口不言了。 另一边,被众人围起来的赵远,此刻也有些下不来台了。 刚才他刚才沉思,怎么给陈止的白纸,创造一点实战的空间,同时也为好友的成就感到与有荣焉,没想到转脸就听到明法僧和乐起这两个阴魂不散的、苍蝇一样的角色,在那里喋喋不休,想到那本总纲中所列,再联想二人有意无意的吹捧手记、贬低通典,他便一是控制不住,将那书亮出来了。 但因为情绪失控,一下子砸了出去,连他自己都感到格外的心疼,拿出来之后,又后悔起来,原因也很简单。 “这本总纲上,所列的东西太广泛了,触及的范畴超出常人想象,但按着苏辽的说法,陈兄其实只写了这么两本来,这万一有个偏差,可就不是给陈兄树立名声,而是给他招来非议了。” 但有倒是覆水难收,事已至此,就算赵远心头动摇、后悔,也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尤其是看着王衍等人的逼近,他叹了口气,只能把手上的那本总纲交了出去。 好在他也知道,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不如顺势把该做的事,给做完了。 “这部书,其实是陈兄用他家工坊所造白纸为底写出来的,所以……所以写的范围是有点广的。” 赵远之前就在下想如何介绍白纸,结果还没想好,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仓促之间,哪里能想到通顺的广告词来?最后憋了半天,却说了一句好不通顺的话来。 好在王衍拿到了那本书,也不关心什么纸啊之类的,只是听懂了一句话。 “果然还是守一写的,哈哈,我就知道,那法论上有那么多伏笔,不可能只有那么一本,你赵小子这心眼不对啊,我算是看出来了。” 好个王衍,他抓住了总纲之后,却也不急着翻开了,先是逮着赵远训斥起来,想来是老先生刚才被一个未完待续气得难受,又见赵远刚才口口声声说没了,这会又拿出来一本。 “之前如果不是情况所逼,想必你小子还不会拿出来法论,法论之后,任凭我等如何推测,你就是咬定没第二本,现在呢?是不是你那还有一本啊?” 说到后来,王衍的声音猛然提高,其他人虽然挂心那本书的内容,却也是纷纷附和起来。 赵远连忙告罪,并指天发誓,这次是真没有藏私了。 “其实这本书,小子之所以隐匿不报……”赵远说着,见王衍又瞪过来,便缩了缩脖子,“实在是,这本乃是总纲,里面……” 他这边说着,那边王衍也把通典总纲拿了起来,边上的众人一看,忍不住议论着。 “通典总纲,果然啊,这是一部书,之前的法论只是其中一卷,姜君,被你说中了。”刘近转头说了一句。 罗勋马上发扬本色,第一时间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书名通典,那肯定是涉猎众多了,之前的一部法论,专门讲的是法家言,说的是入木三分啊,能写成一本,已经难得,难道这通论中的几卷,每一个都会有这等境界?” 这话也勾起了其他人的共鸣,同样传入了明法僧、乐起的耳中,让这两人的情绪越发变化,那明法僧是心头忐忑,注意到江都王责备的目光后,就闭口不言了。 可乐起刚才站在赵远的对面,注意到了赵远犹豫、纠结的表情,顿时动起了脑筋。 “赵远刚才的神情不对,莫非这本书,里面有什么猫腻?” 带着这样的想法,乐起舔着脸,在王衍等人冷冽的注视下,凑到了跟前,也看了过去。 正好看到王衍翻开了书页,呈现出那一列一列的纲目。 顿时,众人都愣住了。 “赵小子,这是什么意思?”王衍看向赵远,后者则苦笑一声,“如诸位所见,陈兄大概是要写一部书,这书成为通典,可谓包罗万象,之前的法论,只是其中一卷罢了,除了法论之外,更有其他卷册。” “老夫自是明白,但这书册……”王衍指了指那书。 乐起这时也看到了上面的所书,他先是一惊,跟着想到赵远刚才的异样,生出猜测,便养生问道:“赵君,既然你有这总纲,又拿出来了法论,相比其他诸卷也在你手里吧,或许是没有带在身上,你当也知道,王公何故会这般惊讶,不如都拿出来,让我等一观,那诸多疑惑,当然就能一扫而空了!” 说到后来,他注意到赵远脸上的难色,心中大定,不由露出了一抹笑容。 赵远的表情,和乐起的询问,终于让江都王和几位僧人看出了不对。 莫非这第二本书,有什么问题? 明法僧也猛然蹦出了这个一个猜测。 “很有可能,若是没有问题的话,他何必要等到这个时候拿出来,不在一开始,就拿出来?” 这样想着,明法僧终于有了一点心气,念头又活络起来,便也凑上前去,正好江都王招呼了他一声,吩咐了两句,明法僧点点头,走了过去。 “诸位,郡王他对陈施主的才能,也有很是佩服了,尤其是看了刚才的法论,更是迫切的想要看到其他的卷册,这一卷能否让郡王先过目?毕竟他今日,本意还是想看看佛评的。” 明法僧的话一说,王衍也是一阵尴尬,可不是么,人家江都王搭台唱戏,结果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虽说这事不是因为自己,但他老人家是逃不出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的。 因而明法僧一说,王衍便点点头,却没有将书交给明法僧,而是自己走了过去,来到江都王跟前,将书册递了过去。 边上的几名僧人,顺势过来,这么一看,也都瞪大了眼睛。 “这陈施主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绝地反击? 江都王也是看的瞠目结舌,总算明白了,为何王衍等人一见了这本总纲,却都露出了那般表情,别说他们了,就连这个郡王,都是一眼看过去,整个人都震惊了。 “法论卷、经论卷、史论卷、集论卷、墨论卷、兵论卷、道论卷、农论卷、纵横论局阿奴、方技论卷、阴阳论卷、小说论卷、佛论卷、五斗米论卷……这是要干什么啊?” 轻声将那纲目上的一列读出来,他忍不住抬头看了身边的几名僧人。 “这就是通典?陈止要写的那部书?” “恐怕正是如此。”明法僧第一时间接过话来,“之前那本,封面上就写着通典法论,这本则是通典总纲,那这一部书必然就叫《通典》了,而法论只是其中一本,这其他的么……”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很清楚了。 于是,包括江都王在内,这台上的所有人,都用惊疑不定目光,看向赵远,后者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王衍走到跟前道:“赵家郎,乐起说的不错,这余下的书册你都拿出来,咱们一并看了,也好让守一的名号,能传遍天下!” 赵远苦笑一声,知道是拖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我这里只有这两本,真的是只有这两本,其他的还真不在我这。” 说了这句,他就不想多说的,防止话题发酵,于是下意识的道:“今日既然是佛评,不如多看看佛经。”但话一出口,他就知道不对,暗道自己糊涂了。 这个时候说这些,岂不是让人一下子就看出了心虚么? 果然,明法僧和这乐起这两个最为在意的人,听了这话之后,第一时间就心中一喜,他们都知道赵远的性子,便明白这话说出来,绝对不正常,是心虚的表现,于是对视一眼,都是心中大定。 不光是这两人,王衍等人同样是一脸错愕,旋即表情也凝重和复杂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高台上的人,都陷入了沉静。 这样的变化,却让台下的人看不明白了。 他们这群人,可以说是今日最为郁闷的了,说是来听佛评,结果佛评没有真的召开,说是陈止的法论惊人,结果法论有什么内容,他们也不知道,只是听几位大家来说。 后来,好不容易佛评眼看着要开始了,虽说和原本计划的不同,成了一堆大家和几名僧人法师的探讨,但看那架势,探讨过后就该要将佛了。 结果这样还不算完,中途居然还能再起波澜,那位搞的整个佛评一团乱的赵远君子,竟是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 有了前面的经验,再看众大家的反应,这台下的人也能猜得出来,这本书八成也和陈止脱不了关系。 得,估计今天这佛评,要变成陈评了,又或者干脆就成了洛阳诸评的续集。 他们本以为又是一轮夸赞陈止的事,就估摸着陈止这么能折腾,人都走了,还能在洛阳闹出如此动静,说明确实是不得了啊,是不是咱们事后也别凑佛家的热闹了,找找陈止的文集,或者搞清楚那两本书是啥,干脆追捧这两书得了。 但这个念头还没有落下,台上的气氛就陡然变化,凝重的空气让人意识到,这第二本书的情况,似乎和上一本不同了。 “赵远的模样,似乎颇为为难。”关先坐在蒲团上,但个头依旧是鹤立鸡群,一眼就看出了台上的情况有变化,便低语了一句。 “不错,陈兄的第一本书,着实出乎意料,但以陈兄的才华,能闹出这般动静,并不为过,只是这第二本书,说不定有什么隐患。”赵兴则是眉头紧锁,看着王衍等人的表情,注意到了赵远的苦笑,“如果这第二本书没有问题,兴许赵君刚才就拿出来了。” 关先眯起眼睛,目光一转,落到了正在往回走的苏辽身上,便道:“咱们不妨问问苏辽吧,他肯定是知道内情的。” 赵兴点点头,说道:“不错,这次也是我疏忽了,苏先生这个时候回来,必然有所需要,我自认为是陈兄的好友,却没有想到这个关键,如今一想,这两本书应该就是苏先生带过来,交给赵君的了。” 两人说着说着,苏辽已经走到了跟前,这个距离便能看到其人脸上的担忧和纠结了。 赵兴也不啰嗦,单刀直入的问道:“苏先生,这两本书,是你带过来的吧,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何以让诸位大家和郡王,有这般反应?” 苏辽叹了口气,就把两本书的内容,大概的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陈兄果然胸怀大志,他这一部通典一旦写出来,必然可以流芳千古啊!”赵兴一听内容,也是忍不住惊讶起来,“但要写成这样一部书,绝对不简单,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但看几位大家的反应,那本法论肯定已经写成了,而陈兄敢把总纲拿出来,想来其他卷册也是准备的差不多了吧,可能大部分都写好了,想他在洛阳不过一年,待在秘书省的时间更少,没想到就整理出了这么大的通典。” 苏辽欲言又止,但想到后面若是有什么不利,还得靠着赵兴家中帮忙,最终还是说道:“其实我家主上,只写了这两本,就让我送过来了。” “什么?”赵兴顿时楞在原地,“只写了两本?” 见苏辽郑重点头,他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朝台上看去。 “那赵君此时拿出来,可不是个合适的时候,因为后续根本无法辩解啊,一个不好,连那本法论营造出来的气氛和名声,都会毁掉,他这是给陈兄招难啊!” 台上,气氛越发凝重,王衍在得知赵远只有两本后,沉默了一会,想着总纲上的纲目,也觉得不太现实,如果一个人能写出来,那也要耗费很久,里面怕是有什么猫腻,自己不要被人利用了才好。 年纪大了,想的无非就是身后名,不愿意留下一个糊涂的名声,因此王衍清了清思路,才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不过这部书若是能传遍天下,那是足以振奋人心的好事,这样吧,等佛评之后,老夫派人去北疆,跟守一说说,让他将余下的几卷拿来,或者让人誊写,老夫帮他传扬,实不相瞒,老夫也有些私心,实在是年龄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所以不想耽搁啊,不然说不定都看不到了。” 他见赵远的神色,又补充道:“当然,我亦知道此事颇为为难,只看通典总纲,就知守一的雄心,不是一夕可成,或许诸多卷册只写了几本,那也无妨,只要能再看几本便成。” 这话也是合情合理,而且并非咄咄逼人,而是今日的这个局面,王衍的这个身份,这些话他不得不说。 但赵远却知道自己给陈止惹祸了,但却瞒不下去了,如果真让人找到代郡,那情况只能更糟,因此他不得不将实话说出来:“陈兄虽有计划,但他这次其实只写了这两本,是交给我来看的,并未让我声张,我拿出来是自作主张!这些个事,由我一力承担,但陈兄只是那本法论,就足以扬名!” 说着的时候,赵远心里不住的叹息着,今天可以说是大好局面,被他的一时激愤毁于一旦,如果不拿出总纲,那陈止凭着法论,其人评价和名声,将更上一层楼,和竺法潜一同得到宗师的称呼,也不让人意外。 但现在的这个情况,名声固然还有,但难免又有污点,因此他着力要将责任拉到自己的身上,一个人扛起来。 只是这件事,却未必能如他所料。 因为他的话一说,王衍、古优等人就都沉默了,而明法僧和乐起却是一阵狂喜,几名僧人则是松了口气,而那江都王却摇了摇头,绝对之前是高看陈止了。 “既然是你自作主张,那这事就作罢吧,唉。”王衍沉默过后,叹了口气,心里颇为复杂。 古优、左廉等人对视一眼,都是露出了遗憾之色。 他们与陈止的交情不错,本以为这次陈止能乘着佛评的东风,坐实了宗师的身份,却没想到因为赵远的冲动,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机会。 “原本都低估了陈止,所以法论一出,众人惊叹,对陈止却又高看了,这一低一高的反差,就容易造成他人的成见,这宗师之名,恐怕是悬了。” 连罗勋都忍不住摇了摇头,没有及时的出面,替陈止开脱。 赵远也知道事情办砸了,如果是自己的事,他最多一笑了之,不过些许非议罢了,但牵扯到友人,他便感到有些惭愧了,也没了兴致留下,就要低头走了。 没想到他这边迈开步子,前面就有一人挡住去路,抬眼看去,不是乐起,又是何人? “这事,不能就这么了吧?” 乐起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觉得找到了绝地反击的机会,能改变名声趋势! 他拦住了赵远之后,扬起声音,表面是对着众大家说话,其实是要让台下的人也能听个清楚 “陈太守他人在北疆,但心思却不在北疆啊,今天的这事,我觉得他是存心要破坏佛评!否则,怎么会出此下策,列出这大言不惭的一部书来?我看啊,那总纲上所写,恐怕都是空谈,口气太大,难以成真!” (.) 第四百八十七章 佛论何在?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了?” “这个陈太守,说的就是陈监正吧?为什么说他口气太大了啊?” “刚才不还夸赞陈监正么,怎么一转脸,这口风就变了?” 台下的人听着这番话,都是面面相觑,随后越发关注起来。 如此一来,乐起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不顾对面赵远恼怒和愤怒的神色,仿佛自古自的道:“一本法论,在我看来并不意外,但若是这总纲上的其他书,也能写出来,不说写出来,就说在这几年内能写出几本,那也是不得了了,但如今看来,不过是大言不惭!”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赵远眯起眼睛,看着乐起的目光中,已经带有一丝寒芒,“陈兄可以写出法论,自然也能写出其他的,无非是个先后顺序罢了,况且不说其他,单单法论一书,难道不足以证明他的才华?” 但乐起为了洗刷名声,不至于遗臭万年,又怎么会放过这么一个机会?现在可是连王衍都不出言阻止自己,或者维护陈止了! “法论如何,我亦知道,这本书卷确实是难得的精品,单凭这本书,他陈止也能称之为宗师了,但是,所谓宗师,至少也要才德兼备!”乐起冷笑一声,毫不畏惧的与赵远对视,“试问,如今这陈止,才学是有了,可这德行呢?” “哦?我陈兄的德行,莫非有所亏欠?”赵远听到这里,迅速冷静下来,当前的不利情况,可以说根源就是他的一时冲动,而起因就是面前的乐起,当下当然是格外警惕。 “德行?”乐起笑了笑,大袖一挥,指了指周围诸人,“诸位,只看今日这本法论和总纲,难道还不明白么?他陈守一分明是不满江都王秉政,有因为和明法大师有嫌隙,不喜佛门,所以挑选在今天,在今时今日,拿出了这么一本书来,想要破坏这佛评大事啊!” 赵远眉毛一皱,就要开口,但冷不防的那江都王这时候问道:“乐大师,你也是京城有名的大家了,可不能乱说话,你说这些可以凭证?我与陈止,素未谋面,却也敬重太的才学,他为何会对我不满?” 赵远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声,知道江都王看似说的是公道话,其实是对陈止有了成见了,因而这话中其实很有引导性。 乐起则拱拱手,随后一脸郑重的道:“其实陈止这个人,我略有所知,诸位当时知道,我和陈止有些冲突,这也没什么,做人当胸怀宽广,是以并不与他计较,但陈止这人却不一样,他这人有些刚愎自用,不喜被人压过,因此当初洛阳诸评,不惜毁了旁人的名声,也要突出自己,赵远赵君,你不也吃了亏么?” “别说这些没用的!”赵远冷笑一声,“这就是你的凭证不成?你若是想说那次比试丹青,那是我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也和陈兄约定了,以后再比,他人在洛阳期间,先后比过三次,我都是输的心服口服,哪里有什么好说的?倒是你,和那个明法僧,因为一次的矛盾,便处处诋毁陈兄,我可从未听他说过你们的不是!” 乐起也不恼怒,哈哈一笑,一副名士风范:“赵君倒是胸怀宽广,也罢,我就把话说明白吧,他陈止所看重的,无非就是洛阳诸评,诸评是什么?前面也说过了,那是洛阳大家,品评洛阳的书院,从而传名天下,这大家和书院与陈止何干?那真正展现出文章、丹青、音律的,不也都是书院学子么?他们愿意出面,也是看在诸多大家的份上,但最后名声都落到了陈止头上,这正常么?” 最后一句,他看着诸多大家问着,让其中几人皱起了眉头。 江都王则抚须点头,看着有些狼狈的赵远,心里生出了一丝快慰,刚才他可是尴尬不已,差点下不来台,眼下风水轮流转,他也是乐观其成。 边上的五僧的表情,亦有所变化,似放松、似欣慰。 赵远却是怒火横烧,觉得这乐起当真无耻,再看有几个大家似有意动,又觉得这些人真是忘恩负义! 若无陈止穿针引线、没有陈止居中调节、没有陈止筹谋布置,这洛阳大家还在游山玩水呢,那书院学子还在彼此争吵呢,哪里能有现在这样,名士大家名声大振,学子士人亦有所获,整个洛阳的争斗都减少了许多。 更不要说,这些大家也好,学子也罢,最初都还满心不情愿,还以为参加诸评是给陈止面子,等最后得了好处,才知道其中意义。 但这些话,涉及到利益,赵远就算是在糊涂都知道,不能当面说出来,这话一说,大家们下不来台,就要弄巧成拙了。 所以他只能道:“若无陈兄串联,哪里来的诸评?你不要颠倒黑白,要知……” “这也就罢了,”乐起的话显然还没有说完,也不打算让赵远把话说完,“他把洛阳诸评的名头,都划归到自己的头上,把众人的才华,都算在自己的头上,还不许有人效仿超越,如今只看佛评的架势,就知道要超过诸评了,再看诸位法师之底蕴,也是远超陈止!他心有不忿,这才送来法论,那法论之书必是他绞尽脑汁而写,想要在写一本,和其困难!但啊生恐一本书,还乱不了佛评,因此就定下一计,写下了那本总纲,弄出了好大的阵势,却不知偏偏弄巧成拙了!” “简直一派胡言!”赵远忍无可忍,上前两步就要抓住乐起,但后者早有准备,快速退后。 他一边退,还一边笑道:“怎么?被我说道痛处了?” “什么痛处?简直可笑!”赵远眼神冷冽,“陈兄为了一个佛评,绞尽脑汁些法论,这说法简直笑掉大牙,这样的书在何时出现,都要名扬后世,犯得着为了佛评而写?简直本末倒置,你这么说,无非是为了打压陈兄的名声,我知你的心思,刚才被王公斥责,担心臭名流传,所以不惜要坏了陈兄的名声,也要颠倒黑白,真乃小人行径!你这样的人,过去居然有大家之名号,当真是让人诧异,不解!” “气急败坏了?恼羞成怒了?”乐起却哈哈大笑,“你这就是心虚了,但你再愤怒、再不甘,也变不出第三本了,知道为什么么?因为他陈止没有可能写出来!” 陈止能不能写出来,乐起并不知道,但他很清楚,如果今天能借着这个机会,扣陈止一个屎盆子,让他和通典的名声臭了,那不管这部书有多珍贵、有多大价值,那都是后人评说的事了,至少在当代,陈止的名声要有很大的损失,如此以来,他也就不用担心会遗臭万年了。 只是这般作态,却让王衍看不过眼了,这位老人咳嗽一声,警告道:“乐起,适可而止,守一的才华如何,你心知肚明,何必说这般言语。” 乐起心中一凛,但不等他点头受教,江都王就道:“王公说的很有道理,乐起,你说话得讲究凭证,若无凭证,本王也不能听你在这里凭空猜测!” 乐起心中一惊,但细细品味之后,却是明白过来,便重新镇定下来,说道:“郡王、王公,我并非信口胡说,而是有凭证的,这凭证还就在眼前……”说着说着,他指着陈止的两册书,“这两本书不是凭空来的,赵君说是陈止派人给他送来的,诸位请想,如果真的只是送来给他一观,那该是何人负责传送?必然是普通的差役吧,但实际上呢?”他伸手出,指向人群。 听到这里,不少人心中一动,再顺着乐起的手指往那边一看,就见了一脸错愕的赵兴,与正在和人交谈的苏辽。 赵远一见这个动作,顿时知道不妙。 乐起看到苏辽正与人交谈,眯起眼睛,他是认得这人的,也知道是陈止的心腹幕僚,所以顺势就道:“那位正在和人说话的人,名叫苏辽,我想诸位不少都认识他吧,之前在洛阳诸评之时,此人曾代陈止出面多次,他本是陈太仆的幕僚,如今为陈止的心腹,试问陈止的心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洛阳?” 众人神色皆变,台下也是一片寂静。 “很显然,这两本书就是苏辽送来的,”乐起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却是眉头一皱,看到和苏辽说话的那人递了什么东西给他,随后苏辽就露出了诧异之色,但还是继续道,“只不过是送书给赵君过目,用得到将心腹派来么?诸位都知道,陈太守新晋上任,正是需要左膀右臂的时候,他不将心腹留在身边,却派遣到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洛阳所图甚大,其目的何在,不用我在说明白了吧?” 说到这里,他满脸得意,众人则陷入沉思,连台下的人都惊疑不定,隐隐明白过来。 莫非不是那位陈监正,有什么谋划,要故意打压佛评? 赵远却忍不住道:“你还真擅长牵强附会!” “是不是牵强附会,其实书中已有答案!”乐起指了指远处的总纲,“我刚才惊鸿一瞥,分明看到那书里面所写甚多,甚至还有佛家论,这不是班门弄斧么?总纲上的纲目,如果他陈止真能写出来,那就把所谓佛论卷写出来,让诸位大家品评,看能不能与今日的几位大法师相提并论!但此卷何在?怕是没有吧。” 第四百八十八章 陈氏一书佛家裂(上) 王衍却听得生厌,他如何不知道乐起的念头,便摆了摆衣袖道:“也别说这些了,我还会被你这一席话蒙蔽?将那苏辽叫过来询问即可。” 乐起讪讪一笑,不复多言,但他却很清楚,自己的话可不是要蒙蔽眼前的大家,而是要诱导大众,况且王衍的提议,也正合他意。 赵远自是还想说话,但江都王却第一时间下令,让苏辽过来答话。 苏辽刚刚与那人说了几句,知道是陈止得了陈梓的消息,因此有所安排(详见476章),派人过来送了这个布包,里面装着什么也说给了他听。 这一个包中,装着三本书册。 “没想到主上也知道了佛评的事,还有了安排。” 正巧江都王让人来唤他过去,苏辽还未来得及想通,就被人给叫了过去,面对江都王,苏辽倒是没有多么紧张,哪怕他知道面前坐着的这个人,如今掌了洛阳的大半权柄。 待苏辽行礼之后,江都王就问:“本王且问你,赵远说陈止只写了两本,就派人送来,那这总纲中的,岂非都是画饼?本王是知道陈先生的本事的,不信他会出此下策,只是那总纲中海油佛论一卷,这天下说佛之人众多,但其中佼佼者此刻有几位在此,莫非陈先生觉得自己的佛学造诣,能比得过沉浸其中几十年的法师?” 苏辽只是摇头道:“主上造诣如何,下士并不敢妄言。” “下不肯言上,这是你尊礼的表现,”江都王眉头一皱,却还是点头称赞,“要比较倒也简单,通典中不是有佛论么?陈太守既然列出了纲目,必有手稿,哪怕没有写成书,但只要拿来手稿让诸位一观,自可明白,本王也不为难你,待佛评之后……” 苏辽听出了话外之意,赶紧就道:“我家主上的佛论卷,已经写出来了,就在这里,无需劳烦郡王遣人。” 江都王忽然闭口,盯着苏辽看了好一会,目光落到了他手中的布包之上。 苏辽麻利的解开了布包,最上面的那本正是佛论卷,他不由暗道,这看似巧合的事,却是情报与计算的结果,主上让人送来三本,大概也是不能肯定,今日佛评,会演化成什么情况吧,不过将这佛论放在最上面,大概是觉得这本更为需要。 注意到周围几人的目光,苏辽也来不及细想陈止为何能这么快又写出三本,便将那佛论卷呈给了江都王。 “佛论在此!” 这位郡王接过那书,目光却忍不住扫过布包中的其余两本,但隐约只看到了一个“子”字,就被苏辽遮好了。 苏辽的话,可不光是说给江都王听的,同样也是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的,王衍等人也听了个分明,顿时就围了上来。 与此同时,五僧亦是神色微变,顾不上其他,凑近过来。 这一卷,可是佛论。 “还真有佛伦?” 乐起立于人群之中,看着众人从身旁走过,露出了迷茫之色。 在他的前面,明法僧同样神色愕然,看着那一个个走过去的身影,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但最后他摇了摇头,却笑了。 在五僧面前言佛,就算陈止真的能写出佛学妙义,那也是无用的,因为掌握着佛法解释权柄的人,可近在眼前。 “这佛论和法论可不同,一来是异域所传,二来堪称博大,三来却是精通之人不多,无从判断啊,若是陈止的算计,怕是难免弄巧成拙了。” 走进之后,王衍等人却露出了担忧之色,他们也觉得佛论出现的时机,有些太过巧合了,那边刚一提到,这边就出现了,难免让人觉得是早有预谋。 但无论众人怎么想,当下的重点,还是落到了那本佛论卷上。 有了法论卷打底,再看这一本的时候,他们的心思已经不是单纯的品评,而是带有了一丝期待,想要知道,陈止这位中土俊杰,会如何描述佛学。 唯独那姜义,眉头皱起,暗道莫非陈止也要为这佛学张目? 他倒不是反对佛家,只是觉得不该借着朝廷之力,宣扬异域之学,以乱中途道统,况且那佛学虽然精妙,佛教的规矩却违逆华夏风俗,让姜义不喜。 “且先观之,若有遗漏,便当场戳破!” 带着这样的念头,姜义也凑上前去。 江都王却也识趣的,见众人围上来,都要翻看,便灵机一动,笑道:“诸位,且不要着急,你们这么多人,这书却只有一本,如何能够分看?本王有个提议,你们看看如何?” 他见众人停下脚步,就继续道:“今日乃是佛评,却节外生枝,平生许多波澜,我看,正巧陈太守这本也是论佛,那不如我让人拿着宣读,也好让台下诸位都听听,省得他们白来一趟,再者说来,当众宣读,若有什么妙处,几位法师也可以讲解一番,如何啊?” 怕是让人讲解是假,挑刺是真! 江都王的心思,众人看的分明,但也觉得这个提议,是比较现实的,就纷纷同意下来,当姜义却是心头不快,觉得此举有宣扬外学的嫌疑,而且他深知洛阳之中,陈止的崇拜者众多,若是有陈止宣佛,那这群人争相效仿,恐怕比原来的佛论,影响还要大上几分。 “可惜众念难违,怕是我说些什么,也没有用啊,也罢,我也听着,找些漏洞,宣扬处去,压低影响。” 另一边,那郡王立刻找来了一名大嗓门的文人,让他拿着佛论卷,就站在高台上,对着众人宣读起来。 王衍等人正襟危坐,猜测着这本佛论,与**是否是同一路数,而那五僧一个个是面色从容,期待着听一听,陈止这位大名士,对佛家是何态度。 但下一息,当那文士念出第一句话来,五僧的脸,顿时就变了。 “佛者,觉也,佛陀者,乔达摩.悉达多是也,称释迦牟尼,乃为释迦族属之贤人,牟尼者,贤者之称也。” 王衍等人听得一愣,我们这等着听佛经妙义呢,你怎么张口就说了这么一段?可等他们一品味,却才明白过来。 “这什么乔摩什么的,是佛陀?” 几人面面相觑,台下则是众脸懵逼,觉得这个开场有些古怪。 他们这边想着,那文人还在继续念着:“……时天竺列国纷争,有小国名迦毗罗卫,国主净饭王有治,有子悉达多……” 文人念着念着,也觉得不对了,这什么事儿啊?那佛陀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么?怎么在陈止这书里,给生生写成了一位王子?还文武双全、寻师问道的,这节奏不太对啊。 “岂能任由此人说?这般一来,让人听之,怕是不会敬畏佛陀了!”首光寺的主持佛支佐忍不住要上前阻止,却被身边的比丘首陀拦住了。 “且住,此言不见错漏,佛陀是人不是神,其涅槃前亦言:依法不依他处,告诫我等要相信他的佛法,不要崇拜他的人。” 佛支佐闻言眉头一皱,就要反驳,但看了看场合,生生忍耐下来了。 佛图澄见了这一幕,却不由叹息,他深知当下中土之人,视佛为一家,以为佛家皆是一体,却不知佛家之中也有分别,便如这佛支佐和比丘首陀,对佛陀的人神之别,就有看法,只不过如今佛家还未大兴,各方便拧成一股,皆为弘扬佛法。 “但这般隐患,终究要有爆发的一天,只希望到时候我佛已在中土大放光明!” 几僧这边想着,那文人又念了几句,其他众人也是听得暗暗咂舌,本来还以为是杜撰,可见了五僧表情,便明白怕是确有其事,等他们听到悉达多在铺草打坐、冥思苦想,终于菩提悟道了,便觉得有些意思了。 随后,又听书中提到“三法印”、“四圣谛”、“八正道”、“十二因缘”、“五蕴”等佛家教义,并用寥寥数语就简单介绍了出来,不由让众人啧啧称奇。 “这陈监正将的佛,是真有意思,和我过去听的都不太一样,但看来他是真的懂佛的,你看着说的,一套一套的。” 众人的议论中,那佛支佐等人却眉头微皱。 年轻的法师竺法潜低语道:“这些教义,乃是佛家根本,却是古老之言,早已被各家法师发扬,有了新解,没想到那位陈施主,学的却是古法。” 但佛图澄却有些不安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低语,让他有一种上前阻止那人继续宣读的冲动。 但老僧定力高绝,这等杂念一转眼就驱散了,但随后,他就听那文人念道 “释迦牟尼涅槃百年,佛教有根本分裂,裂为两部,一为上座部,一为大众部,两部皆有法,乃争佛陀人神之别!” 此言一出,佛图澄面色大变! 紧接着,老僧起身,双手合十道:“不争、非争,这佛评不做了,贫僧等这便归去,念佛学法,还请施主不要念了。” 旁人哗然,这老僧只当没有听到,双手合十的看着江都王。 “这……”江都王登时犹豫起来。 “无需如此,”随后那竺法潜也起身合十,“法师,言尽于人,佛自通明。” 佛图澄闻之,怅然若失。 第四百八十九章 陈氏一书佛家裂(下) 这佛论卷,还念不念了? 文人见着面前几人,不由踌躇起来,盯着江都王,等待着其人的指示,没有王爷发话,他可是不敢自作主张的。 但他这么一停,却让台上的王衍等人,以及台下围观众人,有些不快起来。 他们随着佛论的故事,已经是慢慢沉浸其中了,这会却突然停下来了,自然不快。 只是听着那位德高望重的佛图澄的话,这些人却也知道场合,没有出言催促,只是这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疑惑的。 怎么好端端的,便忽然要撤了佛评了?未免太古怪了。 毕竟,为了这个佛评,这几位佛门僧人前前后后,可是拜访了不少人,前前后后更是耗费了莫大心血。 怎么这佛图澄大师,转脸就说不做了? 江都王也有些疑惑,但他对佛图澄很是尊敬,听到这话便沉思起来,但紧接着又听到了竺法潜的话,便犹豫起来。 佛图澄叹了口气,摇头道:“也是,这般是总是躲不过的,佛评出于我等,那结果自然也得由我等承担。”这样想着,老僧又坐了回去。 竺法潜同样顺势坐下。 江都王一看,便示意那文人继续念,其实他也已经发现了,陈止的这本佛论,与其他佛经有着本质上的不同,里面隐藏着某种诡异的力量,让江都王这位颇为虔诚的信佛者,心里隐隐不安,但又迫切的想要听下去。 不只是他,连那个念书的文士,其实也被这本佛论卷的内容吸引住了,同样想要知道后续,所以一得到命令,就马不停蹄的继续宣读起来 “上座部推崇‘有’,而大众部则崇尚‘空’,是以争论实有、假有,争论有我、无我,争论,那大众部衍大乘佛教……” 听着听着,台上台下的不少聪明人,慢慢都品味过来。 “好个陈守一,我本来还在想着,他这佛论要怎么写,才能不被人诟病,没想到的佛家之说,其实是明着写史,再掺和以佛家之思!”王衍抚须而笑,心有所得。 连赵远都觉得有所心得:“今日才明白,我之前所学的佛法,其实是归于那大乘佛说。” 刘近也道:“过去对佛家一知半解,今日只是听了一半的佛论,就觉得对佛家有了了解呢。” “这一路讲下来,是真的不得了,”罗勋重整旗鼓,再一次为陈止宣扬起来,“有五位法师和诸多佛门高僧在,在他们面前说佛,确实有班门弄斧的嫌疑,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找到漏洞,可按着陈先生的佛论之法,他所讲的是佛,却也不是佛,说他是佛,因为里面有佛、有佛门,更有诸多佛家之说,但说他不是佛,则是因为这佛论里面说佛,不是崇佛,而是单纯的讲解佛的历史,以及诸多佛家学说,并不涉及太多个人思绪。” “不错,”左廉点点头,也表示了同意,“其实不知诸君有没有注意到,这佛论从开篇,到现在,恐怕只是两三千字,却已经将那佛家的几大派系都说了一遍,不仅如此,连各家派系的矛盾和思想,都有所涉及,就比如大乘、小乘之分,以及各自不同的主张,按着佛论之说,那异域的佛门,为此争论了不知多少年头,各自的学说都觉得是正统,彼此不承认,但陈太守却在一本书里,将两者的思路都理清了、也说清了,你根本无从指责,因为他不是推崇,只是叙述。” 古优笑道:“说起来,我倒是觉得,那小乘之法更为玄妙,也更有意义。” 没想到旁边的王览却是眉头一皱,说道:“大乘法无疑更为上乘!” 这两人一说,边上的几人各自阐述,居然是各有各的看法,很少有统一的,而且都觉得从陈止的佛论片语中,通透了几个佛家派系的虚实和特点,是归类之后才做出的判断,因此都觉得自己的倾向,才是最为正确的,竟然是各不相让。 顿时就让这台下的空气有了一丝凝重的气氛。 不只是台上,就是那台下的一众,这时候也各有各的倾向,随着佛论一路听下来,知道了佛家的历史,听闻了各派的主张,当然各有各的看法,而这各个派系能发展出来,本身就说明都有各自的道理,也都能打动人心、说得通,现在被不同的人接纳,也不算奇怪。 但比起台上几人自重身份,下面的人争吵起来,就没有多少顾忌了,渐渐就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息。 这股气息,被台上的姜义捕捉到了,他忽然笑了,然后摇摇头,也不打算却找什么佛论的漏洞了,反而安心的听了起来。 但听着听着,他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那周围争论的人,也慢慢停下话语,故作姿态的江都王慢慢瞪大了眼睛,安坐的五僧则神色变化起来 “……今之中土,多为般若学,各有其解,为士人所认,是以传播甚广,可为佛家传扬,盖因多用格义之法。” “格义者,取佛经之言,对比华夏典籍,以相似者类比,从而义理相通,由此讲授门徒,从而令佛法可以传承,在华夏之土扎根!” “此乃以经中事数配华夏书,为生解子注之例也,笔者斗胆,称之为格义合本之法也,亦列出一套格义窍门,可令佛经与华夏典籍相通,乃以佛家言,而名先贤语。”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包括了王衍在内,尽数都露出了沉思之色。 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说,用华夏典籍中的话,来给佛教经文进行注释和解释,反过来说,也是用佛经言语,去注释华夏典籍,等于是将佛经的独立性,抹杀了一部分,却又增加了佛教和中土的联系,减少了隔阂。 过去的僧众,面对华夏之人的抵触,经常运用此法,陈止貌似是将之总结了,可五僧之中的佛支佐闻言,则露出了一抹惊恐之色,他急切的站起身来,来到江都王的跟前,道:“郡王,我等这佛评,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天色将暗,还请诸位归去!首光寺要关门了。” 江都王当即头疼起来,刚才是佛图澄,现在又是佛支佐,怎么都不愿意办佛评了?我看这个佛评办的很好嘛,那个陈止也知道不少佛家事,这说的、写的头头是道,怎么就不愿意听了? 不过,不等江都王开口,王衍先道:“佛法师,便是今日停下,但佛论卷已经现世,难道还能被掩埋下去?还不如就在今日,先听完一遍,诸位也好知道这书里到底写了什么。” 他的身份很高,一说话,连佛支佐都不好反驳,加上佛图澄只是摇头叹息,这佛支佐最后只能是无奈坐下,却和身边的竺法智道:“这哪里是佛论,分明是要分佛啊!先是以人神之争,使人不敬佛陀,又以大乘小乘令学佛之人分化,而今又要动摇佛家之基础,妄图将佛家经文,变成华夏典籍的注释,如此一来,佛家便是能存,那也只是华夏之学的一条分支!”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懊恼。 但身边的竺法智则微微摇头,低语道:“若能得见佛法真谛,便是一听,又有何妨?况且这般事情,未必会如此,佛学深厚,岂是一本书就能扭转的?” 此言一出,佛支佐却愣在原地,旋即心底生出了大恐怖! “这在场的五人,还是这般模样……”他看了一眼叹息低头的佛图澄,想着竺法智反驳自己的话,看着默然不语的比丘首陀,又瞧了瞧凝神倾听的竺法潜,那心底定力,居然动摇起来! “我等五人聚集于此,本是一心,只为弘扬佛法,但现在只是听了佛论之言,就各起其念,那其他人呢?不是今日聚集在这里听佛的这些士人,而是那些分布在华夏土地各处,为弘扬佛法奔走的僧人,那些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寺庙的僧众,如果他们也听了、看了这佛论?那又会如何?还会像现在这样,聚集在一起,只是为了让佛光普照华夏么?” 想到了这里,佛支佐猛然间打了个寒颤! 但他心中的寒意并没有消散,因为那文人又念了下去 “以格义之法,观当今之佛学,便以华夏之学,而抽丝剥茧,得见佛学之不同,笔者不才,谓之六家,为‘本无’、‘即色’、‘心无’、‘识舍’、‘幻化’、‘缘会’。” 这话一出,佛支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佛图澄几人,也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讶。 旁人或许还不觉得如何,但他们却很清楚,陈止所说的这六家之分,并不是信口胡说,而是皆有所依! “这陈施主,若能入我佛门,便是今日佛家陷入劫数,那也值了!”佛图澄低沉的嗓音响起,“他能说出这六家之分,可不是牵强附会,而是总结了当下中土佛经的要义,而后有所发展,是真正钻研和精通佛学之法的表现啊!只是这手段,未免太狠辣了!唉,知佛却又要裂佛,那位陈施主,到底是何等人物?” 他的脸上表情复杂,早已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显露出向往而又有些痛恨之色。 佛支佐则呢喃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谓佛论,本意根本不是论佛,那陈止怕是那陈止也和姜义一样,视我佛家为外神入侵,抱着华夏之说,但他不贬斥佛家,而是看似宣扬,其实是分化,他的格义合本之法,似乎有助于佛家传播,但其实是将佛家扭曲为华夏一学啊,现在终于图穷匕见,露出了要分化瓦解我佛的真面目!” 太狠了!太狠了!但也是太厉害了!当今世上所传之佛法,若无透彻的理解,根本就总结不出来,更不要说分化佛家了! 对于素未谋面的陈止,佛支佐心头升起了敬畏! 连竺法智都忍不住道:“能有心思钻研佛法,总结般若之学,推陈出新,总结六家要义,这就算放到西域,也足以列为佛家宗师,是可以开宗立派,指引光明前路的人物,怎么却去做了个太守?这也就罢了,他总结佛门之法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弘扬,不是为了开悟,不是为了众生,而是要反过来,裂开佛门?这……” 陈止的人虽然没有来,但几位佛僧却清楚的感觉到,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大敌,若不能跨过,整个中土佛门必然蒙受巨大的挫折! “这陈止的手段太狠辣了,这佛家六分,该就是他的目的了,但就是这个目的,已经足以让我佛门支离破碎了!” (.) 第四百九十章 追悔莫及忙迁怒 佛支佐长叹一声,却知道局面难以扭转了,因为此次佛评,乃是他们费尽心思布置下来,来人众多,当众宣读,根本是毫无转圜余地了,只等过了今天,佛门六家之分,必然就要逐步传遍出去了,挡都挡不住! 这六家的划分,旁人或许听着有些迷糊,但学佛敬佛礼佛之人,却是一下子就从那六家的称呼上,就品味出不同的韵味了! 尤其是竺法潜、竺法智、比丘首陀,更是眉头紧锁,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似乎从六家之分里面,领会到了什么,心有感悟。 “不妙!看他们的样子,显然都从六家只名中,有了自己的倾向,这还是我等佛门之首,知道大局,那佛家众多寺庙,一旦也有了这总结后的六家之分,各取所需,然后独立发扬,那光是内耗,就足以耗尽我佛门气运,还怎么弘扬佛法?” 问题是,你还不能拦,因为这般总结和划分,其实是佛法研究进步的表现,是佛法研究进入了深水区,逐步开花结果,在中土有了根基的表象! “阳谋啊!这是**裸的阳谋!无从抵挡,还不能阻挡,甚至有的时候,我等说不定还要去推波助澜!” 这么一想,佛支佐的心,就沉了下去,仿佛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正当他以为,自己已经触摸到了陈止最深沉的恶意之时,却听那念书的文人,在详细诉说了六家之分,各自有何意义后,又说出一句:“……自南北战乱以来,百姓流离失所,宣武一统过后,北地却多天灾,洪旱蝗崩层出不穷,北地百姓多有失地和流亡着,百姓困苦,无所依从,是以佛教苦空、涅槃、净土天国之说大放光明,乃有兴盛之基。” 那文人念到这里,下意识的停了下来,抬头看看众人,又瞧了瞧江都王,看到的却是一个个沉默的身影。 整个佛评的会场,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 他们都不是蠢人,尤其是台上的王衍等人,本来听着听着,就都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了,但急着听书,便也没有心思仔细分辨,只顾着往下面听了。 可等他们听到了那一佛六分,每一家都有其法,还都说的头头是道,就知道陈止是下了功夫的,因为他们能听得出来,这看似简单的六家之分,其实涉及了不少的佛经典籍,更有诸多解释,都被陈止一一整理出来,归纳为册,这才总结出了六家。 这佛学六家的划分,主要是脱胎于般若学之说,等于是总结了当前的佛家之说,继而演化出来的,而且无论正面、反面,几乎都考虑到了,就算是五僧想要找毛病,也无处下手 盖因这六家的内部,其实就有相互矛盾、彼此指责的部分。 事实上,能写出这本佛论,陈止除了靠着心中藏书和东西两苑的文献之外,更借助了前世遗泽,让他得以记忆后世的一部分知识。 在原本的历史上,佛家的发展就是慢慢分化的,随着站稳脚跟、影响力的扩大,佛家吸纳的人越来越多,不同的见解自然而然的会出现,所以在般若学成熟之后,各家的解说慢慢出现,就有了六家七宗之分。 陈止现在做的,就是把这个发展过程给省略了,在佛家还没有真正壮大,就拔苗助长,将六家之分提前拿了出来,这样在时间上的巨大差别,对佛家的影响,其实非常致命。 同时,这还不是最要命的,真正的问题,还是那文人念过的一句话 “这佛家兴起的缘由,真是如此么?莫非那民间的布衣百姓,以后也会有很多学佛的?”王衍转头看向身后的众人,但没有人能回答他的话。 只是这些人,却也都感到了陈止一本书中,隐藏着的杀机! 姜义坐在人群中,眯起眼睛,品味着先前的内容,对陈止的心思,已然洞察。 “不简单啊,开篇先说佛学历史,把佛陀从神位上拉下来,变成了身毒的一个小国王子,还有着明确的事迹,跟着又提到了佛家之分,这是要鼓动佛学内部之人的争斗啊,这群学佛者,觉悟者多,为传佛学,精诚合作,如今看来,却非一体,内部也有分化,那什么大乘小乘的,就是其本来的分裂,结果陈止还嫌不够,自己总结了般若之学,给他们指明了斗争道路!还一下子就分出六家,这心真是狠辣!” 想到这里,尽管对陈止有不少成见,姜义却忍不住在心里给陈止竖个大拇指。 连那江都王,都第一时间的捕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事已至此,他却不能阻止了,于是就朝那文人说道:“怎么了?继续念下去吧。” 那文人却两手一摊,道:“回禀郡王,这本佛论卷,属下已经全部读完了,最后只有‘未完待续’这四个字了。” “又是未完待续?”王衍等人回味过来,心里却满是不满,“怎么这未完待续,要成他陈氏通典的传统了不成,法论来一个还不够,怎么佛论也来?老夫见了他,得好好说说!” 他这么一番抱怨,引起了旁人共鸣,众人议论纷纷,也带动着台下的人兴奋的谈论起来。 这群人听了佛论之后,便深刻的觉得,自己的知识水平、精神境界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说实话吧,过去那佛经,我都听不懂!今天我不光懂了,我还知道了佛家之分,知道了佛陀来历!” “可不是么!我觉得就是这一会听了佛论,回去我就能给别人讲一讲佛家之要义了。” “不过你说那最后一句,到底是何意?” 台下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嗡嗡嗡的让人心情烦躁,连带着江都王都面色不快,随后看向五僧,却见这几位僧人多数都是思索之色。 “诸位法师,既然佛论也读完了,就该诸位宣讲佛法了。”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盯着竺法潜的,按着原来的计划,这次的佛法宣讲,主要是听这位年轻的法师,宣讲他的笔记和佛法。 没想到竺法潜却摇摇头道:“此事还是再议吧,今日佛评,能听陈施主的一卷书,贫僧深有感悟,觉得自己过去的些许感悟,还有不完善的地方,需要好生的打磨一下,眼下的这点感悟,是在不足挂齿,更不该拿出来误人子弟。” “这……”江都王闻言就是一愣,不由看向佛图澄,想让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法师,拿个主意。 佛图澄则摇了摇头,说道:“我等今日的佛评,便是如此吧,既然有陈施主的一本佛论出世,那也用不着我等僧人再画蛇添足了。”言罢,便轻轻摇头,面露感慨。 江都王又是一愣,再看其他几僧,却见那比丘首陀还是坐于原地,低头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念经。 而来自西凉的竺法智,却是一副沉思的样子,站在佛图澄的边上,那样子分明就在脸上写着生人勿进,因而江都王也很理智的没有打扰他。 郡王的视线最后落到了佛支佐的脸上,这才注意到这位佛家高僧、寿光寺主持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阴霾,脸色阴沉,目光看着一处,循着目光搜索过去,入目的正是那本佛论。 这本书,已经被王衍拿到了手里,这位老人嘴里嘟囔着,显得有些不满,却又两眼放光的翻看着,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在他的身边,围绕着众多大家,一个一个都是跃跃欲试,有心上前翻看,又顾忌王衍的身份、年龄,生生忍耐着。 “这本书的破坏性太大了!本以为那陈止的恶意,就是要分裂我佛家,万万没想到,他的心比我想的更狠,连佛门的根基都要动摇!什么北地祸患颇多,为佛门兴盛之基,说是兴盛,可他这么一说,朝廷和士林的人留意起来,就要有戒心,他们说许向佛,但绝对不喜佛门迅速扩大,尤其是那些有着道统、书院传承的士人!” 这般想着,佛支佐的心里充斥着难以言表的后悔,他后悔今日召开佛评,若非佛评,怎么会引来赵远,没有赵远哪里能牵扯陈止,若非陈止,又怎么会有佛论? 但仔细一想,佛评是为了弘扬佛法,本意并不是找陈止或者赵远的麻烦。 “还是那明法僧,他因与陈止结怨,就公报私仇,处处贬低陈止,又招惹了陈止的友人赵远,不然焉能有这般变故?” 这么一想,他又将明法僧记恨上了,目光一扫,就看到了人群之中,有些失神的明法僧,见其人的茫然表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此人当真可恨!回去之后,必须要与江水寺那边通报一声,让他们知晓!” 这心里想着怎么让明法僧倒霉,除了心口恶气,佛支佐也顾不上贪嗔痴狂之戒了,毕竟事关佛光传播,那是怎么都平静不下来的。 但他收拢目光的时候,又看到了站在一角的乐起,这心头的恶气,顿时更加浓烈了! “还有这个乐起!本来陈止的法论出来,已经算是平息了,此人偏不罢休,最终惹怒了赵远,才让总纲出马,后来又是他出言,逼得那苏辽拿出了佛论,此人实乃佛敌!”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为老不尊只为书 佛支佐的悔恨越发浓烈,但佛论立足稳固,文章更是层次分明,丝毫也没有让他贬低的机会,他之能转而求其次,将其他人列为心头恨,以发泄不满。 这包含着愤怒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乐起捕捉到了,这位音律大家在佛论念了一半,听者皆如痴如醉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而且是难以挽回的大错!便已是心中忐忑了,现在一发现佛支佐的神色不善,就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不过,因为心虚的关系,乐起本来就站在台上的角落,这一退,马上到了边缘,一个叫差点踏空,登时让他心中一惊,惊呼一声后,好不容易才维持住平衡,但他刚才的叫喊声,却已经将旁人的注意力和目光吸引过去了。 众人一看是他,再看其人面红耳赤的样子,心里就明白几分。 台上的人还好,多多少少会给他留点面子,而且都急于要看佛论,所以并不理会多少,只是冷漠的扫上一眼,跟着就收回目光,不复关注。 倒是那台下的人,本来议论着佛论的内容,却忽然被他乐起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便笑呵呵的谈论起来。 按理说,这乐起也是大家级的人物,身份地位乡品都不缺,平时出门前呼后拥,颇有威势,很少有人敢私下议论,但法不责众,当下乐起自己犯错,丢人现眼,可以预期,未来的名声必然一落千丈,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人们如何不去议论?根本是喜闻乐见的事! “这位乐大家,今日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不错,这人就是私心太重,想要为难陈监正,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那陈监正是他能得罪的?一个才华横溢,一个心胸狭窄,我看啊,这乐家世要完呐。” “对,一个乐起,一个明法,两个人因为一点小事,处处和陈先生作对,但陈先生从来没有中伤过他们,结果这两人找到机会就贬低陈先生,这人比人,高下立判!” …… 这一句句议论,传入到乐起的耳中,让他本就羞恼的心灵,越发恼怒起来。 台下是一群什么人?说好听点是士人,但在乐起看来,就是些没有天资,又不知勤奋的混日子的,过来凑个热闹罢了,肚子里不见得能有多少墨水,连这样的人都敢非议自己了,这还得了? 但他知道,和这群人置气是没意义的,关键还在陈止,但佛论一出,这件事就只能憋在心里了,不仅要憋着,还得少出头,尽量低调,否则别说身后名了,当前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想到了身后名,乐起却又忍不住哀叹起来。 他的奋起反击,乃至显得近乎癫狂,或许后世的人很难理解,因为那时候的人,对金钱的看重,更甚于名声,可即便是后世,如果一个人的名声被万人唾骂,如马氏宋氏者,纵无羞耻之念,亦不敢利于光天化日之中。 而这新汉之时,一个人的名声如果没了,今生的功名利禄都要逐渐消散,如果后世名声丑了,更是要连累家族和祖宗,极端点的说不定要立下铜像一跪千年。 乐起是要脸的,想到这样的后果,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因此之前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但现在无力回天,只能是取其轻者,尽量包住自身。 但就是这么一个想法,一样不现实。 因为那位江都王,始终注意着佛支佐的表情和目光,所以也看到了乐起,加上了其刚才的惊呼,又让这位郡王想到了他之前的举动。 事到如今,注意到五僧的反应,江都王也想明白了,怕是陈止的一卷佛论,对佛家影响很大,以至于五僧连继续佛评的心思都没了。 这对江都王来说,也不是个好消息,他支持佛评本来就有政治目的,其中也涉及到自己的名声,结果这么一闹,别说政治目的了,名声都要受到影响。 好在有陈止的佛论作为支撑,还能挽留一丝颜面。 但这么一想,江都王也恼火起来。 “今日的事,本是让五位法师坐镇,让那位小宗师竺法潜法师崭露头角,本王的名声随之传扬,再让广汉王放心,最后却要靠着佛论来维持脸面,这知道内情的人,还不要嘲笑本王?广汉王更是糊弄不过去,说不定要觉得我办事不利了!更不要说,这佛论是谁写的?是那陈止!今日佛评的乱局,表面看来是因为姜义和赵远,但其实根本,还是陈止,若无陈止,以五僧威望,皆可镇压!但陈止也不是刻意破坏,实在是这乐起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此时,他却又忘了,乐起的嚣张气焰,很大程度上是他的默许造成的,但发泄怒火的时候,可不管这么多。 因此这江都王见五僧皆无兴致继续佛评,知道要惨淡收场之后,越看乐起越是觉得不顺眼,忍不住让人将他唤来。 那乐起一脸疑惑的走来,还不等他明白过来,迎面就是江都王冷淡的声音:“乐大师,今日的事,你处理甚多,但也让你的心神太过激荡,这么大的年纪了,以后这般事情,我看你还是不要参加了,在家好生休养吧!” 此言一出,边上的几人都停下了话语,一脸错愕的看了过来。 他们哪里还听不出来,这话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乐起的年纪算大?那王衍呢?那位王长者可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这都不用在家休养,怎么就要如此关心乐起? 乐起更是浑身一个哆嗦,这意思是让他以后不要露面啊,他一个名士大家,没有具体官职,靠的就是名声吃饭,若是从此这般大阵势都不得参与,那名声很快就会跌落,以后岂不是泯然众人? 但江都王掌权洛阳,一句话说出来,那就是定论了,除非你离开洛阳,另觅他处,但乐起的这般年龄、身家,离开了帝国首都,一样是名声旁落,早晚消散。 顿时,乐起就知道,自己这是被迁怒了,但他顿时满心的委屈,想着若不是刚才这郡王不阻止,自己如何能走到这一步? “谢……谢郡王关系,在下谨记在心。” 只是当面顶撞,肯定不是好办法,于是他只能苦笑着点头,不光不能反驳,还得出言感谢,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心里想着的,是如何度过将来的岁月。 见了乐起的表情,江都王的心终于平复下来了,跟着他正要和五僧在说两句,却蓦地听到王衍说道:“苏辽啊,怎么就这么巧,这边一提到佛论,你就拿了出来,总不能是刚刚才写好的吧。” 苏辽本来再旁边看戏,见那乐起倒霉,心中快慰,刚才这人言语额度的攻击陈止,让自己很是愤怒,现在峰回路转,其人倒霉,未来名声扫地,算是出了心头恶气。 可一听王衍的话,这心里却咯噔一声,以为这王衍误会陈止刻意算计,要秋后算账了,那可就不妙了,哪怕江都王低头、五僧隐没,但以王衍的身份地位,真要追究起来,那也是免不了一番波折。 但正当苏辽斟酌着如何答话的时候,周围的人也在猜测着,这位老人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王衍的下一句话,终于暴露了这位老人的目的 “老朽刚才看你是从怀中布包中,取出这本佛论卷的,那包里面好像还装着什么,拿过来给老朽过过目吧,你一直抱着,也挺累的。” 敢情您老人家是看完了这本佛论,还不过瘾,还要再惦记着其他几本 苏辽刚才的动作,可不光王衍看到了,其他人也是瞅得一清二楚,都猜到了里面包着什么,却又不好开口,结果还是这位老先生脸皮厚。 你听听,什么叫也挺累的,那布包才多大,里面装着两本书,能重到哪去?您想拿着看,就直说呗。 这还不算,这老儿更是在说完之后,又把那本法论也要到手里,然后笑眯眯的看着苏辽,就等着他把布包交上来给他老人家过目了。 旁人一看,顿时心生不满,看出这位老先生是打算独吞啊! 于是也顾不上尊老了,那太原王家的王览,当先发难,挡在了王衍和苏辽的中间,苏辽道:“苏君,你怀中包着的,是陈先生总纲的其他两卷吧,能否借阅给我?那法论、佛论,着实让我眼界大开,佩服陈先生的学识,因而想要再多学一点。” 王览的年龄和地位,比陈止可是高的多,过去面对陈止,虽有尊敬,但还是有长辈对晚辈的架势,可这几句话是对着陈止的幕僚说的,口气却客气的很。 而王衍则是眉头一皱,知道有人要插手争夺了,脾气就上来了。 但不等老先生开口,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对视之后,纷纷出马,那古优、左廉等人,论位格,其实不合适出来争,但他们从佛、法两论中,看出总纲价值,知道消息传开,那城中的宗师,必然也要闻风而动,什么郭象之流的一出马,更轮不上他们了。 倒不如打个时间差,近水楼台先得月! 只是这一蜂拥而至,却让苏辽目瞪口呆。 第四百九十二章 千里传书为贩纸? “那两本拿出来,让我等瞧一瞧吧。” “非也,像通典这般著作,可以说是重宝了,而今还没有传遍天下,苏辽手中的,那可就是孤品,岂能等闲待之,所以实不可轻易授人。” “是极是极,若是一个不小心有了损毁,那可就是大损失了,焉知陈先生再写的时候,会不会有所遗漏?” 几位大家见了苏辽的反应,又都上前解释起来,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清楚,就是想要把书要到手。 这么多的竞争对手一起出头,王衍这位老先生也有些急眼的,但他也不斥退旁人,因为并无合适的理由,只是走到了苏辽的跟前,问道:“苏小子,你看老夫这老胳膊老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两腿一蹬,眼睛一闭,就过去了,你忍心不给老夫看么?”说着,脸上还露出了黯然之色。 苏辽一听这话,再看其他人的表情,知道必须得表态了,但给谁也都不合适,于是念头一想,回忆起陈止交代自己的任务,知道是展现价值的时候,便将那布包取开,将两册书取了出来。 众人这情绪立刻就都激动起来,目光一扫,落在那两本书的封面上,正好看到了《通典经论》和《通典道论》这两个名字,马上就都跃跃欲试,有心要讨要过来,好好看着。 离着最近的王老头,那苍老的面孔上,更是浮现出激动的红晕,以为即将得手。 但没有想到,苏辽却是拿着这两本书,朝着周围的众人,深深地行了一礼,随后说着:“还请诸位先生理解,苏某才来,实际上是为了陈太守的一项事物,诸位请看……”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缘由何在,却还是耐着性子的去听。 跟着他们就看到,苏辽翻看了一本书,但没有翻到内容,只是停留在目录的地方,指着一出空白,对众人说:“诸位且看这纸张。” 本来,一群人都是盯着那目录看的,都露出了思索之色,苏辽翻开的这本,正是那经论卷,其中涉及的,大部分是儒家的典籍,但众人却注意到,这书的目录不是以典籍名称为引子,而是提到了许多的历史事件,立刻就明白过来,知道这本经论,走的也是法论、佛论那样的路,是以历史为脉络,讲述内容。 不过,单纯靠着目录标题,他们能知道的内容十分有限,很多地方还看的疑惑,不得其解,是以要思索片刻,随后听到了苏辽的提醒,他们终于注意到承载通典文字的纸了。 实际上,苏辽最早的时候,已经提到纸了,但无论是王衍,还是其他人,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个上面,不要说他们,连赵远最初都没来得及在这上面做文章,其根源就是被通典的内容本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这个情况,也让苏辽非常感慨,但也更加意识到了肩膀上的任务和使命。 此时,他旧事重提,面临的局面,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尽管众多大家,都注意到了这纸张的特殊,也有人啧啧称奇,但他们的心神,更多还是被通典的内容吸引过去了,丝毫也没有深究纸张的意思。 见此情景,苏辽越发无奈,不得不深深感慨,自己背后的那位太守,在这著作一项上,实在是太过杰出,以至于都反客为主,影响到了本意,不知道这一点,陈止在安排的时候,有没有预料到。 但现在不是他感慨的时候,于是只能把打好腹稿仍到一旁,干脆直接的说道:“其实这件事,是这样的,我此来洛阳,为的就是将这通典的几册书交给赵远先生。” 边上的众人,见苏辽神色有些肃穆,也都压下心思,先不催促,打算看看他能说出身来。 而一听到这里,旁人还未如何,人群中就有人怀疑,陈止特地安排苏辽送书过来,莫非真是打定了主意,要破坏了这次佛评?乐起难道真说到点子上了,他是被冤枉的? 但接下来苏辽的话,却让人大跌眼镜。 “只是此来的本意,其实不是要将通典推行天下,而是要让诸位注意到这纸,这纸乃是我家太守,在代郡所立纸坊出产,白而无瑕、通透晶莹、表面光滑,比之当世的诸多纸张,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所以他想到了在洛阳为官时与诸君结交,便想着让你们也知道这白纸的好处,但又担心被南边纸贬低,所以才写了这部通典,送来洛阳,让赵君先过目,再请他代为张罗。” 这些话,有一部分是苏辽见机行事的说法,但其中的主干,却是陈止交代的,在苏辽离开代郡之前,陈止就写了一份章程,其中便包括了些许说辞。 只不过苏辽这番直言,却说得在场众人错愕不已,一个一个的表情,可谓精彩至极! 尤其是那王衍老先生,更是瞪大了昏花老眼,表情古怪,仿佛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过了好一会,那王览才艰难开口问道:“苏辽,你的意思是说,这篇通典之所以被写出来,其实是为了宣扬这纸?” 其他人闻言,也都是一脸紧张的盯着苏辽,表情复杂,心中的念头更是复杂无比。 通典的价值、内容,以及其意义,已经不消多说了,好好的佛评因为通典法论而局面混乱,因为通典佛论,干脆就不用开了,这么多的法师、大家聚集在这里,都是洛阳的顶尖人物,连他们都对通典两册给予了高度评价,虽然没有人明说,但传扬后世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否则王衍等人也犯不着为此而显露出争夺的架势。 但这么一个可以称之为划时代的著作,其本意居然只是为了推销纸张?这个目的,在他们看来已经不能说是玩笑了,简直是不可思议! 若是真的,那么那些个辛苦了一生,为学半辈子,只是为了写出自己的感悟,抒发一家之言的人,会如何作想。 这么一想,他们都觉得这不该是真的。 但苏辽却点了点头,如是说道:“正是如此,不过这部通典也是我家太守筹谋许久了,他在洛阳为官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准备,带着不少手稿前往代郡,知道最近才成书几本,也是一番心血啊。” 苏辽也曾经是为学之人,当然知道面前这些人的想法,因此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说明陈止作书,可不是那么随意的,也是准备了很久的,配合不久之前就在洛阳流传的传闻,说陈止要做大典,让整个事情顺理成章。 果然,王衍等人听到这里,心里好受了许多,但依旧有难以接受的部分,那王衍老先生,更是看向赵远,询问一句:“守一派人送书给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为了佛评,还是为了石林评价,又或者像他所说的,只是为了……为了那纸。” “当然是为了让诸位评点!”赵远这个时候,还是懂得要圆滑一些的,先是给了个定调,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他这写书的纸,确实非同一般,诸位只要仔细看看就知道的,不光品相甚佳,摸起来光滑无比,更难能可贵的是,笔墨点在上面,也不会有侵染、扩张的痕迹,那笔迹的边缘,更是干脆而清晰。” 其时的纸,受限于材料和工艺,很多的纸一沾染上墨汁,就会有渗透的现象发生,也就是让笔画模糊、扩散。 其实这种特性,对于一些作品而言,并不是坏事,反而能增加韵律,但对于追求笔法明快的书法,就是障碍的。 但不得不说,赵远的这个产品介绍,做得并不好,因为他完全没有抓住面前这群潜在客户的心,这群人关心的,更多是通典,而不是白纸。 当王衍他们从赵远的口中,得到了需要的答案之后,一个个就都沉默起来,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压抑。 这么出色的一部著作,难道只是一次捆绑销售? 这样的现实,让这群人完全的心里都非常复杂,怅然若失,半点都说不出话来,似乎是心中的什么念头被触动了,以至于失去活力。 见到这般局面,苏辽其实能够理解,但他还肩负着使命,于是便振作了精神,不失时机的说道:“王公,那三本通典,还请还来,我家太守……”他是觉得,众人都有些失神,正好把之前散发出去的总纲、法论和佛论取回来,然后再展开宣传攻势。 但没想到,这话就好像是一个开关,一下让老人回过神来,他顿时握紧了手中的两本书,压低声音道:“这……老夫还有些地方没有搞懂,能不能让老夫看两天再给你?” 他当然知道,没有陈止的首肯,自己不能强夺通典,也知道这通典的来历,恐怕和代郡白纸脱不了干系,但同样不会因此否定了通典的价值,所以便委婉的提出了借阅两天的请求。 旁人一听,纷纷皱眉。 而苏辽在为难之后,却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第四百九十三章 争相抄书 “你们可都听到了,苏辽都点头了,这两册书,就先放在老夫这里了,至于那本总纲,你们可不能私藏,这都是守一的心血,岂能随意外散,赶紧送回来,让苏辽收好,千万千万不可遗失!” 王衍得了允许,登时老怀大慰,对那未见续文的不满、得知缘由的怅然,在这一刻都消退不见了,还乐得做了个顺水人情。 旁边的王览闻言,却是脸色一黑,取出了那本通典总纲,递了过去。 这本书,刚才在台上的一众大家之间传阅,不知道怎么的,就落到了他的手里,还没有捂热乎,就因为王衍的一句话,不得不拿出来了,心里免不了要抱怨。 不光是王览,其他人此时也从悲伤春秋的气氛中回过神来,再次想起了现实问题,看着王衍那笑呵呵的老脸,一个个都是颇为不满的。 就算是您老资历老,也不能做的太过吧,但看苏辽的样子,再看王衍的模样,他们也知道这次的事,不好再坚持的了,再说了,这书如果还给了苏辽,说不定就不好借阅了,在王衍的手上,却还有抄录的可能 这时候,他们已经打起了抄写通典的主意了,毕竟这样的著作,还刚刚诞生,不想办法抄录下来,日后可是要追悔莫及的。 这么一想,众人也不坚持了。 况且那位江都王也正在走过来,眼下这里名义上,可还是佛评呢,不好做的太过。 结果转头一看,那五位为首的僧人,居然已经离开了,而且走的方向还各不相同,再看明法僧等相随而来的僧人,则是一副群龙无首的样子,在原地迷茫。 江都王此时已经走了过来,他看着因为陈止的几本著作,而显得有些混乱的局面,也是心中叹气,却不得不强打精神笑道:“诸位,今日的佛评……这佛评有了佛论,也算是相得益彰,本王的意思,就是要让这洛阳饱学诗书之人,能明佛法,佛论足以让人明了,本王回去之后,会加紧传扬的。” 被人乱了场子,但为了面子,江都王不得不拉出佛论作为遮羞布,否则今日这一场局面,可就丢人到家了。 众人也都清楚江都王的心思,不会不识趣的当面刺激他,于是纷纷拱手,说不虚此行。 这台上的人都表态了,那台下的人也不会落下,也都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说是要回去好生品味。 尽管他们的心里都觉得不尽兴,还想着再听听那位陈监正的通典,但没人给他们念,大和尚又都走了,那首光寺的沙弥在旁边虎视眈眈,一副等着江都王说完话,就要出面送客的架势。 就这样,这场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佛评,就这么诡异的落下了帷幕,至少在这首光寺前,这一场继诸评之后,影响力最大的品评,已然停歇下来,原本计划中,随后的几日,同样也有佛评继续的情况,那是不复存在了,因为五位支撑佛评办起来的宗师,都已经隐没了。 但另一方面,当这个消息传到了洛阳城中的时候,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佛评因为一本书,就这么终止了?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等明天后者后天,将功课昨晚之后,禀告老师,也去聆听佛法呢,家父与家母,可是最喜佛家之说了,说是可以养生。” 百家茶肆中,一名年轻的士人,在踏入楼阁之后,得知了佛评的消息,顿时就满脸遗憾。 洛阳城中的诸多传闻,两日后就都会汇聚到这家茶馆之中,成为一时话题,而百家茶肆的评论,又会翻过去,影响到城中的舆论和风评。 类似佛评这样的事,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本来就是城中世家一同鼓劲的结果,因而世家士人颇为关注,最近几天的茶肆,也一直在谈论此事,因而这佛评之日的意外,也格外让他们震惊。 众人纷纷表达对佛评终止的遗憾,毕竟论佛如今是风尚,众人之前都表现出推崇的姿态,现在当然也要有所表示。 但在感慨了一番佛评际遇之后,这话题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陈止的身上。 “没想到啊,那位陈监正,人不在洛阳了,还能闹出这般情况,本以为佛评一开,他在诸评上的影响力,就要随着时间而消退,会被佛评之类的取而代之,却没有料到,一下子就杀了个回马枪。” “这两天城里都传言,说佛评之所以中途难继,就是那佛论卷所写的,远远超出了中土佛家的底蕴,所以五位佛家宗师,都自愧不如,主动终止了佛评。” “这话就有些不切实际了,那五位高僧各有来历,佛图澄法师德高望重,底蕴何等深厚?佛支佐大师也是历经沧桑,经历了几次般若经的翻译,那比丘首陀行走塞外,苦修多年,乃是真正的佛门行者,而竺法智来自西凉,听闻年轻时就去往西域拜佛求师,同样佛法深厚,就连年龄最小的竺法潜,亦因王家之势,自幼就宝读经书,早早地就读过了诸多佛家名典,这五位在一起,还能被人比下去?” “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我这边得到的消息,说是陈监正的书,不是一本,而是一套、一部,不光只有佛论,还有其他各家之说。” “我也听说过,但总觉得不太可能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陈监正确实是才华横溢,但他哪里有时间写这么多呢?” 众人议论之中,有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就听他笑道:“你们相信不相信,根本都不重要,只要留心一下城中各家的动向,就能知道真假了。” 众人闻言,朝那人看去。 “是黄实,既然是他开口了,那想来是八九不离十了。” 原来,这个进门的人,正是当初那黄姓书生,以预测和讲解闻名,从青州开始便关注陈止,后来更是多有预测,外号不少,最近半年渐渐有百晓生之称。 那黄实也不是他的名字,只是叫的人多了,慢慢就成了黄实。 而他这么一提醒,不少人也都回想起这两日,几个大族确实有不少的动作。 “好像很多人都在去王家拜访,这……” 他们口中的王家,正是琅琊王家在京城的府邸,如今那府中威望和地位最高的,正是王衍。 此刻,这位王家长者,正催促着自家的两个孙子,让他们尽快抄写,而府邸之外,太原王家的王览,已经亲自上门过来了。 “来了!来了!王世叔硬是要过来啊。” 倏的,一个看上去颇为激灵的青年从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进门就忙不迭的说着。 王衍一听,立刻训斥起来:“不是让你派人挡着么?” 那青年满脸委屈的道:“叔祖,王世叔硬是要进来,他的身份摆在那边,孙儿如何敢拦他?” “也罢,那老夫亲自过去吧,”王衍摇摇头,又对身边两个正奋笔疾书的孙子道:“你们写快些,务必要将这两本通典卷一子不剩的记下来,这样还回去了,老夫一样能时常研读,未来这通典几卷必然传遍天下,研读之人不知凡几,老夫可以占得先机。” 这老先生,此时又不担心自己一只脚踏入棺材了。 说完这些,他便要离去,但人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叮嘱了一句:“你们抄的快归快,可不能潦草,不能有错漏啊!” 听着两个孙儿唯唯诺诺的应下,王衍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留下两个孙儿面面相觑的苦笑,又要速度,又要正确率,时间还很紧,任务更是重,简直是又要马儿跑又让马儿吃草,但面对威严深重的祖父,二人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点头应下。 另一边,王衍在半路上,就见到了王览,对面这位丹青大家、太原世家之人,却颇无风度的要闯入内院。 “王览,你这是做什么?”王衍一看,就拉下脸来。 王览则勉强压住情绪,有些抱怨的说道:“世叔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你抄写两日,今日就该给我了,结果六个时辰前,我派人过来,你推脱下去,三个时辰前,我又派人来,还是被打发掉了,三个时辰后又是三个时辰,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可都听说了,其他几家的人也都来了,若我不亲自过来,是不是就拿不到两本通典了?”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王衍眉头一皱,压低声音,“这通典本来就不是老夫之物,答应让你拿过去抄写,也是看在你我两家的交情和渊源之上,现在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所以老夫为谨慎起见,这才压了点时间。” 事实上的情况,是这位老先生拿来通典,看得入迷,耽误了一天时间,这才有所拖延。 王览也不说别的,就提议道:“既然如此,世叔干脆将你们家抄录的两卷,拿给我好了,我抄录完,就送回来,省得拿了原本,万一有了损坏,就不好了,这消息传出去,也不利于世叔的名声。” “这……”王衍迟疑了一下,看着王览的表情,最后还是点头同意。 只是,他总觉得这两天消息的流传有些古怪,似乎有什么人在背后推动。 第四百九十四章 以书为饵,得世家北去 “消息都传播出去了,我也会适时出面,让其他家族的人,找到时间去摘抄那两本通典.” 太仆陈永的府中,苏辽从外面回来,径直前往了一座府中房间,进门就带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屋子里坐着一人,闻言就头道:“这样便好,只要控制好时间,那么其他几大家族,就都无法完整的抄写两本通典。”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陈梓。 陈梓与苏辽,一个是陈家族人,一个则是太仆旧僚,如今为陈止的左膀右臂,居然都出现在了洛阳。 原来,那日陈梓护送第一批物资回代郡,陈止就说起了洛阳的事,并且提议让他也来洛阳一趟。 后来一匹快马直奔洛阳,而陈梓在第二天一早也再次上路,这一次他的目的地就在洛阳周围,所以安排好了物资的运输和筹集之后,这位陈家族人却是直接来了洛阳。 这一进洛阳,就听闻了佛评之事,更是知晓了陈止的通典一事,回想前事,不由感慨万千,但在和苏辽碰面、了解了大该的情况后,他就明白了,陈止之前对自己所说的话,到底有什么深意。 于是他立刻就被苏辽安排起来,共同放出消息,让城中的几大家族,都认为再过几日,通典就要被苏辽收回,然后带回代郡。 “现在这城里的人,都以为通典再过三四日,就要被收回来了,所以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想着讨要过来,抄录一番。” 苏辽坐下来之后,拿出了一张纸,看了看上面的纪录,笑着说:“尤其是东西王家,以及北方的几大家族,已经是闻风而动了,那王家的王览,更是直接找上门去,也不知道和王衍老先生说了什么。” 陈梓头,跟着就问道:“南方的世家呢?” “也有动静了,”苏辽放下那纸,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本来这些南方世家,自持身份并没有太大的动静,毕竟他们本就觉得自己比北方世家高一等,北方世家推崇的东西,都是他们引领的,包括这佛家之学,因此这次佛评的失利,其实南方世家的人,都是心有不满的。” 陈梓则笑道:“这是正常的,南方之地如今引领士林风气,莫说是这些个小事,就连许多大动静,都是南方先闹起来的,只不过这次佛评的变迁,也有佛论卷流出,这是切切实实的东西,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两本通典,但看了你这边的总纲、道论卷、经论卷,就知道厉害了,也是太守他不提前让我看一眼,否则我焉能怀疑他的谋划?” “不过,太守居然将你也派来了,着实是让我意外,”苏辽头,话锋一转,“但这般一来,有你相助,此事方可万无一失。” “这个自然,我来这里,就是助你一臂之力的。”陈梓当然听出了苏辽的言外之意。 他们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是陈止的幕僚,但来历不同,彼此之间也有竞争关系,陈梓倒还好,毕竟是陈止的自家人,先天就有优势,被信任和重视,但苏辽就不同了,需要自己争取和拼搏。 在代郡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有了竞争的苗头,现在各自负责一件事,结果陈梓却突然跑过来,如果不事先说清楚,事后扯皮起来,反而伤了和气,于是两人就在谈笑之间确定了主从,这洛阳的事,就是苏辽负责,陈梓只是辅助。 苏辽心满意足之后,又道:“南方世家眼见入瓮,到时候有他们相助,陈兄你那边的事,也方便做了,说不定可以一口气筹集大部分的物资。” “不错,这也是个法子,”陈梓了头,“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让他们都多多少少的接触到通典,如果我预计的不错,随着抄录通典的家族增多,你手中余下的两本,也无法幸免,会有人托关系、走后门过来。” “嗯,这个我明白,我会拿捏一下之后,就选择两家给出,相信主上送来三本书,也有这样的意思。”苏辽了头。 陈止一口气拿出三本,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听说了佛评的事,预料到或许赵远会有动作,于是有针对性的写了佛论、经论和道论这三本书。 陈梓便道:“对,佛论若是生乱,就需要有通典镇压才能挺过去,否则太守的名声就毁了,他也是预料到这,才会送来三册,而这三册书也有意义,佛论不用多说,毕竟当时正好派上了用场,但即便那乐起不提佛家,只是说学识,有经论和道论也就够了,因为这是当今玄学的基础,儒家之经学、道家之玄妙,乃为玄虚之道,比之佛学还要多出几分意境和韵律。” 苏辽笑着说:“但三本书送来,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接触到通典,其实还要多谢那五位高僧,否则要让主上的通典,被洛阳之人得知,还需要花费一些功夫,如今靠着一场佛评,一下子就全城皆知,个个议论,几个世家争相目睹,更是为了抄录誊写,爆发了几次口水。” 陈梓头说道:“现在,让更多的家族接触到通典,让他们对通典的认知和概念,不再局限于口耳相传,不再只是当成一时的风尚,而是切切实实的发现,通典的意义和珍贵,这样才能真正激起他们苛求通典全本的欲、、望,让太守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 苏辽跟着就道:“不错,但要控制时间并不容易,必须让他们抄录的时间有限,又或者只能拿到赝品抄写,如此一来,心中的遗憾和不满,会促使他们派出家中的重要成员,前往代郡求书。” “对,到了现在,太守整个计划的面貌,已经清晰起来,”陈梓说话的同时,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露出了感慨的模样,“本以为只是单纯的贩纸,筹集资金,同时扩大陈家在代郡的影响,但如今看来,这分明就是一个连环计,一环套一环,看似荒唐的洛阳贩纸,其实也是应对北疆战乱的手段,甚至是最为重要的手段之一啊!” 苏辽也了头:“这才是精妙之处,通典之纸为的财,而通典本身可以扬名,通典的珍贵又为鱼饵,让各大家族坐不住,从而引起追捧,一如当年左思的洛阳纸贵,不同的是,这次要追捧起来,就得前往代郡,那里才能第一时间得到后续的通典卷册,为了表现诚意,他们还要派出家族中有足够分量的人过去。” 陈梓捏了捏下巴上面的呼吸,低语道:“这群人一去,想来太守是不会让他们短时间内就离开的,八成要留下很长的时间,过去我或许还会疑虑,太守用什么法子留人,但只是看着几册通典,就知道根本是杞人忧天了。” 两人这边还聊着,忽然就有人过来通报,说是江左的周家,派人过来拜访,说是有事相求,要见苏辽。 听闻此事,苏辽和陈梓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三四天之后,陈梓离开了洛阳,和河南等地筹备完好的物资队伍汇合。 陈梓在洛阳期间,深居简出,除了陈家的人之外,也就只有赵远等寥寥数人知道他的到来,因此直到他离开,这洛阳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陈止的左右臂膀,都在这段时间抵达了洛阳。 不过,在陈梓离开之后的第二天,整个洛阳的风波并没有平息,围绕着通典几册而泛起的波澜,越来越大,越传越广,更是有几个家族中,有子弟乘着车马,出城北去。 ……………… 与此同时,在北边的代郡,却是展开了如火如荼的夏麦播种。 城外的不少村庄,都展开了耕种,但和往日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耕作边上,多了许多身着青衣的男子,都是家丁模样,在田间地头站着,似乎只是在观察。 尤其是靠近“陈庄”的一片田地,更是家丁聚集。 此时,在距离陈庄不愿的一座小土丘上,正有一名中年文士站在那里,看着田中劳作之人,以及那一名名青衣家丁,正和身边的随从低语着 “这都过去了近十日了,也不见这位太守的纸坊,又有什么大动静,反倒是这城里城外,不知道多少细作,想要潜入进去。” “那纸坊能有多大影响?”那仆从微微一笑,“不久前,那陈止的心腹苏辽,据说领着陈太守的命令,去往洛阳宣扬陈氏纸,但想来以洛阳人的眼光,是看不上北地出产的纸吧。” “嗯,很有可能。”那中年文士了头,随后却见到下面的田地中,有一名老农从地里出来,正在朝着田埂上的家丁走过去,他顿时来了精神,拔腿就走。 “有了有了,不知道这次能说出什么话来。” 中年文士的步伐很快,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他身边的仆从也不含糊,赶紧就拿着纸笔跟了上去。 等这主仆两人来到边上,老农已经和一名家丁聊开了,只听那家丁嘴里蹦出了几句话来,隐约能听到“八月上”、“中时”之类的。 “记下来,都记下来!”那中年文士却是连忙吩咐着,但说话的时候头也不回,全神贯注的看着那名家丁。 第四百九十五章 闻书窃听?我只怕他不偷! “八月上戊社前为上时,掷者,用子一升半也。中戊前为中时,用子二升。下戊前为下时,用子二升半……” 这中年文士来到边上,总算是听了个清楚。 而他这人一来,那正在说话的家丁微微一愣,却不过问,还是自顾自的和那老农讲着。 这话一说,那老农便点点头,回忆了片刻,说道:“郡公果然是有大才,这耕种的时机与多寡,还真就是这些,过去咱们浑浑噩噩的,只是靠着往年的惯例播种,而今听了小哥转述的郡公之言,这才明白过来啊,可不就是这些么?小兄弟,你可真有学问。” 那家丁便笑道:“老翁,这话就说错了,俺其实也是个大老粗,这点东西还是几日前我们家老爷教的,但说来也怪,俺这从前也曾经听先生说过书,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说记住了,过了时候连个印象都不大,但新主人就不一样了,那话一讲、事情一说,就是不一般啊,别说俺了,连最愚笨的小子都能记个清楚。” 边上的那中年文士听了,不由微微点头,就对身边的随从低语道:“我过去就听说过,说是那位陈太守,过去在家中还教授过族学,所以才能写出《师说》,如今看来,此人果是师道奇才,善于树人,连粗鄙家丁都可传授学识,就是这一点,便胜过他人众多了,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人之为学,如天地四季,错过其春,便不得其智,这些家丁早就过了大好年龄,脑筋都僵了,心里也排斥,是以难以为学,但陈止不光让他们学会了,还能牢牢记住,其中定有妙法,若能得之,能改一方面貌。” 这边话音落下,那便老农哈哈一笑,说道:“这还是小哥有本事啊,”他挠了挠头发,“老头子我刚才问的,小哥就能回答,那一般的人被这么一问,早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这也是我家主人的功劳啊,”家丁还是摇摇头,一脸敬佩的模样,“我家主人教授的东西,除了些许语句,连诸位老乡可能问出的事,都一一列举了出来,让我们能按图索骥,给予回答。” 这下子,老农都忍不住意外起来。 “原来还有这般说法,那郡公老爷,可真是神机妙算了啊,厉害,厉害!” 不光老农震惊,那中年文士一样感到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并不离奇,毕竟这几天以来,他早就领教了陈止的本事,对陈止的家丁有多大的能耐,同样是心知肚明。 原来,这家丁正是陈府的家丁,还不是陈止从彭城调动过来的二百直属,而是后期逐步到来的一些家丁,一个个也都是挑选的身强体壮之人,他们被送来,本意就是要作为武装家丁操练的。 但奇怪的是,陈止没有让他们操练兵马武艺,而是先要叫他们认识一些简单的文字,同时更是让他们背诵和了解了不少的文章话语,据说其中的很多,还都是出自陈止所写的一本农书。 按理说,这些家丁被选派过来,本身可不见得有学文的天赋,而且也过了最佳的塑型期,按理说就算是主家的强制命令,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天资,但偏偏经过陈止训话、教育了几次之后,这一个一个的,居然还真学会了不少字,更难得的是,陈止让他们背诵的一些文章,也都牢牢记住了。 这件事传扬出去,让代郡上下啧啧称奇。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人不相信,觉得是夸大之言,认为这群人,八成是学了点皮毛,就被吹嘘成学了很多。 但这样的质疑声,在这群家丁被放出来监督夏麦种植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原因就是这群家丁被陈止派遣出来,居然是给诸多耕田重地的农夫用以咨事! 农人种地,家丁侍人,这本该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但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便被打破了 陈止派出去的家丁,说是给人督田,但实际上却在指导着农人耕种。 不过,术业有专攻,种地同样是一门需要经验的活计,这些家丁中的很多人,过去没有太多经验,即便是在家中做过农活,但让他们给人指点,那就有些强人所难的。 只是,他们这次要做的,却比较特殊,因为是完全叙述陈止教给他们的话,陈止把农人可能碰到的情况,都一一的说出,先是让诸多家丁去田间地头宣扬,而且不分家族,那代郡几大家族的佃户,一样能看到陈家家丁的身影。 家丁教农人种地,开始自是无人相信,可他们说出来的话,却慢慢被不少农人听到,觉得很有道理,在询问了几句之后,结合自身的经验,越发觉得有那么点意思。 发展到了后来,越来越多的农人依言而行,居然发现这种地的效率和效果直线上升,不由越发笃信。 连带着不少士人也注意起来,有一些干脆在边上旁听。 这中年文士虽然不是代郡本地人,但见旁听的人不少,他也就顺势而为,也在边上听起来,这一听才发现,家丁们叙述的居然都是农家之说,分明是从哪本农书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种地,本就是一个夹杂着技术、器械和经验的特殊行当,而且关系到天下稳定,因此这又是一个极度稳定,不容易变革的领域。 这种情况下,真正有价值的农书,都是那些凝聚着过往经验、总结了诸多方法的杰出书册。 在中年文士看来,这些家丁叙述的话语,无疑就出于这么一本书,只可惜,这些人也只是知道一鳞半爪,更是要通过当地农人的询问,才能说出一二,让他不能得窥全貌,这心里不知道有多么遗憾了。 时间过的飞快,随着日头西沉,一日的劳作接近了尾声,家丁们也收拢了队伍,迅速退去。 中年文士看着远去的一道道身影,叹息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问道:“怎么样,记了多少?” “今日倒是记得不少,都是那老农问得多。”随从说话间,将自己手上的书册递了过去。 中年文士接过来,细细的打量了一眼,和自己的记忆印证,轻轻点头。 哪怕他对自己的记忆再有信心,也比不上及时记录,何况这几天以来,支离破碎的语句,前后很多都没有联系,很难记忆。 “嗯?”忽然,正在审视书册的中年文士轻咦了一声,“这一句中提到了《齐民要术》这四个字,并隐隐作为自称,莫非陈止的这本农书,就是叫做《齐民要术》?” ……………… “太守,齐民要术之内容,我亦知之,此乃国之至宝,岂能轻易示人?” 太守府中,冀州名士束交正在陈止的面前痛陈心事,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册,轻轻的摇晃着。 这束交为阳平人,为大儒束皙之后,自从彭城跟随陈止以来,一直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遇事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态度,若即若离。 但此时的他,却没有了从容。 在束交身边,站着安平张家的子弟张亢,此人的兄长也有大名,与束交一样都是北地的世家传人。 这两个人跟在陈止身边,看似是名士之间的交往,但本质其实是北地世家在观察陈止,了解他对北地家族的态度,然后才会给予相应的应对。 时间还不算长,张亢、束交二人还没有了解清楚陈止的态度,但依旧惊讶于那纸坊的出产,不过还是冷眼旁观,直到《齐民要术》出现了。 “这是我等这几天以来,旁听你那些家丁之言,整理出的书册,”束交不等陈止发问,就把手上书册的来历交代了清楚,“此书价值连城啊!却被不少有心人听去了,尤其是还有胡人的探子!” 陈止闻言,笑而不语。 张亢则道:“我等得了消息,如今就有不少鲜卑人的探子,在代郡活动,处处探听齐民要术的虚实,其中有一人,还是那慕容鲜卑的高官,姓何名经,此人在慕容鲜卑地位不低,乃是一大智囊,听说深得慕容廆的信任,让这样的人把齐民要术偷学去了,岂不是让他们富国强民?” “两位,稍安勿躁。”陈止看着面前二人的激动之色,终于开口了,“果然是北地世家,消息灵通,那何经隐藏了身份,也瞒不过两位。” 这话说的束交和张亢神色有些不自然,他们当然有自己的渠道,但名义上跟随了陈止,却还不愿意出力,不管打着什么主意,至少明面上说不过去。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这农书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若是没人看,那这书就毫无意义。”陈止先说了一句,摆摆手,止住了想要开口的张亢,“不过,我也知道当今的局面,两位放心,齐民要术的关键,其实不在经验,而在器械,没有响应的农具,很多农事是有局限的,至于那鲜卑学去?” 他忽然冷笑一声:“我只怕他不偷学,草原之人若是控弦骑马,逐水草而居,那真是难以捉摸,但若是他们主动种地了,情况就不同了,我过去犯了错,这次就得探索新路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 齐民之术变人心 这个时期的塞外之地,其实有一部分土地也是事宜耕种的,只不过比起中原之地,土地的分布并不均衡,再加上没有足够的遮掩,所以不能算是安稳之处。 不过,几部鲜卑又有些不同,这些鲜卑人因为部族上层汉化的关系,都倾向于建城,在城池周围的部族,也有进行耕作的。 更不要说,汉朝控制领域和疆域的内缩,将一部分边疆的适宜地区空了出来,使得游牧部族获得了不少的可耕种土地。 事实上,就连这幽州之地,乃至代郡的北方,理论上的新汉疆土中,就有不少的游牧民占了一片土地耕作,而代郡北部也是有名的胡汉杂处之地。 所以,陈止的这本《齐民要术》对于游牧部族而言,一样有着意义。 “来到代郡也有一阵子了,从这来往的商贾口中,我也看出了那塞外的部族,现在有效仿中原的风气,但又留有自身的风俗,若是能让他们转而偏向农耕,那么其族内外,逐渐被禁锢在土地上,也有了自身的粮草来源,无疑会降低他们对中原的掠夺。” 这种降低当然是十分有限的,不过陈止却清楚的知道,鲜卑族在原本的历史上,是有着诸多的汉化事迹的,几个不同的部族所属,几乎都有过标志性的汉化事件。 因此,这些能够将他们禁锢在土地上的事,越多越好。 这里面的意思,其实并不复杂,只是过去没有人点破,因而陈止一说,张亢和束交就明白过来。 不过,张亢随后又问道:“那么其他家族呢?” 陈止闻言,眯起了眼睛。 张亢却继续道:“太守自来代郡,虽然表面上与世家交涉,又和唐家、刘家等提及交善,但看得出来,其实对几家,您有着不小的顾虑,隐隐有打压的意图,甚至有打压的意向,更不喜他们掌控大量人口,有心要改变局面,扭转人户分布,这种情况下,齐民要术传扬出去,岂不是强大了这些世家?” 这个问题一问,连束交都安静下来。 陈止看着面前的两人,却不由在心中叹息。 这个时代的世家力量,确实很强大,但不光是表现在财力、物力和势力上,也体现在教育上。 自己面前的这两个人,只是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以及部分行动上,就判断出了意图,这固然有两人近水楼台的关系,但更多的还是体现在对局势的推演。 这种能力,虽有天生,但更多的还是后天学习得到的。 不过,对于这个问题,陈止却无法回答二人,他只是笑道:“我为代郡太守,代太子牧守一方,这代郡的农人过上了好日子,就是对我的肯定,又有什么不满的?” 他很清楚,能够有利益的事,世家人是不会放任给名下佃农的,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剥削,这些齐民要术的方法,本身就不全,没有器械配合,世家不注重也就罢了,一旦注重,只会进一步压榨名下人口,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就是有,也是反作用。 但这种看法,不好说给张亢、束交,因为他们也是世家之人。 陈止这么冠冕堂皇的说法,张亢和束交是怎么都不信的,但也知道陈止是不打算明言了,于是说了两句之后,见劝不了陈止,就先告辞了。 只是这二人到了门外,却是又嘀咕起来。 “太守对你我还是不太放心啊。”张亢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束交倒是看得开,直言不讳的道:“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你我都没有摆明车马的要投靠,换成是谁,也无法放心。” 张亢随后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其实家中这些日子,对这位太守的态度,已经有了变化,说是觉得其人有玩物丧志的倾向,已经召我回去了。” “原来你也是这样,”束交闻言,露出了一点意外之色,“我家中也是如此,但却是因为王浚最近的动向,担心我在这边又危险,据说北边要有战乱,会波及到幽州,代郡乃是四战之地,一个不小心便要陷落。” 张亢并不意外,显然也有相关的消息,便反问道:“那你今日又为何要请我过来,一同见这位太守?” “还不是因为这《齐民要术》?”束交缕了下胡须,“太守最近沉迷造纸,又妄图将纸贩给洛阳,乃至江南,颇有些被迷了心智的意思,看不清局面,但这是他在财货大局上的局限,毕竟算一算,这位太守过去还真没真正主政一方,有所偏差也是正常,过个几年,有了经验,当然就好了,再说了,以他的背景,也不用担心走岔路。” 张亢却笑了起来:“那这几年时间,咱们可赔不起啊,你我出来,也是想做一番事业,给家中看看,不光是替家族来探路。” 束交点头道:“不错,所以我之前也有了要离去的心思,但现在看来,这位太守的本事是有的,之前的情况,也许只是特例,也许是他的个人癖好,又或者是一时的糊涂。” “是啊,只是希望这纸坊之类的事,未来不会发生了。”张亢摇头失笑,“但话说回来了,这纸坊的动静不小,现在却也归于平静的,相信过一阵子就没有人提了,等事情过去,找些人引领一番话题,旁人自然会忘了陈止的这次糊涂之举,维持他的名声。” 束交却道:“这倒不一定,不知道你有没有收到消息,这代郡的几个家族,都盯着纸坊呢,毕竟那纸张的材质,你我都是知道的,这东西在陈太守的手上,发挥不出应有的效果,但如果落到了其他家族手中,局面可就不同了,所以不少家族都派出了探子,或者收买纸坊的工匠,听说已经有些成效了。” 张亢则道:“这也未必就是坏事,纸坊若是能做起来,对代郡确实是有好处的,只不过被世家带动起来,恐怕就有违那位太守的本愿了。” 就在这两人交谈的同时,那陈止坐在的堂屋中,已经多了一道身影,正是冉瞻。 “君子,这些天那纸坊抓了不少暗中窥伺之人,听说还有工匠偷偷出去,兴许就是去给人通风报信的,只不过工匠不知全貌,说出去的内容不多,但积少成多啊!更何况,连李立、李威兄弟,也有人和他们接触了,咱们啥时候动手啊?” 冉瞻一来,就是一副请战的模样。 陈止点了点头,说道:“继续掌握情况,并且记住与工匠接触的家族,是哪几个。” 第二百九十七章 十二生肖折纸,纸坊谍影重重 冉瞻从陈止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即将动手的味道,立刻就点点头,随后离去。 等冉瞻走了,陈止沉思片刻,注意力先是集中在签筒上,注意到那已经填满了四格的名望金液,微微思索了一下。 “之前用劝学茶,教授家丁的时候,铜板也累计了光晕,若是现在抽签,所得当时我目前所需之物,但问题是,当下主要面对的威胁,其实来自于边疆战乱,我抽签出来的,很有可能是针对北疆之战的,和纸坊的事关系可能不大了,所以不能将希望都寄托在这个上面,因而早就派人监视纸坊内外。” 这么想着,陈止又看向手边。 在他的桌上,放着一叠白纸,这都是最近陈氏纸坊出产的,和之前的纸张比起来,质量稍胜几分。 不过,这些天以来出产的白纸,都挤压在纸坊中,占了好大一块地方,关键原因就是没有销路。 唐家那边倒是在努力寻找渠道,只是唐家的车队还没有回来,他们在中原腹地的关系网络,也都还没有疏通清楚,因此暂时还无法运输白纸贩卖。 如此一来,城中渐渐就有传闻,说陈止的这次尝试失败了,白纸挤压如山。 连带着纸坊中的工匠,也是人心思动,碰上有心人过来窥测,难免就会有所动摇。 对此,陈止早有预案,只要一动手,就可以第一时间抓住这些泄密人,同时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家族。 之所以还在等待,一方面是希望再钓几条大鱼,另一方面,则是等待抽签的结果,如果得到的签,正好是和这个相关的,就可以先不暴露,顺势而为,或许能得到更有用的结果。 “现在城中关于纸坊的消息,可以说是层出不穷,从很多细节中都能看得出来,是有人在背后推动,手段颇为精妙,应该不是普通的世家所为,大概还有将军府的人在奔走,肯定是和城中的一些家族有了勾结,郑家最近老实了许多,但越是如此,越说明他们再谋划什么,毕竟郑实的都尉已经被我撤掉了,郑家在代郡官场上的势力削减的这么大,想要维持影响力,必须要有动作,他们按兵不动就是反常的,有一种在等待什么的意思。” 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摇摇头:“目前谍报的搭建,还是不够啊,连代郡一郡之地都无法尽知,更不要说百里之外、千里之外了,对当下草原的局势,我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凭着经验准备和布局。” 这般想着,陈止忽然心中一动。 随后,他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心中签筒,毫不犹豫的叫出了“抽签”两字。 下一息,签筒的五行刻度格上,名望金液瞬间跌落,一根竹签出现在了手上。 陈止低头一看,注意到那个篆体的“墨”字,不由微微一愣。 “墨家签?居然又是墨家签,我这阵子和墨家有缘的,之前就有墨家签,后来有见了两名墨者,还让他们给其叔父写信,不知道那书信送到了没有,现在居然再次抽签,又得到了一根墨家签。” 得了竹签,陈止没有急着解签,而是唤来仆从,交代一番之后,这才重新坐下,检视了一番签筒,注意到那刚刚清空的五行刻度格,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提升着。 “这个幅度当真不错,如此看来,洛阳那边是已经出了结果了,也好,省去了我的一些担忧。” 带着这样的认知,陈止不慌不忙的将竹签拿到面前,轻轻吐出了解签两字,随后那竹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十二个奇特的事务。 这十二个事务,皆为白色,只不过形态各异,轻盈而娇小,赫然是用白纸叠成的小动物,再看轮廓,便能看出老鼠、耕牛、长蛇等等不同的形态。 与此同时,一道信息传入了陈止的心中。 “十二生肖折纸,所见即所得,纸见如人见,以纸行之,可知方外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陈止眯起眼睛,他沉思片刻,长吐一口气,明白过来。 “果然是当前所需啊,这种物件固然不耐用,限制颇多,碰上阴天下雨的时候,都不能拿出来,但作用却着实惊人,听这介绍的意思,等于是我凭空多了十二双眼睛,而且还是离开了身体的眼睛,能通过这些折纸,探得外界之事啊,这可比培训探子划算多了,也更为隐蔽!” 这般想着,陈止拿起了那第一个折纸,纸鼠,轻轻一弹,顿时这只老鼠浑身一震,随后牛头转尾,栩栩如生。 陈止手上一松,这老鼠便顺势落地,然后灵活而敏捷的朝着屋外飞奔而去! 虽然是纸张叠出来的,但这只老鼠却犹如真物一样,一出了房门,便几个转向,来到墙角,随后一溜烟的攀爬上了墙壁,在墙顶上疾奔,转眼就消失在视线尽头。 很快,夜色降临。 在陈氏纸坊中,忙碌了一天的工匠们,也放松下来。 作为负责人和工头的李立,和一名名放松下来,离开工坊的工匠们说着话,不断的鼓励着他们。 尤其是一名颇为瘦削的青年,更得了李立的夸赞。 “小全,今日你做的不错,我会给督工说一句的,让他转告给家主,给你争取赏赐。” 那瘦削青年小全一听,便笑嘻嘻的点头哈腰,一个劲的感谢,又被称赞两句之后,他辞别了李立,往睡觉的地方走去。 陈家作坊,如今已经不小了,因为物资的运送和储存,陈止又将周围的几间民房买了下来,同时还作为这些工匠就寝的地方 为了营造出对纸方的保密气氛,陈止对工匠的管理颇为严格,做出一副减少他们与外界接触的家世,当然了,作为补偿,这些工匠得到的报酬都颇为可观。 这小全回到就寝之处,却没有安歇,而是左顾右盼,意识到没人注意自己后,他小心翼翼的来到院中一处角落,从怀中取出了一颗泥丸,直接扔出墙外,然后迅速回去。 没过多久,墙外就来了一人,摸索了片刻,捡起泥丸,取开之后,发现了一张写着歪斜字迹的纸条。 这人咧嘴而笑。 他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微小的身影,在墙头上微微摇晃。 第四百九十八章 慕容恨 当天深夜,郑家老宅中,一个个郑家子弟,再次齐聚一堂。 角落中,在那灯火难以照到的地方,却有一只纸鼠,正缩成一团,墨迹点出的两颗小眼睛里,似乎隐隐有光芒浮现。 在这双眼睛的后面,联结着一颗心灵。 “果然是郑家啊,这个家族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可惜啊,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这次拿到的,并不是什么珍贵宝物,而是催命的毒药。” 这边陈止遥遥感应,这屋子里郑家的众人也来的差不多了。 “得了这个环节之后,整个方子,差不多就快齐了。” 郑实看着手里的一张纸条,递给了郑林,后者微微点头,随后道:“如今造纸的几个要点,咱们差不多都摸清楚了,下一步就是试一试,看能不能也弄出这样的纸。” 郑实哈哈一笑,志得意满,随后又恶狠狠的道:“不光要弄出纸,还要想办法让陈止那边的纸坊倒了,否则有他在,这事还不好弄!” “这怕是不容易吧。”郑林眉头一皱,“况且要是做得太过,就算是纸坊倒了,他陈止到底是一方太守,没有商肆了,却还有官府的权柄,咱们如何与他斗?” “你这是不是暗讽我丢了官职?”郑实眼睛一眯,“不要以为我没了都尉的名头,就拿他陈止没办法,咱们现在可是有王大将军撑腰!” “兄长,我不是这个意思。”郑林低下头,做出了谦恭的模样。 郑实却冷哼一声。 角落里的纸鼠忠实的记录着一起,并传递到了陈止的感知之中。 “这个郑林,最近在郑家地位渐涨,本来他算是郑实的左右手,但郑实因为得罪了我,被撤掉官职,尽管靠着嫡系血脉,还在郑家有一定的影响力,但今不如昔,所以原本的从属反而有了机会,郑林这一崛起,两边就有了矛盾,相互之间正在竞争,现在这个郑实气盛,其实出于劣势,因此气急败坏,郑林看起来谦卑,其实更具有优势,所以无需在言语上争锋。” 陈止那边分析着,堂中郑实的态度,也越发显得凌厉起来。 “好了好了,”坐在上首的郑太公摇了摇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兄弟何必斗气呢?郑实,你这话确实有些冒进了,他陈止就是再怎么样,也还是一郡之守,当下还是大权在握,不可撕破面皮啊,这样吧,这方子写好了,整理出来之后,就送去给王大将军,让他也得其利。” “岂可如此!”郑实却是心头一跳,“这纸的利益有多大,我等皆知,他陈止不会经营,又没有门路,以至于现在没了声息,但只要由我郑家来操作,这情况立刻便可变化,积累偌大家财,为郑家壮大之根基,更可领家族在大将军的严重更有价值,若是都献出去了,一时得了大将军的欢心,但时间长了,就泯然于众了。” “你还是看不透这些啊。”郑太公轻轻摇头,“大将军那般人物,岂会看上这点小利,就是看上了,也只是为了给下面的人吃点,还有那吴阶,可是一直盯着这边呢,岂能容我郑家私自经营?况且,这种独一家的东西,最怕的就是吃独食,吃独食赚得多,谁人不知?但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家族传承重要?” 郑实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郑林也抓住机会,用劝诫的语气说道:“兄长,其实这件事,最好是拉到足够多的人,一起上船,如此我郑家是赚的少了一点,但却更为安稳,因为会有人保驾护航。” 其他人也纷纷插嘴,都说郑林的这个提议不错,是老成持重之言,那郑实碍于众人语,虽然心中不快,却不得不强压念头,低头不语。 这一幕同样被陈止借着纸鼠收入眼中。 “这郑家长者的话,和郑林的一唱一和,估计早就被郑林说服了,如此看来,这郑家也不安稳,不过我没有必要在这方面掺和了,因为这郑家是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了,这个家族在代郡所占不少,足以牵扯其他几家的精力了,不过还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 这么思考着,郑家的家族会议,也迅速接近了尾声,最终郑林的提议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同意,一个整理出来的纸方被拼凑起来,只是还不完善。 为了保险起见,郑家的人并不打算立刻给王浚送去,要先自己试验一下,却还是派了一支车队,由郑林带领前往蓟县,先拜见王浚,探探口风再说。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一夜未睡的郑林,就随着家族车队一同上路了,驶离了代郡。 这代郡作为边疆的一出据点,来来往往的商贾不少,郑家的这支车队人数不多,车马也有限,因此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只不过,车队的人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车马上多了一只纸老鼠。 一路颠簸,车队直指蓟县。 又过了一会,陈庄之中的诸多家丁也各自散开,又开始了一天的耕种顾问工作。 一切仿佛都恢复了平静。 但与此同时,在蓟县的大将军府中,一道身影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 这人赫然是慕容鲜卑的少主慕容皝。 他一脸迷茫的在街道上行走,沿途的不少人都看到了他的模样。 但等他一回到下榻的驿站,那脸上的迷茫和失魂落魄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狠辣和愤怒! “好一个王浚!好一个段部!居然提出了那样的要求!若是答应了,那我慕容部和被他们吞并,有什么区别?我除非脑子被狼叼走了,否则怎么可能会答应?他们再战场上都不一定能得到的要求,想要靠着空口白话的就拿走?真当我们慕容部害怕!” 边上,两名随从见了自家主子的样子,就要过来。 慕容皝摆摆手,止住了两人,一个人坐在桌边,怔怔的想了一会,最后冷笑起来。 “或许,这王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我慕容部机会!” 想到这里,他猛然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露出了一抹狠意。 “既然如此,那一切就战场上见吧!” 第四百九十九章 洛阳急信传幽州 “慕容皝走的时候,可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呢。” 大将军府中,大将军的幕僚之首王赶从门外走进来,看到了正在看沙盘的王浚,就笑着说了一句。 王浚头也不抬的冷笑道:“哼,乳臭未干的小儿罢了,能有什么本事?遇到了一点事,就沉不住气。” “这慕容皝的年龄毕竟还小,看着个头很高,其实年不过二十,碰到了大将军这样的人物,心里先救慌了,如何还能维持镇定?”王赶不大不小的拍了个马屁,随后又道:“不过,让慕容部去城、迁徙、让地,又让其部族中的上层亲眷,送来蓟县,怎么看都是不切实际的,慕容部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他们当然不会答应!”王浚抬起头来,露出了成竹在胸的表情,“我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也不指望他们会答应,当然了,如果他们能应下来,是真的能省去刀兵之事,虽说不利于我塑造边疆的紧张局势,但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王赶摇了摇头,笑道:“这慕容部是不会答应的,他们若是战败了,最坏的也就是这样的情况了,那慕容皝等人来回奔走,为的就是防止这般事情发生,又怎么会答应下来?” “那就打!正好整编一下几个部族!” 王浚流露出神采飞扬之状,说道:“如今我看似势大,但真正战力高超的兵马,其实都是鲜卑人,之前在广宁郡的那次失控,就表现出我对鲜卑的控制还不够,关键时刻为了安抚他们、让他们出力,还要妥协到那种程度,这还只是广宁郡,日后如果再有什么变故,岂不是更糟?现在正好借此安插人手,加强几个部族之间的矛盾。” 王赶也点点头,带着一点感慨的道:“既然北疆的战事难以避免,不如就把他变成对我等有利的局面。” 王浚便道:“不错,所以当初段部鲜卑一露出了一点意思,我便顺水推舟,将事情定了下来,现在想来,确实是个明智之举啊。”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做好准备了,”王赶眯起眼睛,在心里盘算着局面,“慕容皝这次出使,本意是要拉拢将军,同时也有拖延时间的意思,现在他的期望破灭,很可能就是放弃幻想,准备好要作战了。” “不错,很有可能!”王浚也点点头,同意这种观点,随后眉头一皱,“我听说,这个慕容皝,在抵达蓟县之前,先去了一趟代县,他到那里做什么,搞清楚了么?” “我派出了不少人去探查,”王赶压低了声音,“得到的消息,就是他慕容皝一直以来,都十分的敬重陈止,早就有心要结交了,却一直没有机会,于是就借着这次中土之行,先去拜访。” “哈哈哈!”王浚忽而大笑,指着王赶道:“若真是如此,那说明你的这些个探子,实在是能耐有限,大军即将压境,族群有倾覆之祸,居然还会因为一点虚名,去拜访个名士,他慕容皝虽然是黄口小儿,但能被慕容廆看重,至少是分出轻重的,他这个时候去找陈止,不是因为陈止是名士,而是因为他陈止是带郡太守!” “正是这样,大将军英明,”王赶随后就顺着说下去,“所以,我随后又总结了一下情报,大概看出来了,那慕容鲜卑是看出来,陈太守和大将军还不是一条心,手上也有点权利,更重要的是,他的背景,足以影响到朝廷的政策,才会想要从他那里作为突破口。” “可惜他找错了人!”王浚摇了摇头,露出一点感慨的表情,“就连我,都觉得是看错了人,过去以为陈止也算个人精,结果他却太过看重财货,当然,要做大事,是少不了财货的,无论是治理一方,还是养兵,这都少不了要花钱粮,但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可现在他陈止为了几张纸,连左膀右臂都派出去了,这是本末倒置了。” “那纸张材质确实非同凡响,若是能推广开来,足以为北地再添一个重项,”王赶则笑了起来,“其实这对大将军你来说,也是个好消息,陈止固然将他那纸坊看得很重,轻易不让人接触,可惜百密一疏,还是防不住人的,在代郡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一旦有哪个家族出手,为了保护自己不被陈止打击,他们只能来寻求大将军您的帮助,到时候那纸方,也会落到大将军的手上。” “这都是微末枝节,”王浚摇头失笑,“我不会像陈止那样看重一个两个所谓的特产,因为这其实于事无补,根本不会改变大势,当然,送上门来的东西,我都会笑纳,这纸方如何安排,就都由你来掌舵,对了,陈止派去洛阳的人,干的怎么样了?” “还没有确切的消息,”王赶回忆了一下,才开口说着,“洛阳如今多佛,处处皆拜佛,估计是没有时间接待他陈止的人的,而且那纸再好,也无法落入洛阳人的严重的。” “哼哼,”王浚又冷笑起来,“洛阳可是天下自视甚高之人的聚集之地,莫说他陈止的纸好,就算是独步天下,只要不得洛阳之人的称赞,那也不会有士林的人会追捧。” “那接下来呢?”王赶试探性的问道:“要不要给陈止那边一些警告。” “匈奴那边已经有动静了,相信北疆有乱的时候,陈止是抽不出手来的,”王浚理所当然的道,但跟着话锋一转,“不过,这是我等的谋划,与外战需要先攘内,岂能任由内部不稳,所以陈止还是要警告一下的。” 王赶点点头,正要再说,门外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进来吧。” 王浚的声音落下,就有一神色严肃,着紧身衣的男子走了进来,给王浚行礼之后,来到了王赶的身边,递给了他一封信,那信封上还有一个特殊的笔记符号,符号下面写着“洛阳”两字。 “是从洛阳寄来的加急情报。”一见这个标志,王赶的神情就变了,“莫非洛阳有变?” “能有什么变化?”王浚也坐不住了,“莫非皇上离开之后,又有什么人兴风作浪?” 在种种猜测中,王赶将那信拆开,只是看了一眼,这表情就说不出的古怪。 第五百章 打乱局面 “怎么了?洛阳那边的局势,有什么变化了?” 王浚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颇为急切的从王赶的手里,将那封信拿了过来,平时这些情报,一般都是王赶看过之后,稍加整理,标出重点,再给王浚过目的。 毕竟这位统领了两州之事的大将军,每天的公务太过繁忙,是做不到事必躬亲的,王赶作为他的族人、左膀右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乃是心腹中心腹,是以这些情报工作,多是由他过手。 但是这个消息,是从洛阳加急的,当然让王浚着紧,又是这个当头,眼看着这战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降临,正要是内部稳定的时候,连陈止他都要警告一番,若是洛阳生出什么幺蛾子,那可是真正让人头疼了。 只是看王赶看过信之后的表情,似乎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这个时候的加急信,还是从洛阳寄来的,就说明发生的事,和我们幽州有关,这到底是什么事,别影响力战备就好,毕竟……” 王浚一边展开那信,一边说着,但话到一半,却又戛然而止,随后瞪大了眼睛,看着信上的内容,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王浚深吸了一口气,才出声道:“这事什么意思?陈止什么时候写了通典?还造成了这么大的动静?是他在洛阳的时候写的?” 王赶却苦笑起来:“如果是在洛阳的时候写的,早就该流传出来的,也不用等到现在,更无须加急信送报。” “这么说来,是他在抵达北地、担任了代郡太守之后,写出的什么通典?”王浚眉头紧锁,“可这才是问题,从信中的描述来看,陈止的通典影响力很大,连佛评都给破坏了。” 他可还记得王赶刚才提到的洛阳闻佛之事。 王赶的神色却有些不对,他眉头紧锁,说道:“不仅如此,他的通典明显是乘风而起,顺着这股浪潮,直接作用在了洛阳城中,让众多世家蠢蠢欲动,恐怕……” “你刚才想佛评说的不得了,仿佛整个洛阳都在谈论佛法,怎么陈止这边一有动静,就能将那什么佛法压下去?”王浚的语气有些不善了,因为这个情况超出了预料,更有可能不受控制,“到底是这个佛法不行,还是洛阳人不行,又或者是你的分析不行?这信里面可是提到了,诸多大家都推崇陈止的通典,这还得了?他坐镇北疆,还能靠着写几个字,就影响了洛阳,这样谁敢动他?洛阳的那群人,有些讲究实利,但有些却是一根筋的死脑筋,为了虚无缥缈之事,都会吵闹不休!” “大将军喜怒、息怒,”王赶却不慌张,依旧冷静分析,“当下最坏的情况,其实不是这个,毕竟陈止的影响力也只是在洛阳有用,但万一他利用这个影响力,加强了代郡,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 王赶和王浚的声音顿时都停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眉头紧锁。 沉吟片刻,王浚低语道:“进来。” 进来的人,和上一个不同,但打扮却十分相似,这人一来,还是递出了一封信,居然还是洛阳寄来的,又是加急的情报。 “拿来给我看!”王浚眼皮子一跳,也不啰嗦了,一伸手,就从那报信兵的手里将信取来,展开之后一看,脸色当即就变了! 王赶一见,暗道不妙,上前两步询问,而王浚却是将手一挥,低语道:“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自己看吧,那陈止果然有所图谋,不是明白无故去写书的!” 王赶拿过来一看,就见上面一列一列字,写着几个家族的名号,最后点名了一个事情 “这几个家族,居然派出了族中的嫡子,让他们往北地、代郡过去,这……这是干什么呀!” “还能干什么,”王浚叹了口气,忍不住道,“好一个陈止啊,刚刚还以为,这人是要沉沦了,结果就给我捅出了这么大的事,这要是把几个家族的人都引来了,那代郡如何出事?谁敢让代郡出事?” 王赶的额头上留下冷汗,他如何听不出王浚的意思? 只是看那信上的几个家族名,就足以让王赶心惊的了,其中可是有几个上品的顶级门阀,代表着新汉的脸面,乃至有几个家族和新汉皇室都能看成一体,这要是来了代郡,哪怕只是普通子弟,一旦出了事,都要闹出不小的政治风波,更何况那情报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有嫡系传人过来! 万一,这战乱的时候,有了如此局面,那代郡可就不是什么屏障,也不能轻易用匈奴牵制了,反而成了必救之处,王浚势力是大,但毕竟只是一方军阀,能站稳脚跟除了自己的势力和手腕,世家的支持也密不可分。 如果这几个顶级世家在代郡出事,他王浚袖手旁观,必然要让王浚好不容易和大族建立的交情有了裂痕,更要承受巨大的压力! “查!给我仔细查清楚!”王浚深吸一口气,然后恶狠狠的说着:“让洛阳的人,把手上的其他事都停一停,去给我查清楚,这群世家到底是因为什么,突然要结伴前往代郡的,弄清楚之后,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把这群人给我挡住,就算是动用兵马,制造紧张情况也在所不惜!” 由于是加紧快报,是第一时间将局面传递过来,所以王浚集团在洛阳的谍报网络,还来不及搜集各方情报,进行一个汇总分析,搞清楚前因后果,就先把结果传来了。 这样的情况,就导致王浚知道了大概的情况,也知道了紧急局面,但偏偏对细节知之不详。 “还有,给我联系张应,让他也出出力,怎么搞的他,把陈止给我弄到北地的,可是他张应,现在闹出了这样的事,有可能影响我整个北地战略,张应却没了声息,他怎么做的?皇上西巡,广汉王西征,但他张应可还在朝中维持朝政,怎么就任由陈止闹大?” 第五百零一章 陈止的三重身份 张应如果知道王浚的想法,肯定会感到格外冤枉。 远的不说,就说当初将陈止安排到北地,王浚也算是顺水推舟的,双方没有联盟,却存在默契,事后则是各取所需。 结果眼瞧着局面忽的有了变化,王浚忽然就埋怨起张应来了,殊不知洛阳那边的局势,变化的何其快速,别说张应了,连身在当场的江都王都没有料到,更无从阻止,直接导致了五僧离心,何况是张应? 再说了,张应而今也算奔波,在洛阳、长安之间行走。 好在王浚也知道,这个时候埋怨谁都来不及的,当务之急是扭转局势,减少损失。 王赶抓住时机表态道:“我这就让那边详细探查,把事情防患于未然,不让诸多家族再有动静。” 王浚稍微顺了点气,点点头。 但紧接着王赶又道:“不过,将军,您也是知道的,凡事为虑胜先虑败,咱们总要想一想,万一这人挡不住了,都去了代郡了,那该怎么办?” “怎么会挡不住?为什么挡不住?”王浚的脸色阴沉先来,登时就让这屋子里的气氛凝重了许多,那手握兵权、生杀予夺而培养出来的气度,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王赶也自诩为见多识广,经历过许多阵仗,和塞外诸多部族首领、封王谈笑风生,与王浚更是因为沁源关系,而亲近得很,可在这一刻,他依旧被王浚身上的那股肃杀之气所摄,低头不语。 “我这一年,花费了多少钱财,往京城送去?给京城那些个只知道风花雪月、吟诗作对的所谓名士好处,投其所好,书法丹青、奇珍异宝,每年多少东西投进去,为的可不是让他们给我添堵!” 王浚一口气说出这些个话来,总算是将胸中的一口闷气给发泄了不少,他身居高位,岂能不知道世家皆来,会造成多大影响?到时候怕是自己想要全心全意的关注北疆战事,都难以如愿,更不要说,万一被那些个世家的人,窥出了这北疆的虚实,知道了他王某人的手段,这事后难免要有些后患。 王赶则是单膝跪地,一脸懊悔的道:“大将军,这都是属下办事不利,请大将军责罚,还请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王浚当然知道,这件事怪不到王赶的身上。 “好了,我知道,这事其实我也掉以轻心了。”这位大将军轻轻摇头,“这事归根结底,还是我小看了陈止,但其实这事也给我提了个醒,先前为了拉拢他陈止,很多事我听之任之,并没有刻意交代什么,那汪荃送信过来,说是陈止阻碍他征兵,我姑息了,吴阶反复提及,说得时时敲打陈止,我也压下来了,就想着先把眼前的事弄好了,再给陈止那边一个宽松的态度,以后方便招揽,但现在看来,是有些疏忽了。” “大将军,您的意思是?”王赶抬起头来,眉头皱起,询问起来。 “就准了那二人所言吧,”王浚的眼底闪过一点寒芒,“更何况,郑家的那个郑宫,不是在你的手下做事么,他最近不是经常过来,言说陈止的举措,有不少的心思在里面,既然如此,那还是给他提个醒吧。” “不妥,不妥,”王赶却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时候啊。” 他是知道吴阶最近时常提议要打压陈止,对此王赶的态度是比较放任的,因为这不过是当下局面的小节,是支流,应对北地冲突才是大事,是由他这个首席幕僚亲自处理的。 不过,现在看来,一个微末枝节,转眼就要影响到大局了,那王赶就不能不理会了。 “大将军,”王赶小碎步的来到王浚的正前方,语重心长的道:“若是过去,敲打陈止也好,或者是干脆惩戒也罢,都是无关紧要的,可现在牵扯到了洛阳的世家、大家、名士,情况就不同了,一个处理不好,让代郡那边不满意,恐怕会影响到整个北地局面。” “怎么?他陈止是幽州下面的一个郡守,本将军居然动不得他了?”王浚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言,但心里也明白过来,但一时半会不能出尔反尔,便道:“你倒是说说,我为何不能动他?” “大将军明鉴,您自然能够明白,陈止的身份并不一般,”王赶尽职尽责的分析利弊,“这陈止当前,主要有三个不同的身份,这其一,乃是世家之人,代表了陈家与杨家,尤其是弘农杨家,更是大将军要着力拉拢的,其家族扼守关中要道,又有诸多产业,在朝中的影响力也不小,为顶尖世家之一,这也是大将军您最看重的部分,想要拉拢陈止,便是因为他的这个身份。” “不错,”王浚轻轻点头,“但他陈止终究只是代表两家,不是两家的支柱,莫非就动不得了?” 王赶拱拱手,接着道:“这便是症结,大将军恼怒他,乃至想要敲打压,其实是因为陈止的第二重身份,那就是这代郡太守,是官场之人,还未大将军您的属官,这属官尊上,他听从您的命令,不给大将军添乱,乃是本分,本分都做不到,大将军当然要惩戒他。” 王浚点点头,随后一瞪眼:“说的不错,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那就是这陈止的第三个身份了,”王赶叹息一声,露出一点愁容,“这个身份,咱们过去知道,却没有意识到,影响力会这么大,以至于在当下这个时候,在通典流行洛阳之际,他这第三个身份的分量,已经影响到了幽州的平衡,牵扯到了诸多世家的动向,可谁又能想到,其人居然能有宗师之实!” 年轻的宗师! 这就是陈止的第三个身份,也是真正让王赶头疼的身份。 王赶叹息之后就问:“大将军,您若是进京,见了那佛图澄、郭象,可敢策马呵斥、贬低打压?” 王浚沉默不语。 “正是因为陈止第二个身份,是您的属官,所以让你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经与那郭象等同了!” 王浚忽然道:“难道这以后也不能动?那我这代郡岂不是废了?” “自然也不是,这不是通典降世,他风头正劲,只要等一等……” 咚咚咚! 这王赶的话还没有说完,敲门声再起,随后第三封加急信就被送来了。 看了那内容后,王浚和王赶面面相觑。 “又来?” 第五百零二章 长安信 第一封信,是关于陈止的,第二封信也是关于陈止的,那这第三封信…… “果然又是陈止!”拆开那信封,将信纸摊开,往里面一看,看到了第一列那熟悉的两个字的名字,王浚就忍不住摇了摇头,旋即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拿起了信封,仔细的看了一眼。 “长安?” 王浚楞了一下,看向王赶。 王赶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迎着王浚的目光,点了点头,随后两个人再次沉默起来。 长安这个城市,承载了大汉太多的记忆,有荣光,也有屈辱。 新汉一朝的首都,乃是那洛阳,但在政治体系里面,长安依旧占有一席之地,这里作为当年的国都,哪怕环境如何变迁,为了体现自己大汉正统的继承关系,都会把长安的地位,用明法表示出来。 在新汉,长安与洛阳皆为国都,那洛阳乃是东都,而长安就是西都。 只不过,从宣武一朝开始,新汉的政务和主要的班子,就都在洛阳为政,最多是几年挑出一段时间,去长安的宫室中居住些时日 虽然皇帝不常来,但长安的宫殿却一应俱全。 这样的一个西都,便是新汉日常的公文中,其实都不常见了,其名字也不会引起封疆大吏太过注意,除非又如十几年前那般,被某个军阀割据,天下震动。 但最近这段时日,西都长安的名字,却让朝中上下,乃至天下各地牵肠挂肚起来。 “皇上西巡,便是坐镇西都,那长安如今是龙卧之处,何故要写信给陈止?” 惊疑过后,两人都仔细的看了那信一遍,但随后却是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封信实在是让人觉得怪异、诡异。 过了好一会,王赶才喃喃自语道:“那位人皇至尊,居然特地给陈止送礼,这……这般恩宠也真是令人意外,让人羡慕!” 王俊冷哼一声,说道:“早就听说,这个陈止在京城的时候,与皇上十分亲近,身有令牌,得皇帝咨询,时常出入宫廷,现在看来,那位皇上对陈止,还真是关怀的无微不至啊。” “但越是这样,大将军您越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手啊,他陈止确实有些能耐,但还是要时间来沉淀的,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有所作为,而且还会受到北疆战事的冲击,等战乱过后,他来不及修正,元气损伤,而大将军您则挟大势,威压草原,一弱一强,才是我等动手的好时机,方可不费吹灰之力。”王赶语重心长的叮嘱了一句。 “话是不错,但陈止这势头,我看着有些不对,又是洛阳世家,又是长安人皇,皆因此人而动,他在代郡落脚,我心难安啊,听说这些时日,他那家中的许多家丁,从徐州迁徙过来,还盖了新庄子,这是打算让陈家在这里扎根?这可不行,若能拉拢,我当约束,若是无法收为己用,那我就将他的根基打断,等六年之后,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说着说着,王浚摇了摇头:“之前,我就有些轻视疏忽,如今都后悔了,那这次切不可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等评了鲜卑诸部,再去敲打他吧,但话说回来,中原人看重他陈止的才学名声,鲜卑人表面尊敬,但终究是拳头说话,代郡、广宁郡的底子薄,又经历战乱,有如风中烛火,希望这场北疆风暴,不要将之熄灭,等我回过神来,他陈止已经不见了。” 王赶闻言,微微一笑。 随后这叔侄二人各自吩咐,整个大将军府顿时忙碌起来。 这前后三封信,对北地的整体战略影响不小,他们两人当然要有所应对才行。 时间流逝,转眼已是深夜。 等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这整个蓟县便人走穿行,各部皆有所司。 另一边,在幽州的西边,代郡也沐浴了阳光,各家各业皆苏醒过来,商贾往来,车马不绝,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城外,农田之中,农人们忙碌而充实,却也有着各自的担忧,但看着那田埂上一道道青衣身影,又踏实了许多。 便在这种奇妙的气氛中,一支装饰的颇为华贵的马车,在道路上缓缓驶来。 马车左右,是身着锦衣的护卫,他们一个个面容有如大理石般雕刻而成,虎背熊腰,孔武有力,护持着马车,行驶在泥泞的道路上。 一辆、两辆、三辆,足足七辆车,依次行驶过来,引得田中农人纷纷驻足观看。 “哪里来的车马?好个气派!也不知是来找何人的。” 前几日询问家丁的老农,看着车队忍不住询问,但那家丁又如何能给出答案? 远处的山丘上,何经主仆二人也在其上,看着这缓缓行来的车队,他的脸色却严肃了几分,低语道:“看这个架势,乃是皇家之威仪,莫非是哪位皇亲国戚来了?” 代郡这个地方,就算是商贾再多,也不会有天潢贵胄光顾的,因为这里并不安全,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皇亲国戚莫说自己要来,就是透露点意思,也不会被朝中大臣劝诫、警告。 因此,这里的人是很少能见到这般阵势的,此时见了,难免浮想联翩,各个猜测。 等车队驶入了近城范围,这来往的商贾也看到了,同样是疑惑不已,但他们走南闯北的,见识可就多了,看出了些许端倪。 同样,那些世家的人,也借着各处的坞堡、田庄中,以及遍布各地的佃农口中,知晓了这支车队,纷纷派人过来探查。 与此同时,车队还派出了人,过去通报代郡的官府。 于是,很快整个代县的世家,就都知道了这支车队的来历 “这居然是皇上派来代郡,给那位郡守送礼用的!” 郑家老宅中,当那位老太公,听到郑知、郑盾两兄弟的回报之后,这脸色当即就变了。 “怎么,这皇上是从洛阳送来的东西?特地给他陈止送礼,这是何等的青睐有加啊!” 顿时,这代县上上下下,从百姓到官吏,从商贾到世家,对陈止的认知,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五百零三章 皇帝略送小礼 “朕素知陈卿有大志,喜读书,此番长安之行,自那番邦商贾手中,得西域、泰西之见闻,又有游册,便略取百箱,以兹爱卿,望勉之慎之。” 听完了那位至尊陛下的一番口谕,陈止躬身行礼,口称谢恩,看着门前的一辆辆马车,这心里却着实有些触动。 因为随后那宦官传完了口谕,就一脸笑容的过来,与陈止轮起了交情,说清了这些礼物的由来,这才让陈止心有感触。 陈止之前时常入宫,待人平和,不因为宦官的缺陷就看低,对莫安节等有学问的宦官也非常尊敬,于是宫中上下,对他都颇有好感,也愿意和他说话。 “陈将军,你是不知道啊,皇上在长安城中,着实想念先生的紧,只要一得有书,便让人收集过来,就说是要给先生您留着呢。” 宦官说话之际,口中也有感慨。 原来,那位皇帝是在长安接触到了西域来的商人,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许多有关西域,乃至更西边王国的事迹,于是就询问了许多。 后来,知道这些商人带着很多书册,便让人收集起来。 皇帝到长安,其实已经近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中,他却也没有闲着,当然,他不是忙着处理政务,而是兴奋于长安和洛阳的不同,于是花费了很大的经历玩耍起来 刘岱自登基以来,一直都是待在东都洛阳,并未来过长安,也不曾触及关中。 不过,刘岱到底是刘氏子孙,从小也是听着祖宗们的丰功伟绩长大的,年龄也不大,当然向往着关中的金戈铁马,时常回忆起祖先几位皇帝的雄姿,是以这到了长安之后,又是因为蜀地叛乱,颇有一番雄心壮志。 可惜,他这个皇帝虽然渐渐有了权柄意识,却还是受制于外人,军权实难掌握,最终只能被引导着,将这精力,发泄到其他地方。 只不过,刘岱在这一年中,与陈止频繁交谈,交情早就有了,也一直将陈止视为知己,陈止离开京城,前往北地,他还一直有些遗憾,时常想念,若不是有身边的宦官阻止,怕是早就不顾身份,写几封书信问候了。 但即便如此,等到了关中,身边的人对刘岱都是敬畏有佳,却没有了陈止那种良师益友的亲近,于是越发挂念,正巧那下面的人,为了讨他欢心,找了几个西域的商贾和舞姬,找了些稀罕玩意。 结果那皇帝问了几句,就知道了泰西有书,想到了陈止的嘱托和志向,就或者直接讨要,或者出钱购买,把个诸多书册,都收集起来,看差不多了,就让人给陈止送过来了。 这样的前因后果,陈止当然是心有感慨,但在感慨过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到底是皇帝,富有四海,钱财广博,更有诸多特权,这数量级和正常人都不一样,其他人收集书本,都是以本为单位,最多不过累积几箱,就算是那王家的书痴王奎,他收集书册,也是一本一本慢慢积累的,结果这位皇帝倒好,这一收集就是成箱成箱的,给我一口气送来了百箱!怕是西域、西北地界,但凡有些流行的书册,都被他给拿来了吧。” 门外的七辆马车之中,每一个都装的满满当当的,以至于真正做人的车子,只有一辆,就这一辆,还还是人和箱子共存,听那小宦官的意思,他这一路上紧挨着书箱,车子一颠簸,书箱子晃动,别提有多难受了。 “皇上派奴婢过来之前,反复交代着,说是这次时间匆忙,又有那蜀地逆贼威胁,所以这搜集的书册不多,有点少,也不够全面,其中还有些许缺页残本,说是希望陈将军您别说他鲁莽。” 听得此言,陈止却是更生无语之感,又朝那几辆马车一看。 就这还是匆忙之间收集的,那要是全心全意的搜集,又会是个什么光景?怕不是要讲西域的书册都一口气搬运干净,才能罢休。 想是这么想,嘴里说的还是客气话,随后又吩咐府中仆从,给宦官奉上了几块碎银。 那小宦官几句话,得了好处,笑的更是开怀,只觉得自己的几个同僚,果然没有说错,这位陈止陈先生,当真是一个上道的人,难怪传讯的时候,那么多人争抢。 宦官这里还在想着,那边陈止就请着他入了堂屋,之前这宦官带来了皇帝的口谕,要先在院中宣读,先在说完了,也就可以叙旧了。 各自落座,陈止又问道:“阁下自关中来,又是皇上面前的近人,当时知道关中情形的是何局面,实不相瞒,本官自来这北地之后,消息闭塞许多,更不知那关中情形,心中担忧皇上安危。” 这句话乃是真心所言,刘岱真诚以待陈止,处处着想,二人名为君臣,但在陈止和皇帝的心里,对方乃是友人,当然担忧。 “这……”那小宦官稍微迟疑了一下,笑道:“陈将军,你看这话说的,其实按着咱家的看法,您当初就不该接了这任命,以您的名望、才华,又有陈家、杨家撑腰,哪里要来这里受罪啊,咱家这一路行来,这路这地儿,这桥,那叫一个颠簸啊,那路上更是风尘仆仆,那风沙叫一个大啊!” 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睛却是左顾右盼,盯着几个来回走动的家仆、皂隶。 陈止见之,心里依然明了,便挥挥手,斥退一干人等。 那小宦官这才压低声音道:“陈将军,您也不是外人,咱家也不瞒您,这战事啊,不顺!” “不顺?” 陈止眉头一皱,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 但凡是承平日久,王朝兵事都会有一定程度的衰落,但这事也是有个极限的,广汉王坐拥中枢之兵,粮草充足,亲率大军前往平叛,只要不刚愎自用,徐徐图之,则无往而不利,就算一意孤行,有京城兵马为根本,关中兵马为援军,蜀中兵马为辅助,一样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那么…… “这个不顺,是怎么个不顺法?” 陈止很干脆的问了出来。 第五百零四章 洛阳来客 “这个事,按理说,咱家是不能透露这些的,但陈将军您身肩安北之责,也不算是无关之人,便说说局面吧。” 小宦官唉声叹气的说了起来。 其实这关中的局面,说起来倒还好,毕竟真正有战乱的地方,是那蜀地。 蜀地之乱,源自李氏。 李氏也是外来,为逃难而入蜀,因激愤而起兵,随着势大,便渐渐滋生了野心,一步一步,获得了不小的实力,最终以此为进身之阶,得了朝廷的诏安。 “可惜那李氏不知上恩,忘恩负义,皇上不计较他过往的贼事,委之以成都之守职,结果那李雄却不知好歹,再次复叛,如今占了成都,更杀了广汉王世子!” 小宦官草草介绍,说的却都是陈止已经知道的消息了。 跟着,这宦官话锋一转:“不过,等广汉王知道消息,勃然大怒,亲率大军征伐,直入蜀地,鏖战成都,那李贼的气焰,便被压灭了许多,只可惜后来蜀地又有许多贼人,被那李贼蒙蔽,乃兴兵以从贼,断了广汉王的回路,这才让情况有了变化,关中的诸多大臣,如今关中的大臣、将军,都在烦恼此事,几位公侯亲自出马,领军攻关,想要打通入蜀之路。” 他说话的时候,面露忧色,但并不深刻,最后更是补充道:“不过,诸位将军都说了,只待时机成熟,打通道路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小宦官却不知道,陈止却是听得眉头大皱。 “如今这蜀地,可没有后世那般的交通网络,所以入蜀之路有限,未来更有蜀道难的篇章,那盛唐还在几百年后,尚且困难,何况如今?是以蜀地多有割据,平蜀难,出蜀也难,为锁龙之局,历来中枢对蜀地的控制,都靠着几条细道维系,是以几个关隘尤为重要,那李雄在蜀地不短,不会不懂这个道理,他既然敢作乱,无论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只要是做了,那就不可能不动几个关隘的脑筋,但听此人之说,似乎并无这个环节……” 品味着那话中的几句细节,陈止的心中泛起一个想法。 “这广汉王带领的兵马一进入蜀地,就被截断了后路,说明几个关隘,已经被李氏掌握了,这分明是一个战略陷阱,这说明所谓的李贼,已经具有了一定程度的战略思维,在格局上和过去的流寇不同了,这件事不可等闲待之。” 想到这里,他又问那小宦官归去之期。 “在下离了这里之后,便要归去关中了,连一天都停留不得啊。”说完便唉声叹气。 陈止就安慰起来,又让人去安排膳食,同时让人把那几辆马车上的书册搬下来。 同一时间,皇帝派人过来慰问陈止,而且送书留谕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这代县内外的大家族尽数知晓,朱家、王家、唐家、郑家、刘家都是惊讶异常,那郑家更是惊疑不定,对陈止的态度再次混乱起来。 而其他几家,一样有着诸多考量,皆心神不定。 朱家和王家还好,本就是和陈止平衡以待,不近也不远,算是拿捏得当,因此只是惊讶。 但唐家和刘家就不一样了,唐家和陈止说好要合作,但却因为种种一直未能成行,其实也有拖延、静观其变的心思,现在难免有后悔和焦急的意思。 至于那刘家,本身家族内部就很分裂,刘宝父子倾向于靠拢陈止,而刘家的另外一个势力却主导着和陈止的不和。 当下一见皇帝之举,这刘家内部的意见再次分裂,刘宝父子一系顿时势力大振,家族上下掀起了新一轮的讨论。 不顾,无论这几家是什么想法,都在第一时间就派出人过来见礼。 “几位当家真是客气了,咱家不过是沾着一点皇上的光,不该得这般礼遇啊。”看着几家送来的孝敬礼品,小宦官喜笑颜开,他在皇帝身边,根本显不出来,地位相当者不知凡几,哪里有过这等待遇?何况,那中原腹地的世家,自重身份,也必会轻易结交宦官,也就是这北地的家族,才会有这样心思。 当然了,另一方面,也是这几个家族想让小宦官在皇帝面前为自己美言,加上摸不清陈止的态度,各有猜度。 这倒是让这小宦官对代郡世家的印象不错,连连称赞。 但他到底是个过客,当天下午,这宦官与陈止告别,就乘着马车,踏上了归途。 和来时的偌大车队比起来,这回去的时候一样阵势不小,只是马车都空了下来。 不过,却没有人注意到,在哪几辆马车的角落,潜伏着几个细小的身影,随着车队一同而去。 “丑牛、寅虎、卯兔,这三个纸探,随车队去往关中,各有分工,一居关中,以知皇情,一往西域,开拓眼界,一潜蜀地,刺探军情。” 潜藏在车队上的,正是陈止派出去的三个十二生肖折纸,一口气派出去三个,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看到了恰到时机,可以借助朝廷的车队,抵达较远的地方。 否则的话,单纯靠着这折纸自己,根本就无法行进多远,碰到了水火污垢,又或者有了破损,那便要报废。 “从子鼠的行藏来看,这折纸的效用确实惊人,但虽然玄妙,本质却依旧还是纸,其实并不耐用,外派出去,如果遇到了什么意外,很容易损毁,所以再操纵的时候,要小心一些。” 这十二生肖折纸,可以给陈止传递信息,有如目见,但这并不需要他随时随地的掌控,只需要事先设定几个要点,那几个折纸就会按预先制定的方针行事,同样可以自主行路和印泥踪迹。 制定了大概的行事方针后,陈止收拢思绪,就等着三个折纸未来把信息传递过来,他再分析也不迟。 “现在还是先知道农耕,顺便研究一下送来的百箱之书,再过不久,洛阳来客就该抵达了。” 心有定计,但这一次陈止却失算了,因为三天之后,第一批洛阳来客,就进入了代郡的范畴。 而这群人抵达的消息,也通过邮驿传,很快传到了几方耳中。 第五百零五章 通典多解 漫漫长道,风沙漫天。 这北方的古老商道,处处都布满了时间的痕迹,越是往北,风沙越大,道上的行人,也越发有着古朴、粗犷的气息。 但就是这样的行人之中,却忽然多了几辆华贵的马车,掺和在诸多北地商人的车队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一支自南边而来的车马,有几名身着华服的青年,在其中穿行,时而策马竞速,时而欢歌笑语,时而指着沿途的景象,一个一个笑呵呵的谈笑。 其中更有那诗兴大发的,似乎是被沿途的雄浑景象刺激了,不时赋诗一首,称赞大好河山,仿佛这般赶路,是什么雅兴一样,乃是乐事。 但这样的乐趣持续不了几天。 很快,千篇一律的沿途景象,以及崎岖不平的道路,就燃尽了几名华服青年的热情,让他们的兴致一落千丈,最后也不再策马狂奔了,他们吃够了沿途的尘土,也受够了法间的沙粒,于是转而龟缩在马车中,连掀开车帘往外瞧一眼的兴趣也无,等待着终点的到来。 “你们说,那代郡何时能到?” 车厢中,一个疑问被反复提起,但其他人却不知道具体的答案。 这支车队,正是自洛阳出发,去往代郡,寻找陈止,想要求取传闻中的通典后续的。 几名华服青年来历各异,但多数都是洛阳城中的贵胄之后,或者是公侯之子,或者是世家嫡传,平时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哪里像现在这样,要忍受着长途跋涉的痛苦,去往一个并不安稳的边疆地区。 也就只有刚刚踏上旅程的时候,那新鲜感让他们兴奋了一下,随后到来的,就是困顿与乏味。 “你们咱们这么一路忍受困苦,前往代郡,只是为了那可能并不存在的通典他卷,到底值不值得?” 很快,有人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此人乃是罗侯世子。 罗侯为宣武北征时新近崛起的人物,传承现在不过三代,整个家族的嫡系人丁单薄,这位世子罗央在家中可谓核心,从出生以来,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没料到这次会被派去北上,吃不好、睡不安稳,可是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苦头,心里难免就有怨言,对此次北上的主要目的,生出怀疑来。 “绝对值得!” 当这个问话一落,车厢里其他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给出了回答,领罗央为之一愣。 他的两个同伴也不是寻常人,一个名为张景生,乃是当代西乡侯的第三子,另外一人名为王快,是王衍的孙子,上品之人,曾在中枢为尚书丞,因父死守孝而出职。 “怎么你们两人都这么说。”罗央摇了摇头。 “罗兄,你没有看过法论,所以不知道通论价值几何,”张景生露出了追忆之色,满脸感慨,“如今抄写风潮已过,那苏辽收拢几册,怕是要北归了,整个洛阳城中,得了机会抄录通典的,不超过十家,你不知道也对,我家那本法论,抄写时候颇为焦急,还有几篇没有抄到,就是抄录了的几篇,也要诸多错漏,但即便如此,依旧能见精妙,以此类推,其他各卷,也能相见是何等风采。” “不错,”王快点点头,“听说这次北行,张兄是主动请缨。” “是啊,”张景生笑着点头,“我也是只观了法论,但家中其实抄了两卷,但那第二卷道论,被我父亲拿着,因为道论抄写的,比之法论要更完整,我见父亲的时候,询问过,能否将道论一卷交与我看,却不得许,正巧听闻北上面见陈君,以求后续的事,就想着主动迁前来,近水楼台先得月。” “彼此彼此,”王快也笑了起来,“我看的乃是佛论,其意甚妙,难怪逼得五位佛家高僧连佛评都开不下去了。” 张景生奇道:“这洛阳城里面可有传言,说你们王家是得书最全的,除了最早的法论、佛论,后期又得王览相助,抄录了道论、经论和五斗米论,为何你还不得看?” 王快叹了口气:“诸书传阅,有长辈先,哪里轮得到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这么聊开了,却看得身边的罗央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明明是我问的,通典价值也好,罗央风评也罢,怎么你们也不会仔细回答,就这么聊起来了? 眼看着两人越聊越是顺畅,他终于憋不住了,有一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于是就插了一句话进去:“既然是书,就可以抄写,哪里有这么麻烦,你们家中抄了一本,就能抄出两本、三本,怎么会有人没机会看书?” “罗兄有所不知啊,”王快将目光投注过来,“这是因为当下洛阳城中有诸多通典版本,各执一词,哪个都不能确定是本事最正确的。” 张景生点点头,便也就道:“还是时间紧,又有那苏辽在其中推波助澜,往往哪一家都没有充裕的时间抄誊,到了最后,抄错了几句、缺了几句都不清楚,自家的版本都不能确定是最准确的,又如何多抄?万一流传出去,最后和原本对比,发现错漏诸多,岂非已贻笑大方?” 罗央听得啧啧称奇:“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按着你们的说法,这所谓通典岂非都要成典故之列,不容有言语出入错漏了?” “怎么不是?”张景生摇头失笑,“你这些天没去百家茶肆,大概还不知道,那茶肆之中现在为此吵成一团,几个有名的领头人,各有不同的通典版本,各执一词,互不相让,都说自己所读的为正统。” “还有这等事?”罗央终于感兴趣起来。 “不止呢,”王快补充了一句,“我在来时,听祖父提及,说是已经有解注通典的势头和风气兴起了,但立足点各有不同,以法论为例,说的是法家,又牵扯百家,立足各方,阐述诸子之意,那洛阳的诸多书院,传承自不同学派,这一注解,都站在自己角度,其意可以南辕北辙,未来如何,着实难料。” 说话之间,前面忽然传来杂乱的马蹄声。 “嗯?”车子里的几人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却见有几名全副武装的骑手,挡在前面。 “来者何人?” 第五百零六章 太守请你们全家 “好端端的,洛阳为何会有人来?还是贵胄子弟。” 洛阳有人入代郡,郑家对此是最为敏感的了,先前皇帝送书的事,已经刺激到了这个家族脆弱的神经,让他们时时刻刻关注着事态的变化。 郑林冷静分析:“咱们代郡这个地方,向来都是边疆偏僻之所,贵人不喜来此,这次却听说是结伴而来,目标还就是代县。” 他的话,让屋子里的郑家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郑实眉毛一挑,问道。 “说是琅琊王家、西乡侯他们的车队,已经入了代郡的境内,却被早就等候在那边的汪将军的人拦住了,询问了一番,才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就是代郡。” “琅琊王家?西乡侯?”郑实一听这两个名号,就有些懵了,“都是因为陈止来的?” “没有问出来,”郑林的神色肃穆,“因为这车队中的人,都不愿意明言,仿佛有什么顾忌,但即便如此,只是想一想咱们代郡过去的情况,也该能想到,除了那位陈太守,还有谁人能将这等人物吸引过来?” 郑实眉头紧锁,问道:“那这明摆着的事,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暴露?” 郑林就道:“这就不清楚了,而且不光是不愿意暴露,还表示不能将他们抵达代郡的消息传出去,否则就要承受几家怒火,以至于那位汪荃汪将军,现在有些进退两难了,他本就是奉命拦截,不敢不传报,却也承受不住那几家的责难,于是找了个借口,将人拖住在辩边界,但听说因此闹出了一些个矛盾。”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郑实满脸的不解,感到深深的忧虑。 “好了,这个事不用说了,”郑太公此时忽然出声,“不管这些个人因何而来,但与陈止定是脱不了干系的,这些大族啊,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又生变故,纸坊那边,还是让人尽快动手吧,不然时间长了,指不定又有什么情况。” 郑林立刻道:“咱们郑家的纸坊已经准备妥当,但还没有将方子实验一遍,贸然开工,那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再无转圜余地。” 这次,连郑实都附和起来,但他明显是害怕了:“这事还是缓缓地好,一旦开工,那白纸出笼,流传到城中,被陈止知道了,那还得了?汪荃挡不住王家和西乡侯的子弟,到时候陈止在他们面前恶语中伤,我郑家可就糟了。” 郑老太公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看着郑实,眼中有着失望:“你这班行事,岂是做事的人?瞻前顾后,见难变卦,如何能够成事?且不说那陈止是否会恶语中伤,就算他会,我郑家也已经没有退路了,你的眼界怎么这么浅?你以为是纸坊出产,才是我家和陈止撕破脸的时候?错了,从我们联络了王大将军,与陈止之间,就已经没有什么转圜余地了。” 老人说着,摇了摇头:“得罪洛阳世家,伤的是风评,是气运,不利于家族之事,但若是得罪了王大将军,那眼前就是破家灭门的之局!毕竟那王大将军,乃是幽州刺史,这是直接能干涉我郑家命脉的职位啊!” 砰! 郑老太公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们家中的门,却忽然间被撞开,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直接破门而入,冷笑着看着一屋子愕然的面孔,淡淡说道:“真是好笑,你们知道幽州刺史乃是直属统领,能涉世家之命,就没有想过,代郡太守比幽州刺史,离你们更近么?” 来人赫然是陈止的心腹冉瞻。 这位少年面露煞气,身着短旅,身后更跟着几名着暗色衣衫的英武男子,在他们身后,是黑幽幽的院落,没有半点声息。 惊愕过后,郑老太公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他缓缓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将手中拐杖朝地上一磕,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知道不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擅闯我郑家的罪名,你们担当得起么?” 他如何会辨认不出,来人乃是陈止的心腹冉瞻,但却故意不说开。 但郑太公不说透,屋子里的其他人却沉不住气,那郑知、郑盾两兄弟,一看到冉瞻的面容,他们两人就忍不住惊呼起来。 为什么冉瞻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郑家重地!他们这么些个大摇大摆的进来,那府中的其他人呢?为什么这么安静? 无数疑问在二人心中划过,让他们越发惊恐。 “叫什么,安静!”郑实低斥一声,快步来到门前,一脸冷色的道:“请你们离开!我郑家可以不追究,否则的话!” “够了,不用再装模作样了,”冉瞻摇头冷笑,“你们会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至于说放任我等离开,更是可笑,你们郑家之会,乃于老宅后院深处,为保万全,有护卫二十余人来回巡查,这高府大院中,仆从丫鬟如云,就算是没有功夫在身,见了有人入侵,也会叫喊一二但现在却安静如鸡,你们就不想知道是为什么么?” 他嘴上冷笑,心里却满是不甘。 对郑家这一群人,他早就看不顺眼了,一直有心动手,但陈止却一直未曾松口,结果现在却突然之间愿意动手,可让冉瞻兴奋得过了。 他在郑家其实进出几次,反复探查,早就摸的门清了,如今带人夜袭,一个一个岗哨的打昏,拖入草丛,不过半个时辰,就清了这府邸,随后撞开门,心里已有腹稿,要好生威风一番,结果这屋子里的人居然装糊涂。 “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就是奉命来请你们一家去郡守府的,还请诸位跟我走吧!” “好好好!”郑太公见冉瞻提到了郡守,知道是糊弄不过去了,索性说道:“不知道,太守派你过来,是以什么名义?要请我们过去?既然是请,那自然可以拒绝,时间不早了,我郑家自有事做,便不去叨扰太守了。” “看来是我说错话了,”冉瞻眉毛一挑,“请,只是个客气的说法,实际上乃是抓捕!左右,给我动手!” 第五百零七章 当劝! “住手!” 郑老太公一声厉喝,虽然他年纪大了,中气不足,但配合着长久以来气度,还是显得颇为威严。 但这边声音刚落下,就有两个如狼似虎的汉子上来,架起了老人的双臂,往前面这么一拉,就拖拽着老人,朝着前方走去。 这老太公神色一变,却不挣扎,只是嘿嘿冷笑,可眼底深处却有忧虑。 “好大的胆子!谁给你们的胆子!?” 郑实一见,顿时暴跳如雷,不顾一切的冲过来,但刚跑到一半,就被人拦住了,然后也被抓了起来,他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破口大骂,也不管旁人是不是有回应。 于此通知,郑林等人也被一一拿住,扭臂钳手,将之定住,这兄弟两人登时惊恐,但又有愤怒,于是出言威胁。 “希望你们能说清楚,是以何种名头将我郑家一干拿住的,我郑家现在固然势头有所衰减,但在这代郡,依旧不是他人随意拿捏的,你们若执意动手,那就要做好整个代郡动乱的打算!” 他的语气倒是颇为平静,可话中却蕴含着深刻的自信,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认同和相信,但冉瞻等人却根本不理会这些,只是要完成任务。 于是,这一众郑家之人,便这么被捆着、扭着,押送出门,被门外等候了好一会的马车装着,直接运往官府。 只是在出门的时候,郑太公冷笑一声:“陈太守真是好气魄,好霸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这么多的自信,不过老夫在这里说一句,动了我郑家,他陈止休想在代郡待下去了,代郡,必乱!” 这郑家本来就是郡望之族,自与陈止交恶,更是万众瞩目,如今城中内外本就人心思动,郑家的这么一番动静,第一时间就引来了其他几家的注意,登时让他们惊疑不定起来。 “你说官府的人,把郑家的人给抓起来了,全部押送去了衙门?” 王家和朱家的王霍、朱宪,正巧于茶肆中对饮,听到消息之后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惊愕。 王霍问那报信的人:“是县衙门,还是郡守衙门?” “是郡守派人做的,为首的那个,就是那冉瞻。” 朱宪在诧异中,更有一丝担忧:“冉瞻这人可是陈止的心腹,现在背地里有人唤他为忠犬,此人从来只尊陈止之令,不讲其他,如果是他出面,那就说明是一点委婉的意思都没有了,只是这个时候动郑家,说不定会有隐患,对了,他们带走的都有谁?” 报信人一口气报出了一排名字,最后还道:“连郑太公都被一并带走了!” 这个消息,把王霍和朱宪两个人震得目瞪口呆,半晌回过神来了。 几息之后,王霍忽然起身,对朱宪道:“朱兄,此事事关重大,我先回去禀报家中长者!” “正该如此,切不可耽搁,我这也去也!”朱宪也不耽搁。 两人互道告别,匆匆归家。 与此同时,在那唐家,自唐太公以下,无不被这个消息所惊,不需要旁人召集,唐典、唐允、唐资齐聚一堂。 “太守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唐允反复求证,消化了消息,便不停的摇头,“莫非真要一口气,把郑家打压下去?那咱们唐家,能不能趁机吞并些郑家的产业,重回强势?” “郑家不能动!” 唐典就是这一句话。 唐资则对唐太公道:“郑家自从被太守打压以来,就在变卖他们再代县的产业和田地,同时还派出了不少的人手前往北边的屯兵地,借着又大范围的和一些小家族接触,效仿佛家的典当之法,给予他们钱财,以田舍地契为抵,这就是要捆绑各方,让陈太守动他们的时候,不得不多想想,有所顾忌,如今太守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真让郑家铤而走险,整个代郡都要动荡!“ “是啊,太冲动了,京城那边的消息,我听到了一些,似乎是有人称赞陈止的文章,但这能有多大用处?”唐太公摇摇头,“就算西乡侯、罗侯的家中人,真是冲他来的,也就只有几家,受不住代郡之乱啊,更何况这后面还跟着个王浚!” “我等会就去拜访太守。”唐典再次开口,“我与郑家也有恩怨,我唐家和郑家更有龃龉,但为大局故,却不可坐视不管,如今北地渐有乱局,关外胡人兵马有动静,说不定又是一轮战乱,每当此时,都是边疆郡县遭难之时,往日还有各方协力,如今郑家牵扯屯兵、各方,一个不好,代郡怕是要风雨飘摇啊!” 唐太公点头道:“还是你看得远,此事,你去办,尽快拜访太守,陈说厉害!” 另一边,在那刘家之中,刘宝父子正听着身边之人争吵,都是有关郑家被抓之事。 “连郑太公都被抓了,简直是胡来!” “之前因为皇上赠书之事,我等还道要与他陈止亲善,如今看来,这人已经是失心疯了,做事不能统筹兼顾,更不懂得权衡利弊,全因一时之念!” “这样的人,如何能与他结盟,但当务之急是不可让他真的危害了郑家,否则大局乱矣,我刘家崛起的节奏都要被打乱!” …… 争吵之间,众人渐渐达成了共识,连刘宝父子,这次都不帮陈止说话了,实在是他这次的动作,太过于骇人听闻! 代郡的几大家族,彼此之间共存而竞争,其中不乏对立世仇,有心要将对方灭绝,但凡事都讲究一个做法,类似陈止这样,把郑家核心一锅端了个干净,那就是掀了桌子,乱局一来,难有独善其身者。 当然,真正的根本,是陈止事先没有和任何一家提前说好,没有盟友,这么一招突然袭击,都没有准备的家族,都得不到好处,又担心旁人做大,就只能尽量维持平衡。 这各家的反应,迅速在城中造成影响,一辆辆马车朝着郡守衙门奔去。 与此同时,郑太公等人也已经被押送到了地方,被安置在一见厢房中,内外皆有人把手,气氛凝重。 门外,陈止正缓步走去,一条纸折的飞龙,从夜空中急飞而至,落在他的肩头。 “等候了这么久,情报、人和皆齐,也是时候动手了,这也是一战,一战打出备战期的和平。” 第五百零八章 这从何算起? “废话少说!让陈止亲自过来!你们连太公都敢抓来,简直是胆大包天,这件事如果他不能解释清楚,就算是你们下面的人自作主张,他一样也要担责,吃不了,兜着走!” 官府之中,郑实正在大声的质问,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愤怒. 郑太公则很干脆的说道:“扯这些都没用,尽快让他过来,把事情说清楚!” 众人对面,冉瞻直愣愣的说道:“这可不是什么误会,你们郑家心存不轨,对太守心有不满,这件事根本无需多问,早就查有实证了,所以太守才会让我将你们抓来!” “笑话!”郑实冷笑一声,“不说别的了,就不说他陈止又什么实证,单是派你这样的闲杂兵户出马,就不合规矩,你凭什么代表官府来抓我等?” “我如今乃征北将军府中的参赞,”冉瞻显然是早就等着对方的这句话了,于是毫不犹豫的,就给了回答:“再者说来,三日之前,我已被太守提拔为代郡贼曹,行督贼之事,你们郑家一家子贼人,我去捉拿,不是恰到好处?” “岂有此理,”郑家一群人听得是目瞪口呆,“你现在都是贼曹了?” “正是!”冉瞻满脸自傲。 郑实更是毫不客气的指出:“就算你是贼曹,你是什么乡品,有什么资格来做此事?” “他只是奉命而行,你们不用为难冉瞻,有什么事,直接和我说就好了。” 伴随着一声话落,那房门再次被打开,陈止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他游目四望,目光扫过屋子里的郑家众人,眼神说不上锐利,但被他看到的人,却都感到一阵心虚。 不过,心虚过去,郑家众人边恢复过来,看着陈止,那郑实立刻冷哼一声,走上前去,来到陈止的跟前,神色不善地与之对视,毫无畏惧之色。 “怎么?郑君可是有话要说?”陈止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的说着,“君之前的那些话,我在外面也听了几分,此时若是还要再说,就大可不必了。” 郑实冷笑道:“好啊,既然你都听到了,那就是在外面偷听了,以观其变,这等事我也是见惯了,你就直说吧,这次的事如何善了?” 这话一说,一众郑家人就都来了怒气,皆对陈止冷眼相待。 郑林则上前一步,很干脆的道:“陈太守,我郑家过去或许是有冒犯你的地方,但凡事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我郑家在代郡也是有头有脸,你说抓全家就抓全家,未免有些儿戏吧。” 顿时,其他郑家人又来了精神,顺着这话,就在那里喋喋不休。 “好了好了,”陈止摆摆手,笑道:“从来就听说有恶人先告状之说,今天却算是见识了,你们郑家的名望,本官自是清楚,这么大的一个家族,产业田地众多,光是分散在代郡各处的人等,都是车载斗量……” “原来太守你也知道兹事体,那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他话还没有说完,郑实就再次叫嚣起来,他以为陈止说这些,是要为接下来的妥协,给自己一个台阶。 这样的事,其实也不少见,先做一个过分之举,然后退而求其次,达成真正的目标,尽可能的获得对自己有利的结果。 但即如此,在郑家人看来,陈止做的都有些过了。 却不料,陈止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说道:“这么一个大家族,最近却三天两头的碰头,本该在各地忙碌的族人,却几乎长久停住在代县了,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真当本官不知道,你们与吴阶的密谋?” 此言一出,偌大屋中一片寂静。 郑家之人的心头,都是一片惧震,着实没有料到陈止会这么明明白白的将话说出来。 这事本就是他们担心的,一下子被说破,这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尤其是郑知、郑盾这样的,到底是沉不住气,脸色当即就变了。 几个人心惊胆战的看着陈止,不知道接下来,这位要如何追究,想来众人定然不会有什么下场。 但就在众郑家人胆战心惊之际,却听那自陈止入屋后,就始终没有在开口的郑太公轻咳一声,随后用淡淡的语气道:“太守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说我等与吴阶先生密谋,莫非是将我郑家看成了你陈止的下属,又或者看做了官府的下属?” 众多郑家之人顿时安静下来,仿佛有了主心骨。 陈止则笑而不语,一人任凭郑太公表演的样子,神色之间颇为从容。 他的这幅神态,让郑太公的心里一沉,却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吴先生乃是大将军府的幕僚,而大将军王浚更是尊为两州刺史,我郑家与交涉又有什么问题?退一步来说,通过吴阶先生,与大将军有所接触,固然是对太守您略有不恭,但我郑家如今早已不在官府任职,就算有所责怪,那也只是道义上的,如何能就靠着这个,便将我郑家上下都抓起来,传出去不怕他人心寒么?” 众人一听,都暗道妙计,一下子就把事情与陈止先前的作为联系起来了,把郑实被撤职的事一起拿出来,容易一起做文章。 这其实是之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手段,知道无法隐瞒,便主动将至引爆,借此来掌握主动,先给自己的行为定个基调,防止陈止的进一步指责。 陈止却不慌不忙的道:“那么与边将汪荃的结交,又该如何算起?你们郑家最近,可是在挖代郡之血肉,补入边疆屯兵之地,莫非真以为我这个太守,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说还好,现在一说,一众郑家人却是心中一喜,以为陈止是被郑太公问住了,所以口不择言,说出来的话,对自己更为不利。 果然,连郑实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放过机会,便笑道:“陈太守,你这话就更有意思了,按着你这说法,怎么我等与汪将军相交,还是和你作对不成?这可就奇怪了,谁不知道汪荃将军乃是大将军的心腹,保护代郡一方安宁,咱们代郡的百姓能安稳度日,和他可是分不开的,我郑家与之相交,那是为了代郡的一方安宁,怎么?不行?” 第五百零九章 请您放一条生路 郑实说出了这一番话后,顿时感到整个人舒畅了许多,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澄清万分。 好像是多年的一股恶气都尽数吐出去了一样。 只是想象中,陈止略显慌乱的表情,却没有出现在郑实的面前,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轻笑。 “失意则暴躁颓丧,不生奋发自强之心,只有怨恨之念,而今得意了却又忘形,不知进退深厚,郑实,我将你从那都尉的位置上撤,实在是明智之选。” 陈止这话一说,郑实的脸色顿时黑得好像猪肝一样,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怒意,呵斥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不知死活,妄图以些许言语挤兑我?还是想想今天的事如何善后吧。” “你以为这是挤兑,”陈止摇摇头,面露遗憾之色,“连局面都看不清楚,局面也分辨不清,郑家你这一代的人中,本以你为尊,可见此族衰落早已就是定局。” 郑太公此时开口道:“陈太守,望你能将这话说的清楚些,我郑家就算再怎么落魄,也还是这代郡一亩三分地上的望族,你将我郑家的主干之人,尽数抓来此地,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让你给出说法,说的却都是捕风捉影的勾当,便是这些皆是真的,你就能抓人了?老夫今年的年岁,早就过了朝廷尊老之时,你得想清楚后果!” “捕风捉影?”陈止淡淡一笑,“连你们都知道,捕风捉影的事不足为凭,那本官既然敢让人动手,那肯定是做好了准备,我且问你,八月初一,郑宫身在何处?做了何事?” 这么一个巨大的转折,说的郑太公眉头一皱。 他是知道这个郑宫的,乃是郑实的兄弟,在蓟县的大将军府行走,负责的是与两州刺史王浚的联络,过去其实不受蓟县方向待见,但自从陈止抵达,又有吴阶行走,终于让郑宫受了重视,连王浚都亲自见了他几面。 但知道归知道,以郑太公这样的地位,他能知道大势,却无从了解细节,八月初一郑宫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他还真是无从得知。 不过,这老人自己不知道,却知道什么人知晓,于是顺势就朝着郑林和郑实看了过去,但入目的却是两个神色激变的面孔,老人顿时就知道情况不妙。 而陈止也不等郑太公了解,就当先说道:“八月初一,蓟县青角巷,郑宫以郑家的名义,与那城中的一干胡商接触,只是那胡商表面看起来,只是行走在中原和塞外的一家商旅,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小部勿塞的人马,此族没少做那打家劫舍的事,时常混同鲜卑大部入寇中原,十分热衷于打草谷,而在寻常的日子里,这个部族也时常入寇,只不过有个地方颇为奇怪……” 随着陈止的话语进行,郑实、郑林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这也让其他郑家人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此族行寇以来,几乎都能满载而归,不仅不会被朝廷抓捕、剿灭,甚至都机会不会与之照面,这里面的一个主要原因,实际上就是细作之功,而这细作正是装扮成了胡商与马匪,借着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了解幽州的虚实,从而让其部族的行动更有针对性,同时……” 听到这里,郑家众人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这胡商既然是那个勿塞部族的探子,那郑宫这个时候找此人,那又是为了什么?怕是留下了什么口实。 但更要命的,却是陈止接下来的叙述:“牧民游马,逐水草而居,乃天之性也,物资匮乏,觊觎中原富庶,亦是应有之意,但这般境遇,却也塑造了凶残本性,于是亦有那弑杀之事,这个勿塞也不例外,尝以中原盐铁为本,得之则为边人行那凶残事!” 说白了,这个部族也身兼经营买凶杀人之事,但他人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他们却是以盐铁为收,得之则行事。 “你这是血口喷人!”郑实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还是第一时间呵斥起来,心里想着要如何将这事抹平,不让人抓住口实。 “你们也不用急着否认,”陈止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更不要想着如何抹平,我在派人捉拿诸位的时候,就已经派了人过去,将前往冀州的几名胡商截来,可以当面对质,更何况……” 他从踏足此间,便一直是这般表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众郑却知觉得这淡然之色是何等恐怖,那一个个宛如利剑一般要命的话语,更是一个接着一个自他口中迸出。 这句也不例外,听说他能将胡人抓来对质,众郑都面色惨变,知道此刻,他们就算事先不知晓郑宫之事的,也从郑林、郑实的表情中看出来,是确有此事。 这一个个的眼睛,就朝着两郑看过去,蕴含着埋怨之色,同时更忍不住瞥着郑太公,希望这位长者,可以再次力挽狂澜。 在他们想来,如果能动用足够的力量,把胡人那边的事摆平,陈止依旧没有对证。 “诸位,我想你们还是不用白费功夫了,”陈止却看透了众人的心思,“这事就算没有胡人对质,一样可以让郑家吃不了兜着走,因为你们想要动的,可是盐铁啊!还是给胡人!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后果?” 众人先是愣住,随后满脸惊恐。 盐铁之论,古以有之,乃官府专营,更为战略资源,莫说是给胡人,就是寻常人家私自贩运,那都是直接触犯王朝法度的事。 只不过,这盐铁之间的利润着实惊人,哪怕只是寻常贩卖,也可塑造巨富,世家又怎么会放过? 郑家正是如此,问题是这事还关系到了胡人,那可就是叛国兹敌,真要是追究起来,郑家就算再有老人,也难逃一败。 郑家之人明白其中关系,当然惊恐万分,但陈止兀自说着:“除了这事,亦有七月二十一、六月十七日、五月二十二日这几日……” 他每说出一个日期,这郑太公等人的神色就难看一分,等一番话说完,那位老太公竟是颤颤巍巍的从位子上站起,来到陈止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口中道:“太守您大人有大量,还望您能放郑家一条生路!” 第五百一十章 求附庸而不可得 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郑家的几人,听着自家长者的这些话,看着他那苍老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有些苍白。 但就在几息时间之前,郑太公的脸上还挂着怒意,还因为陈止的所为,而满面怒意,还等待着陈止给出交代,但转眼之间,却不得不低头了。 这个突兀的变化,郑家众人固然惊讶,只是想一想之前的一系列变化,便又不觉得意外了。 那八月初一,郑宫的作为给了陈止可供利用的机会,随后陈止又报出诸多日期,前后联想,不难明白其中逻辑。 恐怕这每一个日期,都代表着一个不下于之前的祸事。 况且这些日期,就不光涉及到郑实、郑林和郑宫这三个人了,在场的郑家嫡系中,也有人直接参与,他们的脸色同样不好。 这种种缘故,让其他人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一个一个的心,都缓缓沉了下去。 郑太公的话,更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这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就有些凄凄惨惨戚戚的味道。 但在悲伤春秋的同时,他们也在疑惑,这些个事,连郑家内部知道的都不多,陈止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这位新任太守,已经在郑家内部,收买了眼线,已经构建起自己的情报网络,有了探子?这才多久? 但无论他们如何猜测,都没有人敢当面问出来了,这郑家人一个个的嚣张气焰,已然被镇压下去,一个个颤颤巍巍的看着陈止。 那郑盾更是干脆的出言求饶,变化快速。 但陈止却没有回应,倒是护卫在门边的冉瞻见了这一幕,又听了众人之言,忍不住笑道:“君子,你看看这些个人,刚才那么嚣张,这叫什么来着,对了,不就是君子您之前说的,嚣张跋扈么,结果呢,你看看这才多久,就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个郑盾平时在城中耀武扬威,现在可是看不到一点威风了,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前倨后恭,可不是小人之为么?” 他的话,直说的郑家众人面红耳赤,其中几人忍不住对冉瞻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啖其肉,但冉瞻却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还露出了一副挑衅的神色。 却也有几位郑家之人,露出了羞愧之色,低着头,仿佛想在地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郑太公却神色如常,他这一生见过太多大风大浪,哪里会因此恼怒和羞愧,他的心里想着的,只有包住家族,延续血脉,便直接道:“陈太守,我郑家是做错了事,但对代郡毕竟也有些贡献,您若是愿意留下郑家,我等必然肝脑涂地,以效忠太守!” “长者的这些话,是承认罪行了?”陈止笑吟吟的看着郑太公,“就不担心陈某只是用些许话,来诈你的话?说不定,我根本就没有实际的证据。” “这几个日子,连我郑家内部的人,知道的都不多,更不见几个全部知晓的,结果太守您却如数家珍,已经无需多言了,更不要说,这里面的很多事,根本不需要实证,只要探查我郑家的产业、商肆、车队动向,就能找到需要的踪迹,根本无从遮掩。” 郑太公说话的时候,脸色更加憔悴而苍白,但语气却逐渐平稳,思路也越发清晰,丝毫也没有老人的那种昏糊之感。 陈止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如此,你郑家罪证确凿,本官岂能放任?” 郑太公眼皮子一跳,看了郑林一眼,后者登时会意,上前说道:“太守,郑家在代郡的势力,您是知道的,您如今与那边疆守将有矛盾,在大将军那里也有误会,里面的关键,就是吴阶此人,他想要利用郑家打击太守,但太守同样可以将我郑家化作手中利刃,反过去将吴阶、汪荃等人压服下去,只要我郑家……”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陈止微微一笑,“郑家一时服从,但以后焉能不叛,你们先前和那汪荃说的好好的,要谋算陈某,现在因为被威胁,就调转枪头,要替本官对付汪荃,那又怎么保证,未来没有人再得了你们的罪证,让你们对付陈某?” “绝无可能!” 郑林从陈止平静的话语中,听到了浓烈的杀机,登时整个后背都满是冷汗,脑子里迅速转着念头,想着要如何说服陈止,相信自己,相信郑家,但想着想着,却不由苦笑起来。 之前还想着怎么让这位太守付出代价,现在却要想方设法的让其人答应自己家族的效忠。 这个效忠,可不是那么简单,等于是彻底和陈止捆绑在一起了,务必要将郑家的一切,都化作陈止的助力,沦为附庸。 这对一个传承几十年、上百年的郡望之族来说,实在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更让他们沮丧的,却是这样的要求,陈止似乎都不打算答应! 由于事出突然,更没有料到,陈止会知道那么多的隐秘,这顷刻之间,纵然郑林过去有些智计,又如何能说得通陈止? 气氛登时就尴尬起来。 陈止却又说道:“好了,这事自有一番说法,你们郑家要如何处置,不是我一言可决,你们如今罪证分明,是不要想着出去了,先在牢中待着吧,也好明己之罪!” 郑实一听,顿时就暴跳如雷,却还强自压着怒气,低吼道:“岂可如此!我等可是郑家嫡系!”这样的身份,被人一锅端了,还都被押入大牢,是彻底的威严和脸面扫地,他们如何肯依? 陈止却不客气,他收敛笑容,正色道:“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而是通知你们本官的决定,你们必须明白,如今的局面!” 这话让郑家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却也明白了自身处境,自己这些人,还真没有讨价还价的筹码。 所以,尽管有万般不愿,他们最终还是被强行押送出去。 与此同时,以其他几大家族为首的劝诫队伍,也即将抵达官府。 为首的唐典、王霍等人,更是一脸正色,眉头紧锁,在他们的认知中,代郡将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恐怕郑家人,此时已经彻底暴怒了,到底要如何善后,着实难料!” 第五百一十一章 不按剧本走 “郡守,唐军、王君等人求见。” 送走了郑家的一群人之后,陈止回到后堂,正要处理政务,就看到一脸冷汗的兰洛过来。 “哦?算算时间,他们也该来了,”陈止点点头,笑道:“行,那就让他们到偏堂坐着吧,吩咐后院煮茶,再切些果点。” 这番话说完,兰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转身就要离开,但陈止这时候又笑道:“兰功曹,什么时候这门房的活计,都要由你来代劳的?我看你这满头大汗的,该不是身有微恙吧。” 这兰洛在代郡,身居功曹史一职,主选署功劳,郡吏的任免与赏罚,是一个实权之属,其妻刘氏则出身代郡刘家,使得兰洛背景也颇硬。 自陈止站稳脚跟,代郡的官场就有许多人迅速靠拢过来,兰洛正是其中之一,如今渐渐成为陈止在政务上的左膀右臂。 功曹史长官赏罚、任免,为人事之权,权柄之大可想而知,如今却亲自过来通报,明显是有话想要借势说出。 “回太守,属下确实有话要说,”兰洛听得此言,也不犹豫了,把心一横,就开口说着:“您将郑家的一干人等都捉拿过来,让府中上下的官吏都是心中忐忑,已经有不少人找到属下这里,就是为了让我出面,和你说一说此事。” “我猜也是这样,”陈止点头说着:“告诉他们,不用担忧,郑家的事不是什么权争、政争,乃是因罪而抓,这是弘扬国法,正大光明,名正言顺!” 听陈止说的斩钉截铁,兰洛却只能苦笑,他心里很清楚,这些个大家族,哪个屁股是干净的?真要是依国法论处,这天下间的世家,怕是没有一个能够幸免,又遑论一个郑家? 但陈止的话,已经表明了态度,兰洛知道凭着自己,是劝服不了陈止了。 “只是希望,唐君、王君他们,能劝服太守吧,不然这事牵扯太大,怕是要带来大灾祸啊!” 被兰洛念叨着的唐典等人,很快就被人引到了偏堂,坐了下来,等待陈止的到来。 这次,代郡得到消息的几大家族,全部都派了人来,但真正有分量的,其实是朱家的朱宪、王家的王霍,以及唐家的唐典,这三个人。 刘家因为刘宝的关系,要有所避嫌,所以只派来了族中无关轻重的一名族人,过来作为代表,表明刘氏态度。 这些人因为同样一件事而来,但坐下之后,却是个个表情严肃,不见言语交流,气氛凝重。 等一名差役过来,通知他们,说陈止很快就到,这屋子里的气氛才有了变化。 唐典、王霍、朱宪等人,用眼神相互交流了一下,都从彼此的严重,看到了一丝凝重和迫切。 这时候,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屋子里的人顿时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动静,很快就见陈止跨过门槛,走进屋里。 “见过太守!” 屋子里的人纷纷起身,朝陈止拱手。 “诸位君子不必这般客气。”陈止摆摆手,快步走过众人身边,来到了上首坐下,“诸位今日过来,都是为了郑家的事吧。” 陈止开门见山,唐典等人有些意外,但还是顺势说道:“不错,正是因此,唐家乃是代郡支柱之一,涉及诸多民生,名下光是田地中的佃农,就有几千近万,加上仆从、部曲,相关者更是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事关重大,不可等闲视之啊!” “诸位的心意,本官明白,”陈止不置可否,只是道:“但郑家已经认罪伏法,尽数都被押入大牢,等待日后审判,此事皆由国法定夺,诸位还是不要干涉,请回吧?” “被关入大牢了?” 众人心里的腹稿,这时却全然排不上用场了,只是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王霍心中一跳,忍不住问道:“郡守,莫非连郑老太公……” 陈止毫不隐瞒的点头道:“不错,郑家之罪,涉及重大,便是宿老也不可免除,那位老太公一样要入牢。” “万万不可!”朱宪亦明白了情况,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如此一来,代郡必乱!” 话出口后,他暗道不妙,但也只能继续道:“郑家为世家,今日被请来的都是嫡系,他们若入牢中,干系重大,怕是各个范畴皆有波澜!” “无需多想,郑家不敢动,也不该动,若是诸位难以安定,且回去吧,只要等待几天,就知局势。”陈止说到这里,正好有人过来上茶,陈止端起茶杯,也不喝,就这么看着堂中众人。 端茶送客的道理,这群世家之人怎么不懂,更何况陈止做的这么明显了,于是唐典等人皆叹了口气,知道是劝不了陈止了,便暗道这位太守该不会是铁了心吧,彻底昏了头脑。 只是,等他们回到了各自家中,将消息禀报了族中,却发现家中长辈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太公,现在如何是好,本意是要劝劝太守,现在不光未能如愿,那郑家的人,反而都被关入了牢中,连郑太公也不例外,估计郑家在城外的几个庄子和坞堡,已经要炸开锅了,怕是下一步,有可能会引着家丁兵马,强抢……” “这消息,老夫已经知道了,”听着唐典的回报,唐太公却摇起头来,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但奇怪的是,郑家居然没有什么动静,不光没有动静,反而还在收缩势力,城内城外的几个据点、庄子,都在收敛人马,有安定下来的趋势。” “没有动静,反而还在收缩?”唐典一脸诧异,“这郑家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难道真想要集中力量,一鼓作气的冲击?” “老夫暂时也看不懂,但郑家这么大的架势,不会善罢甘休的,”唐太公按着世家惯有的思维,做出了判断,“如今嫡系皆入大牢,可以说是群龙无首,暂时收缩也不算错,且静观其变吧,我估计将军府那边一旦得到消息,必然会介入,未来几天,局势就会明了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番分析之后,唐典的脑海中,却闪过了陈止最后送客的一番话来。 “等上几天么?” 这一等,局面却没有如唐太公所说的那般清晰起来,反而也发扑朔迷离 只是第二天,唐家就有两个产业,被陈氏的人接手了,第三天更是干脆的拿出了一块地,说是要捐献出来,给官府用来赡养老弱! 随后,更是有诸多动作酝酿,看的一众世家目瞪口呆,这和他们想象中的剧本可不一样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带着吴阶的马队,抵达了这座城池。 第五百一十二章 好一个散财童子! “去给我找郑家的人过来,我要先了解情况。”吴阶抵达了代县后,同样知道了那几个颇为反常的消息,立刻就发出了第一道命令。 他这边把命令发出去,很快就有人带着一名郑家人过来。 “在下郑航,见过吴先生。”那人颇有富态,但神色间又有一股卑微的味道,他看着吴阶,脸上满是讨好的意思。 “你叫郑航?”吴阶一见此人就知道是个什么货色,便用淡淡的语句问道:“你在郑家,身居何位?” 那郑航微微躬身,露出笑容道:“在下领着一支商队,走南闯北,给我们郑家做过不少贡献,对郑家……” “好了好了,”吴阶摆摆手,打断了正在给自己脸上贴金的郑航,直言不讳的道:“你也不用强调自己的贡献,我这边也知道一些情况,郑家的嫡系,如今都被陈止一网打尽了,但凡能留下来的,不过都是些负责边角琐碎的旁庶。” 郑航的脸色,当即就尴尬起来,不怎么好看,但既无法反驳,也不敢和吴阶发作,只能讪讪而笑。 吴阶一句话将郑航敲打、压制住,便顺势继续道:“你来告诉我,怎么郑家遭逢大变,嫡系被一网打尽,为何反要把那产业,让渡给陈家,莫非这堂堂郑家,代郡的郡望之家,这次受了这等屈辱,却已经服软的?认输了?” 他一句句话说下来,那郑航的脸色就越发的苍白,正想着赶紧解释两句,却没想到吴阶忽然就话锋一转 “还是说,你们郑家已经和陈止有了新的约定,有心相助于他,又或者是,嫡系既去,你们这些旁庶,为了掌握大权,不惜出卖家财,以得陈止之助?” “冤枉啊,吴先生!” 不等吴阶把话说完,郑航就忍不住喊了起来。 “哦?你还觉得冤枉?”吴阶拿腔作势,压低了声音,用满含威严的话语说道:“那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航如蒙大赦,赶紧将自己知道的消息,竹筒倒豆一样的,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真不是我等自作主张,”他面露苦色,“吴先生说的不错,在下算不得郑家嫡系,但却无犯上之心,嫡系诸君,乃是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更不要说那老太公对家族的功绩嫡系一去,我郑家等于被打折了脊梁,哪个能置身事外?皮之不附毛之焉存?我等一样感同身受,恨那陈止入骨,岂能投靠?” 吴阶冷哼一声:“说的倒是好听,那这转移产业的决定,总不能是牢中的郑家人吩咐的吧?” 郑航苦笑着点头:“说来先生可能不信,还真就是牢中传来的命令,令我等将几处田地、产业转移出去。” 吴阶顿时楞在原地。 他说这句话的本意,其实是为了威胁,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些气势,可是这个回答,着实出乎预料,以至于吴阶一时语噻,楞了好一会。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就尴尬起来。 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重新镇定下来,紧紧的盯着郑航,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容。 这个笑容,让郑航心中一跳,赶紧就道:“这真不是我在信口胡言,先生您可以再叫来其他人求证!” “你让我怎么信你?”吴阶眉毛一挑,嘿然冷笑,“郑家嫡系被他陈止无故擒拿,不光不报复,不将事情闹大,反而在收缩势力,降低影响,息事宁人不说,更有甚者,还要干脆就把产业送给仇人,还拿出沃土田地,给仇人增加政绩?这是什么样的心思?是嫌仇人迫害的不够,给仇人送去刀枪棍棒?让人家再接再厉?” “这就不是在下能想明白的了。”郑航一边擦汗,一边说着。 这边两人还在对话,那边又有消息传来 “什么?郑林被放出来了?” 郑林被官府放出来了! 这个消息就好像是一块巨石落在水里,一下子激起了千层浪。 王家、朱家、唐家、刘家,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代郡家族,都因为这个消息,而将注意力集中了过去,纷纷派出了族中的子弟,尤其是那些和郑林相熟的、同辈的人,过去打探消息。 但不等这些被派出去的人,接触到郑林,他们就听到了一个更为震撼的消息 郑林居然以郑家的名义宣布,要在未来七天之内,将郑家在代县的诸多产业、田产尽数拿出来,其中的七成归到了陈止的名下,而余下的三成,则再次用赡养孤老的名义,捐赠给了官府。 这个所谓官府,当然就是以陈止为核心的、代郡领导班子。 “郑家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几大家族的几位太公,都对此事很是诧异、不解,更不要说吴阶了。 吴阶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郑家在代郡四大家族中的排名,算不上拔尖,但能位于这个位置,本身就是站在诸多家族之上的,其势力何其庞大,遍布整个代郡。 而代县作为郡县之首,更是重中之重,郡中任何一个家族,但凡能有起色,都会朝着这郡首之地努力,想要尽量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 郑家在代县的多年经营,根深蒂固,涉及方方面面,平民百姓的衣食住行,皆在其中,耗费了几代人的心血,不夸张的说,名扬代郡的郑家,一半的家底都集中在代县。 现在郑林说送就给送了,半点都不迟疑。 这个事情一旦成真,郑家的势力就要折损过半,未来更是要持续失血,更可虑的,是失去了一般的底蕴和实力,郑家势必要从四大家族中跌落下来,成为普通世家之一,那与吴阶说好的种种条件,就都要失效,更无法成为助力,好不容易营造的局面,便要毁于一旦。 “能成为普通世家,都是你们郑家的造化了!” 焦急之下,吴阶很直接的来到郑家,他也不避嫌了,毕竟这种时候也没有功夫考虑其他了,当务之急是阻止郑林。 “世家壮大,少不了与人结怨结仇,过去郑家势大,旁人家就只能忍气吞声,若是郑家衰落了,那就得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了,你们郑家,就要被所有人扑上来撕咬!” 第五百一十三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面对斥责,郑林也只能苦笑以对。 其人对郑家的产业十分了解,当然知道此举对郑家的损伤有多大,但问题是他不得不如此做。 比起郑家衰落的处境,真让郑家直接除名,才是他郑林绝对无法接受的。 因此面对吴阶的质问,郑林也只能叹了口气,随后拱拱手道:“还望吴先生能明白,我等也是身不由己,若不这般所为,我郑家怕是要彻底从这代郡除名。” “哦?”吴阶眉头一皱,咀嚼着这句话,“你的意思是,陈止这次动手是有备而来,其能足以让你们郑家从代郡除名?什么样的事,能把一个传承这么多年的世家,一举拔除?这可不是一郡太守能做到的,太守乃是流官,早晚要走,而世家才是扎根土地的,莫说他陈止,就算是大将军想要对郑家动手,也要耗费一番心力,至少要花费不少的时间,难道说陈止一动手,还能快过将军府?” 看似分析,其实语含威胁,郑林如何听不出来,但唯有苦笑以对,只是点头,用略带恳求的语气说着:“还望吴先生能体谅。” “体谅?”吴阶却一下子将声音提高,“我体谅你们郑家,谁来体谅我?这次的事,可是你郑家上赶着送来的,我都在大将军面前,为你们保举了,结果现在一转头,你要拆我的台,你来告诉我,如何体谅你?” 郑林还未回答,那吴阶便继续道:“这件事,你们郑家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不然陈止能放过你们,我吴阶也不会放过!”话一说完,他也不管郑林怎么解释,转很就走,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让郑林心头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想起和陈止的约定,郑林又不得不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现在只能靠着我等这行险一搏,看能不能激起其他家族的同仇敌忾之心,最终给陈太守施压,让他能高抬贵手,让我郑家还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否则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郑林没有去追赶吴阶,而是招来诸多下属,继续就转让郑家产业的事进行吩咐,但紧随其后的,便是郑家内部的反噬。 郑家可不是只有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势力团体,其内部有着不同的诉求,哪怕是旁庶,一样有着自己的利益,而且他们享用不到郑家的政治资源,主要的利益就集中在零散和边缘的产业和田地上,又怎么会容忍产业全丢。 但郑林自有手腕,不会放任反噬,于是一场嫡庶的利益之争,不可避免的即将在郑家上演。 第二天,这消息便传入了各家耳中,却一点都不让他们意外。 就是冉瞻都听说了,便第一时间来找陈止,禀报这个消息。 陈止却回答道:“这事本就在意料之中,但无需担忧,因为郑林在郑家里面,也算是个上乘人物,对上其他家族或许不够看,但对付郑家内部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冉瞻更为不解:“但这事总归不是好事,为何不干脆将郑家一网打尽,还要让他们用代县的产业交换。” 关于陈止和郑家的交易,冉瞻也知道一些 郑家众人在惶惶不安中,被关入大牢,忐忑不安之中,为了表示真心归顺,于是自作主张的给陈止转移产业,又奉上田地。 陈止听之任之。 正当郑家自太公以降,都以为这是陈止有心要容纳郑家,接受贿赂的时候,陈止却忽然再次面见了众人,提出了一个要求。 “用郑家的一半家财,来换取对郑家众人的宽恕,这里的本意,就是要将代郡的郑家产业、田地、田庄、坞堡,乃至佃农都收入手中,我即便是将这郑家为首的众人,全部斩杀,要名正言顺的接手郑家的产业,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有郑家的人亲自配合,转移、接纳、消化,一气呵成,是吞并中最理想的选择。” 陈止对冉瞻这般说着。 郑家既然要对付自己,陈止没有理由放过对方,更不会束手待毙,本来他已经在纸坊安排了后手,要以此来攻破郑家的方位,但既然有了十二生肖折纸,自然也就有了更理想和完善的选择。 比起郑家人命,他们的产业才是真正的命脉和根基。 “杀了他们的人,只是一时痛快,还要留下祸根和把柄,但取了他们的产业,这群人也就再无翻身可能了,而且他们不能死,就更是煎熬,锦衣玉食一去不返,粗茶淡饭了此残生,这一高一低的反差和对比,足以让他们的心灵,不断受到折磨。” “但既然如此,为何不全数取来?”冉瞻眉头一皱,有着自己的看法,“您现在只是接收了郑家在郡首的产业,那外面还有一半呢。” “这里的才是精华,经营完善,商肆、田庄、坞堡彼此配合,事半功倍,”陈止宛如老师一样,谆谆善诱,“与之相比,那剩下的一半,看似巨大,其实分散到各地,也不剩下多少了,而且零零散散,不成体系,鸡肋一般,得之无味,弃之可惜,况且……” 他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这些剩下的产业,其实也是一些个骨头,是给其他家族撕咬的。” “君子是说,您一口气取了郑家大半产业,其他家族必然不忿,所以回来争抢,因而留下剩下那些零散之事,交给他们去争夺,也好不来掺和这代县的商肆、田地转移?他们会如您所想一样么?”冉瞻最近明显学了不少,分析起来也有了脉络,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没想到陈止却摇摇头道:“自然不会,所谓兔死狐悲、唇亡齿寒,郑家再怎么样,也是代郡一大世家,和其他世家无论有恩有仇,但终究是地头蛇,我一个外来户,来了还没多久,就把一个大世家逼到这个地步,其他家族如何能袖手旁观?那郑太公之所以答应我这个要求,其实就是想塑造过犹不及的局面,唤起其他家族的惊恐,都来与我为难,他们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冉瞻心头一跳道:“那可如何是好?” 陈止却笑道:“那自然是要让他们明白,联合代郡之力,也无法撼动我的意志!算算时间,也该来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出卖要赶早! “这里就是代郡啊,也没有多少要大治的迹象嘛。” 代县的东门处,一队马车风尘仆仆,有华服青年从车上走下来,打量着城门内外,发出了一声感慨。 这青年正是罗侯世子罗央。 他下车之后,车上又走下来两人,便是与他同行的西乡侯之子张景生,以及王衍的孙子王快。 不同于罗央的一点失望,这后下车来的两位,看着代县内外来往的众人,却是点了点头。 罗央见了,便问其故。 张景生就道:“罗兄你也该知道,代郡不久前才有胡人入寇之事发生,甚至差点围了这城,城内城外,商贾也好,佃农也罢,无不因此受到影响,按着正常的情况,这乱后之地收到余波影响,人皆退避,多无来往之人……” 罗央眉头一皱,说道:“张兄的意思是说,这么快恢复元气、人气,便是能耐?” 张景生却笑道:“这些其实都是微末枝节,陈太守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你见了他本人,自然就知道了,道听途说并不可信。” 王快也道:“不错,之前被王浚的人拦住,听了他们的一番介绍,罗兄你这心里?难免就先入为主了,这都是不该的,都不如亲眼去见一见、看一看,才能知道陈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罗央笑了笑,不置可否,过了一会才道:“不过,我等本来是急赶而来,为的就是赶在其他人前面,见到这位陈先生,从而占据先机,但现在被王浚派人阻挡,耽搁了好几天的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抢先了。” 张景生和王快听闻,先后皱起了眉头。 这同样也是他们担心的事,只是考虑到种种,他们也有自己的见解。 “王浚派人阻挡你我,显然是对陈先生心存疑虑,”张景生皱眉分析,“所以我等过来,王浚才会阻挡,这几日他们反复诉说,虽然客套的很,也把好话说尽了,但归根到底,还是在旁敲侧击,想要从我等口中,得到些许有关陈先生的信息,所以,他会阻拦我等,也会阻拦其他人!” “不错,正是这个道理,”王快也点点头,表示同意,“咱们很早就识破了那群人的企图,其实没有耽误太长的时间,后面那群人可就不好说了,指不定花费了比咱们更多的时间。” 说着说着,三人的车队已经到了城门跟前,便有家中的仆从过去,跟那城门守卒交代一番之后,那几个门卒便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为首的火长更是急匆匆的赶来,在车队前面点头哈腰,一副讨好的模样,只是为了与几位公子哥说上话。 “我等到来的消息,劳烦这位兵哥去通报太守,就说我等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拜见于他。” “几位君子且等候些时候,小人这便去给太守老爷通报。”那门卒火长拍着胸脯保证着,一转身就将消息火速的传递出去。 这整个代县顷刻之间,就更加的热闹了,本来就因为郑家大变,所带来的诡异局面,登时更加复杂起来。 “这几位到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说是专门来拜访陈止的,但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来?” 唐家的议事厅中,唐太公听着小辈的汇报,露出了思索之色。 在他的面前,唐家几代人齐聚一堂,各有所思,尤其以唐典、唐允、唐资这几个和陈止有过接触的人,神色变幻的最多。 在得到太公的示意之后,唐资站起身来,当着众人的面,从容说道:“以陈太守的人脉、才华,引得洛阳人来,丝毫也不让人意外,但不该一来,就来这么多!”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目前已知的、从洛阳京畿之地前来的车队,就有足足八支,而且每一支车队的成员,都可以说是非同小可,这最快、最迅的,是罗侯世子、西乡侯之后为首,但后面跟着的也都非同小可,与之相比,不光是不逞多让,更有几支车队,堪称犹有过之!” 随后,他就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 这些名字每说出一个,在场之人的脸色就变了一分,等那名字被说完之后,众唐家之人的脸色,已经是五颜六色,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这些人都是来拜访陈……陈太守的?”唐允小心翼翼的问着,声音不敢大声,就好像这声音稍微大了一点,都要惊醒什么人一样。 “已经可以确定的,其实就是三支车队,包括了刚刚抵达的罗侯世子等人,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支车队,也表达了一样的意思。”唐资明显是有备而来,根本无需看什么的单据、文书,便如数家珍一般的,将这所询之事,交代了个大概,“其实这三支车队的意思一说清楚,其他五支车队的目的,也基本上明了了,大概都是同一个目的。” “这可就奇怪了,”唐允明显是想通了什么,“挑选在这个时候过来,该不会是特地来给陈太守撑腰的吧,若是如此,那这背后的思量,真个让人不得不正视!” “太公,局势渐明,为今之计,到底还要不要和其他家族一起发难,让太守放过郑家?”唐典听了好一会,这时候才终于开口,但他一开口,就说到了点子上,引得屋中人人侧目,但唐资如无所觉,依旧说着:“这次太守明显是掌握了郑家的把柄,所以有雷霆之动,一动就直指郑家七寸,更是得势不饶人,要将郑家鲸吞干净,我等世家因此自危,这才有了之前的联络之意,要以整个代郡的世家之力,逼太守收敛,但如今局势有变,这个计划,是否还要如期施行?” 唐资也在旁说道:“世家遍布代郡,要治理好代郡,少不了我等世家的相助,但正所谓是有轻重缓急,比起代郡世家,这京城的勋贵、世家、家族,那可是更胜一筹,如果他们来拜访陈止,我等却在此时发难,那这事可就复杂了,谁知道我们代郡世家,会不会一下子被那些上品、顶级的世家,视为叛逆?又或者排斥为异类?” “这还不是最可虑的,”唐太公也忽然叹息了起来,“真正让人担心的,是有洛阳世家的嫡系之人在此,我等就算发难,恐怕也无济于事,白白耗费了人力、物力,还不得其志。” “那太公您的意思是?”唐典已经从这句话中,明白了背后之意。 果然,唐太公接下来就道:“现在就派人去太守府,拜见太守,将王家、朱家、刘家、胡家、李家等几家的目的和计划,都告知于太守!” 唐允等人听到这里,不由愣住了,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样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在出卖其他家族,先前众人可是说好了,唐家这么做,未免显得不太地道。 但唐典、唐资却是先后点头,说着立刻要去安排。 那唐太公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很清楚他们的想法,便就正色道:“你们不要这么看我,以为是我不讲道义,殊不知其他家,此刻恐怕也都有相同打算,就看哪个的动作更快了,我唐家现在马上安排,说不定都抢不到第一个出卖资格了!” 唐允等人一听,更是心中混乱,面面相觑,隐隐却想通了。 郑太公又道:“所以啊,要出卖,就得赶早、趁早,晚了,那可就赶不上了,只能被别人出卖了。” 唐典和唐资更是干脆,双双抱拳,便转身离开,安排着出卖其他家族的事宜。 第五百一十五章 难以测度的目的 事实证明,唐太公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当唐典得到消息,说是陈止午时,要招待洛阳来客,他就带着唐资,急匆匆的赶到了陈府,要拜见陈止,因为按着顺序,要招待客人,陈止并不是以郡守的身份,而是用私人身份,所以特地放出消息,要回陈府换上便装,再去招待。 唐典等人当然很清楚,陈止要放出这个消息,其实就是要借势而为,让各家之人,能抓住这个时间,过去联络他。 只是,当唐典他们抵达的时候,却发现刘宝、刘青父子,已经待在那边了 这里可不是官府,刘宝这个郡长史无需到陈府办公,他们出现在这里得到的原因,不言自明。 这彼此之间,对各自的目的都心知肚明,所以见面的失火,难免就有些尴尬了。 管事刘舵,偏偏就把唐家、刘家的人,安排在了一起,两边人相顾无言,气氛逐步凝重,都在等陈止过来,但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人,只能是面面相觑的,大眼瞪小眼。 过了好一会,还是唐典当先开口:“刘兄,这么巧,没想到你也挑在这个时候,过来拜访太守。” 刘青哈哈一笑,打破了些许尴尬,才道:“可不是么,我身为太守的辅佐之职,当然要时时侍候在旁。” “刘世叔,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来此做什么,我等心知肚明,”唐资却不客气,直言不讳,说的刘宝面露尴尬,不过紧接着就听唐资话锋一转,“不过我等来此,也和你们目的一样,既然这样,也就别绕圈子了,为何不开诚布公的商议一下,要怎么面对陈太守,此事比起其他,乃是当务之急,不是比你我两家的面子,更为重要么?” 刘宝一愣,他没想到唐资会说的这么干脆、直接,但同样的,这也算是他的心声,因而点点头,郑重其事的思考起来。 但刘宝的儿子刘青,却没有犹豫,很干脆的点点头,顺势说道:“阁下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不妨就说说我父子的意思吧,这……” 唐资不等刘青开口,就打断对方,笑道:“既然是贵父子的意思,那就是说,刘家内部还没有达成一致?” 刘青神色一窒,刘宝则面露苦色。 “说的不错啊,”刘宝轻轻摇头,边说边苦笑,“我们刘家内部,确实还没有达成一致。” “都这种时候了,难道还想着向太守发难?”唐典却是面露不解,“刘家能崛起,少不了过人的目光,审时度势乃是必不可少之能,如何能看不透这个道理?” “倒也不是想要发难,”刘宝摇了摇头,“有了这事,谁还敢发难?就算那吴阶上下串联,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了,只是家族内部,对是否和太守靠拢、投靠,有着分歧,还有一部分人,主张和太守君子相待,不远不近,本分相交,按着他们的说法,如此一来,是进可攻退可守,有着转圜余地。” “糊涂!”唐资却冷笑一声,“不光是糊涂,乃至有些愚蠢了,先前这几大家族,哪个不是本着这种念头?乃至想要左右逢源,在汪荃和太守之间各取好处,游刃有余,更有甚者,以为看准了太守的手段,不惜得罪太守,也要得那汪荃的好处,但最后发生了什么?” 他游目四望,观察周围没有陈府之人靠近,这才压低声音道:“郑家遭难,本就是一次警告!我等回想前后,是何等恐怖!” 他伸出一根手指,嘴里说着:“偌大世家,横行代郡多年,结果一下子就被一锅端了,整个郑家的嫡系,到现在都还待在大牢,无论哪方释放压力,都无济于事!” 唐资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道:“再看代郡各家,我等本以为这是太守一时冲动所为,过不了多久,就得把人送出去,但最后反倒是郑家认输,以至于连在代县的产业、田地、坞堡都要贡献出来,给陈太守,我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也不算是眼睁睁吧,”刘青却摇头道,“其实这事也有凶险,捉拿郑家,鲸吞其产,这样的作为其实突破了各家底线,是以几大家族都要联合起来,逼迫太守退让,若非正好有洛阳的人过来,要拜访他,以代郡世家之力,未尝没有让陈太守退让的可能,毕竟这一个郡县的一大半的人力、物力其实都表现在我等世家之上。” “正好有洛阳的人过来拜访?”唐资听到这里,却是摇头失笑,“该不会贵父子是觉得,现在只是局势所迫,世家暂时退避,等风头一过,还要依样画葫芦,再来一次逼宫?” 刘青一愣,而刘宝脸上的苦笑则更深几分。 “这当然不是巧合了!”唐资不等刘青回答,就继续说了起来,“不仅不是巧合,还是一套连环计!所谋者大!只是看这件事的变化,就能看得出来,一切都发生了太过巧合了,正好对郑家动手,正好各家发难,正好洛阳有人来,但这巧合太多,正好的就证明了,这并非巧合,而是算计!” “算计……”刘青咀嚼着这个词,若有所思,他也曾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却不敢真的确认,因为里面很多环节,都还没有想清楚。 不光是刘青,其实他的父亲刘宝,以及唐家的唐典等人,也是一样,相同里面的联系。 但就在这个时候,唐资却道:“洛阳的人,为何过来,其实我已经有些头绪了。” 在其他人满脸意外和期待的目光中,唐资缓缓说道:“其实这并不难联想,我虽只是猜测,但觉得八;‘九不离十,诸位请回忆,最近一次,太守和洛阳的联系是什么?这事并不隐晦,代郡现在应该是人人皆知才对。” 其余几人一愣,然后刘青不确定的道:“你是说……纸?最近一次的联系,不就是那苏辽带纸入京么?这里面有什么联系?又能有什么谋划?” “有什么联系,我不清楚,”唐资神色郑重、肃穆,“但无论是什么谋划,或许连我等世家,也不过只是一环,太守的真正目的,难以测度,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 他又压低了几分声音:“那就是我等代郡世家,想要过关,绝不容易,甚至……太守有可能打算,借此将我等世家……” 他话还没有说完,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这屋子里的几个人,立刻都自觉的收声,以为是陈止到来。 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满头汗水的王霍和朱宪。 第五百一十六章 图穷匕见惊煞人 “王兄、朱兄,没想到你们也来了。” 唐典、刘宝当先起身,出声问候,脸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表情。 “诸君,我知你们心中所想,”王霍一见两人表情,却露出了苦笑,“但听二位之言,应该不是被强邀过来的。” “什么意思?莫非王君、朱君你们,不是凭着自己的意思过来的,是被强行邀请过来的?”唐资这时也站起身来,注意到在王霍和朱宪的后面,还跟着不少人,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来,知道都是这代郡、代县,里里外外数得上名字的士族后裔。 这些代郡大族,之前在商议的时候,都对陈止鲸吞郑家的事表示了愤慨,决定联合一致,一同给陈止施压。 现在洛阳来人,一连几支车队,都有可能是来拜访陈止的,给陈止造势出来了,些许小族不敢捋其虎须,赶着过来出卖也是正常,别说小族,就算是唐家、刘家这样的家族,不也上杆子过来表明态度么? 但一下子来的这么齐,这么全,还是让唐资意识到不对了,结合王霍话中之意,顿时让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点不妙之感。 果然,对面的王霍在听了这话之后,叹息了一声,用颇为感慨的语气说道:“诸君两家提前在此,你们的心思王某明白,不会怪你们,因为我们王家在得到消息之后,也起着同样的心思,只是家中之言尚未一统,这才没能立刻做出决断,落到了后面,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没有派人出去,太守却派人过来,请各家之人皆来,说是有事要说的。” 唐资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就算是刘宝、刘青,不怎么敏感的人,也听出里面不一样的味道了。 唐典则是目光一扫,将在场众人的面孔收入眼底,不由感慨起来:“一下子邀请代县各大家族的人,都派出族中话事人、重要成员过来,却没有人敢违逆,此乃大势成矣,就算后面没有其他布置了,也已经让陈太守在代郡世家之中建立足够的威信了。” 他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沉默起来,都意识到最近几天风起云涌,陈止看似鲁莽的一招,配合接下来的连消带打,已然是将整个代郡世家震慑住了。 朱宪补充道:“拿郑家,让人惊,吞家产,令人畏,请洛阳,则让人敬,如今我等对他既畏且惧,已然落到了下风,是以他一个命令发来,无人敢不从,就算心有不甘,不愿相从,却也担心其他家都听从了,自己不去,无形中脱群,格格不入,一旦发生了什么变故,更是无从知晓啊。” “这么说来,接下来就该是示之以恩了,”唐典做出了一个判断,却注意到身边的唐资欲言又止,不由问道:“怎么?莫非你觉得并非如此?从来收之以入幕,恩威并施者为上选,难道陈太守不愿意?” “怕是太守想的,不光是收服啊。”唐资只是叹息一声,就闭口不言。 其他人还要追问,却有小厮过来通报,说是陈止将来,让诸君各自落座。 因为并不是正式的宴席,邀请过来的人里面虽然有族长、长者,却都是小族,四大家族加刘家,却没有一人算得上能拍板之人,是以这规格和架势都算不上标准,因而皆坐胡椅。 “诸位,多谢赏脸。”陈止来到之后,也不废话,往上首的座位一坐,神色从容的侃侃而谈,“因为这边时间有限,我刚换了常服,还要去见过几位洛阳来客,也就不废话了,这次请你们过来,主要有两件事,这第一件事,就是有关招待从洛阳过来的几位贵客的。” 众人从看到陈止走进来,就提心吊胆着,不知道陈止会说出何等话语,是否和郑家有关,和他们之前计划逼宫有关,结果却得知是和洛阳来客有关的,不由就松了一口气。 陈止看着众人,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便继续道:“相信诸君都已经得到消息了,这群人是来拜访于我的……” 不少人应到这里,神色颇不自然,不过陈止却不被影响,依旧说着:“但洛阳乃是帝都,其中皆为大族,掌握着大汉的各种命脉,我代郡则地处边疆,不能说贫瘠,但比之南边的丰裕之地差距不小,但若能得大族之助,定有飞跃,是以这接待洛阳之人事,非我一人之事,乃是契机,他们来拜访人,但走在代郡地,吃着代郡餐,见着代郡人,其中价值几何,无需我多说了,因而我希望未来一段时间里,各大世家都需要出力!” 众人听到这里,便纷纷点头,口中称是,都说要最大的努力,同时松了一口气,觉得并非什么不可接受的提议,只是放松之中,却还有一点担忧,就是记挂着陈止那第二个要求,第一个要求并不过分,那第二个呢?刚才唐资的担忧,是否是多余的? “既然诸位都答应了,那就好了,有了你们相助,相信可万无一失,那接下来,就是第二件事了。” 陈止看着众人,满意的点点头,笑了起来:“最近代郡地界不靖,这洛阳了来人是机会,也有危险,他们见了代郡的好,对代郡的发展妙用无穷,可如果在代郡陷入了危险,那对代郡的影响,可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了,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整体的风评。” 他最开始说的时候,众人还不觉得如何,但越是说,在场的人越是觉得情况不对,心中隐隐感到不妙。 果然,陈止在说了几句话后,便明明白白的点清楚:“所以这第二件事,事关代郡的风评,也关系到洛阳来客的安危,需要诸位将家族中的武备力量集中起来,由我来统一操练,编成一军,也好防备意外……” 说到这里,可谓是图穷匕见,这几个家族的人,都明白了陈止的真实意图! “居然是要谋求我等家族的家族武力?这胃口也太大的!更是异想天开!” 众多世家之人,包括唐资在内,对这个提议都是意外无比,丝毫也不认为陈止能够做到。 但就在这时,陈止笑道:“诸位先不用忙着拒绝,先看看这些再说。”话音未落,有青衣小厮过来,分发书册给众人。 众人还未打开,陈止先便说道;“我先去迎接洛阳客,你们慢慢看。” 第五百一十七章 有道来 陈止看着众人都拿到了纸,便笑道:“诸位各看各的,且不可相互交换,当然了,看了里面的东西,你们也不会轻易交换了。”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了。 对于陈止的离去,这满屋子的人,居然都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们一个个的,都是神色各异的看着手上的单子。 虽然表情不同,但或者是郑重,或者是满头大汗,就算是唐典、唐资这样的人,也是神色不属。 他们这样的表情,持续了好一会,根本没有心思注意旁事,使得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越发的凝重起来。 等众人回过神来,再看陈止的时候,这才发现其人早就离开了。 只是现在没有人还有心思,要再寻陈止去说话了,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匆忙起身,用警惕的神色看着彼此,随后又不失礼数的告别,便就接连退去。 他们离开的甚急,引得不少人瞩目。 “老爷,那几个大家族的人,到底是怎么了?”街道的另一边,已经坐上马车的小书童陈物,忍不住向身边端坐着的陈止询问起来,“他们这就都回去了,先前过来的气势还挺大的,那纸上到底是写了什么?” 陈止回头看着书童,笑道:“你想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开,但可知道这群人因何而来?”按着规矩,他的书童本不该同乘,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人都意识到,陈止是将书童陈物当做弟子、学生在培养,这待遇上当然会有不同了。 陈物思考了一下,才道:“这群人兴许是因为老爷您动了郑家,让他们觉得不安全了,有了兔死狐悲之感,偏偏又忌惮老爷势大,是以动弹不得,才会结伴而来……” “你说的不错,想的也不错,只不过那是正常的发展途径,”陈止笑着摇了摇头,“但有一点说错了,今日这群人过来,是不想结伴的,不仅不想结伴,还会想着尽可能的不和其他家碰面,想着比其他家要快上几步,所以他们一起出现,是因为我邀请了他们。” “是老爷您请他们来的?”陈物眼睛瞪得不小,随即心中灵光一闪,“那您刚才又给了他们一人一张单子,难道请他们过来,就是为了给单子?那单子上的是什么呀,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把这些人都吓住了,我听说他们再代郡,都是很厉害的人,相当于咱们家再彭城的地位呢。” 陈止轻轻点头,说道:“他们啊,确实相当于彭城的陈家、刘家,但却不是身处彭城,所以我不能放任他们,所以邀请过来也好,发给他们单子也罢,都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他们的恐惧,也不是我要的。” 陈物一脸好奇的问道:“那您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啊?” “到了。” 陈止指了指车外,那里正是用来招待洛阳客的酒馆,陈止走下车来,回头对陈物笑道:“这里面有什么关键,还不是你该学的,把昨天给你的几本书,先去看看,把功课做好。” 说着说着,他走下了马车,整理了衣衫,踏入了酒馆。 迎面就有那张景生和王快迎了上来,两人一脸笑容,口中连说敬仰,嘴里的客气话,不断的说出来。 在这二人身后,则是显得不那么热切的罗央。 “三位,里面请。”陈止以地主姿态,引着三人走进去。 那罗央回看了外面一眼,说道:“没想到太守是乘坐马车过来的,这边疆果然不一样,在中原腹地,那大族也好、管理也罢,多数都是乘坐牛车的,没想到这边的规矩还不一样。” 话是平常的话,语气也是平常的语气,但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这话里话外其实存有一点挑拨、挑衅的味道。 折让张景生和王快心里一跳,暗暗焦急。 以他们的身份和背景,就算是再尊敬陈止,也不会担心得罪他出什么变故,但此行过来,表面上是拜访陈止,其实却是为了陈止所著的通典。 通典在洛阳周边,渐成风尚,有风行天下的趋势,其中更蕴含玄学之妙,可以预见的将来,或许能成士林之中的有一股重要力量。 若能提前得到,钻研一二,以得其妙,未来传出去,自是塑造风度。 更进一步的,若能得到陈止这个著作之人的讲解,更可创立先机。 说到底,陈止身居边疆,著作通典,风行天下,本身只要不回归中土,那这通典的权威解释就是其他人在争夺,谁得先机,谁得名望,有了名望,便可在家族、仕途上皆大欢喜。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世家之人觉得这部通典,会有流行,但也只是一时风头,等陈止离开北疆,回归中土,那这股东风也该过去了。 正因如此,张景生和王快,可不愿意一路快马加鞭的过来,就是为了得罪陈止。 但不等二人打圆场,陈止就先笑道:“这马本就是稀缺资源,朝廷先前为了北出塞外,这马政就越来越重要了,尤其是经历几十年战乱,到宣武一统南北之后,战马奇缺,以至于连皇家出行,想要挑选出毛色一样的马匹,都尤为困难,更不要说其他了,于是士大夫、世家,便以牛车代之,久而久之渐成俗定,只是这边疆又不同了。” 几个人边走边说,陈止这番话说出来,张景生和王快固然惊奇,他们二人读书不少,但并没有关注过这些细节,而那罗央也是颇为意外,他本就受偏见影响,所以尽管知道不合适,可见面之后,还是忍不住出言了,被陈止这番通古博今的介绍,也是啧啧称奇。 “边疆又有什么不同?愿闻其详。” 忽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随后,一名面容英俊、宽衣大袍的男子,便从一侧走过来,对着陈止行了一礼。 但看着这人的打扮,陈止神色微动,虽然和记忆中不同,但面前这人的穿着,和葛洪相似 他穿着道袍! 这是个道士。 但陈止也不询问其人来历,反而顺势道:“边疆多马而少牛,牛乃耕作之根本,又有塞外胡人入寇劫掠,是以更为宝贵,反而不能拿出来拉车,与之相比,马匹反而较多,有许多是从战阵上淘汰下来的,前任刺史不善经营,马匹流出,世家买之,以之拉车。” 第五百一十八章 求典先求纸,买纸非独财 “原来如此,其中果然是有缘故的。”那道士听完,哈哈一笑,大袖一甩,也朝着酒楼里面走进去了,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 倒是留下来张景生等人面面相觑,从他们的目光中,能看出心中困惑 居然都认不出这个道士的来历。 只是这道士姿态、风度过人,言语之间又有一股特殊的韵味,一副名士做派,这个时候询问他的来历、背景,是一种大煞风景的选择,张景生等人当然不会做。 不过,在这名道士横插一脚后,几个人之间略显紧张的气氛,却也松弛下来了。 陈止笑着引路,其他三人紧随其后。 到了地方,陈止看到了卧在一角的道士,神色不变,唤来一名酒馆小厮,让他多准备一套餐具、矮桌和坐垫,随后就与张景生等人攀谈起来。 由于三人是从洛阳来的,他们谈论的事,也和代郡的情况不一样,不是什么具体的事物,更不是利益相关,而是近似于风花雪月,说的是玄学经学,又涉猎稍许道学。 “早就听说陈君您博学多才,这才刚刚谈了几句,就深有体会啊。” “可不是么,我刚才那个问题,可是想了很久了,一直不得其门,以不民关键,但听了君的一席话,却是茅塞顿开!” 张景生和王快这般感慨着,但话语落入了罗央耳中,却让他觉得有夸张的嫌疑。 只是这二人说归说,却怎么都不涉及到通典,就好像是忘了这回事一样,而且无论三人怎么说,那道士都窝在一边,并不插话,也没有其他动作,就好像是特意过来蹭饭的。 只不过,陈止这次行事,本着的是务实的精神,为的是给后续的事情做铺垫,因此也需要造势,这个不请自来的道士,看起来突兀,其实也有妙用,因而他并不排斥,仿佛没有看到这个人一样。 等就酒馆的杂役,将新备好的一套矮桌放好了,陈止引这洛阳三人落座,那道士才有了动作,从从容容的起身,身子微微一抖,便也走了过来,往那新增的矮桌边上一坐。 陈止看着这些,笑道:“道长真是随性而洒脱,有出尘之意,不受凡俗约束,真个羡煞旁人了,不知是在哪座名山大川中修真?” 被直接问着,道士不在沉默,而是笑着回应:“贫道闲云野鹤,哪里有钱财在名山大川中修行?不过是行走世间,见一见凡俗,学一学玄妙。” 张景生则问道:“听兄台这言语,非等闲之辈,不知如何称呼?” 那道士便笑曰:“哪里有什么称呼,荒野闲道尔,吾名李不匿,不过是走南闯北,求一口饭吃,这次是听说了代郡有大才,写下道论一本,惊了京城的诸多贤者,被称为一代宗师,于是心中甚痒,是以过来拜访大贤,不知几位今天过来,所为何事?” 这道士如此一说,直接挑明了来历,张景生等人一听,反而是不得不说了,按着他们的节奏,那是要先说学问和感情,等亲近了一些,再提及通典之言,这样才能事半功倍,或许可拔得头筹,没料到多了一个以外来客,打乱了节奏。 好在几人也见过阵仗,并不慌乱,也挑明了来意。 “我等也是因通典而来,太守或许还不知道,您的几部通典,在洛阳已经闹出了偌大风波,风行天下也只是时间问题啊!”张景生说话的时候,露出了追忆之色,“我家的几位长辈,更是对太守您的见解很是佩服,从王公那边借来一本,只是时间太短,根本不得抄写多少,是以有着残缺,难以领悟完全,而且这通典原本,是太守您亲笔书写,那书法的风韵旁人是模仿不来的,也就少了些许韵律。” “我家也是一样,那几本通典,还没有看个分明,就被苏辽取回去了。”王快一脸遗憾的在旁边补充,看得张景生和罗央的眼皮子直跳,若说洛阳城中,哪家最不需要但有这个,那就是王家了。 但这显然不是现在的重点,张景生排除杂念后,又继续道:“所以我等过来,也不避讳,是听苏辽先生透露,才知道几本通典只是其中部分,余下还有多本,太守您会陆续放出来,我等按耐不住心情,是以提前过来,想要抢先目睹,还望成全。” 话音落下,几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陈止身上,连那道士李不匿和心有偏见的罗央也不例外。 “不急,先喝酒。”陈止则摆摆手,让人上了酒水,“诸位来代郡,这可不是小事,代郡这里地处边疆,平时土匪光顾、胡马光顾、风沙光顾,唯独就是洛阳士族不光顾,所以诸位到来的消息,在城中引起了不少的骚动,这代郡里里外外的诸多家族,正想着给你们接风洗尘呢,这后面几天的事啊,多着呢,几位不妨先放下其他的想法,在这里待上几日,也好了解一下代郡的风土人情。” 张景生等人顿时就皱起眉头了。 他们此来,披星戴月的,就是为了争一个先机,为的是赶在其他人前面,先从陈止这里得到后面的通典,哪怕只有一本,那也算是勉强达成了目的,怎么会愿意拖延。 况且这代郡在他们看来,乃是贫寒之地,除了有一个陈止之外,还有什么可供欣赏的风土人情?这不是找罪受么? 但不等他们开口,陈止就干脆点明道:“诸位一路急来,是想要抢先看到通典后续,但据我所知,后面还有其他几支车队正在赶来,他们的目的与诸位相同,你们既然提到了苏辽,就该知道我立下的规矩,这通典可以拿出来,但必须得辅之以代郡之纸,你们想要看通典,就得买纸,这通典算是添头,可我这作坊匠人有限,还没有造出太多的纸,所以只能请你们多等几日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目瞪口呆,连道士李不匿都很是意外,他们实在没想到,自己过来谈论着高洁的著作,陈止一转头就给扯到了铜臭之事上。 那张景生、王快的心里都生出一点不适,更何况早有成见的罗央,这罗央当即皱眉道:“你既然想卖纸,那就开个价,只要你把通典拿出来,我不管你要价多少,都加三倍!” 陈止眼睛眯起,笑着摇头:“要买我这纸,单纯靠钱财可不够。” 第五百一十九章 学与财相伴,哪个为真? 众人是越听越糊涂了,怎么这说了半天,买纸还不光是钱财的事了? 但看陈止并无详细解释的意思,这在场的人倒也识趣,并不追问了,只不过张景生等人并不甘心自己一路疾驰,到了最后却不得不和其他人一起,失去了先机,是以这言语中,还在尝试着,看能不能从陈止这里得些实利。 “陈太守,您的书法,如今半个天下闻名,我等此来也有求墨宝的意思,既然这通典暂时不得,您看能否写一副字,让我等来欣赏?就用您说的那种新纸。” 张景生却是摸到了陈止话中的脉络,意识到这位太守书写通典,很有可能不光是为了名,还未了利,这个利,正是根植于那陈氏纸坊的白纸。 “不错,陈氏纸的优秀,我等在来之前,已经领教过了,”王快的反应也很快,听出张景生这是要曲线救国,利用求取墨宝的机会,拉近交情,再看看能不能先得通典,“承载了太守那几部通典的书册,便是陈氏纸所写吧,那纸当真是不错啊,若能得此纸所书墨宝,实乃一大幸事!” “错爱了,我这点书法,其实拿不出手,但若几位真有心要寻,那也是好的,正好将通典和一部农书的零散章节拿出来,给诸位品读,当然了,这同样不是免费的,我这书法不值得求,但若是贩卖纸张附带的,还是可以的。” 众人听得眼皮子直跳,只觉得和过去了解的陈止传闻,有很大的不同,这话里话外都提及贩纸,难道代郡真这么缺钱? 尤其是那罗央,更是有了一点鄙夷之色,觉得这陈止果然如王浚麾下所言一样,薄有才学却唯利是图,乃是以沽名钓誉之人。 但这个疑问,他们是没有心情问出来的,因为注意力都被陈止话里面的意思吸引过去了 通典的零散章节! 这种东西,虽然不是整本通典,只是零散章节,可能在前后承接上存在问题,但总好过什么都得不到,失去先手优势要好得多,更不说这零散章节,一样也是通典,一样能从中得到有用的东西。 至于陈止话中另外提及的农书,就不被他们看重了,张景生这几个人,虽说都是家中俊杰,但毕竟生长在公侯之家、大世家之中,接触的更多是上层的东西,对着农家之事,先天就有一种轻视,要等他们真正务实的时候,才能扭转概念。 反倒是那倒是李不匿神色微动,咀嚼着“农书”两字,想到了自己最近在代县周围看到的景象,若有所思。 这些人各自思量之际,陈止却又说道:“当然了,要得这些章节,光买纸是不够的,也就是我刚才的提到的,光靠钱财是不行的,诸位还必须要用百家学问来交换。” 用百家学问来交换? 张景生等人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一个个仿佛都看透了陈止的想法。 “原来如此!”张景生和王快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之前的些许疑惑,都得到了解释,“难怪这位陈先生,从一开始就给人一种唯利是图的感觉,还以为是名声之下有虚士,现在看来,什么花钱买纸啊,都只是铺垫,真正的目的,是借此要收集更多的书籍、文章和学问啊!” 连罗央都是神色变化,有了一样的想法,同样也认为陈止之前所言,都是烟雾弹,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句。 那道士李不匿也是微微点头,觉得自己明白了陈止的心思。 “当今之世道,世家掌握着诸多书册,彼此之间还有防备,很多的书都被世家看做是禁脔,不肯公之于众,乃为自家之传承根本,说白了,也就是传家宝了,不让旁人看,更不让旁人抄写,更有甚者极端之行,干脆就是口耳相传。” 这个道士想着,看着陈止的目光就有了变化。 “这位陈太守,传闻中在朝廷的东西两苑做过监正,想来是在那期间得以博览群书,这才能写出通典,就是不知道,那道论是否真的那么神奇,而传闻中,在通典总纲中,还涉及到了五斗米教之论……” 这名道士得到传闻后,便不辞辛劳的前来北地,想要一见陈止,求得通典一书观之,正好碰上了张景生等人,听着陈止的话,也有疑惑,得闻这以文换纸之说,也有类似的猜测。 “这天下孤本,被世家隐藏,彼此之间都好似防贼,书册乃是智慧结晶,为家风塑造之梁木,轻易不会示人,更不会奉于朝廷,就算是秘书监正,一样不得见天下之全,因此这通典必然还有欠缺,陈止或许是为了弥补之,需要搜集更多的书册,才有了这样的打算,所谓的以钱购买,反倒是为了迷惑他人。” 有了这样的想法,几个人接下来在说话的时候,就轻松许多,都觉得把握到了关键。 随着午餐被摆上来,众人在谈笑之间用餐。 餐后,陈止便顺势起身,说道:“几位,我已经让人给诸位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并不是在驿馆,这里不比洛阳,很多地方可以称之为简陋,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张景生倒是没有客气,直接说道:“哪里哪里,我等能在这里聆听陈先生您的教诲,就已经满足了,哪里还能得陇望蜀,况且在过来之前,家中也有吩咐,我等也早就有所准备,不会抱怨落脚之地的简陋。”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其实是受不得苦的,倒不是不好承受,而是没有理由的话,那就是自降身份和格调,除非可以借此传出名望。 就好像晋景公在茅房里薨了,为千年笑柄,便是这毫无意义的受苦,而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连夫差的屎都吃了,却得了个霸业,是以为后人敬佩。 边疆苦寒,不比腹地繁华,众人锦衣玉食惯了,骤然过来,自是心有疑虑,但只要能借着通典一事得名、得利,那就是投入了有回报的事,他们便能忍受。 这里面的道理,陈止心知肚明,自然不会说破,只是吩咐人,带着他们离去,自己则整理了衣衫后,径直前往官府,要处理公务。 只是在离去之前,陈止终于又问起了那名道士的来意和来历。 “贫道此来,其实只是为了借阅道论,但既然太守提出了规矩,自不会空手而观,到时候也有书册奉上,只是还需等上几日。”道士李不匿笑着回答。 陈止便道:“既然如此,那道长不如也与张君等人一起去修养。” 李不匿却摇摇头道:“这事却也不妥,几位君子都是上品人物,贫道山川野人,岂可同堂,不如还在城中游走,吾自去也!”话音落下,这道士将面前矮桌上的一条鸡腿吞咽干净,抹了抹嘴上油腻,便哈哈一笑,起身而去,大步流星,看着动作缓慢,只是转瞬之间,就到了那门外,身子一闪,融入人群,不见踪影。 “未料这位道长身上还有功夫!” 看着那健步如飞的身影远去,王快便感慨了一句。 张景生却不意外,笑道:“这位道长该是孤身北上的,他一个人过来,却越过了诸多车队,和咱们碰上了,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如何能独行天涯?而且你看脸上没有多少风尘之色,显是不光武艺不差,更兼修养生之术,下次再见,我当想他请教。” 这两人说着,又和陈止客气两句,便各自分开。 倒是看得书童陈物一阵不解。 “老爷,那边还有代郡诸多家族等着,这边洛阳来的人也没给他们通典,您就这么回去处理公务了?” “这两件事,本就是一件事,”陈止看了陈物一眼,轻笑起来,“洛阳之人是促成代郡世家低头的力量,而代郡世家一旦能拧成一股劲,又可以反过来,让洛阳来客们有所顾忌,这群洛阳来者本就是过江猛龙,未来我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为了不被人反客为主,那就必须要有自己的底牌,能震慑住他们,这代郡世家的力量,如果分散开来,根本不够看的,一旦集中起来,在绝对的力量上,要比任何一个洛阳世家派来的分支都要强!” 陈物却更加糊涂了,乃至还生出了一丝担忧:“老爷,莫非您想要对付洛阳世家?” 陈止笑了笑,摇头道:“哪里要对付,只不过要借助一下他们的力量,只是又不能让他们主导,是以你看我晾着代郡世家和洛阳来客,其实就是等待事情发酵,好了,你不用想太多,等会到了地方,先去温习功课吧。” 这边,主仆二人前往官府,另一边,张景生等人则被带到给他们准备好的屋舍。 严格来说,张景生等人并非官府来人,是以住在驿馆并不合适,陈止为他们准备的,乃是原本郑家的一处房产,如今已经归入了自己名下。 论环境,在代郡也是排的上名次的,但比不了洛阳繁华府宅。 等几人安顿好的消息传回来,月色已现,陈止离了官府,整理了一下就回了自家宅子,代郡几个大族的人,这时候早就回去了。 陈止也不问情形,径直回了房间,但他刚刚点燃灯火,那灯火忽然摇晃了一下,陈止眯起眼睛。 身后随即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女声 “陈先生,你可让我好等!” 一阵微风吹过,陈止微微转头,看到了反射灯光的寒芒。 第五百二十章 刺客! 这是一把短刀,反射着灯火,泛着寒芒。 那寒芒闪烁之后,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落在陈止的脖颈处,同时耳边多了一个声音 “请先生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的话……” “你的步骤有些错误,”陈止忽然出声,打断了对方的声音,“正确的做法,是先留住自己的手里的牌,在该拿出来的时候,再打出来,我回屋之后,被你突然威胁,既然没有跑,也没有闹,你就该先用言语,让我慌乱起来才可以。” 他的这番话,让那个手持利刃的人楞在了原地,显然没有料到,陈止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但细细品味,又觉得这话里有着一定的道理。 趁着对方愣神的机会,陈止将腰一扭,脖子微微一动,身子好似一只泥鳅般顺滑,居然在间不容发之际,从短刀的威胁下脱身出来。 那持刀之人便也回过神来,以为陈止要逃出去,就要追上去,没想到对面的陈止却摆了摆手,没有朝着房门冲去,而是来到胡椅边上,身子一转就坐了上去,然后说道:“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这刀刃在我边上,有什么话也不好说,不如先缓缓,你来我身前站住,看你的动作,也是练过功夫的,那么理我三四步的距离,若是我有什么异动,你第一时间就能动手,岂不是简单高效?” 他这一坐下来,正对那人,借着灯光,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其人的样子。 这是一名身着紧身衣的蒙面女子,衣着暗色。 说她是女子,不光是因为之前的声音,还也因为她的身材较小,约莫只到陈止的脖颈。 不过,最吸引陈止目光的,还是这女子的脚 她是赤着双脚的,那脚面洁白,脚趾纤细分明,指甲晶莹。 只是看着这双脚,陈止就知道这女子在功夫上沉浸了不少时间,否则这么赤着双脚在地上行走、奔跑,必然是两脚粗糙、有污垢,不会这般干净洁白。 蒙面女子瞪着警惕的双眼,缓缓靠近陈止,手里的短刀慢慢举起,指着其人。 “不要紧张,”陈止指了指自己,“你看我不是坐在这里么?你要威胁旁人的话,要等我有心逃跑的时候,再展现无力,否则一下子把威胁都扔出来,后面再有什么变故,你就无法处理了,要威胁旁人,关键是一点一点的提升被威胁者的惶恐,让他慢慢乱了方寸,这样不管是问话也好,抢劫也罢,都能事半功倍。” 那蒙面女子沉思了片刻,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随即想到了自己的角色定位,又狠狠地瞪了陈止一眼,刻意压低声音道:“先生,请您老实一点,我这次过来……” “你是墨家的人?”陈止还是不等对方说完,就中途插话。 “你怎么知道的?”那蒙面女子又下意识的惊呼一声,但旋即又记起了自己的装束,赶紧压下声音,眼中的警惕之色又增长了几分。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陈止摇摇头,“现在你才是掌握了主动的人,你看,你手里拿着利刃,身上又有功夫,我若是有什么异动,你大可一刀砍过来,至于你的身份,我不过是猜的,毕竟赤脚行走的人也不多。”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绕圈子了,”蒙面女子又前行了几寸,刻意营造出一个随时要动手的气氛,“我这次过来,是听说先生写了一部通典,想要请先生拿出一部,交给我……” “你也是为了通典来的?”陈止轻轻摸了下巴,笑道:“这么看来,这一步走的比我原本预料的还要顺利,只是这其他人过来求阅,都是礼数周到,你这却拿着一把刀就来了,到底是何用意?墨家亦未被朝廷列为禁止之列,何以这般行事?” 那蒙面女似是被说中了痛处,便道:“我墨家做事,轮不到你来议论,你既然先要让我墨家帮忙,难道一本墨论都不愿拿出来么?” 陈止却摇摇头道:“原来你的真正目的,虽然也是通典,但却具体到一本墨论上,如此看来,你们该是知道通典总纲的内容了,在洛阳该有些人脉,但知道我想让墨家帮忙做事,那就说明,和南边的墨家组织,否则就说不通了。” 陈止和墨家已经有过交集了。 下邳陈家,为支持陈止,给他送来的人口之中,就有墨家传人两名,其中一人名为公输化,有叔父马思,乃是马钧的后人,于是陈止让他修书一封,写给叔父,想要招揽这位马钧后人、刘徽传人。 这一段时间以来,纸坊的建立,就有墨家两人的一些建议,只是二人还在熟悉情况,并没有亲自上场,陈止也不打算让他们将精力耗费在这些琐事上,一直没有分配工作,却也给他们准备了一些东西,让他们阅读、推敲。 种种信息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陈止跟着就道:“知道我想要接纳墨家的人不多,能接触到这个消息的人,更是十分有限,既然你来了,不如说一说来历,若是双方有心,完全可以合作,到时候一卷墨论又算得了什么?” 没想到那蒙面女却嗤之以鼻,用略带敌意的话语说道:“你这些话,也就是骗一骗那些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小墨者,却骗不了我,我这次过来,除了要拿走墨论,还要将落在你手中的方圆图!” 方圆图? 陈止眯起了眼睛。 这个方圆图,他当然知道,公输化和孟黎这两名墨者,在投靠他的时候,就老实的交代了,自己有家传的器械方圆图二十一张,说白了,就是机关、机械的结构设计图。 陈止对此并不十分看重,因为他有更好的替代品,脑海中也记着不少机械结构,但对于墨家的人来说,这些东西却非同一般,代表着传承和力量。 “知道方圆图,又是墨家的人,还能接触到通典总纲,看来你的来历非同一般啊,是不是和那位南边的马先生有关系?因为那封信而来?”陈止从女子的口中,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了。 蒙面女没有说话,而是又逼近了几分,她也看出来,陈止没有乖乖顺从的意思,打算按着陈止刚才的指点,再进一步威胁了。 可不等其人动作,陈止却是飞起一脚! 这一脚,来的又快又急,而且他端坐在椅子上,上半身纹丝不动,那一条腿却好像是长鞭一样突然暴起,直接踢在蒙面女的腹部,一下子就将人踢飞出去,随后去势不减,又踢在她拿刀的手上,将个手踢得“咔嚓”作响,那短刀自然是握不住了,直接飞出手来。 陈止的右手闪电一般的弹出,一把握住短刀的刀柄,整个人像是从座椅上弹起来一样,直逼蒙面女,短刀一扬,直接朝着其人头颅捅了过去! 蒙面女一惊,两手下意识的遮挡,令身前门户大开,没有半点防御,陈止便毫不客气的又是一腿踢出去,直接打在胸口要害,将那女子凌空踢了出去! 蒙面女惨呼一声,勉强维持着身子平衡,但浑身上下微微颤抖,显然一连几下重击打,已让她损伤不小。 这边风波下去,门外传来一阵吵杂声。 女子见势不妙,顾不上其他,纵身一跃,就朝门窗冲去! 但不等她触及窗边,就被窗外一名守卫挡住了路,不得不退回来,只是这一退,门窗洞开,冉瞻等人一拥而入。 “怎么了?怎么了?” “有刺客!” “快抓起来!” 一阵吵杂声中,这些护卫在冉瞻的带领下,以早就操练熟悉的路数,将那蒙面女整个围了起来。 只是看了这女子的模样,忍不住心里嘀咕着。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陈止将那短刀放到桌上,摇摇头道,“若是来了威胁,是不分男女的,你们以为只有男人能伤人?错了,古往今来,毁在女人手上的英雄豪杰不知凡几,绝不可以小看女子,此亦取死之道也!” 冉瞻等人赶紧点头。 陈止又道:“这位女子,乃是墨家之人,此来也算是为了求书,也当以礼相待,但她喜利器,难免伤人,暂且先看押起来,好酒好菜的招待着,不可怠慢。” 冉瞻等人品味了片刻,明白了陈止的意思,是要将这女子软禁,于是点头称是,便毫不客气的将蒙面女捆绑起来,朝着门外押送过去。 “陈止!你等着!你下如此辣手,岂是君子,待我……” “落难之时当低头,”陈止收敛笑容,目光转为冷厉。 蒙面女一下子就被那目光盯着有些气衰。 “我留下你,不是因为你是女子,而是因为你乃墨门人,男子女子在陈某眼中一视同仁,打你怎成辣手?况且,你乃刺客,擅入郡守之家,当场格杀都无人能说什么,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先静静心,过几日我还有话要问你!” 陈止说完,便不再看她。 “哼!”蒙面女意识到自己有气弱的迹象,冷哼一声,压住心中怒气,跟随几名护院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满脸恨恨之色。 冉瞻却过来请罪。 “你何罪之有?我是让你在这里看书学习,不是让你做护院的,以后这等责任,不用往身上揽。”陈止安抚了两句,让冉瞻回去休息。 自己沉思了起来。 “看来墨者那边要有动静了,我也该做些准备了,嗯?” 想着想着,他神色微动。 “子鼠那边,居然传来了新的消息,有意思。” 第五百二十一章 鼠窥将军谈,不知谋已知 十二生肖折纸,已经成为了陈止的眼睛,并且在他的情报系统,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时候,承担着刺探情报的重任。 只不过,这种折纸而生的奇特存在,在耗损度上很难控制,因此陈止在运用的时候,就比较小心和谨慎。 目前为止,被他派出去的几个折纸,走的都是小心谨慎的隐藏路线,不仅不轻易暴露行藏,而且是宁愿少收集一些情报,也要保证自身的隐秘的。 不过,行事隐秘并不代表着无所作为,比如陈止派出去的子鼠折纸。 这个折纸随着郑家的车队,前往了蓟县。 蓟县和燕城,是幽州的核心所在,后者过去还是州治所之处,不过在王浚扩大了幽州范围,又进一步分化出平州之后,为了增加对两州的控制,便多数时间都停留在蓟县,扼守交通要道。 陈止派出子鼠折纸前往这边,就是考虑到这个特点,而且郑家之前是有心投靠王浚的,派出车队过去,也是为了和王浚那边接触到,这样一来,他派出去的折纸,就完全可以借着这种联系,搭上将军府的地盘,潜伏起来,传递更多的消息。 “不过,我还是嘀咕一个地方权力中心的复杂程度了,而且聚集在这里的人太多,每一个都堪称是关键所在,我派过去的折纸太少了,等苏辽回来之后,得让他尽快构建起情报结构才行。” 感受着子鼠传回来的信息,陈止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起来。 他这并不是无中生有的感慨,而是基于现实的情况。 子鼠被派出去,有一个直接的动机和原因,就是要了解王浚的下一步计划和方针的,如果直接派人过去,不管是渗透将军府,还是直接潜入,都不容易,前一个需要时间,后一个风险太大,容易被发现。 相比之下,利用十二生肖的折纸,无疑是最为理想的选择,不仅可以实时知晓,而且不容易暴露,就算是被发现了,这个时代的人难道还会对一个折纸起疑心?便是觉得奇怪,也联想不到探子,更不会和他陈止联系在一起。 “从这些天传来的消息来看,整个蓟县其实已经做好了战争准备,甚至已经有两只人马开拔,从他们的动机和方向来看,应该是前往段部鲜卑那边,进行汇合的,所以这战争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我的时间不多了,却也只能先按部就班的行事,目前来看,王浚是不能分出太多精力,来处理其他地方的问题了,这也是我果断对郑家出手的原因,但现在来看,王浚对代郡的重视程度,比我预料的还要高的多” 原来,子鼠折纸在随着郑家车队抵达蓟县之后,并没有停留在郑家,最多是监视了一下郑宫的动向,找了一二把柄,随后就顺着他前往将军府的一次机会,留在了那里,对将军府和王浚近距离的监视,并且逐步了解到了,将军府中几个主要人物的分工。 “这几日,吴阶来到频繁,那王赶来的也不少,不过吴阶来,为的就是内部的一些事,主要是集中在代郡,而王赶过来,就是谋划外战,想的是怎么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让幽州军获得优势,今日这两个人同时来,看表情更是有了某种默契和约定,怕不是又有什么变化了。” 将军府书房一角,子鼠折纸隐藏着身子,紧盯着屋子里的几人,将看到的信息、听到的声音,都传递到了陈止的感知之中,增加着他对北地局面的了解和分析。 有趣的是,几人正在谈及的,恰巧就是代郡之事,谈着的就是他陈止的问题。 当然,这其实也不能说是巧合,因为目前这幽州的主要问题,除了将要到来的战争,就是内部局面的变化,而陈止集团,也算是整个幽州中,最为特殊的一个利益集团,没有融入王浚的体系,偏偏又不可忽视。 “主上,陈止这次对郑家出手,我觉得已经触及到咱们的底线了,不能在放任了,更不能绥靖,否则后患无穷。”当先提起问题的,正是吴阶,他如今已经全权负责起代郡问题的处置和分析。 “郑家的事,我听说了,也派人去给陈止打过招呼了。”王浚点了点头,同意了吴阶的判断,“陈止是太守,这不假,但说到底也不是生杀予夺的位置,郑家既然投靠了我,不管这个家族怎么样,是否值得扶持,至少不能让其落败,否则其他家族怎么看?一个郑家我都保不住,以后还有谁,会轻易效忠?” “恐怕陈止并没有将您的话,放在心上。”吴阶一句话,就让王浚眉毛一挑,“据属下所知,那陈止不光没有放了郑家的嫡系子弟,反而变本加厉的鲸吞郑家产业,逼着郑家将底子拿出来,供奉给他陈家!” “还有这事?”王浚的眉头紧锁,“最近都忙着军务,无心了解,他陈止一句话不说的,把一个郡望之家的嫡系都给抓了,其中还有六十岁以上的长者,本来就犯了忌讳,现在居然变本加厉?真以为我不敢动他?” “恐怕陈止是料定了大将军您要准备北战,是以有恃无恐。”吴阶马上就火上浇油,“再者说来,他从慕容家的人口中,得到了不少消息,必然是知道北疆战局的,说不定就心存侥幸,想要趁着战乱,浑水摸鱼。” “不管他打着什么主意,但在这个时候跳出来,都是自讨没趣!”王浚眼睛一眯,露出冷笑,“这样吧,我也不和他撕破脸,却也不能放任他肆意妄为了,你收拾一下,拿着本将军的文书,去代郡做个长史吧,战乱将临,边疆郡县不可动摇,该有人和我时时联系,你拿着本将军的手令,做个居中联络之人!” 吴阶闻言一愣,随即既惊且喜! 惊的是,他知道这时候的代郡,近乎龙潭虎穴,自己过去并不安全,但喜的却是有了机会! 自从上次的差事办糟,其人就受到了王浚的冷落,尽管表面上还是如故,但很多活计却不再分配给他。 这也是吴阶特别热衷于联络郑家和代郡世家,一副要将陈止拉下马的架势的缘由,根本原因其实是他没有其他的事可做了,只能拼劲全力,努力将这件事做好,挽回王浚的信任。 更何况,这个事看起来是联络人,实际上就是要架空陈止,让他以王浚的名义,掌管代郡的政务。 现在,似乎终于又有一个机会了。 王浚淡笑道:“陈止在代郡闹出了这么一个事,必然有所布置,而我要准备北疆战事,势必没有办法给你太多支持,也就是说,你得靠自己去理顺那边的情况,对此,你是否有信心?” 吴阶赶紧表态道:“主上放心,属下对此早有打算,他陈止对郑家动手,固然要有所准备,但必然没有算准人心,郑家和其他家族不管关系如何,毕竟都是代郡土生土长的大家族,其他家族见状,当然是心有戚戚然,这就是属下可以利用的地方,陈止看似动手,其实也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一个不小心便会跌落下去。” “你果然有所准备,那我就放心了,这件事交给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王浚点了点头,又嘱托了一句。 吴阶头上流下汗水,连连称是,又是表了一番忠心。 王浚只是笑着,不置可否,目光落到王赶的身上。 他的这个侄子马上就道:“代郡那边的事,交给吴阶是没问题的,当可放心,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应对北地变化,慕容皝之前识破了将军的计谋,突出重围,逃了出去,现在大概是快抵达慕容部了,他定然已经知道将军的决心,不会再抱有幻想,那么咱们的动作也得加快了,更要给段部鲜卑那边提个醒。” “不错,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被慕容皝这个小子迷惑,”王浚点了点头,眯起眼睛,露出追忆之色,“本以为他是个怕事懦弱之人,被现实打击,失去了斗志,未料都是可以做出来的,为的是迷惑于我,否则也不至于让他有逃出去的机会,这人很可能是慕容部未来的当家人,如果能掌握在手里,可是能省去不少事。” 他见王赶又要请罪,笑道:“你也不用把责任都扛在身上,况且这事都过去了,后悔也于事无补,不如向前看,当下最多半个月,战端便要开启,准备可都做好了?” “正要向大将军禀报。”王赶也不避讳吴阶在侧,居然就这么把战时的一些准备,透露出来,直听的吴阶在旁边流汗,不知其意,他心里清楚,这种事如果没有王浚的首肯,王赶是万万不可能说给自己的听的,就是不知道王浚到底有何用意。 果然,王赶这边话音落下,王浚就笑道:“吴阶,你也听了布局,那就该知道,代郡未来会有危险,还敢不敢去?” “如何不敢!”吴阶立马挺直了身子。 “那好,我就再给你吩咐一句。”王浚露出了笑容,点点头,“这代郡将历浩劫” 第五百二十二章 示民以名则归心,示士以险则知难 ,最快更新冠绝新汉朝最新章节! 吴阶神色微变,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倒是王赶在边上说道:“大将军,其实有件事,咱们必须要小心一点,就是那些被陈止从洛阳引来的人。” 一听到这里,王浚的表情顿时就变了,情绪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是好心情被破坏了,瞪了王赶一眼。 王赶低头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等疏忽了,但我们也没有料到,陈止不是贩纸,而是传文,他写出来的文章,居然能带来这么大变化,把洛阳那帮子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给招惹过来。” 王浚摇摇头,没有说话。 之前他派了人,拦截洛阳来客,更想直接在半途,就把这群人劝回去,为此就是付出一些代价,那是可以容忍的。 因为这些,都是为了确保战乱起来的时候,不会节外生枝。 但没有想到,他派过去的人,好说歹说,都说不通,这群洛阳来客,一个个的不仅仅是水火不浸,更好像是铁了心一样,一门心思的要见陈止。 即便派去人隐晦的诋毁陈止,也改不了这群人的目的,而原因就在于通典。 这群人在,战争的时候就是变数,偏偏这种消息,不能透露给洛阳的人知道,否则他王浚的一番谋划,就都白费了。 “这事,怪不了你们,就是我事先也低估此事了,”王浚叹了口气,锐利的目光略微柔和,“毕竟,过去我们接触的人,敌人也好、盟友也罢,就没有陈止这样三重身份的,你先前不也提醒过我么?他陈止是结合了诸多特性于一身的,和单纯的官僚不一样,和世家子弟也不同,乃至和那些单纯的名士也有区别,更不要说和胡人相比了,我们过去对付旁人的手段,面对陈止的时候,有些捉襟见肘了。” 王赶也检讨道:“我也是疏忽了,我是提醒了大将军您,但自己却没有足够警惕,陈止对名士、对洛阳世家心思的把握,远在我们之上,过去我们与洛阳那边维系联系,靠着的是钱财、权柄,以为这样就是投其所好了,却没有想到,名望、风度的追求,同样也是那群人的软肋,以至于被陈止摸准了脉搏,一举拿下,陷入了被动。” “是啊,名利名利,我们掌握了利,以利循之,但陈止却是立足于名,以名诱之,”王浚说着,摇了摇头,“但事已至此,这些洛阳来人还是要继续挡,尽量拖延时间,不能让他们顺顺当当的抵达,然后就是派人过去,让他们不要在代郡久留,并且警告一下陈止!” 他的眼睛里闪烁寒芒。 “到了这个时候了,有些事该硬就得硬了,既然我的宽待,换不来他的投诚,那就得尽快打压下去了,否则出兵的时候,内部留着这么一个人,我心难安啊。” 王赶和吴阶都同时点头,知道了各自的使命。 而他们的这些对话,也原原本本的被角落里的子鼠听得一清二楚,并且传递到了陈止的眼中、耳中。 “我的轻松日子不多了,若是让代郡的几家,得知了王浚的心意,怕是又要让他们觉得有所依仗,横生枝节,所以动作要快一些了,另外,既然墨家的刺客现身了,那两名墨者也得去问问了,给予他们一定的优待和信任,也好做个广告效应。” 代郡,代县。 又有两支马车入城,引得这城里城外之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一个个脸上都颇为兴奋。 这已经不是第一批洛阳来客了,而是第三批、第四批! 时间不过只是过去了一天,就有这么多人先后入城,带给这城中民众的冲击是十分巨大的。 事到如今,无论是城里的百姓,还是城外的佃户,都已经知道这些从洛阳千里迢迢赶来的人,是过来拜访自己的新任太守的,不由就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过去只是听说咱们这新太守的名声大,现在见了这么多洛阳来客,才意识到这名声是大到了什么程度!” “可不是么!咱们这代郡,什么时候有过这等气势?那洛阳可是国都,住在里面的不是大富就是大贵,走在街上拉着一个人,可能就是名扬一方的名士,过去咱们都只能从这走南闯北的商贾口中,窥知一二,现在他们上赶着的赶过来,而且不是一家,是好几家,接连不断!” “对,听你这么一说,咱也觉得是扬眉吐气!” 种种议论,居然让这代县的百姓,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陈止这位太守,甚至引以为荣了。 其实这也不是特例,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有许多相似的事例,其中的一个典型,就是有宋一代的大文豪苏轼苏东坡了。 这位文豪的仕途可谓坎坷,一路被贬,却也因此在很多地方任职,一直到陈止的第一世,还有许多城市有着“苏堤”之称,而其人正是因为名望和能力,一到一个地方,往往就能让那边的百姓有归属感和自豪感。 宋代的科举已经普及,名望尚且有这般能耐,更何况是以名望取品的新汉? 正因如此,陈止也得益于洛阳人的拜访,名声在百姓中迅速扩展开来,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了。 只不过,比起这些名声,陈止更需要的是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好最后的准备。 “这几个防御用的器械,希望两位能尽快的设计妥当,最好这两天就能开始制作。” 正当全城都在议论新近抵达的两队马车的时候,身为正主的陈止,却待在城北的一座作坊里面,正在和两名男子说话。 这作坊是原本郑家的产业,但现在里里外外都换了人,从彭城和下邳送来的陈家家丁,里面不乏有精于经营和管理的,被调配过来,接收郑家的产业,一时半会可能不能彻底摸透,但维持运转还是做得到的。 那些被陈止看重的工坊,还会集中人力,尽量保持着高效。 这座工坊就是其中之一。 而此时站在陈止面前的,正是之前明确投靠了他的公输化和孟黎,这两位墨者。 这两位墨者自从来到代郡之后,就受不复提心吊胆,还受到了陈止的重视,陈止更是拿出了几张图纸给他们,让他们参悟和学习。 “请太守放心,您所说的几种器械,虽然复杂,但方圆图却将大概轮廓都标注出来了,只要将细节之处推敲清晰,就完全可以拿出来制作了,当然了,这还要有木匠的配合,不过我们二人在这上面也有些心得,可以一同制作。” 公输化面对陈止的时候,语气谦卑,隐隐以家仆自处。 陈止满意的点点头,又笑道:“你们也不用担心,我的要求很严格,给你们的时间很短,但只要能够完成,那奖赏也是很丰厚的,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公输化等二人便点头称是,心里却知道那言外之意 能够完成,奖赏丰富,但如果未能完成,恐怕惩罚也不会轻。 两人很清楚,自己来到这里,受到种种优待,可不是陈止慈悲,而是他们身为墨者,有着自己的价值,想要名副其实的享受,就得体现出这些价值,否则的话,吃下去多少,都得吐出来,甚至还要付出代价。 所以这心里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拼命,拿出让陈止满意的结果,维持当下的好日子。 陈止又点了点头,指着几个图纸,说了几句之后,就有人过来通报城中情况。 “又有车马过来了,好,我这就过去招待。”陈止打发了来人,又嘱托了公输化二人几句,这才离开。 他一走,公输化二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刚才陈止在跟前,就好像有一座山压在两人心头,让他们感到呼吸都困难。 不过,人走了,轻松了,想到任务艰巨,二人同样放松不得,很快就投入到了对图纸的改善和推算之中,想要争取早日完成陈止的嘱托。 另一边,陈止则径直前往接待新来的洛阳之人。 实际上,随着几支车队的到来,过来拜访他的人,早就超出了洛阳的范畴,很多人其实是家族在洛阳得到了消息,吩咐身在祖地,或者靠近北方的子弟,来拜访陈止的。 所以这几支车队,其实来自中原腹地的多个地区,只不过因为源头是洛阳,还是被城中人归为洛阳来客。 陈止接待这一批人后,还是像对待张景生他们一样,提及了白纸,又以几篇吊住,随后安排下去。 待人送走,陈止估算了一下时间。 “从王浚那边的消息来看,其实已经很近了,我也没有必要长时间的拖延这些人,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代郡世家的力量整合起来。” 一念至此,陈止立刻吩咐下去,让人把王家、朱家等家族的话事人,再请过来。 这一次,这几家人对陈止的态度,就有了明显的变化,显得疏远和警惕,更是带着敌意。 陈止却不意外,况且他也不打算用常规方法,来收服这些家族,所以等人来齐全了,就直接说道:“代郡将历浩劫,诸位家族皆要陷入险境,便是如此,你们也不愿自救?” 第五百二十三章 观商而知动向 陈止一开口,又是一个让众家没有想到的题目。 其实,这些家族之所以对陈止警惕,乃至怀有敌意,已经不单单是因为郑家被陈止鲸吞,他们唇亡齿寒了,更多的是由于陈止之前拿出的那份名单 之前,几个家族意识到陈止难以搬动,便调转枪头,想要过去投靠,出卖同郡之友,但没有想到的是,陈止干脆将这代郡大大小小的家族话事人,都给请过来了,还一人发了一张名单。 那名单上的内容,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上面记录着的,赫然是这些家族背地里作奸犯科之事,里面有很多隐秘之处,旁人本该无从得知的,也不知道陈止是如何知晓。 那王家、唐家等,都暗暗猜测,陈止或许已经在极短的时间里,构建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情报网络,深入到各大家族。 为此,这几个家族还对族中人、仆等,进行了一次大筛选,想要找到隐藏起来的内应,结果却是陈止的内应没有找到,其他家族,以及大将军府的眼线,被他们揪出了几个,一时之间,几个家族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但这些都是亡羊补牢了,对如何应对陈止的事,还是于事无补。 几个家族的嫡系子弟,都头疼于怎么平息那张名单带来的问题。 虽说当今世家,哪一家没干过一二违法乱纪的事,那些家风纯正的家族,也不能杜绝,更何况是这些边疆世家? 但问题是,那些家族有着足够的背景和靠山,更有偌大的传承惯性和权柄,就算是被人拿住了把柄,也可以断尾求生,又或者干脆就不受影响。 这一点,边疆的这些个家族完全无法与之相比,如果只是郡里、县城,乃至州中的人,拿到了这些黑材料,想要对付众多家族,那其实都还好说,最多是付出些许代价,就可以平息事端,甚至翻过去将闹事的人诛灭。 问题是,陈止的背景来历非同一般,他这么一出手,又有郑家的前车之鉴,众多家族当然人人自危。 当然了,他们也意识到,陈止并不会一口气将整个代郡的家族连锅端了,因为当时大大小小的家族都收到了名单,说明每一个家族都被陈止拿到了把柄,虽然不知道陈止的情报网络,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明白,一旦陈止做得过分了,那么整个代郡都会成为其敌! “陈太守,您说代郡将要陷入浩劫,我等不知真假,但有一点却很清楚,那就是您拿出来的那份名单,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实在是太过凶险了,我王家在代郡的历史,自是不用多说了,今日在下就想代表代郡世家,问您一句,那名单之事,您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王家的王霍似乎被推举出来,领头和陈止交涉。 比起陈止提及的浩劫,他们更关心的,显然还是近在眼前的威胁。 “名单上的事,只是为了给诸位提个醒,”陈止不慌不忙的双手交叉,迎着王霍的目光,与他说着,“我若是要与诸位鱼死网破,亦不算难事,这就是底线了,郑家的事该给你们提了个醒才对。” “太守,莫非是在威胁我等诸家?”王霍眉毛一挑,气势居然毫不退缩,他在权柄上是比不上郡守,但有着代郡的诸多家族作为后盾,在代郡这一亩三分地,他还是足够硬气了。 “不是威胁,只是展示手段罢了,让你们知道,我的消息并非是虚假,所以接下来要给你们看的,一样也是真的。”陈止说着,一挥手,就有那仆从过来,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奉上了一张写满了字的单子。 因为有着前车之鉴,众人一见这单子,心里忍不住就颤了一下,想着不会又是一张罪证单吧,于是彼此对视一眼,才有些不情愿的伸出手来,拿过来一看,一个个的眼睛就瞪大了。 陈止看着众人的表情,对他们说道:“诸位,这次给你们看的东西,上面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写的东西也都是真的,记录着边疆几个鲜卑部族的动向,诸位都是聪明人,在代郡这里生活许久,不可能不知道这单子上所列之事,代表着什么。” “这这几个鲜卑部族的动向,难道是要掀起大战?”王霍看了几眼之后,抬起头,有些不确定的看向陈止。 “记得我刚才怎么说的吗?”陈止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直视着王霍,郑重点头道:“我说了,代郡将陷入险境,面对边疆的战事,一个家族的家产再多,又有什么意义?胡人可不会遵守大汉的规矩,一旦攻过来,什么地契、房契、籍贯,都无法约束他们,诸位的种种,都要被他们夺去!” 原来,这些人手上的单子,写着的就是鲜卑几部的动向,里面还提及了他们最近做的一些准备。 这些情报并不是陈止凭空捏造的,他的情报网络还没有建立起来,虽然已经向塞外派了探子,有些也已经落地,却还不足以窥探这些消息,所以这些消息的来源,其实还是蓟县。 是靠着子鼠折纸,直接从大将军府中得到的消息。 那王浚纵横北地,又有几个部族作为抓呀和打手,论对鲜卑人消息的了解和掌握,整个中原也无出其右者,陈止靠着子鼠折纸搜集王浚的消息,加以分析后,一样能掌握北地部族的战争准备。 这次就是从里面挑选出些许,组合成名单,交给王霍等人一观。 “我等如何能肯定,这里面的内容,不是太守您杜撰呢?”唐典眉头紧锁,问出了心中疑问,这也是在场很多人的心声。 毕竟这北地边疆,本来就多战乱,整个草原的战乱,时常波及此地,是以大多数的时候,都有一种战乱欲来的气息,如今也是这样,几个郡县其实都有征兆,但又有谁能确定,这不是一场小规模的冲突,你说是大战就是大战? “要验证其实很简单,”陈止并不意外这个问题,早就有了准备,“我上面提及了很多细节,比如段部鲜卑在幽州购买的诸产,更有许多靠着隐秘途径流入其境内的铁锅等铁器,你们派人去蓟县周围一打探,就能知道。” 所谓的隐秘途径,其实就是走私。 新汉朝廷盐铁专营,从源头到销售,都被朝廷管控,对潜在对手的草原部族,更是严格限制着出口,轻易不会开放口子,这大规模的铁器出口,更是不容易。 而碍于冶铁水平的限制,这草原部族的铁器运用,始终无法满足需求,于是走私就成为了一个主要的选择,同样也为中原的不少利益集团带来丰厚的报酬。 陈止接着就道:“你们在蓟县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只要派人探查一下最近铁器的流向,和过往的纪录对比一下,就知道增量,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这话并不是虚张声势,这些代郡的家族在蓟县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就算势力扩展不过去,却也时刻关注那边的变化,其中就包括了物价、物产和对鲜卑贸易。 他们生存在边战频繁之地,当然会试图预测战乱开启的规律,所以早就发现了,每当鲜卑有战要发生,市面上的一些物产就会涨价,并且大量朝着塞外出口、走私。 铁锅、铁铲、农具等铁器,正是代表之一。 正像陈止说的那样,只要对比铁器的流出,就能看出端倪,而见陈止说的郑重,其他人也知道这位太守,不敢在这样的事上开玩笑,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按着这名单上所写,那这次的战乱,可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大打!”王霍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担忧。 “那还是尽快禀报朝廷吧!”朱宪吐出了这么一句,随即注意到众人的目光都异样起来,就知道自己说了错话。 “禀报朝廷不是不可以,”陈止开腔了,“但这次的事,参与的人可不止鲜卑,若是一个不小心,很可能朝廷那边还没有反应,幽州方面已经有动静了,而且这草原的事,朝廷其实也不好插手,别看鲜卑几个部族的首领,都受了朝廷册封,但这种事是不会听朝廷的,反而要暴露了我等。” 这话说起来好像没什么特殊的,但其中潜在含义,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听明白了 第一个,事关族群的事,朝廷的话不管用,而朝廷也不会因此妄动刀兵,连匈奴都绥靖了,何况鲜卑? 第二个,这件事不光有鲜卑参与,还有幽州的实际统治者王浚,禀报给他是无用的,反而暴露自身,而越过其人告知朝廷,那更是得罪人的事。 总结起来,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也无力改变,只能被动等待。 “这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战乱爆发,几个部族卷进去,对代郡造成的影响,对自己家族带来的灾祸,众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当初陈止刚得到消息,就分析了局面,尚且要准备许久,层层布局,如今这些家族就算事先听到风声,也没有想到会糟糕到这个地步,登时就没了主意。 但突然,不知道是谁提出一句:“不是还有汪荃将军的人马么?” 第五百二十四章 说动则得其兵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汪荃将军,自然是我代郡的支柱之一,你们之中的很多人,都和他有联系,这一点我很清楚。”陈止却没有露出什么异样,“只不过,他的提议,你们也很清楚,是让你们拿出人力、物力过去,帮助他家强屯兵之地的防备,但是这个钱和人投入进去之后,真的能保护得了你们么?” 他不慌不忙的着:“这代郡北边,虽也是大汉疆域,但如今政务多集中于南边,那北边为胡汉杂居之地,诸位的产业、田地皆不触及,如今将人马从南边调动到北边,等于是从经营完善的根基之地,抽调力量去那边疆的不毛之地,是强枝弱干之举也,如何可行?” 众人眉头一皱,也都听懂了。 这代郡的中南部,以代县为中心,早就成了一片成熟的郡县领域,各大家族经营许久,人手、产业、田地相交,配合起来亦简单而熟练,出了事也方便抵抗,但如果抽调力量去北边的屯兵之地,那就复杂起来了,第一个就是各大家族失去了控制。 “如果是其他时候,诸位失去对一部分人力物力的控制,那也没什么,汪荃将军自然会在其他方面给予补偿,比如这一次,他大概就会以打压陈某的权柄为条件,和诸位谈判,让你们在代郡的利益进一步扩大,而官府势力则会相应收缩……” 听到这话,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其中几人更是颇不自然。 原因无他,就是陈止确确实实是中了,那位汪荃与代郡世家眉来眼去有一阵子了,给出了许多的好处和条件,其中的核心实质,正像陈止所的那样。 毕竟,这代郡的世家,给陈止做附庸也好,给汪荃做帮凶也罢,为的还是自家的利益,以及长远的发展。 这些东西,陈止知道也不算意外,因为本就算是半个阳谋,代郡世家其实也有放出风声,待价而沽,两边讨要好处的意思,看哪边给的好处多,就倒向哪边。 但这些背地里的交易,被当事人直接摆在桌面上,还是让人感到尴尬的。 不过,陈止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众人的想法,继续着:“要从陈某手中夺取权柄,这事对我来,很犯忌讳,但诸位也该想一想,平常也就罢了,代郡尽管受到胡人的威胁,但大体上还是和平的,你们争取到的利益也好、权柄也吧,都能在大汉的秩序下行驶,你们送出去的人力物力,换回来的是切切实实的回报,但现在呢?北疆战事一起,是能给你们保证?你们削弱了自身,强化了汪荃的屯兵,但不久之前匈奴入境,他汪荃可曾有帮助?最后是靠着咱们自己的力量,逼退了匈奴!” 这话让不少人暗暗脸红,他们当然知道,这个所谓的自己的力量,其实水分很大,面对匈奴人的来袭,真正起到作用的,是陈止的布置,以及拓跋鲜卑的援军。 但抛开这些,汪荃的屯兵确实没有发挥什么作用,连匈奴撤退之后的追击,都没有什么战功。 “汪将军麾下的屯兵,在关键时刻,可能无法起到太大作用,但有他在北边为屏障,至少能阻止部族南下,这北边如果战乱、鲜卑各族大战,对咱们代郡最大的威胁,不就是南下的零散部族胡人么?这些人,我觉得汪将军对付起来,并不困难。” 众人思考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陈止顺着声音看过去,入目的是站在人群角落的唐资。 这次召集,大部分都是各大家族的中坚人物,是得上话的掌权者、话事人,唐资与之相比,还是下一代的杰出子弟,影响力有限,却也足够优秀,是少数几个能被邀请过来的辈。 其人话中表露出来的,也是对战局的正确分析,比起其他得知消息后,惊慌失措之人,这唐资的反应,在陈止的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但唐资的话,无疑是在动摇陈止刚才建立的概念。 “唐公子能出这话,明你对边疆战事,是有清醒认识的,但却没有想通,这边疆驻军和咱们代郡世家,在根本利益上的分歧!”陈止笑着出了这么一句来。 “愿闻其详。”唐资则微微站出身来。 “汪荃将军的兵马,归根结底是王大将军的一部,要为大将军的整体目标服务,大将军要的是为幽州谋利益,具体到下面的几支兵马,都要为着这个目标而行动,如果整体目标,和地方郡县的利益出现了矛盾,你们觉得,汪荃将军会如何选择?” 众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唐资却道:“但还是太守您的猜测,不是么?” “是推测,而不是猜测,”陈止却摇摇头,“我可以负责任的跟诸位一句,对于整个幽州、平州来,代郡只是其一部分,而代郡中的一个家族,并不会被王大将军多么看重,甚至可以,对诸位而言堪称命脉的家族传承,对整个两州来,也算不上什么,汪荃将军只要能保证代郡、广宁郡的大体安宁,就算是完成了任务,我请问各位,零散部的兵马,冲入了代郡,大肆杀戮、劫掠,真的是很严重的事么?” 众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陈止却不管他们,自顾自的继续道:“广宁郡的事,我相信你们皆有耳闻,就算不知道的,也该有点印象,为了平息部族纷争,牺牲地方上世家的利益,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只要代郡整体安宁,里面的人怎么样,我想那边的人是不在意的,这种情况下,你们就是派过去再多人,给再多的物力支持,也不会改变,因为做决定的人,可不是汪荃!” 这些话就的颇为露骨了。 广宁郡的消息,其实还在封锁,这个郡本就是被切割出来的,占地不大,而且处于边疆苦寒之地,连世家都不多,经历了几族混战和屠戮,消息一封锁起来,初期还是有效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长期生活在北疆的世家,多多少少都会得到消息,只是碍于王浚十大,不敢生长罢了,但私下里,还是难免会议论一二。 只是,现在陈止清清楚楚的摆在台面上,谈及广宁郡的变化,还是让这群与会之人有些提心吊胆,当下就有几人作势要走。 “先别忙着走,”陈止收了笑容,“我了这么多,里面还有不少是犯忌讳的,为的就是讲清楚当下的局面,诸位都是聪明人,执掌家族命脉,为一时俊杰,听到这里也该知道局面了,那北疆战局,我等没有援军,想要保住家业,全靠自己,靠着你、我……” 陈止指了指自己。 “代郡乃是我署理之地,我与诸君才是真正的利益相关,这不是旁人几句承诺就能改变的,关键时刻,其他人可能权衡利弊,放弃诸位,但我却不会!” 人群中的唐资,再次开口问道:“按着太守的法,汪将军吸纳了人力物力,未必能帮助我等,但太守您之前就透露出,想要收编各家的武丁,万一您把家丁都控制住了,却也不管我等了,那到时候,我们岂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的话,每一次都在众人的心坎上。 陈止刚才一连串的话语,已经让他们提心吊胆了,什么北疆战乱,什么广宁郡的局势等等,让他们都忘记了初衷,这次众人齐聚,本意是要和陈止理清楚,他们本不愿意轻易放弃家中武丁。 毕竟,换成是哪个家族,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哪怕陈止有身份背景,又有洛阳了来客撑腰,也无法让这些传承许久家族,放弃自身的保障 无论是大家族,还是家族,家族武力都是必不可少的,又怎么会放弃? 但如果局势真像陈止那纸上写的一样糟糕,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不是要收编。”陈止看得出众人的顾虑,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将诸位的人手集中起来,统一规划,你们只要还在代县,没有逃遁,便可以监督于我,毕竟这些武装家丁,是诸位家族培养起来的,难道几天时间就能归顺陈某?恰恰相反,陈某要让他们相助,少不得还要有诸位的督促!你们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稳下来了,知道这事是有眉目了。 尽管得好听,可一旦众人点头,陈止就会获得这些武装家丁的指挥权,那可供发挥的余地就太大了,想要收编、统领也不算难事。 关键,就是要让这些世家开这个口。 本来是严防死守,不愿意松口,现在口子一松,就有了可能。 想到这里,陈止的脸上重新出现笑容,道:“我等代郡,出产不多,多以商贾事立,一旦战事爆发,商贾绕行,诸位家中都要受到影响,到时候诸位的势力不断衰减,想要独自扛过浩劫,不去寻找一二盟友,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何不在一开始,就联合起来,守望相助?” 第五百二十五章 得一洞而堤溃 “这件事,我等还要回去考虑一二!” 面对陈止给出的一连串信息,包括唐资在内的代郡世家之人,都有了动摇,只是对于武装家丁重要性的认知,还是无法让他们瞬间做出决定。 更何况,这件事也不是他们一二人就能决定的。 “我相信诸位都会做出明智的决定的,”陈止似乎并不着急,“事实上,郑家已经决定将他们在代县的全部家丁、佃户交出了,有了这个班底,配合我陈家送来的近千家丁,短时间内拉出一个两千多、近三千人的队伍,还是不难的。” 这个消息如此一说,众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其实这本也在众人的预计之中,毕竟郑家现在都如此模样了,可亲口听陈止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感受。 陈止兀自继续说着:“其实,我也不会说什么不切实际的话,就算你们将武装家丁联合起来,交给了我,我也不可能保住你们在整个代郡的产业、田地,万一有胡人部族的兵马,突袭到其他县城,以及一些偏僻的村镇所在,我纵然有着很多兵马,也是鞭长莫及,但……” 听到这里,众人的眉头都紧锁起来,随后就听陈止言道 “但你们在代郡的产业、田地必然有所护持,相信诸位的产业,至少有一半是留存在代县的,毕竟这里才是一郡核心,守住了这里,就可以让诸位的家族元气不伤,这其中利弊,诸君且自思量,话至于此!” 说到这里,他端起茶杯,掀开杯盖,做出了端茶送客的姿态。 下面的众人见状,登时有些难以决断了,最后还是尽数拱拱手,接连离去,只是走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神色凝重。 感受着这些人心中的动摇,陈止微微点头。 实际上,刚才那些消息,已经震动了这些人的心灵,让他们的情绪大起大落,符合运用劝学茶的条件,一旦运用,当场就能说服他们。 只是这劝学茶看起来厉害,也有不少的缺陷,第一个关键点,就是能说服眼下这群人,也不代表能说服他们的家族,这些人固然在各自族内有着影响力,但却不能代表整个家族,他们回去之后,一样要和族中交涉。 陈止当然不可能一个家族一个家族的去说服,那样毫无效率不说,而且更为繁琐,等于是舍本逐末,更何况茶叶其实剩余不多了,陈止未来还有很多地方用得上,不应该浪费在这些本就能说服的人身上,因为马上就要有大用之处。 所以这群人一走,陈止就唤来了冉瞻。 “去把我给唐家准备的那些文书、物件,都拿过去给他们。” 冉瞻还有些不情愿,低语道:“那是不是太便宜唐家了?如今洛阳来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君子您的白纸和文章,未来定可大卖,又何必分润好处给唐家?这不是白白便宜了唐家么?君子,我说一句话,您别不高兴,这唐家再怎么着,也只是北地的一个世家,这好处他们承受不起!” “可以啊,现在都知道从整个局面上来分析问题了,”陈止先是称赞了一句,说的冉瞻颇为不好意思,但跟着话锋一转,“连你都能看出来未来的趋势,唐家会看不出来?” 冉瞻那脸上的一点得意之色,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这纸固然好,但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陈止反而露出了笑容,“一个造纸之艺罢了,如果不是此事正好能与文雅、书法相合,我都不会选定此事,而是会找个更能赚取钱财的事物,现在用这一二纸张,能将洛阳的人引来,其实已是足够,若再能收拢唐家之心,更是有赚无赔!” 冉瞻却听得糊涂,只是不敢插话。 “我来到北疆之后,虽然前后有不少家族试探,但真正靠拢的唯独唐家,我若不能用他们做个标杆,其他家族如何信服?白纸工艺还在手中,不过将贩卖的利润分润出去,其实只是微末枝节,唐家得了实利,我与他们两方的利益相连,才能紧密结合,一损俱损,让他们用心办事!而且挑选此时,将好处说透,就是让他们明白,和些许武装家丁比起来,我对他们唐家的提升更大,让他们做个带头人,当先交出家丁!” 说到这里,陈止停了下来,整个事情的环节,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陈止自家家丁和接收的郑家家丁,结合起来,在人数上已经超越其他家族了,至少在代县是如此,他已经是首屈一指的武装力量。 以此为前提,经过虚实结合的一番劝告,代郡世家的人已然动摇,又有郑家的前车之鉴作为警告,加上大战在即的威胁,陈止要强征各家之力,其实问题也不大,只有很小的几率,会逼迫他们爆发叛乱,或者就是等大战过去之后,善后起来有些问题。 “但与其强迫,不如诱导,整个代郡的武装家丁数目众多,但大头就在几个大族手上,他们现在都在观望和犹豫,瞻前顾后,好像一个正在蓄水的水坝,一旦有一个带头的,就等于是在堤坝上打了一个洞,整个堤坝都会由此而裂!” 实际上,陈止要给唐家好处,目的远不止于此。 由于大战在即,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布置,行的都是霸道之事,但真正要收服地方,还要恩威并施,但陈止从一开始,就谋上了这些世家的人口,这大战正好作为借口,将之整合,这就是谋取,要取就要予,因此未来他会在其他方面,给予这些家族一定补偿,来平衡人心。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些事,要先处理一下。” 想到这里,他又对冉瞻吩咐道:“差不多也到时候了,将那纸坊的小全等人抓起来,送到城外的陈庄,然后召集大部分的仆从、家丁过去观惩。” 冉瞻一听,旋即就摩拳擦掌起来,他早就听说了纸坊里面有奸细,透露了隐秘出去,给外人知晓,陈止那边就有名单,却一直没有公布,现在一说,冉瞻顿时就明白过来,有意要舒展胸中意。 陈止又道:“你先去处理,不过出去之后,把陈舵给我叫过来。” 冉瞻点点头便就去了。 没过多久,如今负责陈府大小琐碎事务的大管事陈舵就来到了陈止跟前。 “这些天辛苦你了。” 陈舵便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云云。 待言语过去,陈止又道:“现在还有几件事要做,南边送来的家丁、仆从也有好几批了,你从里面挑选一些有过寻矿、挖矿经验的出来,我有安排。” 陈舵心中疑惑,据他所知这代郡境内可没有什么大矿,但也不过问,只是点头记下来。 陈止又道:“另外,我早就让你注意的那个何经,可以请他过来一见了。” 陈舵心中一动,点头称是,他心里很清楚,陈止提到的这个何经,身份很不一般,和塞外部族有联系,时常在代县周围行走、探查,因而被人发现,禀报给了陈止之后,这位主上了解了一些事,反而让人按下不动,说是要静观其变。 没想到,现在却忽然要见人了。 想着想着,陈舵又问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还有就是纸坊,”陈止眯起眼睛,“那几个工坊这几天得扩大一下了,跟那些洛阳来客说好的文章,得尽快拿出来才行。” 这纸业的选择,也不全像陈止和冉瞻说的那样,并不重要,因为这也是陈止另外一个大计划的起步,纸张作为知识的载体,将会是他未来的一大武器,只不过当下还显现不出来罢了。 而且,这还只是他拿出来的第一代造纸技术,已经引得诸多家族动念了,而更好的技术储备,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时机成熟再拿出来了。 不过,这白纸作坊的利润,却是实打实的,因此当冉瞻带着消息,拜访了唐家之后,唐家在得知陈止的让步,估算了未来的进项之后,那位唐老太公一咬牙,当先就同意了陈止的要求,将自家在代县中近八成的武装家丁都拿了出来,说是响应陈止的提议,提前联合! 唐家在代郡,那可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了,尽管近些年有些衰落,但虎威仍在,而且他们家族的护卫队伍,比之郑家也是不逞多让,这近八成的代县武丁,严格算起来,也有近两千人了! 不要觉得一个家族在地方上有两千的武装家丁不可思议,这里毕竟是唐家的根本所在,又有诸多坞堡、田庄,平时操练家丁人手,分散到诸多地方巡查,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这个时候的武丁,只有一小部分算得上是专业的护院,其他的都未脱产,属于半耕半兵的性质,平时还要参加农耕的,其实是身兼多职。 这近两千人的八成之说,其实还有水分。 可即便如此,唐家的这个决定,还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代郡世家之中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第二天,那正在朝着代县赶来的吴阶得到了消息后,更是将手里的杯子惊得跌落下来! 第五百二十六章 将军谋郡,太守惩仆 “唐家答应了他的这个要求?” 看了一眼脚边的茶杯,吴阶的脸色阴沉起来。 当当当! 马车颠簸,将他脚边的茶杯颠起来,甩到一旁。 此时的吴阶,正是坐在一辆马车上,和上一次亲自骑马疾行的情况,有了很大的不同,不过这也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急切。 “唐家这么一带头,其他家族恐怕是支持不住了,这么一来,陈止等于是凭空要得几千、上万的人马啊!而且更要命的是,这些兵马在名义上,还归属于各大世家,朝廷的法度都无法约束他!” 一个地方上的官僚,掌管着民政和部分军务,如果突然之间又有过万的兵马,放在历朝历代,哪个王朝的眼皮子底下,都是犯忌讳的事。 可问题是,有些时候,只要稍微变化眉目,就可以让朝廷看到截然不同的情况,因为这个时代的通讯条件,不可能让坐镇中枢的诸公大员们,都清楚知道真实情况,还是要靠下面的层层汇报,来构建认知。 这种情况下,就提供了可供操作的空间。 比如陈永给陈止加派人手,来来去去,算上家丁,也有几千人了。 这么多的人,从徐州迁徙过去,放在哪里都是个问题,聚集在一起,还受同一个人指挥,就更是隐患了,但这位太仆却将诸多家丁,按着不同人的名义给予冠名 所有的家丁,其实都听从陈止指挥,但在朝廷的纸面上,他们看到的是陈止有一部分家丁、陈梓有一部分,其实陈家子弟也有一部分,每个人的都不多。 这样一来,经过上下遮掩,问题就不大了。 代郡的情况也是一样,郑家的武装家丁和唐家的武丁,都归于陈止指挥,表面上陈止只是得到了指挥权,那些家丁的籍贯,在朝廷看来没有变化,属于权宜之计,其实问题不大。 可真正的问题,在将军府这边。 “陈止的势力,在短短时间内,膨胀到了如此程度,对将军的战略都有了直接影响啊!这件事必须要通报给将军,不能有半点迟疑!而且,世家拿出武装家丁给了陈止,等于是完全投靠,如此一来,纵然我过去,也没有施展余地了!必须要尽快阻止他们!” 有了这个概念,吴阶哪里还坐得住,一边安排了人手回去报信,一边是催促人手,马不停蹄的朝着代县奔去! 和朝廷比起来,王浚他们受到的影响无疑是最大的,就好像新汉的北边,出现了王浚这样有兵有钱有粮的半割据势力,让朝廷诸公头大一样,王浚的疆域西边,出现了陈止这么一支人马,一样让他坐卧不安,尤其是在这个战乱将爆的前夕,更是有些投鼠忌器了! 消息的传递,比吴阶的车队要快得多,因此当吴阶还没有到达代县的时候,王浚那边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我现在对这个陈止,是越来越欣赏了,也还真有些佩服他了。”王浚看完了通报之后,却是失笑摇头,“这陈止明显也在为将要到来的战乱,做准备了,你怎么看?”最后一句,问的是自己的心腹、侄子王赶。 “陈止挑选的时间,是非常好的,”王赶微微一笑,似乎并不担心,“我甚至怀疑,他在咱们这边,已经安排了眼线,否则不会这么好的把握住时间。” “不错,我这边的准备已经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最多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没有精力,也没有条件去干涉他了,”王浚眉头皱起,眼底露出寒芒,“如果他还只是个新晋太守,那敲打一下,也没有什么,现在有了这么多的人马,就不能等闲待之了,只能先安抚了,事后再找他算账!” “此战若成,则大将军您的势力一飞冲天,不再局限于北地一隅,草原部族亦要尽数折腰,到时候挟着这般威势,区区一个陈止,当然不在话下,”王赶笑着点头,但忽然话音微变,“不过,属下却觉得,现在也没有必要刻意安抚,倒不如继续让吴阶过去敲打,顺便拉拢其他家族。” “哦?如此一来,你不担心将陈止逼迫过甚,让他在后方捣乱?”王浚看了自己的这个侄子一眼。 王赶却道:“陈止做了这么多的准备,不管是为了自保也好,是另有所图也罢,都是能够理解的,但要统合这股力量却不容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陈止或许能拉起过万人的兵马,但兵马人手,不是越多越好,如何操练,后勤的搭配,这些都是学问,而陈止在过去,并没有统领兵马的经验。” 王浚一愣,然后笑道:“也对,我这是关心则乱,战争可不是两边带着人,一番厮杀就是战争,里面涉及到的道理太多了,陈止突然拉了这么多人的过来,还是用的强制手段,必然不得人心,现在代郡的世家,畏惧他的势力,所以暂时屈从,可一旦他露出了破绽,那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他在代郡做这些事,对蓟县也有好处。”王赶接着就说,“这么多的人马,鲜卑人和匈奴人不可能看不到,尤其是匈奴人,更不会安心,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是整个代郡,从上到下,尽数都被削弱了,也省得将军你分兵其中,所以战后大将军您再出手,就可以一举将这整个郡,纳入掌握,说不定还能改变局势,重新收服陈止!否则,他怕是无法善后了。” “说的不错。”王浚想了想,站起身来,“这么一来,吴阶确实是要去敲打他一下的,也好表明态度,最好警告一下陈止,让代郡的世家知道,战后真正要投靠的人是谁,另外,那些洛阳来的人,也得尽快驱逐出去,但这个就要接他陈止之手了!” 灯火摇曳,倒影在他的眼睛里,仿佛有跳动的火焰。 “幽州乃是我平定下来的,平州更是我开拓出来的,这里的一切自然也要由我掌控,区区一个世家名士,初来乍到就想反客为主?那是想都不要想!” ……………… 当吴阶抵达代郡的时候,确切的说,是抵达代县之时,一切都似乎无法挽回了,在唐家之后,其他诸多家族果然一个接着一个的服软了,接连奉上了自家的武丁。 这事其实并不意外,面对一件事情,当所有人都说好了一同抵挡的时候,但凡其中有一家突然变卦,其他家就要嘀咕着,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那一家是不是得到了什么额外的好处和许诺?于是本来一致对外的局面,就会被相互指责、彼此敌视多代替,最终陷入恶性循环,不攻自破。 无论是前世还是后世,这样的事都屡见不鲜,更何况陈止还确确实实的许诺了唐家好处,这样一来,威逼利诱两全,其他家族哪里还有抵抗的余地。 吴阶知晓之后,也只能徒呼奈何,更让他担忧的,是其人抵达之后,各大家族只派出了族中的小辈过来接洽和拜见,丝毫也没有之前的热络劲儿了。 “还真是世态炎凉,这一个个家族过去跟我联络起来,那是一个比一个积极,现在被逼着转换门庭,就都懂得避嫌了。” 冷笑一声,吴阶的心里满不是滋味,更是意识到,这一次他的差事,恐怕又难办了,可即便如此,也容不得他退缩,于是还没有安顿好人手,就派人去联络各家。 只是一两个时辰过去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好嘛,一个两个的,这时候都有事了,都忙得脱不开身了,”冷笑中,吴阶也有无奈,他当然知道这背后的原因,“那陈止呢?去了解一下陈止在做什么,他一下子收服了真多武丁,想必是志得意满,正在点兵点将吧!去安排一下,就说我要去拜见他。” 不过,等有关陈止的行踪被反馈回来,却让吴阶很是意外。 “你说陈止没有关注世家世家武丁的召集,而是在他新建的田庄中,正在惩戒泄密的家丁?”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吴阶脸色阴沉的问道:“那你来说说,他都是怎么惩戒的?可曾运用酷刑?” “没有,陈止只是将那几个泄密的人关押起来,在烈日下曝晒,据说过几日就会将人驱逐出去!” “这几个月的太阳,可是热得紧,曝晒下来,足以脱一层皮!不过,这样的惩戒也算得当,只是事后把人驱逐了,就不太对劲了吧,既然是泄密之人,这赶出去了,被有心人招揽,岂不是又要继续泄密?” 吴阶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简单,正想着要不要将这几人招揽过来,却猛然间心中一动。 “难道他陈止,想要用这些人做鱼饵,引蛇出洞?” 这么想着,他不由有吩咐下面,让他们注意陈止的动向,了解陈止这几天主要和什么人接触着。 与此同时,在城外陈庄,陈止却正在和几人同坐而谈。 “几位都是有过探矿与挖矿的经验的,对这些当然熟悉,所以这次的事,有你们相助,必可成事,只是行事之时,还要多与道长请教,他在金丹大道上成就不低,这矿藏多寡、品相,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 掌金守石乃寻卝 陈止这口中所说的道长,名为葛禄。 这个葛禄,也是有些来历的,他是与陈止一同入的幽州,算是老班底,其人更有不凡背景,乃是那小仙翁葛洪的亲族,按着辈分,二人还能算是平辈。 不过,这个葛禄的年纪要比葛洪小上几岁,而且自十岁之后,就跟在葛洪的边上,葛洪炼丹的时候,他就在边上打杂,葛洪若是写个道书手记,他也要在旁边侍候。 这事实上就是葛洪身边的长随,某种意义上可以称之为弟子。 事实也是如此,葛洪的诸多亲族里面,能得葛洪看重和欣赏的不多,这葛禄正是其中之一,当初陈止在赴任之前,先归家彭城,与诸多南北名士坐而论道,那里面就有葛洪这位小仙翁。 不过,最后陈止北上幽州的时候,小仙翁葛洪并未真的相随,最后还是派出了他的这个亲族兼弟子过来了。 按着葛洪的说法,葛禄是得了他不少本事和真传了,这炼丹的手段学了,辨认丹方的本事也有。 但他自从跟随了陈止之后,却没有表现出太多本领,至少比起其他几人,还是很低调的,其人倒也安之如怡,不急不躁,也不感到无聊,每日里深居简出,多数时间在自己的屋子里,也不知道做什么,有的时候外出,就好似是漫无目的的闲逛一样,在这代县城里城外前行。 此时,听到陈止的称赞,这位道长却不慌不忙的摇头笑道:“太守谬赞了,贫道没有什么大的本领,不过这辨认一二丹石,自问还是可以的。” 边上的几人乍一听,还以为这道士是在谦虚,可细细一品味,就发现里面的深意了,哪里有一点谦虚的意思,分明是在称赞陈止说得对。 这几个人,也有来历,正是在陈止特地的吩咐下,从送来的家丁里面,遴选出来的佼佼者,过去都曾经与矿藏打过交道,而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挖矿,还进行过近似于勘探一样的行为。 “有道长为引,又有诸位相助,必可手到擒来。”陈止在夸赞了葛禄之后,又顺势捧了一把这几位寻矿人。 “我等必定全力以赴,只是这寻矿之事,并不简单,太守您想在这代县周围寻找,着实不容易,我等这些日子,也在这里转了转,没有见到踪迹。”为首的那人这般说着,他名叫陈井,本姓李,因投靠陈家彻底,干脆连姓氏都改了。 他这边劝着,作势要和陈止科普一下寻矿之法,防止陈止乱指挥。 其实不光是这陈井,连那道士葛禄,其实心里也在权衡,要不要实话告知陈止,防止他们在这里白费力。 陈止当然知道,这代县的铁矿,要到后世才会发现,当下确实难见踪迹,只不过后世的这片土地,乃是蔚县境内,有煤矿和少量铁矿。 这代县靠近并州,也就是后世的山西之地,那山西本就是富煤之地,蕴藏丰富,是以这里亦有煤矿,而铁矿虽然储量不多,但也是相对而言的,只不过开采起来要花费功夫,对此陈止也已有对策。 当务之急,还是要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让面前的这群人行动起来,这样配合着“寻方符”,找起矿藏来也有个说法。 又或者,只要建立起一定的权威,让人相信他的话,那么就算没有严密的理由,也可以让这些人尽心尽力的寻找。 一念至此,陈止有了主意。 “寻矿之艰难,我亦知晓一二,”他微微一笑,“这里面涉及到的些许关键,略有所知,你若有需要的,尽可以提出来。” 那陈井神色微变,忍不住道:“不知主上,知晓多少?” 边上,道士葛禄亦有听闻,微微侧目,面露期待。 闻讯赶来的鲍敬言正好也到了,一听这话,颇感兴趣的问道:“太守之言,从来不虚,既你说略知,那或许都是精通了,不知太守知道集中寻矿之法?” 华夏的寻矿之术,在先秦之时就已有之,那有着传承的矿户有着对矿物的认别和找矿技术。 陈止闻言笑道:“也就是知道一二语句罢了,《周礼》言:‘卝人掌金、玉、锡、石之地。’,我对这矿藏的认知,也就源于此处。” 这里的“卝”,便是“矿”,音同,象征着采矿时,竖井的井口,二横为地表,两竖则为竖井的支护背板,背板要高出地面,乃是象形文字的美妙所在,靠一个字形,就将先前之时的采矿技术表现出来了。 后世的考较,已然证实商周时期的矿井,正如此字所载。 鲍敬言笑道:“矿者,正是金石之道,那《说文解字》曰:金,五色金也;石,山石也,太守一句话,就言明了关键。” 陈井则松了一口气,也笑着奉承道:“主上所言极是,今后这寻矿之上,有何典故,还得请教主上啊。” 唯那道士葛禄微微摇头,似乎略显失望。 陈止笑看了陈井一眼,知道此人有私心,便要敲打一下,这寻矿之事,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先前按兵不动,一来是没有足够的保障,二来是不愿打草惊蛇,给他人做嫁衣,现在这两个问题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才开始布置。 矿藏一事,关系着陈止日后的发展,更要动用签筒之签,非同小可,这最开始的时候,肯定不能任由事情发酵。 于是他便道:“这寻矿靠的是手艺,是传承,可不是文献典籍,不过这文理之中确实藏有旋即,《韩非子》中《内储》一篇,就是例子。” 鲍敬言和葛禄闻言,来了精神,前者便说:“愿闻其详。” 陈止笑曰:“说来也简单,不过一句,其言: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人多窃采金。其实说的是淘金之事,乃是靠着沉积分选之法寻矿,而那《论衡》的《状留篇》则道:湍濑之流,沙石转而大石不移。何者?大石重而沙石轻也。沙石转积於大石之上,大石没而不见,说的正是此理。” 此言落下,陈井眼皮子一跳,葛禄笑而点头,而那鲍敬言更是干脆抚掌而笑,口中道:“此乃重砂寻矿之也,以淘洗对松散,于残积、坡积、冲积之中,采取其物,确实是寻矿之法,虽较为常见,但一般人却不知此法乃是寻矿,皆以为是寻宝,太守言此,果是精通寻矿之事。” “这是抬举我了,”陈止摇摇头,“所谓术业有专攻,我也就是知道一二,不过寻矿之法的诀窍,确实可以自些许前人之言,而找到端倪,如那《管子》一书中,就有《地数》一篇,言‘山上有赭石者,其下有铁;上有铅者,其下有银;上有丹砂者,其下有黄金;上有磁石者,其下有铜金’,凡此种种,皆是由外而寻内,见微而知著的法子。” 他说着众多方法,直听的面前众人又是惊讶,又是意外,那陈井更是脸色一连几变,最后不由道:“这许多方法,我家祖上也曾传授,却不知先贤早有记载,还道是独门之法,主上所言几法,还超出我家传说。” “你这话就奉承的嫌疑了,”陈止却还是摇头,正色道:“我这种种,其实是班门弄斧,远远比不上你,盖因你那寻法,乃是祖传,经历诸多证实,而我不过纸上谈兵,况且我说的诸法,其实也有不同。” “不错,不错,”道士葛禄却是笑着点头,“太守果是知之,这以赭石者寻铁,实乃以风化而寻丹石之意,那《山海经》也言:‘中有美赭,则其阳多金,其阴多铁,以赭寻铁,古已有之,我那老师就曾言,红山则山之处铁矿者,矿如石块,色微赤。” 陈止也笑道:“正是这个道理,除了这赭者之别,我刚才提及的铅者、丹砂、磁石,又有陵石之下有铅、赤铜,山上银山下丹,其实皆为共生之法,这又是另一种寻矿的法门,铁铜共生、铅铜共生、银汞共生等,皆有迹可循。” “果是此道行家,”葛禄点头称赞,但跟着话锋一转,“但既然如此,太守就该知晓,这代郡境内,至少是代县一地,并不容易找到这样的地点,否则这矿藏早就该被开采出来了才对。” 陈井等人听到这里,都是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唯独那鲍敬言神色微变,露出饶有兴趣的样子,打量着陈止,做出了等待之色。 陈止却是从容以对,笑言:“此话不假,不过诸位也该知道,上面说的些许寻矿之法,其实寻找的都是那些潜藏较为明显的矿藏,对于覆盖过厚的矿藏来说,这些方法也就不怎么精确了,是以又有那浅坑法、浅井法、探槽法等不同之法,可供探查。” 他每说出一种方法,旁人脸上的惊奇就增加几分。 “这几种方法,涉及到的人手和精力,就更大,耗费的时间和物力也更多,往往还和开采工程相结合,是更为复杂的探矿之法,没有足够的耐力和精力,没有足够的权势指引,很难出结果,而陈某现在要做的,就是这种!不过,和你们想的还有一点不同,陈某却又有一种独特的寻矿之法,运用此法,当可事半功倍。” 第五百二十八章 有人拜 这古来探矿,肯定不能单独看着眼睛,靠着去分辨地表上的特征,还要有一定的工程方法。 但天下广大,哪怕只是一郡一县之地,也有诸多地貌,不乏复杂之地,要从这么广阔的地界中,却寻找一二,就算不是大海捞针,至少也是湖中捞针、河中捞针。 这样的环境下,探矿就成为了一个高投入、低收益的项目,再加上官府在里面的介入,寻常人、哪怕是王浚这样的地方大军阀,往往也不会分出人力去做,完全是出力不讨好。 因此陈止说他要来做,难免就引得旁人意外了,对他的这个举动,有些看不懂。 结果,陈止却说自己有特别的探矿方法。 “既然太守您有特殊的寻矿之法,那想来以您的身份和作风,是不会说些无凭无据的话的,我等就等着太守您的指示了。”那葛禄倒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见陈止说的头头是道,对寻矿之事,并不是一无所知,就一副全凭吩咐的样子了。 实际上,这位道士最初,也是抱着肉食者鄙的想法,觉得陈止是不明就里,不知道这探矿、寻矿的坚信和苦难,因此一拍脑袋,就要在这没有太多矿藏迹象的代县,劳师动众,最后白白劳作一场。 可既然陈止不是一无所知,恰恰相反,听其言、观其语,分明是对这寻矿一道,有着深刻的认识,那想来就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筹谋了。 实际上,最初听到陈止的打算,葛禄并不如何看好陈止的打算,但慢慢停下来,却越发的期待和敬佩了,更是好奇陈止所言的探查之法,到底如何。 一念至此,这位道士不仅不担心,也不鄙夷了,就问:“不知太守的寻矿之术,要如何运用?” “此法,很快会详细述说,但还请几位先回去,将这寻矿、探矿的准备,都做妥当了,我再安排一些人手过去帮忙,将寻矿之术奉上。”他见了几人表情,知道他们的想法,便笑道:“诸位不用担心,这事今明两日就有结果,就要开始寻矿了。” 陈井等人连连点头,表了一番忠心,但心里却思量着,陈止要派人过来协助,是不是为了偷师,从他们这里接见一些独门的寻矿之术? 别看陈止说的方法很多,但落到具体的操作上,还是有许多的技巧和经验可以遵循的,这些东西也是他们这些探矿世家传承的一部分。 只是这群人却错估了陈止的打算。 “这五张寻方符,可以用来寻找矿藏,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但毕竟是有着数量的,未来我不可能局限在代郡一地,那么要是寻找其他地方的矿藏,又该如何?难道用完了五张,就只能等待下次抽取了?这样显然不行,太过被动的,所以要派人过去纪录,将这探寻过程中的一些特性,总结成要点,同时将一些探矿工程的关键,反复推敲出来,如此一来,未来即使没有了寻方符,也一样能去寻矿,基本不受影响。”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止又盘算起来,要选哪几个人陪同。 这要挑选的协同人选,也是有讲究的,一来是要有学习精神,二来是能有一定的工匠功底,三来,还要足够忠心,是陈止放得下心的人物。 想来想去,那在纸坊工作的李立和李威兄弟,就浮上他的心头。 这两兄弟负责纸坊以来,也算是一切顺利,那李立作为兄长,老成持重,维持着纸坊的运营,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而其族弟李威却是在匠道上很有天赋,本来就掌握多种技巧,在运营纸坊的时候,更是举一反三,从陈止传授的造纸术中,又有了微小的创新,减低了成本,提升了效率。 值得一提的是,这纸坊之中的匠人,其实都不能完全掌握完整的造纸流程,连李立也不例外,偏偏李威就靠着观察,掌握了较为完整的流程,对此李立曾经找陈止反映过,意思是让李威暂时回避。 对此陈止倒是没有同意,能凭着本事自己完善流程,那说明李威值得培养。 所以,现在一联想到这技术相关的问题,陈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李家兄弟,准确的说,就是李威此人。 另一边,在被陈止交代之后,葛禄便就告辞,而陈井等人一看这情势,也很是识趣,立刻就告退了 倒是那鲍敬言留了下来,看着陈止,笑道:“太守的本事,真是越来越让在下看不透了,过去只是书法出众,而今连这寻矿之事也可知晓,到底还有多少,是太守您不会的?” “至少先生的本事,陈某就望尘莫及。”陈止笑着回应,却不是奉承,而是真心实意,这些时日以来,他与鲍敬言接触,逐步意识到这个人的思想和学识,都是一顶一的。 鲍敬言摇摇头,却忽然说道:“这葛禄乃承葛洪之能,那小仙翁虽说多有玄虚之言,但本事却是实打实的,不是一般人可比,其人断矿之能,天下怕是无出其右者,得此人弟子相助,确实能事半功倍,只是唯一可虑者,却是按着朝廷之制,这开矿之事,怕是不会那么简单,尤其是涉及铁矿,一旦显露出来,怕就要招蜂引蝶,引得四方皆来。” 说到这里,他看向陈止,笑道:“太守您这般大张旗鼓的召集人手,又有分派,相信是胸有成竹,能寻得矿藏的,是以在下才有此一问,以明其心。” “先生果是思虑周详,”陈止点点头,并不回避这个问题,“这田租、口赋、盐铁等,本就是国朝得利之根本,董仲舒就说过:‘田租、口赋、盐铁之利,二十倍于古。足见其重,官府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孝武皇帝受盐铁之利入官府以营之,设铁官,官吏铁卒徒,自此几百年,盐铁专营虽有反复,但无断绝之事,是以寻得了矿,官府第一时间就要介入,就算因为种种缘故,暂时不能接手,也得向上禀报,否则事后追究,就是一个罪名。” “太守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行之?”鲍敬言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止,“如今,您招揽了人手,又拿出特殊的寻矿之法,耗费人力物力和时间,在这本来就贫瘠的代县搜寻矿藏,事后岂不是便宜了朝廷,毕竟您乃是流官,不可久居此地。” “这里面自然还有缘故,另外,鲍先生您不会不知道,这地方大族,对矿场的影响,”陈止笑了笑,越过一个话题,将关键集中到了矿场之事上,“武帝专铁之前,豪族大家,得管山川之利,采矿、煮盐、鼓铸,无有不做,一家聚众,千余人都是少的,天下世家皆如此,那武帝固然雄才武略,但要一口气断掉这么多家族的财路,也是不现实的,更何况那许多冶铁之家,还是朝中重臣,于是折中之后,这盐铁之事,其实地方大族还有参与,无非多寡罢了。” 鲍敬言眉毛一挑:“莫非太守就是起的这么个心思?要让陈家伸手其中?” “然也,却也不全是,”陈止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我与陈家的影响力,会深入其中,但并不是要和朝廷分庭抗衡,不过这里毕竟是边疆,矿藏开采出来之后,要面对诸多威胁,先生也知道,朝廷对于边疆的情况,是有权宜之计的,郡守都能管理一部分军务,这矿藏自然也有一定主导,远的不说,那位王大将军的麾下,幽州几个矿地,这其中收获几分,可都是入了他的腰包的,如此才能得满军饷。” 鲍敬言听到这里,不由点头,只是这心里却很清楚,朝廷固然是财政捉襟见肘,加上北方灾祸连绵,因此无法满足边疆军阀的需求,是以让边疆之人有了自筹军费的机会,进而有了割据之实。 但陈止在表面上,还是一地太守,这军费也好、军队也罢,理应求助于幽州衙门,哪里需要自己靠着矿藏筹集。 陈止明显看出了他的想法,又笑道:“先生不要忘了,我虽是太守,但还有一个征北将军的头衔,这个头衔在这里运用起来,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鲍敬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再看面前的这位年轻太守,心里却有了异样感觉。 这位徐州名士,该不会自从得了那征北将军的头衔之后,就惦记上了北地吧?那张应和王浚的举动,看似是在为难陈止,但换个角度一看,又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还在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却是陈舵来了,见了鲍敬言之后,恭恭敬敬的行礼,欲言又止。 鲍敬言一见,就明其意,笑道:“太守你还是忙正事吧,我去看看我那些无用之书了。”花落,拱手而去。 送走了鲍敬言,陈止让陈舵说明来意。 “那召集过来的几家武丁,发生了些许争吵,虽被压下,但看起来并不稳固,另外……那吴阶派人过来递了名帖,想要拜见老爷您。” 第五百二十九章 见此见彼? “吴阶想要见我?”陈止闻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他此来,是秉了王大将军的命令,过来敲打我的,本意是让我老实老实,没想到半途就得知,这代郡的大小家族,忽然将武丁都交出来了,在他看来,这是诸多家族都向我服软了,他已无计可施,所以这拜见我之说,必然有所图谋。” 陈舵揣摩着意思,问道:“那老爷您这意思,是要见他一面?” 陈止却笑着摇头道:“既然知道此人本意,又明白他不怀好意,那还有什么好见的?告诉他派来的人,我这几天忙于公务,无暇脱身,恐怕是无法招待他了,让他在代郡好生游玩,吃好喝好,玩好睡好,什么时候要走了,我去给他送行。” 陈舵听得一阵咋舌,这话听得他都觉得堵得慌,要是让吴阶这正主听到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总归不会太好。 他这边还在想着,陈止则已经话锋一转,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你说召集的武丁,有冲突的迹象?” “是的,是杨君那边派人过来通报的,”陈舵赶紧收摄心思,“这具体的情形,小人是不知道的,不过看那通报之人的样子,局势该是不容乐观的。”他为陈府管事,当然管不到这名为家丁,实为武装的那群爷,但察言观色的本事乃是行家,一看通报人的表情和模样,就知三味。 陈止点头道:“也好,把人叫来,我详细问问,这个事是眼下最要紧的事,迫在眉睫,其他的都可以往后推一推,唯独这兵马之事,已在日程之上。” 陈舵点点头,很快就把那报信的人带了上来,其人的脸上还能看出因为急切,而渗透出来的汗珠子。 “不要着急,慢慢说,情况该不至于太糟。”陈止安抚了其人,便详细询问起来。 其实,那武装家丁聚集之处的情况,陈止比眼前的这个人,还要了解几分,原因就在于十二生肖折纸。 但有些过场,还是要走的,否则就太过离奇了。 眼下,这各家的人马还没有来齐,虽说各家都表示要交出人,加以配合,而且也都认命了,但真正施行起来,除了真正咸鱼一般的郑家之外,就算是得了许诺和好处的唐家,也有着拖延的举动。 当然了,有些并不是有意拖延,毕竟家族内部也是错综复杂,有着各种流程和交接要走,又有不同的派系要安抚、说服,乃至镇压和打击。 种种因素结合起来,所以到了现在,每个家族拿出来的兵力,都不过是自家的三四成罢了,现在都聚集在了新近建成的陈庄周围。 不过,陈庄在建设之前,明显就有所规划,分出了一部分,搭起了架子,用来安顿这些个武丁。 如今,约莫有近五千家丁,已经在这里聚集了。 尽管事先有着安排,但负责管理和安顿的人手,却没有足够的经验,因此这些聚集起来的家丁,难免就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再加上本来就分属不同的家族,这猛然间碰到一起,矛盾激发,再有有心人在里面挑拨、怂恿,各种争吵和斗殴,便层出不穷。 “不过,斗殴和争吵还算好的,毕竟还是小事,兵营之中好勇斗狠的人多,不算什么坏事,但若是控制不住,就有可能变成哗变,乃至彻底失控了,这是要杜绝的。” 听着那人回报,陈止这般说着,随后就道:“这样吧,你先回去通报杨宋,让他将那几个挑选出来的管事人都集中起来,我随后过去和他们吩咐一番,正好从明天开始,就得开始操练这些人了。” 报信人点点头,赶紧就去禀报。 陈舵这时又从外面走进来,汇报道:“老爷,那位何经何先生,过来拜访了。” “何经?”陈止点点头,笑道:“他来得正好,与我一去往陈庄外面吧。” 陈舵闻言一愣,却还是第一时间点点头,转身就去通报了。 两人口中的这位何经,与慕容部的慕容皝关系亲密,先前就一直在关注农事,如今却又将这关注的要点,转移到了武丁的集合之上。 陈止先前就吩咐了人过去,说是要将这为何经先生请过来一叙,但却被他因故推辞,陈止也不强迫其人,没想到对方会挑选在这个时候见面。 陈止这边将命令传出去,作势要走,就有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选在这个时候见主上,恐怕就是看准了主上如今诸事繁多,身边有没有太多帮手分担,可能会有顾虑不过来的地方,想要浑水摸鱼,给慕容部要求一些好处吧。” 陈止一听此声,便露出了笑容,迎了上去。 就见风尘仆仆的苏辽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见陈止的面,就恭恭敬敬的朝陈止行了一礼,口中道:“见过主上。” 陈止笑着将他扶起来,说道:“图清,你可算是回来了,这次你在洛阳为我运筹帷幄,当真是功劳甚大!不过,你不在我身边,这代郡的许多事,也确实积压下来了,那何经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想要挑我忙碌之际,趁乱得些好处啊。” 苏辽归来的消息,他早就知晓,有人回报过来,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不过陈止还是提前吩咐了门房等处,让他们不得阻拦,领苏辽可以长驱直入。 “这次洛阳之行,都是依照主上之言行事,又有陈梓君相助,否则断然不可有这般顺利,辽不敢居功,”苏辽站起身来,摇了摇头,“至于那何经之算,也只是他一人之想罢了,以常人之事测度主上,必败无疑,莫说没有我等在旁,就算我等在边上,也是多受主上提点,根本不会让何经占了便宜去。”他的语气中有着一股诚恳,说的是肺腑之言。 “过谦了,”陈止笑了笑,“我如今能成此势,全靠你在洛阳谋划、经营,才有洛阳诸家子弟前来,给我借势,你说这些是我谋划,但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换了一个人,就算知道我的计划,也未必能够让我如愿,图清你就不要再谦虚了,咱们也不说这个了,关于这个何经,你听你的口气,似乎知道不少。” “不错,先前主上让我伺机建立谍报,是以查阅了些许卷宗,对着周围几个部族的人事,略有所知。”苏辽点点头说着:“这何经在慕容鲜卑虽然名声不显,但其实对慕容部影响不小,他乃是北地大儒刘讃半徒半友,刘讃此人精通儒学,为北方所敬仰,更是慕容皝、慕容翰等慕容族世子的老师,何经与刘讃关系密切,得其才学之传承,又借此成为慕容皝的心腹谋士,更时常以经学、儒学规劝慕容皝,算是慕容皝的半个老师,因此也得慕容皝之父慕容廆的看重,是以在慕容一部中地位不低。” “图清你就是谦虚,你这短短几句话,将来龙去脉交代的一清二楚,哪里只是略知,分明是深有了解,换了个人也比不上你清楚啊。”陈止笑着叹息,随后就道:“不过,此人既然有这等身份,那更要郑重对待了,此次邀他同往,正好诉说一二,说不定还能得慕容部之力。” 苏辽却皱眉劝道:“慕容部这次受多方围攻,自身难保,恐怕此战过后,就要除名,与慕容部族走的太近,恐怕会有后患,主上何不保持距离,只从这何经嘴里,刺探一二情报即可。” 陈止却摇头道:“只是刺探情报,何经这样的人如何肯说?他随慕容皝同来,却独自留下来,可见是有主见的人物,敷衍了事只能徒增其恶,倒不如和他们联络一二,况且这凡事皆有两种,我等抵挡战乱余波,伺机壮大,只要坚持下来便是胜利,但也不该否定其他可能,多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就算事后慕容部灭绝,推脱为传言即可。” 陈止自然之道,这慕容一家子可不是简单的主,这是个一连建立了几个国家的家族,不容小视,看似不可能的危难,未必就不能度过。 只是这些却不能明说。 不过,他的话却让苏辽皱起眉头,说出了一直以来的一个担心:“主上,有句话,我想了很久,不吐不快。” “但说无妨。” “当下战乱乃是无法改变的事,我代郡只能被动防御,争取要度过这个难关,若是度过不去,一切休提,是以其他都要为此让位,但若是度过了呢?” 苏辽的话中有一股沉重之意。 “若是度过了,可大将军王浚的势力也要膨胀,到时候主上您在代郡的这些作为,必然要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我等如何抵挡?如果,让他知道了您和慕容部又有牵连,那就是一个绝佳的借口,我若是王浚,定会以此为凭,彻底将代郡扫清,到时候主上您的处境,绝对不妙,还望三思!” 陈止闻言,并未言语。 苏辽又道:“我听说那吴阶来拜访您,不如一见,此人利欲熏心,一心只在自己得失,是以看不清局势,但若是能以他为突破口,也好给日后留下一线,和王大将军不至于兵戎相见,见他,要强过见何经!” 第五百三十章 隐忧? 平心而论,苏辽的看法是正确的,因为从正常的角度来看,北疆的战乱是王浚的大战略之一,也是鲜卑内部矛盾挤压的结果,别说是陈止,就算是朝廷也无法阻止。 面对这种大势,无论是视而不见,还是逃避,最终都是没有用的,因为再怎么鸵鸟,当战乱爆发之后,切切实实的兵锋直指过来,那都是无从躲避,也无从抵挡的。 所以陈止做的诸多准备,苏辽等人都是不打折扣的去完成,全力以赴的串联,因为不度过这个关卡,后面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不过,度过之后的问题,也要提上日程了,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就是为了能挺过去,那么挺过去之后呢? 度过危机,也就意味着战争结束了,北疆经过一轮战乱,重回平静,各种权力关系重新回到原本的状态,但不同的是,王浚的势力已经膨胀了。 但王浚折腾了这么一圈,最后的目的就是彻底掌握北地,同时将部分力量隐蔽起来,让朝廷难以发现那些草原部族的效忠,正是表现形式之一,在朝廷方面看来,这些部族还是独立的,但只有了解详情的人才会明白,这些部族的兵马,一样可以被王浚调动。 况且,不管他的力量相对于朝廷而言如何,至少相对陈止的代郡来说,是觉得的强权,至少苏辽是这么认为的。 “在经过了一番战乱后,咱们代郡能保证不衰退、不破败,就已经算是难得了,很难趁势壮大,真正的壮大,其实是在战前实现的,便如主上您现在所做的,将各家力量结合在一起,但即便如此,依旧不是现在的王浚的对手,甚至只能和王浚布置在广宁郡、代郡的屯兵力量相当,况且,主上的这股力量在北疆战乱中必然会被削弱,再加上各家各怀心思,会越发衰退,而王浚经过筹谋,掌控草原,力量增长,此消彼长,到时候我等只能处于更大的劣势之中。” 陈止点点头,说道:“我明白的意思,乃是为后事计,不过有一点你可能没有看出来,那就是我即使后退,表现出敬意,王浚也会就此放过我,我若是在战后主动恢复秩序,将兵丁还给各家,自废武功,王浚只会认为我是软弱可欺,更方便下手而已,绝不会有其他可能。” 陈止当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因为他通过折纸,早就知悉了王浚的心思。 “不过,你放心,这方面我也在做着准备,这纸坊、洛阳来客,乃至一部通典,无不是为此在做准备,但当下确实还不是分心的时候。” 听到陈止这么说,苏辽便知其意,不复多言,点头称是。 随后,陈止便带着苏辽一起,去往外面武丁所在之处。 他之前也在陈庄之中,惩戒了小全等几个背主家丁后,就又回到城里,和葛禄等人见面。 现在这一走,也不理会吴阶派来的人,径直去往城外。 只是在出城之前,那马车微微一停,将等候在那边的何经等人请了上来。 何经只带了一个仆从,是以轻轻松松的就登上马车,算是轻装上阵。 实际上,在他接到陈止的消息后,跟随而来的不少仆从都乱成了一锅粥,担心陈止请他是去赴鸿门宴,有的人还劝他要多带些人赴宴,却被何经一句反问问住了 “若是那陈太守真的有心要对我不利,那我只要还在代郡,就无从躲避,带上十个人,和带着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反而平白让人看低,觉得我这胆子小如老鼠。” 带着这种心思,他在陈止的面前倒是颇为放得开,这一上来马车,看到了苏辽的身影,也只是愣了一下,便笑道:“早就听说苏先生的名号了,一直未能得以拜访,颇为遗憾,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真是吾之幸事。” 苏辽也客气的说道:“我对何先生的大名,也是久仰了。” 何经哈哈一笑:“听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这身份是瞒不住了,但既然太守邀我同乘,相信定有一番布置。” 苏辽神色不变,但心里却警惕起来,觉得这何经定是看陈止陡然间集合了代郡的大部分武力,有了其他心思,不可不防。 就在两人的异样心思中,马车缓缓行驶,离开了城池,抵达了陈庄之外。 这陈庄其实是半个坞堡,只是围墙还没有建立起来,因为是新近建设,还有一大部分没有竣工,有不少帮工在里面忙碌着。 只是,单从已经建成的部分中,何经就能看出森严的法度,知道是经过精心布置的,附和兵家之意,内蕴诸多心思,这心里不免就留意起来。 他也是听说过,知道这陈庄的布置,其实是按着陈止的规划而定的,有心要探究一番。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马车没有在这部分停留多久,就直奔着后面的兵丁聚集之处而去了。 这片地方,是特地留出来,让兵马驻守的,是陈止在陈庄建立之前,就已经定下的部分,此时却已经人满为患,但放眼一看,就能发现分成了几个阵营,为首的一些人,更是立于最前面,隐隐对峙,能清楚的在这些人的脸上,看到那种相互不服气,正在争执的味道。 “这是军中龃龉啊,也对,这么多不同家族的人聚集在一起,各自有着不同的烙印,背后家族还有可能存在矛盾,加上有心人的怂恿,不出问题那才有问题,只是不知道陈止要如何处置?” 何经这样想着,又注意到这些人在陈止到达之后,明显都压抑着各自的情绪,保持了克制,心中暗道,这中原的尊卑之念还是颇为有用的,至少拿出来控制场面,还是非常有效的。 这想着想着,就看到陈止走上前去。 苏辽紧随其后,在旁低语,好像是出招。 陈止则只是摇头,说道:“时间有限,事急从权,这个时候一切都要直接,我有更简单的法子,须得快刀斩乱麻。” ……………… “那位就是陈太守啊,看着真年轻啊,可能还不到二十吧。” 远方的人群中,正有几人聚集在一起,其中一个身材高大,但是很是瘦削的男子,正在嘀咕着。 这人名叫姜洋,是自唐家而来的佃户,有着一膀子力气,被遴选出来成了武丁,但还没来得及操练,就赶上了陈止这事,便被直接送了过来, 他这边低声嘀咕着,身边还有两人在旁倾听。 他们离带头的那几个人不远,但身处人群中,不引人瞩目,好多个话说起来顾忌不多。 这高大男子一说,就有个低矮、略胖的同伴笑道:“你这可就走眼了,人家太守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锦衣玉食的,哪里和咱们这些苦哈哈一样,你看他细皮嫩肉的,但能做到太守这样的大官,更是明传天下,都有人不远千里的从洛阳过来拜访,那肯定年龄不小了,我估摸着,怎么着也得三十多了吧。” 这人乃是姜洋的同乡同村,但家中略有资财,名唤王牛,在这王牛边上,还有一个人,叫做姜喜,他年龄看上去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在后世还在上学,但这个时代,这已经是家中的主要青壮了。 听了王牛的话,不由惊叹了一声。 这三个人的关系亲近,来自同一个地方,是以关系亲近,平时都是一起行动了,这骤然来到了一个较为陌生的地方,本能就会抱团,所以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又新近了几分,几乎是无话不谈了。 “这次的事,其实也怪这位太守,”那姜洋却忽然招了招手,示意两个人靠近一些,“你看看,他忽然要集中这几家的武丁,偏偏又让咱们在这么热的太阳底下站着,这能不能出事么?我听说,陈家有几个背主的家奴,就是被这样惩罚的,咱们过来是给他帮忙的,这还晒上了,能不恼怒么?所以带头的那几个人,才会出面。” “说的不错,”王牛点点头,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还看了看自己的两条胳膊,“我这被晒黑了不说,连皮都要起来了,听说刘家那边又几个家丁,干脆就是晒上了,还有当场昏迷的,你说厉害不厉害。” 姜洋补充道:“可不是么?太难这么热,火气本来就大,暴晒半天,一点就着,表面看起来是几家不和,其实是对这位太守心有不满啊,我倒是挺想知道,这位太守要如何处置。” 听着两个好友的话,那少年姜喜也好奇起来,便朝着陈止所在之处看去,就见这位太守已经把几个家族带头的家丁召集起来,正在说话,从这几位家丁头子的脸上,能看到惊讶和意外。 “这几人怎么都是这个表情?那陈止说什么了?” 正当三个好友疑惑之际,前面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哗然,而后就有不少人交头接耳,那姜洋和王牛一看,就知道前面的人群得到消息了,赶忙找了相熟的去打探消息。 这一问,两个人也是傻眼了。 “居然是要请这些头子们,去喝茶?” 三人面面相觑。 同一时间,陈止回绝拜访的消息,也传入了吴阶的耳中,令他暴跳如雷,旋即又听说了家丁之事,顿时一喜。 “好你个陈止,给脸不要脸,也罢,正好趁机让你知道厉害!”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两杨论兵 “去给我将潜藏在代县的探子名单拿来!”暴怒之后,吴阶迅速冷静下来,立刻吩咐下去,“再给我搜集陈庄那边的情报,我要随时掌握那些武丁的动向!” 下面的人立刻一脸恭敬的应下来,转身便去处理。 看着手下离去的背影,吴阶冷笑起来。 “陈止啊陈止,我现在是拿你没有办法,但你的破绽未免太多了,而且有些事不是靠着名声就能压下来的,恐怕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火山口上!” 想着想着,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眼睛里的怒意和恼火还未完全散去,这一次他再过来,实在是太过不顺了。 相见代郡的家族,结果这些家族都在敷衍,要低头过去拜见陈止,降低对方的警戒心,然后徐徐图之,伺机给陈止一个厉害,但陈止连见都不见他,根本无从下手! “等着吧,代郡的这几个家族,不识好歹,他们以为陈止一时得势,便要投靠,根本就没有远见可言,先让家丁乱一乱,也好让他们知道厉害!到时候,不用我再去找他们,一个个就该知道过来见我了。” 带着这样的打算,吴阶接下来又吩咐了不少,准备发动在代郡的一些眼线和细作,来扰乱局势。 将军府的这些细作,分散在各个地方,其中不乏混入了各大家族的家丁队伍中的,而且有些还颇有地位,只要调动这些人,一同发难,顺着现在武丁之中的不宁气息,那在吴阶想来,纵然没有哗变、兵变,但让陈止焦头烂额,让诸多家族知道厉害,还不是问题。 可两天之后,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吴阶瞪大了眼睛,满心的无法理解。 “那诸多武丁,已经按着陈止的指令,操练起来了?先前那等剑拔弩张的局面,竟然不复存在?这怎么可能?那可是足足几千人,将近五千人啊,这么多的人,想要管理都是个问题,更不要说操练了,之前更是闹出了动静,有矛盾深藏其中,这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他陈止凭什么就驯服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再探!” 吴阶惊讶的时候,整个代县也在因此而疑惑,包括那些答应了给陈止送去武丁的家族,同样也在困惑着,他们本不认为陈止能解决的这么快速,以为还能拖延一阵子。 “消息可靠么?” 唐家的唐资,在得到消息之后,眉头紧锁,从报信人的口中进一步确定后,做出了决定,要亲自过去看一看。 当他到了地方,却看到自家的一些个武丁,与其他家丁混在一起,在那陈庄的一片沙场空地上,正在行着队列,一下一下,却是歪扭七八,不成正样,看的唐资直摇头。 “这些个家丁,平时可没做过这些,只是为何太守要让他们这样来回行走,感觉并无多少意义,那北疆战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降临,时间紧迫,难道不该抓紧时间教授他们战场杀敌的本事?又或者,不指望他们杀多少人,但至少要护持各家安宁,那就得会护持、防御的阵势,只是这兵家的事,我却是不懂的,也不知道太守这般布置,到底是对,还是错。” 想着想着,他一抬头,却看到前面有两道熟悉的声音,正是杨宋、杨元这杨家的兄弟,二人似乎正在争吵什么。 这杨宋是跟着陈止一路过来的,而杨元则是带着杨家的骑兵过来,来到之后一直统领着骑兵,和陈止的关系也算不错,但平时行事颇为低调。 两兄弟来到代郡也有一阵子了,他们出身杨家,代郡上上下下,都存着讨好、亲近的心思,再加上两兄弟也是世家出身,平时与人结交,也不会选择布衣百姓,而是倾向于年龄相仿的世家子弟。 唐资虽是唐家庶出,但名声起来了,又有能力,现在也执掌唐家的一部分权柄,隐隐是未来家主、族长,是名副其实的代郡的青年才俊,杨家兄弟便与他有了些交情。 现在一碰上,唐资也不矫情,上去就打了声招呼。 杨宋、杨元立刻都各自住嘴,停下了原来的话题,都对着唐资笑脸相迎。 唐资心中好奇,但没有直接提问,而是询问道:“据说现在聚集于此的家丁,已经不下五千,但我看着来来往往的,倒是不显得多么拥挤,是否是太守他布兵有方?”说话的时候,唐资有意的看着面前两人的表情,见杨宋无甚变化,但杨元却露出了意思不以为然的意思。 杨宋跟着就开口解释道:“五千多家丁,并不是聚集在一起,挤成一团的,若是如此,那也不用操练了,太守将之分化,重新划分了地区,让这些个家丁在陈庄周围分布,各自操练。” “原来如此,这太守的练兵之法,当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唐资对练兵之道,其实也不甚了解,说这话纯粹是出于试探,但话音落下,立刻注意到杨元的表情颇不自然,这心里已经有些底了,于是话锋一转,“不过,这等操练之法,与我过去所知,又有不同,两位乃是高门出身,家中也有兵家大师,二位这识兵的眼光,肯定比咱们小地方的人要强,不知对太守的这番练兵之法,有什么看法?” 杨宋看了杨元一眼,然后说道:“太守自有其法,我等不便多言,唐兄,这边走,我已经让人去通报太守了,看太守有没有时间见你。” 唐资赶紧摇头道:“太守如今这么多事,怎好耽搁他的正事?我这次过来,也只是过来一观,并无他意,不用惊动太守。” 杨宋也是顺势下坡,三人有说了几句之后,唐资大致明白了缘由,就借故告辞,自己在营地行走。 等人一走,杨元就道:“这唐资精于商贾之事,对兵家法不甚了解,但从他的话里话外,也能听得出来,其人对太守的这般操练之法,也感疑惑,何况我等?你不愿意过去进言,却也不敢挡着我!” 杨宋叹息一声,说道:“我挡着你,是因为知道你便是去,也是无用的,太守这个人,我跟着他的时间也不短了,自问有些了解,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人,其实意志坚定,除非是在事前与他商讨,或许可令他参考一二,一旦他决定做什么事了,那是劝不回来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担心自己的弟弟有很么误会,就有补充了一句道:“不过事后证明,太守的决定都是正确的,他的坚持也不是刚愎自用,而是言之有物!若是按着我等的思路,恐怕反而要坏事。” 杨元听着却大皱眉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兄长,摇了摇头,才道:“我知道你对太守很是崇拜,他又是咱们杨家的姻亲,但话说回来,他的一举一动,同样也关系着杨家的名声,现在很多人,都将他看作是杨家的一面旗帜了,但越是这样,越不能太过放任他了,过去的事也就罢了,但这兵家之说,却不简单。” 杨宋眉头一一皱,有些不快的道:“你难道不知道,太守在兵家上也有造诣,他曾给那青州的朱守写……” “写过一封兵策,决胜千里之外,是吧?” 杨元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烈日下行兵的武丁,正色道:“我是不知道,为何这些人在被聚集起来,听了太守的一番讲解后,为何就突然牢记左右之分,也能服从队列了,但不管时间多紧迫,这么强行练兵,都是不可取的,乃是杀鸡取卵之事,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这些人尚未归心,就如此操练,这是反其道而行啊!” 杨宋有心要说什么,却是说不出口。 杨元跟着又道:“更不要说,他所操练之事,与沙场何用?要整齐,要走的直,也就是对军令的要求,还略有令行禁止的味道。” 杨宋便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太守已经有了安排,他说要等这些人都熟悉了行伍之令,前后左右之别,彼此配合之利,就开始教授战阵之法。” “这是正道!但凡事要有通变!”杨元还是摇头,“要等这些人都知行伍之令,那得到什么时候了?我观他们行走也有两日了,这群人看上去孔武有力,都是武丁之流,但那是护院把式,不是沙场之术,加上年龄又大,多有惜命之念,本就难以操练,更不要说书里行伍之念了,等这些教授好了,怕是北疆之战都落幕了,那时候学了战阵又有何用?” 说着说着,他越发坚定起来:“此事,我定要与太守进言说清,实在不行,可以让我带来的几个骑手头领出面,进行操练,总好过现在这样。” “不可如此!”杨宋眉头一皱,语气严厉起来,“你为何不能登上几天,先看看有无效用呢?” “短短时间,哪里能看出不同?”杨元则道:“兄长,不要让你的崇拜,坏了正事,现在不是顾虑太守面子的时候,兵者之事若有个闪失,那是要命的!” 这边还在说着,兵营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后就见几名大袖翩翩的青年走了进来。 杨宋、杨元一看,神色就变了。 “他们怎么也来了?也是从洛阳来的?” 第五百三十二章 武丁变 姜喜艰难的站着,赶紧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却还是拼命的忍耐着,他甚至不敢左右转头,因为之前和身边的王牛交头接耳,已经被主管操练的那位队主很是训斥了一番,更是将他和其他两个小伙伴分开,站着的时候隔着很远。 新汉的军队编制,以“队”为基本单位,每一个“队”有五十名成员,“队”的首领就是队主了,统带全队。 朝廷上关于兵家出征的记载,就时常有“一军既胜,自队主将帅以下,安无不慰”的说法。 这就是说明,新汉朝廷的一军之中,多以队为同龄的基础单位。 不过,在军和队之间,还有一层,称之为“幢”。 十队为一幢,统领者称为“幢主”。 这队之下,还有什、伍一级的建制,不过当下在这些武丁之中,还没有细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烈日当头,姜喜身上汗如雨下,视野的边缘隐隐发黑,脑子也懵了,咬牙坚持着,不管有丝毫的违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那位负责操练他们的队主,并不是同乡,也不是其他家族的人,而是太守直接派下来的,可以说铁面无私,而且操练起来格外严厉,任何一个动作做的不到位,就会被训斥好几句,半点也不留情面,碰上那不服管教的,更是会直接请来军中巡检,加以惩戒,有些更是被拉出去行军中刑! 这边还在想着,旁边不远处就有一阵惨呼声传来,姜喜不用特意去看,就知道又有人犯错了,而且屡教不改,被拉出来直接进行皮肉惩戒。 当然,姜喜也不敢转头去看,他很清楚,自家的那位队主正牢牢的盯着各处,其人眼睛准着呢,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是第一时间就会发现,揪出来一顿训斥。 本来,众人都是来自各家,头上还顶着其他家族家丁的帽子,这些家丁里面也有自己的头领人物,见到自己人被欺负、被惩戒,理应主动出面,进行交涉,或者干脆就反击,就像之前那样 先前几次矛盾,很多就是因此而起,压都压不下去。 但说来也怪,让姜喜有些不明白的是,在陈止请那些领头的人去喝了一次茶后,这群人居然就真的归心的,做出了一副全力支持陈止的模样,比如这样的惩罚,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去找这些领头人主持公道,结果他们居然比那几个队主还要严格,坚决执行,主动监督! 等众人发现这群人指望不上,也就慢慢熄了心思,只是这私底下难免偷偷议论,这群领头人是得了陈止的什么好处,又或者是被灌了迷魂汤吧。 这边想着想着,就听到那队主忽然发出命令,让全体向左转,姜喜本就是硬挺着,精神恍惚,这时候一听到命令,马上下意识的就朝着左手边转过去了。 等转到位,他才猛然一惊,不由暗暗称怪。 本来他对于这些命令什么的,虽然能听懂,但要反应过来,还是要花费一些时间的,而且很多在后世看来是常识的概念,因为种地的时候用不上,这普通平民之间也不怎么关注,更不要说一些兵营疆场上的注意事项,乃至简单的伤口处理问题。 过去就算有人给姜喜这样的农家少年讲述,他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就不住。 但自从昨晚,跟着大群的人,听那位代郡太守陈止,讲了一通辨别方法和简单事项之后,姜喜就意外的发现,那些话居然牢牢的刻印在了心中,没有忘记,并且还能迅速做出反应,让他很是奇怪,但一想到传闻中,陈止乃是有着大学问的名士,就觉得其人名不虚传,这都是他的能耐体现。 这边转过去,视线角度一边,姜喜便看到那边的军营门前,有几个大袖飘飘的青年一拥而入,随后那地位很高的杨家兄弟就迎了上去。 “这些人是谁?那两位杨君可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结果这群人一来,这两位居然亲自迎上前去!” 姜喜这边还在想着,但随后听到队主一句“开饭”的话来,就什么都不顾了,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样,有一种想要瘫倒在地的冲动。 按着之前的规矩,这一旦开饭了,这操练就会暂停,能让人喘一口气。 果然,随后队主宣布解散修整。 “呼……” 众人顿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全部瘫倒在地上,一个一个汗如雨下。 姜喜也不例外,但他还是强打着精神,行走了两步,来到了姜洋和王牛这两个伙伴的边上,三人一照面,也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各自坐在地上,很是喘了几口气,这才恢复过来。 但等他们缓过劲来,还没来及说上两句,便又不得不站起身来,跟着队伍一起前往发放饭餐的地方。 由于武丁分散,人数又不少,当然不会让他们一股脑的都涌过去,这饭餐是搭起几个棚子,分散在各处的。 这个时候,这操练和惩戒的效果就出来了,这群武丁们不需要队主的吆喝和督促,便自觉地排起了队伍,一个接着一个的去盛饭。 不过,比起操练的时候,他们要显得自觉地的多,也更为心甘情愿,因为没有人在旁督促和监督,这排队的时候,边有人交头接耳,说说笑笑。 这一幕,却看得正在营中行走的唐资,啧啧称奇,他这心思,本来放在那几个突然走进营地的青年身上,但认出了其中一人后,知道现在不方便过去拜见,于是就在营中徘徊,伺机寻找拜见的机会,正好看到了这诸多武丁排队的一幕,这心里不由有些惊奇。 他观察了好一会,忍不住对身边的随从道:“真是想不到,这群武丁被聚集起来才几天,居然就隐隐有秩序和章法了,这么看来,太守的练兵之法,还是有些门道的。” 他身为世家传人,从小就是地主阶级,哪怕是庶出子弟,但一样有不少佃农,过去也曾试着组织佃农青壮,编练乡勇,所以知道这些人别说队列了,让他们站个直线,半天不说话,都很困难,教上十天半个月也没有多少起色。 他这边话音落下,就有个略带讨好味道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唐君真是目光如炬啊,可不是么?这太守的练兵本事,那可真是非同一般,您看着很多正在交谈的人,原本还是分属不同的家族武丁,因为这两天一起暴晒受难,已经有了交情,是以各自谈笑。” 唐资寻声看去,入目的却是一张略显富态的面孔,但十分陌生,他过去从未接触过,再看这人的装束,分明是一名参与操练的武丁,和自己的地位差距,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不过,唐资这人毕竟是从低处爬起来的,表面功夫涵养十足,也不着恼对方不知清重的搭话,反而问道:“你是?” 那人一见唐军提问,便满脸喜色的回答道:“回禀陈君,小人名为王牛,出身姜家寨,我们寨子里一大半都是咱们唐家的人,这两个是小人的好友,高个子叫姜洋,小个子的叫姜喜,都对咱们唐家忠心耿耿。” 这人正是王牛,他身边站着的姜洋和姜喜,二人都略带敬畏的看着唐资,显得有些担心和害怕。 他们三个刚才随同同队过来排队,正好看到了唐资,那王牛灵机一动,听到了唐资的话,便拉着两个好友,主动过来搭话,想着的就是最多被斥责一番,但几人已经入了陈止这边,唐家也惩罚不了,若是运气好,得了赏识,那以后可就有好处了,怎么都不亏。 一听对方自报家门,唐资这心里就明白过来了,再看其人的表情,已经将对方攀附的心思猜的七七八八,这心中一动,意识到这几人或许是个不错的眼线,便和颜悦色的道:“嗯,你们几个既然是唐家出来的,那在这里就代表着唐家的颜面,一定要戒骄戒躁,好生操练。” “是是是!”王牛赶紧点头,又是一阵对唐家认同和奉承的话语过去。 唐资客气两句之后,却问道:“你们来这里也有几天了,可有什么想法?我看这里操练的挺苦的,武丁之中可有怨言?” 王牛一听,就知其意,马上回答道:“回禀君子,咱们苦是苦了点,但除了一开始的时候有些小矛盾,剩下的时候,就都不见混乱了,人人奋勇争先,而且这些操练我等的队主,那都是陈太守最亲近的家丁,听说是他当初亲自训练的,共计二百人,每一个都身怀绝技,跟着这等人物,我等也学了不少的本事。” “哦?”唐资略显奇怪的追问:“我看这边操练的着实有限严格,也不见什么好处,尔等是如何支撑下来的?单纯是畏惧惩戒?”他当然不会信王牛的鬼话,什么从队主身上学本事,那也不该是这般态度,毕竟唐资总觉得里面有古怪。 “其他好处,咱暂时还想不到,但眼前就有一个天大的好处,君子见多识广,何不亲自去辨认一番?”王牛说着,朝着前面的饭棚指了指。 第五百三十三章 江东世嫡 唐资心中一动,顺着王牛的手指看了过去,见了正在饭棚中正在忙碌的几人,不由沉思了起来。 因为距离的关系,那饭食的香气已经飘了过来,味道比起唐资家中伙房出产,那是差了不少,但里面浓郁的肉香,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给这些武丁、兵卒之流,吃满是肉香的午饭?这投入怕是有些大吧。 这个念头,顿时闪过唐资的脑海,他再看王牛等人的表情,心里隐隐就有些明白了。 这年头,寻常人家,尤其是边疆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肉,或者说,能顿顿报餐,很多时候都是奢望,毕竟这胡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越境入寇,那地也不是自己的,能余下口粮都算不错了。 果然,随后就听王牛说道:“这营中两餐,每吨都有肉和面饼子,这肉还都是分块的,每个人都能分得一块,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不少人觉得操练辛苦,心有怨念,但碍于领头人和队主的压制,是敢怒而不敢言,都记在心里,可一吃上这营中的饭,那是什么怨言都没有了!” “对,对,”显得有些唯唯诺诺的姜洋,这时也敢开口说话了,显是王牛的话,说到了他的心眼里,“咱们干的就是力气活,能吃上肉,可不就有力气了?而且太守还答应了,说是以后还会发饷,能贴补家用!”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能看出憧憬之色。 但唐资听到这里,却是心中一突,觉得事情有点不对的味道了,这心里忍不住暗暗思索着:“现在只是近五千人,就每人每餐一块肉,这该是多大的肉?他陈止真能提供的了?根本不现实!” 不过,他也很清楚,王牛等人口中的一块肉,其实分量并不大,根本不能喝自己吃的比,恐怕也就比半根手指大不了多少,这还要算上骨头。 但就是这么一丁点,就足以让当下穷苦出身的武丁满足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前阵子陈太守派陈梓说是去收集造纸原料,但运来的东西明显太多了,里面八成就有大肉,可话又说回来了,往中原腹地买肉,那是越卖越贵,而且持续不了多久,陈太守如果想维持住,那就免不了和草原部族打交道,那些部族的手上,可是有大量的牛羊的,可这边贸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现在一大部分都把持在王大将军手里,还有一部分,算是马政,理应是太仆陈永掌握,但里面也有反复……” 越想,唐资越觉得里面的水深,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留下了几滴冷汗,这心里暗暗权衡着,自己家族先前答应了陈止的要求,要在造纸上全面合作,这决定是不是有些冒失了,会不会被牵扯到漩涡里。 置喙现在想这些,都有些晚了,唐资也只能探口气,看着面前三个自家的武丁,又勉励了几句,到底还是没有亲自去饭棚打量,那样的行为,对他而言,实在是有些掉价的。 但看着王牛三人远去时有些急促的脚步,以及那近乎下意识的排队动作,唐资的心里又升起了一个想法。 “这群家丁,现在还认我这个主家少爷,但已经有归心陈止的迹象了,那姜洋说话的时候,更是带着憧憬和崇拜,对外来也充满了期待,长此以往,这群人彻底归顺只是早晚的问题,到时候就是只知有太守,而不知有主家了。” 这背后隐藏的问题,唐资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本来,他刚才看到了杨家兄弟,虽然两人没说明白,但从一些细节中,唐资还是看出了蛛丝马迹,以为陈止的练兵有问题。 但现在接触下来,却发现陈止的练兵之策,其实也有效果,更多是体现在对武丁的潜移默化上。 “太守的主要目标,似乎是先把武丁锤炼成一个整体,又或者是对他有一定的归属感,其次才是战阵之术,不得不说,这个思路是十分正确的,我刚才对他的一点偏见,是着眼的位置不够啊。” 这么想着,唐资也没有多少观察的心思了,带着仆从朝着营地之外走去,那陈止毕竟是没时间见他的,却没想这走着走着,到了门口的地方,却见到杨家兄弟和那几名大袖青年,正在那营门口说这话,两边的人都有着笑容,但唐资还是从两边的气氛上,看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想了想,唐资迈开步子,走上前去,招呼着杨家兄弟。 这两兄弟本来和对面几人之间气氛紧张,正在说着话,听到了唐资的声音,便停下话语,寻声看了过来。 “这几位是?”唐资在问候之后,便顺势问起对面的几人,并且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 之前因为距离远,看的还不甚真切,如今近在咫尺,再看几人的装扮,唐资便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身份尊贵。 原因倒也简单,这几人身上的衣衫,无论是从样式,还是从衣服的材质,以及衣服边角上的细小饰品上,都能看出这些人来历不凡。 乍一看,他们只是衣袍宽敞,有一种简约之美,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连衣摆边缘的丝线,都是用的有讲究的材质,这可不是一般世家能注意到的。 杨宋犹豫了一下,还是介绍起来,他先指着为首之人,说道:“这几位,都是南边有数的世家子弟,这位是陆建,是河北都督之子……” “原来是大家之后!”唐资做出了惊讶之色,赶紧走上前面,给陆建行礼,“见过陆君,令尊之大名,我等在代郡也是如雷贯耳啊,幸会幸会!” 那陆建却是个神采高大、丰神俊朗的男子,他听了唐资的问候,颇为洒脱的摇摇头,看着唐资说道:“不过是祖上之名,算得了什么?不用提,不用提。” 他说不用提,但唐资哪里能等闲视之,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这几人会是这般气度了,别的不说,就说这陆建的父亲陆机,刚刚登上河北都督之位,那就是如今江东世家真正的扛鼎人物,乃是整个江东最顶尖家族中的实权之人! 那陆机的祖父,便是三国时期大名鼎鼎的陆逊! 对于新汉一朝的人来说,这位陆逊那可是传奇人物,别的不说,就说其年幼之时,昭烈帝刚在江东站稳,那位陈侯就曾预言陆逊将来会有大成就,果不其然,其人后来年少挂帅,支起一片天来!也为陆家打下了腾飞的基础! 陆建是陆机的儿子,也就是陆逊的直系后代,是江东陆家这个顶级门阀的嫡系,也难怪杨宋、杨元这样的人物,都要郑重对待了。 而杨宋跟着又指着陆建身后的另外一人,这人比起陆建个头少矮,但容貌却更胜几分。 杨宋跟着说起了这人的身份来历:“这位是顾恩,亦是江东俊杰,想来堂兄也该听说过他的名号!” 又是一位名人! 唐资心里暗道着,随后上前行礼,知道又是一位来历不凡的主,为江东顾家的传人,能和那陆建同行,那显然也得是顾家的嫡系、直系传人。 果然,跟着就听杨宋说道:“这位顾兄的父亲,马上就要接替张廷尉正的位置了。” 这一句话,点的十分关键和到位。 唐资虽是边疆世家的子弟,但对朝中的大概局势、位置还是知道和了解的,当然明白杨宋口中的张廷尉正,指的正是张若,过去与陈止有过交集,为法家传人,如今已然高升,那廷尉正的位置空下来,传闻中的人选,那就是江东顾家的顾荣。 这位顾荣也是来历不凡,他与陆建的父亲陆机,被同视为江东世家的代表,而且同样来历非凡,乃是江东名相顾雍的孙子,根正苗红的世家嫡系。 只是陆建和顾恩这两个人的来历,就足够让人肃然起敬的了,而且也是真正的关键所在,因此唐资后面虽然又听杨宋介绍了其他几人,一个个也是来历不凡,但有了陆建和顾恩珠玉在前,这对比之下,就显得没那么震撼了。 当然了,如果是单独听闻这几位,唐资一样会是惊讶不已,随后展开靠拢和攀附,但当下地点和时机却都不对,他不好贸然插入到杨家兄弟和江东世家的争执之中。 不过,唐资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就站在原地,一副作陪的样子。 杨家兄弟一看,就知道其人所想,眉头一皱,也不好驱赶,倒是那陆建见了,微微一笑,说道:“唐君一看就是代郡本地的世家子弟,来的也正好,不如就让他来说说。” 唐资立刻一副意外的样子,问道:“不知所为何事?” “无他,”陆建哈哈一笑,“就是想说说陈太守的这立营操练之法,是否能有效用,和杨家兄弟打了个赌,按着我的意思,太守的立兵之法有些偏差,听说七八日后,就有个沙场点兵的事,到时候正好能见分晓,唐君,你怎么看?” 第五百三十四章 背后挑拨?抓起来! 陆建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笑容,目光则盯着唐资,被他的视线一扫,唐资却是感到浑身一紧,有一股无形压力落在身上。 暗叹一声,这顶尖世家出来的人物,果然是非同一般,但唐资却也不敢在这个问题上,真的给出什么建议,原因也很简单,陈止可是名副其实的代郡太守,现在更是大权在握,有权有人有影响力,唐资夸赞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私下里议论? 因此他只能是推脱着说:“我只知商贾事,乃一俗人,这兵家的情况着实不了解,不敢胡乱言语。” “唐君谦虚了,”陆建倒也不逼迫他,而是一转头,对杨家兄弟道:“兵家之说,自有其定法,太守所为,多有逼迫兵卒之意,我家祖上曾言,腹心未除,难以图远,当初先祖攻山越,一边攻伐,一边收心,最终将那山越转为大汉之兵,又解除了心腹之患,这就是刚柔并济之法,不该一路强硬,但观太守之术,难免就有太过单一、严格的意味了,因此并不可取。” 陆建口中的先祖,指的正是陆逊,其人本就是善于用兵之人,战绩斐然,在家中的诫子书中,也留下了很多的兵家思想。 杨宋和杨元听闻,眉头一皱,那杨宋想要反驳,但一时半还未组织好语言,倒是唐资在旁边听着,已然明白了这几位的念头,更明白了杨家兄弟,刚才为何与之争论。 只是在听了自家武丁的一番话后,唐资对陈止的这番布置,已经有了不同的见解,因而对陆建的话,其实并不同意,但他同样也很清楚,这里没有自己开口的余地。 果然,不等杨宋把话说出来,那顾恩也开口了:“江陵昭侯当年最是提倡‘众克在和’之说,言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则扶持之。讲究的就是对外获胜,对内则团结优待,以维持和睦,但如今陈太守的作为,却有些苛待兵卒的嫌疑了,时间一长,必有隐患,几日之后的点兵之场,大概就能看出端倪。” 杨元听闻,却是默然,似乎心有同感,倒是杨宋眉头一皱,摇头说道:“凡事要见其实,方可定论,几位这么急切的下了断言,未免有失公允。”他说的话还颇为克制,同时杨宋也很清楚,这些人因为通典的关系,从洛阳、从南边过来,对北疆的局势了解不多,尤其是不知道即将有战乱发生,因而在判断上就难免主观。 当然,对于陈止现在的布置,杨宋的心里也有疑虑,只是凭着对陈止的信息,才会支持罢了。 陆建这时候又道:“我等也不是断言,只是觉得有趣,所以想要和两位杨兄打个赌,就赌几日后的沙场演武,能否顺利,这诸多武丁能不能凝成一股!”他见杨宋又要说话,便摆摆手,“当然,我等亦知这事的困难,武丁固有武力,但过去不明金鼓之令,又分属不同之家,彼此之间难免存有嫌隙,所以这个凝成一股,不是说要令行禁止,只要能明队主之令,即可!” 杨宋闻言,不说话了,但他的兄弟杨元,却在这个时候问道:“诸君所言,怕是得了高人指点了吧?不知道,若是我等兄弟应下了这个赌局,最后你们赢了,所要何物?” “若是我等赢了,也不要多,”陆建却是掠过了“高人指点”这一段,直接说起了赌局,“只要二位能帮忙,向太守讨要两三本通典之卷即可,当然了,得是那种还未面世的通典书卷。” 原来这真正的目的在这里呢! 杨家兄弟对视一眼,又看了那唐资一眼,后者也是心中了然。 如今,这洛阳众人过来的原因,也渐渐明了,在代郡之中流传,都知道是陈止写了一部不得了的著作,领都城士林震动,这才有了洛阳之人接连拜访的事情。 由于这些天不断有人过来,一支车队接着一支,以至于这城里的人都已弄不清楚具体来了什么人了。 不过,这件事杨家兄弟是做不了主的,杨宋便道:“这个赌,就算我们和你打,也不能拿太守的著作作赌注,不说我们没有这个资格,就算太守愿意给我们二人一点面子,可通典这般著作,未来那是要传扬后世的,岂能这般亵渎?” 陆建又道:“我亦知道此举有强人所难的嫌疑,也知道诸君不易,其实我等也不是要太多通典之卷,比如这总纲上提及的兵论,我等就兴趣不大,因为若是这赌局我等赢了,就说明太守在兵家之道上,还有欠缺。” 话中虽是“可能”,但那语气却一副笃定的意思,让杨宋越发不快起来。 顾恩则笑道:“陈止与杨家的关系,天下皆知,若是二人无法决断,不如就再去通报一声,看看太守他有没有时间见我们。” 唐资听到这里,又明白了过来,敢情这些人求见了陈止,却没有见着,但想想也对,当下这个时候,陈止肯定有很多要忙的事,哪里有闲工夫一个一个接见过来拜访之人,就算是要见,那也得设宴,同一招待,否则口子一开,今日见你们,明天见他们,哪个不见了,就是得罪人。 更何况,唐资刚才来的时候,杨家兄弟也有言在先,说是去给陈止传报一声,但不一定能真的见到,也说明了问题。 “太守现在确实是太忙了,而且也已经订好了酒宴,诸位很快就能亲自见到他了,何必让我们去通报呢?”杨宋苦笑着说着,话锋一转,“这样吧,既然陆兄你有自己的打算,不如就等宴席的时候,当真太守的面提一提吧,其他的,我们是真帮不上了。” 听他这么说,陆建、顾恩等人相互看了看,知道这里是实在没有突破口,便点了点头,认了这件事,顺势告辞。 他们走的时候,没有半点留恋,似乎对着兵营中的种种布置,都不在关心,也不放在心上。 唐资见此情形,有注意到杨家兄弟的情绪有些不对,也果断的告辞了,毕竟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在陆建等人面前混了个脸熟,也就足够了,这人脉关系,是以后慢慢要维系起来的。 等唐资一走,杨宋就忍不住抱怨起来:“陆家那边怎么会派他出来,他和顾恩可都是麻烦人物!” “麻烦归麻烦,但至少这几个人过来,本意还是来求取通典书卷的,”杨元明显有着自己的看法,“刚才这几个人过来,明显有挑刺的意思,就算是看不上太守的兵家操练之法,但既然是来求人求书的,也不该是这个态度,他们这些人标榜不羁,但关键时刻是拎得清的,之所以这么做,恐怕是听了什么人的挑拨。” 杨宋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刚才,才会说他们受了高人指点?那这个人,你心里有数了么?” “基本上能猜到是谁了。”杨元这么说着,却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话锋一转,“我现在要去见太守一面。” 杨宋本来还等着听答案,闻言这眉头一皱,便下意识的问道:“你还要去劝谏?” 杨元转身离去,边走边说:“劝太守是一方面,但也要汇报今天的这事。” 这消息被说给陈止之后,后者神色不动,吐出了一个名字。 “吴阶。” 杨宋一听到这个名字,也是明白过来。 “原来是他!”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怒意,“这个时候了,他还在背地里使坏,现在正该是上下同心之际,这吴阶却还上下挑拨,真个该死!” “不错,此人的举动着实危险,”陈止眯起眼睛,叫出一个名字,“冉瞻。” “君子,我在!”年少的冉瞻,立刻从角落里奔出来,双手抱拳,神色郑重。 陈止淡淡的说道:“立刻带人过去,将吴阶一干人等拿下,不得有闪失!” 什么? 包括冉瞻在内,屋子里的几个人全都愣住了,但还是冉瞻的反应最快,他明显已经习惯了接受陈止的命令,点点头就要离开。 “慢着!” 侍立一旁的苏辽,第一时间出言阻止,然后来到陈止面前,低语道:“太守,吴阶再怎么样,也是大将军派来的人,若是将他拿下来了,大将军那边不好交代!”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有低了几分,“况且,这战乱到底什么时候爆发,也不好说,万一持续的时间长了,等于逼着王大将军与咱们提前翻脸。” “放心,我心里有数,这时间不会太久了,前几日与何经谈的时候,你不也在场么?”陈止神色如常,“再者说来,放任这吴阶行事,是要破坏了我的整体规划的,那样反倒得不偿失!与之相比,一个吴阶,算不得什么,大将军不会因为这样一个人,就和我为难的。”他又看了冉瞻一眼,“你去吧,要以雷霆之势扫荡!” “诺!”冉瞻点点头,大步离开! 等人一走,陈止又对忧心忡忡的苏辽道:“先不要理会吴阶的事,陆建、顾恩他们来了,代表着江东大族的人也快到了,计划是时候开始了,正好拓跋那边也有动作,正好借势而为,一箭双雕!” 第五百三十五章 我要见陈止! “陆君子等人从武丁兵营中回来之后,又去了哪里?说了什么?” 代县城中,一座独院中,吴阶放下手中书,问起过来报信的人,脸上的表情混合着冷漠和从容。 他的眼神中,带有一股漠然,似乎已经从先前一连串的碰壁中恢复过来了,再次有了一种运筹帷幄的气质。 那报信的人便道:“陆家、顾家的几位君子从陈庄回来之后,就找了一家酒楼吟诗作对,还和其他聚集在洛阳城中的人物,一同饮酒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什么举动。” “是这样么?”吴阶点点头,却是笑了起来,“去,给我派人过去,把这几位在酒楼中说的话,都给我打探清楚了,然后再来汇报!” “诺!”那人领命离去。 吴阶却没有闲着,他也不去看书了,而是有呼来一人,却是自己的一名仆从,此人体格不大,身在瘦削,但仔细一看,那身上的筋肉却格外强健,明显是有真功夫在身的。 这人现在负责着吴阶和城中眼线、探子的联络。 “你再去一趟陈庄,给我将陆建他们入内之后发生了什么,打探清楚,再来回报!” “诺!”那人也领命而去。 看着这人远去的背影,吴阶冷笑一声。 “陈止,不要以为你掌握了大势,就万无一失了,你的所谓大势,在大将军的计划之中,也不过就是浪花一角,无足轻重罢了!不说别的,这些洛阳来的人,可以为你造势,却也一样能让你垮塌!到时候,等你受不住这些人的压力后,自然要将他们送出去,如此一来,势力既去,又不会妨碍大将军的计划!” 正像杨元所想的那样,陆建等人的动作,背后确实是受到了他吴阶的怂恿,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挂着一个将军府的名头,要与洛阳来人接触并不困难。 在吴阶看来,自己的这番苦心,也是在最为艰难的情况下,为王浚谋取最大的便利了,如此一来,那位大将军理应记得自己的辛劳才行。 这边还在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杂声响,隐隐能听到呵斥、喝骂和阻止的声音。 “怎么回事?外面何故喧哗?” 这个吵杂声一下子就将吴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顿时满脸不悦的站起身来,就要外出探查一下。 可不等他有所动作,那门外呼呼啦啦的涌入了不少人来,为首的乃是一名劲装少年,昂首挺胸,英气勃发。 但一见到这少年的面容,吴阶的心里就“咯噔”了一声,他当然不会不认得这人,如今在这代县,不知道这少年身份的,可着实不多了。 “冉瞻,你来我这里做什么?看你的这个架势,可不像是拜访,莫非陈止没有教你礼仪?”吴阶沉声说出了这么一段话来,神色严肃起来。 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年,正是冉瞻,现在私底下,很多人都称呼这名少年,乃是陈止第一狗腿子,而且是那种凶名卓著的走狗之流。 自从上次冉瞻带人将郑家的嫡系一锅端了之后,他的名声在代县就算是彻底臭了,后续诸多家族虽和陈止达成了妥协,但对冉瞻依旧没有好脸色,更将他看作是迁怒之人。 不过冉瞻也不在意,还是一心一意的执行着陈止的命令,除了郑家之外,还有许多事有他露面,而且都涉及到世家的颜面,以至于现在一件冉瞻,不少世家子弟固然是心中暗骂,但同样也是心中哆嗦,不知道又有谁要倒霉。 便是吴阶也不例外,尤其是看着冉瞻身边跟着的一名名孔武有力的汉子,这心里更是有些意外了,乃至还生出了一点慌乱。 莫非陈止要对我动手?他有这个胆量?这可等于是要和大将军撕破脸、摊牌啊! 在他想来,幽州地界是没有人敢明着和王浚过不去的,因为这样的代价太大了,但同样的,他也知道陈止如果挑选在这个时候动手,王浚一时半会还朕没有办法处理,而自己也只能吃个哑巴亏,先受罪。 因为,吴阶是知道王浚的打算的,在王浚的计划中,战局的开始也就在几日之后了,因为吴阶从蓟县再度前来的时候,王浚就已经定下了半个月的期限,现在也已经过去几天了,想必已经开始进行军队的调动了 要知道,王浚的兵马里面,本就有很大一部分是异族,是周边的鲜卑和其他几个小族的联合军,平时也不怎么操练,而是散在各个部族的,所以战争准备其实早就在进行了,相应的兵马也都处于整装待发的状态了,随时可能开拔! “一旦战争开启,大将军是绝对没有精力和时间,处理代郡这边的问题的,最多是让王赶按着原本的计划,将匈奴人引过来,削弱陈止的力量,而且还要控制好,否则真被匈奴人在幽州西部站稳了脚跟,那还真是个祸根,但如此一来,我可怎么办?” 心里想着,可表面上,他吴阶可不愿意吃亏,冷冷的注视着冉瞻,冷笑道:“你带这么多的人来,难道要抓我不成?我……” “不错!就是抓你!” 冉瞻不等吴阶把话说完,就一挥手,直接让人上去捉拿。 “住手!”吴阶立刻将眼睛一瞪,提高声音,厉声喝道:“你等可明白此举意义?我乃是王大将军的幕僚、司马、长史,你们这般动手,就等于是直接捉拿大将军的属官,这是以下犯上,莫非不怕事后之事?到时候就是陈止也保不住你们,不要自误!” 冉瞻嗤笑一声,手上动作却没有半点停歇:“你这话,说的和郑家太公也差不多了,你们这群人,平时仗着一点权柄,作威作福,一旦落到这部田地,说的话却无甚特殊,真个没趣,还是不要白费唇舌了,如果你这样一开口,三两句话,就能说得我们退下,那还在这里做什么?早就去做行者了吧?” 这话说的吴阶脸色发黑,却也仿佛认命了一样,不见他有什么抵抗,便被拿下来了。 看他老实,冉瞻也不让人给他捆绑,倒还是以礼相待,请他跟着上路。 吴阶一言不发,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冉瞻,那视线就好像是无形的刀子一样,好像要用眼神给冉瞻挖掉一块肉下来,显是心中恨极了,要牢牢记在心里,以后有机会的话,必然是要报复的。 但冉瞻却如无所觉,依旧走在前面,仿佛无所畏惧。 吴阶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到了外面才注意到,之前报信的人也好,还是自己派出去,和探子联系,打探陈庄兵营消息的那人也罢,居然都已经被拿住了。 看到了这一幕,吴阶却是气急而笑:“好好好!真是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有你这样的属下,我都有些羡慕陈止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冉瞻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在此催促上路。 门外,已经有不少好事之徒聚集起来,围观这座院子发生的事了。 本来,这吴阶等人顶着王浚的名头过来,是该住在驿馆中的,但吴阶此来本意是要做联络人,架空陈止,打算长待一阵子的,却架不住陈止已经掌握了局面,于是他干脆也不住驿馆了,搬入了这个算是王浚产业的独院,打算先安顿下来,徐徐图之。 没想到,这还没安定两天呢,居然被人直接上门,就给抓捕了。 这个独院不在代郡世家聚居的地方,但那些世家也颇为关注,派出了不少人在外盯梢、注意,想要从一些细节中,取得先机,因此今日这冉瞻一上门,这些眼线就打起精神,这会见连吴阶都被抓捕着,要带回去了,哪里还坐得住,一个个飞奔回去,通报消息。 不光是这些世家之人,连从洛阳过来的,在这里已经待了几天的,也隐隐看出了陈止和王浚之间关系的猫腻,留意着这吴阶的动向,所以也派人过来观察了。 于是很快,这代县的世家和洛阳来客们就都惊讶起来。 与此同时,吴阶也被带着来到了官府,毕竟冉瞻能抓人的借口,是官府的贼曹职位,不可能将人抓去陈庄,那就是私刑了,只能带到官府关押起来。 只不过,这一路上颇为配合的吴阶,一来到官府,却猛然间驻足不行,他冷冷的看着冉瞻,用冰冷的声音说道:“去把陈止叫过来吧,我之前拜访他,他不肯见我,现在干脆将我抓过来了,但我再怎么说,也代表着大将军的脸面,他从头到尾不见我,如果连抓了人了,都不露个面,不说清楚缘由,连个抓我的借口都不说出来,那这件事,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冉瞻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便要上来呵斥,在他想来,陈止交给自己的任务,就是把人全须全尾的抓起来,其他环节,根本就不需要,防止节外生枝。 只是这边他还没有开口,就见苏辽从后堂走来,到了吴阶的面前,拱手行礼,说道:“吴先生来了,正好,我家太守要见你。” “好!正要见他!”吴阶正了正衣冠,“便要用言语,让他知晓厉害!” 第五百三十六章 种猜忌心,待风声起 “还记得上一次见面,我与太守还以礼相待,没想到这次,我居然就成为了阶下囚。” 一番折腾之后,吴阶终于见到了陈止,在他的对面,陈止端坐于席,神色平静。 两人见面的地点,虽是在衙门之中,却也是一处僻静所在,是用来招待来客的厢房,经过上任太守的修整,成为一处书房,环境也算幽静,平时坐在这里,倒也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只不过,坐在里面的吴阶,这心情是怎么都难以平复,无数的话语憋在他的胸口,更有熊熊怒火不断跳动,却不得不压制住,表现出一股淡然、从容的气度。 只是这心里的不快,终究会从细节处表现出来,吴阶固然竭力隐藏,但在从杂役手中接过茶水的时候,那颇为用力的双手,还是透露出了一点端倪。 更不要说,随着他这略带火药味的话一说出去,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凝重。 陈止却是轻飘飘的抿了一口茶水,摇头道:“吴先生,咱们名人不说暗话,我为什么让人把你带过来,你心知肚明,这代郡的太守是我,不是你,你来代郡所为何事,我心里有数,本意就是要架空了我,难道还要让我引颈待戮?又或者举手欢迎?没有这样的道理!” 吴阶的心里本来打好了腹稿,要和陈止理论一番,争取改变局面,但当头就听到这么一番话来,立刻就有些心中打鼓,不知道陈止掌握了多少情报。 “我不明白太守的意思,”吴阶只能先装糊涂套话,心里准备好的一干说辞,被生生咽了下去,“这次过来,乃是大将军听闻有洛阳来客,又知道太守与郑家交恶,担心代郡局势变化,这才派我过来了解。” “怕是要让先生过来做联络人,将我这个太守都给架空了吧。”陈止眯起眼睛,说起了王浚的打算,他的子鼠折纸还在蓟县活动着,比什么密探和眼线都要准确,有些细节,甚至比吴阶还要清楚。 而吴阶听了这话,却是在心里被吓了一跳,短短一句话,不过几个字,却与王浚所言几乎相同,一瞬间就让他的心里浮想联翩。 莫非太守那边,已经有了陈止的眼线,将消息透露出来了? 但转念一想,王浚派遣自己过来的事,不能说是绝密,但知道他吴阶目的的,无不适大将军府的高层,那要是这样的人里面有了陈止的眼线,那可是非同小可,却也实在是说不通! “陈止到北地才多久?就算背后有杨家,有陈家,但权势就是那样,最多是未来有前途,而大将军如今大势已成,跟随大将军的人,岂会弃了这大好前途,转而投靠陈止?” 心里这么想着,吴阶也明白,那些迷惑他人的借口,不能在陈止面前用了,索性挑开了说话:“大将军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幽州,太守你为代郡郡守,那就是大将军的麾下,保境安民乃是本职,那就该兢兢业业的经营这代郡,你倒好,这才多久,就把郑家抓了,这郑家在代郡……” 他又是一副设身处地,为陈止着想的口气了,有一种苦口婆心希望陈止能明白其中心意的意思。 但陈止摆摆手,干脆止住,用平静的话语威胁道:“吴先生,你的时间有限,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话的,那就免了吧,我这就让人送你去后院独居。”说是独居,其实就是软禁,吴阶到底身份不一样,就算是被关押,也不能放进牢里,给人以口实。 吴阶被打断了话,节奏已经彻底乱了,那心里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他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兵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要想清楚,陈止!大将军已经对你不满了,所以才会派我过来,你现在又将我抓起来了,难道不怕大将军追究?你不过就是一个太守,就算有些名声,有洛阳的人撑腰,又侥幸把代郡世家的武丁抓在了手里,但这些都不是你真正依仗!” 陈止的神色也渐渐严肃起来,却没有开口,而是听着吴阶说话。 吴阶冷笑一声,指了指门外,说道:“这代郡的底子如何,你我心知肚明,那草原上多少虎狼,在大将军的兵锋之下,都要俯首称臣,何况你一陈止?你现在抓我,不日就要有大军上门,不,根本不需要大将军发话,只是那汪荃有所动作,你这代郡上下就要作鸟兽散,这海水涨潮的时候,看起来是汹涌,但只有等潮水退下去了,才能知道到底有几块珍珠,几块石子!” “没想到吴先生还知道海水,我还以为你久居内陆,不知天下了,”陈止摇了摇头,语气也严肃起来,“我倒是想要问问,这草原虎狼之乱,迫在眉睫,大将军会为了你一人,就兴兵代郡?将那宝贵的兵力,浪费在这里?” 吴阶一怔,心下了然,暗道陈止果是知道了北疆将战的消息,但也不意外,那慕容皝来拜访过陈止的消息,早就为王浚所知,陈止知道草原的一点动静,不足为怪。 不光不意外,吴阶反而平静下来,他冷笑道:“既知战乱将至,奈何还要执迷不悟?以你的见识,不难想到,这草原战乱之后,会有何等局面,代郡会遭受何等浩劫,正要与大将军精诚团结,结果你却要抓我,要和大将军撕破脸,这不是自寻死路么?是了,你能说通那些代郡世家,恐怕也是靠着威逼利诱,靠着透露这个消息,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他们知道我被抓捕了,你和大将军不和,那必然动摇,旁的不说,你好不容易召集的武丁,顷刻间就要土崩瓦解,而你几天之后,也会被大将军问责,这么做,到底值不值?” 他越是说到后面,这声音就越高,语气也越发严厉。 陈止则是静静听着,等吴阶一番话说完了,他才淡淡说道:“几天之后?几天之后,大将军就要领军北上了吧。” 这话宛如晴天霹雳,在吴阶的耳边、脑海中炸响,瞬息之间,就让他有一种眩晕之感。 陈止居然知道大将军挑起战端的具体时间?这怎么可能! 几乎就在瞬间,吴阶就肯定了自己的一个猜测。 “内鬼!在大将军府的高层中,肯定有一个内鬼!这个人的地位很高,能接触到最核心的秘密,又或者是大将军的亲近之人!” 瞬间,几张面孔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这些人里面,一定有内奸!我一定要找出来,找出来就是大功一件,大将军不会亏待我的!”他在心中狂吼起来,意识到了其中的价值,只是眼下还有难关要先过去。 “陈太守,你知道的太多了,这些对你是没有好处的,”勉强定下心神,吴阶再次将目光落在陈止脸上,“就算你觉得现在抓住了机会,那又如何?等事情一过,大将军的雷霆之怒,你能承受?不说现在,如果我估算的不错,那几个代郡世家的人,很快就要找上门来了,不如你先放我离去,我保证不会离开代郡……”他现在的目的已经变了,想要尽快脱身,将消息带回去。 “哦?”陈止却笑了起来,“这个就不劳烦先生担忧了,你在这里好生修养,只要代县安好,先生就不会有危险……”他忽然收敛笑容,压低声音,“你做的那些事,莫非以为我不知道?挑拨、怂恿,处处与我为难,若是放了你,也是如故吧?就老老实实的待着吧,别逼我在做什么,我抓都抓了,影响已经发生了,再放了你,算是个什么事?” 听出话中的丝丝杀意,吴阶终于不敢多言了,况且经过这一串对话,他的心思也已经乱了,念头全无,整个人的气势,都被陈止完全压住。 “来人,送吴先生去休息。”随着陈止的一声令下,吴阶只能满脸憋屈的被人送走,接受被软禁的命运。 看着满脸不甘的吴阶被带走,陈止却微微摇头。 很快,苏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在陈止身边说道:“吴阶此人,小人哉,看似忠心耿耿,实则只顾自己之得失,主上今日一说,他定是怀疑王浚身边有内鬼,放之回去,当有奇效,可乱人阵脚。” “现在还不是放他的时候,”陈止还是摇头,“这人处心积虑与我为难,若只是为了一个计谋,就将他放了,未免太便宜他了,留着吧,一来让他再多接触一些所谓内鬼之事,这样他的下场亦可以期待。” 苏辽点点头,明白陈止的意思了,随后欲言又止。 陈止知其之意,笑道:“这王浚那边的内鬼,是不存在的,不用担心会误伤,我之所以能知道他的底细,却是另有缘故,待时间成熟会告知于你,当务之急是尽快做好准备,时不我待啊,若那何经按着我的说法传达回去,慕容会提前引起战端,以乱王浚之局,那咱们可是连七八天的时间都没有了,考验近在眼前!” 第五百三十七章 威逼利诱,不容墙头草 第二天一早,唐资就来拜见陈止,因为唐家现在和陈止的合作关系,外面的人通报之后,就让他进来了。 “我算了算时间,也觉得你差不多要来了。”看着一脸严肃的唐资,陈止指了指胡椅,让他坐下,“这里也没有外人,咱们也不用拘礼,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是不是因为吴阶的事过来的?” 他的这个随意举动,让唐资本来紧绷的心弦略有放松,有一种自己与陈止真的是同一阵营、同一阵线的感觉,但听到最后,想起来意,不由又郑重其事起来。 “太守,我听闻您派人将那吴阶给抓起来了,不知他所犯何事?” 陈止端起茶杯,淡淡说道:“抓他,自然有抓他的道理,如今代郡正是万众一心,准备应对将要到来的浩劫,偏偏此人一来,处处为祸,此乃挖跟代郡之举,岂能放任?” 唐资却是正色说道:“但他毕竟是大将军的人,这次来也是奉了大将军的命,太守就这么将他拿住,消息传过去,恐怕要不了几天,蓟县或者燕城的使者就要过来问罪了。” “这事自有我来操心,放心,不会让代郡的世家代我受过的,”陈止见唐资欲要辩解,就摆摆手止住对方,很干脆的说道:“你就直说吧,这次过来是有什么决议,是不是其他家族也找过唐家,打过招呼了?” 唐资顿时有些尴尬,但还是点点头道:“不错,其他家族知道我们唐家与太守关系亲近,所以昨晚就纷纷过来打探消息,想要知道太守您的态度,只是您的打算,便是我家太公也不知晓,我今天才会上门拜访,想要问个清楚。” 陈止就道:“现在我也说了,这吴阶抓了,也不会放,他虽是带着大将军的命令过来的,但做所作所为,其实是给大将军拆台,这样的人我是不会放的,那么对此,各大世家又有什么计划?相信他们应该是和唐家提过了,不然你也不会上门来。” 唐资越发尴尬起来,因为陈止恰恰都说中了,但既然来了,这些也无法逃避,于是他也很干脆的表示:“其他诸家的意思也很清楚,大将军毕竟是幽州的基石,咱们代郡为幽州一隅,怎么都脱离不了关系,太守您抓了吴阶,是为了大局,这不假,但就怕大将军无法理解,万一他怪罪起来,咱们代郡可是吃罪不起,而且那几个家族都担心会被波及……” “担心被波及,就是害怕殃及池鱼,这是觉得我必不会有好下场啊。”陈止摇摇头,感慨了一句。 “并不是这个意思,太守您误会了……”唐资则赶紧就辩解、解释起来。 不过陈止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些,他只是说着:“既然是担心,那必然想要撇清关系,想来后续的武丁,大概是不会派来了,怕是连这些已经送过来的武丁,都会有人来联系吧,不过他们派来联系的人,大概是进不了陈庄的兵营的。” 唐资的脸色是更加尴尬了,而且整个人的思路都混乱起来了,原因倒也简单,那就是自己这次过来的目的,完完全全都被陈止说破了,主动尽失,节奏也没有掌握,如果是对外谈判,他现在已经是一败涂地了,但眼下却是为了家族在忙碌奔走,这话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 “太守,我等家族也不容易,加在您和大将军之间,那是谁都得罪不起的。” 陈止还是带着淡淡笑容,便道:“看来是让我说中了,后面的武丁既然无法派过来,这就说明你们已经有了决定和选择,那就是说明,你们不管得罪大将军,却敢得罪我,不过我也不怪你们,换成是我,也会这样选择。” 唐资一听,虽然心中着紧,却以为陈止要就坡下驴,便要说些场面话。 没想到陈止却忽然话锋一转,笑道:“但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你们怕得罪大将军,就要让我来委曲求全?岂非笑话?如今我掌大势,尔等不得不屈服,乃是我在诸君之上,哪你可曾听说过,上位者向下面的人低头?” 唐资一听,这额头的冷汗簌簌而下,正要说什么,但陈止依旧不给他机会。 “你们既然得罪了我,就该有些准备,更何况这北疆战乱的威胁,不会因为陈某的退让而消失,所以代郡依旧处在危险之中,你们送来的武丁,是不可能被带回去的,而且他们也已经开始操练了,也吃了我的几顿饭了,为此耗费不菲,现在你们说带回去,就带回去,我的脸往哪里放?” “可是……”唐资有些口干舌燥了,他这次过来的目的,不仅一个都没有达成,情况反而朝着最坏、最不受控制的局面滑落了。 “你想说的是,武丁终究是受各大世家掌控的,是吧?”陈止闻言却笑了起来,“不过,这各大时间要下达命令,先要能接触到武丁,随后还要集合,这需要时间和人手,但我想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与其在这里折腾,不如先想办法保全家族,我如果是你,绝不会现在来拜访我,而是迁徙人口,聚集人手,加固坞堡!” “太守,您这事什么意思?”唐资的心里“咯噔”一声,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你的心里,不是已经明白了么?”陈止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那让你们担心的是,让代郡不得安宁的北疆战乱,其实已经发生了。” “难道说?”唐资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背脊直起来,一副十分在意的样子。 偏偏陈止却止住了话题,转而说道:“当前摆在我等面前的首要问题,就是要共渡难关,若是谁在这个时候拖后腿,那事后我便是如诸位所料的,遭了大难,但凭着背后力量和手上的残留权力,不顾一切的找上一家,使劲打压,相信也能让那家的人,格外头疼吧,这墙头草可是十分惹人恨的。” 此话一出,唐资就感到脊梁骨一阵寒意。 陈止说的轻巧,但唐资却很清楚,陈止这话的隐藏之意,是何等凶恶,话里面的意思分明就是说,一旦因为世家拆台,最后让陈止失势了,那陈止就会动用全部的力量,进行爆发,而且只认准一家报复!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止毕竟来历不凡,就算因为王浚的打压而损兵折将,但他真的狠下心,一门心思的找一个家族的麻烦,那个家族的下场必然凄惨。 这种事,其他家族当然乐见其成,未必会出手援助,但最大的问题是,众家族可不能确定陈止会选哪一家,更不知道陈止会做到什么地步。 这样一来,他们做事的时候难免投鼠忌器,就连这次提出的条件,都有可能会发生反复。 唐资以己推人,至少他们唐家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被陈止记恨上的,毕竟当前也没有结果,诸多家族也难以联手要是能联手,他们早就联手了,还用等到现在?之前的几次联手契机,都被陈止连消带打的破掉,这才造成了如今局面。 正当唐资汗如雨下之际,陈止却又开口道:“好了,其实这对唐君你来说,不也是一次机会么?我听说阁下乃是唐家庶出,因有才干,才走到如今地步,但令祖的名号,却也不低,当初也算是威震代郡,草原上都闻其威名。” 唐资一听,心中一动,却还是顺势说道:“我家祖父,确实是有大武勇的,他虽是学文出身,但却文武双全,当初随缅侯出征塞外,领着一支兵马,一直杀到了鲜卑人的主帐,期间更是在草原上碰到过狼群,却是没有慌乱,而是沉着应对,最终脱险!此事也在代郡流传许久。” 唐资乃是庶出,他的祖父同样也是庶支,所以并不是说的当今的唐太公,而是已经过世的亲祖父。 “草原之上,如果碰上狼群,那真是最危险不过的情况了,令祖不仅应对了,还能脱身,更没有折损多少人马,这足以列入兵典之中了。”陈止点点头。 唐资明知道陈止别有用意,但听到这等身份地位的人,夸赞自家祖父,心里还是难免欣慰,便点头道:“正是如此,正常的兵马,如果陷入狼群,往往损失惨重,又或者干脆就被阻碍了路程,但家祖不仅脱身,还依旧按着缅侯之策,北击鲜卑!” “有这等英雄之祖,唐君理应在唐家得到更多,而唐家也该在这代郡有更重要的地位,”陈止说到这里,终于切入正题,“越是在其他家族离心动荡的时候,我越需要一根定海神针,能表现出这样本色的家族,未来才能成为中流砥柱,承担重任!里面如何,且自思量!” 唐资来的时候,心里有事,不乏沉重,可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格外纠结,脚步反而加快了几分。 不过,这位唐家的俊杰,总算是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过去都觉得这位太守,处事有手段,但行事稳妥,乃是翩翩君子,现在看来,更是手段狠辣,也对,敢把郑家拿下,抓了大将军的人,想要算计这等人物,如何不要付出代价?今日的事,必须和家中说个清楚,只是太守口中,战乱已起,不知是真是假,需得让草原商队,尽快传回消息!” 第五百三十八章 有族南下风将起 “报……” 长长的尾音,在大帐中响起,随后一名拓跋鲜卑的探子,快步的冲了过来,单膝跪地,对着高坐其上的拓跋郁律说道:“实查有远属宇文部的可薄真氏,因被慕容伏击,乃至南下避难,挡在了路上,我等所定之民,若要送往代郡,便要与之碰面。” “可薄真氏的人,已经南下了?”拓跋郁律坐于胡椅之上,神色却不见变化,“他们本就是为宇文守门之人,这次会被慕容击破,恐怕说明两边的这一场仗,就要开打了!” “少将军英明,”那报信人接下去就道:“这可薄真氏此番,听闻是得了宇文部的令,因而过去打探慕容虚实,没想到慕容却直接动手了,目前的情况,那宇文部已经起了兵马,朝可薄真一支被伏击的地方靠近过去,打折的旗号,是要找慕容部讨个公道。” “哪里有什么公道可言?”拓跋郁律嗤之以鼻,“这两边你要打我,我要防你,早就是写在脸上的事了,整个草原也没有几个部族不知道了,现在之所以打着讨公道的名头,无非是还没有真的起兵,也算没撕破脸,但慕容部的这个举动却不一般,等于是提前授之以柄,莫非是要提前开启战端?” 他想着想着,不由沉思起来,周围的人也不敢打扰他。 过了好一会,拓跋郁律忽然站起身来,就往营帐外面走去。 旁人惊问其故,要去哪里。 拓跋郁律便回答道:“本来我就是估算,这战局说不定在一个月内就要爆发,于是提前过来做准备,如今大致的准备都也已经做好了,结果这边得到消息,有可能提前发生战乱,那当然是赶紧回去通报单于了。” 原来,拓跋郁律先前离了代郡后,就径直回了部族,交代了一番,而此时他所在的,并不是其部族驻地,反而是靠近了中原代郡的一处地点,而周围便是连绵兵营,以及诸多控弦勇士。 与此同时,还有不少看上去颇为孱弱的男男女女,但年纪看起来都偏大,他们聚集在兵营一侧,被栅栏围了起来,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拓跋郁律这边走出了营帐,身后就有一名副官追了上来,询问起来:“少将军,您既然要回部族,那这边的事要交给谁?那三千奴,不是要先送一千人过去么?现在被那可薄真氏挡路了,要送过去恐怕还要费一番周折,是否得先派人马过去开道?” 拓跋郁律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道:“大战在即,不好分兵,防止中了全套,损失人马,再者说来,那代郡一样不平静,如今这可薄真氏南下,就有可能会入代郡境内,而且听探子回报,连匈奴那边都有动静,那代郡更是首当其冲,如此一来,这一郡上下都要经历风浪,现在把人送过去,说不定反而要害了这些人。” 副将点点头,但跟着却又说道:“但是陈先生那边就有些不好交代了。” 拓跋郁律沉默片刻,才道:“我虽然敬佩陈先生的才学和为人,但结盟的事,还是要看他的实力和手段的,不能感情用事,这次的代郡遭遇,其实也是个考验其能的时候,我把这三千人送过去,并不会增加他的力量,反而又能生乱,因此不如先停一停,看看他如何应对这次风波,再决定后续的情况。” 听他这么一说,副将便不好在说什么了。 拓跋郁律这时又道:“不过,我与陈先生毕竟已经有了约定,不好失信,而且也有道义提醒他,你立刻派人下去,快马加鞭,务必将可薄真氏南下的消息,告知陈先生,这虽然只是一个小氏族,但其可战之士也得有几千,便是被慕容击破,有所损伤,但想来两三千的骑兵还是会有的,这么些个骑兵,一拥而入代郡,又没有咱们的拦击和帮助,说不定会造成很大影响,陈先生事先若无准备,难免吃亏,对了,前几天替陈先生传话的那几个商贾走了么?” “尚未离去。” 拓跋郁律便点头道:“那就也告诉他们一声,咱们拓跋做事,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另外,这草原的变化,咱们得尽可能的掌握情报,立刻派人去慕容部、宇文部,嗯,段部也派人过去,从他们那边打探消息。” “明白了。” 随着命令发下去,很快就有七八名骑手策马而去。 看着这几骑远去时扬起的尘土,拓跋郁律的心里浮现种种念头,最后摇摇头,大手一挥,便带着几匹快马,朝西边的部族根本地飞驰而去。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原本的营帐中,有一个细小的折纸,赫然是一条小蛇的模样,不是陈止的十二生肖折纸又是什么? 这折纸正是跟着之前,派出去给拓跋郁律传话的商贾身上,抵达的此处,不过草原气候不比他处,又有许多波折,这个折纸的身上,已经能看到有污损之处。 现在,获得了消息便传递回去,随后这小蛇一路穿行,朝着营帐一角移动过去,很快就落到了一匹马上,钻进了马鞍之中。 又过了一阵子,便有骑手过来,翻身上马,与其他几人结伴而行,直奔东边而去,他们正是被拓跋郁律派去,往宇文部鲜卑打探消息的。 这些变化,自然都是经过陈止的操作,也让他及时的得到了消息。 “巳蛇去往宇文部,加上我放在何经车上的午马,待他们接近了这两部高层,隐藏起来,便可以源源不绝的传来消息,这宇文与慕容两部鲜卑,既入我眼,再找一个借口,再和拓跋鲜卑联系,放置一个折纸,那么几个主要的鲜卑部落,就都有眼线了,只是这也是权宜之计,折纸毕竟不够坚韧,那巳蛇已经有损毁的迹象了,恐怕难以持久,现在派出折纸,为的是搜集战报,综合消息,制定策略,但也不能太过大意,必须尽快将培训出来的探子、眼线派出去,配合折纸的消息,将情报网络的架子搭起来,以后就可以摆脱对折纸的依赖了。” 关于谍报人员的训练,陈止在抵达北地之后就吩咐下去了,而且是交给苏辽处理的,他的这名幕僚,资历不浅,经验也丰富,很快就有了动作,中间虽然前往洛阳,为陈止的计划服务,但在走之前,那谍报人员的训练都已经布置好了,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 几日之前,几名简单掌握技巧的探子,已经被陈止派出去了,但他们最多只是潜伏进去,还来不及传回消息,而且这么短的时间,陈止也不指望他们能在战乱兴起之后,传回有用的信息。 “战乱一起,北地混乱,正是人员变动巨大的时候,将探子在这个时候派出去,可以迅速的潜伏下来,配合折纸情报,就可以在短时间内取得一定的成果,等战乱平息,各自归位,他们也就有了价值,这是为未来布局,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这个。” 这念头落下,陈止很快就将苏辽唤来,就谍报网络方面交代了一番之后,又道:“这两天,城中的世家,可能会有动作,不甚太平,但凡有作乱者,或者挑拨者,一经发现,一概打压下去,概不服从者,可以直接捉拿,尤其是武丁所处,更不能让这些世家背地里行事,若有事端,便是用血性手段,也得及时止住!” 苏辽却被陈止的这番交代所惊,不由道:“这般高压之法,恐怕要不了多久,世家就要有反弹,到时候各家同进同退,就算分化瓦解,也要耗费心力,而且说不定还有疏漏。”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反弹了,”陈止神色郑重,看的苏辽心中一紧,“立刻就要做好准备,因为已经有一个鲜卑小族南下了,很有可能会惊扰代郡、代县周围,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世家根本没有心思再想其他了。” “有小族南下?”苏辽半信半疑,但想到这几日陈止透露的消息,都不是无中生有,再看对方表情,就信了几分,“那可如何是好?咱们这武丁可还没有操练完毕,更何况,主上不是还要沙场演武?” 陈止则道:“所谓演武,本就是借口罢了,为的就是调动武丁,等他们演武之日,也就是成了建制,可以为战了!到时候我会传授他们战阵之法,以备武需。” “临时传授,哪里行得通,他们也记不住啊!”苏辽的脑袋一阵大,但也知道,事发突然,本来这事就没有多少处理时间,而代郡的战争准备也着实有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陈止不管其他,眉头一皱道:“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必须要尽快解决。” 苏辽一听,就是一惊,赶紧追问道:“何事?” “我让乔行南下,除了收集造纸所需,以及一些兵甲器刃之外,还让他搜集草药,毕竟战阵若生,伤病在所难免,只有提前做好准备,方可减少影响,代郡虽已储藏了一些,但数目不多,要等他来补充。” 乔行,就是陈梓的字,陈梓奉命南下,路过洛阳,参与了通典扬名之后,再次去履行自身之命,至今还未回来。 当今之事,交通条件恶劣,这一南一北,一去一回,多长时间都有可能,更不要说陈梓还要带着车队,诸多箱子。 “要等乔行回来啊。”苏辽也意识到问题所在,眉头紧锁。 正在这时,陈舵忽然过来,说门外有人求见陈止。 第五百三十八章 胡马踪迹显 “什么人来见?莫非又是从洛阳,或者洛阳过来的拜访之人?” 苏辽看了陈止一眼,心里起了猜测。 几天过去,在代县城内外,从洛阳和中原其他地方过来的人,已经聚集了很多了,而且身份都不一般,最初的张景生等人,便是勋贵子弟、世家嫡子,而陆建、顾恩等人更是顶尖门阀的代表。 这样的人,在这几天滞留代县,是靠着陈止拿出一篇一篇零散的通典文章,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慢慢的也意识到了,代县、乃至代郡的局面,其实并不好,甚至整个幽州,都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实际上,王浚虽然行事隐秘,瞒过了大多数人,可各大世家的探子,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尤其越是临近战争的边缘,这些个迹象就越是明显。 信息反馈到世家子弟、勋贵子弟的手上,也让他们慢慢起了疑心,最近几日,就有不少洛阳和南边来客聚集起来,讨论着北地的局面和局势,并且向家族之中反馈情报。 所以,尽管陈止明确表达了,不会单独会见这些北上访客的意思,但依旧有许多人不厌其烦的过来拜访,想要从陈止的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 “这次来的人,不是那些聚集在城中的来访者。”陈舵看出了苏辽的疑惑,他对这位家主的心腹幕僚,还是非常尊重的,“老爷早就给反我们吩咐过了,若是这过来寻通典的人,则不予通报,但今次来的人,并非是求通典的,而是来寻人的。” “寻人?寻什么人?”苏辽还是问道。 陈舵将目光移动到了陈止身上,这才说道:“他们说是来这一名女子的,此女可能冒犯了太守,因而过来请罪。” “寻女子,怎么找到太守这里来了?”苏辽正在摇头,但忽然一愣,想到了一人,不由也朝着陈止看了过去。 “早就等着他们了,人既然来了,那便让他们过来吧,我在后面的偏堂见他们。”陈止给了指示之后,就站起身来,对苏辽说道:“图清,你还是得费费心,探子那边的操练,得加快速度了,现在莫说有小族已经南下,便是没有,也得在最近几日,就拿出一批人出来,派去北边,战乱之时,是最容易混进去的时候,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太守放心,属下明白的。”尽管对过来拜访的人,心里存着好奇,但苏辽还是紧守本分,躬身行礼之后,当即便就退了下去。 陈止则是径直来到了偏堂,见到了来访的三人。 三人都穿着大袍,衣袖开的很大,毕竟是夏天,北方的天气干燥而闷热,衣袍的袖子和领子不大,着实难受。 不过,陈止还是被三人衣衫的色泽吸引了注意力 这三个人的衣服都是黑色的,相貌上还有些相似,为首的那人年龄在五十岁上下,头发半白,但精神矍铄。 陈止见了三人的装扮,心中一动,这目光就落到了他们的脚上,却见三人脚上的鞋子、靴子,都穿的整整齐齐。 对面的三人,一见到陈止便集中心神观察,当然注意到了陈止目光的变化,那为首的半老之人已然明白,就走上前来,抱拳行礼,口中说道:“见过征北将军,老夫等人,乃是墨家出身,我为马受,这两个是我的儿子和侄子,马甫和马继。” “果然是墨家之人,见过几位墨者。”陈止也不坐下,给几人回礼,随后指了指几个人身后的胡椅,接着当先坐下。 时代至今,墨家的习惯显然也早就变化了,这马受三人顺着陈止所指,就这么坐上了椅子。 陈止让人过去煮茶奉上,随后笑道:“几位来意,我已知晓,可是为了不久前闯入府中的女子?” 他说的倒是轻巧,但当时的情况,换了一个人那真是凶险不已,因为那名女子可不是过来拜访的,而是潜入府中,行刺客事! 若不是陈止镇定,加上身上又有功夫,先声夺人,又出其不意,根本没有那么容易将人制住! 在那之后,女子就被软禁起来。 陈止也是看中女子的身份,或者说,比较好奇他背后的墨家势力,将其留下来,也没有过多责罚,就是要引诱墨家的人上门,现在看来,这个目的是实现了。 马受等人一脸惭愧,这半老男子便道:“那是我家孙女,让太守受惊了,我等之过也。” “也没有什么受惊,毕竟真正被关起来的,是她。”陈止轻轻摇头,扫视众人,“几位,既然你们不隐瞒,我便直说了,你们要找的那位,当初过来,颇不友好,却是要求那通典墨论,更知道我这手下,还有两名墨者,谈及了他们的家传方圆图,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这些消息的。” 陈止说话的同时,还关注着对面三人的神色,见这几人越听,这表情就越显着紧,便话锋一转,又问道:“实不相瞒,我这手下的两名墨者,也是和墨家有些联系的,我便让他们修书一封,联络了南边的一位墨家大师,除此之外,该没有消息泄露,巧合的是,那位大师也是姓马,和几位不知有何关系?” 面前几人,自报家门的时候,都是马姓,当然惹人遐思。 马受沉吟了一下,就说道:“太守,你联系的马思,和我乃是同族,只不过他那一支南下了,算算辈分,我与他也是同辈。” 陈止做出惊奇之色,说道:“马大师为马钧的后人,这么说,阁下也是马扶风之后?真是失敬失敬。” 那马受也没有什么优越之感,只是道:“愧对先祖之名,我北地一支早已破败,实在是愧对先祖啊!” 陈止却不问其他,跟着就道:“这么说来,阁下是因为那封信,才找来此处的?莫非只是为了通典墨论?又或者有其他所求?”对这马受的言辞,陈止并未完全相信,对方或许是墨者,但是不是马钧的后人,着实不好说,因为按着那公输化的说法,和此人有的地方存在出入。 马受一副敦厚形象的说道:“正是因为那封信,我那族兄固然在南边定居,但和北地一支还有联系,因此此信辗转落入我等手中,知道了公输等人的下落,才派人过来。” “这过来的方式,却不甚友好。”陈止似笑非笑。 “这实在是误会,我那孙女本不该来,实在是她太过顽劣,得了消息后,偷偷潜出,本不是我等吩咐啊!”马受一副焦急解释的样子。 陈止笑吟吟的听着,但心里却根本不信,但也不说话,一副任凭对方表演的样子。 马受估计是看出来了,赶紧压下声音,说着:“太守,今日之事,还请您能通融,把人放出来,我等领她回去。” 陈止笑着反问道:“怎么?墨论不看了?” “不看了,不看了,”马受赶紧摆摆手,露出了羞惭之色,“这本就不是我等之意,我等本意是想要确认公输他们的安危,知道跟在太守您身边,他们也有保障,便就足够了。” “就这么点要求?”陈止的笑容消失了大半。 马受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用诚恳的语气说道:“就这么点,还请太守息怒,我等实在无意冒犯。” “你们没有要求了,我却有。”陈止摇摇头,也站起身来,“这行此朝廷命官,总不能这么容易就放过,更何况,我听说墨家之中,组织严密,上下之别很是严格,上若有令,则下比从之,上若禁止,则下不敢违,何以你的孙女会不听你的命令?擅自行动?” 马受听到这里,额头上流下冷汗。 陈止的话,还在继续:“更何况,墨家之人,上下分别,公输化他们在我麾下,或许你们心中并不高兴,这才有联络之意,派人过来试探。” “误会,皆是误会啊。”马受正要说着,他的心思已经被彻底打乱,却还紧守着一点清明,就要分辨。 陈止则打算乘胜追击,先压制住当面几人,威逼之后,再抛出给公输化等人的好处,用以利诱,将这几个墨者也招揽过来。 没想到,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后,杨宋不顾阻拦,直接冲进了偏堂,等他一进来,见了马受等人,估摸不住几个人的身份,又踌躇起来,欲言又止。 陈止一见他的这个样子,便是心中一动,联想到刚刚得到的消息,就有了猜测,所以直接问道:“可是斥候那边又消息传来?不用顾忌,但说无妨。” 见陈止这么说,那马受等人本来见了杨宋的焦急模样,还要起来回避,却也停下了动作,因为他也是心中好奇。 杨宋见状,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刚刚有斥候回报,说是在城外的树林中,见到了三匹胡马,看那装扮,应该是鲜卑人无疑,而且还有窥视之意。” 马受等人闻言一惊,但旋即平复下来。 “可曾拦下?”陈止则不慌不忙的问道。 “当时那边的斥候人数有限,而胡马速度太快,虽然也发动联络,有人布置,但还是让两骑逃出去了。” 陈止重新坐下,沉声问道:“那还有一骑呢?” 杨宋回道:“那一骑与兵交战,受重创,如今已被捆绑,正在送来的途中!” 第五百四十章 分而化之,擒胡直问 “这……太守的正事要紧,我等还是先告辞了。” 那马受见了这个阵势、听了这番话,立刻就警惕起来,带着自己的儿子和侄子站起来,就向陈止告辞。 杨宋转头看着这三人,摸不清他们的来路,没有接腔。 “几位不是要见那位女子么?这就要走了?”陈止笑了笑,问了一句。 马受便恭敬的回道:“太守的正事要紧,咱们代郡的安慰,可是寄于您之身,岂能耽搁您办正事?”话里话外,都是一副要赶紧告辞的样子。 偏偏陈止却不让他如愿,又问了一句道:“不知几位如今在何处落脚?这番告辞,是要离开代郡,还是回到落脚下榻之处?” 马受赶紧就道:“多谢太守关心,我等先回下榻之处。” “这样最好,”陈止点点头,语带关心的说道:“诸位以诚待我,我也不瞒你们,当前代郡的局面颇为复杂,不光是代郡,就是整个幽州,都不安宁,有胡马围困之嫌,这城里还好些,毕竟守备森严,可外面就不好说了,几位来的时候不知道碰没碰到危险,但想来人到这里了,有的话,那也是有惊无险,但现在就不好说了。” “此言何意?”马受的心里“咯噔”一声,觉得事情好像有些复杂了,这位太守的说法,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陈止干脆的说道:“归途不宁,为免几位遭受无妄之灾,不放在代县多待些时日,至于那位女子,待审问一两句,了解情况,证明诸位所言不虚,自然就会释放,你们无需担心。” 马受身后的子侄二人,听闻此话,神色皆变,张口欲言,但不等他们出声,马受就当先说道:“既然太守您都已经安排妥当了,那我等自当遵从,这就回去吩咐一下吧。”他又何尝不知道,陈止的话,有拖延之意,更是要借故将自己留下。 但凡事有真假混杂之事,陈止的这番话,有些听着并不是假的,而且这杨宋过来报信,更没有多少演戏的味道,在考虑到杨宋的身份,马受就知道自己这次过来,怕是要掺和到一见复杂的事情里面了 在过来之前,为了保险起见,马受他们可是重点研究过陈止身边的人了,自然之道杨宋的身份来历,这样的人物,断然不会为了他们几人,跑过来眼这么一场戏,更何况,马受他们也算是突然到来,事先还靠着墨家之法隐匿行藏,自问不是那么容易被找到的。 且不说马受等人离开之后的去向,就说送走了他们几人之后,陈止立刻放下了手上的事务,和杨宋一起,直奔城外陈庄,因为那被抓捕的一骑,会被送到那里。 与此同时,伴随着陈止的几条命令发布出去,整个陈庄兵营之中,顿时就忙碌起来。 “怎么了?这事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就有这么多命令下来,又是列队,又是操练的,往常这时候,不都快要吃晚饭了么?” 武丁队伍里,随着队列的行进,姜洋他们所在的那一队,被带到了兵营门口,然后维持队列,原地修正,便引起了他的一阵疑惑。 “这有什么好猜的?八成是出事了。”不远处的王牛听到了,低声说着。 “什么事?”姜喜也凑了过来,小心的问了一句。 “还能有什么事?咱们这些人聚集起来,是为了什么?”王牛摇摇头,反问了一句。 姜洋弯腰低头,用更小的声音说道:“不是说,是太守压的世家低头,不得不拿出武丁么?” “这话不假,但总要有个由头,这个由头,可不就是那胡人么?”王牛走又看了看,见其他人都没注意这边,就凑到两个好友的耳边,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着:“我昨晚在营帐,与队主说话,后来假装熟睡,听了他和其他队主的说话,据说啊,是要打仗了!把咱们聚集起来,就是因为这个,否则那些世家老爷,哪个能松口?还不是担心自家田产毁于战火!” “什么?要打……”姜喜大吃一惊,惊呼起来。 好在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王牛捂住了嘴巴,随后听得王牛训斥道:“叫这么大声,想害死我么?这些可都是队主们知道的,还要隐瞒,要是泄露出去,我焉有命在!” 姜洋倒是还能维持镇定,却也是神色不属。 而这个角落的变化,怎么逃得过那队主的眼睛,马上就高声喝问:“你们几个,何故私语?出来受罚!” 王牛哀叹一声,狠狠瞪了姜喜一眼,随后站了出去。 姜洋、姜喜自然无法幸免,也是一并出来,便按着队主的命令,在那边操练起来,这也是他们和队主已经熟了,而王牛跟队主更有了交情,否则这会就不是让他们加练,而是直接受皮肉之苦了。 “你们都要引以为戒,让你们在这里,不是交头接耳的,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给你们透个气,”那名队主在斥责了王牛三人之后,来到自己的队伍面前,“你们之中有不少的同乡,可能还住在前后屋中,是多年的好友、邻里,所以喜好聚在一起,互相言语,但这些在军中,都是不可取的,否则我等也不会一再制止,但人之天性,实难扭转,是以上有其令,为防止你们因为一时控制不住,受到责罚……” 正在前后俯卧的王牛、姜洋、姜喜,也竖起耳朵听着,尤其是那王牛,听到这里已经猜出了什么,不由叹息了一声。 “……是以,接下来咱们队中的人,会被分散开来,各入其他队中,亦有其他队的人补充进来,到时候这一个队里面,边都是袍泽,不分什么远近亲疏了,你们可都记好了,下次再犯,可就没有什么借口,我也不会与你等通融!” 这话一出,尽管有言在先,可那里面的意思,还是震得在场的人心神动摇,有的人忍不住就要低语讨论,可不等他们将话说出口,就有呼呼啦啦几骑从营门之外急冲而入,然后马不停蹄的直奔军营身处。 王牛等人抬头一看,只剩下马蹄过处,扬起的尘土,但依稀能看到一个被捆绑在马上的身影。 “真是要有风暴来临了,恐怕真要有危险了,怕是打起仗来,那是要死人的,我还该不该留在这里。” 感受到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王牛敏锐的感受到了风险,心里陷入挣扎。 “不过,这军营吃得好,穿得好,马上说还会发大钱和粮食,可比家里强多了,而且我若一跑,代郡就没有容身之地了,到底该如何抉择?” 心中纠结着,王牛又看了看身边两个默默操练的同乡好友,不由有些羡慕起来。 另一边,那疾风一样闯入军营的几匹快马,一路疾奔,直抵最里面的总掌营帐前,随后几名骑手翻身下马,押送一人,进入营帐。 “哇呀呀呀!” 那人身高马大,比押送他的骑手,还要高出半个头,此人披散着头发,虽然被捆得结实,却兀自挣扎不休,口中更是冒出一连串的话语,却没有几个人能听得懂的。 “老实点!”此人身后,一名高大骑手猛然用力蹬在被捆之人的腿弯上,一下子就将他踩得单膝跪地! 这人跪地后,立刻单腿用力,就要重新站起来,却被人按住了脑袋和肩膀,用力按压下去,难以抬头了。 “这个就是你们抓住的探子?”陈止指了指这人,问了起来。 押送之人里,就站出来一人,答道:“正是,此人与其他两骑,潜藏于林中,本来还想蒙混过关,却不知我等皆学了太守所传之搜寻之法,因而暴露,可惜他们藏马于林,立刻奔逃,因此逃掉了两骑!” “能得一人,也就够了,何况是个活口。”陈止仿佛没有看到那被捆之人身上的伤口,先是口头嘉奖了几人,又让人将功劳记下来。 陈止跟着变要询问那被捆之人。 这边上几个押送的,立刻七嘴八舌的建议起来 “太守,此人乃是鲜卑族人,不通中土之言,得来一个同译方可与之交流,问清楚其人目的。” “这鲜卑之人颇有兽性,太守切不可离他太近。” “这样的人,嘴硬得很,得让专门的刑徒出马,才能撬开他的嘴来。” …… 听着几人之话,那鲜卑人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狠狠的瞪着陈止,嘴里叽里呱啦的说这一堆话,说的身边几个押送之人脸色皆变。 他们虽然不是通译,但生活在北疆,多多少少知道几句,何况这鲜卑人口中吐出来的,都不是好话,更是在边疆通用! “太守,此人……”就有人上前,想要请个命,然后教训此人一番。 陈止却摆摆手,看着那人,开口问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可薄真部的人,此番过来,是否你那部族有心要入寇代郡?被慕容鲜卑击破,不得不退去,却想在我代郡找回损失么?” 此言一出,那骂骂咧咧的鲜卑人愣住了,周围押送他的人同样瞪大了眼睛。 因为陈止说的,居然是鲜卑语。 “你怎么知道?” 那被捆住的鲜卑人,更是愣愣的问出了这么一句。 第五百四十一章 厌则整编不顾阀,心腹归来又两人 这名鲜卑人被抓住之后,就知道讨不得好,明白要见中原人的大官,却没有想到这个大官居然会说自己的语言,是以惊讶之下,下意识的透露了信息。 “你既然出现在代县周围,那便说明,可薄真氏的兵马,确确实实已经迁入幽州了,而且有觊觎代郡的心思,恐怕你不是唯一的斥候人马,这周围的几个郡,应该都派出人去探查了。”陈止看着那名鲜卑人,说道。 后者这时候倒是回过神来,想到刚才失态的时候,泄露了一点消息,不由心中懊恼,但他却打定心思,不管陈止问出什么,都不会再有所透露了。 所以,尽管陈止再说,可这人却是闭口不言,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怎么都不愿意在透露半点。 边上的其他人,虽然惊讶于陈止口出鲜卑语,但也看出了这鲜卑人的态度,当即就有做出勃然大怒状,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他吐露真言。 但这个动作趋势,第一时间就被陈止制止了。 “不忙,不忙,”陈止看着那鲜卑人,改成了中原官话,“现在还只是斥候过来,说明鲜卑人的大部队兵马,还在观望和准备阶段,不会贸然攻来,咱们也就还有时间,虽然紧迫了点,但还不至于现场就要这个人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 “莫非要放任此人?”苏辽却不解了,“好不容易把人抓住,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也不逼问什么,岂不是本末倒置?” “我什么时候说要放着他不管了?”陈止摇头失笑起来,“我的意思是,这种审问的活,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置,咱们在这问,可是问不出什么的,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这种鲜卑人,你和他好言相劝,那是没有什么用的,还是得让精通审讯之道的人来,才能有所收获。”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陈止见了,便笑道:“怎么?你们以为我能说两句鲜卑话,便要亲自审问?我那话,不过是先问出一点由头来,心里多少有个底,剩下的,还要让专业的人士来。” 他说得轻巧,却让旁人听着心思怪异,他们如何不知道,这所谓的专业人士,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都是狠角色,所谓的审问,更是让人无法直视,动用各种刑具,偏偏就能让人不死,最后在反复的折磨中,从犯人的口中,得到想要的情报,对朝廷和各方势力来说,审讯人都是必不可少的。 要知道,这种审讯人,往往是家学传承,祖祖辈辈都做着同样的动作,所以经验丰富,尤其是用刑的本事过人,他们清楚的掌握着人体的忍受极限,可以又折磨人,又不要命,把握好中间的度,这事非常不容易的。 而另一方面,这种受过专业培训的审讯人,也擅长综合和整理消息,不会盲目相信囚犯口中吐露的信息,会反复询问一些问题,并且掌握其中的矛盾之处,然后从犯人口中求证,让人在极端的情绪中,尽可能多的说出足够的话来。 这就要求审讯人的逻辑思维,也答道一定的要求。 当然,同时满足这么多能力的审讯人,在整个新汉人数也不多。 “希望咱们代郡的审讯人,能给我一个惊喜,”陈止说着,一挥手,就让人把那兀自挣扎的鲜卑人给带下去了,“我所求的也不多,让这人把他知道的,有关部族兵马的信息,说出个八成,那就够了。” 旁人听了,不由苦笑,都觉得这个目标很难达到。 陈止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再继续纠缠,又安排起关于武丁队伍穿插、改编的问题来,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为的是打消各大世家对武丁的影响力,进而提升掌控力度。 因为临时抓捕吴阶,引得世家心思动摇,陈止便将这个步骤提前了,这其实颇有挑战,因为临时换兵,对军队战斗力的影响是很大的,很有可能造成巨大的战力衰退,在战前来这一手,在不少人看来,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于是等其他人都退出去之后,苏辽就在旁边提醒道:“太守,虽说世家的威胁迫在眉睫,是无法避免的,但想来他一旦知道有鲜卑部族已经潜入幽州,并且觊觎代郡,也会知道大局的,不会做的太过过分。” “不错,这消息透露出去,那些存有异心的世家,确实会转变念头,甚至会把剩下的武丁送一部分过来,但我已经厌烦了,”陈止摇摇头,面无表情的说着,“马上便要对阵鲜卑人,甚至匈奴人了,接下来更是风起云涌,诸事皆至,我却还要顾及着内部的世家,和他们勾心斗角,难以全力以赴,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干脆斩断世家的触角吧。” 他见苏辽脸上的担忧之色,知道他的心思,就道:“你也不用担心,这武丁聚集起来还没有多久,我让他们联系的也只是队列行进罢了,是要塑造他们服从命令的性子,磨炼意志,其实不涉及到多少战阵演练,根本算不上什么战力,就算打乱重新排列,也不过就是如此,真正的队列,我会在整编完毕的沙场演武上,教给他们。” “这是不是有些太紧迫了?”苏辽这么说着,但也知道无法扭转陈止的意志,于是话锋一转,又道:“另外,属下有一事还望主上能思虑一二。” “你说。” 苏辽顿了顿,便道:“鲜卑人来得及,从今日这一个小小斥候的身上就能看出来,那鲜卑部族之人,皆非易于之辈,或为虎狼之师,而代郡兵马,其实并未与胡人有过实质的交战,之前匈奴入境,主上不战而屈人之兵,将匈奴骑兵惊走,随后他们损兵折将于拓跋鲜卑的兵马h手中,因而这到底战力几何,尚未可知,万一难以制住,那主上您还得早做打算。” “你的意思,是让我留好后路?”陈止反问了一句,见苏辽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就笑道:“不用顾忌,为虑胜先虑败,本就是正事,况且你所说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人,别的不说,就说这城中,如今聚集的诸多洛阳来客,这群人的背后牵扯很广,万一有个变故,也得让他们能逃得出去才行,所以这后路的安排,是必不可少的,图清你大可放心。” 苏辽却从话中听到了另一层意思:“这么说来,主上您是真打算,一直把洛阳和南边来的人,拖到战时?这样一来,影响恐怕不好吧。” “影响不好的,是他王浚,”陈止脸上的笑容消失,“本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王浚策划、参与,他又不与朝廷通报,真要是闹出了什么事,稍微走些门路,就能将事情理清、辩明。” 两人还在说着,忽然又人从外面过来,通报了陈止一个消息,这位代郡太守登时露出了喜色,他从座位上站起,朝外面走了过去。 “如今东风也来了,当真是万事俱备了,只剩下最后的战阵尚未传授。” 边说边走,等走了出去,陈止就看到了前面路上,站着几个人,为首的乃是一道熟悉而又挺拔的身影,不是他的族兄弟陈梓,又是何人? “乔行,你终于是回来了。”陈止快步走上去,同时看向了陈梓身后的两人,“这两位是?” “我来为兄长引荐,这位是嵇倔,这位是阮清,这两位都是我在途中碰上,他们久仰兄长之名,特地过来投奔的!” “哦?”陈止看着陈梓身后的这两人露出了惊奇之色,随后一摆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乔行、两位,先里面请。” 陈梓的脸上还有风尘仆仆之色,他这次南下,表面上是为了运送造纸所需的原料,其实是为陈止筹集粮草、兵甲、药材,而且中途还在洛阳徘徊一圈,着实辛苦而奔波。 现在回来,看样子是完成了陈止所托,没想到还带来了两个人。 不用详细询问,只看陈梓对待两人的态度,以及这两个人的姓氏,陈止多多少少就能猜出他们的来历了。 “恐怕这两位,也是贤人之后啊,就是不知道才学几何,是否能对我有助力。” 尽管欢迎新人过来投奔,但陈止当下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武丁改组,以及安排陈止带回来的物资,因此和那嵇倔、阮清简单的照了个面,便安排了两人安顿下来,等过两天再详谈。 随后的两天,他再次投入了繁忙之中,而代县县城内外的气氛,也逐步的凝重起来。 与此同时,在靠近东北之地的大棘城,一辆马车在几位骑手的护持下,缓缓驶入了城中。 很快,脸色凝重的慕容皝便亲自迎了出来。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何经,他走下车来,与慕容皝见礼之后,正要说起自己这段时间,在代郡的见闻,但慕容皝却先止住了他,然后指了指后面,说道:“先生先不要忙着说话,单于正等着咱们呢,正好您回来了,就一并过去,也好出个主意。” “哦?不知是因为何事?”何经的心里泛起了一个念头,出声询问。 慕容皝叹了口气,说道:“是关于是否要提前开战一事。” 第五百四十二章 慕容议,战已起 慕容部作为一个鲜卑部族,但却极度崇尚汉家之法,尤其是慕容一家的势力在部族中扩大之后,其他的几家,越发难以制约其族,这慕容部的汉化倾向就越来越明显。 鲜卑几个部族,其实底子还是氏族联合的框架,一般是几个不同的氏族结合在一起,形成的部族,如拓跋、慕容、宇文、段这般足以冠名部族的,其实也只是部族联合中的一个氏族、家族罢了,只不过最为强大,成为了整个部族的代表和魁首,并且巩固了权势。 这几个大的鲜卑部族,其巩固权势的手段各有不同,而慕容氏在掌握部族大权之后,就在逐步施行汉家之法。 当然了,草原和中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无论是从地形地貌,还是从风土民情,都是迥然有异,若是全然照搬,那不需要其他部族来打,慕容部自己就先崩溃了,因而慕容氏的汉化,还是有其特点的,其中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慕容部推崇“礼”。 这个礼仪,可不光时礼仪,还有上下尊卑之别,以及诸多的秩序和道德体系。 可以说,在对一些事情的认知上,慕容部和其他鲜卑人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在审美和品鉴上,也有了自己的风格,正因如此,这个部族和其他部族的矛盾,也逐步增加,越发浓烈。 反倒是和中原朝廷的关系,一日好过一日,隐隐有正式归附的迹象,也正因如此,王浚才会感受到这个部族对自己的威胁 “王浚始终举得,一旦父亲得了朝廷的正式册封,有了爵位,那就是在他王浚的地盘后面,插上了一根钉子!” 慕容皝在将何经带进来之后,安排了后者的座位,自己则走到上首坐席的边上,侃侃而谈,他的话,也引得周围诸人连连点头 “咱们之前,也是几次示好,甚至效仿段部、宇文部,要彻底投靠,但换来的依旧还是猜忌,这里面,固然有王浚要稳固和段部、宇文部的关系,不想、也不愿意和咱们慕容部走的太近,也是觉得咱们慕容部和朝廷更亲近,早晚会生他念。” “可不是么!” 一个略带粗犷的声音随后响起来,与之附和,正是慕容皝的兄长慕容翰出言了。 “我过去在蓟县和燕城,和那边的世家子弟喝过酒、吃过肉,一次酒过三巡,就有世家子佯装醉酒,说我慕容脑后有反骨,早晚必反大将军!”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有不忿之色。 “这是在敲打你呢。” 淡淡的、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开腔说话的正是这慕容鲜卑的单于、首领,慕容廆。 这位慕容单于,面容英俊,体格高大,他端坐于上首,整个人有一种凝渊之势,不怒自威。 此人不说话的时候,这屋子里除了有慕容皝、慕容翰出声,亦有其他低语之声嗡嗡作响,可此人这一开口,众多杂声尽数烟消云散,只剩下他一人之声。 众人的目光,也尽数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王浚的意思,其实本就十分明了,只不过我等总想着拖延些时日,又或者觉得,能扭转他的想法,现在看来,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过天真,好在过去咱们终归没有太过松懈,加上这些年推行中原之法,有了不少的成效,族中上下,可堪一战,只要守住了大棘城,入冬之后,或许还有转机!” 慕容皝这时便走过去禀报道:“单于,如今部族各处的人马,大部分都集中过来了,守住城池,以保火种。” 慕容廆点点头道:“不错,如今一番辛苦下来,咱们却没有真正得了什么盟友,最后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自己了,这固守城池,为守本之道,毕竟我等是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了,若是一败,这牛羊子女尽数要沦为他人之手,我等该死的死,剩下的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下场,这些你们心里要有数。” 众人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人不少,除了慕容氏的父子几人之外,还有这慕容部的其他氏族,每个氏族有三四人出席,将个宽敞的厅堂也显得有些拥挤了。 和慕容氏不同,这些部族其实还有些其他的选择,其中不乏有小动作的,慕容廆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在点醒他们。 “其实诸位也不用太过悲观……” 见众人的心情沉重起来,慕容廆再次开口说道:“当下咱们的情况,未必就有多糟,你们也是知道的,咱们做的准备,本来就十分充分,而且宇文、段部之所以等不下去、忍不下去了,就是因为他不敢再坐视我慕容部壮大!现在他们任何一个部族,单独拉出来,都不是咱们对手,因此才要联合起来,还勾结王浚,妄图打断咱们慕容部的壮大!” 他的声音不响,但却显得很有力道,听着这话,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微微点头。 “他们要联军,正说明咱们慕容部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纵观历史,尤其是中原群雄,但凡有崛起之势的,哪个不是被打压的?一旦顶住了,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等也可成大势!这并非没有可能!” 慕容廆说着说着,声音也逐步提高:“为何其他部族会畏惧我慕容?便是因为我慕容这些年来,礼仪建立,与中原交善,引百家之学,以正其心,又有那兵家之法,可以壮其体,再加上行商贾策,交善中原世家,从而得百家物,所以大棘内外,族人富足而安康,不会缺衣少食,是以这几个月以来,靠着商贾事,我等部族累计了不少的物资,这也是我等挺过这次危机的本钱所在!” 众人听到这里,皆有安心之感,当然心里的担忧并未因此削减多少。 慕容廆先以危机局面,让众人担忧,又用所谓的备战完善,安定人心,算是控制了局面,随后便给了慕容皝一个眼神。 慕容皝会意,主动出面说道:“关于这次围困,我等虽然居于劣势,但并非没有机会,但前提是要挺过今年的冬天,冬天一过,就有转机,这次何先生就带来了好消息,过几日就会告知各位!” 那众人一听,目光都集中到了何经的身上。 不过,何经自此抵达此处,根本就没和慕容廆、慕容皝父子说过什么话,直接就被慕容皝带来了这里参加议事,根本没有时间说什么好消息,更何况,他此次从陈止的代郡过来,实际上也没有得到陈止的什么承诺,因而也谈不上带来了好消息。 只是他到底是经验丰富,见的多了,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反而是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样子。 他也不解释是什么好消息,反而是迎着那一个个投注过来的目光,露出微笑。 这样的表现,反而让众人觉得心安,感到此人怕是真有什么底气。 慕容廆则顺着这个气氛,笑道:“我慕容部要崛起,要称霸一方,免不了要经历波折,想要平平安安、安安稳稳的成为一方霸主,本就是不现实的,眼前的局面是个危难,但也是个机会,挺过去了,我等皆为东北上层,诸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为难,等于是省去了多年积累!回忆前事,走到这一步,我等付出了多少坚信?昔年我父归来,披荆斩棘,乃创下这基业,也该到了我慕容氏腾飞之时了!” 在这很有感染力和蛊惑力的气氛中,这次议事结束了,最后的最后,慕容廆直言不讳的让众人做好战斗的准备,战争已经临近,没有退避的可能! 等众人离去,慕容廆、慕容皝父子,又赶紧召集了包括何经在内的九人,到了一间小堂中。 等众人落座,慕容廆便直言不讳的道:“几位,我准备先开战局!” 这几个人,都是慕容廆的心腹,也是慕容氏真正的根底、铁杆,里面的很多人早已经知道了慕容廆的打算,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但也有何经这样的,算是刚刚知道。 何经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当前局势,我慕容部其实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贸然开启战端,是否会显得仓促?而且这次我等须得守住这根基之地,等于是先天就立于守势,要等联军来攻,如何开启战端?” 慕容廆没有说话,倒是慕容皝出列道:“先生还不知道,其实七日之前,就有那宇文的守门一族过来打探消息,被我那位族兄直接击破了来犯之兵,又翻过去大肆杀戮,将那部族逼得迁徙,这会怕是都已经南下了,有此一事,相信宇文部的脸上是挂不住的,必然要提前动兵,这场战,已然起。” “这……”何经念头一转,就明白过来。 慕容廆这时又道:“战争从来不等人,真要是能一切准备妥当了,再开战,那世上也没那么多败者了,其实咱们的准备已经很充沛了,现在逼着宇文部上前,其实打乱了王浚的战略,因为他们一样没有准备完毕,这样一来,说不定能有乱子,让咱们利用,算了,先不说这个,何经,你从代县回来,可曾有什么收获?” 第五百四十三章 当与陈亲善 在之前的议事会议上,慕容廆这位慕容部的单于、部族之主,提到说何经带来了好消息,让与会的众人得以心安,在担忧中生出底气。 但实际上,何经这次归来,恰巧就是议事召开的途中,慕容廆与何经还没有一次直接点击交流,更不可能知道他带来了什么消息,所谓的好消息之说,根本就是安定人心的。 直到现在,在其他部族的代表人物退去,只剩下自己心腹的时候,这位慕容鲜卑的头领,才能坐下来,听何经讲述代郡的所见所闻。 “我听皝儿说了,他与你同往代郡,后来提前离开,前往蓟县面见王浚,而你则留在了代郡观察,以你的性子,如果代郡不存在足以让你滞留的事,怕是早就回来了。” 慕a lass=”___ail-protail=”964b19d65d23”>[emailproteted]话的时候,盯着何经的眼睛,这位慕容头领神色平静,但却有一股淡淡的威压,伴随着他的话语,不断的散发出来。 何经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略微低头,肯定了其人的猜测:“不错,代郡之行,属下收获良多,而且若非那位陈太守亲自送行,恐怕我还会在那边待下去,这样可能就要错过单于的大事了。” “不会错过的,”慕容廆摆摆手,露出了笑容,“你是我慕容部的重要人物,过去的许多事皆赖你来谋划,我等要与其他部族开战,又怎么少得了你?而且,不光是我慕容部知道你的本事,就是其他几部,一样对你熟知,如果真把你放在外面,那宇文、段他们肯定要动坏心思的,因此我早就派了人去,给你通知一番,同时再接你过来,但现在看这情形,可能是人还没到,你就先来了,让他们扑了个空。” 先是好生的用言语夸赞了笼络了一番,跟着这位慕容单于才又说道:“以你的眼光,一般的中原郡守也好,刺史也罢,恐怕都难以入眼,何故会留恋代郡?那代郡我前几年也去过一次,而且不久前还在距离代郡很近的广宁郡转了一圈,虽说商贾不少,但也算是中原边疆的贫瘠之地,比起大棘都有欠缺。” “正因如此,才能看出为政者的本事,”何经的态度不卑不亢,“大棘城因单于而繁荣,原本也是近似贫瘠之所,如今在诸部之中堪称第一繁华,这就是表现。” 慕容廆神色不变,可眼里却露出欣慰。 何经跟着就将话题转移到了代郡之上 “代郡的太守陈止,是一位真正的贤人,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能力。” “这能力并不是说他多么的有才华,他的才华之名,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更是著有通典一本,引得大汉首都来人,那洛阳之士何等高傲,更有诸多世家雄踞天下,但这些世家都派出了家中足够分量的人物过来代郡,就是为了求取通典一册,带回去观摩,更不要说还有许多的中原名士,不远千里,亲自过来。” “但我今日要说的,却不是这位太守的才华,也不是那必然震惊天下的通典,而是他治政理民的本事,还要提及他的另一本书,据我所知,他的这一本书,名为《齐民要术》。” 何经的话,一句一句的传入到慕容廆、慕容皝和其他人的耳中,让他们疑惑,因为他们需要何经回答的,其实是有关战争盟友方面的事,想要知道的,是陈止有没有做好战争准备,会不会和他们联手。 疑惑之中,还是慕容皝当先开口,问道:“先生自来眼界不凡,既然注重这本《齐民要术》,是否因为此数可解我慕容部当下的危局?莫非这是一本兵家之书?我亦听闻陈太守在兵家上也有见解,莫非便将那用兵操练之法,纪述下来了?不过,只是听这个名字,却似乎又有出入,以民为名,和兵家又有多少联系?” 他的问话,也是为了帮何经开脱,缓解一下气氛,毕竟这满屋子的人坐在这里,可不是想听何经介绍陈止治民理政的经验的。 “少将军说的不错,”何经也明白慕容皝的意思,笑道:“这部书确实不是兵书,而我之所以推崇此书,也不是因为这本书,可以改变咱们慕容部当下的局势,眼前的局势,根子在什么地方,单于说的已经非常清楚了,其实还是源于利益之争,这就不是一本书能够扭转的了,但我之所以提到这书,却是因为这书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其中有许多的耕种之法、农家之术,就算是拿到大棘城来,一样可以适用!” “哦?有这么厉害?能被你这么关心,想要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想来定是非同一般。”尽管心里更关心的是兵家事,但身为部族统领者的慕容廆还是本能的在意这耕种之法,原因也很简单,他们的部族在长久的演变之下,本就是处于复杂的生存状态中,渔猎、游牧皆曾涉猎,而自从慕容立城,这大棘城周围也有耕种。 其时的气候、地貌和后世有着区别,耕作区虽然在东汉时期就开始南缩,但在靠北的地区,甚至在塞外、关外之地,适合耕种的土地还是残留许多,有些地方堪称沃土,非常适宜耕种,也是这些中原以外部族,选择立城之地的重要根据之一。 何经点头道:“不错,属下其实纪录了一些,已经让人在整理了,待整理完毕之后,会呈现上来,其实陈太守的这部《齐民要术》虽然精妙,但与《汜胜之书》等农家书比起来,也有许多相通之处,臣真正在意的,其实是其中的农具、农械之法,按着其上所描述,只要运用得当,便是在气候不定、寒冷干燥之处,亦能为农。” 这话终于让慕容廆有些色变了,其他人也都明白过来。 这气候不定、寒冷干燥的地方,可不就是大棘城这样的么? 而且,这边的气候不仅不定,还有越来越冷的趋势,土地虽然肥沃,但稍不小心就会歉收、少收,乃至碰上不好的年景,绝收也不少见。 在这之前,慕容氏要治理部民,最为头疼的,也是这个方面,只不过现在都让位给战争准备了。 不过,听到何经的这番评论,慕容廆还是十分重视的,当即就点头道:“等你说的这本书整理完毕,立刻给我送来,让我过目,若真能有成效,等咱们度过这次难关,就可以依法实行,到时候咱们击退敌人,实力大增,又有此法,粮草不绝,就真的到了崛起之时了!” 还没有开战,却说了战后如何,他的话中充斥着一股自信。 “不过,我所总结的,并不是其书原本,”何经在这个时候,又再次补充了一句,“那书的原本,至今也没有人见过,因为据说陈太守还没有真正写完,加上他还要分心应对过来求取通典的洛阳人、南边人,因而进镜缓慢,我不过是搜集来一鳞半爪,将之统合起来,不过即便如此,在这些琐碎之语的指导下,代郡各处的农田、农人都格外忙碌,来年或许便有大丰收了!这丰收之后,钱粮增多,以陈太守的野心,当然会兵强马壮,为一方豪强!便是不比王浚,亦不容小觑,更何况其势如今,已然大起!足以牵制王浚!” 转了一圈,称赞了陈止一番之后,在其他人都有些不耐烦,要催促慕容廆说正事之时,这何经的话,终于触及了真正的核心。 “此话怎讲?”慕容廆坐直了身子,直盯着何经。 “便在臣归来之前,陈太守已经掌握了代郡大权,随后又有消息传来,说他逼迫世家低头,让代郡大大小小的世家,都交出自家武丁,统一谋划,这么多的武丁聚集在一起,可是非常惊人的兵力了,而武丁作为兵卒,他们的后勤辎重,则由世家和官府统一调动,或许不足以北上攻击,但用来防守那是绰绰有余了,而且有了这么一支兵马在幽州的西边,想来王浚也无法安心出兵,必然要有所安排。” “还有这事?这才多久,陈止就统合了代郡,还逼得世家低头,拿到了兵权?”慕容廆惊讶之际,却朝着儿子慕容皝看了过去,因为不久前,此子从蓟县奔逃回来,说了王浚的歹意,又提及了代郡之行,话里话外难免有些遗憾和失望,觉得陈止名声虽大,但在兵家事上,是帮不上慕容部的。 “当时儿臣毕竟停留的时间不长。”慕容皝知道老爹心中所想,赶紧表态。 慕容廆摆摆手,说道:“先不说这些了,那照你这么说,陈太守足以为盟友?为援军?” “非也,非也,”何经摇摇头,“他目前只有自保之力,无出兵之能,与我交谈的时候,对北疆战事虽有预料,却也表明无意与我等结盟。” 慕容廆眯起眼睛,心中念头电转。 “但单于也不用失望,有陈止这支兵马在内,哪怕不结盟,只要他的兵马在,就有结盟之效,足以牵制一支兵马,而且未来未必就没有结盟的可能!是以,当与陈亲善!” 何经微微一笑,见众人的目光都投注过来,掌握了议事节奏,便继续分析下来,阐述己见。 这些人并不知晓,这堂中的一幕幕,皆被角落里的马形折纸记录下来。js3v3 第五百四十四章 鲜卑未见形,已有匈奴至? 时间流逝,转眼又是两天过去了,那宇文部的先锋,已经抵达了大棘城的外围,随后却没有冒进,而是驻扎下来,然后派出了一名使者,前往慕容棘城,说是要进行交涉。 战云终于笼罩了这片土地,风雨欲来。 “诸君,不知道你们最近有没有注意到,这城外的胡马最近多了许多,城外的兵营,也越发严密了,而且这城中的世家,最近也不怎么过来拜访了,偶尔碰上一两人,一聊到那塞外景致,往往还躲躲闪闪的,语焉不详。” 精致的酒馆雅阁中,罗侯之后罗央,一边给身边的几名好友倒酒,一边说着,说完就举起了酒杯。 众人齐齐动作,然后一饮而尽。 就有人抹了一口嘴,品味道:“这代郡酒的味道,真是越来越好了,味道醇正,听说是城中唐家酒坊所出,但方子是从陈先生那边得来的,又被先生派了人过去,专门指点,是以这酒的味道,一日好过一日。” “不错,这才几天时间,就有这般味道,这以后要是归去南边,喝不到这酒了,可是一大憾事。” 就有人调笑道:“那你就留下来吧,日日饮酒。” “酒水虽好,但代郡却不是久留之地,若不是要等着通典之书,我这早就走了。” “这陈先生本事是大,咱们因通典而来,却见了他更多的本事,本来还觉得传闻有虚,佛评日的话或许有夸大,但现在来到代郡,见了陈先生在民生上的本事,统领世家的手段,乃至现在这城外流传的《齐民残篇》,似乎也很是不凡,不服不行啊,其实从这方面来说,留在代郡,倒也是有些收获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这些人皆是罗央的好友,跟除了一同过来的好友张景生、王快之外,还有其他几人,皆为好友,便都是慕名而来的。 这些人约莫七八个,其实还有不是自洛阳而至,而是来自帝国其他地方的人,其中不乏与张景生他们许久未见的老友,彼此之间靠着书信联络,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重逢,而且是老友齐聚,又可以对饮高歌了。 因为这个缘故,尽管代郡的环境比不上中原腹地,但有好友相伴,还是让他们感到一阵欢乐,倒也不急着催促陈止了,待在这代郡一地,倒也算是安稳。 只不过,他们的家族不断有消息传来,描述着边疆的蛛丝马迹,让他们注意安全。 “几位,酒水虽好,但算不得正事,倒是罗兄所言,颇为值得关注,”王快放下酒杯,先是环视众人,随后看着罗央,点头道:“罗兄你说的不错,而且我还收到了家中书信,说北疆生战的可能,越来越高了,因此让我们见着情况不对,就赶紧离去,毕竟还是性命要紧,只不过这最后依旧免不了要加上一句,说是最好能得一本通典,总好过空手而归。” 此言落下,就引起旁人的一阵议论,叹息声更是此起彼伏。 “我家也提了,但家父的意思也很清楚,回来可以,最好能得一册通典……”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咱们再家族中,都是有竞争对手的,这次出来也是为了表现能力,如果就这么一听说有战乱,便立刻逃回去了,可能性命无忧,却难免被人当做污点,以后加以攻讦。” “不止呢,我家中你们也知道的,和幽州的那位大将军有些关系,消息相对多一些,这里就给你们交个底,这个仗,估计啊是要打的,而且就在最近这几个月!偏偏,我还就不能走,现在的情况,其实是相互牵制,谁都不好退,我走了,结果这仗没打起来,又或者等个几个月、半年的才有,那怎么样,你们想过么?那就是我大张旗鼓的过来,去空手而归,别人则拿着通典一册,甚至几册回去了,那我在家族中还怎么混?我家那老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还不是嫡子。” “是啊,这其实才是问题所在,你走了,别人不走,到时候如何分辨?还有一个就是,这仗是要什么时候打?毕竟不可能突然爆发,况且我这边的消息有言,这一场仗大概是胡人的内乱,不会波及中原,是在塞外,你说塞外之乱,咱们急慌慌的跑回去,别说家族里面的对手怎么看,恐怕连旁人听了,都要给个不好的风评。” 众人关系亲近,最近干脆一起盘了个独院,住在一起,所以说话的时候顾忌不多,这一番抱怨下来,着实说出了他们的心生。 他们被派来北地,求取通典,代表着身份,在家中也有话语权,但其中真正被确定为家族继承人的其实不多,还要经历一番竞争才能脱颖而出。 实际上,他们这次北上之举,本来就是家族竞争的一部分,有些人为了得到这个名额,甚至是在家族中经过了一番勾心斗角的,这样的情况,他们如何能一得到消息,就洒脱离去? “诸君,情况如何,且不多言,倒是这些天,不知你们得到几篇通典文章了?这次流传出来的文章,据说有两篇农论,两篇墨论,还有两篇兵论,我这边已经集齐了墨论,还有兵论、农论各一张,若是诸位有心,不如也交个底,咱们先看看,能不能把流传出来的几篇,都先凑齐了,这样即便有个什么变故,咱们提前离去,也不至于空手而归,回到家中也有个说法。” 听他这一说,其他人对视一眼,沉吟片刻,就都点了点头,然后通报了自己的情况。 原来,陈止在这些洛阳人到来之后,没有立刻拿出通典的其他书卷,他也没有时间书写其他书卷,毕竟现在有一堆事要处理,但为了安抚这群人,还是抽空写了几篇文章。 这文章,其实就是通典书卷中的一篇、一章,往往要十几篇、乃至更多篇章,才能凑齐成一本。 一段时间下来,陈止先后写了六篇,分别涉及到三家,也就是张景生提到的那六篇文章了。 文章是写在新白纸上的,却不是无偿放出,自然是要购买的。 远道而来的拜访者,可没有几个是差钱的,这购买起来也不含糊,只不过陈止却不是一口气都放出去的,有的人能买一篇兵家,有的则只能买一篇农家。 这么一路发展下来,诸多拜访者手中的文章,还就不一样了,于是他们私下里就尝试着交换、凑齐。 但这就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来访者本身也有竞争关系,自己得了,就不想让别人也拿到,于是又是一轮谈判和勾心斗角。 或许站在外人的立场,看待这一切,觉得小题大做,很无趣味。 但对于这些士族子弟来说,这本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否则的话,他们的人生也太过无趣,更无价值,正因如此,这个时代才出了那么多的豪放之人、不羁之士。 这边,几个人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按着张景生的提议,将自己的收获也都拿出来,原因倒也简单,不单纯是因为他们的交情,更因为张景生的付出,可以看做是最大的。 正因如此,张景生也理所当然的得到了主导地位,就在那边安排在什么时候,将这件事具体施行他们当然不会选在这个酒馆进行,况且那些文章,并未带在身上。 不过,这边还在商讨着,忽然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从酒楼的楼梯口传来,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他们这几天已经成为了这座酒楼的常客,更是早就与掌柜的约定好了,不许旁人打扰这个雅间,因此骤然发出这样的声响,肯定是有事发生了。 果然,循着声音看过去,众人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赫然是他们的诸多护卫和仆从。 此时,这些仆从的脸上,都带着一点焦急之色。 “怎么了?” 张景生等人一看几人表情,就知道事情非同一般,但长久以来的涵养功夫,还是让他们保持着镇定,貌似从容的问出了问题。 “君子,那位代郡的陈太守,忽然召集武丁,说是今天下午便要演武,地点还改了地方,不再那陈庄之外的空地,而是改在了城北之地,同时还传了消息过来,说是让我等不用去观礼了,现在就回去城中,闭门不出,以防意外。” “什么?” 张景生着实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消息,而且这么突然,又有违常理。 “莫非……” 联想到众人刚才讨论的话题,一个猜测在他们的心里升腾起来,一时之间,居然让他们有些进退失措。 “不会吧,难道那胡人内战已经开始了?但是胡人内战是在草原、塞外吧,听说鲜卑还有不少是在东北地界,怎么都威胁不到这里吧。”罗央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他们家的罗侯之位,当年也是靠着战功得到,但到了他这一代,已经很久未经战阵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时候,一名过来通报的护卫,上前两步,压低声音道:“听说,是城外发现了匈奴人的迹象。” 第五百四十五章 小族亦有其志 “匈奴人走了么?这里是中原人口中的燕郡,在幽州的中央之地,距离匈奴人的土地还很远,没想到他们的斥候,会出现在这里,如此看来,咱们鲜卑的这一场仗,匈奴人也是在等着的。” 燕郡北方,丛林与矮山的交汇之地,一支人马散落在这里。 “豪帅,咱们到底要去哪里?这都向西跑了这么久了,不少的族人,都已经失散了,更有不少族人的伤口没有得到巫者之治,已经难以救治了!” 人马的中央,正有一名体格高大的壮汉,向另一名面容粗犷、满脸虬须的青年抱怨着,他的话中还带有一丝强行按压的怒火。 那青年用野狼一样凶狠的目光,盯着壮汉,说道:“柏罗能,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要北上,和宇文的人汇合,然后回去找慕容家报仇,毕竟你的两个儿子,死在了慕容的手上!”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还带有“嗡嗡”之声,就好像是暴风雨前,正在打着闷雷的天空。 被叫做柏罗能的壮汉,咬牙切齿,丝毫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重重的点头,然后说道:“不错,慕容部族这次是死定了,但他们却垂死挣扎,杀了我的血脉,如果不报这个仇,我未来将会被人耻笑!豪帅,咱们可薄真部族,受到这么大的耻辱,你不思报仇,却带着族人,放弃了女人、老人和牛羊,一路西逃,未来在草原上,也抬不起头来!” 旁边还有不少人,本来就围在这里,听着这两位部族中的头领人物争论,但听到这里,他们一个个神色变化,感到气氛凝重起来。 那虬须青年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他指着柏罗能,摇头说道:“你以为咱们回到宇文部之后,会有什么遭遇?诉说凄惨之事,让宇文部给我兵马,治我伤残,让我回去报仇?这怎么可能!咱们残兵败将的回去,那宇文部第一件事,就是把咱们的勇士都收过去,你说我不管女人和孩子,可逆觉得,我回去了,女人、还能在?别天真了!” 这人本来是坐在一块石头上的,说到这里,却猛然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人,缓缓说道:“慕容家的人,将我们击溃了之后,杀伤了许多,这是仇恨,但真正能灭了我等的,其实是那宇文!我可薄真部,从我父亲的父亲那一辈开始,就为宇文部来回奔走,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加入他们部族,成为其中一族,总好过附属,被反复驱使,但结果呢?结果到了现在,我不过就是一个豪帅,说好听点,这豪帅乃是单于之下,统领部族,但说难听点,他宇文家根本没将我们看做自己人啊!” 这个虬须青年,正是鲜卑可薄真部的首领,被宇文部给予豪帅之名的须极陀。 豪帅这个称呼,其实来自于汉廷,可以追溯到鲜卑还未完全发迹之前。 最早的鲜卑一族,其实与乌桓相同,是由落、邑落和部组成的,邑有小帅,部有大人,后来在檀石槐统治时期,他将鲜卑各邑同武力强行统一,拥有广袤的势力范围,东起辽东,西到敦煌,南抵汉朝,北达敕勒,然后划分了三部六十邑,并革鼎其制。 檀石槐死后,虽然其所建之制瓦解,却还是对鲜卑一族造成深刻影响,原本的大人选举制,被世袭制度取代,并且将被汉廷册封的种种名称吸纳进来,豪帅之名因此而来。 这豪帅的上面,就是单于、可汗,只不过豪帅的大小也有区分,而且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汉廷给予册封,而是由大部族的单于、可汗,给予册封了。 这须极陀的祖父,带领原本的人马投奔了宇文部,被授予了守门人之职,随后便以此为姓,还得了一个豪帅的名头。 可薄真,正是鲜卑语中“守门人”的意思。 他的话,勾起了周围人的一点思绪,在这里的人,几乎都是可薄真氏的血亲,由于可薄真部是一个小部族,所以他们甚至没有组成部落联盟的资格,一个氏族的内部,只有一个姓氏掌权,须极陀的祖父,就是他们的血亲,有些甚至还是直系血亲。 可薄真氏的夙愿,这些人当然知道,可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无论他们怎么做,如何为宇文出生入死,得到多少牛羊、女人作为赏赐,但真正想要的,却始终没有得到 “事到如今,我是彻底放弃加入宇文的打算了,过去积累了这么多,也不能得到的东西,现在的部族,又如何能够得到?更何况,这次派遣我族监视慕容,本就是一个危险的举动,在这之前,我曾经找过少将军,却根本无法改变单于的主意。” 须极陀说话的时候,眼睛里仿佛又火焰跳动,滋长着名为仇恨的种子。 “那么,离开了宇文,我们又能去哪里?”柏罗能还是不甘,他的孩子死在战场,部族的安危并不能完全说服他。 “所以我带着你们沿着这条边线向西!”须极陀走到了前面,指着远方的土地,“在西边,有着我们的归宿。” “你要入寇中土?”柏罗能有些无法理解,“我们连慕容都无法战胜,如何挑战中土?那可是几个大部族,都无可奈何,只能臣服,而且还是臣服于王浚,那王浚也不过就是中土的一个边疆头领,中土太强大了,我们如何能够招惹?更不可能再那边落地生根。” 边上,又有一人点头道:“豪帅,这中土几十年来,是接受了不少的部族投靠,但我听说那些部族最后,都被打散,分落各处,况且现在那原本投靠汉廷的匈奴举起叛旗,想来那中原人是不会轻易相信我们了。” 还有人说:“在草原和中原的边界处,有许多的族人生活繁衍,但零零散散,并不是强横部族,没有部族的护持,就好像是草原上的孤狼,早晚要死于默默,只是汉廷是不会允许有部族,在边疆盘踞的。” 到底是一个部族的上层,就算不是慕容、宇文这样的顶级部族,但接触到的信息,依旧远远超过寻常的牧民,对这边疆的事,了解的比较全面。 “你们误会了,我说的不是汉地,”须极陀摇摇头,又朝着北边指了指,“慕容在鲜卑几部,几乎位于最东边的地方,地处辽东,而段部则在慕容之西、幽州东北,但自从平州被王浚开辟,段部一部分留在平州,一部分北迁,因此和慕容的矛盾越来越大,而宇文部原本位于两部之北,与两边皆有接触,却也因为慕容的壮大和段部的北上,不得不因此迁徙,朝着更北和更西的地方移动,咱们这次兵败,之所以不从草原退回去,就是因为从慕容往西,不是段部就是宇文部,根本绕不开,因此才会借道这幽州北线!” “借道?” 边上的几人注意到了这个词语。 须极陀点头道:“当然是借道,我等部族纵然还有些战力,但肯定不是汉廷的对手,我当然不会带着你们去送死,此举不过是前奏,我等为鲜卑种,投宇文是因宇文势大,败于慕容是因为慕容势强,但鲜卑几部,并非只有宇文、慕容,在草原的西边,一样也有强大的部族!” 那柏罗能心里灵光一闪,说道:“你是要去投奔拓跋?” “不错,拓跋鲜卑居于西边,能与匈奴抗衡而不落下风,还能日渐壮大,更与朝廷关系密切,若能投靠,何惧宇文与慕容?”须极陀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向往,“我等千里迢迢而去,若得其重,或许能入其部,当然,我等毕竟是外人,短时间内是不用想这个的,但即便不能,有拓跋部庇护,又有广袤草原,很快就能再次壮大,那些损失的女人和孩子,也会重新补充,只要我们胯下有马,手上有刀!” “但是我们损失惨重!现在恐怕只有三千多人了,”柏罗能显然还是不死心,“又损失了这么多的兵马,一路西来,更是疲惫,为了躲避汉廷的屯兵,还损失了不少的马匹,等抵达拓跋部的时候,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人,两千?一千?你觉得一千人,会被拓跋家的人看在眼里?” “所以我们不会直接过去,”须极陀重新坐下,“我们会带着礼物过去,会带去足够的贡品!”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明白过来。 “你想要挑选哪个地方?难道就是这燕郡?但如果咱们劫掠了一番,带了礼物过去,事后汉廷追究,他拓跋鲜卑承受不住压力,说不定反而要把咱们交出去!”连柏罗能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他们需要一些振奋人心的举动。 “北边将乱,到时诸部乱舞,必然有许多损伤,中途的边疆郡县,当然会受到侵袭,非我族独做,只不过做得晚了,那就只能抢到残渣,况且拓跋部只要也有雄心,就不会将我等交出去,否则草原上哪个还敢投靠他?相反,只有接纳我等,才能给旁族做个例子,未来几部混战,零散小族必然要重新归顺,再找安身之处,拓跋部不可能没有想法!” 众人听他说的在理,知道是仔细斟酌过的,便越发兴奋起来,追问目标。 “我几日前,就派出斥候,探查周围几郡,心中已有定计。” 第五百四十六章 观盘演兵,武丁慑代郡之家 “代郡被这支南下部族攻击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宽敞的议事厅中,众人围站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周围,陈止正是其中之一,但此时正在说话的,却不是他,而是族中兄弟陈梓。 陈梓指着连绵山脉,以及一片贫瘠的土地,说着他的看法和推测。 “这个部族,既然是被慕容部击退的,那就说明,他们还没有破灭,按着中原的想法,先遣的兵马遭遇不利,就算不立即撤退,也会想办法与后续兵马取得联系,但草原部族不同,因为一支兵马可能久代表着一个氏族,而且往往不是嫡系,所以这支可薄真氏的兵马,在遭遇了大败,损兵折将之后,他的敌人除了慕容氏,还要加上自己背后的宇文氏。” 说着说着,陈梓的手指落到了山脉一册的一处地方,说着:“当然,也许宇文部不一定会那么做,但战争已经降临,他们必须尽可能的保证自己的力量,而这个可薄真部族的首领,未必敢赌自己归去,能平安无事,所以他选择了逃遁!而且是遁入中原一侧。” “这个我知道,”杨宋也站在边上,他咧嘴一笑,“不就是杀之祭旗么?这草原也好,还是关外也罢,那些胡人派出兵马,第一战不够顺利,往往会将败军之将斩杀,传头三军,以示警戒,才好让人拼死而战!这个可薄真氏的头领,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干脆就带着人跑了,真是个孬种。” 他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边上一个稍矮身影欲言又止,不由笑道:“弘武,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出来吧,太守让你过来的时候不就说过么,想到什么就问,我等皆会回答。” “弘武”是冉瞻的字,这个年龄不大的年轻武者,居然也列席其中,在听了杨宋的话后,看了看其他人,最后问出了心中疑问:“按着你的说法,这战前斩杀大将,岂非是兵家大忌,按理说该是士气衰减啊,毕竟谁还敢出战?” “这也就是风俗不同了,”杨宋的弟弟杨元接过话题,继续说着,“他们与我等的想法是不同的,往往畏威而不怀德,很多草原部族的单于尚未,都是靠着血性手段,有些更是带着兵马,直接以响箭之法,射杀了自己的父亲,但只要手段足够,便能坐稳,而今那宇文部要攻慕容,当然也得表现出自身的凶残,否则旁人未必就会服他,总之,你却不能用咱们的礼,却想这草原部族。” 冉瞻皱眉点头,似懂非懂。 “还是先看这个可薄真部的动向吧,”陈止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简单说一说,就该过去点兵了,今日演武也是正事,是要讲战阵之法,这个本就是必不可少的,临阵教授或许效用不大,但总比他们一点不知要强。” 众人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陈梓便继续说道:“这兵马的头领,既然没有回归宇文,就是存了其他心思,而当下这北边偏东的一块,几乎都被战云笼罩,慕容被围攻,宇文和段部则是围攻者,连幽州的王浚都要参与,他既然备齐了宇文,就断然不会再留在这里,所以十有八九是要西行投靠他部,以这可薄真部的体量,大概也不会选择小族,那么能入其眼的,也就不多了,其中有三家最有可能。” 苏辽看着沙盘,始终沉默思索,这时问出话来:“朝廷、匈奴和拓跋鲜卑?” “不错,不过朝廷他们大概是不会选,原因诸位也明白,”陈梓看着几人,微微一笑,“匈奴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与鲜卑并非同心,因此拓跋鲜卑的可能性最大,我们必须做好准备,这鲜卑要投靠之前,必然想要多谢筹码,最好能加强自身,这样投靠的时候,也能得到更多的话语权,所以大概会在边疆郡县劫掠一番。” “那你为何觉得,咱们代郡会成为他的目标?”陈止问了这么一句。 “这是因为他选择余地本就不大,”陈梓早有准备,指着沙盘上的几处,从容回答,“幽州这片地,西边接着几部鲜卑,又是王浚的大本营,他根本不敢动手,所以这燕郡以东的地方,不会被他列为目标,而燕郡本身也是兵多将广,为王浚重兵把守,又位于一州中间,与周围屯兵距离相近,一出变故,八方来袭,他们逃都逃不掉!” 众人闻言点头。 陈梓又道:“如今广宁郡的事,诸位也知道了,那边经历了一番洗劫,本就没有多少油水了,日后难免被王浚拿来做文章,成为一片敏感之地,那个可薄真部未必看得上,所以选来选去,也就是代郡最为合适,远离了王浚的核心之地,还有些许油水,而且不久前还有匈奴惊扰,尤其是现在又发现了匈奴斥候、骑兵,事后就算追究,也可以推到匈奴身上,而且……” 他看了陈止一眼,继续道:“就算拓跋鲜卑与太守您关系如何,也未必会放弃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可薄真部。” “乔行,你的一番分析,抽丝剥茧,可以说是料敌于先了,把局面剖析的如此清楚,我看有八成是要说中的,”陈止点了点头,随后迈开步子,朝堂外走去,“如此一来,就更要加快布置了,毕竟无论如何,当下咱们的局面,都只能防守,不能进攻,所以这个防守之事,必须要提前布局,把武丁都分配、安置好。” 众人听着,也都跟了上去。 一走出厅堂,一行人就直奔城北而去,刚出了城门,还没前行多远,就能听到阵阵呼喊声,伴随着诸多的鞋靴踩踏的声音,地面都随之微微震动。 又行几步,前方豁然开朗,更有一阵热浪袭来,却是一片空地上,正有众人分列其中,或行队列,或站立不动,口号呼喊此起彼伏。 遥遥望去,能见到在人群中央,起了一座高台,上面已经站了不少人,多为熟悉面孔,不是这代郡几大世家的子弟,又是何人? 除此之外,还有几位洛阳来客,包括了那位陆家的陆建,此人正坐于席上,摇着扇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台下的众多武丁,目光游走,最后落到了陈止身上。 陈止回头问了一句:“发现匈奴人的消息,告诉这些家族了?” 苏辽则道:“他们这么多双眼睛,一直盯着呢,就算咱们不派人过去,消息也根本瞒不住人,早就过来询问了。” “这样也好,省的我去召他们过来,”陈止闻言,反而露出了笑容,“这些天以来,无论是饭食,还是衣着,乃至武丁脚上的靴子,都要花钱添置,我带来的那些银两,早就不够了,乔行从南边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还都是赊账的,靠着家里帮衬,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以后我固然有信心还上,但当下却不好撑下去了,也该让这些家族再拿点东西出来了。” 苏辽也笑了起来,点头道:“正该如此,一点一点的让他们拿出来,其实也是让他们将利益和太守您慢慢捆绑,今后就难以挣脱了,偏偏大敌当前,他们无从选择。” “却也不可太过,”陈止却很清楚,一旦逼迫太甚,说不定就要出现反水的,投靠异族都不算意外,“只是让他们将后勤复杂起来就行了,我听说王家、刘家,在城中屯粮了?还开始惜售,这可不行,放任他们如此,那粮价暴涨,城中百姓先要不稳,这事必须杜绝,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和他们说说。” 说着说着,陈止和众人穿过人群,朝那座高台走了过去。 沿途的武丁,见了他们,却还是目不斜视,只是眼珠子却随着陈止的身影在转动着。 高台上的唐典、唐资等人,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不由对视一眼,都感到十分惊讶,武丁是从他们家族中送出来的,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他们当然知道,但现在只看表现,已经有了令行禁止的迹象。 “这些家丁,好像还真有点模样了。”王霍也注意到了异样,和身边的朱宪交谈起来,“我本来以为,几天时间,就要演武,未免有些太过异想天开,结果一来到这里,就发现不一样了。” 朱宪也道:“不错,我也以为来到之后,会看到武丁散乱,不成体统,没想到一个个不仅能随列而行,更是令行禁止,你看他们站在那里,站得笔直,这太阳当头照,居然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还能一动不动,这朝廷的精兵也不过如此吧?”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这些不过是站姿队列之法,精兵则是战无不胜,两者不可混为一谈。”说话的人乃是那江南世家子弟顾恩,他见众人朝着自己看来,又笑道,“不过,短短时间,就能将散乱家丁操练到这种程度,给陈太守一些时间,或许真能出一支不错的兵马,至少看起来,那是绝对不错的。” 说话间,陈止一行人已经走了过来,而这高台上的众人,则纷纷迎了上去,不过走在陈止身后的冉瞻,脸色却不太好看,他的目光带有一点敌意,盯着顾恩。 顾恩没有压低声音,他的话也传入了陈止等人的耳中。 第五百四十七章 列阵非精兵,战阵为先 姜喜站在人群中,他的脸是正对着前面的,但眼睛却尽量上撇,看着那台子上的情景,几乎是目视着陈止一步一步登上去的 姜喜所在这个队列,距离高台很近,所以他即便不抬头、不动身子,一样能看到上面的情景。 只不过,因为和亲近的好友分开了,贸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姜喜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惊疑、忐忑,是以在偷看台上情景的时候,却不敢太过分心,还是留神注意着自己的那位新的队主。 此时,站立在台前的诸多队伍,都是经过了整编的,几天的接触下来,队主和自己的队员,自是熟悉了许多,也摸清楚了队员们的身份和来历,对于他们之间谁和谁是老乡,谁与谁亲近,或者干脆哪两个是邻居,都已经掌握的一清二楚,并且纪录下来。 因此这次整编的时候,效率和效果都是比较好的,几乎参与进来的武丁,现在都像姜喜这样,落到了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中。 这样的环境,让他们本能的收心,将关注的焦点注意到了自身之外,同时也更为依赖于组织的存在,在心灵的寄托上有了变化。 不过,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姜喜这样,能清楚的看到台上情形的,只是这台子上的情况,对他而言,似乎变得有些复杂了。 随着陈止等人走上去,台子上的气氛,竟然变得有些凝重,尤其是陈止身后跟随的下属,和台上几位洛阳来客之间更显得气氛不对,连姜喜都能看出一点端倪。 “怎么回事?上面的人好像是在说什么,惹得太守那些从属不快了。” 对姜喜而言,无论是陈止,还是跟随陈止的众人,那都是代郡的大人物,连年龄偏小,比他还要小好多的冉瞻也不例外。 这样的人,在姜喜的眼中,那都是高高在上,要小心伺候着的,谁还敢惹得他们不快? 他这边还在想着,又看到台上的众人似乎因此而争吵起来,只不过跟随陈止过来的杨宋、冉瞻等人,显得神色不快,而对面的那几位据说是洛阳贵客,则显得从容而淡定,颇有风度。 “到底是洛阳来的人,是国都国人,这气度确实不一般,与之相比,太守的这几个手下,就有些逊色了吧,只是太守本人,倒还是十分沉得住气。” 想着想着,姜喜的目光又落到了陈止身上,却见这位代郡太守面带微笑,出言安抚两边,随后又对身边的几名副官吩咐了两句,那些副官则点头转身,快步跑下高台。 这两个副官,其实姜喜也认得,因为在平时操练的时候,时常能看到他们,其中一人名为陈举,据闻也是家丁出身,为陈止最亲近的心腹,如今这诸多队主,都算是这位陈举的手下。 这边还在想着,那边高台边上,几个旗子忽然舞动起来。 见了这旗子的变化,姜喜的那位队主忽然转过身来,对众人叫喊道:“全部把心思收一收,然后跟着我过去,今日太守要给你们讲解战阵,这可是高深的学问,以后你们在这军中能有多大的成就,全都靠对战阵能领悟多少!” 听着这个声音,姜喜心中一凛,赶紧收摄心思,那目光也收回来了,不敢四处乱看了,随后像其他人一样,就把这心思都落在了自己的队主身上。 这位队主随后发布了命令,带领着姜喜等人,朝着边上的一片区域靠拢过去,并且让他们收缩阵型,腾出了空间给其他的武丁。 姜喜他们所在的队列只是其中之一,也是一个代表,行进之间不能说是整齐划一,但在队主的口号声中,却见不到杂乱,一步一步,或许抬起的高度、幅度不一样,但落点声响却很整齐,更是清晰,与其他队列彼此呼应。 啪啪啪啪啪! 靴子拍打在地上的声响,不断的传入台上,让台上的众人接连色变。 就连本来带着淡然笑容的陆建、顾恩等人,都是眉头一皱,满脸意外的朝着下方看过去。 “居然这么整齐!?” 王霍、朱宪等人更是不顾旁人,忍不住低声惊呼起来。 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唐资,亦是被这个声音给惊住了,他之前去过兵营,就已经从自家武丁的叙述中发现端倪了,回去就跟家中回报,说陈止练兵或许也有一套,家中自是留意,唐典也是因此知道的。 但任凭他们如何去想,也不会料到,短短时间之中,分属各家的武丁,居然就能**练到这种程度。 “据说这还是刚刚整编之后,将不识兵,就能有这般动静,着实不简单啊。” “可不是么,你看这一支支队列,行走之间速度都一致,就好像是涓涓细流汇聚起来,朝着这个高台环绕。” “这才多久,就有这般气象,想来给太守足够的时间,那肯定是一支精兵啊!” 随着众人的议论,再次将话题集中到了精兵上面,可这一次陆建、顾恩他们却没有再出言反驳了,毕竟现实摆在这里,哪怕这支兵马确实没有达到精兵的层次,但操练的时间摆在这里,里面还有许多其他的不利因素,就算是派出武乡侯来整顿,能不能达到这种程度,也着实不好说。 其实,不光是这些世家人、洛阳客意外,就连杨宋、杨元等人,看着下面的情形,也是颇为意外的,因为这些天以来,他们时常会道兵营中游览,了解其中情况,见到的一些细节和一鳞半爪,对局面其实并不十分看好,未了会是这样的情形。 蓦地,杨宋忽然低声笑道:“难怪啊,之前太守要拿钱给这些武丁配置衣衫,我还觉得有些浪费,当时太守就说了,这衣服也就罢了,靴子是一定要配的,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一听这个声音,才明其中深意啊。” 听得此言,边上的杨元、陈梓、苏辽都是一脸默契的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顾恩却貌似提醒的说道:“还请太守尽快宣讲战阵,这才是关键所在,这兵将行事,皆赖于此!在下不才,与陆兄自幼也习兵家法,或许能查漏补缺,有所助益,我等也听闻了有匈奴斥候徘徊左近,乃不祥之兆,当重兵防,但时间紧迫,此时亦当行之。” 杨宋、冉瞻一听这个话,心里又不高兴起来,知道对方虽然被队列震慑住了,却还是心中不服气,想要从这方面找回场子来。 但对于这方面,他们也有担心,是以并未言语。 而顾恩的话,也让那些代郡的世家人回过神来,同样担忧起来。 与此同时,那一列列的武丁,已经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将这高台给围起来了,一个一个端坐其下,抬着头,看着上面,众多视线汇聚过来,哪怕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这心里也难免生出一点异样。 高台周围并没有遮挡,所以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上面的景象,见众人落座之后,陈止回头看了一眼台上众人,点了点头,然后朝前走去,坐于席上。 这时候,他的小书童陈物,却从台下走来,奉上了一杯刚刚煮好的热茶,看得众人不由意外。 怎么这时候了,还要喝茶? 陈止却不管众人,将那茶杯接了过来。 陈止的心中,有着诸多战阵,也可以传授出去,亦有许多其他的学问,其中不乏被世家列为传家之言、不传之秘的,对陈止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可以一一传授旁人。 但问题正像顾恩所言的那样,时间有限。 他的时间太紧迫了,所以必须要用最短的时间,将这些东西传递出去,并且让台下的这些很多大字不识一个的武丁,都牢记在心,并且能运用出来。 这就必须要用非常手段了。 这样的手段,他已经用了一两次。 一次,是针对各家武丁的领头人,以劝学茶,让他们得以配合,减少摩擦,建立了一个稳定的环境,第二次则是在传授一些左右相识、前后队列的基本知识时所用,当时也如今日一般,是聚集了众多武丁,一同宣讲的。 在诸多队主的管制下,尽管有几千人,而且还离着很远,但却能很安静,而且这片空地在布置的时候,在两边搭建了一些围栏与布帛,制造出了一个简单的回音环境。 “诸位……” 陈止声音清朗,开口出声,声音变传递出去,但尽管安静、又有回音布置,但人数太多,场地太大,依旧受到限制,所以台下也有两三名嗓门大的男子站着,重复着陈止的话语。 他这一开口,整个场地的人便都聚精会神起来,而台上的众人或者期待、或者等待,或者抱着其他心思,一样等着他的话。 “你们将要面临一场战争!” 但陈止的下一句话,就直接让下方武丁的情绪剧烈波动起来。 情绪的起伏,正是劝学茶发挥效果的前提,于是陈止半点也不停顿,继续说道:“若要应敌,便要有法,这法就是阵法,今日你们要学的,正是军阵!” 第五百四十八章 我有一阵说与众,前中后尾各不同 “不知这陈止今日所传,能有战阵几分,是操练行进之法,还是配合转变之法,若他真了解一二战阵之法,纵不能让这些个武丁学会,但我等记下来,带回去推敲一番,说不定还能补充家中兵法。” 耳朵里听着陈止的话,陆建和顾恩对视一眼,心里起了同样的心思。 其时时间多有兵法,其中有谋划之策,有领军之要,有战阵之术,有操练之法,但对于战阵的描述却寥寥无几,这边是因为兵家保密,多以口口相传,所以就算是兵书,也没有多少记载。 正因有着这样的考虑,陆建和顾恩话语变少了,转而开始用心倾听了,他们是要听一听、看一看,陈止所要传授的,到底是真战阵,还是简略的大概。 “何者为战阵?乃是为了兵将一心,军令所达,如臂使指也,为适应敌情、己情、地形,便于交战,为有阵型之变化,所求者为部署有序,要求协同密切,是以队列之变复杂而严格,操练起来很是不利,本官今日传于诸位,你们要牢记在心,日后也好随我变幻!” 听着陈止的叙述,连代郡的诸多世家,也不由留心起来,尤其是那心中还有不小志向的人,更是下意识的直起腰杆,想要仔细倾听。 这代郡的诸多世家,很少是军功起家的,就算是有,也是边疆小功,上不得大雅之堂,所以没有什么兵法传家,对战阵就更加不了解了,但战阵的好处他们很清楚。 “这陈止定然不会传授完整,只是让在场兵将配合一二,但聊胜于无,今日听闻,日后回去效仿,哪怕不得其精髓,只得其形,说不定也有用处,让家中武丁能越发武勇。” 唐资、刘青等人正是起了这样的心思,于是也用心了许多,不管其他情形,抛开杂念,仔细倾听。 但这一听,不管是他们也好,还是那陆建、顾恩也罢,乃至杨宋、杨元兄弟,都觉得有些不对了 “我这般空口白话,诸位听着难免疑惑,不明战阵之妙,本官不妨说说战阵之能,”陈止轻饮一口茶水,笑着继续道:“咱们这幽州之地,过去曾有一位白马将军,名为公孙瓒,不知你们知不知晓?” 他一说,下面的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点头,有人也出声应和,但这些天被惩罚怕了,声音不大,所以寥寥。 这些武丁多数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或者是北地其他地方的人迁徙过来的,固然没有读过书,不知道史,但听着父辈口耳相传的故事,还是知道一些地方传闻的,那白马将军公孙瓒,哪个不知道?毕竟这事过去也就百年。 再者说来,刘备当初与公孙瓒关系不错,其手下大将也有几名出自公孙瓒的班底,是以新汉建立之后,对这位白马将军评价不低,亦有传名之事, 陈止点头道:“这便是了,白马将军一生经历大小之战,鲜有败绩,其中有一战,为界桥之战,是公孙瓒与那袁绍之战,那袁家只势自不必说了,今日尚有余泽,当时亦是势大,公孙瓒将军以方阵应对,以弱而敌强,最后双方不分胜负。” 这下面的众人听着,也是不由点头,一个个神色变化。 袁绍的名号,他们当然知晓了,毕竟在新汉没有统一北方的时候,这幽州地界就是那赵国统领,而赵国的建立者正是袁绍。 所以,下意识的他们就会觉得,袁绍与公孙瓒斗,那袁绍自是强横无比,公孙瓒势力弱小,结果弱小的居然能和强大的一方不分胜负,那定然是用了惊人之法。 难道就是战阵之功? “这战阵若是运用得当了,好处之大,不可想象,界桥之战乃是野战,双方摆明了车马,列阵交战,而除了野战,以步对骑也好,显现军威也罢,又或者是运送辎重,皆可以战而行之,今日我要教给你们的,便是这等战阵之法,而能领悟多少,就要靠你们自己的心思了。” “这话有意思,仿佛什么军阵,他都知道一样。” 顾恩和陆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严重看到了一点不以为然之色。 兵家的战阵,其实就是调兵遣将的快捷键,是经过反复推敲,几代人的完善,才能够形成,是经验和智慧的结晶,是一种学问和应用之法。 但凡这样的东西,对于世族来说,都是赖以安身立命的根本,轻易不会泄露出去,所以就好像是墨家的机关图、方圆图一样,往往秘不示人,一个人能掌握多少,全看自家的底蕴,以及个人的领悟力。 陈止的领悟力他们是不怀疑的,但陈家的底蕴,他们却要抱有疑问号。 “正阵当以正立,有步骑相合,而我大汉之阵,兼有弩兵相从,而北方军阵,应对胡人快马,又常有车兵在列,以设障碍。” “阵势非常势,而阵中兵力,亦非常数,公孙瓒的方阵,有兵四万人,而袁绍之阵,用兵数万,张悌之阵,用兵三万有七,曹操十重阵,则为五千人,田豫圆阵,用兵一千数百。” “战阵之兵,亦有区分,分先登、中坚、殿后与侧翼。先登部署于敌阵对面,即阵首,冲阵在其,反冲阵亦靠之;中坚部署在阵中,公孙瓒便以亲兵白马义从为中坚,乃承其阵,而殿后则如其名,布置在最后,可掩军撤退;侧翼,则又称‘侧’,部署于侧翼,承担掩护己军,又或自侧攻之……” 陈止便这么一单单,一件件,将战阵种种都罗列出来,伴随话语,讲述与众人,在劝学茶效应的影响中,前排的人对陈止的声音听得最清楚,所以他们的记忆也最清晰,感觉陈止说出来的每一句话,自己都不仅能理解,还能记下来,比平时不知道强出了多少。 而中排之人,听起来就有些艰难的,要靠着台下高喊之人的配合,才能听清一二,但在心中思索一下,也能明白个大概,随后记忆下来。 与之相比,后排的那些人,就更为不便了,往往只能听得陈止的几个字据,大部分都要靠着台下之人高声复述,才能知道完整的句子,所以他们理解起来有很大困难,也只能勉强记住部分。 至于那最后面的边缘所在,如果不凝神倾听的话,便是靠着高声复述的人,都有些语句听不真切,所以他们记忆下来的内容,就显得支离破碎,便是能记下来的东西,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只能勉强听得其中的一些逻辑和命令,再多的就难以触及了。 后世之人对今日的这事,也有许多的记载,其中就提到了座次之别与运数之别的关系,此乃后话,当下不表。 却说陈止在讲解了军阵的种种特性之后,并未停下来,而是顺势做起了战前动员,同时也讲到了一个阵法。 “战云在前,诸位无从退去,背后便是父老乡亲,你等既然出列,自入营以来,吃得好、穿得好,还有银两拿着,我可不是白白养着你们,而是需要你们为我效力!为代郡效力!护佑一方!是以,你们当学阵,身列阵中,可破敌,可保命!” 简单的动员,说的也不是什么激荡的话语,但平实的语句,却是用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因为这些武丁在入营之后,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吃穿用度的变化,比他们在主家、在世家中护院、帮工、做活,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而且,这群人里面,也有些亲戚朋友,在其他地方吃兵粮,所以他们知道,不管是官兵,还是王浚的私兵,在幽州这个地界,他们的待遇也是数得上号的。 正因如此,陈止无需多说什么,只是说了说待遇,就让不少人因为知道战火将临,而担忧的情绪消退下来,随之就是那父老乡亲之说,又让他们生出了一点责任感。 当然,劝学茶的效果,也在其中发挥着作用。 “此阵,可攻可守,汝等当记在心,便可有用。” 随后陈止顿了顿,突然说出了一个阵法精要,言曰天地风云与龙虎鸟蛇之代,分八个中阵,又有诸多变化。 只是简单一说,那下面的武丁便就记忆起来。 “居然真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军阵之法传授出去?不怕泄露么?而且,这般复杂的学问,传给这些大字也不识的泥腿子,能有什么用?万一最后反而被那草原胡人得了去,岂非本末倒置,白白树立了敌人?” 陈止身后,坐着等待的陆建和顾恩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不理解的味道。 先前他们以为陈止要传授战阵,是要叫上队主之类的过来,传授一点关键之处,随后操练起来,但现在一听这个架势,这是要将战阵秘法,当众宣传啊!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兵阵之法也算是知识垄断的一部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学,而不可得,被世家把持,为传家的根本之一,现在却被陈止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出来。 “他到底有何打算?” 众人疑惑,却压着心中疑惑,但听着听着,终于听出一点端倪来了。 第五百四十九章 人心变 “此阵之要,皆在以上言中,诸君谨记,守自身之责,正自身之地,令行禁止。”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的落下,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宣讲,至此结束下来。 整个高台上,以及高台下,甚至整个聚集了武丁的兵营内外,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几乎没有人发出声音,他们似乎是在回味,又好像是在回忆,在检查自己有没有记住陈止刚刚说完了的内容。 尤其是台上,每一个人都在思考,在回忆,无论是世家之人,还是洛阳来客。 不过,这些人在登台之前,多数已经知道战争将要来临,所以当陈止突然公布这件事的会后,对他们的震动有限,情绪的波动不断剧烈。 因此劝学茶的效果,在他们的身上体现的不怎么明显。 但无论如何,这些人还是都牢牢记住了陈止的话语,毕竟他们所在之地,距离陈止实在是太近了,和台下最后面,要拼了命才能听到一两句话的人比起来,这台上的人着实要省去太多力气了。 正因为听得清楚,记得牢靠,细节更是多有回味所在,因此他们的态度和之前比起来,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台上的气氛,都有了很大程度的转变 不光是原本在低语的众多世家之人不再交谈,就连始终表现出悠闲、洒脱的陆建、顾恩等人,也一个个都是神色肃穆的看着陈止,眼睛里闪烁着思考的色彩。 随后,陈止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众人,但这些人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和陈止交谈,因为他们的思路,还停留在兵家阵法的上面。 “今日宣讲,便到此处,其实还是泛泛之谈,是为了让这些新来的武丁,能在心里树立一个概念,之后就要分门别类,让分属于不同位置的武丁,都能了解到各自的职责。” 他的话,是对着诸多世家之人说出来的,等说到这里,话中又有变化:“武丁在营中,确实也有其所得,相信这些兵家之阵带回各位族中,也是有帮助了,能为族中武力添砖加瓦。” 这话,无形中是在安抚众人,也是的王霍、朱宪等人的脸色好看许多,不过随即就又尴尬起来,因为他手上还压着一般的武丁没有贡献出来,这可和最开始的评论,有所不同。 陈止并不点明这些,话锋一转,又看向自己的诸多属下,并且说道:“好了,此间事了,我还有不少的事要处置,就先回去了,今日传阵,相信过了一夜时间,他们就该有些新心得,明日就得列阵了,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会亲自过来监督,所以现在回去,是把手头上的一些零散工作做个收尾。” “一夜就有心得?这可不容易!” 众人想回对视,这心里都泛起相似的念头,可是回忆刚才陈止所言,他们一个个又都犹豫了起来,因为在他们的感触中,陈止说出来的话,倒是条理分明,寥寥数语,不光描述了阵型,还把许多的前因后果、历史缘由交代出来了,最重要的是,还能拿出过去的战事作为例子,增加了说服力。 不过,这其中最为重要的,还是陈止的话,伴随着他话语中的韵律,深深的刻印在众人的心中、脑海中和记忆里,让他们迅速记住了细节,几乎不会遗忘,而且还很轻松的就理解了。 以至于,连那陆建和顾恩,对陈止的兵家造诣,都有些惊疑不定了。 这一点,在杨宋走过来的时候,表现的尤为明显 陈止在交代过之后,就第一时间离开了,他身为代郡之首,真的是重压在身,尤其是当前这种情况,各个方面都有事要处理,哪怕陈止思路清晰、过目不忘,处理问题起来以一当十,但却架不住积压和新增的问题太多,又恰临战争将至,还有匈奴人的斥候现身,各个方面都要接触、都要安抚,也都要下达命令。 所以他必须争分夺秒,将诸多事情处理之后,才能全心全意的关注兵家之事。 苏辽、陈梓等人追随着陈止一同离开,而杨宋、杨元、冉瞻却留了下来,按着陈止的意思,这武丁的操练还是要由他们来主管的,具体的沙场事宜,也要由他们来介入。 因此陈止等人说了致歉,告辞离开之后,杨宋他们就成为了正主,只不过和陈止比起来,杨宋看上去就很是有些轻浮了,他看着陈止走远了,也不管下面的武丁兵卒,当先来到陆建和顾恩的面前,笑道:“怎么样?两位,我们太守这兵家军阵上,还是有一些造诣的吧?” 此言一出,顾恩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刚才他还说了,队列走得好,并不能说是精兵,还要看兵家法度、阵法掌握的如何,结果陈止当即就讲述阵法,头头是道,而且虽说这阵法并不完全,可单靠着透露出来的一些,就已经足以让众人明白,这个阵型绝不简单。 看着顾恩脸色突变,却无力反驳,杨宋感觉出了一口气,不由笑了起来,转过身,就要吩咐下面的队主等人,领着人马分散开来,各自熟悉阵型。 那顾恩这时候反倒是开口说道:“陈太守对军阵确实了解,刚才所讲,又有各家之史,涉及不同之阵,可谓是通古博今、信手拈来,他所传授的阵法,更是繁复而精妙,偏偏条理分明,虽然有些地方没有透露出来,但也看的出来,这复杂的阵型其实分成多个部分,由不同的兵卒掌握,各方只要记住相应部分的阵法,那就足够了,如此配合起来,通过几个阵眼、节点,就足以带动和调动整个阵图……” “哦?顾君你果然是明白人,行家呀。”杨宋还以为顾恩这是在夸张,笑的更加开怀,但他话还没有说完,这顾恩后面的话就说开了 “只不过,越是精妙的军阵,越是珍贵,乃是兵家之秘,不可轻易外传,否则被这周边部族学去了,岂非就是隐患?这一点上,我觉得陈太守做的未免有些鲁莽了,今日在场几千人,他都讲出去了,这些人要是再往外面传,岂非传播的更广?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万,这就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露出了担忧之色:“此事,还望杨君能转告太守,让他三思而行,如今军阵已经传出去了,诸位世家的君子还好,必然都知道轻重,怕就怕这下面的兵卒啊,他们如果真的从中有所领悟,最后却又不走正路,岂非就是弄巧成拙了,里面的利害关系,相信不用我来强调了。” 说着说着,顾恩拱了拱手道:“言尽于此,还望诸位多多思量,我等先行告辞了。”话音落下,迈步就走。 陆建在他身后微微一笑,也朝着众人行礼,紧跟了上去,走的颇为焦急,他的心里,并没有表面上表现的那名从容,留在这里,如同坐蜡。 两人一走,与他们同行的其他洛阳、南边来客,也纷纷告辞。 那诸多世家见状,也各自起身,他们今日过来的目的颇为复杂,但听了陈止军阵宣讲,又不得不尽快回去禀报。 “今日演武,当真是别开生面,虽说兵卒舞刀弄剑的场景不多,但听得这般军阵之言,却也是收获匪浅,我等先回去禀报,诉说太守武功之盛,以安家中人之心,就先行告辞了。” 王霍等人礼貌的留下了几句,随后匆匆而去。 “什么人这事,先前说太守练不出兵,现在又借口军阵之秘,说完还就走,真个让人心中不快!”送走了众人之后,杨宋忍不住摇头抱怨起来,话中所指,明显是匆忙离去的顾恩等人。 “他其实也只是强撑着说些场面话罢了,”杨元走过来,面色略有变化,“太守的军阵之法,固然也有泄露的嫌疑,但这事又与他何关?这军阵并不是他们顾家传承下来的,乃是出自太守之言,如何处置,轮不到他来置喙,况且,他也就只能在这方面做文章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说的?先前轻视太守的兵略,如今却是被军阵当面反驳,已经没有脸面继续留在这里了,当然要走!” “咦?”杨宋听到这里,却露出了诧异之色,“你这话不太对啊,我可是记得,你之前对太守的练兵之法,以及今日的演武讲阵,都不看好的,虽然说话没有顾恩他们难听,却也不是什么好话。” 杨元的神色有些尴尬,但最后还是直言道:“先前是我先入为主,而且身在营中,不见全貌,以至于话语上有失偏颇,如今亲眼见了这武丁整编之后,能如小溪汇聚江海一般行列,方知太守之法亦有其妙,再听太守讲阵,方知其胸中韬略,若今日宣讲,也能如之前那般,让这些武丁尽快掌握,那列与阵合,此军亦可一观。” “哈哈哈!”杨宋听着,却笑了起来,指着自家弟弟道:“不得了,太守当真是不得了,先前你可是还要劝谏,如今反倒被说服了,真个是本事!” 第五百五十章 忧仆丁者,不忧士人 杨元倒是放得开,反而说道:“太守有能,我则从之,无能,则谏之,无谋而不纳谏,我则走之,又有什么不对?只是这军阵上,太过泄露终究还有隐患,但太守行事当有章法,今日操练之后,我当请教。” 杨宋听到这里,又意外起来,随后点点头道:“太守所为,当然都有其目的,我等一时之间可能是看不懂,但只要事后思索,又或者过上一段时间,自然分明。” 杨元听了,笑了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在心里默念着刚才听到的那个军阵内容,对面的杨宋倒是没有想太多,迈开步子,离开高台,要去整顿兵马了。 冉瞻紧随其后,还在询问接下来要做什么,在他想来,陈止都把军阵说完了,还说的那般清楚,这兵马肯定是战力大增吧。 “哪里这么简单的事?”杨宋闻言笑了起来,“太守今日所讲,虽然清晰明了,更深入人心,那言语韵味,更可加深记忆,但也不过是让这些从来、或者很少接触到军阵的人,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罢了,让他们以后行列之间,能有意识的朝着这方面思考,但具体要掌握战阵,还得是咱们亲自给他们操练,让他们知道所处之位,然后各司其职,整个的配合起来,方可成阵!” 说到这里,他又压低了一点声音,同时微微躬身,在冉瞻的耳边道:“况且,太守所说之阵法,虽然高妙,但并不完善,还有未尽之处,听他的意思,也是要分门别类,让兵丁各司其职的,这又要分队、分军教授,恐怕也不是个轻松的活计。” 冉瞻听着似懂非懂,只是点头。 另一边,疾步而行的陆建和顾恩,也不可避免的在探讨着今日的事。 “之前咱们的话,说的是有些满,不过终究只是口舌之快,不用太过放在心上。” 陆建与顾恩正同乘一车,缓缓前行,眼看就要入城了,顾恩的脸色却依旧没有起色,陆建遂开口出言:“咱们说的那些话,不会有人外传,你又何必在意?但必须要承认,这事你我是看走了眼,是说错了话,那位陈先生的本事是有的,恐怕那通典兵论一书,亦是值得看的,只是看他今日所为,不知道是否会在兵论上,也写上几家军阵之法。” “他若是写全了,可未必是好事。”顾恩终于出声了,他看了好友一眼,“你以为我全是因为下不来台,拉不下脸,才留下那番话的么?错了,我是真的担心,陈止这一番通讲,让台下那些个连布衣都算不上的奴仆、家丁听了去,要造成多大的影响!” 陆建的脸色也不由凝重起来,点点头道:“这确实是一大隐患啊,而且陈先生所言之阵,还颇为精妙,对了,你觉得这阵法,到底是什么来意?我听八代称的时候,就觉得熟悉,似乎与过去学过的一个方阵相似,但再听下去,却有疑惑了,觉得似是而非,偏偏其中细节之处,又经得起推敲。” 顾恩点点头,说着:“恐怕还真是有些来历也说不定,你可注意……” ……………… “主上,今日当众宣讲军阵,虽说军阵不全,运转与司职亦不明晰,但骨架却很是完善,若是有人能静下心,推算一番,用上时日,说不定也能得军阵传承!这要是流传出去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止一行人,此时已经回到了衙门,在进门的间隙,苏辽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心。 陈止回看了他一眼,却笑问:“你担心的是,我将军阵之法的一些纲要,传授给了台下的武丁?可是从来治兵,练阵都是不可或缺的,怎么不见旁人担心?” 陈梓就在旁补充道:“这当然不是不同的,旁人练兵布阵,往往是先告诉兵卒站在那里,要往哪里走,要向哪里变,然后号令下去,如臂使指,但凡有不尊者,便加以惩戒,久而久之,便练出了军阵,是以那些兵卒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今日太守传阵,说跟脚、明过往,亦穿插诸多事迹,已经有了师者传道受业的意思了,下面的兵卒但凡有些聪明才智,就该有所领悟,到时候……” “到时候,他们便会将之传到关外、塞外?泄露兵家之秘?”陈止不等其人说完,就摇了摇头,又问了一句,“其实,我倒是有一点不明,我讲阵之时,不光台下武丁听了,台上也有许多人听闻,为何你们不担心台上的人泄露出去,反而要担心台下之人会泄露?” 这个问题,让苏辽和陈梓都为之一愣。 苏辽随后下意识的回答道:“台上诸君,虽有对主上不敬者,但皆为身价来历清白之士,其家族亦有传承……” 陈止还是不等其人说完,就当先说道:“这军阵之法,其实也无甚神秘之处,其实就是战场、战后、后勤等等的统筹协调之法,是前人经验的结晶,中土能够总结,塞外部族一样可以,只不过他们或许不知道纪录,纵观历史,那塞外的兵家大师亦层出不穷,莫非都是偷学了中原军阵?” 苏辽闻言,低头不语。 陈梓却抬头出言道:“但武丁过去未曾学过君子之道,亦多不知荣辱,不敬上苍,不知敬畏,见小利而忘大义,深为隐患。” “隐患多了,不差这一个,”陈止却笑了起来,“况且,这军阵之法并不完善,能从中领悟道东西,说明是有天赋的,这样的人压不住,若是领悟不到的,这样的人也不被人看重,况且你若是塞外之民,是更看重家丁投靠,还是士人投靠?我观历史,中原自古不缺投敌之人,这等人一去,莫说兵家之法,就是冶铁之术、耕种之种等,亦会被献出,更不乏通报天下爱舆图的,这等人物的破坏力,远超家丁,所以你们即便担忧,也该担心,今天在台上,听到我所言军阵的那些个世家士人。” 边说边走,等说完这一句,陈止的人已经走进厅堂,留下苏辽和陈梓在后面面面相觑,但他们也从陈止的话中听出来了,这位太守事先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并非毫无防备。 ……………… “今日太守所传的军阵,是否是守城之阵?” 当唐家众人回到家中,并且向唐太公回报了今日在军营中发生的事情之后,唐太公就询问起唐典。 唐资和其他几个唐家之人,围坐在一旁。 这里是唐太公的坊间,又是他们几个唐家话事人在小屋子里议事。 唐典在唐家,算是知兵之人了,所以太公的话一问,众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唐典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搜刮着脑子里有关兵家的信息,最后却是摇摇头道:“这兵家我也只是略知,当初为都尉,虽然也曾带队剿匪,但更多的是让那两个曾有战阵经验的副将为主,我不过就是领个名头,至于太守今日所传之战阵,到底是攻,还是守,着实难以说清啊。” 唐太公听着,这眉头就是一皱,但随后又问道:“但是你们都记下来了吧?” “不错,”唐资也点点头,随后他也皱起眉来,“说来也怪啊,你说我这过去其实没怎么看过兵书,了解有限,而且年龄也过了,记性就该变差了才对,但奇怪的是,那陈太守所言的兵家事,我听着却格外顺畅,而且内容也引人入胜,听过之后就牢记在心,当真奇妙,我也算是明白了,为何他的通典会在洛阳引起这么大的影响,引得这么多人过来,其实咱们离得这么近,关系也算密切,或许可以尝试讨要一二。” “不用担心,之前太守派人过来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我唐家有需要,待通典完成之后,他会亲自赠送一部过来。”唐典说了一句之后,便转头对唐太公道:“今日观兵听阵,便知那陈太守却有准备,吴阶虽然被他所抓,但现在有匈奴人的踪迹,有听说有鲜卑残兵入境,我等还是不要与其他家一同给太守拆台,那剩下的武丁,不妨就送出去吧。” 他话说完,唐太公还未回话,就有一个与会之人抱怨起来:“我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咱们怎么也该给自己留一点底牌。” “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如果你今天也去看过沙场演武,就会明白,那位太守现在掌握的力量,是我们无法应对的!”唐资从旁出声,“各家武丁或许有武勇,或许有力气,但唯独没有秩序,但现在不过交给太守短短时间,就将这个缺陷补上了,你如果见过那种队列行进的样子,就会知道,咱们留在家中的武丁,面对那种人马,根本没有胜算可言。” “不错,”唐典也点头同意,“做事其实最忌两面三刀,咱们既然都拿出武丁了,又和太守有过约定,余下的武丁又不是对手,索性就都送出去,表明态度!” 两人一前一后的说完,目光都落到了唐太公的身上。 这位老人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道:“本来,家中因为吴阶的事,还有迟疑,但你们在观了演武之后,居然就有了这么明显的变化,倒是让老夫好奇起来,这太守的兵家事,到底如何,其实就在你们过去观武的时候,就有个消息刚传过来。” “什么消息?” 唐太公答道:“说是有快马多匹,出城往南而去,看上去是去传信的。”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不尊令,匈奴将 很快,苏辽也带着同样的消息,过来给陈止汇报了:“那诸多来客,基本上都给家中报信了,正像太守您预料的那样,真正离开的是少数。” 陈止放下手头事物,点头道:“这是自然的,毕竟当下城外可就未必安全了,他们就算准备的再怎么充分,带的人不够,又不能保证跑得过骑兵,当然会有顾忌,但是这个消息必然是要通报过去的。” “想来这些人也是知道了主上在演武之时的情况,知道了武丁兵营的战力,是以才会放心,要等在城中,”苏辽点了点头,随后又道:“我听说唐家和刘家,已经有意将余下的家丁送来了,看来也是想通了。” 陈止闻言,却摇头道:“他们现在将武丁送来,未必就是好事,其实当下这五千人,已经足够用了,人再多,指挥、调动就成了问题,而且后勤辎重也跟不上了,那物资兵粮,更成问题。” 苏辽便问:“那要阻止他们?” “也无需如此,只不过这些人要留下来,作个预留,等前线有了伤残,正好补充上去,不过在待遇上,就不能与现有的武丁军等同了。”陈止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对了,我让人通报的那几家,可曾停止屯粮?” 苏辽知道陈止说的是何事,说道:“虽然几家口中都答应了,但并没有停止屯粮。” “战端将起,他们料定此时不能动他们的家族,防止人心动摇,是以有恃无恐,”陈止却很清楚那几家的心思,“也罢,那就等一战之后吧,挟威而压,当可便宜行事。” 苏辽听到这里,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最近陈止行事太过刚硬,尽管这城中世家一再退让,但其实是在挤压着不满,尤其是陈止捉拿了吴阶之后,城里城外更是暗潮涌动,稍微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爆发反噬,差的可能就是一个火星。 这种时候,苏辽实在不想陈止再行险一步了。 苏辽又问:“当下夏粮新种,虽未长成,却还有不少粮食散落在外,若是鲜卑攻来,说不定反倒资敌,代县以北,是否要坚壁清野?” 陈止看了苏辽一眼,说道:“坚壁清野虽然影响来年收成,但却可让那北方的胡马难以就粮,只是我就算发出命令,下面就会执行么?” 苏辽闻言,叹息一声。 当下毕竟不是乱世,不是东汉末年那种环境,边疆太守也不是真正上马打仗、下马治民的诸侯,虽说可以掌握一定的兵权,但到底还是在新汉的体系下运行,只能靠着行政和人事,约束和调动人手, 普通的行政命令,都会受到世家的抵制,更何况是这种直接侵犯地方世家利益的命令?更不要说,当下的幽州,还有一个土皇帝,在郡守之上,还有个幽平大将军王浚,其触角渗入幽州各处,代郡也不例外。 陈止当下固然有些名声,也压服了代郡的大部分世家,只是他的威望还不足以让世家们割肉,因为对于世家们而言,即便是面对胡人的侵袭,他们依旧还有筹码。 “过去战乱之时,那各方的诸侯往往要建立自己的根基,要有一块完全掌握的土地,掌握兵权、政权,正征收粮草、能征募士兵,其内的一切事务皆可自裁,但如今却不容易,哪怕我能说服朝廷,却无法让王浚放心。” 看着苏辽的面孔,陈止说了这么一段话来,前者顿时神色变化,知道这可是有些犯忌讳的话了,却也知道陈止所言不虚。 更不要说,在这代郡的北边,还有汪荃的屯兵,掌握了大量兵马,过去涉及到对外作战的战略,一般代郡都要与这汪荃的兵马保持一致,要执行他们制定的战略。 想着想着,苏辽忍不住便道:“按理说,汪荃那边,应该也得了消息了,就算没有发现鲜卑的人手,可匈奴的斥候却几乎难以隐藏行藏,但汪荃却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动静,是因为他接受了命令,”陈止笑了笑,忽然问道:“当城的吴广书,到现在也没有亲自过来过,此人为一县之长,但终究是代郡麾下,但从我到来,就没有见过他一面,他与代郡的联系,全部都靠着派遣手下,连巡查过去,他都敢软禁,看来也是得了些命令,或者是有些见解,想要和我划清界限。” 陈梓从旁走来,边走边说:“不光是当城,其他两个县,也并不怎么热衷,只不过他们还不敢做的太过。” 陈止看了过去,随后说道:“但是当城现在的处境,却有些不妙,他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很大的目标了。” ……………… “这次出兵,是我争取过来的,只要能成,或许咱们就能在幽州境内立足下来!” 草原边缘,却有一队骑兵停驻,为首的那人乃是一身高体壮的男子,正是曾经去往洛阳的石勒。 在他的身侧,有一名文士模样的男子,骑在马上,跟在身边,闻言笑问:“将军您是想趁着鲜卑乱局的时候,乱中得利,但当下这战局虽已开始,但尚未到烈火烹油之时,火候怕是还未到,咱们现在就领军南下,这三千多、不到四千人,是要和守城之人以命换命么?” 石勒笑道:“我军人少,敌军人多,但我等皆为勇士,以一当二、当三,亦可为之。” 那文士摇头道:“咱们这一路绕行过来,可是经过拓跋鲜卑的驻地,他们还有一前营,似是要运些人口进入中原,这是一批人,待入了幽州,还有那边疆的屯兵守护,依我对幽州屯兵的了解,这每个将领手下,少说也有万人,就算是以一当三,亦不可取,这是第二批敌,待入了幽州,那沿途郡县,也有驻守,郡县之中还有世家家丁,汇聚起来,就是第三批敌……” 说到这里,他看着石勒,笑眯眯的问道:“将军领军深入,就要越过第一批、第二批,与第三批交手,到时候前有阻碍,后有敌军,陷入两难,岂非难过?” “张先生,当初让我争取领军入幽的,可就是你,怎么现在又这么说?”石勒眉头皱了起来,他指着远方的土地,“这次匈奴国本不欲多出兵马,我正争来这些,还靠着那刘曜帮衬,看他的意思,如果不是戴罪之身,怕是要亲自领军出征,可见他对此次出兵,亦是颇为看重,加上先生你也出言建议,某家这才出面,现在兵马都到这里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先生岂能这般动摇军心?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此一时、彼一时,凡事未虑胜先虑败,”那张先生哈哈一笑,也不绕圈子了,“我劝将军出兵,是因那匈奴国内,部族倾轧越发严重,刘乂等人又防备将军,您若是留在那里,早晚要有祸事,是以这次鲜卑之乱,又有那王浚挑拨,正是出走的绝好机会,将军你领着这支兵马,还得了匈奴朝廷的喻令,名正言顺,对各方都是个交代,也不用担心与匈奴交恶。” “原来是这么回事,当真是知我心者!”石勒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一股追忆之色,他其实也隐隐感觉到了,在匈奴国内的气氛越发诡异,自己的生存空间越发狭窄,“那照先生这么说,此次出兵,攻伐是假,而出走才是真?” “应该是攻伐为次,脱身为上,”那张先生从从容容的说着,“既然来了此处,又有兵马,那何不用兵?更何况,以将军您所带的粮草,若不行兵家事,恐怕也难以支撑太长时间,更不要说抵达目的地了。” 石勒心中一凛,脸上却故作疑惑的问道:“莫非先生是要让我在草原上立足?又或者攻下幽州,找个立足之处?” “将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张先生还是带着笑容,微微摇头,“草原也好,又或者幽州也罢,都不是合适之处,因为这里与匈奴国太近了,您若是有了成就,占了地盘,并且稳固下来了,那匈奴国第一时间就要派人过来,从政务着手,慢慢将你排斥出去,那个时候,谕令就成了双刃剑,同时幽州这里,还要受到汉廷的压力,直面王浚的威胁,想要立足可不容易。” 石勒点点头,道:“不错,不好立足,危险很大,若是未成,回去就要受罚,但费心费力的立足了,还要被人来摘桃子,换成是谁,都受不了。” 那张先生顺势就道:“正因如此,将军您要立足的地方,得离匈奴国远一些,至少不是绕道草原就能迅速抵达的,同时又不能太远,否则就是单打独斗,得不到匈奴相助。” 石勒眯起眼睛,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而道:“要抵达目的地,还真的要不少的补充,这么说来,不如找一城池,破了其门,尽得其粮草,只是这周围几郡皆贫瘠之地,尤其是那广宁,听说现在荒草丛生,有人易子而食,我等过去也得到什么。” 而张先生已明其意,就道:“我等人马不多,所以无需去找大城,择一小县即可,只是这中原城池可不好破啊。”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两胡交汇? “城固然不好破,但破了却未必能得什么隐患,盖印那王浚的心思都在鲜卑之战上,其大军挥师北上,各地的驻守也要小心北边南下的部族,兵力捉襟见肘,我等又足够的时间应对,在大肆劫掠之后,还能从容撤退。” 石勒说话的时候,目光朝着南边看了过去。 “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处粮仓,应该是代郡的当城,那里本就有各族杂居,我的族人也有不少在其中生活,自从被苟晞击败,我那几个部下中,就散落到了北方各地,如今也是时候让他们发挥作用了。” 听着石勒的话,那位张先生则是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长之色,说道:“那您就得选择与那位入梦君正面冲突了。” 入梦君,指的正是陈止。 和他在中原的其他名声不同,塞外部族、尤其是鲜卑人,对陈止最为推崇的,是他的那篇《六国论》,伴随而至的,就是陈止入梦君的这个名头。 “入梦君的能耐,我是亲眼见过的,当初随着刘乂他们一同前往洛阳,便有所耳闻。”石勒眯起眼睛,“只不过他在兵家上到底有多少能耐,这可是不好说,也没有人真个见过。” “有人是见过的,”张先生直言不讳的指出,“刘曜这次愿意暗中出力,帮将军扫平了许多阻碍,让您得以如愿领军出征,就是顾虑入梦君陈止,毕竟他是真正吃过亏的。” “刘曜推我出来,也是不安好心,”石勒却冷笑起来,“他的心思我明白,自己倒霉了,不得不暂时蛰伏,却又不甘心失权,就在背后挑拨,而且对我,他始终不放心,退我出来领兵,也有把我放在火上烤的意思。” 张先生仿佛没有听到石勒的抱怨,依旧说着:“刘曜此人,过去可谓心高气傲,而且屡战屡胜,不然也得不到大将军的职位,但自从碰上了陈止,前后两次惨败,损失惨重,听说他的手臂,都被拓跋郁律拿出来,送给了陈止。” “哼哼。”石勒只是冷笑,最后却道:“听先生这口气,莫非是怕了他陈止?” “怕不怕,不好说,我也好奇他的手段,只不过当下最不该做的,就是节外生枝,”张先生收起笑容,正色道:“能不和此人对上,那是最好的,当然,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去想怎么对付他。” 石勒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为代郡太守,那当城就属代郡,那这当城,莫非还会有他的埋伏?” 张先生便道:“当城县令,听说和王浚亲近,与那汪荃也有交情,若是我的推算不错,此人与陈止并非同路,陈止为首时间不长,应该还无法将之收服,所以还可为之。” “哪还有什么好说的?”石勒哈哈一笑,忽然扬起马鞭,指着南边,笑道:“那我正该南下!” ……………… 桑干河畔,一队人马缓缓前行,带头的乃是可薄真部的首领,豪帅须极陀。 “过了这桑水,直接南下,见着有那粮草、银钱、女人和小孩,就可以劫掠,千万不可恋战,更不能深入南境,否则失散,莫怪我无情!” 他对着身边的几名小头领说着,眼睛里却流露出兴奋之色。 众多小头领也是跃跃欲试,这边应下之后,便迅速带着兵马直接冲了过去,只是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的一片树丛中,却有两道身影正匍匐前行。 “这些是鲜卑人!赶紧把消息传回去!” 王浚统领幽州之后,也建立了一套颇为及时的通讯网络,所以这两个斥候的消息,一个多时辰之后,就摆在了汪荃的桌上。 “鲜卑人来的还真是时候,这边匈奴人入境、那边鲜卑人冒头,看这个架势,都是奔着代郡而来!这麻烦可就大了!” 汪荃揉了揉太阳穴,面露苦色。 “匈奴入境的事,是大将军早就交代过的,本身就有吸引的意思,但将军府那边也表明了,不能放进太多的匈奴兵马,否则尾大不掉可就麻烦了,但这本就是难以操作的事,放了小股匈奴进来,万一又有大股胡人在旁窥伺,这一内一外,就是夹攻之势!”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绕到桌前,来回踱步。 “然后就是这鲜卑人了,这一小队鲜卑人的动静,将军府早就掌握了,却一直没有出手阻击,听说是大将军有意为之,仅有的几次拦截和围剿,其实是在驱赶,生生把这支鲜卑人马,从蓟县以北,驱赶到了这幽州西部,就快要给赶到并州去了,但现在已经入了广宁郡,说不定也要去代郡,那我这边的局势,就未免太过混乱了。” 上面是将军府的命令,下面则是屯兵区域的现实情况,汪荃越发头疼起来。 “将军,”这时候,他的一名幕僚看出了汪荃的烦恼,不由提议起来,“听说代郡太守最近正在编练新军,不如……” “陈止那编练的哪里能叫新军?”汪荃一下就来了气,“不过就是纠结些许家丁,这样的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战力?”话中还有恼怒之意。 那幕僚也知道缘由,因为陈止对代郡世家的打压和收服,原本说好要输送到北边的人力、物力,可以说都夭折了,那些世家找着种种借口拖延,说是还会在后期补上,但汪荃怎么会不知道里面的道理? 不过,考虑到当前的难关,那个幕僚还是劝了起来:“正所谓事急从权,当下那代郡太守得了些兵马,哪怕是乌合之众,但总好过没有,将军您和不去信一封,写于陈太守,言明当前局面,也好让他牵制一方,同时还能完成将军府的交代,此乃一举两得。” “让他牵制?一举两得?”汪荃眼珠子一转,隐隐明白过来。 “可不是么?”那幕僚趁热打铁,“这陈太守将吴司马抓了起来,消息传回蓟县,大将军难免震怒,再加上他之前几次不敬,早就被大将军记在心里了,为何这次大将军有意引匈奴入代郡,还交代将军您不可过分击之?不就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削弱陈止么?既然如此,将军您以大义招他相助,让他出人出力出兵,成则为您分忧,败则动其根本,同时削弱胡人,领将军您能从容控制局面。” 汪荃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缓缓点头,最后抚了抚胡须,沉吟起来。 旁人自是不敢打扰他,但这心里还是有所期盼的,在场的人或许立场不同,但对于将军府的命令,多多少少是有些抵触和不解的。 过了好一会,汪荃忽然说道:“让人准备纸笔,我要写信。” “将军英明!”众人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他们也着实不想因为所谓的大局,让自己身处险境。 但紧接着汪荃的话,就让众人的心,再一次提起来了 “这封信是写给当城吴广书的,相信他会明白我的用意。” 听闻此言,众人面面相觑。 当城县,乃是代郡一县,位于代县以北,再往北就是水系,距离桑干河很近。 这条河横跨整个代郡,将这个郡一分为二,桑干河以南,是新汉朝廷掌管的地区,控制力很强,而河水以北,就是胡汉杂居之处了,多有混乱,为屯兵所在,靠着兵马镇压一方。 当城如今的当家人,名为吴广书,其人娶了江东朱家的庶女,而当城为代郡朱家势力所在,这代郡的朱家,又是江东朱家的一条分支,因此吴广书在这里为政,既符合当地人的利益,又能完善江东朱家和代郡朱家的联系,两边都把他看成是自己人,因此也算得上是如鱼得水。 一连两任代郡太守,对这位吴广书都很是器重,有不少的利益让渡,于是这当城和代郡的上下衙门,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自从陈止主政以来,不断派人过来,又召几个下属县城的官员汇报工作,着实让吴广书很不习惯,同时更有抵触,因为陈止对代郡世家的一些作为,是切切实实损害到了他吴广书的利益,这些日子以来,他为此不知道头疼了多少次。 正有人因为这事,正在向他请示。 “吴令,曹督邮派来的人,已经关了好些天了,您看是不是也该放了?”说话的是县衙中的刀笔吏,这说的却是前几天,这当城县的一件大事。 其人口中的曹督邮,乃是代郡的五部督邮曹掾,有监察所属县的长吏之职,能察其善恶和是否称职,然后报于郡府,以便奖惩,下管几个县督邮,本就可以定期巡查下属各县。 陈止掌政之后,下面的几个县城还有他念,并不配合,但陈止忙着备战,以及郑盾代县势力,降服几大世家,暂时没有多少精力顾忌这几个县,就先让曹掾派出人,去各个县城搜集信息,掌握官吏之事,等着日后拿来发难。 这走的是堂堂正正的官府之令,乃是正路,按理说他人是难以置喙的,就算心有不满,也只能忍着,可吴广书却不然,他在当城可是有很大的权威的,加上仗着身份和世家支持,平时行事顾忌不多,当然有很多把柄,被巡查之人拿住。 当时那巡查就打算不动声色的离开,禀报代县再言其他,没想到吴广书得了消息,竟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人把人抓了!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将县城上下都给惊住了,当时还闹出了不小的骚乱,直到现在也未完全平息。 “急什么?”吴广书对刀笔吏的提议嗤之以鼻,“正要看他陈止怎么处置!” 第五百五十三章 鲜卑围城 吴广书的论调,让刀笔吏等人的脸色当即就有些不好了。 要知道,这捆绑的可不是其他人,而是能影响到他们考评的督邮巡查,得罪了这种人,吴广书这样有后台的当然不怕,但这些刀笔吏可是担心人家时候算账。 注意到几人的表情,吴广书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笑道:“你们担心什么?我可不是无缘无故的抓人,这几个人过来之后,可是侵犯了几位公子的庄园,又伤了不少大家仆从,分明是仗着有代县那边的人撑腰,为非作歹嘛!而且还瞒着代县,他们这是狐假虎威,就算是说到代县去,本官也丝毫不怵!” 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是点头称是。 “行了,你们也不用杵在这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本官不管是谁登了你们的门,让你们到我这里来说放人的话,但这个话以后本官不想听到,该不该放人,什么时候放人,该往哪里放,这个不用你们来教本官,本官自有主张!” 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些手下,突然一起过来问询,无疑是有人在背后推动,很有可能是来自代县的意思,这心里不由冷笑一声。 众人见他态度坚决,也不敢坚持太多,一个个躬身而退,只有最亲近的两名刀笔吏留了下来。 “令上,这事虽说咱们不怕,但多多少少得顾忌一些,总不能让代郡那边太难办吧?”一名刀笔吏过来低语,“而且这几日代郡那边不断有消息传来,让咱们小心布防,可能有变,说是北地鲜卑将要有乱,而且最近几天送来的措辞,越来越强硬,更是让我们守护百姓,最好能抢收部分粮食,同时坚壁清野,否则若有问题,事后必然追究……” “这不过是权术罢了,”不等那人把话说完,吴广书就摆摆手,止住了其人话语,“你也不想想,如果真要有乱,是将军府先知道,还是他陈止先知道?我与汪荃将军也算也欧哲交情,真要有事,将军会不告知于我?还要等他陈止通报?再说了,有汪荃将军在,就算胡人有什么动静,也得被将军那边的人先挡住,哪里还轮的上他陈止提醒,我当城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说话时候,脸上有着倨傲之色,似乎看穿了一切,仿佛那北疆的局势,他吴广书掌握的透彻,这是因为,在他心里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事实上,吴广书借着身份和职位之便,以及靠近北边的胡汉杂居之处,和部分胡人以及胡人部族,都有着一定的联系,双方时常互通有无,更有消息来往,甚至一些中原禁止向草原出售的物件,他吴广书也时常拿出来,便利胡人。 正是有着这么一层关系,吴广书才会十分确信,自己对草原消息的掌握,以及对当城安危的控制,都十分的简单而又严密。 “陈止的意思我很清楚,”见刀笔吏似乎还有不解,难以安定下心,吴广书微微一笑,又安抚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心腹,也是真正做事的人,以后还需要仰仗,不能让人心存疑虑,“用巡查的手法,打着政治官吏的旗号,介入县内事务,拉拢分化,最后架空我等,取而代之,从而掌握实权,现在第一步就被我打住,他就要用其他的借口,再来影响当城,这些都是权谋手段,不会涉及当城安危,还是那句话,真要有事,以我和汪荃将军的关系,他必然有所通报……”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又人过来通报:“令上,有信自北方来,为加急书信,是那位汪将军让人送来的。” “汪将军让人送的加急书信?” 得到消息,吴广书和对面的刀笔吏都愣住了,随后表情怪异,心底生出不好的念头。 “该不会是真的吧。” 联想到刚才的事端,他这心里难免就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强打精神,勉强做出镇定的样子,接过书信,还没有打开,那外面又是“登登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就有三四人一拥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着焦急和慌乱。 “怎么了?何故如此慌张?”吴广书一见几人,这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但兀自维持着威严,沉声问道。 为首的一人,正是县尉,他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眼睛里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气息,他哆哆嗦嗦的说着话:“派出去巡视夏种的几个吏胥,他们……他们都被杀了!首级被送了回来,您必须去看一看,那场面……!”说着,他猛然间捂住了嘴,似乎在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 “这……”吴广书却因为这些话,而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面前惊魂未定的几人,又看了看手上的书信,脑子里一时空白,似乎忘记了话语。 如果不是旁边一名刀笔吏在提醒他,不知道这位县令要在这里愣到什么时候,但等他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回应县尉的提议,而是撕开了手中信封,打开了那封信,然后迅速的浏览起来。 只是看了几眼,吴广书的脸色就一片苍白,面无血色。 他的这幅模样,落在其他人的眼中,顿时让气氛凝重起来。 刀笔吏小心翼翼的询问起来:“令上,这信里面写了什么?是否真有……真有鲜卑人?” 吴广书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几人,露出一丝苦笑,缓缓说道:“鲜卑人……和匈奴人!” 当听到前面三个字的时候,众人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可等“匈奴人”三个字落下来,他们的神色就更加凄苦了。 对于这里的人而言,鲜卑人固然是胡人,时常入寇,更是做了不少的恶,但在大面上,鲜卑是顺从和归顺的,普通的民众面对他们的时候,更有天朝上国的优越感,当然了,这种优越感,更多的是在士人,以及中原腹地的百姓身上,至于边疆百姓,见到了骑马的胡人,第一个反应,肯定是有多远,就逃多远。 如果说鲜卑人只是让他们头疼,那匈奴人就足以让众人恐惧了,尤其是这边疆的官吏! 要知道,同样属于边疆州郡的并州,如今已经沦陷,大部分的土地都在匈奴人的手中,那些郡县的官吏、家族,不是归顺,就是被屠戮,即便是名望大、匈奴也不敢轻易动的,处境也十分不妙。 想到深处,众人不寒而栗。 就有人嘀咕着:“难道代县那位所言都是真的?” 这个话,一下子让吴广书惊醒过来,他立刻吩咐道:“带路,我去看看那几人到底是怎么了?” 伴随着这道命令发出去,县尉等人领着吴广书,就到了外面的空地处,这地上铺着几个草垛子,上面躺着,身上满是鲜血,有粗布盖在他们身上。 还未走近几步,刺鼻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让吴广书几欲呕吐,却还是生生忍住了,他倒也有些胆量,上前几步,蹲下身子,掀开了盖人的麻布,但只是看了一眼,便感到腹内翻滚,两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上,于是赶紧把布重新盖住,然后剧烈喘息着。 边上眼力劲活络的差役,赶紧上前搀扶。 吴广书喘了好一会,这才恢复过来。 他站定身子,问起究竟。 “这几人是早上被人发现的,死在……死在城外的一处农田里,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回答问题的,是发现了死亡现场的两名差役,他们的脸色十分苍白,显得给外憔悴。 边上就有人议论:“把人摧残至此的,肯定是胡人啊!” 吴广书眉头一皱,太守止住了议论,然后说道:“将这几人先葬了吧,此事先不要张扬,不可让百姓知晓太多。” “这……”那名县尉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发现这几人的,本就不是官府的人,现在怕是已经传开了!” 吴广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说道:“我不管有多少人知道,但不想听到有人说,这是胡人动手,明白吗?” “是,是!”那县尉唯唯诺诺。 吴广书跟着转身就回,同时召集了几名心腹。 等回到厅堂,他身子踉跄了一下,才叹息说道:“事情不妙,汪将军在信中说道,有鲜卑人和匈奴人的斥候,出现在代郡周围,很有可能要联手入侵,让我做好准备,纠集人马,与他配合,同时监察当城周边,发现有任何意动,都第一时间通报于他,如若不好应对,就要赶紧向他求救。” 就有人说道:“那令上还等什么?还不去找救兵?” 吴广书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道:“那就派人去北上,让汪将军派军来救!” 跟着又有人建议:“现在只是死了人,还没有确定凶手,再说了,是不是胡人的大队人马也不好说,就贸然求救,说不定……” 吴广书立刻打断道:“现在不去找援军,等到时候就晚了,我为当城县令,那就要先想当城安危!” 跟着还有人建议起来:“是不是也向代县通报一下,听说那位太守也遍练了新军。” 吴广书摇摇头道:“陈止的人马,不过就是乌合之众,为家丁汇聚,能和汪将军比?再说了,他才来多久,自己都没站稳呢,那什么来救援?”遂否决。 是夜,鲜卑围城。 第五百五十四章 十五万大军围城 当城被鲜卑围困的消息,就好像燎原之火,迅速传遍了整个代郡,顿时人心惶惶,从北到南,整个代郡都好像成了惊弓之鸟。 原本在代郡穿行的商贾车队,也迅速减少起来。 不过,代郡的这个消息,放到整个幽州,乃至整个新汉,却几乎没有多少人在意,除了与陈止相熟、交好的家人、友人之外,不见多少人探讨。 因为,有一个更大的消息,传入了众人耳中 汉平兴元年,八月末,辽东鲜卑乱,宇文、段、高句丽,三国同起兵,十万大军围困慕容鲜卑的大棘城! 九月初,幽州、平州刺史、大司马、博陵公王浚领军出兵,领兵五万,以慕容乱纲常、毁广宁为名,加入大战,同围棘城! 一时时间,慕容鲜卑的地盘土崩瓦解,国都被围,难有兵马外出。 “十五万大军围城,为之奈何?慕容亡矣!” 雪花般的奏折蜂拥而来,直达朝堂,又被送入关中,给皇帝过目。 当然,实际上是给那位广汉王过目。 广汉王刘出是得到消息后,临时从汉中赶回关中的,看了奏折之后,便召集麾下幕僚、佐官,询问他们的意见,当即就有一官做出了这个判断。 “哦?那慕容若是亡了,东北好大一片土地又要陷入混乱,说不定王浚又要开辟一州,莫非他还要兼领三州之地了?如此一来,朝廷之上,他可真是风光无双了。” 刘出的话一说出来,下面的人揣摩其意,都明白了这位事实上的摄政王是什么心思,显然是对王浚起了忌惮和警惕。 不过,当前的局面,却有不同。 随入关中的五兵尚书赵杞上前道:“王上,大司马出兵,师出有名,乃是为朝廷计,总不好打压,况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若就顺水推舟,让他围困,不过他之前曾经保举段部鲜卑的头领,得那辽东公之爵,因故未能如愿,不如这次趁着战功,就一并封赏了,以彰那宇文鲜卑的忠心。” 其他人初听之时,还有些疑惑,怎么好端端的扯上了辽东公的封赏了?最后怎么却又落到了那宇文的头上,但随即再一想,就纷纷明白过来,不由点头,知道乃是一挑拨分化之计。 说白了,这辽东公的称号,是最初的时候,王浚为了掌控东北做出的提议,但未被允许,现在又拿出来,却给了那宇文部。 宇文部位于段部鲜卑以东,本身论实力是不如段部的,但若是得了这个名头,又或者在这次灭慕容一战中,有个什么变数,最后就要产生矛盾了。 更何况,本来是段部鲜卑看重的名头,莫名落到了宇文头上,哪怕知道是朝廷的算计,但这般阳谋,亦是无从防御了,产生龃龉几乎是必须的。 刘出当然明白其中道理,点了点头,却没有表态。 那吏部尚书刘恤又出面说道:“当下辽东起风云,并非小事,还望皇上与王爷可以还都东都,坐镇中原,以压服各方。” 此言一出,刘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随即沉吟起来,最后说道:“蜀中叛乱并未平定,这汉中也有羌氐隐患,还未完全平息,此时便回去,难免前功尽弃。” 众人听着,心里也有计较,知道这位广汉王之所以不惜亲征,乃至亲王汉中,甚至冒着丢失皇帝控制力的危险,将刘岱留在关中,关键愿意就是这次蜀中叛乱,把他最喜欢的那个儿子搭进去了 广汉王的世子,本来驻守成都,但如今成都被再度复叛的李雄攻占,那位王世子也不幸成了刀下鬼。 正因如此,暴怒之下的广汉王才会从东都洛阳,直接移驾此处,实际上这种行为,是破坏了他坐镇中央,挟天子以令天下的局面的。 好在后面的情况还算顺利,除了蜀地叛乱没有平息,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之外,朝政还没有完全脱轨,这主要是他提拔的几人确实有些能耐,尤其是那尚书令张应,更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没想到,现在蜀地还没平息,东北又有了动静,一时之间有些进退维谷了,不过刘出也很清楚,真正制约自己离开蜀地的,其实还是个人情感 实际已经证明,就算他这位摄政王和皇帝亲临,也没有办法改变战局,再留下去帮助也未必有多大。 下面也有人明白这个道理,知道广汉王需要一个台阶下,于是就有一人道:“蜀地的局面,非一日可决,但国朝之事却不可缺,广汉王您当以大汉为重,坐镇东都,北可决东北之事,西可闻蜀地之乱,才是中枢所在。” 这个说话的人,乃是御史庾亮,最近颇受刘出重视。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进言,都说的是国政不可少广汉王,绝口不提那位倒霉世子。 在这样的一阵声浪中,刘出顺势便做出了决定,回归洛阳,并且让人去通报皇帝刘岱。 刘岱此时,却正在与一名西域商贾交谈。 “照你这么说,在西域之外,还有广阔之地,那什么贵霜、萨珊都和我大汉一样国土广袤么?”这位人皇此时满脸的好奇之色,一边问,一边在面前的一张图画上反复巡视。 在他的对面,站着一名衣着奇异的男子,他的皮肤略显黝黑,有着鹰钩鼻和浓密的胡须,身子被近似于披风的衣衫包裹着,闻言右手抚胸,微微欠身道:“回禀伟大的、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贵霜在大汉眼中也只是小国,而且一分为三,但那萨珊王朝则强大无比,纵比不上光辉大汉的伟大,恐怕也不逞多让。”他的腔调中,带有一股异域风情。 “有意思,有意思。”刘岱闻言,笑了起来,指着身前的图纸,“你的这幅地图上,可没有标注什么萨珊。” 那人便恭敬的回答道:“这地图是在西域的疏勒人所绘,并不完善,我的陛下,您如果想要更精细的地图,我会为您带来,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无需如此,”人皇陛下摇了摇头,跟着笑道:“你只管去那北地的代郡就好,就说是朕让你去的,然后把你跟朕说的这些个见闻,去和陈卿再好好说一遍,他定会欢喜的,还有这坤舆图,也一并带过去……”他指了指身前的那张图纸,“过去,在洛阳时,他就时常与朕谈及此事,这次朕也得让他开开眼了。” 那人闻言颇为诧异,忍不住询问起来:“我的陛下,那北地是哪里?代郡又是什么地方?为何要让我去往哪里?我这次过来,是带着伟大的敬意,是想要前往传说,地面都铺面了金砖的伟大洛阳……” “不用担心,你去了北地,很快就能来洛阳,而且这次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个西边、西域,乃至泰西之地的商贾,并非是你孤身一人,而且朕也会尽快将陈卿召回来……” 这边还在说着,忽然有宦官过来传讯,就是通报皇帝有关广汉王的决定的。 刘岱听了之后,却是略感不快。 “怎的这么快就要走?当初来的时候,是皇兄说要来的,还说让朕在这里好生修养,多见异域之情,这才过去多久,他又要走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听着皇帝的抱怨,又是事关着那位摄政的广汉王,边上的宦官们都不敢吱声,连之前与皇帝说话的异域商人都露出诧异之色,唯独莫安节前行两步,来到刘岱的跟前,说道:“陛下,广汉王之举,皆是出于公心,是为了江山社稷,您也该以社稷为重,不该这般言语才是。” 刘岱听了只是点头,跟着不在意的问起缘由,那报信的宦官就说起了四家围攻慕容一事。 “是幽州出了事?”刘岱很是诧异,随即追问道:“那代郡有没有事?陈卿是否安好?” “陛下!”莫安节忍不住提醒起立,“当下的关键乃是东北战事,此事关系大汉边陲安危,岂可等闲视之?您该关心的,理应是这慕容之事!” 刘岱听得劝谏,尽管这心里还有许多不乐意,却不得不点头,让那带话人回去通报刘出:“说与皇兄,就说朕知之,让他安排一下,尽早回洛阳吧。” 等人快走,这位皇帝还是忍不住补充来一句,说道:“还有,让人打探一下,代郡那边是否安稳,陈卿可曾被波及?若是有什么变故,即刻宣他入京,就说朕要见他。” “陛下,”莫安节颇为无奈的道:“陈止如今为一地太守,岂能擅离职守?” “朕知之,”刘岱一脸狡黠,“是以朕是宣他来见,不是让他去职,若是那北地安稳,自然无需过来,如果不稳,就让他在京城待到安稳,如此一来,既不用身陷险境,亦无需担心事后被追究责任,岂非一举两得?” 对于这样的私信,旁人也只能无可奈何,随后整个临时朝廷都行动起来,进行着回归的准备,与此同时,一道道书信从关中传入洛阳,又从洛阳传入天下各地。 那位北地枭雄王浚,亦得了一封,他拆开之后,就仍到一旁,冷笑道:“什么时候了,我哪里有功夫去理会陈止的安危。”话落,对身边的几名幕僚道:“给我问问汪荃,让他给我把代郡的情况,以及他的打算说清楚。” 话音落下,他走出营帐,外面是无数营帐,连绵起伏直到几里之外,更远的地方,是一座雄伟城池。 第五百五十五章 陈氏有上中下三策 “前线回报,王浚的兵马已经离开驻地,直奔大棘城!” 慕容棘城的议事厅中,慕容廆高坐主座,正听着下面人的汇报,眉头紧锁。 下面众将齐聚一堂,听着那汇报过来的信息、情报,都是面色凝重。 “当下高句丽围城东,段氏鲜卑围城西,宇文部围城北,而那城南显然就是要交给王浚的兵马了,其人的主力虽然还未抵达,但已经有前锋小股来到,在城南布防了。” 随着战报被不断的传递过来,这议事厅的气氛,越发的凝重起来。 “当下这情况,就有些复杂了,”有将名慕容平,为慕容廆的族弟,这时候上来抱拳说道:“王浚的兵马,听说在四五万左右,他们一来,就是十五万大军围城了,咱们如何还能守得住,更何况,兄长你还误信那中原汉儿之言,派人分兵,更是局势不妙。” 说话的时候,他有意朝议事厅的一角看了过去,在这慕容平视线的尽头,正是端坐不语的何经。 慕容廆没有说话,眉头紧锁,看着面前桌上的地图,似乎正有难以抉择的地方。 坐于慕容廆身侧的慕容皝,忽然对何经问道:“先生怎么看这件事?我记得当初你说陈太守的三条建议,是有上中下三条的,那下策不就是坚壁清野之说么?不知道陈太守是怎么看待此事的?” 何经闻言,仿佛猛然惊醒一样,坐正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才道:“彼兵远道而来,本该坚壁清野,绝往来之粮草,如今这东北地界,除了我慕容一族,都不重农耕,如那段部、宇文部等,还有这浓厚的渔猎残留,其行军打仗不像中原人那样,会备齐粮草,是以常常轻装上阵,当地就粮,若坚壁清野,则彼无粮可得,我慕容人数不占优势,但固守城池,待彼粮耗尽,则兵马自退。” “此法不错,为何不用?”慕容平立刻质问起来。 “若只有三部来袭,则用之也无妨,但问题是还有王浚的人马,”何经不慌不忙的解释起来,“王浚之兵,骁勇善战,号称五万,算上后勤辎重,怕是要超过十万,此人一来,则联军补给之难就迎刃而解,最后怕是要将城中的粮食耗尽了,也不无可能。” 听的这话,慕容平也不好多说的,毕竟宇文部、段部的两部鲜卑,连同高句丽不善以后勤而兴兵,但王浚乃是中原之人,秉承兵家之说,虽好驾驭胡骑征讨,但这次带来的兵,都是本部人马,是按照汉家的调兵遣将的,这种拖延的办法,也就没了优势。 慕容平也明白里面道理,随后追问起来:“那现在所选的,是下策不成?派慕容翰带领一部分人马出去安营扎寨,这不是分兵之策么?本来比起这来犯的联军,我等的兵力就不占优势,为此不得不将各地的兵马都召集过来,好不容易在大棘城集结了几万人,还要分兵一部分出去,万一被各个击破……” “这并不是下策,”慕容廆直接打断了慕容平的话,也只有他这个身份,才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出言打断慕容平了,“你也是知道的,对方可以说是四国联军,是四方兵马被集中起来,无从是从哪个方面来看,我慕容部都出于劣势,若无意外,断无胜理,想来如今这天下各地,但凡知道这边消息的人,都料定了我慕容部是必败无疑吧?” “不错,”何经点点头,“我与陈太守交谈的时候,他就直言不讳的说道,不能与我慕容结盟,因为此战之后,慕容被除名的可能性极大,因为那四家有草原的勇士,又有中原的法度,兵力又占据优势,季节的选择上也有很大空间可供施展,局面非常不利。” “哼,”慕容平冷哼一声,瞥了何经一眼,“既然不愿意结盟,那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推脱之言。” “非也,”何经摇了摇头,“陈太守所言的上中下三策,却有其用,其中这固守以待敌军粮尽,为上策;而让人领兵外出,分兵屯守,成犄角之势,内外呼应,以待变化,实乃中策;下策便是要主动出击,迅速决战,在敌军还未站稳之时,集结优势兵力,快速出击,则一领头兵马痛击,将之击退,以破联军之势,随后转而横扫,将联军逼退!” 听着何经所叙述的,陈止给出的上中下三策,在场众人都露出了沉思之色,但很快又有人摇头起来,口中说着太过凶险之类的言语。 何经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于是直白的说道:“陈太守虽然不言结盟,却还是说了对这次围城之战的看法,而且他很清楚的点明,此战我慕容居于彻底的劣势,如果想要以弱胜强、以少胜多,那么就要行险!行奇!越是危险的举动,越是能翻转局面,越是能改变局势,乃至让我等战而胜之!” 这话通俗来讲,就是你慕容部当下没有意外,那是基本完蛋了,想不完蛋,只能制造意外,想要安安稳稳的忍耐,最后局面迎刃而解,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对方也不是笨蛋,纠结了这么多的人马过来,又如何能轻易放过? 况且,对方也是做好了许多的战争准备的。 慕容平等人闻言一愣,随即陷入思考,而慕容皝也是第一次听闻这些,同样意外,只是一看父亲慕容廆的样子,就知道这位鲜卑单于早就知道了,兴许还和何经探讨过许多。 “实际上,我与陈太守交谈的时候,他就明确说过,战争准备双方都在做,但比起慕容部,四国联军更占优势,如果拖延下去,慕容部的战争准备做得再怎么全面,也比不过四方联军,所以应该提前引发战端,乱中取胜,因为这提前交战也是一个意外!我慕容部要取胜,要逆转,要撑过这个难关,就得靠着一个又一个意外!” “但世上没有这么多巧合啊,想要有巧合,就得有算计,得自己布置,”慕容廆看着面前的众将,“我不瞒你们,在何经回来之前,我这脑子里是没有什么清晰的计划的,但他带来的陈止之言,却给了我启发,虽是上中下三策,上策看起来稳妥,其实最是不利,其实是下策,因为联军一来,我慕容部的势力土崩瓦解,若不能将之击退,时间拖得越久,这领民部族越是分散,力量越是衰弱,所谓稳妥,不过是苟延残喘,还是那句话,没有冒险,这个难关是很难过去的,毕竟联军那边也是准备了很久的,不是过来走个过场。” 慕容廆这一说,众人再一想,也能明白过来,只是等于当面否了慕容平的说法,让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至于那下策,主动出击,现在也已经过了时机了,但之前还是有机会的,只是我权衡过后,还是没有选择这个策略,”慕容廆并不隐瞒之前的想法,“这个下策,从战果上来看,其实是上策,但同样的,付出的风险也很大,如果一切顺利,能击退对方,可但凡有一点出入,那就是我等被全歼,再无翻身可能,因此不可选择。” “所以,最后就选择了中策?”慕容皝算是听明白了,“只是中策往往中庸,万一兄长所领兵马,被人击退、击败,那就白白损失兵力,不过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再用余下的兵马,守城以拖延。” “不错,”何经点点头,说起了当下的局面,“翰公子出城之后,虽然遭遇了拦截,但单于之所以挑选他来领军,就是看中了他的领军才能,果不其然,翰公子出城的这两天,不光没有被围剿,反而伏击几次,站稳了脚跟,毕竟那几方联军为的是整个慕容部,不是要和小股兵马缠斗,眼看不好歼灭,就想着尽快破城,至此那外出兵马这一环,算是稳了。” 众人听到这里,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毕竟只是将领,不知道全盘局面,知道有慕容翰领军出兵这件事,却不知道结果如何,现在知道站稳了脚跟,才算放心下来。 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内外配合,冲击敌阵? “可就算这样,外面的兵力还是比我慕容部多上太多了,兄长领军在外,固然有了一个支点,但也无法打穿敌军,”慕容皝提出了这个问题,“或许陈太守的三策,确实帮助我们奠定了些许基础,有了一点指望,但接下来要怎么战,还是得靠自己,毕竟陈太守远在代郡,是无法了解这边的局面的,后面如何处置……” “这个还真不是……”何经却有些尴尬的出言,“其实后续要如何,陈太守也给指了一个方向,而且我与单于商讨之后,觉得颇为可行。” 包括慕容皝在内,其他人都是露出诧异之色,伴随着怀疑的态度,朝何经看去,跟着又看了一眼慕容廆。 那代郡太守,离着这么远,给个上中下三策也就罢了,这后续怎么打,他还能远距离给出建议? 将信将疑中,众人还是决定听一听。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议事厅的种种情形,都被角落中的午马折纸收入眼底。 第五百五十六章 成信以待截,目的何在? “慕容鲜卑,这次是难以翻身了,先前太守您与那何经,不管有什么交涉、承诺,最好都不要暴露,否则后患无穷,当然,若是你把我放了,我回去替你美言两句,兴许情况还能有变化。” 一座小院中,略显憔悴和瘦削的吴阶,面对过来探视自己的陈止,笑呵呵的说出了这么一段话来。 “这个就不劳吴先生费心了,”陈止摆摆手,止住了对方的言语,跟着话锋一转,“不过,听你之言,对外面的情况还真是了解,莫非这院中内外,还有人通风报信,又或者是被你收买,暗中投效了?” 吴阶却笑道:“兴许是代郡的世家,有人看不过去,暗中给我传递消息,也是说不定的。” “嗯,看来回去之后,我要好好彻查辖内的家族,看看是哪一家阳奉阴违,背地里与你联系了,”陈止也笑了起来,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好了,这虚虚实实的话,咱们也不用说了,先生也知道,我是不会放你出去的,这次过来,是希望你能写一封信。” “哦?”吴阶并不意外的陈止的反应,眉毛一挑,问道:“不知道太守是要让我写什么信,又是要写给谁的?” “写给北边的驻守将军汪荃,”陈止挥挥手,让人奉上纸笔,“这信的内容,是有希望汪将军能派出一队兵马南下,将当城县的围解了。” “这么说,那个消息是真的了?”吴阶看了看纸笔,双手收拢在袖子里,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当城县果然被鲜卑人围困了,而且附近还有匈奴人游弋,怎么,太守不是遍练了新军,为何不亲自领军?反而要求助于汪荃?你不是对他有颇多成见么?” “关键时刻,怎么还能有门户之见?”陈止摇了摇头,“再说我召集的人马,本就没受过多少操练,守备城池已是极限,北上支援就不太现实了。” 吴阶跟着就道:“既然没有门户之见,太守干脆把我放了吧?” “如果吴先生是为了团结而来,是为了帮助抵御外人而来,那我当然会放了你,”陈止却眯起眼睛,“只不过你来的时候,奉命如何,不用我多说吧?匈奴会这么快出现,原因何在,吴先生你也十分清楚,这代郡对我来说是关键,但对大将军而言,只是西部一隅,在重视程度上可是不同,你也不要忙着说什么,放你出来,那不光要小心外敌,更要担心内部,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心力。” 吴阶也眯起眼睛,与陈止对视了一会,忽然道:“要我怎么写?” “明智的选择,”陈止指了指白纸,“汪荃将军守土有责,与当城县令也有交情,此时正该他出面的时候,鲜卑人来的不多不少,但不擅长攻城,围困当城其实拖住城中之人,以方便在外劫掠,已经有两个坞堡被他们攻破,只要汪荃的人把他们驱离即可。” 吴阶拿起笔,却没有立刻书写,而是抬头问道:“驱离?说的简单,往什么地方驱赶?” “吴先生明知故问。”陈止端坐不动。 吴阶就道:“这支鲜卑人没有在中原扎根的想法,一旦被驱离,就会限于被动,往西即便不入匈奴之地,也是贫瘠无物,往东也无必要,因为他们就是自东边而来,听说还和沿途的屯兵打了几仗,损失不小,往北固然可以回到草原,但汪荃一出兵,往这边走就是自投网罗,所以大概是往南边来了,太守你就这么有自信,可以抵御这些鲜卑人?” 陈止摇摇头道:“这些还是不老先生费心,您只管写信即可。” 吴阶点点头,笑道:“我若是不写这封信,不知道还有什么事等着我,又或者干脆被你找人伪造笔迹,但有句话说在前面,我这封信写出去,汪荃也不会给这个面子的,而且我被你抓住的消息,肯定传入将军府了,相信将军府统领之下的各地屯兵,早就视你为敌!我劝你……” “请!”陈止很干脆的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吴阶笑了笑,低头书写起来。 他的书法不错,一鼓作气写完,将信递给了陈止。 陈止拿起来检查了一遍,很轻松就发现了字里行间中的暗示语句,但也不以为意,笑了笑致谢,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陈止远去的背影,吴阶却疑惑起来。 “这个陈止,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他有什么目的?我在这封信里,明明有那么多暗示,很多地方,甚至都透露了他的一些情报,以陈止的精明,不可能发现不到,我还等着他就这些问题询问,从而探究更多信息呢,怎么他拿着直接就走了?” 但再疑惑,吴阶都无法求证,因为他如今被彻底软禁,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自己的,甚至连最初那些看似知道内情的话,都是靠着过去的情报推导出来的,还说的模棱两可,想要挑拨陈止和手下的关系,给自己争取机会,但陈止也是一笔带过。 不要说吴阶不明白,就连在外面等待陈止的杨宋,都不太清楚陈止的具体打算,所以他一见陈止出来,手上还拿着信,就上前问道:“太守,真要给汪荃去信?但你知道这信是无用的!” “不着急,这事我会告诉你的,”陈止笑了笑,招来陈舵,“去找城里最好的仿照笔迹的大师,把这封信再抄写三份。” 等陈舵领命离去,杨宋却是更疑惑了,不由追问起来:“既然吴阶都亲笔写了,何必还要找人仿照,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这封信,我其实不是给汪荃看的,而是留着被人截去的。”陈止说着,与杨宋一同登上马车,直奔城外的军营 如今,在演武的地方,已经立起了一座崭新的兵营,比之陈庄之外的那座,还要严密许多,而且守备集齐森严,无论是进入,还是外出,都要受到严格的盘问。 而且,由于围栏、木壁的围绕,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只能隔着墙壁,听到其中不断传出来的呼喊声。 这座新兵营,据说还是出自陈止的设计,里面有几个部分很是复杂,兵营的另一头连接着一座半坞堡,名为辛庄。 半个坞堡,就是出于庄园和坞堡之间的建筑,占地比坞堡大,守备稍弱,但强于庄园。 这片地方原本是郑家的产业,现在顺理成章的划归到陈止的名下,里面的人手也都替换过了,已经完全处于陈家的掌控之中,这也是陈止将兵营定立于此的原因之一。 陈止和杨宋下车的时候,能看到周围不少丛林中,有人影晃动,注意到陈止两人之后,这些人迅速退去,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这些家族是越来越放肆了,过来窥探的人越来越多。”杨宋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我怀疑里面,除了代郡世家的探子之外,还有其他势力,甚至胡人的眼线,必须得极快驱离!” “不用,就让这些人看着吧,”陈止摆摆手,然后又想了想,“不过,适当的驱赶是必须的,如果一点姿态都不做出来,难免惹人生疑。” “太守,您的意思是,故布疑阵?”杨宋闻言,心中一动。 “不错,”陈止指了指兵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里面说吧。” 等两人一走进去,很快这周围的树林中,又有几个人影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观看,在这群人中,还有不少人有着偏白的皮肤,以及不同于寻常中土人的相貌,不过他们都穿着家丁、仆从,或者小厮的衣着装扮。 兵营之中,杨宋进来之后,就听陈止问道:“这几天,从唐家、刘家送来的兵丁,也会逐步抵达,他们先会在辛庄安顿,我得过去跟他们先碰个面,先熟悉一下,其他几家的人,这两天也会送齐,到时候我会统一和他们说一说兵家之事。” 杨宋点点头,随后游目四望,忽然问道:“太守,我那兄弟这两天不见踪影了,还有他的骑兵,也一并消失了,莫非……” “杨元是我派出去的,他另有要务,”陈止说话的时候,就有几人过来,与他交谈,正是墨者公输化二人,他们所说的是守城器械的制造,“很好,有唐家相助,果然事半功倍,你们在制造的时候,也不用刻意回避唐家的工匠,一切如常,以守城为要务,另外,未来几天,兵营守备会增强,你们也不能进入了。” 说了几句,两人退去,又有人上来,赫然派出去寻找矿藏的葛禄,这位道人神色如常,和周围热火朝天的忙碌气氛格格不入。 陈止听了汇报之后,便道:“既然找到了迹象,就先确定下来,不过战火在即,还是要小心一些的,可以多带一些人手,早日确定下来,也好省去隐患,反正这矿匈奴人也好、鲜卑人也罢,是夺不走的。” 葛禄却道:“胡人是夺不走,但有些人一纸文书就能让矿藏易主,况且还有朝廷法度,我听说太守您在守城器械上,都不怎么保密,但寻矿这件事,最好还是控制一下。” “多谢葛道长提醒,我会注意的,对了,还要告知道长,鲜卑围困当城,兵营重地要有防范,以后不可轻入。” 送走了葛禄,陈止又马不停蹄的与其他一些人见面,一一吩咐,看的杨宋暗暗焦急,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局外人。 好一番忙碌之后,才又对杨宋道:“印晏,你来这边,我有话要给你说。” 第五百五十七章 我后悔啊! 第二批被送过来的武丁,比起第一批来说,普遍要强壮的多。 这也是可以想通的,毕竟无论是第一批还是第二批,那些代郡的家族,送人出来的时候,都不是心甘情愿的,而第一批的时候,他们更多是在应付差事,所以挑选出来的武丁也好、家丁也罢,都是家丁中较为逊色的,甚至还有不少人,干脆是召集了佃农,训练都没有训练,就给陈止送了过来。 不过,相较于那些代郡的世家,这些第二批被选中送来的武丁,也显得兴奋的多。 得益于第一批武丁的关系,以及陈止派人有意无意的在私下里宣传,现在这些世家的家丁和仆从们,都知道了在陈止的武丁兵营中,有着绝好的待遇,不光有白面馒头可以吃,而且几乎每天都能吃到肉! 除此之外,参加了陈氏的武丁兵营,还有衣衫、靴袜会发给这些武丁,而且论材质要比他们平日里所穿的好上不少。 正因这些待遇的存在,以至于这第二批家丁过来之后,他们的劲头要比第一批强上很多,也更加主动,第一批刚来时发生的矛盾、冲突等,几乎绝迹。 当然,这也和陈止手下对这种情况,已经有了应对经验,也有了提前的布置,能够防患于未然。 不过,服从和顺从,也使得陈家必须尽快投入足够的人员进行操练,否则的话,这么多人每存在一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物资。 对此,跟随陈止北上的陈家内部,以及他的幕僚苏辽等人,都提出了异议,认为当下这个时候,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快就接收第二批武丁,因为第一批的五千人,已经达到了陈家能够负担的极限了。 由于是陈止和代郡各家达成的协议,所以这聚集过来的家丁,其实不能算是朝廷的兵马,而是由陈家统领,并给予补给、物资,当然了,在名义上,聚集过来的家丁,还是分摊在各家的头上,否则一下子聚集几千人马,还归于一家旗下,那第一个找过来的就是朝廷。 现在这个人数,之所以还能支撑,就是因为陈止接收了郑家在代县的产业,将收入都朝着这方面倾斜,再加上通过陈梓、杨宋等人,和陈家、杨家那边拆借了一部分银两。 可即便如此,目前这五千多人的武丁,也是入不敷出,连后勤都得让代郡世家进行投入。 这第二批的武丁,其实各家拿出来并不心甘情愿,除了唐家、刘家之外,其他几家都还存着观望的心思,于是这第二批只送来了承诺的一部分。 但即便如此,第二批的总人数也接近了三人人。 本来五千人,就接近极限了,再加上新的三千人,而且还要从头开始操练,给予衣衫被褥等等,这里面的投入,光是想一想,就让负责财政这部分的陈家人头皮发麻。 最后自然找到了陈止这里。 不过,陈止却没有停下来,或者说也没有必要停下来了,因为就在众人交涉的这段时间中,这第二批的人员也基本上算是到位了。 况且,对于陈梓他们的要求,陈止也无法答应,因为这第二批武丁的用处,和第一批并不一样,更何况,他着眼的也不是现在,更是将来。 “这次北疆战乱,说白了,还是一次机会,让我能名正言顺的收权,而且我对鲜卑的目标,可不是单纯的要将他们轰出去、抵挡住,若是我所料不差,只要慕容部能抵挡住这次进攻,那整个东北的局面都要翻转,王浚未来的日子就没有那么好过了,我这边的压力不光能减轻,还不用在事后,将聚集起来的人马,再次分散开来,好不容易聚集的人口和人力,如果重新散开,那里面的无形损失,不知道要有多大。”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带着杨宋,吩咐了很多句之后,重新投入到了忙碌中,不过城中的一些有心人却发现,杨家兄弟的身影,居然不见了。 不由得就有人怀疑,这兄弟两人,是不是秉承着陈止的命令,进行了什么秘密的行动。 不过,这各方势力的探子,还是清楚的传回了消息,说兵营中依旧能听到热火朝天的口号声,以及靴子踩在地上的声响,这说明武丁还在操练。 既然兵马还在,两个统兵的将领不见了踪影,似乎也能解释得清楚 这些武丁从一送过来,就是杨家兄弟在操练,现在随着北边和东边一个个消息传来,代郡有鲜卑人和匈奴人入侵,东北的大战又正式开打,这新兵的操练似乎也更加严格了,以至于兵营内外封禁,除了运送物资的小队之外,其他人基本是无法进入、进出了,只能靠在外面听着声音,来判断其中情况。 作为操练将领的杨家兄弟,或许也是因此同样在里面,不出来了吧。 况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代郡的世家也好,又或者那些还没有离开,依旧滞留在代郡的访客,他们的注意力都发生了变化和偏移,转移到了代郡北边的当城县。 就在一天之前,当城求援的书信,就送了过来,请求代郡能带领兵马,过去救援,将城外的鲜卑人赶走。 但这样的请求,却被城中的世家自己就给否决了,就连在当城有着重大利益的朱家,都不同意用代郡的守备力量,去救援当城。 “听说消息传过来的第一时间,城中几个大族的族中、话事人,就直接找上了陈太守,言明了利害关系,希望他能够按兵不动,不要调人马北上,防止代郡空虚,并且还煞有介事的说,这很有可能是胡人调虎离山的计谋,就是要围住当城而不打,引诱代郡出击。” 酒店之中,诸多外来访客坐于一处,一边品茶,一边谈论局面,他们一个个衣着光鲜,神色从容,坐姿端正,丝毫也看不出是被战云笼罩的情形。 这次谈论,位于核心的则是陆建、顾恩、张景生、王快、罗央等人,他们也是如今留下来的诸多访客中,地位最高的一部分人,背后的家族要么名声远扬,要么势力庞大,要么根基深厚。 此时正在说话的,是来自王家的王快,他本身长袖善舞,与各家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和代郡世家的青年一代亲近,所以消息快速、准确。 听他这么一说,那罗央就嗤笑道:“什么调虎离山,现在不就有一支鲜卑人,一支匈奴人进了代县么?听说那北边的屯兵还和匈奴人爆发了冲突,但很快就被匈奴人冲破了阻拦,长驱直入,你说调虎离山,难道是鲜卑人用自己做诱饵,给匈奴人制造机会?我怎么不知道,这鲜卑人什么时候和匈奴人的关系这么好了。” “说白了,他们还是担心,担心代郡以及更南边的县,会被波及。”陆建轻抿一口茶,淡淡笑道,“代郡这个地方,重商贾而轻农耕,关键就是因为接壤外族,尤其是北边,胡汉杂居,因此但凡有崛起的世家,都会将家族的重心放在郡南,即便是朱家,在当城损失不小,但依旧懂得壮士断腕的这个道理。” “陆兄说的不错,”罗央点头,露出一抹嘲笑之意,“还有就是这代郡的兵马,着实有限,就算陈家操练的家丁,也不过是刚有起色,用来守城都有些勉强,拿什么去救援?恐怕刚出城,赶路到一半,就散了架了。” 他说出这话,本是想得到陆建他们的响应,未了那陆建却摇摇头,和顾恩对视一眼,沉默不语,让罗央很是意外。 “好吧,就算有些起色,但想要带着一群刚刚入伙的家丁,就去阻挡鲜卑人,这绝对是做不到的,”罗央摇摇头,将话题转变,“但直到现在这个时候了,那位太守还不愿意拿出一册完整的通典出来,他到底有何打算?” 张景生放下茶杯,说道:“他希望我们的家族,在接下来的战乱中,能给予他帮助。” “这是不可能的,”罗央还是摇头,“我们留下来,是因为局势还没有恶劣到最大的情况,一旦连代县都受到了威胁,那我想诸君就不得不离开了。” “若是那位太守,能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我想情况也会有变化了。”陆建如此说着。 “但现在连当城被困,代郡都无能为力,”罗央的脸上还有轻蔑,“这里的人丝毫不懂大义,家难当头,还各自为政,王浚抽不出手来,而本该出兵的汪荃,按兵不动,而稍有兵权的太守,也无计可施,我看着代郡啊,是要完啊。” 议论之中,夜色降临。 当城县,县衙。 “怎么样?代县有没有什么回应?” 明亮的厅堂中,吴广书没有了之前的从容之色,看着回来复命的传信人,急切的询问着。 “回禀令上,太守说他那边也实在没有办法,无法支援……” “胡说!”吴广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满面恼怒和后悔,“他这是记恨我呢,想要公报私仇,治我不敬之事!他那边最好也有五千人马,城外的鲜卑人,也就两千人左右,他怎么无法支援?他这是对我还有成见啊!我后悔啊!” 第五百五十八章 驱民攻城 “令上,其实陈太守那边,未必就是在敷衍我等!” 眼看着吴广书陷入狂暴,他的那名心腹刀笔吏这时站了出来,想要出言安抚。 “不是敷衍?又能如何?我现在需要的,不是这背后的原因!我也不要理解他的苦衷,我需要他们的援兵!鲜卑人现在就在城外,他们将外出巡查的兵卒全部斩杀了,还不时过来叫门,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兴起攻打的心思?到时候怎么办?我去城中阻挡,还是你们去和他拼命?” 刀笔吏呐呐难言,但最后还是直言不讳的道:“令上,那些鲜卑人人少,又皆骑兵,更无攻城之械,如何围城?所求也不过就是劫掠,只要我们坚守城池,他们早晚是要退去!汪将军也是知道城池难破,才会有恃无恐!” “谁能保证?你?”吴广书直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愤怒又夹杂着恐惧,“你看到那些胡人的凶残了么?” “他们只不过是在劫掠!令上,你不能因此而乱了分寸,城中还有差役、皂吏!鲜卑人在马上称雄,但他们无力攻城!而且他们的人少了,连我们派出去送信的人,都无法拦住!如果令上您实在担心,只需要择家中武勇家丁护持,便可以……” “便可以什么?趁着鲜卑人不备冲出去?”吴广书那满含怒意和恐惧的脸上,露出了苦笑,“我若出城,哪里跑得过马匹?城中固守尚且罢了,一旦出城,纵然趁着鲜卑人松懈冲出,但一旦追击,又去哪里躲藏?况且我受命守土,若是弃城而走,必然身败名裂,又有什么面目称士?此话休提!” 那刀笔吏顿时不敢言语了。 “可惜,我误信了汪荃之言,以至于将他视为救星、靠山,反而疏远了代县,结果向他求助,却是泥石入海,没有半点踪迹,眼看时日继续,鲜卑人尚未离去,匈奴人踪迹已现,为之奈何?”吴广书走到了书桌前,看着上面的一叠叠的公文,喃喃自语。 哒哒哒。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一人推门进来。 见到其人的第一时间,吴广书就上前一步,追问起来:“怎么样?是不是北边有消息了么?汪荃有没有派一支人马南下?” “回禀令上,汪荃将军并无安排,”进来的这人,正是吴广书手下和各方联络之人,掌管着诸多消息渠道,“我接到的消息,是说北边和匈奴人大战,被牵制了兵力,暂时无法分兵南下,但只要咱们坚持住……” 啪! 话还没有说完,吴广书怒急之下,却将手边的镇纸扔了出去,砸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又是坚持住,又是坚持住!除了这一句,他汪荃可还有其他的话说?当初在那封信上,他信誓旦旦的跟我承诺,说靠着他的人马,决计可以挡住胡人,就算有一二小股人马遗漏,成了漏网之鱼,威胁到了当城,他会第一时间过来支援,过来解围!但到现在,人呢?人呢?” 越说,吴广书越是后悔,鲜卑围城已经过去了近五天的时间,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按着新汉的传驿网络,消息都快要传入京城了。 不过,边疆的一座城池,被小股胡人围困,朝廷当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应对,更何况现在和匈奴休兵,朝廷对北线的小冲突,多数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吴广书本来能指望的人就不多,尤其是王浚正领兵在外,幽州的兵力相对空虚,只有各地的驻守屯兵,以及太守名下的兵将。 所以在得到胡人兵马的消息后,吴广书选择是相信汪荃,当然了,他和陈止的一些矛盾,也促使了其人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但发展到现在,却是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这汪荃只是要利用我,拖住鲜卑人马,何故要上当?当初太守已经派人反复提醒了,但我却被汪荃迷惑!这汪荃,简直罪大恶极!” 不住的埋怨中,吴广书将责任尽数都归结到了汪荃的身上,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关押督邮麾下巡查,更断定陈止是以权术恐吓。 “对了!快让人先把几位上差放出来!” 既然认定了汪荃不可靠,那吴广书也就明白,自己当下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向陈止靠拢,以度过眼前的难关,于是第一时间就让人先去放人。 下面的人也不啰嗦,得了命令,立刻就去安排了,体现出过去不曾有过的高效和执行力。 只是这边派过去的人刚走,门外就又有急促大家脚步声传来,随后那城中县尉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一看到他的样子,吴广书就暗道不妙。 果然,不等他问出缘由,那县尉就竹筒倒豆子一样的,急匆匆的道:“令上,出事了,!出大事了啊!您速去城墙上吧,那鲜卑胡人的头领,要和您说话!” “胡人茹毛饮血,乃是无礼之野人,什么时候他们要和我说话,我就要过去了?”吴广书眉毛一挑,尽管担忧,却还是拿捏着架子。 那县尉却苦笑道:“这次怕是不去都不行了,因为他们有人质啊!而且还知道了城中虚实!” “到底是怎么了?” 吴广书心里“咯噔”一声,再看县尉后面跟着的几名差役,都是脸色死灰、苍白。 “您去了城墙,自然就知道了。” 当城的城墙,还是十分完好的,这是因为鲜卑人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进行过攻城,只不过是在外面叫骂,并且在第一次冲锋的时候,想要趁着城中人不被,冲入城中,只不过早先在外杀戮,就已经惊动了城池,是以当城反应及时,没有让他们抓到这个机会。 尽管如此,还是给城中带来了混乱,令城墙萧条,令市坊关闭,给整个城池带来了肃静与压抑,就算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也无法削减这种压抑。 尤其是当吴广书看到了城池下面那黑压压的人群之中,这种感触就更为明显了。 “这些……这些人是……” 看着城墙远方,被驱赶着朝城门走来的那一道道身影,吴广书的嘴唇哆嗦起来。 这些人大部分都衣着简陋,粗布麻衣,一看就是普通的佃农或者平常的农夫,但在其中还是能看到拄着拐杖的老人,他们蹒跚而行,身边往往有人搀扶,但尽管行动迟缓,却不得不继续向前,因为在这群人的后面,就是一匹匹健壮的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人。 鲜卑人。 他们穿着厚厚的皮草,哪怕是烈日当头,也没有退下来的打算,披散着头发下面,是一张张充满得意笑容的面孔,他们有的手里举着刀剑,有的则挽着弓,用威胁和污秽的言语,粗粗着前行的农夫们。 在他们的马匹边上,同样还有不少身影,这些人的皮肤白皙,宽袍大袖,个头往往很高,但神色慌张,被强迫着随行,其中有几人看上去颇为健壮,但他们的双手被捆绑着,绳子的另一头则被马上的鲜卑人牵着,偶尔拖拽。 县尉用低沉的语气,说着话:“鲜卑人攻破了两个坞堡,这些人就是坞堡里面的,被他们逼迫着过来逼城!” “何等卑鄙!禽兽之行!”吴广书顿时喝骂出声,边上有兵卒头领过来请示,是否要放箭。 过去几天,鲜卑人时常侵扰城门,虽然没有攻城,却也造成了城中人的心里压力,要靠着弓箭手将之逼退,还有不少鲜卑人因此挂彩,不得不退去。 但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 “如果放箭,可是要伤到这些老乡!”县尉再旁边提醒起来,“而且,您看那马边被捆着的几人,那可是朱家的人,朱家的坞堡被攻破了,有族人被捆绑出来,如果因此受了伤,那就算赶走了这些鲜卑人,咱们事后也无法交代!” “你现在还想着事后?”吴广书一下子就暴怒起来,“我怎么告诉你的,这些鲜卑人,一定会想办法攻城的,知道为什么么?”他指了指城池之中,“因为这里有粮仓!他们在外面搜刮,但夏粮刚种,未收之粮又有多少?就算是坞堡之中,存粮也不甚多,他们岂能满足,所以这城池本来就是他们的目标!” 想到这里,吴广书忽然冲着身边的一名弓箭手喊道:“放箭!冲着那群胡人放箭!不可让他们近门!” “不可以!” “吴令,我有亲人在那其中啊!” “还望您三思!” 只是他这边话音一落,身边就忽然传来一句句话语。 看着说话的几人,他们之中有吴广书的属官,有守卫城池的兵卒,还有一些被强征过来的民夫,瞬间,吴广书就想到了陈止给自己的建议。 坚壁清野,不光是要清扫粮食,还要收拢在外之民,尽可能的减少隐患。 “可惜,为时已晚,汪荃误我!” 注意到不少人的目光中,都生出了退缩与担忧,吴广书知道城中军心,已经有了动摇的趋势。 “啊!” 城门之下,忽然传来几声惨呼,原来是被驱赶的人群有人停下来,想要退避,却被后面跟上来的鲜卑人一刀砍在身上,顿时鲜血淋漓。 “挡住他们!若不挡住他们,攻入城中,人人皆是这般下场,给我放箭!刘家,你去带人,将备好的石块拉过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 信中虚实乱人心 桑水河畔,众兵云集。 “得了新的情报,那陈止果是无力出兵,而汪荃则坐视不理,当城眼下可以说是陷入重围,内无团结,外无援军,又有鲜卑小部为先锋,若是攻掠此城,必然得胜!” 高头大马之上,石勒听着一名白肤手下的回报,露出了笑容,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文士,继续道:“一旦攻破了当城,得了其中粮草,到时候我等便转道南下!” 马上的中年文士,正是那位张先生,他听了此言后,就问道:“将军是打算把当城作为这次的目标么?” “不错,正好借势而为,那当城县距离咱们这里可不远了,快马加鞭,半日可至!”石勒点了点头,然后又请教的语气问道:“先生可是有什么想法?莫非某家选当城的这个决定,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谁人能通盘了解,因此才要谋划得当,可即便准备的再多,也不能根绝意外,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是正确的,也有可能是错误的,如果是正确的,就有收获,但如果是错误的,就会有损失,所以关键的问题在于,将军能否在发生劣势的时候,尽量保全力量?” 石勒听到这里,已然是明白过来,点头道:“你是想说,如果我奔袭当城失败了,要怎么撤退?” 张先生含笑点头。 石勒便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城地处代郡诸多县城的最北边,如果我攻当城遇阻,那就一击不中,立刻离开,然后转而南下,劫掠其他城池,当城的南边,就是郡府代县,或许咱们可以试一试攻打那个陈止把手的城池,又或者佯攻一番,恐吓过后,就顺势向南,再掠其他城池。” 张先生则摇头道:“虽说将军的族人,在被大散之后,有些被代县的家族收拢,作为愣仆从、家奴,传递来不少消息,但代县的城墙和当城的可不一样,那里的人心和当城也不相同,更重要的是,陈止虽然操练兵马的时日尚短,但人数优势摆在那里,再加上已经有所准备,我们过去也难破城,而且破一个郡府之城,和破了当城的可不是一个情况,说不定会引来汉廷的重视,对将军您下一步的动向,非常不利。” 石勒则道:“先生还不知道最新的消息吧?我的手下,截获了从代县从出来的一封信,信里面写的很清楚,正要给先生您过目……”说着,他探手入怀,重新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张信纸,递了过去。 张先生接过信纸,看了一眼之后,点点头道:“这确实是吴阶的笔迹,也是他的语气,字里行间中还在不断暗示汪荃,让他通报王浚,说陈止有不臣之心,可笑,王浚本身也是臣,他治下的幽州,按理说也是汉朝皇帝的地方,郡守也好、县令也罢,怎么也不会是他王浚的臣子,又有什么不臣之心可言?” “某家可不关心谁是谁的臣子,”石勒咧嘴笑道,“这信里面说的很清楚,整个代郡现在可战之兵,已经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了,以至于当城向陈止求救,他都只能让囚徒写信,仕途说服汪荃那个废物,让他出兵!” 说到这里,石勒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率领的人马,能看到几个负伤之人。 石勒则满脸得意的说道:“汪荃的那些屯兵,也就只能守成,战力根本就不怎么样,这次与我等接触,一战击溃,能有什么战力,现在陈止只能向这等人求助,还有什么好怕的?就算代县不好打,这当城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那位张先生却是眉头一皱,随后说道:“当城……不可去了!” “嗯?何故?”石勒闻言诧异起来,“可是担心和鲜卑人起冲突?这个担心是不必要的,鲜卑人是什么战力,我心知肚明,他们的一举一动,也都有人给我汇报,说到底,他,不过是小部,之所以留着不动,就是让他们给我开道!” “并非如此,而是这封信有问题。”张先生扬了扬手中的信,“这信是吴阶写的,但按着将军的情报,以及匈奴国的探子汇报,此人分明被软禁起来,而这信又说是陈止拜托,那就说明信成之时,陈止必然是先看了一遍的,他岂会任由吴阶这么写?他这么写,最后的结果,就是被陈止否决,要么按着陈止的意思再写一封,要么陈止干脆越过其人,找人代写,冠名而出!” 石勒听到这里,也意识到不对了,皱眉点头道:“不错,是这个道理。” 张先生跟着就道:“更何况,汪荃那边的局面,陈止不可能不知道,知道还写,意义何在?所以这封信,很有可能就是专门用来混交视听的,为了让咱们按着心中的情报,分析战局,从而做出判断。” 石勒马上明悟过来:“先生,您的意思是,那当城可能是个陷阱?” “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但到底要不要听纳,还要将军您自己作出判断,毕竟若是能成,收获亦十分可喜。” 石勒却是迟疑了一下,随后摇头道:“但先生您既然这么说了,就不能排除这个想法,本来这次进军,劫掠只是其次,关键还是自立,不能冒险,否则将这支兵马消耗了,我可就没有半点底牌了,这样吧,先派人探查,不忙着去当城了。” 张先生点点头,露出欣慰之色,随后道:“探查情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得制定的新的行军路线。” “不错,嗯?”石勒忽然心中一动,随后有些兴奋的问道:“先生,你说若当城是陷阱,岂不是说他陈止要调动代县的兵卒过去支援,那我们若能找到其兵,趁着其立足不稳,中途截杀,岂不是可以大胜,然后挥师南下,攻略代县,也是易如反掌,便是退一步说,不去中途截杀,只在陈止带兵离去之后,代郡兵力空虚之时,直接杀将过去,岂非也能趁虚而入?” “将军所言不虚,若此信之言,真的是引诱我等,那当城的陷阱,就要以代县的兵力构筑,但中途而击却未必有效,因代县与当城距离颇近,这中途实在不远,况且陈止如果真的布下陷阱,必然有所防备,这和将军您不冒险的打算有所违背。” “听先生的意思,必然也是不同意我去奇袭代县了,”石勒倒也听得懂话中之意,“那这代郡不是白来了?难道要越过代县,直接攻击南边的两县?” “这封信,”张先生还是扬了扬那封信,“是疑兵之计,让我等摸不清其意图,也许那位太守是打算在当城不下陷阱,但也有可能是闹着空城计,从而兵不血刃的解救当城,又或者本就是诱饵,诱惑我们以为代县空虚,让将军领兵过去,然后借助优势兵力进行决战,毕竟按着正常的想法来看,新近编练的新军,想要长途救援本就不太现实。” “也许这只是你想的太多了!”石勒却听得有些烦躁,“如果是我看到了这封信,直接就带人杀过去了,哪里还有这么许多事?” 张先生点头道:“这是自然的,您的武勇我从不怀疑,所以当初在河北之地,才能有所作为,直到……” “好了!我知道了!”石勒摆摆手,“直到那屠伯杀来,逼得我不得不远走,最后投靠匈奴,你等着吧,我早晚要给那条老狗好看!现在我也知道了,不能由着性子来,先让人去打探吧,不过时间可不能长,那群鲜卑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最后真让他们得手了。” 张先生却笑了:“汉人有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从马上鲜卑人手里抢东西,可比从城中的中原人手里抢,要容易得多。” ……………… “这个吴广书,还真是心狠,难为他敢放箭出来!” 当城之下,看着前面一根根箭矢飞过来,直接朝着脸上招呼,坐在马上的可薄真须极陀面色阴沉,目光一转,视线落到了马下一人的身上。 这人的手被绳子捆住,绳子的另一头被须极陀拿在手里。 “你不是说,用这个方法,可以让城门打开么?”须极陀看着这个人,冷笑起来,前方则传来了一声声惨叫,多数是被驱赶的佃农所发出来的声音,他有的是被城墙上的箭矢打中,但有的则是被鲜卑人的弯刀斩杀。 那被捆绑的人,听着这一声一声的叫喊,整个人仿佛惊弓之鸟,身子弯曲,不住的求饶:“豪帅!我也没有想到这吴广书真做得出来,他平时看上去颇为儒雅,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但若是豪帅您最初,能接受在下的提议,让我潜入城中,然后里应外合……” “朱洪,你为了活命,连自己的族人都能出卖,我怎么能放心让你进城?”须极陀冷笑一声,“这个你就别想了,我话说在前面,这次攻城,只要无功而返,我第一个就要杀你!你不要有侥幸心理,因为没人能救得了你们,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昨日,我的手下截获了代县送出的一封信……” 那朱洪听着,整个人抖动的更加厉害了。 但却不得不随着战马前行,周围一道道身影蜂拥而去,驱赶着佃农和百姓,一带你一点的接近城墙! 城墙之上,吴广书面色苍白,周围的人更是神色惶恐,那些不断射箭的兵卒,看着越来越靠近的鲜卑人,他们的手臂也颤抖起来。 边上,一名长者模样的老人跪倒在地上,仰天长呼! “这等凶残胡人,到底谁人能治!我等该怎么办啊?”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喊杀声音,突然从远方的树林中传出! 第五百六十章 何方援军?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真正动手?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了。” 姜喜跟着身边的几名同伴,一起趴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朝着远处窥视,看着那一名名胡人骑手,逼迫和驱赶着佃农、百姓,朝城池靠近过去! 耳中听着声声惨呼,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林木的遮挡,听得不甚真切,但看着远方那绽放开的一朵朵“血花”,姜喜还是觉得心中躁动起来。 他的出身,严格来算,也是佃农,因此在看到当城外的景象时,格外有着共鸣感,以至于连急行军之后,身体上的疲惫,都被压下了许多。 “小姜,沉住气,队主还没有发出命令呢,咱们可不能动!得对得起太守的饭食,不可冲动。” 一个稳重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那是他的同伴,来自张家村寨的老张,他的皮肤黝黑,但体格却颇为强健,说话的同时,还在朝外面打探着。 在两人的周围,还有一道道身影趴着,更远的地方,林中身处,还能看到一个个身影缓慢的前行,他们按照操练时掌握的要点,在林叶和泥土之间匍匐前进。 这个时代的北方,也多是密林之地,当城县城近水源,是以周边本就植被茂盛,又是盛夏时节,降雨还算充沛,林盛而多绿,而姜喜等人身上的衣着,也是暗色、墨绿色为主,人趴在林中,如果不仔细探查、靠近了查看,很难分辨得出来。 所以他们这么多人隐藏其中,远处急切想要破城的鲜卑人,居然没有发现。 “要等到什么时候?”姜喜越发焦急起来,但多日操练下来,加上听陈止几次宣讲,又学了一点军阵的皮毛,这令行禁止的概念,算是深入心灵,虽然焦急,却还不至于胡乱行动。 那老张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这可不好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咱们这一路疾行,抵达此处,肯定不是为了来做看官的,再说了,不是还有几批人被带去别的地方了么,说不定就要等他们来动手!” “只能如此了。”姜喜听着,也觉得有道理。 他们这些人,当然就是被陈止收拢、操练了有些时日的武丁了,在劝学茶与各种特殊的操练方法共同作用下,短短时间就让他们拥有了一战之力,并且有了令行禁止的气象。 就在几天之前,他们忽然得了命令,在杨宋等人的带领下,连夜离开了代县城外的兵营,带着些许干粮,一路急行军,靠着双脚前行,终于在昨天夜里抵达了当城周围。 通过斥候传回来的消息,这支兵马掌握了鲜卑人的动向,同时进行了简单布局,而近日一早,他们就兵分几路,埋伏在周围,等待着鲜卑人的动作。 等来的则鲜卑人驱赶百姓攻城的一幕。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随着鲜卑人越来越靠近当城县城,而最前面的百姓也损伤近三成,姜喜的双眼瞪得通红,若不是心里还有一丝理智,恐怕早就冲出去了。 但即便如此,他的坚持也快到极限了,就好像心里的一根弦,越绷越紧,就快要被拉断了。 便在此时,忽有鼓声自林中传出,伴随着一声声命令,姜喜顿时感到脑子里一阵通明,从地上爬起来,摸着身边的兵刃,就直接冲了出去! 这一冲,他将刚才趴着的时候,胸膛中积攒的怒火、怒意,都宣泄了出来,通过嘴里的叫喊,通过两腿的蹬踏,整个人越跑越快! 不过,被劝学茶加持过的记忆深处,还保留着对军阵、方阵的潜意识,因此奔跑之中,还能近乎本能的维持着与周围战友的距离、走位。 当然,越跑越快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个,其他在草丛、林木间潜伏了很久,眼睁睁的看着百姓被屠戮,看着胡人展露凶残的武丁们,也爆发出了他们胸膛的怒火!在快速的疾奔! “阵型!阵型!维持阵型!” 能够保持冷静的人,依旧还有不少,至少每个队的队主,都还谨记着自己的职责,在带头冲锋的同时,还对着身旁的队伍成员喊叫着,提醒他所在。 这毕竟不是打群架,不是比拼武勇,而是打仗,打仗的时候,不是你能打,就一定能胜利,而是能维持住局面和阵型的,才能笑到最后。 所谓的溃败,往往就是从阵型的扭曲和崩溃开始的。 有鉴于此,在进攻的时候,未必快就是好,也不说是无畏就能必胜,而是要维持组织度,能够进行调度和指挥! 所以,当这些武丁冲锋的时候,队主的提醒对他们而言就格外重要,这激活了他们潜意识中,被劝学茶种下的种子,维持着最基本的阵型。 因此,当这从树林中冲出的诸多武丁,和背对着他们的鲜卑骑兵接触的时候,从远处看过去,依旧能看出阵型轮廓,看得出章法! 林中箭雨腾空,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有如雨点一样落下来,砸在鲜卑骑兵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本就让鲜卑人诧异和震惊,更不要说他们是奔着城池而去,但箭雨却是从后面的树林飞出来的,直奔他们的后背! 一时之间,人叫马嘶,很多人还没来及反应,箭头就已经插在了他们的肩膀上,而很多人则下意识的拨转马头,想要一看究竟,但这样的决定让他们的动作迟缓、定在原地,最后映入眼帘的,只有飞驰而来的箭矢! 噗噗噗! 箭头刺入血肉的声音不断响起,有的插入了鲜卑人的身体,有的则插入了他们胯下的坐骑身上。 若非射箭的人十分生疏,准头和范围都把我的不够准确,只是这一轮箭雨,就足以让这些鲜卑人损失过半,但现在则只是让最后面约莫四分之一的人马遭受损失。 但这样却已经足够了,经过箭雨的影响,鲜卑人的前进之势依然停滞,一般的队伍陷入了混乱,失去了骑兵冲锋的阵型。 而随着箭雨的停歇,紧随其后的是密密麻麻的步兵! “杀!” 姜喜这是第一次上阵,但他却毫不犹豫的就朝着前方的鲜卑人刺出了长枪! 在操练之中、在行军之中,他们的上官、队主等人,不时就会对他们进行心理辅导,按照陈止的叮嘱,告诉他们战场凶险,告诉他们厮杀的场面,来让他们减少畏惧。 事实上,这支武丁组成的军队,几乎没有老兵存在,就连那些看上去颇为老练的队主等人,虽是从陈止那几百名家丁中遴选出来的,但真正意义上的战场,他们从来未曾踏足。 最多有一部分人在陈止的带领下,与马贼、小股骑兵对战过,所以在心态上,这支兵马是不成熟的。 沙场带来死亡,沙场也带来血腥。 一个人,当他被放置其中的时候,就会彷徨无措,需要有人指点,但陈止没有这样的条件,他就必须挑选一个合适的对手,先让士兵体验一下。 经过这样的淬炼,心态就会变得不同。 但真正上了战场,还是免不了会出现胆怯之人,但幸运的事,在可薄真部凶狠、野蛮的对待百姓,逼迫和驱赶他们送死,以思破城的举动下,这些年轻的战士们愤怒了,怒火让他们忘记了死亡和鲜血的恐怖,而身旁战友的叫喊,更是激发出他们的杀意。 于是,这批兵马和鲜卑人的接触,带来的势如破竹! 突袭、乱敌阵、以正而对鲜卑之背,再加上好巧不巧的,鲜卑自己在身边放置了太多的阻碍被捆在边上的士人,以及被放在前面的百姓,无形中将骑兵最大优势抵消掉了。 这种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这支鲜卑兵马很快就陷入了劣势,任凭几个领头之人如何叫喊,混乱和慌乱还是在鲜卑人之中扩散开来。 “给我顶住!杀回去!杀回去!我们是草原的勇士,用你们的弯刀,告诉这些卑鄙的偷袭者,到底谁才是勇士!”豪帅须极陀拨转马头,冲了出去,丝毫也不理会被捆在边上的朱洪,就这么狂奔起来,他在马背上挥动着弯刀,锋利的刀锋,闪烁着寒芒,略过一名名武丁的脖子。 很快,在他的凶狠之下,周围的武丁从血脉喷涌的兴奋中恢复过来,知道了畏惧,开始躲避,让须极陀的身边空出了一块。 “呸!懦夫!”他吐了一口吐沫,抬起头游目四望,这才发现自己的族人,已然陷入了包围之中,被一名名中原的步卒分割开来,被长枪和长刀招呼着。 中原人的阵型,鲜卑人的混乱,交织在一起,这让武丁能切断鲜卑骑兵之间的联系,更借着短时间的接触,令鲜卑人来不及让胯下马儿奔跑起来。 鲜卑人的武勇,让他们能抵挡多人攻杀,但双拳难敌四手,惨叫声中,鲜卑人从马背上跌落下去,鲜血从胸口、从脖颈中流出,和泥土混在一起。 城墙上,吴广书等人看着下面的情景,愣住了。 “这……这是哪里跑来的援军?难道是汪荃的人到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围三缺一,插翅难逃 “这恐怕不是汪荃将军的人马,他们身上的衣服不对!”刀笔吏在吴广书的身边说着话,眼睛里浮现出一丝惊喜,整个人如释重负,“但不管是何方人马,但肯定是咱们大汉的援军!是汉人!” 吴广书听闻,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前行两步,看着下方瞬息之间就转变了的战局,心中同样升起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手捏在了城墙边缘的石头上,捏的很用力,以至于指关节都发白了。 城墙之下,仓促应战的鲜卑人,已经被冲击过来的步卒,切割成了两个部分,远离城墙的后方,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已经陷入到了苦战之中,很多鲜卑人,都是被武丁冲到了跟前,才猛然惊醒,在马背上挥舞兵刃。 因为他们的兵器并不统一,有的是拿着刀剑,有的干脆就是削尖的木刺,此时一被分割开来,很难相互配合。 而靠近城墙的那部分人马,则焦急的拨转马头,往回杀了过去! 一时之间,他们竟然已经顾不上那些被驱赶的百姓,以及被拴在边上的士人了。 不过,这样的变化,却让城墙上的吴广书看到了机会,他立刻高声喊叫:“给我放箭!放箭!射他们的后背!快!” 伴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城墙上的诸多兵卒如梦初醒,纷纷拉弓搭箭,弓弦弹动中,箭矢疾飞出去,也化作一团箭雨,落在鲜卑人和他们胯下马匹的身上,当然,也有许多箭矢,因为失了准头,刺中了那些无辜的百姓,或者被鲜卑人拴在身边的士人身上。 伴随着真正惨叫,鲜卑人的兵马彻底混乱了,他们这群人本来交战就靠着一腔血性,并没有多少章法,有限的一些队形和冲锋套路,还是靠着长久以来在草原上对付其他部族,培养出来的,并没有经过总结,只能说是经验。 于是,在一番厮杀之后,鲜卑人终于顶不住了。 咔嚓! 刀刃划过骨骼,那摩擦的声音,让人听着毛骨悚然,但当须极陀将弯刀抽出来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极度卷曲的刀刃,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缺口。 身下的坐骑,也已经布满了伤口,尽管在他的周围,躺着一具具尸体,但更远的地方依旧有兵卒会围拢过来。 “豪帅!”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嘶吼着,随后部族的小头领柏罗能挥舞着长刀,艰难的靠近过来,他的坐骑已经不见了,身上满是泥土和血迹,明显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又被人砍伤了,他拿着的,甚至不是鲜卑人的刀,而是夺自一名武丁的! “我们撑不住了!”他一边移动过来,一边用鲜卑语叫喊着,“我们损失的太多了,他们是有备而来,我们的骑兵在这里难以施展,必须要撤退了,不然的话,恐怕我们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胡说!你看看他们的人,他们的人并不多,从林中冲出来的,最多不过两千人,我们怎么会不是对手?”须极陀喊着,同时抬起弯刀,挡住了一杆直刺过来的长枪,低头看了那刺出长枪的人一眼,入眼的是一张非常年轻的面孔,面孔上的表情,是恐惧中夹杂着兴奋的神色,他想要回敬一刀,但身子一动,却发现一阵乏力,马背上的身子晃动了一下。 但紧跟着,就有两个人靠近过来,手持长刀,劈砍马腿! 好在须极陀弓马娴熟,猛地勒转马头,躲过了这次攻击,但想要回击,却发现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迅速后退,和柏罗能聚集在一起。 “他们的人虽然和我们相当,但又是射箭,又是冲杀的,将我们削弱的太厉害了!尤其是接触之后,更是分兵绞杀,不知道多少族人被他们杀死、杀伤,你没有注意到么?他们的每一次攻击,都是至少三个人出手,而且有着配合,我们的人不是对手,耽误下去,就不知道还剩几个族人了!啊!” 柏罗能在须极陀的耳边说着,同时挥舞着长刀,但话说到最后,忽然惨叫一声,却是刚才那名刺向须极陀的那名武丁,又刺了他一枪,在他的腿上开了一个血窟窿,随后这武丁身边的两人摸着长刀就砍杀过来! 但随后却被一手枪,一手刀的须极陀逼退了几步。 “豪帅!不能拖了!”柏罗能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兀自在喊着! 须极陀眉头一皱,最后一咬牙,高声吼叫起来:“退!朝着北边的林子退!” 他们是在攻打东门,而这一片的树林位于东边和南边,涌出的武丁也都大概集中在这两个方位,而树林本就不利于骑兵奔驰,因此须极陀让自己的族人,朝着北边相对空旷的地方退去。 他的喊声发出来之后,周围的不少族人骑兵就同时吼叫起来,重复着须极陀的话,转眼之前,这撤退的命令就传遍了大小鲜卑人群。 须极陀此时已经拨转马头,同时伸出一只手,要将地上的柏罗能拉起来,口中则喊道:“走的时候,顺手杀汉羊!” “杀!杀!杀!” 伴随着这个命令下去,近处的一名名鲜卑人仰天长嚎,随后一挥手,就把拴在边上的士人看了几刀,随后朝着北边疾奔,沿途但凡能碰上的汉人,不管是佃农、布衣,还是士人子弟,他们都会顺手来上一刀。 这一刀劈过去,不管死活,他们都不再理会,而是朝着前方奔驰。 与此同时,须极陀却未能将柏罗能拉上马背,因为之前刺他的那个武丁,再次出手,瞅准了机会,在柏罗能想要爬马的瞬间,一枪刺在马腿上,令那战马狂跳,将柏罗能摔了下来,连带着须极陀都差点一个没有坐稳,从上面跌落下来,是用力勒住,才勉强保持着身体平衡。 眼见这般情景,须极陀也不啰嗦或者耽搁了,狠狠地瞪了那名武丁一眼,跟着便迅速离去,顺着骑兵部队,朝北边疾奔过去! 这里面还有个插曲,在奔行几丈之后,须极陀想起了被自己拴住的朱洪,但回头一看才发现,那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割断了,恼怒之下,他一刀砍在挡路的一名农夫身上,没想到那农夫的骨头却卡主了卷刃,抽不出来,若不是须极陀及时松手,怕是要被连带着从马背上摔下来。 就这么狼狈奔行,他与诸多族人汇聚,就好像是散落在当城东城门前的一滩滩水迹,朝着北边汇聚过去,渐渐成了一道溪流。 “鲜卑人退了!” 城墙上的吴广书等人见到这一幕,都松了一口气,在他们身旁,诸多兵卒,以及被强征的农夫,都忍不住欢呼起来。 “这鲜卑人损失不小,就算这次跑了,也不足为虑了。”那名刀笔吏在吴广书的身边说话,提醒起来,“令上,您赶紧准备好,问清楚这支人马的来历,也好出城迎接!” “对,对,要迎接,要迎接!”吴广书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就要做出安排。 但这个时候,那名县尉却出面说道:“令上,城外刚刚才平息了战乱,还不安全,况且咱们也不轻忽这支人马到底是所属何方,是不是有些危险?不如让人过去传令,让他们的头领进来与您相见。” “不可如此!”吴广书却摇摇头道:“我已经猜出这支兵马是属于何方的了,他们过来驰援,这是多大的恩惠,我又岂能自重身份?亲自外出,是理所应当的,不过你说的也对,当下这城门之外,战事还未完全平定,还不方面我过去,万一有个好歹,说不定反而要让那群鲜卑人再……” 话未说完,忽然之间,北方的道路上响起了一阵阵马蹄声,随后就见漫天尘土升腾而起,就好像是一团雨云,从北方的地平线上迅速转移过来,那般阵势,至少也有千八百人! “该死!他们安排了骑兵埋伏!” 一见那高高扬起的沙尘,带领族人向北飞奔的须极陀就咬牙切齿,满脸的不甘,眼睛深处生出了一丝惊恐。 “转向!转向!”他忽然扬起马鞭,朝着另一侧指了过去,那是一片树林。 这里的地形,在往西边,还是这当城的城墙,所以他们能够转移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么一处了,但当这群人真正跑到了树林跟前的时候,又是无数身着神色、墨绿色衣衫的武丁,从中呼啸而出,将长枪短棒朝着这群屡受挫折的鲜卑人招呼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须极陀,还想要挥舞自己的兵刃,但他的那头坐骑,却在被刺了两枪之后,再也坚持不住,趴倒在地上,顺势也将这位鲜卑豪帅,摔落在地上。 这一摔,让须极陀有一种五脏六腑都被震出来的错觉,但他很清楚当下的情况,伸手去摸刀剑,挣扎着要从地上坐起身来,可等他这边刚刚起身,几把利刃就同时落在了脖子上,那寒芒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使这位鲜卑头领的动作戛然而止。 第五百六十二章 擒酋慑属方为胜 “此人便是胡酋,将军!” 几名武丁押送着须极陀,一路推到了林中,一名身着甲胄的男子跟前,此人正是杨宋。 杨宋的脸上,有着一股尚未散去的兴奋劲,他看着面前的鲜卑豪帅,前行两步,目光在气人身上扫过,那副打量的样子,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 须极陀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一副要将杨宋生吞活剥的样子,配合着他脸上的血水和泥污,倒也显得狰狞,只不过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被五花大绑,所以无论表情多么凶狠,都不会让杨宋有半点动容。 更何况,杨宋刚刚带领着自己的兵马,将面前这个鲜卑人击败。 于是,杨宋笑道:“这就是鲜卑首领?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说说吧,你是哪里人,哪个部族的,是谁派你来的。” “杨君,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边上却走来一人,出声说道,这人赫然就是苏辽。 一见苏辽,杨宋的表情立刻有了变化,放低了一点姿态道:“苏先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边的战场还没有彻底平息,还有零星的鲜卑人正在负隅顽抗,至少要等我将战场清扫干净,将这些还认不清局面的杂鱼都清缴了,您再过来嘛。” 苏辽却摇头说道:“杨君依太守之令,分兵合围,以有心算无心,没有不胜之理,但当下这代郡境内,并非只有这一支鲜卑胡人,因此凡事最好还是尽快为妙,防止节外生枝。” 杨宋讪笑一声,跟着点头道:“先生说的不错,我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太守派你跟上来,估计就是担心我这一点。”说着说着,他冲着几个人挥挥手道:“行了,将这胡人押送下去,好生看管,等我见过当城县令之后,再审问他!” “诺!” 一众兵丁也是面色兴奋,押送着须极陀又朝林子深处走去,那须极陀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嘴叽里呱啦的,却让他们听不明白,马上就挨了一个兴奋兵丁的巴掌。 这些都是新丁,过去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刚刚从林中冲出去的时候,很多人的心里是夹杂着愤怒、兴奋和恐惧的,但真正开打了,鲜血飞舞之间,虽然有战友接连倒下,但却看得出节节胜利,于是征服感压倒了恐惧,让他们越发得心应手。 如今尘埃落地,鲜卑的头领都被抓捕过来,代表着此战他们这些人大获全胜,这心里的恐惧依然点滴不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欢畅!一种难言的欣喜、荣誉与成就感。 哒哒哒! 这个时候,林子外面响起了一声声马蹄踩踏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杨宋也顺势看了过去。 透过枝叶的层层遮挡,可以看到几十名骑士缓缓前行,他们的坐骑后面,还都拖着诸多树枝,在后面扬起了大量的尘土,看上去遮天蔽日,好像有几百匹马在奔腾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中计了!”杨宋的身后,同样走了几步,回头张望的须极陀,也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只觉得胸口一口鲜血涌上来,让他的嗓子口一甜,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事到如今,他如何还不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的被人算计了,只是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些人,到底是谁的人马?” 对于边疆屯兵的样子,须极陀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些人绝不是汪荃的兵马,那又会是谁的? 隐约之间,他已经猜到了一个人,只是在心底尚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肯定。 “将军,大概的情况已经统计出来了。”这时,又有一人走了过来,此人的身子在众多兵丁中,显得有些另类,因为他的身子略微发福,不过却穿着武丁的衣服,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王牛,说说情况吧。”杨宋一边朝着林外走去,一边对身边的那人说着。 这个过来汇报的人,正是王牛,但和之前相比,他的精气神有了明显的变化,而且也比最初到来的时候,瘦了许多,听得杨宋的吩咐,他清了清嗓子,随后道:“统筹诸多队主的反馈,这次交战,咱们大概阵亡了一百五十多人,除此之外,还有五百多人受了伤,其中有一百多人算是重伤,今后该是无法继续参战了。” “阵亡一百五,一百多人重伤,也就是说一共要有将近三百人的孙氏,我这次一共带了四千人来,这损失也不算小了,但却好过预期。”杨宋点点头,对于这些伤损明显早有准备,因此并不显得太过意外和悲伤,“毕竟这次也是运气,鲜卑人驱赶百姓,固然是丧心病狂,却也白白将自己骑兵的优势给扼杀了大半,毕竟跑不起来的骑兵,战力至少衰减五成。” 王牛也点点头。 杨宋跟着又道:“太守在派我过来之前,就特地交代过,但凡阵亡之人,皆要问清姓名和出身来历,列出名单,重伤无法上阵者同之,你迅速交代下去,让各个队主了解清楚自己的队损,另外,鲜卑人那边也得弄清楚,杀了多少,俘虏多少,这些俘虏太守也都有用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林子,看到了坐于马上的弟弟杨元,后者正翻身下马,并且朝他走来。 趁着这个间隙,王牛又道:“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将军,就是我那同乡姜喜,这次立功不小,那个鲜卑头领能抓住,就是因为姜喜先赏了他,除此之外,他还俘虏了鲜卑的另外一个头领。” “太守也说过了,有功就有赏赐,你同乡的功绩不会被埋没,其他人亦然,都记下来吧。”杨宋看着他点了点头,随后便来到了杨元的身边。 杨元的一个眼神落在王牛身上,后者顿时心领神会,低头告退。 等人一走,杨元便道:“兄长,如今这支兵马,是你在带领,那无论是奖惩,都是令出自你身上,何必事事都要提及太守?” 杨宋却道:“但此次无论围城,亦或是这些名单、奖惩之事,都是太守交代的,我不过是执行之人。” 杨元摇摇头道:“相信我,兄长,你如果事事皆以太守之言为之,未来可未必有人会记得你的名号,而且这恐怕也不是太守所希望的。” “这些事,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杨宋说着说着,又看了看杨元身后,已经基本平息下来的战场,露出了兴奋之色,“如何,你我兄弟这也算是第一次领军出征,便得此大胜,击破胡人一部,又俘虏众多,还解了城池之难,想必放到家中,也很少有人能比吧。” 说到了这个,连杨元都不由笑了起来,露出了一点得意之色:“此言不虚,而且我奉命出击,并非只为解这当城之围,还了解了北边的一些情况,探查了不少地方,略有收获,已经写成书信,寄给太守了。” “不错,可不能忘了,这次的战事,其实是太守运筹帷幄,”杨宋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朝着南边看去,“只可惜,这次暗度陈仓,本还想隐瞒局势,把匈奴人引诱出来,却一直到现在都未能成功,看着百姓被逼攻城,我还是忍不住下令出手了,不知事后会不会被追究。” 杨元则道:“战场之上,局面瞬息万变,哪里有万全之策,太守所令也只是方针,让你我见机行事罢了,况且你有此大胜,太守只会表彰,怎么会追责?” 兄弟二人正在说着,忽然又一名武丁过来通报,说是那县城里出来好些个人,要见他们。 “吴广书这心里还算有点数,等会看他怎么说,之前连太守派来巡查的人都给关起来了,那可是嚣张的很。”杨宋点点头,随后似笑非笑的和杨元说着。 杨元便道:“这等人,畏威而不怀德,不能以柔收拢,那就只能以威压而折服,这也是太守出兵的目的之一,沙场得胜,这官场也得取胜。” 杨宋和其弟边走边说:“不错,可惜这打仗实在是太耗费钱财了,不然我定要向太守请缨,把那汪荃也给擒来。” 杨元摇头道:“你这话就不对了,汪荃怎么也是代郡的屏障,他镇守在北边,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岂能擒拿?再说了,听兄长这话,莫非是打仗打上瘾了?你若是有心为武将,那家中必然不同意,说不得父亲立刻就要让人召你回去。” 杨宋吓了一跳,赶紧低声道:“我不过就是说说,你可不能给家里通报啊。” 说话间,前面已经能看到吴广书等人了,就见其人带头,诸多县中官吏小跑过来,到了杨家兄弟跟前,赶紧停住。 “两位,该是太守派来的吧?”吴广书打量着杨家兄弟,见两人气度不凡,便试探性的询问起来。 杨宋收敛心念,露出一副淡然之意,轻轻点头道:“不错,我等正是自代县而来,我名杨宋,这是舍弟杨元。” 杨元在旁边看着兄长模样,暗暗摇头,知道自家兄长是在模仿陈止的言行举止。 “果然是太守派来的,我当城上下,感谢太守大恩!我代当城百姓,谢谢太守了!”说着,居然要朝南边跪拜。 杨宋也懂规矩,一把抓住吴广书,笑道:“县令何必这般客气,代郡之下,皆为太守牧守之民,岂能弃之?” 吴广书顿时眼眶微红,感激的话连珠炮一样的发出来。 而这一仗的影响,也逐步散发开来。 第五百六十三章 军胜则气盛!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滴落在石头地面上,发出一阵阵声响。 三道身影躺在杂草堆里面,对这个声音早就习以为常。 有限的几个小窗户,让这里的光线昏暗,使得里面的一切都那么暗淡,连带着从外面传进来的声音,也显得微弱而不甚清晰。 这里是牢狱。 但此时,几名狱卒却显得惴惴不安,他们聚集在门边,小心翼翼的倾听着外面的声音,试图搞清楚战争的进境。 “你说那些鲜卑人,会不会攻破城门?” “我不知道,但县令肯定会阻止他吧,毕竟县令的出身非同一般,又有大族支持。” “鲜卑人恐怕不会在意咱们县令的出身,我真正担心的,还是这些鲜卑人,会不会刮地三尺,把这城里的所有东西,都一并搜刮劫掠,那咱们可就危险了。” “对,现在藏在这边,还算安全,但……” 几个狱卒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有“咚咚咚”的敲门声从外面响起,一下子就让几个人仿佛是去了说话的功能,让这里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再次只剩下“滴答滴答”的水声。 他们不约而同的朝大门看了过去,并且检查着门栓是否已经插好了。 “开门!县令派我等过来,将因为误会而被关押在里面的几位巡查放出来!” 随着门外传来这么一阵话来,牢房中的狱卒顿时放下心来,但跟着这心却又重新提了起来。 巡查怎么又变成了贵客? 好在他们本就知道这几位不好惹,县令敢动手抓捕,他们这样的人却不敢过度为难,所以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听着声音,一名狱卒过去开门,而又有两人走入牢房,打开了一扇牢门,将被关在里面的三人,从草堆中扶了起来。 这三人正是之前的巡查,他们原本昏昏沉沉,所以被扶起来的时候,有些惊魂未定,就在这浑浑噩噩之中,三个人被带着,前往了县衙。 沿途,他们注意到城中的气氛与过去不同,街道有些冷清,人人都关门闭窗,小心翼翼的朝着外面窥视,看到了三人之后,很多人却奇异的表现出了自己的敬意,尽管动作不同,但神色中的那种味道,是怎么都难以遮掩的。 这让这三人越发疑惑起来,但这个时候他们回忆起几天来,听狱卒断断续续的话语,似乎有胡人围困此城,莫非与此事有关? “三位受苦了!” 当看着那位前几天,还一脸趾高气扬,用藐视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县令,突然之间和颜悦色,更是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之后,三位巡查终于意识到情况变化了,尤其是当他们看到杨家兄弟高居首座的时候。 “杨君……” 三人走上前来,给杨宋、杨元行礼,这杨家兄弟的反应也不相同,杨宋看到三人之后,眯起眼睛,露出了不快之色,而杨元则不动声色,只是点头。 注意到杨家兄弟的不同表现,吴广书心里“咯噔”一声,便解释道:“之前发生了一些误会,是我的一个家仆,诬陷了这几位巡查,因为当时局面就有些不对,我把心思都放在了应对鲜卑人上,因而有所疏忽,以至于让那仆从蒙蔽,怠慢了这三位,我之过也!这里,就给三位陪个不是!”说着他端起茶水,便要上前。 三人倒是非常意外,他们能居此职,当然在代县也有背景,为大宗族之后,但比起吴广书来说,还是大大不如的,因此一见此状,便要接下来。 但却被杨宋制止了,这位临时统帅,摆了摆手,便要对吴广书说些话,以表达不满,同时警告对方,也有为三人出气的意思。 只不过他的弟弟杨元,比他更快开口:“吴县令,关于这个误会,我想你给我们两人说,是没有用的,因为几位巡查被关的事,代县那边还未此争吵过,连太守都对你的行为有些微言,我觉得你要解释,还是亲自前往代县,和太守当面解释吧。”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有些凝重起来,吴广书端着茶水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他尴尬的笑了一声,才点头道:“此话不假,我是要亲自去见太守的,不光解释此事,还要感谢他派兵救援,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些兵马,应该就是传闻中,太守新近所招募的武丁……” 他这是在试图转移话题,否则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不知道会延伸出什么情况。 “这些可不是太守的武丁,”杨元看着吴广书,正色说道:“这些事代郡世家的家丁,太守只是将他们集中起来,”跟着他游目四望,目光扫过厅堂中的众人,“诸位也该知道,太守不可能聚集这么多的兵马,也不可能都划归一人名下,否则传了出去,说不定就要被人误会,所以这里面的说辞,还望诸位能把握清楚。” 在座的,一大半都是官府的官吏,来历各异,但平时察言观色,哪里听不出话中含义,纷纷点头称是。 吴广书更是说道:“不错,我这是糊涂了,早就听说太守聚集家丁,是为了守备代县,以护卫平安,我也知道这些世家的武丁,虽然有些战力不俗,但聚集在一起多为乌合之众,不经过长久操练是上不得战场的,太守却还是派了人过来救助,而且只看人数,怕是派出了大伴,这里面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今后但凡太守有令,定当遵从!我已经派人,给太守送去了感谢的书信,并且会将他前阵子传达的指示,一一遵从!” 杨宋听到这里,脸色才好看了一点,微微点头。 吴广书跟着话锋一转:“从今日这件事中,我才算是看出来,谁是真心为了代郡,谁又是平时说着好听,真到了关键时刻,完全靠不住!”说着说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愤恨之色,“北边的吞并守将汪荃,空有中郎将之位,却根本不做正事!” 他的表情,一半是出于表演,一半是发自真心。 “两位,你们也该知道,这边疆屯兵本就是为了保护一方平安,否则焉要布置于边疆之地?但凡有胡人入侵,这边疆之兵就该阻挡、讨伐,结果那汪荃倒好,鲜卑人、匈奴人都入侵进来了,更是围困了城池,结果呢?我派人去跟他联系,他却借故不愿意出兵!” 说着说着,吴广书的情绪也杂糅其中,声音渐渐提高:“实不相瞒,在这之前,我是不想麻烦太守的,因为我知道太守也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兵丁,守备代县可能都不容易,我又如何厚颜相求,并且也将这个情况告知了那汪荃,他倒是口气很大,跟我保证,若是当城有事,他第一时间就会相助,但最后不仅没应诺,反倒是我去请援军,都请不来!只是让我等自己坚持,结果你们也看到了,若非两位及时赶到,不说县城如何,这城外的百姓可都要遭了秧了!” “汪荃此人,确实行事不对!”杨宋被吴广书一番话说得,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忍不附和两句,话中对吴广书的厌恶消散了很多。 吴广书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给汪荃那边送去消息,让他好自为之,过去他在北边屯兵,以护佑代郡为名,每个月都要从当城索取诸多援助和物资,更有很多的人力掺和其中,结果却是这样,真是为了白眼狼了。” 杨元忽然说道:“如今鲜卑人大败,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都被两位俘虏,但还有匈奴人的威胁在侧,汪将军的作用也不可或缺,或许县令您能写一封信,告诉汪将军,鲜卑人的威胁既然去了,就只剩下匈奴人了,不如他也出兵,与我等夹击,则匈奴人无所遁也!” “这……”吴广书却忽然迟疑起来,别看他这番话说的舒服,但不过是嘴上过瘾,但真要是写了这封信,被匈奴记恨下来,就有事一番祸事了。 但注意到杨家兄弟的目光,他不得不咬牙点头,着手写信。 不过,就在吴广书的书信还没写成的时候,有关这场当城之战的胜负消息,却已经传到了汪荃的耳朵里面。 “你说什么?当城之围解了?” 汪荃得到消息的时候,本来是坐着的,等消息一入耳中,却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是什么人出手了?难道是朝廷派兵了?又或者是其他郡中的兵马过来了?总不能是鲜卑人自己退的吧。” 下意识的问了几句之后,那过来通报的幕僚,有些艰难的说道:“具体的消息,还没有经过证实,但探子粗略有了回报,说……说是代郡太守陈止派出的兵马。” “陈止派出的兵马?他派了什么兵马?”汪荃瞪大了眼睛,“他手上有什么兵马,你不要告诉我,是那些连一个月都没操练到的武丁?” 那幕僚赶紧道:“到底是哪里的兵马,现在还不清楚,但探子那边给出的消息,一直在说是陈止的兵马,将军,您可是刚刚才给大将军去了一封信,万一真是陈止的兵马,那封信可就不好解释了!您在上面,可是说整个代郡,都在掌握,一切都按着您的谋划再发展!” 汪荃一听,忍不住拍了拍脑门。 “这可如何是好!” 第五百六十四章 胜改势,敌自变 “可薄真部全军覆没?”桑水河畔,石勒接到了战报之后,挑了挑眉毛,“败的有些太快了。” 他坐在营帐之中,身边摆放着血食,腿边放着一个水囊,囊口开着,散发出烈酒特有的辛辣味。 “不错,”边上,那位张先生正看着战报,“可薄真部经过几场恶战,已经是兵疲将乏,所余部众不过三千人,或许只有两千出头,但皆为骑兵,就算是将军想要将之击败,也得耗费一番功夫。” 说着,他将战报放下来,抬头看了石勒一眼,笑道:“骑兵不利于攻城,可薄真的须极陀带着人去攻城,自是收效甚微,但因此而被全歼,却有有些奇怪,里面到底是如何布局的,真是让人好奇。” 石勒眉头一皱:“这战报上说,是陈止派出的兵马将鲜卑人击溃的,他哪里来的人手?” “想必不是代县的守备兵卒,”张先生说着,朝着帐外看了一眼,“代郡的守军断无这般战力,那就只能是他新招募的兵马。” “新招募的?”石勒满脸意外,“先生的意思,是说着击败了可薄真部的人马,是陈止新召集的那批武丁?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的,”张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石勒,“除了这批人马之外,此时的代县的还有什么可堪一战的兵力?” “之前的消息你也看到了,”石勒指了指营帐一角,那里扔着几张信纸,“那些家丁还在代县操练着呢,况且这批人前后才操练了多久?就算是队列恐怕还不知如何站位,更莫论明悟军阵了,若无阵势,则不过是乌合之众,何以对敌?” 说着说着,他站起身来,正色道:“某家虽说被那屠伯驱赶来去,但也知要以步卒对阵骑兵,若无军阵相应,那便难以立足,抵挡都很困难,更不要说击溃了。” 张先生却问道:“将军,你是因何确定,那武丁还在代县操练,又因为什么判断这支武丁并未掌握战阵的呢?” “我那些潜伏在代县的族人,不是一直有战报送来么?”石勒反问了一句,但说话的时候,却心中一动。 “所谓情报,其实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张先生摇了摇头,也正色说道:“真正高明的计谋,能以情报迷惑敌人,这代县送来的战报,未必就是对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族人已经背叛?”石勒眉毛一皱,露出不悦之色,“虽说此举亦有可能,但我这战报的来源,可不是只有一处,反复比对之下自然能得到最接近真实的情报,总不至于所有人都被人收买、都已经背叛了吧。” “我不是怀疑将军族人的忠诚,”张先生不急不缓的摇摇头,“我说的是,若真实本身就是虚假的呢?我们看到的东西、以为的情况,未必就是事物本来的样子。”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这一点最让人不快,”石勒重重的喘了两口气,“有什么话直说不能么,非要绕这么多弯!” “将军关于陈止武丁操练的消息,都是这么描述的,”张先生也知道石勒是个文盲,字都不认识一个,便摊开了说,“‘能听得其中操练声’、‘操练声自早到晚,不曾有断绝’、又或者‘操练声甚急,时而能听得口号声响’,‘若是离得近些,则能隔着木墙,听得其中的靴子踩地的声响’。” 说到这里,他再看石勒,问道:“将军,你可听出里面有什么相似之处了么?” “相似之处?不都是说的操练之事么?”石勒眉头紧锁,隐隐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张先生便道:“这就是只闻其声、实未见人!” 石勒一下子就愣住了。 张先生随后继续道:“早在五六天之前,陈止便严防练兵之地的进出,几乎没有人能随意进出了,但偏偏能够听得声音,当初并未严格限制进出的时候,里面有人操练,外面的人就能听到诸多声响,并且进去之后就能看到兵丁走阵,久而久之,就给人一种印象,那便是听了声音,里面的就是在操练。” “这……”石勒明白过来,“你是说这些声音,其实是空城计?里面的人早就不在了,只是用声音迷惑他人?但如果没有人的话,又怎么发出操练之声,有限的几人,可是无从听闻的。” “只需要让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声音,不需要整个场地站满人,”张先生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设想,“只需要让靠近木墙的一篇区域有足够的人就够了,更何况,情报中也提到过,除了最初的五千人之外,代郡各大家族,又给他送去了家丁,这又是一批人。” “你说这是减兵增灶之计?”石勒绞尽脑汁的想了一会,终于明白过来了。 张先生也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主君,虽然是个文盲,但在领军打仗上有不小的天分。 所谓的减兵增灶,就是通过增加灶台数目,让敌人判断错误,以为己方式在增兵,其实已经暗中撤退。 “但即便如此,陈止新招募的兵丁也才操练没有多久,连军阵都是前几天临时宣讲,如何能战胜鲜卑人?”石勒还是有着不明白的地方。 “要宣讲军阵,无需这般大战旗鼓,之所以这么做,很有可能就是为了给别人看的,也是疑兵之计,”张先生似乎也没有想通里面的关键,“当然,这么短的时间内,不该让新招的兵丁有这等战力,更不要说从代县前往当城,还有一段距离,要急行军,要列阵对敌,还要以步卒歼灭骑兵,几个环节每一个都对兵丁的战力都有不小的要求,里面有很多地方,连我都无法想清楚。” “这便是了!”石勒点点头,正要发表一番看法,没想到张先生跟着就道:“但全歼可薄真部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与将军原来的算计,也都因此落空,不得不另作打算。” “这个也是,”说到这个,石勒顿时来了兴致,“其实先生你上次提过了,要有一个备选的战略,某家就在想了,现在听了先生的这一番话,更是坚定了心头之念。” “想要偷袭代县,那就不用提了,”不等石勒说出计划,张先生就先摇了摇头,“陈止或许有减兵增灶的可能,留在代县的,大概也只有少许人马和操练不够的新丁,但还是不该攻打代县了。” 石勒却不这么认为,说道:“嗯?这是为何?难道就因为鲜卑人被击败了,就要怕了他陈止?” “打仗可不是赌气,”张先生则笑着摇头,“而是要达成目标,我之前建议太守攻代县,是觉得这里空虚,加上有王浚的默许,能顺势而为,但现在看来,陈止的准备十分完备,那就是个硬骨头,即便是啃下来,也要崩掉几颗牙齿,如果是寻常的匈奴将军也就罢了,有所损失,回去补充就是,但将军您是要自立的,手上的兵马少一点,力量就被削弱一点,何必和很值死磕?” 石勒似乎还有些不甘心,说道:“但他既然用计,遮掩了代县的情况,难道不就是担心被人攻打么?说明代县空虚。” 张先生则分析道:“也许如此,但他能击溃鲜卑人,说明手下有一定战力,就算突袭代县,但那里是郡首之地,城墙坚固,位于郡中,无论是驰援当城的兵马南下,还是下面两个县的兵卒北上,都不困难,如今陈止击破鲜卑,名声已出,代县兵马必定为他马首是瞻,要局级人马并不困难,而将军的攻势一旦被阻碍,就有可能陷入鏖战,那就难以达成最后目标了。” 石勒已经意动,却还是有些犹豫:“就因为这个……” “这些不是放弃的原因,真正的问题是,将军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张先生抚了抚胡须,笑道:“如今代郡坚守,又有鲜卑入侵,加上王浚的属意,还有匈奴国内的倾向,使得周围都觉得,此地为四战之处,与之相对的,这幽州的其他地方,岂非就有了松懈,依我之见,何不将攻略代郡的心思,转移到其他郡县,或许能有奇效。” 听到这里,石勒眼中一亮,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受到了匈奴朝廷的影响,思维落入了死胡同。 而张先生则继续道:“这代郡在幽州,人口也好、财帛也罢,都不是拔尖,反而算是落后,那陈止以减兵增灶之法迷惑我等,我等何不以佯攻代县之举,声东击西?” 石勒眯着眼睛想了一会,随后咧嘴而笑,跟着对身边的一名骑兵道:“去,给我找几个人,探查代县那边的动静!” 匈奴骑兵的奔行速度,那是相当迅疾的,当城大胜的消息还在官方渠道流传,没有正式被确认的时候,匈奴斥候出现在城外的消息,就已经传入了城中。 这些斥候被发现之后,并没有迅速撤退,反而有诸多挑衅之举,让人越发肯定了他们的身份,于是很自然的就传入了城中。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几大家族更是担心不已,纷纷找上陈止,希望他能分兵坞堡,护卫几家的周全,毕竟他们的武丁贡献出来不少,以至于家中防备越发孱弱。 第五百六十五章 捷报来 代县,如今清冷了许多。 县城的城门,大部分时间都是关起来的,在有人过来的时候,才会打开片刻,即便是打开,在这之前也要反复盘问来历,搞清楚了来人的身份,才会将城门打开。 而走进城门之后,无论是哪一条街道,多数都是空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在其中行走,沿途的商肆、店铺,也多数都关门不在营业了。 “不知道这种局面,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看着空空荡荡的街道,坐于酒楼的张景生对陆建这般说着,在他们两人的身边,顾恩、王快、罗央等人依次跪坐在席上。 陆建饮了一口茶水,轻笑道:“我还记得刚来的时候,代郡虽然比不上南边繁华,但这条街道还是颇为热闹的,从中原腹地过来的商贾,以及从草原上前来的胡商,都聚集在这里,吆喝售卖,我们就算是坐在二楼,将窗帘放下,依旧能清楚的听到。” “现在可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不光听不见,看过去,除了寥寥行人,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了。”罗央说话的时候,还朝身边的窗户看了下去,他所坐的位置,本就靠近窗边,一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象。 “这都是战争带来的影响,”王快叹息一声,微微摇头,“过去只在父辈的口中才听说过战争的种种,如今亲眼所见,心中委实有些不同。” 顾恩坐在罗央的身旁,闻言也朝着下面看去,边看边道:“听说战局已经蔓延到来当城,距离代县也没有多远了,这两个县城之间的很多坞堡,都已经封闭起来了,甚至连通信都有中断的,当真不知最后会演变成什么局面,诸君,这几天太守忙于政务、兵务,也已经无心著书,通典章节也没有什么进展,若是情况实在不利,我等不妨先行返回吧。” 罗央点点头道:“不错,这次过来真是有些失望,所谓的通典,就是看到了几篇残章,还要忍受这战乱风险,我看这陈太守虽然有本事,但这名声中还是有些夸大了,不过能见到诸君,也算是一场收获了。” 王快则说道:“我在官府中的几个好友,最近传出消息,说是当城的战局有了变化,似是那县城之围,已经被人解了,只不过我那朋友毕竟只是官府中的官吏,接触不到太多兵事,知道的还不甚清楚,但或许还有转机。” “解围?谁去解?”顾恩摇摇头,轻轻叹息,似乎心有感慨,“咱们现在虽说被困在城中,消息闭塞,但之前几次聚集,也有精通兵家、精通权术的人推测过,不是么?当下王浚领军北上,无力、也不会支援代郡,那汪荃或许有可能,但当下却按兵不动,整个代郡可战之兵皆在汪荃手上,他不去救,谁能解围?陈太守么?”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失笑摇头,似乎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 “太守手上也是有兵马的。”张景生看了顾恩一眼,说出此言。 顾恩轻笑道:“有兵马,是不假,但兵马还要操练,这临阵磨枪的事,本就凶险,更何况那些武丁陆陆续续的被送去,还都困于城外的兵营里,他们操练的很刻苦,每日凌晨,就算是在城中也能隐约听到那口号声音,不过打仗不是靠喊口号,他们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罗央也点点头,同意道:“我家的那些家丁,时常操练,但要成战力,至少也得半年,这还是我那父亲操练得当,以家传之法行之,相信太守顷刻之间,未必就能有这般进境。” “无论如何,当城那边的局面,还是能解除是最好的,否则的话,时间一长,传闻多了,就要动荡人心,连代郡的其他城池也要心中不凝了,”陆建忽然开口了,“所以王兄你听到的消息,大概也有安定人心的意思吧。” 张景生放下茶杯,直视着对面之人,问道:“陆兄的意思是说,这是太守为了安定人心,特意散播出来的假消息?” “未必是假的,但如果有虚,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陆建的举止之间有一种谢意和从容,“以此事而定人心,则心齐而力大,反之,心乱则力衰,这也是牧民之法,并不可耻,换成是我,在这般局面中,为了维持城中的稳定,说不定也会行此下策。” “下策?”张景生还是听出了这话背后的含义,“这对你而言,就是下策么?” “诸位,”王快听出了张景生话中的不快,也注意到气氛有些不对,他立刻试着有技巧的转移话题,“其实当前的战况,也算是复杂了,匈奴人、鲜卑人,围城、入寇,加上代县这边的守备和准备,如果换成是诸君,要如何应对呢?” 他的突然提问,让众人都有些意外,但跟着王快就笑道:“你看,咱们几人,在家里都算是有些地位的,那肯定是学过兵韬武略,这兵家推演也是其中之一,过去咱们只能听着族中长辈的设想,又或者截取过去的一些战役,然后加以推演,但这次却不同了,虽然我等没有亲自参与,但近在咫尺,也是听过不少消息的,何不借此机会加以推演?” “这话有点意思,”顾恩点点头,笑道:“其实我也有类似的念头,只是不好提起,毕竟陈太守的名声摆在那里,那天在沙场看他演武,听他讲阵,就知道其人的兵家造诣也非同一般,是以不敢班门弄斧。” “演武和讲阵,说的是兵法,但太守的那些兵马毕竟排不上用场,”罗央接过话来,“我家有一兄弟,也时常演武,兵法说的头头是道,可真正带兵的时候,哪怕不是上阵,只是与我父亲对垒,也是胆战心惊,可见这精通兵法与会不会打仗,是两回事,反正咱们今天也是纸上谈兵,顾兄你不妨说说。” “罗兄,你那日没有见太守宣讲,所以才这么说啊,”顾恩客气了一下,但跟着话锋一转,“不过也好,反正咱们就是苦中作乐,这些天吃的喝的都不甚理想,若是嘴上也不敢说了,那真就没什么乐趣了,其实我对当下的局面,还是有一番想法的,我觉得这危机情况,有一半是太守应对不当造成的。” “应对不当?”张景生闻言,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不错,我知道张兄对太守很是推崇,但先别忙着反驳我,听听我的话再说,北疆战乱虽然突然,但我相信事先肯定是有征兆的,”顾恩也喝了一口茶水,不急不缓的说着,“如果是我,一来到这北边的边疆,就会派出足够的探子和眼线,构建谍报,然后在结交代郡世家的同时,在派人和王浚较好,同时与周围的部族也好、郡县也罢,都保持和睦的关系,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战乱到来,就会从容应对了?”张景生放下茶杯,摇了摇头,“不过有一点你没有说错。” 顾恩笑道:“真是没想到,这个问题上,张兄居然会有认同我的地方。” 张景生同样也笑了起来,就听他说道:“对,你说你自己是纸上谈兵,这一点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顾恩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陆建忽然说道:“两位,其实这事也只是咱们自己的看法,何况顾兄所言,其实也有道理,他是觉得兵者乃是大事,不可轻易动用,能靠着纵横之术解决的问题,就没有必要付诸于武力,白白流血。” “所以我说他是纸上谈兵,”张景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来到了顾恩的边上,直视着他,“先不说这次是胡人入侵,可不是太守主动动刀兵,就说你说的结交各方,就是一个死结,你结交了鲜卑,如何结交匈奴?那拓跋鲜卑与匈奴之间关系不睦,这个顾君该不知道吧?” 顾恩听着,眼皮子一跳,却没有言语。 “你真不知道?”张景生也微微一愣,“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重视情报,一来到地方,就要派出探子和眼线,那么你在北上之前,难道不该先了解一下这边的局势么?基井,你在来之前,就该知道太守与哪一部的鲜卑亲善吧?” 基井是罗央的字,他对陈止的成见虽然削减了,但一直没有被消除,闻言便也有些尴尬,却不得不道:“是的,陈太守与拓跋鲜卑交善。” 张景生紧跟着就道:“拓跋鲜卑与匈奴交战多年,与拓跋鲜卑交善,想再和匈奴有个好关系,那可不容易,更何况陈太守还将匈奴的一个王子诛杀,将他们上一代的酋首气死了,你觉得这事单纯靠着纵横之法,就能轻易抹除的问题么?” 顾恩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张景生跟着又道:“也许事情并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也许太守的准备,你根本没有意识到,最起码要维持目前的武丁规模,都十分不简单,因为这需要钱粮。” 顾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话中有颇多漏洞,却又觉得下不来台,听到这便本能的反驳着:“钱粮?代县城中就有粮仓!” “恐怕那些粮仓的粮食,并不能让世家武丁吃,”张景生摇了摇头。 顾恩知道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却还兀自说着:“但陈止招募了这些武丁,又有什么用?他们能打胜仗么?” 此言一出,张景生也是张嘴说不出什么来了。 但就在这时,外面有一匹快马奔过,马上的骑士正在高喊 “大胜!大胜!” 第四百六十六章 这不符合兵法! “陈太守,我们知道眼下的情况,也明白太守您的难处,但我们也是有切实的需要的!” 代郡的郡守衙门之中,此时却做了不少人,当然,他们不是在正堂之中,而是在偏堂,一个一个,都是熟悉的面孔,代表着代县的世家大族。 陈止坐于上首,听着朱留的话,微微念头。 这次来见他的,不光有之前的朱宪、唐典等人,还有几大家族的族长人物,他们亲自出面,一来是为了表现态度,二来也有势在必得的意思,想要尽力说通陈止,给予他们支持。 这群代郡世家的意思也十分的清楚,他们的目的更是明确,就是要说服陈止,能将聚集起来的武丁,拿出来一些,让他们带回家中。 在朱留之前,其他几家的人都已经发言过了,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 等众人都说过一遍,陈止才道:“朱君的意思我明白,也是合理的但武丁聚集在一起才有战力,合则众,分则弱,越是这种时候,不是越要集中力量么?” “话是这样,但鲜卑人连当城都敢围困,而北边的汪荃将军又不愿意派兵,万一他们劫掠了当城之后,顺势南下,那咱们代郡可就是首当其冲啊!” 在朱留身边,那朱宪也开口诉说,话中带有一丝苦涩气息:“我们朱家在当城根基不浅,还有多个庄园和坞堡,因此消息得到的,比别家快一点,如今那几个坞堡,已经有两个被攻破了,其中族人更是遭遇凄惨,已经联系不上了,总结他们的教训,就是庄园和坞堡的守备不够啊,我们怎能不引以为戒?” 旁边的王霍也点点头,对陈止用劝慰的语气道:“我们知道太守您召集兵马、武丁,是为了保护代郡,更是为了护佑代县,这个在最初的时候,也都说清楚了,我等也都同意了,现在再来请求,要被人说是食言而肥,但在答应的时候,我们实在没有想到,情况会恶化到这种情况。” “恶化到什么样的情况了?”陈止不慌不忙的问着。 “太守,”唐典这时出声了,“我等可以居于城中,有重兵守护,又有这城墙遮挡,料想那些胡人就是来上两千人、三千人,也不见得能破城,但问题在于,城外的诸多庄园和坞堡,却没有这么容易,他们一个个被分割开来,本身守备力量就很弱,又有很多武丁被您召集起来,这如何能够抵挡鲜卑人?万一当城的情况重现……” 不等其人说完,陈止就当先说道:“当城的情况,还是能够控制的。” “太守,”刘家的刘框挺直了腰杆,出声说道:“不是我们有意要为难你,你说当城还能控制情况,但眼下的局面,却是那里孤立无援,代县就算有武丁,但鲜卑人大可不攻打城池,而是转而劫掠周围的村庄、坞堡,没有武丁,我们如何阻挡?” 这个刘框,与代郡的郡长史、郡丞虽然都是刘家的,但却不对付,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刘催,在江左鄱阳郡为太守,因此在刘家的话语权不小。 “是啊,我等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唐典语气诚恳,“我唐家最早送出去的武丁,不会要回来,后续又送去了三百多人,只要这些人能回来便好。”他尽量不去刺激陈止,防止陈止误会自己家族是有其他企图。 至于其他几家,那可就不好说了。 “除非太守能证明,那鲜卑人不会南下,”刘框接着话就继续说着,“但即便您能给出保证,我们也不敢完全相信,毕竟那可是胡人啊……” 正当其他几家的人也要附和的时候,这堂外的院子里,忽然响起一片喧哗,随后就有一名兵将打扮的男子,在几名差役的陪同下,快步的走了进来,根本顾不上这屋子里有什么人,就一脸兴奋的对高坐在上的陈止抱拳说道:“太守!大胜!大胜!杨司马领兵,打破鲜卑人,尽灭其部属于当城!” 这话说完,他就剧烈的喘息着,额头上留下一滴滴汗水,而他的衣衫早已经湿透了,但情绪上的兴奋,让他根本不去理会身体因为剧烈奔跑,所带来的不适。 “你说什么?” 本来还待高谈阔论的刘框,那嘴里的话,顷刻间就好像卡在了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来了,憋了好一会,才变成了一句问话:“你说什么大胜?当城的鲜卑,被赶走了?” “不是被赶走了,而是被击败了!”那报信的人心情还是十分兴奋的,毕竟是传递胜利消息的人,所以被询问起来,没有半点迟疑,更不隐瞒,主动纠正了刘框话中的错漏,“那个鲜卑部族,就是围了当城县的鲜卑人,他们被太守派出去的人马击败、歼灭了,不是被杀了,就是被抓了!大胜!大胜!” “太守派出去的人?太守派的兵卒去的么?” 不光是刘框,其他人闻言,都是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是一头雾水,心中有着疑惑,更有期待,有着担忧,却也有欣喜,只是其中几人在复杂的情绪深处,更滋生出一点忧虑。 “这城里的兵卒并没有减少,难道是城外的武丁?”王霍仿佛自言自语,但说到后来,却抬头看向陈止。 “武丁每日操练,不见有一日停歇,什么时候前往当城了?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朱留也是一脸不解的看向陈止。 “太守,还望你能告知我等前因后果!”唐典是最快镇定下来的几个人之一,“您刚才不就说了,当城的局面已经控制住了么?莫非说的就是这个。” “不错,我的消息比战报要快一点,但却不够详细,”陈止扫视众人,缓缓点头,他从众人的眼中看到了怀疑和震惊,已经一丝若有若无的畏惧。 “这……该不会是谎报军情吧?”刘框有些不确定的说着,“这哪里来的兵力?眼下代县的兵力,连守备周围的坞堡都不够,又怎么去解救当城?” “这军情捷报都要沿途传的,他将军情带到了这里,这沿途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知晓了,总不至于在这个事上隐瞒吧,不然我这官位也坐不稳,”陈止看着刘框,又扫视屋子里的众人,“你们要质疑,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我确实已经派人前去支援了,具体如何,随后你们会慢慢知晓,现在这个事就摆在诸位的面前,你们担心的鲜卑人已经战败,那么先前的那些请求,是不是也该收回去了?” 厅堂的一众世家当家闻言,彼此对视,都有些拿不定主意,更主要是不能确定消息的真假,哪怕陈止讲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可脑子里的常识、认知,依旧让众人有些难以接受。 就在这种震惊中,陈止很自然的结束了这次的面见。 “我想,诸君都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刚刚得到的消息,”陈止看着众人,缓缓说道,“你们这次过来,心情我能够理解,易地而处,怕是陈某也不能安稳,要掌握一定的底牌,心里才能踏实,所以我不会追究任何人,不过我既然给了你们保证,就不会食言而肥,你们也无需再来逼问,所以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了。” 平淡的话语中,蕴含着的却是不容质疑和更改的味道,平时陈止不吝展现出一定的仁慈,但战时他需要的服从与贯彻,而不是反复质疑。 在略显凝重的气氛中,世家掌舵们也不得不退缩,一个接着一个的拱手告辞。 但刘框似乎还不死心,或者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在众人都移步之际,他又问出一句:“这消息到底如何,太守您不也不能确认么?万一有个什么出入……” “我已经给那边传了信,将这次鲜卑入寇之人的头领押送过来,以当城和代县的距离,轻车快马半天可至,最多不超过一天,等人送来了,你们的疑问自然解开,现在先回去吧,我想你们家中有人还在等着消息。” 陈止静静的看着刘框,后者顿时感到一股压力落在身上,那话是怎么都不敢再说了。 带着疑惑和震惊,这些人最后还是迅速离开,其中很多人,还没回到家里,刚走上马车,就吩咐了人手,过去印证这个消息,同时他们也生出种种猜想,很多人都发出了同样的命令 “给我加派人手,去城外的兵营处打探消息!快去!” 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原先坐在酒馆中交谈的张景生等人,但此时他们已经从酒馆二楼走了出来,站在街道上,正在彼此对视,皆沉默。 刚才捷报传来,那报信兵卒沿街叫喊,说了关键的几个字,让众人浮想联翩。 沉默了好久,张景生忽然说道:“当城大胜?还是太守派人去的,哪里来的兵马?难道是那些武丁被暗度陈仓了?” “这不符合兵法!”顾恩第一个做出了回应,他的脸涨得通红,回想起从那一日演武开始,自己的种种判断,几乎都是迅速就被现实否决,今日纸上谈兵,本以为是一时玩闹,没想到就这样还是立刻就被现实反驳,让他的脸往哪搁? 越是想要找回面子,越是表现自身能耐,就越是失算,这顾恩越想越是不甘,不禁说道:“我当往城外兵营一探!” 第五百六十七章 问兵难入营,家书予诸君 代县城外的兵营,现在可算是人满为患了。 当然,不是说兵营之内,而是那兵营的外面。 事实上,这几天的时间,不光是城中萧条,这城外更是人迹罕至,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直道官路上,都难得能见到一二人,往日里行来的车马商贾,也都纷纷绕道而行。 也就只有那些各大家族的探子,会小心翼翼的行动,探查着周遭的变化。 但此时,那兵营外面的丛林中,却是站满了人,以至于平时在这里探查的探子们,看着那一道道身影,这脑子里都有些懵,不知道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在那军营的门前,几大家族的话事人、掌舵者,正在和镇守兵营之门的兵卒、将领进行交涉。 在他们的周围,则是负责护送的一名名护卫,这些护卫更是人数众多,将营门都堵住了大半。 所以当顾恩他们一行人到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景象,而等他们来到营门跟前,那守门的兵卒已经顶不住了,不得不让人通报冉瞻。 “这么多世家之人都来了,那至少说明一件事,便是战胜之说,绝对不是什么安定人心的权宜之计,不是谎言,而是真实的事情,否则一下子坑骗这么多的世家,就算是太守也承受不住反噬,其信誉和名声都要因此扫地!” 在和朱留、王霍等人见礼之后,陆建他们来到了营门边上的一处,压便压低声音低语着:“这城外这几天人迹罕至,但大致还算是平静、安稳,却始终还有隐患,如果有个胡人骑兵过来,就要发生混乱,结果这些世家当家还亲自过来,那必是得了准确的消息,过来求证的,这么看来,恐怕咱们的预料真的有所偏差了。” “是你们的预测,”张景生却笑了起来,“我从始至终都认为,陈太守是有准备的……”他看了脸涨得通红的顾恩一眼,话语不停,“战前有所准备,否则如何解释当下的局面?我想,这招揽武丁说不定都是掩人耳目,以令敌人有所疏忽。” 陆建和顾恩顿时哑口无言,而王快则若有所思,至于那罗央却是神色复杂。 “如果鲜卑人真的被击败了,那咱们可就要重新评估一下情况了,”陆建还能冷静分析局面,“至少代县的局面会有变化,原本紧张的情况会有所缓解,咱们也就不用这么急着离开了。”他话一说,除了顾恩之外,其他人都纷纷点头。 此时来到这里的,可不光只有张景生他们几个人,留在代县没有回去的南方来客,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 正在说话间,冉瞻已经从营门中走了出来。 一见到他的身影,这门外的众人,便都在心里嘀咕,知道他们想要进入兵营的打算,恐怕是难以如愿了,眼下这代郡上下,哪个不知道冉瞻的恶名?从他捉拿郑家开始,就已经被划分为陈止的走狗行列,而且是那种毫无顾忌、出身卑劣的凶恶之徒。 城中世家隐隐有个共识,就是和陈止属下交涉,多数时间还能讲理,但唯独这个冉瞻,在交流上问题很大,几乎难以说通,因为其人完全是以陈止的命令为最高指令,旁人的话,丝毫影响不到他。 “诸位,你们挤在这里做什么?”冉瞻还显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虽然还有一些青涩,可是在面对在场诸多世家老爷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怯意了,“太守之前的话,难道说的不够明白么?兵营重地,事关代县安危,那也是关系到你们的性命的,现在北边还有胡人,听说已经打上了,这种时候,你们说说,怎么能随便进出呢?万一有个什么歹人混进去了,和胡人里外勾结,坏了局面,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众人一听他提到太守,就知道又是老套路,怎么都是说不通的。 但那刘家的刘框,还是试着出言道:“冉瞻,你说的有些道理,但现在不是情况不同么?我们得见了兵丁才能安心啊。” “有什么不安心的?是胡人杀来了,还是你刘家被围了?”冉瞻瞥了刘框一眼,面露不屑,“这么点小事,你就坐不住了?怎么能做一个大家族的话事人?” 刘框被这话噎得难受,当即恼怒起来,便要斥责。 没想到冉瞻跟着就干脆的说道:“你们还是回去吧,这兵营中武丁操练,片刻都不得闲,你们进去了也没甚好看的,何必如此呢?今次代郡战局,太守早就有所布置,必能护尔等周全,你们大家族求得不就是一个平安传承么,能安安稳稳的传承,坐在家里就能度过难关,田租照收、诗词照写、商队照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惬意的?我实在不明白,有这么好的事放着,你们为什么好要折腾?” 刘框张嘴要反驳,但却不知道说什么,末了才挤出一句道:“我们必须要确认,当城的捷报是对的。” “这不是送给朝廷的捷报!”冉瞻明显是知道边疆捷报的一些猫腻的,一下子就直指要害,“太守有什么理由要造假?他造假给谁看?你?鲜卑人围的城,就在北边,是不是真的,等些时间自然知道了,有什么好纠结的?行了,我跟你们说这些,也是没有用的,请诸位回去吧,兵营不是你们能进的,至少今天不行。”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道:“你们这么多疑,怎么就敢轻易来到这里?这里是兵营,那些胡人只要不傻,肯定会派人过来探查,看到了你们这些个世家君子,万一动了歪脑筋,想着劫掠一两个,那可就有好戏看了,我若是你们,现在就回到城中,关好房门,等着消息。” 刘框咬了咬牙,眉头一皱,但也明白这情况不是自己能掌握的,看了一眼其他人,见他们都有了退去的意思,冉瞻的话又侮辱、讽刺的意思,但里面的道理却不是无中生有,他们这些人聚集在一起,确实存在危险,如果战报是假的,鲜卑人未败,那随时有可能袭来,在城外当然不安全,即便鲜卑人败了,残兵散勇一样四散,代县近在咫尺,可能会被波及。 更不要说,传闻中代郡还潜入了一支鲜卑人的兵马。 仿佛是看穿了众人的心思,冉瞻随后就道:“有个消息忘了告诉诸位,这消息也是刚才才送来的,有人在北边的林中发现了几个斥候,从装扮来看,当时匈奴人无疑,我奉劝诸位,还是尽快归去,如果真是匈奴人,那可没有时间内耗了。” “匈奴人的踪迹?” 一听到这个消息,这一众当家当即一个激灵,那刘框也不多说了,赶紧告辞,匆匆离去。 陆建、顾恩他们也顾不上探查了,同样也要离开,没想到这边还没动身,就被冉瞻叫住了 “几位君子,还请慢行,我家太守吩咐了,若是诸位过来了,便请你们入营,有事要和你们商讨。” “和我们商讨?”陆建等人停下脚步,满脸意外的看着冉瞻,这位陈止的头号狗腿子,刚才还一本正经的、半是威胁、半是劝慰的阻止世家之人入内,转脸就主动邀请顾恩等人入营,难免让他们疑惑。 但冉瞻没有解释的意思,陆建等人也不会因此就不进去,于是经过短则的思考之后,他们就随着冉瞻,一起往兵营中走去。 等行走的时候,陆建却貌似无意的问道:“不知那匈奴斥候的消息……” “是真的,”不等其人问完,冉瞻就主动回应:“营寨里面有兵丁,就算有匈奴人袭来,也不用担心安全。”说着,看了看陆建。 陆建笑着摇头:“在下不是担心这个,只是绝得鲜卑若被攻破,匈奴人说不定会知难而退。” “匈奴人怎么想,我是不知道。”冉瞻摇摇头,不再多言。 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陆建也不追问,而是和其他人一样,打量着兵营中的景象。 武丁兵营的布局,他们并不陌生,毕竟沙场演武的时候就来过,后续也断断续续的观察过,但自从这营寨守备的越发严密,其他人就越来越难以步入其中了,所以现在再看,就有一种熟悉夹杂着陌生的感觉,尤其是看到那些在进行队列操练的兵丁的时候,这种感触就更为浓烈。 “这些兵丁中的一部分,队列走的,反而不如原本整齐了。” 顾恩观察了一会,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同时和陆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数了,原本的猜测似乎被证实了。 不过,他们没有太多的交流时间,就被直接带到了最里面的营帐中,但在这里等着他们的不是陈止,而是陈止的族兄弟陈梓。 “诸君,请坐。”陈梓见到众人,先是招呼他们坐下,随后拿出了诸多书信,放在面前的桌上,“这是诸位的家书,因为战况,传驿被严加掌控,了解来往通信,因此没有直接送到各位的手上,而是先到了这里。” 等众人一一拿到家书,陆建直截了当的问道:“陈君,你让我们过来,就是要将这信交给我等?” 陈梓却笑道:“当然不光如此,诸位先看信,我再与诸位诉说,其实这几天也有个消息传来,是关于东北棘城之战的,联军的攻势并不顺利,想来诸位的家书也和此事有关。” 第五百六十八章 俘囚游街反求援? “棘城的战事,四方联军居然攻势不顺?” 正在拆开书信的众人,忽然得到了这个消息,都是动作停顿了一下,有些愕然。 就好像这书信都不能直接送到手上一样,在战争时期对通信进行管制,是当下的常规做法,就算是世家大族也明白这一点,无从指责。 只不过,陆建他们的家族本就强盛,本身在家族中地位也不低,所以他们带来的手下,很多还能向外面打探消息。 可即便如此,远在东北的战况信息,对他们而言依旧算是机密,了解的并不多,最多是知晓战争已经开始,宇文鲜卑、段部鲜卑、高句丽,以及幽平两州的主宰王浚,已经合力围城了。 和其他人的想法一样,他们本就不认为鲜卑胡族在守城上能有什么过人之处,所以认定慕容鲜卑的落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甚至大军一到,就会势如破竹的击破慕容部的守势,哪里会料到联军一方,居然会遭遇不顺? 该不会是假消息吧? “诸位连当城解围的消息都半信半疑,对联军那边的情况,当然也会有怀疑,这很正常,”陈梓看着几人,却是言语从容,“诸位可以先看看书信,看过之后咱们再探讨吧。” 他的表情,让陆建等人惊疑不定,却还是点了点头,先拆开了信封,看起了家书。 注意到众人的表情,以及营帐中的气氛,陈梓端坐不动,心里却有一种掌控局势的感觉,这心里不由生出感慨。 “我在陈家算是俊杰,过去也时常得到祖父称赞,于是带在身边重点教授,但比起陆建他们,其实还有不如,他们这些人背后的家族底蕴深,自身也有地位,过去与他们相见,我都要守礼而表敬,是居于下首劣势的,现在依托于族兄的局面,一句话就能让他们惊疑不定,这一个人的际遇,果然不光要看自身的奋斗,还得考虑所处的环境。” 他这边感慨过后,面前的几人也把家书看的差不多了,那顾恩眉头一皱,和陆建小声的交头接耳,随后抬头问起来:“我等家中,确实谈及了北疆战事,四方联军围城,但王大将军的兵马还未完全抵达,所以攻势有所不顺,陷入了僵持和对峙,但这并不能改变慕容家的困境,何以我等家中,却不约而同的提起了派家丁过来护持的事?这该不是巧合吧?” “不是巧合,”陈梓坦然回答,“诸位之前都曾经派人快马离开,给家中报信,于是太守便安排了书信,也给各位家中送去,信中便分析了这北疆的战局,谈及战争初期,联军会遭遇挫折,并且大概说道了战时的代郡局面,并且以诸位在此为理由,向各位的家中借人。” “借人?”陆建心中一动,“武丁?” “不错,”陈梓点点头,“正是武丁。”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 顾恩毫不客气的说道:“陈太守以郑家为引,召集了这代郡的武丁,现在莫非又以我等为饵,让各自家族送来武丁,要这么多兵马做什么?况且,我可不认为,就因为我的人在这,家中送来兵丁!” 其他人纷纷点头,送家丁过来护卫,或许是正常的,但最多也就派来十几人、二十人,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人,毕竟当初诸葛言游学,以其武侯嫡子、世子的身份,身边跟着的兵丁也才就那么多,这还要算上同行之人名下的家丁,更何况是眼下? 陈梓便道:“这里面还有一番缘故,主要是太守许诺了通典之事,同时所需家丁也不算多,另一方面,太守对这北疆的局势,也已经有一定的预测了,相信正是因为有些预测实现了,才会让各位的家族有所松动,除此之外,似乎还有约定,是关于这代郡的,这具体的原因,诸位可以写信询问,又或者回返之后再向家中了解。” 一听到这里,众人也都明白过来,知道这背后恐怕还有陈家、杨家和各自家族的交涉,也许还有利益交换。 当然了,陈止名声不少,但在利益层面上的分量还不够,就算能召集一些世家家丁过来,人数也不会多,而且也不会如代郡的世家那般,轻易就被他收编、指挥。 顾恩却忽然说道:“如果我们现在离开,你们又有何理由再召家丁?” “家丁过来,其实是为了护卫诸位周全的,”陈梓对这个说辞早有准备,“若是离去,当然就不用召集,其实这也是为了有备无患,在战端未起之前,太守也不能估算能有多大优势,只能以最坏情况来打算,信是在击破鲜卑之前发出去的,现在战局好转,但太守最开始,可无法确定能得胜,是以要多做两手准备。”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建等人确实不好反驳了,而且他们并无离去的打算,因为几人的家书中,隐隐都提及到了,让他们暂时安心待在代县,静观其变。 这个指示本身就表明他们背后的家族,与陈止之间肯定有了什么约定,乃至有了某种默契。 于是,在于陈梓交谈的时候,就不免有些束手束脚,因为无法把握自身的底线,但同时他们也有心提及外面的那些兵丁,只是陈梓一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另一边,众人被邀入营帐的事,也已经被送到了陈止的桌上。 “这几人要安排好了,等北疆战事平稳之后,我等要面对的除了匈奴和鲜卑散部,还要加上王浚,那就不得不求助一些外援。” 陈止放下情报,转头对身边的一名士人说道,此人赫然鲍敬言。 鲍敬言闻言,却笑起来:“太守,以我对这些世家的了解,他们一个个,可都是资深的墙头草,指望他们能守住诺言,那可不太现实,就算太守您算准了北地的战局情况,暂时震慑住他们,可等王浚回过神来,咱们这边一有不利,恐怕那群世家第一时间就要召集子弟回去。” “所以,名望带来的承诺,不及利益捆绑,所以给各家的信中,还涉及到一些具体的东西,以兵势而立,表明不惧王浚,再以利诱之,方能动人心,不过要等些时日才能见分明。”陈止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纸笔,写了起来。 鲍敬言闻言,却是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候,忽有一人过来回报,说是又在林中发现了匈奴人的踪迹。 鲍敬言一听,不由收起笑容,正色道:“一天之内,连续发现了多个匈奴斥候,看来那一支匈奴人,果然是要朝着代县进军了,也不知汪荃之前与之接触,到底有没削减几人。” “匈奴人怕是不会来了。”陈止手上的笔没有停下来,却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嗯?”鲍敬言闻言颇为意外,“何以见得?” 陈止头也不抬的说道:“斥候行事,本就该小心,但一天几次被发现,有些生怕旁人不知道匈奴来犯一样,这兵家之事,本就是虚实杂糅,虚则实之,匈奴真要来代县,突袭才是首选,那就该悄悄行动,现在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那就说明是故作姿态。” 说着说着,陈止却低头叹息了起来:“可惜了,本来我以武丁替代之法,将操练得当的四千武丁,通过相连的坞堡转移出去,又将新近得到的兵丁转移到兵营,以操练之声迷惑于外,就是想要诱敌来围,然后顺势攻破,如今匈奴此举,大概是看破了我的计谋,反倒要退避三舍,另寻他路了,不过福祸相依,恐怕这边上的州郡能分担些压力了。” 鲍敬言听出来了一点意思,就道:“这么说,匈奴另有目,代县岂不是不用再这么严加守备了?” “不可如此,还是要严加守备,不可掉以轻心,”陈止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更何况,鲜卑虽破,匈奴虽走,但北疆战局没有平息,那余波就还会波及代县,真正的关键,其实还是慕容部,要看他们能做到什么地步才行。” 两人正在说着,又有人过来通报一事:“太守,城外来了几人,押着几人,说是当城那边擒住的鲜卑酋首,要让您审讯呢。” 鲍敬言闻言一愣,随后笑而不语。 陈止则点点头,说道:“不急着审讯,先让人带着,在城里转几圈,让城中百姓和士人知晓,随后再带到我这来。” “诺!” 那报信的人退去之后,鲍敬言便笑着拱手:“恭喜太守,这鲜卑头领送了过来,游街之后,满城皆知太守的兵家之威,那些个还存他念之人,怕是要追悔莫及了,都要赶着来表忠心。” 陈止放下笔,笑着回道:“传囚是为了安人心,至于城中各家,他们武丁已经交上来了,就是没牙的老虎,等局势平息之后,我正要拿捏,这些人怎么想的,丝毫也不重要。” 鲍敬言一怔,随后却道:“那这么看起来,太守接下来就是要给朝廷和王浚那边报捷了,以此来稳固局面。” 陈止则将刚写好的一封信拿起来,装入信封,笑道:“非也,我非但不会报捷,还要求援!” 第五百六十九章 悔则壮士断腕 “这人就是被抓的鲜卑头领?” 在代县城中,此时却已沸腾,原本因为人皆躲藏家中,因而空挡而冷清的街道上,忽然就挤满了人群,众人扶老携幼,看着在道路中央缓缓前行的那些个人 正有三明骑士慢慢走着,不过众人的目光,却皆落到了这骑手后面的三人身上 这三个人被绳子捆着,在地上缓缓前行,绳子的另一头拴在骑士的马上,拽着这三人不得不向前走着。 只不过,看他们的装扮,却不同于一般囚徒,穿着毛皮,身上多鲜血,走起路来还一跛一拐的。 三人的后面更跟着诸多兵卒,皆拿刀持枪、神色肃穆,在这对兵卒的中间,还有三四辆囚车跟随,其中一辆已经空了,明显就是前面三人本来待着的那辆,只不过现在里面的人被拉出来游街了。 除了这空着的一辆之外,余下的几辆中,都坐着不少人,每一辆都管着两三人,但其中有一辆却又不同,因为坐在里面的,赫然是几名衣冠楚楚的士人,只不过这几人早已没了世家风度,身上沾满了泥土不说,脸上更是污秽,而且透露出惊恐之色。 “看这人的装扮,那脖颈上和衣角处的饰品,很有可能真是鲜卑人里面的豪帅!”街角一处,陆建、顾恩等人站在台阶上,也在打量着沿街而行的囚徒,神色凝重。 “豪帅都被抓来了,那一部鲜卑被击溃,可以说是毫无悬念了,那陈止所说的都是真的不成?”事实摆在眼前,纵是顾恩这般高傲之人,也是面色苍白,想到自己先前的诸多言语,心情复杂之中,更多了一丝敬畏。 陆建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事实胜于雄辩,陈太守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操练兵丁,派遣援军,战而胜之!” 顾恩没有说话,他又看了街上行走的囚徒一眼,随后抿着嘴,转身就走,步履快疾。 边上就有随二人同来的好友扬声问道:“顾兄,你这是去哪?” 但顾恩没有回应,一转身,背影消失在街角。 陆建摇头道:“不用去追他了,由他去吧。” 余者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在几人不远的地方,一处巷子里,张景生、王快与罗央等洛阳来客,则坐在一间茶肆中,品茶观人,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那正在囚徒游街的街道也不远,他们又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从窗子向外面看出去,街上的景象一览无余。 看着那正在踉跄前行的鲜卑头领,王快不由道:“这鲜卑人身上带伤,虽是敌人,但拿住了审问便是,如果罪大恶极,直接让人斩了也好,这般强逼着游街,实在有些不妥。” “妇人之仁!”罗央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仔仔细细的看着下面的情景,冷冷说道:“这般胡人,过去不知道做了多少恶,烧杀抢掠的事定然不少,死在他手上的性命不知凡几,否则焉能做到头领之位?死不足惜!况且他带兵围困当城,肯定又要未及周遭百姓,这是被太守的兵击败了、擒拿了,才能带来游街,如果没有抓住,又或者反而被他打败了援军,你道如何?” “罗兄不愧是将门之后,说话一针见血!”张景生点点头,看了王快一眼,“王兄,你宅心仁厚,与人为善,因而不管是洛阳,还是这代县的人,都喜欢与你结交,可这些胡人不同,其心如虎狼,行虎狼之事,当以重刑待之,况且当下战局未平,又有匈奴人在侧觊觎,把鲜卑头领这么一游街,民心安定,还能震慑宵小,更可扫清他人心中疑虑,你看罗兄,之前对陈太守成见虽不大,但也不见根绝,现在一见鲜卑游街,便同仇敌忾了。” 被他这么一说,本来趴在边上看着街上情景的罗央,顿时站不稳当了,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讪笑道:“我也是依着过去的经验判断,谁曾想到太守居然真有这般本领,再说了,我对太守并无成见,之前见了他的能耐,就知道王浚手下皆虚言之徒,之前略有微言,不过是担心兵家之事难以测度,有心提醒太守罢了,如今一看,始知是杞人忧天。” 王快听了,失笑摇头。 张景生则道:“罗兄,不是我说你,现在是有战在北,局面不平,太守对我等背后的家族有所需,因此才能容你,若是一切平息,你还是稍有不对,便质疑来去,那到时候就不是现在的情形了,恐怕你就要带着东西,离开代郡了。” 洛阳一怔,眉头皱起来,但想了想,又舒展眉头,苦笑点头,说道:“张兄教训的是,我以后断不会如此了。” 张景生随即笑道:“但你也不用太过担忧,你不过就是言语上冒犯,不涉利益,只要事后多余家中联系,与太守亲善,促成太守想成之事,就还是他的座上宾,真正该担心的,其实是这代县的那些个世家,他们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罗央听闻此言,那心中的沮丧一扫而空,抚掌笑道:“不错,他们这群人才是真正担忧,来回奔走,反复不定,那可是涉及到太守的利益的,如今鲜卑头领游街,证明当城大胜名副其实,这群人得了消息,也不知是个什么念想,不行,这般有趣的事,我可不能错过,今晚就去拜访几家,看看局面。” 张景生和王快一听,同时摇头,指着罗央笑道:“你呀,你呀……” 正像他们三个人所说的那样,得到消息的各大世家,确实陷入到了一阵诡异的情绪之中。 其中,唐家算是情况最好了,在得到消息之后,唐典先是一愣,跟着如释重负,看了看侄子唐资,点点头道:“幸好之前接受了你的建议,在与陈太守交涉的时候保持了克制,尽量只说底线,不做过激之举,否则现在就尴尬了,怕就怕太守因为咱们之前的约定,会觉得咱们是背叛啊,毕竟先前都说好了的。” 唐资也送了一口气,才道:“叔父不用担心此事,若什么都不说,太守才会奇怪,你现在出面了,并且保持克制了,才是正常的反应,否则的话,家族利益都不担心,太守又如何放心的交给咱们纸坊利益?” “言之有理。”唐典想了想,也明白过来。 唐资跟着笑道:“其实这事也体现了太守的兵家之能,我等如今与太守亲近,利益相关,今后大可放心了,真正该担心的,可不是咱们,而是其他几家,尤其是刘家!” 与唐资预料的一样,其他几家,也都在担忧着,不过那王家只是觉得自己因为反复,可能会让太守厌恶,准备寻个机会上门道歉。 那家主王霍在自家老太公的面前说了情况,那位老太公便感慨了陈止的用兵练兵之能,然后就嘱咐全家上下,今后不得再质疑太守,至少在战时要如此。 与之相比,朱家的情况就复杂一些了。 “为什么朱洪他们会被关押起来?一并押送过来?到底有没有消息?” 朱家的家主朱留,在朱府的正堂中来回踱步,有时候作势要坐下来,却是根本坐不住。 在他的对面,是满头大汗的朱宪,他同样眉头紧锁,不住的说着:“会不会和当城围困有关?不对,是一定有关的,朱洪可不就是在当城为堡主么?现在鲜卑被攻破了,连首领都被抓来了,怎么他反倒也给抓起来了,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朱留顿时勃然大怒道:“还能有什么可能,必然是那厮做了什么不该做的,还让人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要怎么才能将人给保住、救出来?否则那是要牵扯到咱们朱家的啊!再派人过去探查,把官府中与我等相熟之人都打点到!谁能透露一二,今后必有厚报!” 朱宪满脸担忧的道:“不错,陈太守如今展现出了强势一面,借着战况,收拢世家武丁,现在又破了围城鲜卑,挟此威风,代郡谁人、谁家能抵挡?只希望能将朱洪的事搞清楚,不让太守误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们若真不想激怒陈止,不想牵扯咱们朱家,那就不要去探究朱洪的事!” 伴随着话声,拄着拐杖的朱太公蹒跚走了进来,身边有小辈朱完搀扶着。 一见这位家中长者亲自过来,朱留、朱宪都赶紧问候。 “多余的话不用说了,消息我听到了,”朱太公阻止两人多言,“朱洪的事不用过问,不光不要过问,一旦太守要给惩戒,你等要以身作则,要第一时间就施行,还要主动翻倍责罚!” “可是……”朱留还要再说。 “可是什么?”朱太公瞪了他一眼,“让你当家主,是觉得你大事上有见识,怎么这事如此糊涂?若朱洪真是害群之马,你还要保他,这不是主动让朱家牵连其中么?关键时候,得懂得壮士断腕,我知道你与朱洪亲近,但不该讲个人好恶凌驾于家族利益至上!懂了么?” 淡淡的话中,透露出让朱留不寒而栗的意思,他赶紧点头称是,随后就道:“那我这就去找太守负荆请罪!” “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就去请罪,这不是不打自招么?”朱太公淡淡看了他一眼,露出失望之色,“何况有消息传来,太守如今不在衙门里面,而是去见吴阶了。” 第五百七十章 不用审了,斩之! 啪! 吴阶的手下意识的拍在桌上,随后从座位上坐了起来。 “当城之围是陈止派人去解的?他哪里来的兵马?又怎么会有这等战力?” “这不是小的能搞清楚的了,我只是通报。”报信的人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说着。 吴阶点点头,重新坐下,然后吩咐道:“下一次外面再有人通报消息,你记得不要第一时间来告诉我,要稍微等一等再来通报,尤其是要小心,不要被院子里的其他人发现了,要知道这院中可是有陈止不少眼线的。” “小的知道,”那报信人用力的点了点头,“小人也明白,前阵子任何人都不敢过来透露消息,现在好不容易有人了,那就得悄悄行事,否则害人害己。” “你明白就好,先退下去吧。”吴阶挥挥手,驱退了那个报信之人,随即脸色阴沉起来,陷入了沉思。 “现在还有人过来给我通报,可以后就难说了,大概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人再来给我通风报信的了。” 吴阶对自己当下的情况十分了解。 在被陈止软禁之后,与他亲近之人近乎绝迹,四周都是陈止安排的人手,就算说这些人都是陈止的眼线,那也不为过。 吴阶当时不敢表露太多,只能潜伏起来,然后观察院中侍候自己的众人,跟着才慢慢试着接触,找了几个或者贪财、或者好色,又或者有着其他心思的,慢慢拉拢、腐蚀,最后用着半威胁、半利诱的手段,总算降服了两三人,能帮邦自己做些事了。 但那个时候,陈止对代县的控制也格外加强,几个世家连武丁都贡献出来了,一个比一个担忧,和吴阶的联系就此中断,以防止让陈止误会。 不过,在最近的几天中,却有偷偷过来传递消息的了,吴阶便让被他拉拢的人去试着接触。 “代郡世家之前畏惧陈止的威势,所以要和我划清界限,不敢太过接近,但在当城被围之后,却感到了陈止的外强中干,于是为了不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才偷偷向我示好,但如果消息是真的,当城之围解开,鲜卑头领都被抓过来游街了,那情势已经扭转,那些世家大族想着的,就不是狡兔三窟,两边下注,而该是怎么抱紧陈止的大腿,不让他误会了,这今后八成又要和我划清界限了。” 对于这种墙头草的行为,吴阶固然不喜,却也知道无法避免,甚至连他自己在面对王浚的时候,也时常要做个墙头草。 “但陈止是怎么做到的?他前几日还让我给汪荃写信求助,即便里面有权谋算计,但这些算计,总不至于连鲜卑人都上当了吧?莫非是为了迷惑我?但我现在连个消息,都很那得到,迷惑我又有什么用处?让我给大将军带去错误的消息?我这次被软禁,回去之后,恐怕大将军表面安抚,实际上再也不会重用了,又能对他陈止有什么帮助?” 越想,他越是难以明了其中深意,这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这时,刚刚来报信的那人再次进来,不过这一次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脚步更是急促了几分。 “太守来了。” “陈止又来了?他这时候不去审问鲜卑人,跑到我这来做什么?难道是要试探我有没有得到消息?或者是来羞辱我?”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陈止已经走进了屋子里。 “吴先生这两天休息的可好?”陈止貌似亲切的问候起来。 “太守招待的这般周道,我是吃的也好,睡得也香,就是不知道太守你是否还能安眠?之前不还让我帮着求助么?”吴阶一副尖酸刻薄的讽刺模样,装作自己并不知道外面消息的样子。 陈止顺势就道:“吴先生,我这次来,就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好消息?”吴阶做出意外之色,“都这个时候了,能有什么好消息,难道是汪荃出兵了?” 陈止看着吴阶,笑道:“这消息和汪将军关系不大,但对代郡局势来说是好的,在各方的帮助下,当城的危局已经被解开了。” “解开了?是哪里的兵马做到的?还是说……”吴阶正打算再伪装一阵子,但看到陈止似笑非笑的表情,其人心里却突了一下,声音小了很多,“但看你的表情不似作伪。” 陈止摇摇头,阻止了对方的表演,说道:“好了,这具体的缘由,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这次来这里,并非单纯为了告知你这个消息。” 吴阶的表情很不自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小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敢问太守此来,所谓何事?既然当城之围都解开了,相信那余下的一部匈奴人马,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代郡之地可以安稳,又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么?” “代郡固然安稳,但只是暂时的,这次击破的鲜卑不过一小部,还是北疆战乱初期的余波,棘城之战已起,未来不知道要有多少部族因此南下,代郡也难逃此劫,尤其是这次对阵鲜卑,暴露了不少问题,单纯靠着代郡的人马,是不足以应对整个劫难的……” 吴阶越听越觉得不对,最后索性问道:“太守到底想要什么?” 陈止则很干脆的说道:“我要你写一封信,告知王大将军,我需要幽州方面的支持,至少得有一定的承诺,在未来变局到来,代郡处于更加危险的时候,能够得到幽州军、北方屯兵的帮助,再不济也要允许我就地征兵,以应对不利局面。” “你要让我给大将军写一封求援信。”吴阶眼睛一瞪,满脸愕然,他想不到陈止在击溃鲜卑人之后,居然反而要去求援了,“如果要求援的话,完全可以更早,而现在大将军领军北上,那幽州的兵力恐怕不足以支援此处。” “代郡也是幽州所属,也不能说是支援,只是危机到来的时候,能得到幽州的支持,不至于孤立无援,一旦孤立,则容易被外族趁虚而入!”陈止一边说着,一边让人奉上笔墨。 吴阶叹了口气,看着陈止,苦笑道:“看来我是没有选择,这封信怎么都要写的。” 陈止看着他,笑而不语。 半个时辰之后,陈止带着一封信离开了这座院落,而吴阶则继续被软禁在这里,至于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暂时无人知晓。 等陈止回到衙门的时候,游街一圈的鲜卑头领,也被都尉周傲领着,带到了正堂,随后刘宝、兰洛、耿擎、曹掾、王禀等人皆至左右,代县的县令卢讲亦至,分列朝堂两边,等候着陈止审问那鲜卑人。 这些代郡的官吏,这些天也是担心不已,食难下咽、睡不安寝,尤其是当城被围的消息传来,更让他们惴惴不安,好不容易听到了大破鲜卑骑兵、解了围城的消息,顿时都来了精神,便想着搞清楚局面,问清楚鲜卑人的底细。 其实,按着惯例,太守坐堂,真正审讯的还是下面的官吏,所以在陈止真正升堂之前,他们已经派人审讯过了,却收效甚微,因而陈止一露面,众人皆面露惭色。 等陈止坐正,众官上前见礼。 被捆缚着的须极陀、柏罗能等人则利于堂中,冷冷的看着,不断冷笑。 待得见礼过后,周傲就指着几个鲜卑人,给陈止禀报情况 “这鲜卑人刚开始满嘴的鲜卑话,我们找来了通译,询问了几句,他也只是口吐污言秽语,根本就不回答,再问几句,便闭口不言了,不知受何人指使,也不知其目的为何,我等不好用刑,只等太守您来决断。” 说着,周傲连同其他官吏,都把目光集中在了陈止身上,等待着他的决断,到了现在,他们对陈止也近乎心悦诚服,都觉得任何问题到了陈止的手上,都可以迎刃而解。 陈止得了通报之后,点了点头,就朝可薄真须极陀看了过去,后者冷哼一声,打定主意不回答。 在他心里,这汉人的官员一个一个都胆小如鼠,偏偏极好面子,自己只要表现的硬气些,说不定还能得礼遇,至于交代问题,那可就真的是难为他了,毕竟其人严格来算,是个宇文部的逃兵,要叛逃拓跋部的,这东西说出来,可不见得能被汉人看得起。 柏罗能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他们鲜卑人的贵族,早就总结了一套对付汉人官僚的办法,于是一个个只是冷笑。 陈止摇摇头,将那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把众人的心神都提了起来。 “这几个人,乃是鲜卑可薄真部的头领,领军与慕容交战,不敌而败退,畏罪而逃,前往投靠拓跋鲜卑,途径汉地,起了歹念,实乃豺狼之辈,一路杀人劫货,驱民攻城,无恶不作,也没有什么好审的,将这几人枭首示众,然后送报朝廷,他们的部族尽数关押,不要饿着,也不要虐待,以后还有用处!退堂吧!” 一番话说得众人目瞪口呆,随后就见陈止又是一板子拍在桌上,就这么起身而去,步履干脆。 第五百七十一章 探子一封信 “这是那个鲜卑头领的头颅?” 代县城门之上,悬着几颗人头,往来之人多有惊叹者,正在说话的那人,就是一身商贾打扮,带着一只小车队,来到代县门前之后,特地让人停下来,他从车上走下来之后,就反复的打量着城门上悬着的头颅。 原本这商贾惊疑不定,但询问了来往的行人,这才知道前因后果,不禁感慨道:“我就是听说代县兵马击溃了围困当城的鲜卑,才又敢带着车队过来的,本来还以为传言有虚,未料连这鲜卑头领都被砍头了!” “活该!” 边上突然爆发一声呵斥,将这商贾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他寻声看去,入目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汉,此人光着膀子,皮肤黝黑,抬头看着悬于城门的透露,满脸的愤恨之色。 商贾心中一动,凑上前去:“这位老汉,看你的样子,似乎与这鲜卑人有仇?” “鲜卑儿,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我代郡百姓哪个不和他们有仇?”那老汉收回目光,恨恨说着,“你是从哪边过来的商贾?昨日这几个鲜卑人被斩首,今天你就来了,怕不是从北边来的吧?” 那商贾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表情一闪即逝,旋即点头道:“我名唤赵南,是从东南边过来的,本来早就该过来了,但听说北边打仗,就停在了中途,这不是听了消息,说代郡安宁了,才赶紧赶过来么?要不然,我这几车货,可就都要糟蹋了。” “难怪啊,”老汉点点头,然后咬牙切齿的道:“这些个畜生,之前在当城围城,逼着那边的穷苦人家上前给他们做挡箭牌,不知道让多少人遭罪!我那大侄子也在其中,他是过去帮工的,如今被废了一只手臂,以后也不知道如何过活!但比起丢了命的,这还算好的!你说这样的畜生,不该杀么?我看这头挂在这,都是轻的!该凌迟!” 说话的时候,老汉的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声音也越来越高,那心里面的仇恨和怒火,仿佛能凝结成实质,喷播出来! 那个商贾赵南听完,赶紧安抚了两句,随后见守城的兵卒来了,赶紧过去问候,又拿出大钱要打点,没想到两个兵卒连连摆手。 “你这钱,平时也就收了,现在城中守备森严,不容有失,我们拿了钱,让你进去了,出了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你抬头瞅瞅这城门上的脑袋,你说我们敢接么?还是拿出文书来吧,太守早就通报沿途的传驿,你不会不知道吧?” 随着兵卒一番话落下,赵南点头赔笑,叫过来一人,递上了文书。 那兵卒拿着,喊来了识字的吏胥。 吏胥摸过来一翻,看了几眼,再瞅瞅赵南,点头道:“既然有范阳郡的文书,那自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城中巡查诸多,时常要问询,这个你的有所准备,不要觉得是怠慢、欺侮,而是为了防备奸细。” “懂!都懂!”赵南说着还是将几块大钱递过去,“几位守卫,查看过往,也是辛苦了,这点拿回去喝酒,不成敬意。” 既然搞清楚了来历,兵卒和吏胥也都不客气了,那吏胥拿着大钱在衣服上擦了擦,还感慨道:“这阵子可真是苦啊,前些日子连城门都不得开,就是现在,一天也就开三两个时辰,你要是再晚点过来,都进不去城。” 赵南又反复致谢,随后招呼车队入内,等拜别几人的时候,貌似随意的问道:“听几位的话,莫非这几天都没什么车队过来么?” “也不是没车队,就是少,前两天甚至绝迹,都像你这样,在周围观望呢,也就是眼下那鲜卑溃败的消息传开了,才有人来,今天算上你,也才三支,比平时不知道少了多少,这还是很多车队的货物不好放置,又或者押着身家,否则哪里还有人来啊。” 赵南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便就告辞,入了城中。 一进代县县城,登时就有一股凝重的气氛扑面而来,沿途的街道上虽然也有不少人行走,比前几天要好多了,但从这些人的身上,赵楠却感觉不到多少活力,很多人甚至在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 走着走着,前面终于有一点热闹的气息了,赵南训着声音看过去,入目的是一座酒馆,那二楼有不少个华服公子,透过窗子看过去,见他们正在言谈欢笑。 “这些个是从南边来的访客,他们经常聚集于此,只不过前几日还不见多少笑容,如今捷报传来,他们大概也是放心了,笑声渐多。” 听着这个声音,赵南看了过去,却是一名差役打扮的男子在说话,随后缓步走来。 赵南倒也识趣,又拿出几枚大钱递了过去。 那差役接过了钱,笑道:“兄台上道,这几日在城中只要留意一点,便不会有太多麻烦了。” “多谢差君提醒。”赵南拱拱手,送走了差役,便带着车队找了间客栈落脚,等一切打理完毕,他先是在大堂中坐了一会。 这客栈的大堂倒也有几个食客,但从小二哥和掌柜的那略显颓丧的表情中,也能看得出来,这生意定是不如以往的。 坐着听了一会,赵南听出了一个大概 “太守果然是好本事,运筹帷幄,破敌于外,不光解了当城之围,更使得咱们代县安稳下来,还有那领兵的杨君子,也是个能人啊!” “还有那些个鲜卑人,真不是个东西,听说上至老翁,下至幼童,他们都不放过,逼迫攻城,死伤惨重,简直丧心病狂,死不足惜!” “鲜卑人凶残,咱们都是知道的,但他们也能打,你们可曾听说广宁郡的惨剧?之前被人拦着,现在慢慢传开了,本来说鲜卑入寇,我还担忧,现在有太守坐镇,倒是安心了,鲜卑人被击溃,想来匈奴人大概也讨不得好。” …… 发现都是在称赞陈止和杨宋等人的话,要么就是痛陈鲜卑人的恶行的,也有谈及匈奴人的,但显然都不甚担心了。 赵南心里有数,很快便走上二楼,进了自己的房间,随后叫来几人,看守在外,又让几人外出打探。 午时,打探之人归来,赵南询问了几句,便拿出纸笔,写起信来。 一刻钟后,他将一人唤入房中,却是个看上去不起眼的瘦弱男子。 赵南把刚写好的信递了过去,叮嘱起来:“速速送到北边,不可耽搁。” 那瘦弱男子点点头,手上一晃,那信就不见了踪影,随后离开房间,走出客栈,在周围的街坊中徘徊了一会,似乎是在寻找商肆,又好像浏览小摊,就这么晃荡了一个下午。 等他回到客栈,那封信却早已经送了出去,更通过层层传递,离开了代县,一路向北,途径燕城、蓟县,继续北上。 这一条通信渠道,乃是幽州动用不少人力特地打造,速度极快,而且十分隐蔽,只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被送到了塞外兵营,落到了王赶的手上。 王赶作为王浚的首席谋士,这些天都在和其他幕僚一起,进行战局的推演,谋划具体的变化,同时也要负责统筹各方,消息这一块抓的当然也很紧。 不过,等王赶看完了信上所写,整个人却愣住了。 “怎么这来自代县的情报,居然是这么个情况,这和两个时辰前,汪荃送来的那封信几乎背道而驰,那封信可是说陈止目前内忧外患,几乎难以维持,就差亲自北上,让汪荃援助了,怎么这封信里面,他又破了鲜卑人?还斩了领头的?他哪来的兵力?又如何这般迅速?到底哪一封是对的,哪一封是错的?又或者哪一方被假情报迷惑了?” 这么想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段部鲜卑最近经常询问陈止的事,大将军也有意将陈止的信息传透露一些,不知道汪荃信中的消息,有没有说出去,如果说出去了,最后确定其言有偏差,那可就不太好了,不过这种事,想来大将军也不会轻易透露,应该是会斟酌一下。” 这么想着,王赶却没有将这封信立刻交给王浚,这是因为汪荃那封信,有着中郎将署名,他是无权处置的,只能大概了解一下,就交给王浚判断,但现在收到的这封信,却是探子回报,这就是他王赶的管辖范围了,要如何处置,自然要自己斟酌,否则贸然送过去,万一这封信才是假情报,那他就尴尬了。 不过,王赶也知道,此事不能拖延,便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有所准备。 很快,又有一封情报送来,却是来自当城县。 王赶本来还在处理公务,知道这封信来,立刻放下手头上的工作,将那封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通读了一遍,又把代县的那封信拿出来比对,最后叹了一口气。 “汪荃这次八成是栽了,没有搞清楚情况,就贸然回报,也不知道大将军那边如何了,我这就将消息送去,不能迟了,防止生变。” 这么想着,他将两封信整理了一下,起身就离开自己的营帐,朝营中大帐走去,等到了地方,还没走进去,就听到王浚的一阵笑声从营中传出,跟着就听他道:“你们段部不用担心,这事我会让陈止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第五百七十二章 将军幕僚急阻客 “段部鲜卑的人已经来了?” 听到这话,王赶心中一跳,随即加快了脚步,就要进去,但还没有入营,却鲜卑营帐口的两名守卫给拦下来了。 “大将军交代了,这会不可有人打扰。” “连我都不能进去?”王赶看来对方一眼,“进去通报,就说我有要重要军情通报,但记得,说话的声音要小一点。” 那守卫也知道王赶的地位,明白是王浚的心腹,于是点点头,走进去通报了一声,他记得王赶的嘱托,是来到王浚的耳边轻声诉说的,只不过这大帐虽然是兵营中有数的大帐,但到底还是那么一点空间,再加上段部鲜卑的人离得近,因此倒也听了一二字句,加上看嘴型,心里也就有数了。 “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吧,这里也没有外人。”王浚点点头,对对面的鲜卑头领笑了笑。 等王赶进来的时候,目光先扫过那几名鲜卑人,认出了来人,正是段部鲜卑的段疾陆眷,这人已经基本确认为下一任的段部单于,算是鲜卑各部中的重要人物之一。 “段疾陆眷居然出现在这里,战报上早就确认,这次段部大军就是由他统领,怎么城还在围着,他这个统帅居然分身来此?所为何事?” 王赶与段疾陆眷行了礼,嘴上客气着,心里却嘀咕着。 原来,王浚此时的大军,并没有抵达棘城周围,严格来说,还驻扎在半途,这既有现实方面的考量,也有对鲜卑各族的算计。 毕竟这次带军北上,虽说没有倾尽全力,却也让幽州的防备有所空虚,王浚也得观察一下内部和周围的局面,确定没有威胁,才会真正挥军加入围攻,毕竟这一旦真正加入了战端,可就没有多少转圜余地,再想抽身,那是难上加难。 另一方面,这次鲜卑内战,本就有他王浚怂恿的关系,而促成此事,也是王浚为了让鲜卑相互消耗,方便他日后掌控的,当然没有必要冲在最前面,帮着宇文部和段部鲜卑对付慕容部,最好的选择,就是让慕容部先把这两方部族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王浚在主动出面,主持大局。 这第二点尤为重要,是王浚未来在北方立足的基本之策,连几家鲜卑都心知肚明,无奈此乃阳谋,鲜卑之间利益不均、习性难改,矛盾和世仇更是难以抹除,诸多因素累加起来,几部鲜卑只能按着王浚的剧本走。 在场的段疾陆眷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这次过来,就是想要争取主动,想要多得一些好处。 “你来得正好,疾陆眷此来,是想要质问陈止,为何与慕容部勾结的,本官已经和他说了,陈止那边自有安排,他既然和慕容部有所牵连,那是该搞清楚的,只不过咱们汉廷之中自有规矩,陈止背后也有势力,因此要让他坦白,便要先削弱一番,否则也问不出什么……” 王赶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声,有心要打断王浚,但挡着外族当面,贸然阻话,那就是伤了王浚的权威,于是只能给对方打眼色。 偏偏王浚说着,一转头,看着段疾陆眷笑道:“我麾下的汪荃,你之前在广宁郡也见过,也是个有点本事的,如今他借着宇文部的那股叛军的势力,加上与匈奴有了一点默契,已经将代郡的局面稳固下来了,陈止那边更是主动送出了求援信,陈止那边依仗不多了,等这慕容一平,就会让你过去问询,让他将前后经过都交代清楚。” “陈止给汪荃送了求援信?”段疾陆眷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陈先生的大名,我可是听过很久了,《六国论》更是精妙绝伦,为我诸部鲜卑所推崇,如今就连教授子侄,都要拿来让他们诵读、背下来,以明其志,怎么还会求援?” 他的话中,带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连王浚听了,这心里都有些不快,但想到大局,还是忍了下来,笑而不语。 那段疾陆眷又道:“之前我等围困慕容棘城,有慕容翰领军突围,乃驻扎在联军之后,仗着人少兵精,辗转迅疾,这几日时常骚扰于后,使得我等几部不得全力攻城,连后勤辎重都有被袭击的迹象,延缓了破城时间,使得慕容部得以喘息。” 王赶闻言,终于有了插话的切入口,便道:“此事我亦有所耳闻,这仗前分兵,实乃大胆之举,风险不小,也难为慕容部敢做出这般决断,不过少族长不用担心,我等已派遣骑兵过去,定然会将慕容翰这跟钉子拔出!”他这是要将话题,先转移到战局上,不要在先前的问题上继续深入,等打发了段疾陆眷后,再和王浚说一说新掌握的情报。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那段疾陆眷跟着话锋一转,便冷笑道:“若不冒险,他慕容部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这一点慕容廆那老儿清楚的很,更何况这个战法,就是陈止给他指点,大将军,若无陈止此计,我等恐怕已经攻破了棘城,得胜回师了!”他特地在“陈止”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王浚当然明白其意,笑了一下,才对王赶道:“这其实便是段部最近,时常询问陈止的缘故,我这个属官,确实有些不安分啊,居然替慕容部出谋划策了,是要敲打一下了。” 王赶却很是意外,不由问道:“此事是否为真?少族长又是如何得知?” “慕容部中,也有那想要反正之人,告知了缘由。”段疾陆眷淡淡说着。 原来是慕容部中有人通敌,将消息泄露出来了,看这鲜卑人说的笃定,王赶已经信了八成,但跟着却头疼起来,这些消息按理说,王浚该和他先商量一下,定个基调,才好往外面说,可偏偏段疾陆眷亲自过来,又来的很快,今日是和王浚在战端开启后的第一次会面,王赶纵想有所安排,也根本找不到机会和时间。 “大将军,既知此人计谋,那就该种种责罚,毕竟他不光拖延了攻城进度,更令我部损失不小,如果不是慕容部有人通报,我连被谁算计都不知道!听说陈止和慕容部的何经关系密切,那何经本就是奸诈之人,在我部必杀名单之上,陈止与他交善,还出谋划策,若非顶着一个汉廷官帽,又是大将军你的属官,那说不得,我段部就得亲自去问问他,到底是何居心了。” “少族长稍安勿躁,”王浚哈哈一笑,指了指王赶,“这事,我会让人去办的,你是真不用担心,代郡一切尽在掌握,待几日之后,我便召陈止亲自来塞外,与你见面。” 王赶闻言,神色几变,看了看说话的两人,几次欲言又止。 他的表情,却让对面的段疾陆眷看到了,后者淡淡说道:“就怕此人仗着名头和身份,不愿过来。” 王浚却道:“若是过去,我或许还真得由着他,但眼下他也是有求于我,连我下面的一个中郎将,他都不得不给面子,何况是本官?当心吧,为了平息代郡内部的混乱,他会答应这个条件的,他是个聪明人。”他看了王赶一眼,笑道:“此事,你尽快安排,不要让几位久候。” “有大将军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段疾陆眷点点头,露出了满意之色,随后便道:“其实我这次过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事,我也知道那陈止身份不同,若不是我亲自过来,恐怕也得不到这般结果,另外,就是有关军粮的事了……” 听到这里,边上的王赶总算知道,为何这位统帅要亲临此处。 “看来这围攻大棘城,恐怕真遇到挫折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小挫折,这些鲜卑人出兵,哪怕是围城,也是求快求速,因此集结的很快,行军快而急,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城池,按着他们先到先得的习惯,谁先入城,谁抢的最多,因此将军之前主力不到,这几家也没有多少怨言,反而窃喜,现在几日下来,久攻不下,不光心态浮躁了,连物资补给都捉襟见肘了,之前他还提到慕容翰骚扰辎重,不过鲜卑人能有多少辎重?” 明白这位统领亲自过来,是想要尽可能的多要兵粮,同时也有心通过陈止,试探幽州集团的反应,王赶就明白了王浚的心思,无非是挑拨陈止和段部鲜卑的关系,在和陈止正是翻脸之前,再利用和压榨一下,毕竟连吴阶都被陈止个软禁了。 可惜…… 叹了口气,王赶终究意识到,消息不能隐瞒了,否则面前这两人一旦真的聊起兵粮,就等于召陈止过来的事定下来,那就等于王浚和陈止顶上了,两边一旦都下不来台,那这局面就复杂了,毕竟陈止并未如汪荃所说的那样,无可战之兵,也无稳定之局! 于是,他咳嗽一声,在王浚耳边小声道:“大将军,让陈太守过来一事,实在有欠考虑,还是再斟酌一下吧。” “嗯?”王浚一怔,看着王赶面露狐疑,但旋即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起。 而那段疾陆眷却是将脸一甭,质问道:“怎么?莫非是我不够格与那陈止见面?” 第五百七十三章 都是汪将军的错! “少族长误会了,并非如此,而是这代郡的局势,和我们最初所知的,有所不同。”王赶既然说了,这心里的顾忌就只能放到一边,并且要尽可能的不让王浚失了颜面。 虽然说,他的这话一说,王浚本身就有些下不来台,但事出有因,又不扥不说,因而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只是希望能在细节处,给王浚留些脸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王浚也收了笑容,冷声问道。 王赶此时倒是不慌了,说道:“我觉得,大概是汪荃将军那边出了问题,这事不好在这里说开……”他看了看段疾陆眷,又看了看王浚。 王浚自是清楚其人意思,也意识到,自己这次因为段疾陆眷的突然到来,有些话说的太快、太早,以至于陷于被动,但事到临头,明显出了变故,如果再把人驱退,也不见得能挽回什么,反而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于是他摆摆手道:“都说了,少族长不是外人,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段疾陆眷也看出端倪了,敢情是王浚这边的情报出了偏差,以至于先前对方的许诺,恐怕要成一场空了。 这一想明白,其人也很不好受,本以为板上钉钉,都放下心,想着到时候怎么给陈止个下马威了,结果还没想好,就被人告知是一场空,就好像牟足了劲的一拳,打在了空出,不上不下的,心里能好受才怪。 这段疾陆眷到底是鲜卑人,纵学了些汉学经学,但在族中生活这么多年,那部族的习性早就深入骨髓了,因而涵养功夫欠佳,这不满都表露在脸上,将一张臭脸摆给了王浚。 王浚如今权倾一方,幽平两州的主宰,平时都是他给别人脸色,最多是为了忍一时之气,多少年都没被人这么臭脸相待了,肚子里也都是气,无处发泄,只是盯着王赶,想要听他怎么说,如果不能解释清楚,说不得,王赶这位心腹也得做一次替罪羊了。 “汪荃将军之前来信,言说代郡之局,皆在其人掌控之中,更说有匈奴马贼、鲜卑小部入寇,乱了当城、代城之事,而陈太守的兵力捉襟见肘,无力维持,只能求助于他,若无其人之助,则代郡混乱,陈太守治下,必生动乱!” 王赶自是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念头一转,就为这次的通报立下了一个基调只要把责任都往汪荃身上推,那就行了。 王赶虽是王浚的侄子、心腹,但到底不是他的儿子和继承人,虽说平时要为王浚的利益谋划,但关键时刻也得保住自身利益,当然要有所取舍。 况且这次的事,本就因汪荃处事不周所致,总不能让他王赶替人背黑锅吧? “不错,”王浚听了这话,眯眼点头,自有一番威势,“陈止为太守,如今北地各郡,唯独他代郡有贼寇,事后当然要有追究,我起大军定塞外,护佑幽州各郡县,到时朝廷论功行赏,这保境安民的各家太守皆要上榜,唯独他陈止落下,名声必然扫地,是以才放下身段求援,汪荃信中也有分析,并直言可以此拿捏陈止,我才会和段少族长有那般约定,莫非这话不对?” 这番话明着是分析陈止的局面,暗地里其实是要跟段疾陆眷说清楚缘由,省的对方摆着臭脸。 但段疾陆眷似无这般觉悟,还是脸色阴沉,闭口不言。 王浚见了,这心里的怒火又升腾许多,但还是强压下来。 “且让此人嚣张,当下是关键时刻,只要谋划得当,一切皆如我等所设,则围城之后,慕容部灭,鲜卑各部亦将削弱,那时他们便只能归顺与我,再也不起他念,且先忍他一时!” 这么想着,王浚这充满了不满的目光,最终却是落到了王赶的身上。 王赶则从怀中取出了那两封书信递了过去,嘴里说道:“很显然,汪荃将军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或许因为被消息蒙蔽,或者是出于安定人心的想法,所以传来的消息,和事实有很大出入……” 他说话的时候,王浚已经拿到了那两封信,先是有些不经意的扫了两眼,随即眼珠子一瞪,拿起来仔细的看了看,看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等看完两张书信,又长舒了一口气,表情略显复杂。 对面的段疾陆眷,见王浚这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不由好奇,目光一扫,却看不清楚,却也不好追问。 好在王浚没打算隐瞒,他先是问王赶道:“这两封信,是代县和当城直接寄过来的?”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忽然将信往身边的桌子上一拍,随后呵斥道:“汪荃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敢蒙蔽!莫非是觉得养兵一年,翅膀硬了,我不会将他如何?” 王赶一听,就知道王浚要将让汪荃来承担此事责任,不由放下心,随后劝道:“汪将军断然不敢有这般心思,恐怕他也是被陈止蒙蔽了。” “便是如此,他也是个视察、冒失的罪过!”王浚一脸怒气的说着,这可不是故作姿态,那是心中原本的火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目标,“等此战过后,看我不收拾了他!” 就这么三言两语之间,远在代郡北方的汪荃的命运,就在不知不觉中,有了重大的转变。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大将军明言!” 对面,段疾陆眷忍不住了,他看着这主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像是唱双簧一样,把个事情说得好像很严重,但哪里听不出来,是将脏水都泼给了一个并不在此之人,“先前与大将军您说好的事,是不是又有变故?还算不算数了。” “实不是本官要食言而肥,”王浚一脸抱歉之色,“而是这事从一开始就不好办呐,那代县的陈止确实不是个一般的角色,少族长刚才不也说了么,他的《六国论》在鲜卑各部中流传甚广,本身也有名号,先前因我麾下兵将之故,得了错误战报,以为此人陷入内忧外患,实非如此,那入寇的鲜卑部族,已经被他歼灭!连头领都被枭首示众,过往商贾皆知,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塞外了。” “什么?”段疾陆眷本来还有话要说,但听到了这,却显得有些失态,“这绝不可能!” “哦?”王浚见状,心中一动,“何以见得?” 段疾陆眷便道:“他陈止根本没兵,如何能击溃可薄真部?那可薄真虽被慕容大败,不敢归于宇文,但底牌尚存,还有两三千的控弦勇士,而且我鲜卑勇士来去如风,这才入寇了代郡几日,就能被歼灭?就算是前后夹击,也不该如此!” “看来少族长对我幽州局势,了解的很清楚嘛。”王赶不疾不徐的说了一句,让段疾陆眷神色微变,但跟着他话锋便转变了:“这不是我等在胡说,而是切切实实的事,大将军也说了,过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来,少族长请想,以陈止的强势,能有兵马迅速扑灭小部,这等人会甘心过来,给您赔罪么?岂不是平白激怒了他,倒不如先缓一缓,让事情有个余地,待战事平息,大将军再联络两方,方为稳妥。” 段疾陆眷听罢,摇了摇头,咬牙道:“陈止勾结慕容,若不能让他低头,如何能让草原之人服气?你说过几天,代郡的消息会传来,但再过几天,陈止为慕容部筹谋划策的消息,一样会在军中传开,到时怕是大将军更难做吧?” 王浚眼睛一瞪,听出了对方话中的威胁之意你若不让我满意,我就发动群众,以兵力不稳为筹码,逼迫之。 这么想着,王浚的火气越发压抑不住了。 王赶暗暗疑惑,不知段疾陆眷为何要在这件事上坚持,却还是继续说道:“少族长若不纠缠此事,我等不如聊一聊军粮,或许能让你满意。” 正当段疾陆眷还要再说的时候,帐子外面忽有传信兵来,口呼“有紧急军情”,随后亮了令牌,不加请示的就冲了进来。 段疾陆眷闻言,身子一抖,作势要起身,又生生忍住。 “哪里来的紧急军情?没看到这里有客人么?”王浚斥责了一句,诧异的看了段疾陆眷一眼,他很清楚,军情涉及布局,就算和鲜卑人再亲近,也不能轻易暴露,只是这鲜卑统帅的反应也有些奇怪。 那报信兵顿时跪地认错,小心说道:“这军情是从代郡、广宁郡的汪中郎将那寄来的。” 一听这话,王浚和王赶对视一眼,都明白过来,知道那汪荃也知道消息,赶着来认错、弥补了,可惜慢了一步,这事他是洗不干净了。 王浚冷哼一声,伸手道:“拿来吧。” 段疾陆眷也看出端倪,坐着不说话,等着看王浚如何处置,但眼睛里却有焦急之色,他也看出来了,汪荃的这封信一来,怕是王浚更不会帮自己将陈止弄过来了。 王浚展开书信,正要再看,忽然帐子外面,又有一名传信兵过来,口中也说有紧急军情。 “好嘛,要么不来,要来都来了,这军情是哪里的?”王浚说话间,注意到段疾陆眷又有异色,生生忍耐,不由心中嘀咕,莫非棘城那边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这边想着,那报信兵就道:“是代郡太守寄来的求援信,还有求援使者等候在外。” 第五百七十四章 今朝押入薪柴堆,他日亲请方可归 “求援?” 话语一说,王浚和王赶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按着那两封情报所言,陈止当下可是威望大增,更兼击破了鲜卑小部之后,整个代郡的局面为之一变,可以说陈止在最近时间里,是不用担心自己被外力干涉了,正处于一个和平而从容的时期。 这种时候,何故还要求援?难道是担忧那支匈奴人的兵马? 但陈止的手下有兵力足以击溃鲜卑小部,那只要握紧这队兵马,那么即便是匈奴人实力更强,但一样有一战之力。 更不要说,靠着坚城,代郡一方先天就占据优势,足以立于不败,何必又来求援呢? 别说王浚和王赶以后,就连那脸色越发难堪的段疾陆眷,一样想不明白。 正当这位段部鲜卑的未来单于疑惑之时,王浚却忽然开口道:“少族长远来,这军粮的事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不过此事毕竟涉及到粮草辎重,关系我麾下将领的安危,不可一言而决,需得等上些许时间,你这一路上也辛苦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下,我们这边一旦有结果,便会去通报于你。” 这事不想让我介入此事,也不想让我听闻具体内容了。 段疾陆眷心里清楚王浚的打算,本还想出言反驳,但注意到对方的表情,这被不快充斥的头脑中,终于清醒了一些,再次想到了这位中土枭雄的势力,于是不情不愿的点头道:“既然大将军这么说,那我就等着你的决定了,只是希望不要拖得太久,战场那边也耽搁不起,另外,关于那陈止……” 王浚不等他说完,就表态道:“陈止这件事,本官若是能帮上忙,是一定会让他与少族长见上一面的,只是凡事不可强求,这里面的难处,也大致和你说了。” 北地枭雄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段疾陆眷多少还是知道好歹,便点了点头,随后不情不愿的离开了营帐。 等人一走,王浚重新坐下,摇头道:“这些胡人真是越来越不知道深浅了,自己是什么地位,难道心里没一点数?若不是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今天就要让这个段疾陆眷知道厉害!” 王赶在旁笑道:“胡人虽有不少人受过教化,但到底野性难驯,加上生长于那贫瘠之地,不少人更是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这礼自是知道不够,不能喝中原相比,不过这群人畏惧强权,等此战过后,大将军您的威名深入各部,统领鲜卑胡民,立上下尊卑之别,以强权统之,这些人自是知道好歹,会有所收敛。” “我也是在等待此战过后,到时候不光鲜卑几部要重新布局,如段疾陆眷这等人要好生拉拢和敲打,那些幽平之中对我不满、阳奉阴违的,也不能放过,就好像那玄菟郡守邓飞,当然也少不了代郡的陈止!” 说到这里,王浚转而问道:“你说这个陈止到底打着什么主意?这个时候,他本该送来捷报,结果却来求援,这背后是否有何图谋?” 王赶就道:“图谋肯定是有的,但具体为何,得等见了人、看了信,才能估算一个大概。” 王浚点点头,这才吩咐下去,让通报人将求援信拿过来,同时让人将那个过来求援的使者带到帐中。 人还没来,王浚、王赶两人就先把求援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随后王浚就皱起眉头,问王赶道:“他这信中所言,有几分可信?” 这其实是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两封信,一封是陈止所写,一封则是吴阶所写。 王赶沉思了一下,才道:“陈止之言与吴阶相似,但吴阶之言不能信之,盖因其人已被陈止软禁,所言所语必为陈止逼迫,不足为凭,还是等人来了,问问那使者怎么说吧。” 说话间,就有亲兵护卫领着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王浚、王赶一见此人,就知道不一般,却见这人宽袍大袖,行走之间昂首挺胸,对两边的披甲护卫毫不在意。 他进来之后,目光在帐中一扫,这视线最后才落到王浚和王赶身上,在王赶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才看向王浚,然后抱拳躬身,口中说道:“代郡太守、征北将军陈太守麾下,行军司马鲍敬言,见过王刺史。” 此话一说,王浚的眉毛就是一挑,没有说话。 倒是王赶问道:“可是曾与小仙翁辩论过的鲍先生?” 鲍敬言微微一笑,说道:“我与葛洪可不是辩论,乃是论道。” 王赶笑道:“还真是尊驾,阁下高论,在下素有耳闻,今日一见先生风采,才知道见面更胜闻名啊。” 鲍敬言则摇了摇头,说道:“这名声之说,本无多大意义,况且我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与人论道、论名,而是来向王刺史求援的。” “你的名号我也听过,好好的名士不做,反倒入了陈止帐下,替他奔走,只是这在外行走的事,陈止居然交给了你,我看他是有些糊涂了,”王浚此时缓缓开口,“你过去的言语之中有无君无父之意,我本不愿与你这等人交谈,但既然你是以代郡使者的身份来的,那就姑且一听吧,但在这之前,你是否该按照这上下之别,重新行礼?代郡与幽州可不是两方,更非两国,怎的看你的样子,却仿佛是国使?” “刺史误会了,”鲍敬言笑着说道:“在下今日过来,并非以代郡之官的身份,而是征北将军麾下行军司马,刺史统幽州、治代郡,自是管不到征北将军的,至于所谓无君无父之言,不过是理解不同罢了,毕竟这是否真的无所顾忌,看的不是怎么说,而是怎么做,在这方面,刺史自是行家,在下是比不了的。” 此言一出,王赶愕然,而王浚却是眼睛一瞪,冷笑道:“好个尖牙利齿的使者,口舌之争无趣,我且问你,既是代表征北将军,见了我这个大司马,为何不行上下之礼?” 鲍敬言还是不慌不忙的笑道:“大将军的司马之职,乃是遥领,并无真正同属天下兵马之权,否则居北地而领天下之兵,此乃乱序之行,上行下效,天下崩之,若我家将军以下而侍上,则朝廷与大将军令同至,该从哪家?岂不是乱天下之始?我家将军自是不会为之。” 此话说得王浚心里就有气,不由怒极而笑:“好一个乱天下之始,照你这么说,侍奉于本官,反而是乱了纲常!你好大的胆子!既是过来求援,却不尊上下,我若还应了你请求,哪里还有人能知威严,从将令!左右!与我拿下此狂妄之徒,送去下面,让他好生修养两日吧!” “诺!” 两边的亲兵护卫听闻,立刻走过来,作势要抓。 王赶并未阻止,按着他的想法,王浚要给鲍敬言一个下马威,然后才好施为,而鲍敬言也理应再用妙语给自己解围,随后进入正式问答环节,看是鲍敬言能说服王浚,还是王浚坚持己见,里面的决定因素还是两方集团的利益。 没想到那鲍敬言却正了正衣袖,笑道:“无需押送,我自己就可离开,只不过我家将军派我来求援,信里面也写的很清楚了,不是求当下之援,而是为未来计,其中更提到了诸多隐患,将军为了掌握主动,都不愿意听我言语,还妄图打压以正自势,那等心中所言一一实现之时,再来请我,按着我家将军的说法,可就不能只派亲兵了,最好能亲自过来。” 花一说完,他不待两名亲兵上手,就当先转身,迈步而行,依旧是昂首阔步,径直走了出去,看得王赶等人目瞪口呆。 王浚也愣住了一下,但旋即回过神来,脸色阴沉的道:“好一个鲍敬言,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想有复请之日,简直可笑,就先看管起来,我倒要看看,陈止派了他来求援,他最终连人都回不去,耽误了陈止的事,代郡方面要如何应对!” 说着,他又恼火起来,今日本就因为段疾陆眷的事,伤了他的颜面,虽迁怒汪荃,亦不解气,现在又被鲍敬言这么一顿反驳,这心里既憋屈,又恼火,于是道:“别让此人好过,扔到存放木柴的地方,让他与薪柴为伍,好好挫一挫这无君无父的狂妄之徒的锐气!” 王赶听了,有心劝阻,毕竟鲍敬言多少算个名士,这样对待,传出去可能会有王浚气量狭窄的传闻,但他一看王浚的样子,就知道这位大将军在气头上,此时不好触霉头,只能先隐忍下来,等过两天再提,顺便召鲍敬言过来,谈一谈代郡问题。 王浚定了定情绪,转头发泄式的对王赶道:“此人当真狂妄,不知陈止何故要养这般狂人,不过想想也对,陈止那封信上更是胡言乱语,什么不助他稳定代郡,则幽州其他之地亦有乱起,最终不可收拾,殊不知我早就有所安排,为的就是以代郡为引,将乱象都引入其中,不涉其他郡县,除此之外,那陈止更妄言,围困慕容,后者可能得胜,鲜卑慕容、段部自乱,简直可笑,也不知……” 不过这边话还没哟说完,就有急促脚步声从外传来,而后王赶就见到一名负责整理情报的下属,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进来就道:“有胡人兵马入侵上谷郡,有郡守求援急信在此!” 第五百七十五章 献策鲜卑者,其罪当诛 “上谷郡?胡人?”王浚眯起眼睛,拿起手里的那封信又看了一眼,随即朝王赶看了过去,“匈奴人?” 王赶郑重的点头,却没有说什么,而是扭头对匆忙赶来的那人说道:“去把情报给我整理清楚,再送过来,现在先不要慌张。” 那人一口气跑来,都没来得及休息,就急切的汇报,此时正剧烈喘息,等着王浚的指示,没想到却是王赶先发话了,听得命令,此人下意识的瞅了王浚一眼,见后者沉默不语,似乎也同意这个处置,这才离去。 “真会像陈止这封信上写的那样么?”等人一走,王浚就问了起来。 王赶摇摇头:“还没有确认是哪支兵马,所以陈止信中所言,尚不能作为例证,不过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或许大将军您该将那鲍敬言叫来,再询问清楚,毕竟一支胡人兵马,能扰乱幽州一郡,却不足以改变战局,当务之急还是北方的战局,如果真如陈止推算的那样,围城会有出入,那这情况可就十分不妙了!” 王浚却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还是让那个狂徒在柴薪边上好生反思吧,刚让人把他带走,就带回来询问,恐怕此人更要嚣张了,至于北方战局,倒是不用担心太多,段疾陆眷虽然来了,但也是担心粮草不够,这围城一事,出自四方,这么多人,准备许久,又有我在背后操控,乃是势在必得之事,又如何会出问题?你这是杞人忧天了。” ……………… “正是因为事关四方,不,算上慕容鲜卑,那就是五方,五方势力,十几万、将近二十万的兵马,聚集在棘城这个地方,就好像是无数环节组合在一起,里面但凡有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那牵连之下,就不知道要影响多少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代县衙门中,陈止正在和陈梓谈论这件事,陈梓担心的就是战局迅速结束,王浚大获全胜之后,调转枪头反过来打压陈止。 “话虽如此,但如无意外,四方必胜无疑,太守这个时候向王浚求助,恐怕反而会弄巧陈止,给王浚正当插手代县的借口。” 陈梓的担心,也不是毫无来由,别看鲜卑可薄真部被击败之后,代县的局面焕然一新,但外有匈奴斥候的迹象越发明显,内部看起来被陈止整合,但也不是铁板一块,尤其是各大世家的内部,也存在着问题。 陈止则笑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是担心朱洪他们,将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世家局面,再次带来变数,放心,这事朱家会知道怎么处理的,等会就提审朱洪等人,派人去通知他们吧。” 陈梓点点头,转身离去。 此事的代县牢中,朱洪正跪坐其中,挺腰正肩,目不斜视,同时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正在轻声诵读。 那隔着木栏的外面,几名狱卒见了,不由称赞这位不亏是大家子弟,代郡名士、士人,就是处变不惊,不由心向往之。 但和朱洪比起来,其他几名世家人就显得有些不堪了,他们被关在旁边的几间牢房中,一个个却已然成了惊弓之鸟,这牢房内外稍有个风吹草动的,就以为是来提审自己的,不禁担忧不已。 吱呀。 门被推开,一名狱卒走了进来,那周围几人顿时一个个打了个激灵,朝着来人看去,见此人最后坐在桌边,这才放下心来。 “你们镇定一些。” 朱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将那手里的书本放下,看着周围的几名族人,皱眉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若是这般惊恐,不等太守询问,先救被自己吓死了。” “伯父为何这么淡定?咱们毕竟犯了事,听说那鲜卑首领都被枭首示众了,而且太守从始至终都没多问几句,可见是恨极此行,这到了咱们,难道就能幸免?”旁边牢房,离着朱洪最近的一人来到边上,对着朱洪低声说着。 朱洪眉头一皱,摇头道:“咱们和鲜卑人可不同,鲜卑胡种,入寇而来,杀之足以平民愤,而我等为世家之后,世居于代郡,又是危急时刻,为存性命的权宜之计,相信太守会明白我等难处,网开一面的,事后只要多做善事,诚心悔过,足矣。” 他的声音中带有一股从容和淡定的味道,与之前在当城县城外面,被鲜卑人捆住、拴在马边的时候,有了明显的不同,只是这些话还不足以劝住他的那个子侄。 到底是年轻,没见过世面啊。 心里感慨了一句,朱洪摇了摇头,正要再读手中书,那牢房的牢门,再次打开,但这一次走进来的,就是五名兵卒打扮的男子,个个身高马大。 几名兵卒一见,就认出了来人,为首那个为陈止亲兵陈举,立刻上前见礼问候。 陈举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摆了摆,说道:“好了,不用多礼,将朱洪等人提出,我等是来押送他们上堂的!” 狱卒赶忙行动起来。 朱洪等人一听,则神色各异,刚才和朱洪说话的那个青年身子一软,脸色苍白,被人架起双臂,从牢房里拖拽出来。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算上朱洪,一共四人,其中三人身上的骨头都好像被人抽去了一样,瘫软在陈举等人面前,唯独朱洪,还算步履稳健,是自己走到几人跟前的。 “你到有些胆识。”陈举点点头,随后就让人上去,将几人拿住,一路押送前往官府。 这路上,朱洪也在心中盘算着,权衡利弊,想到刚来的时候,代郡的本家就派人与他联络,让他不要闹事,安心待在牢中,家中会保其平安,便慢慢平静下来。 但他的安心,在抵达了衙门正堂之后,就有了动摇,因为他在这里除了见到左于其上的陈止,以及严阵以待的差役之外,居然还有朱家的朱留、朱宪。 这两位朱洪是再熟悉不过了,走位代郡朱家的一份子,他自然知道这两位是家族中实权人物,一位是当今族长,一位则是家中掌权之人,平日里如果见到的话,朱洪免不了上去一阵巴结,但眼下场合和时间都不对,他还是点头示意。 没想到朱留、朱宪见了他的表示,却都撇过头去,不愿再看过来。 这一幕顿时让朱洪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情况不妙。 但不等他仔细思考里面的源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陈止的声音就从上面传了过来 “朱洪,你可知罪?” “知罪?”朱洪寻声看去,见了陈止之后,低头表示谦恭,但嘴上却道:“太守明鉴,在下不知罪从何来?” 陈止淡淡说道:“鲜卑驱民攻城,伤残众多,皆无故受过,问询鲜卑人、以及目击者,皆言是你给鲜卑人出的主意,可称主谋,又可称为帮凶,这般罪责,还说不知道何罪?” 朱洪从话中听出了不利之处,赶紧说道:“太守,鲜卑凶残,过去也不知道有多少驱民攻城之事,怎么能怪罪到我的头上?再说了,我身肩坞堡上下千余条性命,若不有所为之,岂不是族人都要因此受到连累?两位族兄,你们也是朱家之人,不能不替我说话,我为族人计,忍辱负重,莫非还有罪不成?” 朱留咳嗽一声,试探性的对陈止说道:“太守,他说的也有些道理,是不是该从轻……” 只是其人话还没说完,朱宪就抢过话来,出声道:“审讯判案这是太守的职权,我等只是来此旁观,等待判决结果,然后服从,可不敢干扰太守!” 朱留一愣,想到来之前,朱太公的些许嘱托,也知道自己刚才不小心犯了老毛病,不由闭上了嘴。 而堂中的朱洪一见,却彻底意识到情况不妙了,原本的从容和淡定登时消散,他拱拱手,对陈止说道:“太守,我朱家……” “今日在这堂上审问的,是你朱洪和几个帮凶,不涉及朱家!” 陈止一拍惊堂木,阻止了朱洪的诉说。 陈止摇摇头,用冷硬的语气说道:“你说为了保家族千多人,莫非就能抹除了罪责?被你害死的百姓、破灭的家庭,谁又为他们说理?汉律有‘反逆’之罪,为大逆之罪,按律当夷三族!父母、妻子、同产皆弃市!” 这话说完,朱留、朱宪都坐不住了,便要出声。 好在陈止跟着话锋一转,又道:“但你毕竟有被胁迫,是以只诛首恶,将你们这几个主谋处斩,以儆效尤!” 朱洪身后的几人一听这个判决,当即都面色煞白,其中一人更是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余下两人也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却偏偏束手无策,只能拿眼去看朱留、朱宪,但见两人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就知不妙,转而将求助的目光落在朱洪身上。 “不可!”朱洪脸色大变,用近乎恳请的声音说道:“太守,您不可如此啊,我当时也是出于无奈,况且这是鲜卑人所为,伤人的则是当城守城,与我何干啊!” “所以鲜卑头领的头已经悬于城门!”陈止看着朱洪,摇头说道:“埋怨当城更是胡闹,吴广书履其守土职责,乃是表率,我若惩戒,以后人人开门献城,代县崩矣!” 第五百七十六章 以陈代王,为幽州之首? 扑通! 听完陈止的话,朱洪竟是一下子跪在地上,风度全无的恳求起来:“太守,您就算不看在我是被逼无奈的份上,也该考虑到我背后的朱家啊,如今代郡局势还未稳固,正是需要团结人心的时候,您若是这时候将我杀了,那朱家之中难免有人心有他念,到时候岂不是危害了大局?” “大局?”陈止看来朱留和朱宪一眼,摇头道:“莫非大局就是用来给你们脱罪用的?在你看来,这为了保护族人性命,给鲜卑人出谋划策,牺牲布衣的性命,大概也是为了大局吧?这大局可以让你们理所应当的牺牲别人,又能让你们理直气壮的为自己的性命求饶,这样的大局,你们自然喜欢了。” 这话说的朱留等人一阵尴尬,又想开口,但陈止不等几人说话,就继续道:“既然你提大局,我就来跟你说大局,两军交战最忌讳的就是赏罚不明,鲜卑袭杀代郡百姓,我杀其领头之人,是让后来者知道,若犯我代郡,兵败则死!而你助纣为虐,卖祖求活,若是人人效仿,国之不国,若不杀你,连国法都不容我!也是以儆效尤,让后来者知晓判族之重!” 朱洪的身子抖动起来,也不求饶的,便不住的磕头。 “这是代郡大局,我再来与你说说朱家大局,”陈止却不停下,说话的时候不在看着朱洪,而是盯着坐于一册的朱留、朱宪,“你以族为借口,想要活命的方法有众多,未必就只有出逼迫百姓的方法,逼迫百姓,想要赚开城门,这就是大逆之罪,此罪当夷三族,而如今你几人认罪,则亲眷族人可活,你不是说之前被逼,是为了救人心切,所以无从选择么?现在一样,你等伏法,则族人可活,牺牲你一命,可否?” “不可……不可……”朱洪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清楚,却兀自辩解着,“太守明鉴,我等认罪,只是身为士族,愿以钱财抵消罪责,愿……” “钱财?这本就是该交上来的,哪里能用来抵罪!”陈止一挥手,便让人过去,要将这朱洪拉下去,而他的话则让朱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 另一边,朱洪一被抓住,便挣扎起来,一副不甘模样,扭动身躯,不愿意就被这么拖拽下去,嘴里兀自喊叫着:“太守!饶命啊!太守!还有匈奴人在境内,若是真杀了我等,人心不稳,如何能够抵挡匈奴?” 即便最后人都被拉到门外了,他的声音依旧还在不断的传进来,门外的陈举等人见了朱洪的这个样子,想到自己等人押送时,此人那副风度翩翩、处变不惊的样子,两相对比,不由叹息,这人平时维持风度简单,可一旦到了生死之时,可就路出真面目了。 堂中,憋了半天的朱留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太守,这朱洪所行,确实丧心病狂,你要治他的罪,也是理所应当的,我朱家定然全力配合,但他说的也有对的地方,当下还有匈奴人窥伺在侧,加上草原上的战乱没有平息,大将军又带兵远征,幽州兵力空虚,很可能被胡人趁虚而入,确实不易多动人心。” “杀了投敌之人,就人心不稳?”陈止放下惊堂木,脸上的肃穆也随之消失,看着朱留似笑非笑,“杀这等人,本就是为了震慑人心,让人不敢效仿,这被动摇的人心,难道不是心里有鬼?退一步而言,他朱洪就是因为有这等认知,所以才有恃无恐,敢投敌卖国,所以今日他才要死!朱家与我约定的很清楚,此事过后,朱洪所为皆要公开,让各家知晓,到时候还要有劳两人多方奔走。” 朱留被陈止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若是再说什么,岂不是就承认自己心里有鬼了?那还得了? 朱宪在旁看着,见状赶紧出言打圆场,说道:“太守放心,这朱洪的事,以后绝对不会出现,此事也给我等提了一个醒,今后必然会全力以赴抵挡胡人。” “你们不要误会了,”陈止却忽然走过来,边走边摇头,“我不是说你们抵挡不了胡人,就活该身死,严格来说,我为代郡太守,守一方民,这该是我的责任,因此实在无法抵挡的时候,当然也有权宜之计、变通之法,但朱洪错就错在,他的变通和权宜是建立在他人牺牲上的,正像其人所言,鲜卑过去也有驱民攻城之法,但这次事端却是他在出谋划策,莫非因为旁人也有错,此人的错责就可以避免了?” “那自是没有这个道理。”朱留也承认这点。 陈止便顺势说道:“所以,两位回去之后,要讲明白,陈某斩他朱洪,是因他诚心叛族,还未胡人筹谋划策,谋害同族,乃至想要破城,这般人物今后有一个,陈某杀一个!”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杀气萦绕,令朱留、朱宪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陈止点点头,收敛了杀气,说道:“好了,当前局势还不够稳,我就不留两位了,而且一切从简,朱洪等人明日午时便就斩首,以通敌判处,不会殃及同族,但他毕竟是第一个,如果还有下一个,陈某就不能保证还为其族留根了!” 朱留、朱宪赶紧告辞,片刻都不想再停留。 等两人一走,看着他们的背影,陈梓走过来对陈止,压低声音说道:“朱家这次虽说配合,但也有无奈之处,是形势所逼,心里未必就服气,今后要有机会,难保不替这朱洪讨回公道,何况太守还要将朱洪那一支的坞堡和钱财收缴上来,这可是触碰了朱家的痛处了,也是其他世家最在意的地方,有一就有二,万一他们都觉得钱财田地被太守觊觎,那今后在和他们打交道、让他们配合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陈止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但若我的谋划顺利,这次战后,便可从这些世家手中得到不少人口、佃农,只要有了人,那做事也就方便了。” 陈梓闻言,感慨道:“这北地世家对佃农、从属、部曲的压榨太过,实在有失公道,若能从他们手中解放一些,那也是这些部曲的服气。” “这话就有些虚伪了,”陈止看着陈梓,笑了起来,“就算他们来到你我名下,不用再如过去一半辛劳,所得甚少,但说到底依旧还是从属和部曲,同样还是对他们压榨,不用说的这么好听,无非是替谁做活罢了,更不涉公道!我将他们招收过来,也不是为了做善事,而是要让他们为我出力的,无需两套评判标准。” 陈梓一怔,跟着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这时,那周傲从旁边走来,说得了当城的消息,杨宋询问是否要回兵代县,说是他在那边也发现了匈奴斥候,担心匈奴会突袭代县。 陈止摇摇头道:“暂无必要,让他安心待在当城,之前是苏辽协助他行军布阵,后面就该让他以兵力为根,震慑怀有异心之人,以配合苏辽掌握当城的局面,另外待我将代县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也要带人去往当城。” 周傲很是意外,不由问道:“您要亲自前往当城?” “不错,未来要护持南边几个城县,那位于最北边的当城就成了重中之重,”陈止看了周傲一眼,“现在是有一个鲜卑部族来了这里,还有匈奴骑兵的踪迹,但未来随着北方草原的势力重新洗牌,类似可薄真部这样的失败者、失意部落,多数都会选择北走漠北,或者南下中原,所以未来代县并不会安宁,对当城的经营,是不可避免的。” 有些话他还没有说尽,当城之地也有矿藏,同样也是陈止渴望之物。 说了几句之后,陈止又交代了些许事来,周傲便转身离开,作为陈止的老部下,更是跟着陈止一路从太乐令走来,从洛阳来到了北地,周傲在陈止这个集团中的地位还是很高的,至少比刘宝、兰洛等人更有地位,影响力也逐步建立起来,所以这代县的很多事都被逐步接手。 他这一走,又忙碌到半夜,才回到住所。 但一进家门,他的那名老管事就过来,说是从洛阳寄来了几封信。 “又寄信来了?”周傲闻言似乎并不意外,显然之前就接过几封了。 老管事说着前行了两步,低语道:“这几封信,绕过了城防,直接是家中送来的。” 周傲一听,这眉头就皱了起来,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如今战时,从各方寄来的信,先要经过陈止麾下负责情报的那些人之手,才能传到各地,但凡事皆有漏洞和意外,周傲作为陈止的心腹,他的家人和仆从,进出城池多数时候不会被严格搜查、盘问,于是只要有心,就可绕过城防,直接将信件带来。 但话说回来,既是心腹,自然也不用做这隐蔽之事。 “这信既然送来了,就该先让太守那边过目,怎么能行此事?”周傲将信拿过来,就要转身上交。 老管事却劝道:“君之言,乃是忠心之语,然信已至此,不如看过再送,以君在太守心中地位,这也不过就是个行事。” 周傲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就看了一眼信封,发现是两份来自洛阳故友,一封乃是同僚董绪所书,还有一封居然是嵇法寄来的。 “这可奇了!” 嘀咕一句,周傲习惯性的打开了董绪那封信,结果只看了几句,就悚然一惊。 “朝中有人想让太守,取王浚而为幽州刺史?” 第五百七十七章 以州为饵,驱虎吞狼! 董绪和周傲一样,过去都是陈止的部署,而且都是从陈止为太乐令的时候,就跟着陈止了。 后来陈止从太乐令升任秘书省的秘书监,这董绪也和周傲一样相随过来,如今还在秘书省担任着秘书丞一职。 之前无论是苏辽入京,还是陈止要打探京城的消息、情报,董绪都是其中的关键一点,时常会给陈止送来重要情报。 不过在私底下,董绪还和周傲保持着联系,两边的通信较为频繁,因为周傲在离开的时候,还拜托董绪帮忙照看家小。 另一方面,董绪的信中,还时常提及一些消息,这些消息是他借用职务之便,从那些造访秘书省的诸公那里听来的。 一般来说,涉及到北地和陈止的消息,董绪会直接寄给陈止,而与陈止关系不大的,涉及到寒门政策之类的问题,就会只告诉周傲,几乎成了惯例。 但这一次却有些不同了。 “太守有可能成为刺史?这不是升官么?这是好事啊,为何董绪特意标注是告知于我?这事可是涉及到太守了,为何不与之通报,独独是给我寄过来,还特意嘱托了送心的家丁,要在路上藏好,不要被人搜了去,直至亲自交给我的管事或者我的手上。” 眉头紧皱,周傲意识到这里面怕是涉及到不小的问题,背后必有蹊跷。 新汉的太守,固然是权柄众多,而边疆太守甚至还有领兵的权力,军政不能说一把抓,但至少掌握了大半,权力很大,比如那正在并州境内抵抗的刘琨,其实也就是一方太守,但靠着他在太守时累积的资源和人脉,在匈奴反叛、吞并并州后,尚足以拉起一支队伍,抵抗到现在。 不过太守的权柄再大,也是大不过刺史的。 刺史,在新汉的官僚体制内,算是一个分水岭了, 一个直观的比较,就是当初在徐州,那位徐州刺史张初,因为个人的好恶,以及考虑到天灾人祸的元素,可以直接建议,将一州的治所从北边搬迁到南边。 这里面固然有张初世家出身的原因,但同样也是刺史权柄的体现,更不要说这幽州的刺史王浚了。 边疆之地,郡守尚且有领兵之权,何况是幽州,这幽州经过王浚的经营,加上冀州、青州等地的战乱,和洛阳之间的联系越发微弱,再算上塞外胡人的影响,嫣然成了一个半独立的王国,他作为刺史镇守此地,赫然有了割据之实,更借着边疆战情,抗衡着朝廷的影响力。 甚至于,王浚还以幽州为根基,扩张版图,最后开辟和兼任了平州的刺史之职,只是看这些,就足以知道这刺史,尤其是幽州刺史的权力和影响力有多大! “如果朝廷上真的有人,想让太守为幽州刺史,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太守现在不还在担心幽州刺史王浚,会在战后和他翻脸,让代郡陷入困境么?若是一跃而成幽州刺史,那还用担心什么?别说代郡了,其他几个郡县也尽在掌握,又哪里还需担心王浚的报复和打压?” 周傲这般想着,心里不由跃跃欲试,他为陈止心腹,跟随陈止一路过来,也渐渐在代郡有了些影响力,如果陈止能更上一层楼,他当然也是水涨船高,是最得利的那一批人之一。 不过,周傲到底是在都城混过的,知道一件事不能光看好处,还要看到阻力,以及得罪多少势力,影响多少人的利益。 “嗯,王浚肯定不会轻易让位,这就是和他直接冲突了,但只要朝廷愿意支持太守,那可就好办了,王浚再怎么嚣张,不也要靠着边疆战事作为借口,和朝廷讨价还价,同时蒙蔽朝中诸公,以争取辗转腾挪的空间么?只要朝廷,嗯?” 他这边想着想着,继续往下面看了过去,顿时吃了一惊,终于明白为何董绪要这么神秘的,私底下告诉自己了。 “这想让太守为刺史的想法,居然是那个张应提出来的,为的居然是驱虎吞狼,顺便将太仆和杨家也牵扯进去,想要让两家和王浚相互消耗,所以朝廷上,不会提供任何的帮助,只会给太守一个名头!这简直是要将太守,架在火上烤啊!” 张应和陈止的恩怨不必赘述,此人在当政之后的头几件事,就有将陈止支出去这事,陈止出都城、北上此地为郡守,就有此人的关系。 “原来是皇上和广汉王要回京城,那位江都王赶到了威胁,于是想要做成一点事,被张应抓住了心思,以北地战乱为契机,又联系到王浚势大,朝中多有忌讳,于是提到了这件事,可以说让太守为刺史,只是其中的一环,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诸多提议。” 只是看着董绪的简述,周傲就能察觉到其中缘故。 “这坐镇中央、执掌阴阳的尚书令,果然厉害啊,三言两语之间,既可以为政,又能打压政敌,他们的这个谈论,是在东苑书阁中进行的,所以才让董绪有所发现,而董绪之所以先告诉我,再让我斟酌一下,再决定是否告知太守,就说明董绪也觉得太守这次遭遇了危机,未必能挺过去,不看好太守么?” 将董绪的书信放好,周傲陷入了沉思,心里着实难以决定,是否要告知陈止,于情于理而言,他都该将这事说了,可即便说了,眼下看来也不见得能有多大改变。 “太守与皇上关系不错,但听这信里面的意思,那位江都王是打算在皇上回宫前,把这件事定下来,到时候就算暂时不发,也只是时间问题,想来真正掌握朝政的广汉王,还是会给江都王这个面子的,太守便是想皇上建议,这事被压下去了,但总归会被王浚知道,到时候王浚担心太守谋夺其位,而太守反倒没了名正言顺的朝廷之令,说不定情况更糟!” 想着想着,他越发苦恼起来,便又拆开另外一封信。 这信是他的友人所写,那人如今在江南为官,听说不日就要被调动到京城了,过去与周傲的信件往来虽不频繁,但也不绝。 这信打开,先是叙旧,随后话锋一转,提到了自己要往京城为官,还有一二建议的名额,若是需要,可以帮周傲调动回来。 周傲越看,这眉头越是紧锁,那信上写的倒也直白 “陈太守过去名声过人,世人皆知,我于江南也曾听闻,然世事变迁,而今其人得罪当朝尚书,又因佛评之事,不喜于江都王,周君随之北上,本欲成就一番功业,再归朝堂,然北地有王浚专权,有匈奴觊觎,今又有鲜卑战乱,代郡疲敝,非作为之地也,吾见君叔父,得其所托,为君在京城重谋差事,固比不上过往,但总好过在边疆朝不保夕,望周君思之虑之,以作答复。” 说白了,他的这位好友,也不看好陈止当下的局面。 这也正常,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或许陈止挺过去,就是另外局面,可又有几人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尤其是周傲这样的,好不容易复起,有了点盼头,却因陈止之故远离京城,如果最后因此前途暗淡,那可是真的一蹶不振了。 “可若无太守,我当初不过一混吃等死之徒,在衙门中白白耗费光阴,便是最后沉沦,也不过就是这般罢了。” 摇了摇头,周傲又打开另外一封友人之信,此人却不为官,而是一方富庶,名下良田众多,这封信写来,就是单纯叙旧,但字里行间中,依旧能看出规劝之意,但却是劝他辞官归家,也做个富家翁,远离政治旋涡的。 他这个友人的家,位于江南之地,信中就提及,说是江南也有不宁,有世家观北地、蜀地之乱,不满于朝廷对江南大肆征税,以贴补北方、西南,是以蠢蠢欲动,未来朝堂或许要越发动乱,还是尽早脱离,明哲保身。 周傲看着,却是苦笑起来,不由摇头道:“宫保却是糊涂了,若真是江南生变,朝廷混乱,别说如他一样在一地修养,就是走到天涯海角,又如何能独善其身?此吾不为也!” 这么想着,他打开了最后那封书信,也就是嵇法所书。 嵇法的来信,周傲是最意外的,他和这位世家之后的关系并不算亲近,最多是在公务上有所往来和接触,不知此人为何要写信给自己,还要避讳陈止,让家丁直接带来。 不过,看了几眼之后,周傲的眼皮子不由就跳了起来。 “嵇法居然是让我劝太守,主动退让,辞官归隐一段时日,用以避祸!” 原来,嵇法也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张应等人的谋划,而且比董绪知道的还要全面,据他所说,京城有不止一批人,想要怂恿陈止与王浚相争,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这里面,有的人是想要借刀杀人,以王浚压陈止,有的则是看重陈止的背景,又担心王浚借鲜卑之战壮大之后,彻底难治,于是想要以陈止为棋子,撬动北方大势,削弱王浚,为下一步拔除这个北地祸患做准备。 “好嘛,最后又说要招揽我,我什么时候成了香馍馍了!” 看到最后,周傲这心里越发纠结起来。 第五百七十八章 矿显而测,立世之基 周傲一直纠结到第二天,等他赶到衙门,首先碰上的,就是功曹史兰洛的调侃。 “周都尉,昨天不是回去的很早么,又没有在衙门里当差,怎么还熬夜了,你看你这眼睛,血丝蔓延,这可是伤身的,当注意啊。” 周傲听了,苦笑着,含糊说道:“昨日回去,思虑最近之事,一直到深夜,是以精力不济。” 兰洛笑道:“不亏是太守亲近之人,这办事就是用心,我昨日回去,就与内人斟饮了,可没有你这般心烦。” 周傲便夸其人颇为惬意,方为我辈向往。 兰洛也自得意,点点头就走了。 等人一走,周傲再看周遭同僚与从属,便注意到这衙门中的紧张气氛,不知不觉中,居然就消散了许多。 以兰洛为例,陈止初来的时候,此人也曾有微言,后来更是有几分波折,与陈止团队之间的融合,一直有着隔阂,后来又有这北疆战乱的波及,整个代郡,从上到下都近乎心惊胆战,兰洛也不例外,早就成了惊弓之鸟,之前要是碰到周傲,双方最多点头示意,哪里会有这种轻松的言语? “破了鲜卑人后,太守又有诸多手段,平息了城中的几次冲突,更是警告几家,震慑大族,令城中安宁许多,所以这些世家士人都觉得太守足以守住代郡,便不像原来那般担心,同时更是有所归心。” 周傲自是明白里面的缘故,于是这心里便更加难以抉择了。 先前的四封信,有昔日同僚的警告,又有亲近友人的忠告,甚至还有过去只有泛泛之交的大族上官,向他抛出橄榄枝,这心里难免就略有动摇。 其实,单纯看当前的代郡局势,周傲也会信心满满,充满了干劲,但偏偏昨日的几封信,恰恰证实了,在那背后的朝廷中,正酝酿着一场新的危机。 这个危机也是以陈止为核心的、影响深远,和北疆战局比起来,似乎不见腥风血雨,不见金戈铁马,但其实更为凶险,一个不好,就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这样的情况下,纵是周傲也难免心有嘀咕,不过他既然敢放弃洛阳的根基,跟着陈止来到这里,这意志上自是非同凡响,走着走着,已经慢慢有了想法。 这时,郡丞刘宝从前面走来,见了周傲,就走来说道:“周都尉,太守正找你呢。” “正好,我也有事要禀报太守。”周傲一听,便跟着刘宝走了过去。 陈止并不在平常处理公务的地方,而是在衙门后面的一间厢房中。 两人抵达之后,刘宝先去敲门,进去通报了一句后,周傲紧跟着就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摆设普通,不过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有袅袅青烟在其中飘荡,顺势看过去,能见到桌上摆着一座小香炉。 桌子的两边坐着两人,正是陈止与葛洪的弟子、侄子葛禄。 见周傲进来,陈止微微点头,指了指旁边的一张胡椅,让周傲先坐下来,听两人讲话,而刘宝则在问候之后,就先离去,他手上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周傲坐下来,没有多说什么,屏息静气,静静的听着陈止与葛禄的交谈。 对于葛禄这个人,周傲其实了解的不多,但对葛禄背后的葛洪,他却是闻名已久,所以连带着也颇为尊敬葛禄,同时他还知道,不久之前,陈止还交给了葛禄一个任务,让他带着几人,外出探查矿藏。 这个消息,陈止并没有刻意封锁,但最初探查的人,到底是知道朝廷的盐铁之政,所以行事的时候颇为小心,并没有大规模的扩散。 不过,既然是探矿,又是在代县的范围内,有的时候难免要动用人力物力,乃至调动些许器械,时间长了,在官僚圈子里,就不算什么隐秘了。 只不过前阵子因为战乱波及,又有鲜卑部族的入侵,城池内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因此也没有人太过关注,周傲也是一样,但现在一听,却意识到陈止对此似乎颇为看重。 那葛禄并不客套,喝了口茶水,就直入正题道:“太守,这代县的确埋藏着诸多矿藏,主要便是煤矿,也伴生不少铁矿,若是立足于此,加以开采,足以成一大矿,但问题也来了。” 陈止就道:“道长但说无妨,当时让几位去探矿的时候,我就说的很清楚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提,我会一一安排妥当。” “那贫道就不客气了,”葛禄笑了笑,嘴上这么说,但看他的意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客气,“我听说太守手上有墨者传人,不如划分一人过来与我,也好让他循着矿藏脉络,画下方圆图,并度量其内。” 陈止点点头,直接道:“这是应有之事,等会我就会安排。” 葛禄笑道:“这就好了,之前太守交给我的几个人,里面就有擅长测度之人,而且也曾画过图,只是并不精确,有他再旁测度,再让墨者记述,则无虑也!” 新汉承袭两汉度量之准,《律历志》上记载:“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广,度之九十分,黄钟之长。一为十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 而汉代采矿,经过千多年的发展,自然有一套成熟的体系,而测量就是重中之重,《九章算术》中,就有测山高和测井深的例题,而且这个时候的人,已经能利用全等、相似三角形的相等、比例进行间接测量,从而辅助井矿的建设。 一个想要长久运行、并且相对安全的矿场,地形图、结构图和分布图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又有什么人,比墨家换人更擅长这个呢? 得到了陈止的承诺之后,葛禄很是满意,这次探矿他同样很感兴趣,既可以付诸所学,又能对陈止有所帮助,体现自身价值,所以这是一个十分让人愉快的任务,随说过程有些苦,但总苦不过他给葛洪当守炉童子的那几年。 更不要受,陈止交给他们的那张奇特符篆,更是玄妙非常,让葛禄很是在意。 实际上,这次探矿并不会十分顺利,就算陈止有着后世记忆,但毕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也不知道那矿藏埋了多深,靠着经验寻找起来,自然要耗时耗力。 以葛禄所学,在他看来,如果陈止说的是真的,代郡周围真有矿藏,按着他们的人手和找法,怎么也得花个两三年,运气差一点,三五年都不意外。 但这个速度,在葛禄看来已经算快的了,毕竟过去几百年、上千年也无人察觉此地矿藏,你能在十年之内找到,怎么能说是慢? 不过,事实证明,在动用陈止交给他的那张符箓之后,整个过程就被迅速压缩了,靠着那符箓的指引,居然短短几日时间,便找到了矿藏痕迹。 在代郡上下都因为鲜卑人的入侵而惊慌之际,葛禄所率领的这支探矿小分队,却是进境神速,接连取得重要成果,最终促成了葛禄和陈止的这一次会面。 但真正让葛禄在一起的,其实还是那张指引他们的符篆,在他看来,这东西太过神奇,若能学得其中奥秘,未来道家丹学,必可大放异彩! 只是,他虽然有心询问,却也知道这种东西,大概涉及到道统传承,不是亲近之人、入室弟子,怕是不好询问,不然就是坏了江湖规矩,所以一直忍着,哪怕见了陈止也没有问出来。 所以想了想,他还是决定按下念头,先把当下的事处理好了,和陈止亲近几分,再试探一二,另外也要将这事告知南边的葛洪,看看自己的这位老师,有没有什么建议。 于是,他接下来便大概叙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按照葛禄的意思,代县的矿藏可以利用井渠法来开凿,以井下相通行水的方式,加快施工进度,还可以改善通风和采光条件。 “不过,这个方法不是我提出来的,而是那几位有采矿经验的帮手,发现有河经过周围,经过商量之后得出的结论。” 等葛禄这一番话说完,陈止就点头道:“好,这方面就让行家去探讨,但必须要确保可行。” 葛禄又道:“还有个主要问题,无论是建立矿井,还是未来正式开凿,都得有人手,这矿工的人选,太守是否准备招募?又或者从武丁中遴选?我听说您已召集了代郡世家大族的武丁。” “矿工乃凶险之活,而且在深井下工作,与潮湿相伴,往往留下病根,岂能动用武丁?”陈止摇了摇头,随后便道:“不过,人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千多人,随后这人数会越来越多,不愁不够用。” 葛禄闻言,心中一动,随即点头道:“那就好。” 陈止然后看向周傲,笑道:“吴屈,让你久等了,喊你过来,是让你安排些人手,跟着葛道长过去,护卫他们的安全,同时要有什么力气活,就先顶上,当然,前提是注意安全。” 周傲自是满口应下来。 随后,葛禄便就告辞,陈止将他送出去之后,回来到周傲边上坐下,笑问:“你有什么要跟我说么?我看你的样子,似是有心事。” 第五百七十九章 将计就计,顺势而为 “刺史么,好大的位子。”听完周傲的一番讲解之后,陈止沉吟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周傲到底还是将事情告知了陈止,这样也等于是表明了自己的心态,其人之意无疑清楚了许多。 陈止当然看得出来这背后的意义,但他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承诺什么,只是记在了心里,同时他亦明白,周傲眼下最担心的是什么事。 “驱虎吞狼之策,但我却不是那只老虎。”陈止看着周傲,轻轻摇头,“在这个定计之人的角度来看,我不过就是偏居于北疆之地的一个太守,还是从属于王浚,无论是论权势、影响力,又或者干脆就是比地盘和兵力,都远远不如王浚,有什么资格做这条老虎?所以他看重的,是我背后的势力,我不过就是一个引子、一个楔子。” “太守,我觉得这计谋他们未必施行,”周傲呐呐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这般言语,“况且就算是施行了,有朝廷之令在,王浚未必就敢违抗,这样太守您名正言顺的坐上刺史的位置,再缓缓图之,他王浚毕竟还有一个平州刺史的名号……” “平州比之幽州,可是差距太多了,而且其中近乎一半的土地,都有鲜卑人驻扎,是官府的人和鲜卑部族共治,而鲜卑人的势力还要大一些,王浚也是靠着幽州这边的势力,才能稳压鲜卑人一头,从而将他们拉上战车,成为自己的从属力量,让他放弃幽州,就等于是断了他控制鲜卑人的根,反而要其仰其鼻息,根本就不现实。” 陈止摇了摇头,说了幽州、平州之分,跟着又道:“况且,王浚根本不可能放弃幽州,之前有太守不服其令,最终就被驱逐,而空出来的位置,朝廷想要安插人手,也被他左右阻挠,若非如此,我亦无从得这太守之位,况且这北疆战事,他谋划许久,一旦成功,便可称霸北方,俯视草原,将几部鲜卑训话,从而势力大增,到时候这幽州更是重中之重,又有这般势力,怎么可能低头?” 周傲也懂得这个道理,顿时满面愁容。 陈止见了,却笑道:“朝廷之所以有人提出这番计谋,就是担心王浚尾大不掉,说不定,现在朝中还有人巴不得王浚外战势力,损兵折将,乃至割地赔款,如此一来,就是削弱了王浚,更坏了他的名声,动摇了他的根基。” 周傲也叹了口气,道:“年轻的时候,偶尔听闻大汉与胡人交战,有所失利,或者听说在边疆之地有什么妥协,总觉得是诸公软弱,不知大汉之强,如今再知道,其中有诸多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随即他看了陈止一眼:“但现在要怎么办?提前与朝廷人说清楚?” “这事都还没正式成文,和谁去说?”陈止摇摇头,随后却道:“况且,危机当头,这危险中也藏着机遇。” 他顿了顿,才道:“我做太守才多久?半年都不到的时间,若是能得刺史的名号,那这速度真是不敢想象,如果要正常晋升,就算背景惊人的,想从太守到刺史,最少也得三年,寻常官员,更要最少做满六年,再去京城做一两年京官,积累资历和人脉,然后才能转而为一州刺史,我若能得朝廷之令,那真是省却了无数波折,更节省了时间!” 刺史之位,封疆大吏,整个新汉王朝的州,满打满算也才十几个,这刺史也就只有十几人,就算加上西域长史府等地,人数撑死不过二十。 能为刺史的,多数年岁都不小,经过了一轮宦海沉浮,又或者是背景通天,年岁不大就为一方封疆,但即便是后者,往往也要三十岁往上了,否则没有相应的阅历和能力,就算为高位,也镇不住下面的人,只能被人架空,成一傀儡,这位子坐的也就毫无意义。 “刺史这个位子,想要快速坐上去,是很难的,以我的资历,寻常时候被提出来,就算有皇上支持,也会有很多人跳出来反对,不愿意让我掌此大权,那其中最激烈的、或者说最坚定的,必然就是张应,但若是按着这驱虎吞狼之计,那情况就要翻转,反而是亲我者不快,而仇我者力推,而且就算是那些老成持重之的大臣、公卿,也不会太过反对,因为他们很清楚,我并非关键,也无从得权,反而要激化了和王浚的矛盾。” 周傲忍不住道:“他们就不怕逼反了王浚?” 陈止摇头道:“若是能逼反王浚,王浚早就反了,而对王浚来说,将我按下去,让我丧失资格,他再来收拾残局,比之翻盘、撕破脸,要好太多了,当然,最好的选择,是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但既然连嵇法都有消息,那就说明这事是八、九不离十了,但最大的可能,却是透露出消息,但不下达实质命令,从而让我与王浚敌对,却又不让王浚走到非反不可的地步,留有余地。” 周傲顿时急了起来,不有道:“那可如何是好?岂不是无从避免了?” “莫慌,”陈止摆摆手,“忘了我之前说的前提了么,如果王浚这次草原之战失利,其威望就要受损,再加上我与他的实力对比,如果能够接近,或者与之对峙,那朝廷诸公便会将这个消息变成真实的命令了。” “让王浚草原之战失利?这可能么?”周傲可是一点都不乐观,所谓的草原之战,在周傲的眼中,其实就是王浚带着一堆人,碾压慕容部,想要失利,无意于天方夜谭。 “事在人为,也只能这般想了,”陈止却不见慌乱,“况且,这本就是时间问题,就算没有这个计谋,以当前局势来看,王浚在战后也是要来对付我的,不过你们其实不必相随,若是觉得此战凶险,其实也可离去。” “太守说这话,就是看不起我周傲了,”周傲摇摇头,随即说道:“我若是害怕,当初就不会离开洛阳,况且若是一帆风顺的仕途,恐怕也不见得能有前途,今日太守若是能熬过此事,了就成封疆大吏,难道还能少得了我的好处?” 陈止闻言笑了起来,拍了拍周傲的肩膀,没有说话。 等送走了周傲,陈止回到屋里,脸上的笑容消失,露出了凝重之色。 “这还真是一场危局,不过确实也是机会,如果能成,省去诸多时间,而且赶紧朝堂之上的风向有些不对,似乎那位江都王有了其他心思,希望是我多想了吧,否则这后果,当真难料,嗯,这些事太远了,我就算想通了也改变不了,还是先考虑眼前之事吧。” 想着想着,他回到桌前,拿起纸笔,写下了几个名字。 “矿藏已经找到了,那下一步就是冶炼了,这方面有需要许多技术,必须尽快整理出来,现在知道了朝廷那边的一些谋划,原来的计划也可以加速了,倒是能省去不少时间,另一边就是关于财源,这部分也得尽快提上日程了,除此之外,拓跋鲜卑那边的联系,以及应对接下来的小股部族,嗯,这些小部族正好是练兵的好材料……” 想着想着,陈止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抹笑容。 “慕容部那边的局势,已经由不得慕容廆犹豫了,若能成功,那王浚最近要头疼了,不知鲍先生何时能脱困出来,想来不会太久了。” ……………… “几日以来,不断攻伐,我等将士亦是损伤不小啊。” 慕容棘城之中,议事大厅之内,众多慕容一族的将领们正在慕容廆的面前诉苦,这些人的里面,有近半数身上都带着伤势,就连慕容廆的儿子慕容皝的脸上都带着一道伤痕。 “诸位兄弟,我知道难处,但这几天鏖战,你们也该看出来,外面那群人在攻城上根本就不在行,再加上我等准备充分,再坚持一些时日是没有问题的,很快就能展开正式的反攻!” 等听完一轮抱怨,慕容廆站起身来,情真意切的对众人这般说着。 众将里面边有人窃窃私语,此时人群中的慕容皝出声道:“敌军士气低落,之前我率兵出城,冲击敌阵,与兄长里应外合,差点就将那宇文廉间屈斩于马上,若非他那亲卫拼死救护,此人已经授首,便是如此,一样中箭,今日就不见其身影,必在营帐中养伤不出,可见他们并非不可战胜!” 他这话一说,众人却不好说什么了,几日守城,慕容廆几个儿子,要么冲出去,要么亲领军,杀进杀出,身先士卒,旁人实在无话可说。 顺着儿子的话,慕容廆又安抚了几句,送走众人后,顿时愁眉不展。 “哪里能有援军,而今兵马越打越少,纵然每次有所斩获,那又有何用?”这么想着,他让人出去,将何经找来。 何经一见他,就满脸凝重的说道:“大单于,局势不妙,我看几位将领也快看出端倪了,怕是已经有人和城外联络了。” 慕容廆叹息道:“我何尝不知,但却不好深究,否则怕是下面的人要一哄而散了。” 何经迟疑了一下,说道:“为今之计,还是按陈止所言为之,反正前面也算从其人之计,他的那些要求虽有苛刻之处,但总要保住了部族,才有后话!” 第五百八十章 陈计有所需 见慕容廆没有回应,何经继续道:“我观敌阵,确如陈止所料,宇文与段部之间泾渭分明,又有高句丽游离在外,或有可为之处,不如便依计而行,迟了,等王浚的兵马来齐,大势去矣!” 慕容廆沉默片刻,点头说道:“我并非不想从之,实不相瞒,陈太守的这番计谋,与我原本的打算,算是不谋而合,只是比之我的谋划,更为具体、细致,也更加清晰,从而方便执行,先前的诸多布局、交战,也是为了此计能够顺利实施,但此人可不是平白好心,而是有所图谋的,依照他的计谋行事,那事后他定会派人找上门来,让我依照你和他的承诺而行,我为单于,总不好抵赖。” 何经仿佛没有听到后面的几句,只是道:“我亦知大单于之用意,单于以诸子与将领领兵,多攻段部而疏漏宇文,破敌军辎重,多选高句丽之物,乃放鲜卑之众,也是在铺垫此事。” “还是你看得清楚,诸多将领都有很多看不透局面,”慕容廆点头称赞,也略过之前话题,“其实多袭高句丽之后勤补给,亦是因此族最不重视,而且游离于外,不被其他三方看重,支援不多,因而才能屡屡得手。” 何经便道:“既然如此,那属下觉得这铺垫的也差不多了,可以动手了,迟则生变,王浚的大军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而今诸联军中,已有嫌隙,正可一鼓作气而破之,若是继续拖延下去,等王浚兵来,他们士气大振,先前的诸多谋划,也都会尽数被压下。” 他说到这里,见慕容廆的脸上,还有又浮现出一丝迟疑和犹豫,就继续道:“当今围城多日,我慕容以一族之力,而抗四家联军,不仅不落下风,尚能领军冲阵,与敌互有胜负,与之对峙,这般战力堪称东北、塞外第一!但刚不可久,先前的几场胜利,让城中浮动之心皆稳固下来,但如果持续的时间太长,那必有复起,然城中之人之心尚可稳固,但诸将领之心已有疑惑,大单于要等最佳时机,但其他将领却未必能沉得住气。” 慕容廆听了,不由暗暗点头,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刚才与众人议事之时,便发现很多人已经有些心浮气躁,或者说被围困的越发担忧了。 这也是正常的,哪怕慕容部再怎么获胜,击退联军攻势,维持城墙不坠,但依旧没有改变被围困的大势。 外面的敌军可以不断被击退、被击败,哪怕三次、四次、十次,却依旧不用担心会被击败,但城中的慕容部,只要一次没有守住,那就要彻底败亡,所以慕容部的接连胜利,除了能给众人带来精神上的慰藉,让城中的族人精神振奋,不至于崩溃混乱之外,最大的作用,大概就是让城外的敌军越发浮躁了。 但作为领兵的将领,慕容部的那些将领们,却意识到,虽然几场冲击战,慕容部都取得了胜利,但同样折损了人马,哪怕比敌人折损的少,但敌军是多少人马? 接近十五万人! 慕容部才有多少人? 哪怕是将各地的兵马都集中之后,连带着把城里的壮年族人都算上,也不足四万人,而且战斗力还不能保证。 真正的精锐之兵,能战胜敌军的兵马,也只在一万左右。 一万对十五万,哪怕一换十,也一样耗不起,更何况同为鲜卑族,哪怕慕容部战力更高,也根本达不到以一敌十的地步,能一换三、一换四,已是非常惊人的战力了。 但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慕容部一直在胜利,但人数越来越少,力量越来越弱,即便城池不会陷落,但反击的力量很快就会消失,到时候只能固守,哪怕是冬天降临,慕容部也无力回天了。 这些大势上的变迁和发展,城中族人看不到,但领军的将领们,却心知肚明,所以他们也越发浮躁。 “这样的情况下,越早反击,尤其是在王浚的人马还未来之前反击,瓦解了联军的攻势,才能保住棘城,而保住了棘城,就保住了部族元气,而联军中的鲜卑部族便失了其志,更无威严可言,此消彼长,未来就是我等反过去,将其他几部鲜卑吞并了!” 何经先是画了一个大饼,但紧接着就用过去的事来说话了:“其实当下的局面,就和最初开战相似,开战之前咱们部族也没有做好准备,但提前引起战端,就使得宇文部和段部他们的战争准备也没有做好,同样延迟了王浚的进军,否则等咱们做好了准备,提防亦然,王浚带兵直接围城,我等更无幸理,正是一步快,步步快,眼下也不可迟疑了!” 慕容廆听到这里,总算是下定了决心,他重重点头,脸上露出了坚毅之色,对何经道:“好,你去将诸将再召集过来,我与他们说清楚此事吧!” 当诸慕容将领再次来到议事厅的时候,脸上还都带着疑惑和不解,因为他们离开还没多久,就被再次叫回来了,如果有什么话要说,慕容廆不是该在刚才就都说清楚了么? 不过,等众人齐聚,听了慕容廆的一句话,便震的心神震荡,让他们将其他想法都抛之脑后了。 “我决定彻底瓦解联军攻势,诸位领好兵马,待我命令一下,就领军出击,将敌军驱离,解围大棘!” 简单的一句话,登时就让众多将领有些吃不消了,因为这话看似简单,但蕴含的信息量委实太大了。 就有将领试探性的问道:“大单于,莫非是援军来了?” 慕容廆摇了摇头。 顿时,又有人忍不住道:“那单于何以有这般信心?” 慕容廆循声看去,见了说话的那人,心里就生出了一个念头。 此人名为学养吉马,并不是他慕容家之人,而是几个联合执政的家族之一出身,先前几次议事,他都有开口发言,询问的也多是关键之策,本来还没有什么,但现在一听,我慕容廆的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生起了一丝警惕。 不过,慕容廆表面还是不动声色,笑道:“如今的战局,我在战前不是都和你们分析过了么?又有那位陈太守的三策为凭,眼下这城外的战况,可曾有出入之处?” 众人一听,都纷纷点头。 确实,当下的战局发展,和最初定策的时候,当真是出入不多,这也是众人能坚持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当初定计的时候,便有这方面的考量,眼下正是施行计划的时候!” 那学养吉马又问:“不知这具体要如何施为?可是要集中兵力,突围出去,再回来与敌决战,又或者在其他地方发展,反正咱们本来就时常迁移,何必死守一座城池?咱们又不是那中原人!”他明着是问话,但实际上却是提出建议,想要给出一条战略。 慕容廆则摇头道:“敌军看似势大,但分属四家,其实心不齐,各自牵制,连我儿所带骑兵在外游弋,他们都无法歼灭,这就是突破点所在了,诸位将军守住自己的兵马,等我号令,自不会让你们失望!” 他说的坚定,却又不说出具体的举措,众人难免将信将疑,只是想到战前谋划,不由又有了几分信心。 等人一走,慕容廆又找来何经,说道:“我这些手下里面,肯定有人和城外暗通,不如将计就计,让这内鬼传出一条消息,以助成事,也能弥补准备不足的缺陷。” 何经闻之,抚掌而笑,口称大善。 慕容廆随后就道:“那便按照陈止的计划施行吧,那王浚军中兵卒的衣衫,这些天收缴了不少,你可以挑选几件,让人洗干净,然后用起来。” 何经则笑着摇头道:“这样反为不美,现在城外的那些王浚兵马,只是先锋,和他的大部在衣着上还有分别,万一被懂行的人看到了,就会发现破绽,好在陈太守在出策的时候,就安排了一些衣衫,让我用马车带了回来,其中不乏有王浚亲兵的装扮,足以以假乱真!” “这陈太守当真不同凡响,若能与他为盟,未来或许真能称霸一方!”慕容廆忍不住称赞起来。 但何经却摇头道:“那位太守与我三策的时候就说了,这三策是让我慕容部用以保全自身的,若他日慕容入寇中原,不光他不会给予帮助,还会领兵痛击!要与这位结盟,恐怕不容易,而且这三策严格来说,乃是我求来的,为此还给予了陈止一些承诺,先前也和大单于您提过了,那些要求……” 慕容廆点头承认道:“他的那些要求里面,有些确实有些颇为苛刻,更涉及到部族的一些民生之事,但若保不住族部,那一切休提,只要挺过来了,那都是可以商量的,你放心,我也懂得诺言的重要性。” 何经闻此言,不由便放下心来。 是夜,那城外联军的斥候,忽然发现有一小队人马,从城南的竹林中走出来,看那装扮赫然是王浚兵马所属,只是这群人却是毫不遮掩的直往棘城的南门而去,沿途不见阻挡 这几天以来,城墙上皆有弓箭手守备,但凡有想要接近之人,都会被乱箭射回来,可这一次那一小队人马,不仅没有被射回来,反而就这么堂而皇之抵达城门,更在大门打开的一条缝隙中,迅速步入其中! 第五百八十一章 四方嫌隙当用间! 重兵围城,反而久战不顺,这城外的四方联军可都正焦急着呢,这斥候、探子派出去不知道有多少,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座城池,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有心人捕捉到。 所以,就在那一小队人马进入了城池之后,不过几息时间,这围成的四方就同一时间都得到了消息。 最早得到消息的,无疑就是王浚的先锋,由都护王昌领军,此人驻扎之后,一直奉行王浚的谋划,围而不打,实在躲不过了,便让麾下兵马出去耀武扬威一番,以堵住鲜卑人的口。 但即便如此,他对于情报还是十分看重的,在棘城的四个门都布置了眼线,并且有着严格的传递网络,再加上这南门,本来就是王昌主围,所以这一小股兵马一露面,他那边就接到了消息,旋即却是疑惑起来。 “从你的描述来看,这领头的几人,分明就市大将军的亲兵打扮,但将军未来,亲兵为何会出现?” 王昌听了回报之后,便在营帐中来回踱步。 当下就有一幕僚上前,分析言道:“或许是慕容的缓兵之计,兴许有所图谋,这大将军的亲兵不会轻易过来,就是来了,也不会不与我等通报。” 又有一人过来说道:“可遣人去往大将军营帐,询问缘故,同时严察那南门动静,看是否还有变化,亦不可排除是大将军的奇谋,将军当静观其变。” 先前那名幕僚也点头道:“不错,大将军的命令,就是让我等观战场之变化,最好让鲜卑相互消耗,如今慕容一族的表现,远超我等预料,与其他几族战得难解难分,正合此意,我等不易轻举妄动!” 随即第二人又道:“也有可能是慕容部的人故作疑兵,是他们找人假扮,为了混交视听,让我等互相猜忌,不过这慕容部除非早有准备,否则不至于能准备好大将军亲兵的装扮,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说明这些人处心积虑,不可不防,不如将其他三方的人马召集过来,说清此事。” “我倒是想要召集他们,可这些人未必敢过来!”王昌说着冷笑起来,“宇文部和段部这两部鲜卑,本来想要提前出手,抢夺好处,为此两家之间还发生过小规模的冲突,为了夺取好处,我等最初出工不出力,他们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久攻不下,就有埋怨我等,被我吃斥责两声,那两边的统帅就不再露面,只是派人过来传话,你说我召集他们过来,能有响应?” 摇了摇头,王昌又道:“至于那高句丽,就更是难说了,此国妄自尊大,不服教化,大将军本就有新将之降服,几次攻打,其国内死伤众多,与我等也算有愁怨,这次之所以应邀,无非是想着免灾罢了,也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当然,他们更担心若是拒绝,就给了大将军借口,待将军平息鲜卑之乱,就调转枪头,将他们拿下,他们时刻担心被谋算,我若召他们的统帅过来,还不知道会被他们误解成什么样,所以你看他们围着的城东,最是松散,无论是慕容翰,还是后面几次,都是从这里冲出去的。”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表现出王昌对整个战场局势的了解,同时也透露出一丝无奈之意。 但了解归了解,无法召集几部,却也要派人去通报一声,同时应对起来。 所以最后,王昌采纳了两名幕僚的意见,一方面加派人手去南门观察,另一方面派出快马,往南边与王浚取得联系。 与此同时,几部鲜卑也同时得到了消息。 对此反应最为剧烈的,无疑就是段部鲜卑了。 这一部鲜卑围困城西,带来了近乎五万人马,首领为段疾陆眷,但这位统帅如今却已秘密南下,与王浚见面了,所以这临时代掌军务的,则是段疾陆眷的弟弟段文鸯。 这段文鸯是个勇猛的性子,本就是段家有名的悍将,所以他一听说有王浚的人马入城了,马上就像是沸腾的热水,便要直奔王昌营中质问一番,好歹让左右之人拦住了。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去找王昌理论的,我只是要问清楚他派人进去是干嘛的!”段文鸯被挡住之后,坐在胡椅上,看着左右部将,“你们也知道,我那大哥现在就在南边,正在和王浚商谈,要兵粮,要兵器,最好还能让那个陈止出来,结果大哥没回来,王浚那边的人,先进了城,到现在也有好一会了,不见人出来,我当然要问个清楚!” “这人应该是王昌派出去的,不是王浚,王浚离着很远呢,就等着看咱们相互消耗,哪里会派人过来添乱?我看啊,可能是王昌有什么打算。” “不对,不对,你们就是见识少,我跟着大单于,去过蓟县,什么没见过?我跟你们讲,那回报来的人说的很清楚,红袍大氅、银边刀鞘,那是什么人用的?是王浚的亲兵,亲兵你们懂不懂?就是护卫在王浚身边的,是王浚心腹中的心腹,你说这样的人来,会是王昌下令?他王昌算什么东西!” “说不定是慕容部的诡计,这段时间以来,慕容部的人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咱们吃的亏还少吗?” “慕容部的人,能事先准备好王浚的亲兵?我举得你是在逗我笑!” …… 段文鸯的话,引得下面的诸多部将一阵喧哗,这些人都是段部鲜卑的大将,他们带领都被兵马,往往都是自己的族人,和中原的组织结构不同,彼此之间并没有明显的从属关系,因而这一吵闹起来,互不相让,整个营帐就好像炸开了锅一样,有几个素有嫌隙的,甚至还有大打出手的证照! 这般局面,吵得段文鸯脑袋一阵大。 “静一静!静一静!” 他不得不抽出腰间的短刀,在身旁的桌子上用力的敲打了几下,这次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呼唤回来。 “我让你们过来,是商讨对策的,没说让你们在这里打架!都给我安静下来!你们先说说,要不要去见王昌……” 段文鸯的话没有说完,外面就有个兵卒进来,说是王昌派了人来,说是有重要事情要通告给段文鸯。 “来得正好,他不派人过来,我都要去找他了!”段文鸯冷笑一声,就说放人进来,但不等王昌派来的人给段文鸯行礼,又有探子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又有什么事了?”段文鸯摆摆手,让王昌派来的那人靠边,随即看向报信人,后者先是看了王昌的人一眼,跟着才说道:“将军,刚才进去城里的汉人又出来了。” 段文鸯登时来了精神,追问起来:“出来了?可是回了自家营寨?” “不是,他们是从北门出去的,带了不少的东西,有几个大箱子,还有牛羊,好像还有珠宝,直奔宇文部的大营而去,已经被宇文部的人放进去!” “岂有此理!”段文鸯一下将短刀插进了桌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和慕容部、宇文部之间,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最后这句话,他是瞪着那个被王昌派来的人说回来的,或者说,是吼出来的。 可怜那人不过是过来传话,在王昌军中也就是一个传令兵,哪里能知道多少,更看不懂局势,又被段文鸯这样的鲜卑将领呵斥,一下子就慌了神,只是说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废物!”段文鸯从座椅上一跃而起,一把将那人推倒,然后对身后的人喊道:“走吧,去看看宇文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可!”人群之中,有一名年龄不小的老人出来阻止,他年龄虽大,但体格健壮,比段文鸯还要高出一个头,像是一座铁塔一般,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宇文部狼子野心,此次攻打慕容,他们几次想要表现成诸部之首,更是对我等不怀好意,如今夜深,岂能轻易涉足他们的营地,既然那些人进去了,明日我们再询问清楚便是,他宇文乞得龟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听了这话,段文鸯也清醒过来,意识到现在过去的危险,不由点点头,重新坐下,冷笑道:“也好,那就派两个人过去质问,我引一军在后,以为策应!”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了王昌派来的那人身上。 突然,又有人来,说是棘城中射出一封信来,说是要呈给段文鸯,后者拿来一看,顿时大怒起来。 “好个王浚!好个宇文家,真个无耻!” 就在这段部营帐中乱作一团之际,那宇文部的驻地中,却也有了变化。 那支做王浚亲兵打扮的小队,从南门入,自北门出,带上了很多的物件,还就是粮草、辎重和牛羊等,数目还不少,就这么直接叩开宇文部的营帐大门,长驱直入。 一边走,一边将这东西就都沿途摆放,将不少宇文部的将领引了出来。 这些人还不明所以,就已经被人热情的问候起来,那来人自称是王浚派来,知道围城的鲜卑部族粮草不足了,特地让他们赶过来分发物资的,其中还有人故作熟稔,与几位将领相谈甚欢,一时之间,这兵营热闹非凡,声音传出去几里,让其他三方皆知。 第五百八十二章 计入宇文,段乱其门 “少将军,有自称王浚使者,自棘城携牛马钱粮至营中,犒赏诸将,皆欢颜,您是否出去看看!” 宇文部族的大帐之中,宇文部这次的统帅、宇文鲜卑逊昵延之子宇文乞得龟,正与手下部将针对王浚人马入棘城一事,正在商谈,正谈到关键时刻,忽然就听到帐子外面一阵喧哗吵杂,正说让人外出打探缘由,就有人过来禀报了兵营中的事来。 宇文乞得龟顿时满脸意外,又听到外面的声音着实不小,不由就走到外面,要一探究竟,等出来之后,就见一名披着红色大氅、手持银边长刀的英武男子走了过来,对他拱了拱手。 此人当真是气度不凡,宇文乞得龟下意识的回礼,随后就听那人说道:“宇文将军,我家大将军得知贵部围困此地多日,耗费了不少粮草,所以特意派遣我等过来,送来补给!此次也是大将军之计谋,那慕容部知道不敌,于是派人与大将军求和,我等此来就是利用此事,从宇文部那便诓骗了一些粮草,都放在下面了,另外宇文部也有封信,让我们转交给您。” 话音落下,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来。 宇文乞得龟拿了信,却没有拆开,而是看着面前的这人,眯起了眼睛,似乎正在审视、思考。 那持刀人就道:”宇文将军若是怀疑我等,也是对的,我家大将军也提了此事,所以交了这块令牌给我。“说着,他又取出了一块令牌。 宇文乞得龟一见令牌,心里的疑惑倒是消除了不少,因为这块令牌他在蓟县的时候,也曾经见过,确实是王浚之物。 那人又道:“大将军大军在后,不日将至,到时定可破了棘城,这情况便是如此,我等还要回去复命,再将将军的命令传给王将军,就先行告辞了。” 由于他说话的时候,是中带有着一股淡淡的味道,此时话一说完,不由分说带着人就往外面走了过去。 宇文乞得龟自然觉得有些不对,便出言要阻拦他们,可就在这个时候,那营帐的外面忽然一阵混乱,就听阵阵马鸣之声,随后是混乱的马蹄声响。 后面负责瞭望的人传讯过来,说是慕容翰又带人过来捣乱了! 随即,整个兵营就为之哗然,那些本来沉积在新得物资喜悦中的将领们,也纷纷回过神来。 宇文乞得龟也顾不上管那持刀男子等人了,吩咐了两人过去拦截,说是将他们请回来,自己就当先找到战马,然后跨刀上马,过去询问情况。 这一番混乱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最后却被告知是虚惊一场,说是慕容翰带病过来,似乎是见宇文部的兵营中准备妥当,中途又退了回去,让这宇文部的人好一阵忙碌。 等宇文乞得龟重新下马,就觉得今晚的事有些不对,便要唤回派去拦截持刀男子等人的兵卒,询问那边的情况。 但这边刚有动作,忽然兵营又是一阵混乱,随后就有人过来告知,说是段部鲜卑那边派了人过来,要有事问询。 “我料定他们也该来了。” 随后,宇文乞得龟就在自己的大帐中,见了段部鲜卑派来的那人。 此人名段波,是段疾陆眷、段文鸯的族弟、从弟,最近在段部鲜卑随王浚征伐的几次战争中崭露头角,现在也领着一路兵马,跟随段疾陆眷兄弟征讨鲜卑,薄有名声。 宇文乞得龟一见此人,便笑道:“怎么,你过来,可是受段疾陆眷指派?”几个鲜卑部族,对彼此之间的事情都很清楚,更何况是近在咫尺的兵营,所以段疾陆眷偷偷南下的事,他宇文乞得龟也很清楚,但这里却故作不知,省的节外生枝。 更何况,围城持续到现在,几部人马都有损伤,鲜卑人打仗,后勤补给不够完善,平时入寇中原抢掠的时候,自不会显得有多少问题,而且他们现在入中原,多数是替王浚打仗,后勤都由王浚负责,他们只管打仗。 所以此时一单独出来围城,这后勤问题就凸显出来了,不光是段部,宇文部也是一样,相比较之下,反而是高句丽的情况最好了。 面对问询,段波却不回答,反而说道:“我刚才从宇文将军你的营中走过,见沿途有兵卒、将领饮酒,又有不少的牛羊之物,不知是从何而来?” “那写东西,是幽州的王大将军派人送给我的,”宇文乞得龟倒也不打算隐瞒,因为他隐隐感觉到问题所在了,“这件事,你可以如实回报给段疾陆眷。” 段波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话,不要说我家少族长,就是我也不会信的,宇文将军你该不会想将这事,都推到之前那些穿着王刺史亲兵服饰的人身上吧?这群人先入棘城,那时候还是空手,等他们出来就带上了大批的牛羊粮草,还都送到你的营帐里面了,这事你如何解释?总不能说,这些东西是王大将军提前放在慕容部,就等着他派人取了,在送到你帐前的吧!” “我虽不知具体原因,但还镇就像你说的这样,”宇文乞得龟知道自己如实诉说,对方恐怕也不会相信,而且越是说,越显得不对劲,所以就转而说道,“那几人我已经让人拦下来了,等他们过来,你问问他们就知道前因后果。” 段波却不言语,做出了等待的样子,但等到后来,却等来了一个消息。 “什么?没拦住那几人,让他们跑了?”宇文乞得龟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就知道不妙,“你们做什么吃的!营中这么多人,还能让他们几个人跑了?” 那回报的人却很委屈,解释道:“当时营中都在抵御慕容翰,咱们一共就四个人,怎么拦得住他们?再说了,他们之前还和几位将领谈笑,又有那位王大将军的名头,您的命令也没正式传达全营,咱们让人过来帮手,根本没人听啊!” “你们!”宇文乞得龟太守指了指那人,一副叹息之色。 段波在旁冷眼旁观,听到这里,便拱拱手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去给我家将军复命了,这便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宇文乞得龟只得看着,他已然知道自己怕是中计了,有心把人拦下来解释,却知道这时候拦人,只能适得其反。 “希望他回去之后,能把我的话全部转达,而段文鸯能看在大局的面上,暂时忍耐,否则的话……” 这个时候,宇文乞得龟反而有些遗憾了,遗憾在段部的兵营中坐镇的不是段疾陆眷,而是那个冲动的段文鸯。 果然,他的担心不是错的,段波回去还没多久,就听兵营外面一阵叫喊声,伴随着阵阵马蹄声。 宇文乞得龟暗叹一声,带着人要亲自走出兵营,与外面过来的人交涉。 但这边刚下了命令,就有人过来阻止,说是太过凶险,虽然两边是联军,但一直在相互提防,彼此之间更有敌意,贸然出面,说不定会有意外。 宇文乞得龟却道:“你当我不知么?只是如今陷入慕容之计中,此计就是看准了我等部族之间隔阂众多,彼此牵制,这一个计谋确实毒辣,乃至接近阳谋了,哪怕我等部族之间,都猜到这可能是个挑拨之策,但问题是这挑拨随时有可能成真,若不能打消各部族的疑心,则联军危矣!” 说到这里,宇文乞得龟却觉得今日之事,当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明明自己一方战有绝对优势,结果从围城开始,就诸多不顺,一直到现在,原本局势不过是对峙,结果一夜之间,似乎局面就要有巨大变化。 这就好像是一个人酒足饭饱、养精蓄锐,要和一个瘦弱之人决战,结果力气还没使出来,就被缠得难以为继,像是陷入到了泥沼之中。 “传闻中,慕容部这一连串的变化,都有那代郡的陈止在背后指点,也不知道真假,听说段部鲜卑为此还特地要和王浚交涉,想要搞清楚此事,若眼下的局面,真的都是陈止出谋划策所致,那这事可就真不能无视了!” 他这边还在想着,又有人过来劝阻道:“将军,你还是不要亲自外出,至少不能出营,您也说了,这几部各怀鬼胎,万一那段部就想着用此为借口,闹将起来,岂非遂了他们的愿?您是想要亲自出面,以示诚意,但他们可未必就是抱着诚信来的!” 听了这话,宇文乞得龟心中叹息一声,知道这就是慕容部想要利用的地方,即便自己也无法避免,因为此人说的不假,万一那段文鸯来此,就不是要分清是非曲直,单纯要来拿住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想着想着,他便让人拿来柱梯,爬到了那营门上的走道上,居高临下的朝外面看了过去。 营外灯火通明,却是有诸多兵马拿着火把,那火光汇聚起来,将宇文部的营门照耀的清清楚楚。 火光和阴影的交界处,一名高大青年骑在马上,冷冷的看过来,不是段文鸯又是何人? 第五百八十三章 计成矣! “宇文乞得龟!你好算计啊!想让我段部鲜卑给你冲锋陷阵,自己却已经和慕容家的人说好了,事后你要拿大头,问没问过我?” 见了营门上方的宇文乞得龟,那段文鸯当即喝骂起来。 宇文乞得龟却摇头道:“段文鸯,如果我真要和他慕容氏联系,要暗中算计你们,那肯定要暗中行事,怎么可能会这么明目张胆,生怕别人不知道?” “那你怎么解释那些物资?”段文鸯冷笑起来,抬起手指了指营门之内,“如今咱们几家的后勤粮草不够,这已经算不得隐秘了,听说你已经有打算,为了节省粮草,准备将一部分兵马撤回去,但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因为有慕容家给你补充!” 宇文乞得龟闻言,这心里就是一阵膈应,心想这段文鸯怎么就说不通呢?都跟你说了,如果真要算计你们,肯定隐秘行事,哪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动动脑子好不好! 想着,他也只能换一种说法道:“我宇文氏与他慕容氏乃是世仇,过去不知道有多少血债,岂是说联合就能联合的?” “世仇?”段文鸯却嗤之以鼻,“就算是世仇,等慕容部彻底臣服,乃至加入你们宇文部的诸家之中,那也就报了仇了,还有什么能比吞并慕容部还能解恨的?” 这人到底还能不能讲通?段疾陆眷人呢?还不回来,怎么能把军队交给这样的人! 心里不住的抱怨着,宇文乞得龟压住的火气,也开始升腾起来了,他毕竟是一族少长,未来很有可能会接替父亲宇文逊昵延,成为宇文部之主,下一任单于,身份地位比之段文鸯只高不低,是看在大局的面子上,才忍气吞声的解释,结果却说不通,那他也就没有必要客气了。 “跟你说了,你又不信,四方联军围城,就算我慕容家有心独吞,那也得看其他各家的反应!这点你都不懂么?” 他冷冷的看着段文鸯,说出这段话来,语气中已经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了。 “你看你看!终于承认了!你果然有这个独吞的心思!”段文鸯却是把手一扬,指着宇文乞得龟道:“你休想如愿!” 宇文乞得龟的心里都快要气炸了,就没见过这么榆木脑袋的人! 到了最后,他干脆说道:“刚才送来牛羊、兵粮的,是王浚派来的人,你要是真想搞清楚,就去让王昌过来,我们当场对峙!” “不耐烦了?被我说中了?”段文鸯忽然摇摇头,随后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来,“你本以为能将我蒙骗,但没想到我早就得知了你的计谋,那城中与你联络的几人,都已经被我知悉,没想到吧,我在城中也是有眼线的!此事,我即刻就会告知高句丽,至于王昌那边,我也要问个清楚!” 见得此景,宇文乞得龟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这段文鸯好说歹说,都说通了。 “中计了!” ……………… “计成矣!” 慕容大棘城的城墙之上,慕容廆、慕容皝、何经等人看着远方,那宇文部兵营前的一片火光,同时松了一口气,彼此对望,都发出了会心的笑容。 “着实没有料到,此计居然这般精妙,而且这么快就能见成效了,”将目光从远方收了回来,慕容廆看着身边的何经和慕容皝,不由笑道:“此次计成,全赖何先生之功也!” 何经却摇头道:“我不过是个传话之人,这般局面都为代郡那位妙算,况且若论功劳,少将军也有功劳,若非他将王浚那块令牌的样式仿造出来,恐怕还要多些波折。” 慕容廆点点头,说着:“陈先生的帮助,我自然谨记在心,他提出来的要求,待这围城劫难一过,我斟酌一下,与部族中的其他几家通个气,便会推动,以酬谢陈先生。”他见何经似乎还要说什么,就摆摆手笑道:“放心,这不是推脱之言,就算其他几家还有顾虑,我也会强行推动此事的,陈止有这般能耐,那自然要与之结交,总好过多个敌人,况且他这次帮助我等,表面看来是为了那几个要求,但背后定然还有其他算计,或许这一场大战过后,他也能得些好处。” 何经听到这里,才轻轻点头。 紧接着,慕容廆又看向慕容皝,笑道:“另外,何先生说的对,这次的计谋,能有这般奇效,与皝儿你的准备也有关系,你怎么就能想到,伪造一块王浚的令牌?有了这块令牌,那些送东西的人,脱身的可能才增长了几分,否则真要是被留下来了,纵使不改大势,也要多谢波折。” 慕容皝就道:“我先前去蓟县求助,想要让王浚网开一面,甚至按着父亲您的吩咐,都愿意效仿段部鲜卑,彻底投靠,乃至更进一步,我为质子,待在蓟县,结果王浚都不答应,他是铁了心的要拿我慕容鲜卑做祭品,来巩固自身地位,进而彻底掌控塞外!” 尽管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而且也已经和慕容廆等人说过一遍了,但再次谈及这件事的时候,慕容皝还是显得有些愤愤不平,他一边说着,一边攥紧了拳头。 慕容廆点点头,表示理解,而且心有同感,只不过他没怎么表现出来。 慕容皝跟着又道:“这还算好的,真正的难关,在我见过王浚之后,他就派人在外监视,又有人把手,不让我轻易离去,我当时就已经意识到,这王浚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就有了逃离蓟县的想法,于是就做着准备,那块令牌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仿造出来,为的是方便沿途通行,我事先就带着一个记性好的仆从,几次与王浚会面都让那人跟在边上,同时装作胸无城府的样子,故作急躁,让王浚放松警惕,最后逃离蓟县,在北上的途中,找了一户人家,将之打造出来。” “还真波折啊。”慕容廆听着,也不由感慨,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听着简单,但里面蕴含着的却是腥风血雨,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行藏,等待慕容皝的,就是牢狱之灾,甚至更糟。 “当时打造,也没料到,还有用上的机会。”慕容皝这边说着,忽然那远方的营门跟前,忽然爆发出一阵鼓噪声响,跟着又有一阵吵闹声传来。 “好了,有了今晚这事,纵然联军还在,也已经貌合神离,彼此堤防,而且以我对段文鸯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吃下这个闷亏的,更不会相信宇文乞得龟的话,而宇文乞得龟也不可能没有提防,这些相互之间的隔阂,在今夜之事的催化下,会变成猜忌的种子,让他们再也难以彼此信任!” 听着远方传来的声响,慕容廆真正松了一口气,随后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至于高句丽,本就不是真心前来,对其他三方都是畏惧和提防,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第一个走的就是他们!” 仿佛为了印证慕容廆的推测一样,等第二天一早,就有斥候和探子来报,说是原本唯独东门的高句丽军,忽然有了很大动静,其后军正在迅速的撤离,有退走的迹象[注]。 所以立刻就有人跑到慕容廆的面前,建议他说:“单于,这是个好机会啊!看高句丽的这个样子,分明是要退军了,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此时他们必无防备,只要咱们现在就出兵,配合慕容翰在外袭杀,定会让高句丽折损大半!” 慕容廆却摇摇头,召集了其他将领过来,才道:“我等以计驱高句丽之兵马,无需追击,高句丽之土远在东边,得之无益,亦难以征服,王浚尚且多次征讨,不得多少好处,何况我等?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解了围城,并顺势给宇文部、段部一个教训!” 说着说着,他忽然雄心大起,整个人意气风发起来:“这一次,咱们不光能解了灾祸,更要借此机会,更上一层,只要破了围,那从今往后,就没有人能按得住咱们慕容部了!” 他的情绪也感染了众人,这诸多降临都是惊骇不已,昨日才说有破敌之策,今日高句丽就退了,这是何等成效? 按着这个趋势,慕容部要是真能靠着自己一家,就逼退四方联军,那先不说威名如何,单纯是此事之后的种种,就足以掀起惊涛骇浪,整个塞外、东北的势力版图都要因此改变! 所以,在慕容廆的豪言壮语中,他们也一并被激起了雄心和情绪,高声叫喊起来,以至于都忽略了几位将领的缺席。 而就在众人高声应和之后不久,就又有人过来通报,说是段部鲜卑那边,其兵马也有了后撤的迹象,似乎也在撤退! 这么一来,东门和西门两边的围堵,居然就这么解除了! 顿时,整个议事厅中看向慕容廆的目光,就都有了变化,眼睛里多了敬畏之色,与此同时,还有不少人想到了这一连串计谋,似乎都有那位远在代郡的太守身影,不由也生出了一丝好奇。 跟着,又有人来请示,要不要追击段部。 慕容廆还是摇头:“如今他们皆有撤兵之念,正是土崩瓦解之时,不可逼迫过甚,否则反而要逼着他们重新联合,我们不要去管段部,这次联军他们动员众多,本身就消耗许多,势力衰减是必然的,留待以后处置,当务之急是认准一家攻之!” 众人闻言,皆明其意。 注:《晋书·卷一百八·载记第八》有围城与退兵记载。 第五百八十四章 鲍氏今日可曾求饶? 就在慕容棘城风云突变,整个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的时候,远在城池南边,一处茂密的丛林之内,正有一支军队正在缓缓前行。 这军队人数众多,前有骑兵,中间是步卒,最后则是一车一车的粮草辎重,一眼看去,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居然看不到头! 走着走着,最前面的传令兵忽然扬起旗帜,后面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人效仿,而看到旗帜的骑兵也好、补兵也罢,还有最后的辎重兵,都纷纷停下了脚步,喘着粗气,就地坐倒,休息起来。 在这一支兵马的中间部分,很快就被搭起来一个简易的棚子,上面是用粗布遮挡,下面则拜访这几张座椅,王浚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段疾陆眷,微微点头,说道:“既然已经说好了,那疾陆眷你就不用担心我会食言,等到了地方,这粮草我会让人给你送去。” 段疾陆眷也点头说道:“大将军的承诺,在草原上没有人不相信,那我就先行一步,在棘城等候大驾,这一次,定要让慕容部彻底破灭!” 说着,其人拱了拱手,转身就走,走的潇洒干脆。 看着其人背影,就连王浚都不得不称赞道:“这段疾陆眷果是人杰,未来他掌管段部鲜卑,当可有所作为!” 站在王浚身边的王赶笑道:“此战过后,无论段部鲜卑,又或者宇文鲜卑,以及其他诸多小部,皆要汇聚在大将军您的麾下,这段疾陆眷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是为大将军冲杀的。” 王浚嘴角翘起,露出一点笑容,跟着收敛,说道:“还不能掉以轻心,这次的围城战,有很多地方颇为蹊跷、古怪,我本意虽是让慕容鲜卑帮着消耗段部、宇文部,但也没有想到会持续这么多天,以至于后续给段部、宇文部准备的手段,都暂时用不上了,他们就已经折损许多,连粮草都要过来找我支援。” 王赶便道:“由此看来,那段疾陆眷说的可能是真的,这次事真有他人插手。” “你是想说陈止吧?”王浚笑着摇了摇头,“他这也算插手?你该不会是信了段疾陆眷的一番说辞了吧,我虽不知道他为何要提及陈止,还要与陈止见面,但所谓的陈氏一计,棘城鏖战,那根本就是一派胡言,若他陈止真有这等能耐,我岂能容他,连鲜卑都不去降服了,第一件事就是先打压他陈止,若不能将他收服,那就驱赶出去。” 话是如此,但王浚说这些的时候,嘴角始终带着笑容,显是单纯的调侃。 但说着说着,他又想到一事,遂问道:“那个姓鲍的,今日可曾有什么话说?有没有求饶?” 一听到这个,王赶的脸色就变了,不由摇头道:“还是那些话,什么天自有其意,不因人变,多为无君无父之言!” 王浚也是露出了一丝苦笑,说道:“之前可没有想到,这人居然这么会蛊惑人心,普通的兵卒看守半天,就能被他说得晕头转向的,回去之后还宣扬他的那一套,逼得人不得不将这些士兵单独关押,反复教化,才能略有好转。” 两人提起来的,当然就是作为陈止使者,被王浚关起来的鲍敬言。 王浚将鲍敬言关起来,可不是出于一时气愤,而是有着自己的考量的,所以有意折辱,先是让他谁在薪柴之中,这几天行军,更是和辎重一同,还有兵卒看押。 但问题就在这里了,这位鲍敬言本就是名士,名士们,在王浚看来,就是那些很有名气、风度的读书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也就是嘴皮子厉害一点,毫无用处。 可等关了这个鲍敬言,他才知道这些名士还真不是好惹的,因为这个鲍敬言他非常喜欢讲述他的那一套学说,而且其人并无架子,连看守他的兵卒他都不放过,这人也不逃、也不闹,就是何人聊天,偏偏这一聊天就要涉及他的那一套东西,而且层出不穷的说法,居然接连将看守他的兵卒给说动了,隐隐成了学生一般。 “这人又不能不看着,但看着又得防止那些兵卒被他说动,”想起鲍敬言,王浚现在就有些头疼,“可这每次派出两个人,很快就要被他说动,比战争里面的减员还要快,实在不行,就得对他用点厉害的手段了。” 王赶听了,就劝道:“鲍敬言到底还是名士,岂能如此对待,大将军将他关起来,已经有些忌讳了,这还是靠着他是陈止的使者,又有不敬之言,如果再弄出事端,传出去于名声无益。” “这个我知道,我只是忍不住说两句,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人和我说话的时候,那可是半点都不客气,也不知道他这名字是怎么取的,敬言敬言……” 这边还在说着,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王浚收摄心思,循声看了过去,居然看到刚刚才潇洒离去的段疾陆眷,居然又回来了,而且步履急切,看上去满脸焦急,先前的那种洒脱和干脆,竟是荡然无存了。 王浚看着奇怪,这人一前一后,一来一回,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正巧在这个时候,这简易棚子的后面,也有一人走了过来,却是王赶的手下,这人来到王赶的身边,附耳低语,话一说完,王赶的脸色就猛然大变! 这个细节,也落入了王浚的眼睛里,他顿时就知道,前线怕是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果然,段疾陆眷一来到,便急切的请求起来:“大将军,请让兵马速速行军,尽早前往棘城围困,否则事情将有变化!” “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浚这个时候表现出统帅的气度,镇定着询问,“段疾陆眷你先不要说,让王赶来说明。” 王赶前行两步,让出身位,让刚才给他耳语的那人上前说明。 “见过大将军!”那人也不止一次经历过阵仗,并不怯场,将事情简单交代了一遍。 “昨夜,慕容行计,有人冒充大将军您的亲兵,入了棘城,令各方存疑,随后这伙人,又以您的名义,带着牛羊、珠宝、粮草等物,去了宇文部的大营,那宇文乞得龟不知有诈,居然收了下来,偏偏段部的段文鸯又得了一封信,上面说宇文与慕容背地里筹谋,有着勾结,此事激怒了段文鸯,双方在宇文大营前对峙,不欢而散。” 听到段文鸯的名字,旁边的段疾陆眷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将牙要的嘎嘣作响。 王浚猛然听闻这些,也意识到不妙了,他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问道:“如今棘城外是个什么情况?” 那人迟疑了一下,看了看王赶,见后人点头之后,才轻声道:“今日早间,那高句丽忽然不告而走,引兵离去,直接撤围了,城中的慕容人没有追击,等到了午时,段部鲜卑也在段文鸯的带领下离开了,现在只剩下宇文部的兵马和王昌将军的先锋军还在围城!王将军特地让人来询问,要如何处置当下的局面!” “如何处置当下的局面?”王浚忽的笑了起来,但这笑容里带着怒意,他等着段疾陆眷,问道:“段疾陆眷,你能否解释一下,为何没有本将军的命令,你们段部鲜卑就擅自撤军了?” 这一次,听出了那话中的寒意,段疾陆眷不敢再怎么造次了,转而压低了声音道:“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您也是知道的,自从将军令下达,我段部就全力而为,为此东奔西走,更是耗费钱粮、人力,去围困棘城,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 “不用说的,好像都是我强迫你们一样,”王浚眯起眼里,话语冰冷,“你们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不用在我这里演戏,你现在就立刻回去,让段文鸯将兵马带回去围困,其他的我也不用多说了。” 段疾陆眷的火气也上来了,忍不住道:“大将军不也有私心么?不然的话,现在你这几万大军,早就该在棘城之外了,若是将军你没有存着让我们相互消耗的心思,如今坐镇城外,指挥调度,哪里还有他慕容氏施展诡计的机会?又怎么会有人中计?” “哦?这事埋怨起本将军来了?”王浚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点寒芒,盯着段疾陆眷,嘿然冷笑。 旁边的王赶见了这一幕,不由叹息起来,心中暗道,不管这是何人谋划,但确实找准了脉络,只看王浚和段疾陆眷的这番对话,就知道表面再怎么融洽,背地里的矛盾却无法消弭,除非一方彻底势弱,这也是王浚推动鲜卑内战的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彻底掌握局势! 蓦地,王浚又道:“行了,说这些都晚了,你先去管住段部的兵马吧!” 那段疾陆眷冷冷看了王浚一眼,不再多说,只是点点头,然后转身就走,这一次同样干脆利落,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王浚却只有冷笑。 王赶则在旁边提醒道:“若是段部鲜卑的兵马回去了,那该给的粮草还是要给的,否则也不可持久,至于高句丽……” 王浚恨声道:“高句丽恐怕就叫不回来了,他们这次出兵,本就有些不情愿,但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给我使绊子,这笔账,我早晚要算回来!” 第五百八十五章 时机将至! 发狠之后,王浚又唤来传令兵,吩咐道:“传讯下去,让军中各部尽快修养,争取半个时辰之后,便再次行军!” 王赶听了却劝道:“自从段疾陆眷来了,带来了棘城几军后勤不足的消息,您就一直催促着兵马急行军,如今连日赶路,兵将都疲惫不已,这里又是密林,我看很多兵卒因为疾行,都已经气喘吁吁了,就算有枝叶遮挡阳光,但烈日当头,还是让不少人汗透衣衫了,不充分休息,这路上有可能得那热症,再病倒一些,可就得不偿失了。” 王浚听得眉头直皱,却没有表现什么。 王赶又继续劝道:“这样急急忙忙的赶过去,又能有什么作用?更不见得能有战力,虽说情况紧急,但兵马才是根本,也不急着一时。” 王浚终于被说通了,他点了点头,随后就道:“那就一个时辰之后再去通报吧,这么长的时间,也差不多够了,歇的时间长了,反而要生疲怠之情,而且再等下去,天色就暗了,今天也就别想再走多远了。” 听得此言,知道王浚已经让步,王赶也不敢在多劝了,点头之后,就要出去安排。 但他这边还没走远,就听王浚在那边说着:“去找两个人,把那个鲍敬言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王赶一听,就知道王浚这是真的怀疑,慕容鲜卑的一连串反击,背后有陈止的原因,是受到了陈止的指点和影响,想要从鲍敬言这边试探一番。 只不过,王赶可不认为事情会那么容易、顺利。 果然,那被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禀报,但没有领着鲍敬言的人,反而是自己回来的。 王浚一看,就很是不快,问道:“人呢?” 那人不敢隐瞒,如是说道:“那鲍先生他说了,说是之前和大将军说好了,要……要让您亲自过去请他,他才会过来,否则的话,就请您把要问的话,找个人传去,他也会让人传回来。” “岂有此理!” 王俊一听,这心里本就有些沸腾的情绪,当即就有炸裂开来的迹象。 “好一个狂徒,让以为他是谁?还敢给我脸色看!?莫非真以为我不敢杀他?” 面对王浚的雷霆之怒,那个传话的人低头不言,战战兢兢的,不敢有半点情绪显露,生恐会殃及池鱼,但他这心里却也在暗自嘀咕,那位鲍先生还真是不怕死,这些话都敢说出来,真当他们大将军是泥捏的啊。 但事实证明,王浚确实不敢将鲍敬言斩了,因为这鲍敬言大大小小一个名士,而他王浚在石林的人看来,却是一武夫,武夫一怒而斩名士,别说王浚现在承受不了,就是他真的荡平了鲜卑,成为名副其实的北方霸主,一样承担不起这个罪名。 要知道,这群士林的人,可是掌握着舆论的,不光能在王浚活着的时候黑他,其人死了,一样能被黑百年,乃至千年! 不到万不得已,王浚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所以发怒过后,他也不让人去传话,却也不再询问,只是冷冷说道:“既然这鲍敬言敬酒不吃、给脸不要脸,那就由着他,我倒要看看他这骨头能有多硬!传令下去,等会再行军,不用给那鲍敬言安排什么车马了,让他跟着兵卒一起走!” 好家伙! 那传话的人点头应下,转身就去安排了,但心里却又嘀咕起来,那位鲍先生看起来身子骨不错,但到底是个文人,跟着兵卒前行,怕不是要散了架了。 等王赶回来,听说了这个处置,顿时哭笑不得,便找到王浚,说道:“何必与鲍敬言一般见识,不见他便是。” 王浚却冷笑道:“这狂生,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信心,总以为我要去求他不成,就得让他吃些苦头!” 见劝说不过,王赶也不再坚持,就说命令已经传达下去了。 时间过去的很快,转眼之间,这队伍就再次启程,而这次鲍敬言果真如同普通兵卒一样,也步行跟随。 开始的时候,他还能跟得上,身边几个兵卒有心相助,都被他拒绝了。 但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鲍敬言就有些撑不住了,步履蹒跚,有些跟不上队伍了,看的身边几个兵卒暗暗焦急。 这几个兵卒,都是被派过来看守和监督他的,但因听了鲍敬言讲学,对他很是佩服,是以有了以下奉上的样子。 “鲍先生,不如让我来背您吧,这路上还远着呢,您现在就受不了了,等会就更麻烦了。” “对啊,鲍先生,还是别撑着了,您不是也说了么,那位陈太守写的文章,说术业有专攻,这行军之事还真不是您擅长的。” “可不是么,还是让我们来搭把手吧。” 听着众人的劝说,鲍敬言笑了起来,说道:“这事,我是不如你们,此事你们是我的老师了,既然你们都不担心被上面问责,那我也不扭扭捏捏了,就有劳几位了,但让人备着行军,那也太过无用了,你们再旁边搭把手就行。” 众人见他同意,纷纷上去相助,几个人一同使劲,让鲍敬言轻松不少,走得也快了起来。 这走着走着,就有一人忍不住道:“鲍先生,刚才大将军派人过来,你何必要那般说话呢?不如干脆就过去见过大将军,万一惹怒了大将军,岂不是对将军不利?” 鲍敬言喘了几口气,才笑道:“你们可不用为自家的大将军担心,他不会就因为我的几句话,就气昏了头,更不会做出过激之事,要是连这点城府和涵养都没有,他哪里能在北地做大!” 他的这番话,可就没有人敢随意接话了,涉及到王浚的威严。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弱弱说道:“如此一来,先生何时才能离开,该不要被一直关着才好……”他见众人都看了过来,才将空着的一只手摆摆,说道:“我自喜欢听先生宣讲,只是咱们到底是兵丁,乃是粗鄙之人,比不得先生尊贵,哪能让先生这么有学问的人,一直待在这里啊?”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就劝着鲍敬言暂时低头,先离开这里再说,毕竟此时的鲍敬言,看着还是风度翩翩,但其实离得近些,都能闻到身上的一股臭味,衣衫也多有污迹被近乎软禁,又跟着军旅一路疾行,这样的情况也是理所应当的。 见众人都为自己担心,鲍敬言反而笑着说道:“你们多虑了,我既然让人那么传话,就有着信心,那位大将军现在还没看清楚局面,等他清楚了,就得来找我了,让我给太守带话。” 听他这么说,众人不好多言。 不过,边上也有那些未曾听过鲍敬言讲学,又或者根本不以为意的,闻言却忍不住嗤笑,觉得这鲍敬言当真可笑,自视甚高不说,还将自己背后的那个太守,给看得太重了。 “大将军身兼两州刺史,又有大军在手,连诸多凶残的胡人见了咱们大将军,都得低头,他陈止不过就是幽州下面一个郡的太守,无论是地盘还是人马,都得听咱们大将军调动,难不成大将军还要去求他?” “可不是么?要不怎么说,这些读书人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分不清虚幻现实,早晚吃亏!” “我倒要看看,这个狂生最后是什么结果!” 任何地方都不缺那些妒忌与好事之人,这些人本身地位不高,但最喜欢看的,就是原本高高在上的人,在他们面前落难、倒霉,往往还会起哄相迎,更何况现在有了上面的授意,他们做起来更是毫无心理负担。 而且这群人说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鲍敬言身边的那群人也能听得清楚,登时就有人怒目而视,但换来的却是更加肆无忌惮的笑声,仿佛能将他们激怒,对这群人而言,是多么开心的事一样。 对此,鲍敬言却只是一笑了之,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而这边的情景,也都被一名传令兵看在眼中,此人快步行走,来到王浚面前,将那边的情形都说了一遍。 王浚随后就道:“行了,鲍敬言那边不用怎么关注,此人闹不出多少事来。”说完,就继续催促着众人赶路。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角落里,一只纸折成的小鸡看在眼中,正是酉鸡折纸,此物是随着鲍敬言的马车一同抵达的,最近一直潜伏,直到今日方才开始活动。 这军营里处处都是人,眼线各处,当然要小心行事,因此这酉鸡落在王浚的车马之上,便不再动了,只观察着王浚周围的事物。 同一时间,陈止便顺理成章的把握到了王浚的行程,随后点点头。 “这一场大戏,终于到了重要转折的时候了,等慕容冲出重围,草原势力洗牌,王浚的权威也就到了危险的时候,那时便是我的机会,但时不我待啊,我的积累太薄弱了。” 这样想着,忽有敲门声响起,随后陈梓就领着一人进来,这人黑衣黑袍,年龄不小,正是那墨者马受! 第五百八十六章 再收墨者,添火为炉 “马老先生最近修养的如何?”一见来人,陈止放下手中纸笔,笑着询问起来。 那墨者马受便躬身说道:“托太守之福,吃得好、睡得也好,就是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得不到舒展,最近腰背似乎有些不利落了。” 此人倒真是神色不错,精神头看起来颇为振奋,不像是被软禁多时的 自从这马受拜见陈止以来,他连同子侄,以及先前有行刺陈止嫌疑的孙女,就都被软禁起来,连前阵子当城县被围,消息传来代县,满城风雨之时,马受等人所在的院子,却仿佛世外桃源,丝毫也不受到影响。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他们不着急,恰恰相反,这些人的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陈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按理说,从陈止的话中,他们能听出招揽的意思,但考虑到儒家、士人对墨家的一些敌视态度,却又着实不好说,毕竟从古至今,靠着墨家本事当了大官、前途不错的人,寥寥可数。 马受等人的祖先马钧算是一个,但最后也糟了难。 更何况,马受等人心里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因为他们确实得罪了陈止当然,真正得罪人的是他的孙女,但家族的事,本就是一体的,更何况他们这个墨家团体。 当然,在惴惴不安的等待中,还是有些好消息的,比如说公输化和孟黎这两个早就摆明车马,投靠了陈止的墨者,在这期间就拜访过马受他们,并且有过简单的交流。 想到这里,马受便道:“我等与公输他们聊过了,他们提到了正在帮太守您打造守城器械,而且从太守这里,还学了不少东西。” “哦?他们具体说了什么?”陈止露出了感兴趣的模样,但心里却不由摇头,知道这老头果然老奸巨猾,话里面没有几句能让人相信的,公输化和他们见面,聊的东西可不止这些。 马受则心中一突,改口说道:“太守误会了,他们可不敢泄露秘密,只不过是过来和我们叙叙旧,那公输化与我等也算血亲,而且又都是墨者,他们几人打造的器械,有些技巧这些年都有改进,我便告知了他们。” 陈止知道,这话半虚半实,但还是为了隐瞒些许事情,但表面不动声色,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呢,公输化本来跟我说,这建造器械得花费些时日,结果却提前完成了,说是得了他人的指点,想来就是马老先生你吧。” “是我让他不要明说的,”马受立刻换上一副开诚布公的表情,“这两个孩子能得太守看重,实在是他们的造化,他们也都是老实人,一心想着替太守您做活,而我等却冒犯了太守,让他们保密,也是为了不牵连他们。” “谈何牵连?”陈止笑了起来,“马老先生,咱们名人不说暗话,我留下你们的时候,用的理由是最近代县有战事,这话可不是诓骗你们,连许多洛阳、南边过来的世家子,有着诸多护卫护持,他们都不敢再这个时候贸然出城,一旦落入荒郊野外,碰上了胡人的骑兵,那是根本跑不过的,最近有关匈奴探子在城外的消息,你们也是知道的吧。” 马受点头,连连称是。 陈止跟着又道:“不过,我挽留几位,到底还是存着要请你们相助的意思,公输化他们这阵子以来,几次去见你们,并且拿出了几张方圆图,说是他们家传之物,让你们指点、完善,也是我的意思。” 马受本来还在点头,但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猛然抬头,看着陈止,不确定的道:“难道说……” “不错,这些方圆图其实并非公输化他们的家传之物,而是我画好之后,交给他们完善,但他们所学到底有限,很多地方还有疏漏,于是在请示过我之后,由我决定,让他们带着去找你,让你指点,只是在我的特意叮嘱下,才没有说透。” 这些话,和刚才马受的借口,几乎如出一辙,登时就让气氛变得奇怪起来。 此言一出,马受的老脸上,立刻就露出了羞愧之色,更是直接低下头,小声道:“原来太守都知道,老朽这一番胡言乱语,真是让太守见笑了。” 陈止却看出来,这老儿表面上羞惭,但神色虽有惭色,不过那双眼睛却清明的很,很可能连这个表态也是在做戏。 于是他索性直说道:“想必那几个炉图,老先生你已经看过了,还给了不少的建议,公输化他们回来之后,都说这些建议弥足珍贵,直接让还未开建的炉子,更上一层楼了,还说里面很多东西,和老先生你探讨了许久,想必我这几张图,对你也有启发吧?” 马受缓缓点头,由衷说道:“那几张炉图看似与过往相似,但其中关于选址、立炉的些许改进,着实让老朽大开眼界啊,看似简单的改动,似乎谁人都能想到,但就好像是一层窗户纸,如果没有人去捅破,那永远也不会有人能想到。”这话,他确实是发自肺腑的言论,沉浸在机关造物之道上几乎一辈子了,这老人面对这个领域的东西,确实都是发自真心的。 说着说着,他又忍不住对陈止称赞道:“太守,您刚才说,这些都是出自您的笔下,能想到这里,看来太守对墨家之道果然是研究甚深啊!” 陈止含笑道:“那既然这样,你也该知道,这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足以传家,是压得住传承的至宝,你觉得你这么看了去?我会轻易放你离开?” 马受一愣,随后苦笑起来,点点头道:“老朽明白了,不过太守为了招揽我等,也真是煞费苦心,旁的不说,就说那几张方圆图,对我等墨者来说,那是价值连城啊!” “任何图纸,放在纸上的时候都没有价值,”陈止却摇了摇头,“我虽然能画出来,但最多是出于想象,到底能不能在现实中运行起来才是关键,可惜我手下没有擅长这方面的人,这种东西只有做出来了,能用了,并且有产出了,才真正拥有价值……” 实际上,陈止手下真正具备设计才能的,几乎可以说没有一人,那公输化和孟黎虽是墨者,但属于照本宣科擅长、创新设计抓瞎的类型。 当然了,陈止从签筒中得到的蓝图,若是运用起来,可以自行将逻辑涉及和现实运作矛盾的地方抚平,但陈止并不确定多久之后才能再抽出这样的签,准备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想来想去,引入新的设计性人才,就成了摆在桌面上的问题。 陈止的目光,自然投注在马受等人身上,安排公输化等人过去问询,其实也是在测试马受的水平。 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这么想着,他便明确开出了条件:“几位若是愿意相助,我自是会以礼相待,而且在钱财赏赐上绝不吝啬,定会让老先生满意,若是不愿意,等此战之后,只要交出同等价值的方圆图,那陈某也会放你们离去,如何?” 马受低头想了想,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提到了一个问题:“从公输化所拿之图来看,太守莫不是先要建炉冶炼?” “不错。”陈止点点头,“老先生可有什么要教我?” 马受抚了抚胡须,说道:“我那儿子和侄儿,与冶炼之道有些了解,过去也曾建炉,还曾被请到江左,给那位江都王做过冶炼炉。” 陈止从这话中听出了对方的打算,笑道:“哦?还有这事,那有这两位相助,正是如虎添翼。” 马受也笑了起来,谦虚道:“他们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太守所画之炉,对他们的帮助也很大……”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太守放心,我墨者为事,知道轻重,明日午夜,请太守设宴,我等前往,席间宣示保守这图纸秘密,绝不外传。” 陈止眯起眼睛,随后点了点头。 他倒是在书本上看到过墨者的这个习惯,知道墨者发展到现在,有重诺的习惯,比如那墨家的另外一条分支游侠,就时常有众诺是事流传,还多有佳话。 “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就让人准备,也见识一下江都王都称赞的铸造手艺。” 等送走了马受,吩咐人将减少软禁的人手之后,陈止又叫来公输化等人,以及吩咐陈梓一些事情。 那马受乃是一老戏骨,见的多了,人生经验格外吩咐,与人结交的手段,不知道比旁人高到哪里去了,陈止当然不会单凭这一番话,就相信对方,因而要做好准备。 等一切忙完,他回到桌前处理公务,却又分心二用,关注着慕容棘城,已经王浚那边的变化,但忽然一愣,随后露出意外之色。 “没想到值此关头,京城那边也要再起波澜了,皇帝他们回归洛阳,不知会给这座城市带来多大的变化,但那个关于我的谋划,关于幽州刺史位子的归属,是不是的要浮出水面了?但话说回来,这还要看张应到底有何用心,以及那位江都王对权势有多眷恋。” 第五百八十七章 权瘾难戒 “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亏了皇叔操持洛阳之事。” 恢弘的大殿之上,皇帝刘岱坐于台上,下面分列文武百官,为首一人正是江都王刘会。 刘会的父亲刘攸,乃是初代的江都王,那刘攸论辈分,与宣武皇帝刘敏是一个辈分,为刘禅之孙,昭烈皇帝的曾孙。 所以刘攸的儿子刘会,这辈分也就和皇帝刘岱、广汉王刘出的父亲,上一代皇帝刘衷是同辈的,是这两位王爷的皇叔。 但是,他这个叔父面对皇帝,却不能摆长辈的架子,反而要毕恭毕敬的垂手听言,等刘岱把话说完了,他又第一时间依礼而行,随后说道:“此乃臣应做之事,陛下与摄政为国朝安稳,征战在外,臣恨不能相随左右,与之相比,些许稳持之事,微不足道。” “皇叔客气了。”刘岱说了几句之后,就感到有些无聊,坐在上首出神,而他那位皇兄广汉王刘出,就在这时出列,利于台阶之下,直视着刘会,说道:“皇叔,洛阳这段时间,没出什么大乱子,这确实是你的功劳,不过我让你坐镇洛阳,也有督军粮草的意思,这件事做的就有些不太好了。” 刘会闻言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习惯和不快的神色,这段时间以来,皇帝和广汉王都不在首都,大小之事他江都王虽不能一言而决,但尚书令张应等人都很是尊重他,事无巨细皆有询问,让他体会了一把大权在握的感觉。 更不要说,统领洛阳之地,坐镇帝国中心,那种天地为之旋转的感受,更是如影随形,甩都甩不掉,根本没有人敢给他脸色看,更不会毫不客气的当面斥责、问询。 结果,今天刘出一回来,他刘会就必须做出低姿态,已经有些不习惯了,结果现在倒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刘出的话更是有些问责的味道了,顿时就让刘会觉得有些下不来台了。 其实,从旁人的角度看过去,刘出的话是重了点,但其人说话的风格,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毕竟是张全许久了,根本不会顾忌太多。 真正变化的,其实是刘会的心态。 不过,他到底没有失了智,还知道论权柄,自己是无法和刘出比的,自己之所以能掌权,还是因为刘出的信任,是因为自己和刘出关系不错,加上一直以来给人与人无争的形象,才能得了这个机会。 于是他马上就表示,自己做的还有不够的地方,愿意认罚。 “我说这个,不是要惩罚你,而是想要告诉诸位,这平息叛乱、灭绝叛贼,可不是一个人、一个地方的事,而是要朝中上下同心协力!”刘出说话的时候,根本不看刘会,而是要借题发挥,给在场众人都敲响警钟,“如今,西南叛贼尚未平定,而西北有生事端,那鲜卑内战,必然会波及中原,而河北的灾情才刚刚控制,还有诸多贼寇没有剿灭,我等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听得此言,朝中的文武都点头称是。 对刘出和刘会来说,这样的场面都不陌生,前者倒没什么感觉,继续交代事情,而后者却感到心中一阵绞痛,因为在这之前,这样的场面,都是众人来附和他的,结果今日,他反倒要和众人一起,去恭维刘出了。 正巧这时,刘出的话,又回到了刘会的身上 “皇叔,这段时间你是辛苦了,以后这个担子就可以放下来了,我听说你在京城搞了一个佛评,这也是好事,但当下四边不靖,这样的事不宜张扬,不然让史家知晓了,不知道要怎么写。” 刘会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这是要卸掉自己的权了,顿时心底就有愤怒和沮丧同时涌上来,有一种要立刻起身,与刘出讲个分明的冲动,要言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是多么的不容易,维持这偌大城池安稳,又有多少困难。 但最终,这冲动还是被理智压下来了,他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和刘出有着本质的不同,就是自己手里没有兵,无论是守备京城的兵马,还是在外的中军,都有一堆人是对他刘出效忠的,甚至江都王能在洛阳坐稳,没有人挑衅,也没有人因为他的空降,而出面捣乱,也是靠着洛阳守备的坐镇,真想要与广汉王比拼,他没有半点胜利的可能。 有鉴于此,其人低头。 随后,这一场朝会,就变成了广汉王刘出对过去一段时间里,洛阳问题的集中总结,这位摄政之前远在关中和蜀地,但听他的言语,对洛阳的局面居然掌握的很清楚,连佛评这样的事,居然都知道其结果。 不过,随着文武百官因为广汉王的询问,一个一个站出来汇报工作,那位江都王刘会心里的失落感便越发的强烈起来。 刘会低着头,默默不语,尽量不去引人注意,而周围的人,也确实忽略了他,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那位尚书令张应,就留意到了江都王的异样,他眼珠子一转,已经明白缘由,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等一番话说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坐于台上的皇帝刘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刘出见了这情景,也知道时辰到了,就微微点头。 随后,就有宦官宣布今日朝会结束,百官皆退。 刘会也随着人群退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又或是感念所致,他走出殿门的时候,发现这沿途的官员,似乎都在刻意的躲着他。 不过,不管是不是错觉,过去被众人簇拥的情景,是一去不复返了。 这也是正常的,江都王刘会过去的职权,已经在广汉王刘出的三言两语间,就被摘掉了,没有了这些权柄,就算其他官员想要和他聊,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帮助,说不定还要被政敌抓到借口,参一本结交藩王。 “罢了,罢了,这洛阳守备本就是意外所得,若无此事,我还在江都快活,哪里要在这里担心,还是归去吧。” 这么想着,安慰了自己一番,江都王迈步回去,可等他离开了皇宫,却发现自家的马车边上,还站着一人,似乎是在等待自己。 定睛一看,不是那尚书令张应,又是何人? “王上,你今日可是有些慢了。”张应见了刘会,便笑着走了过来。 江都王反而有些意外,随即笑道:“张尚书可是在这里等待孤王的?” 张应点头说道:“自然是这样的,王上莫非是忘记了,你我昨日可还约好,要为河北的局面,想一个对策,同时那幽州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若不尽快定策,等王浚做大,朝廷可就难以治他,要被予取予求了。” 江都王越发意外了,不由说道:“尚书怕是找错了人,从今往后,这些个事,本王可都难以插手了。”话中不可避免的带有一丝失落之情。 “话不能这么说,”张应却笑了起来,指了指那马车,“这事情还是有不同的。” 江都王心中一动,便拉着张应同乘其车,边走边说。 “广汉王归来,只是好事,但这段时间他到底是不在洛阳,很多事知道局面,却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发展趋势,比不得王上您,您与我等交谈许久,对边疆的情况都很了解,也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局面,这方面您应该多和广汉王多说一说。” 刘会闻言苦笑,摇头说道:“我这个侄子,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通的,而且现在他已归来,我怕是在京城也待不了多久了,这之后就要靠你们辅佐了。” “王爷此言差矣。”张应却摇了摇头,让刘会有些意外,“王爷莫非打算就此回那封地,不问朝事了?” “若非这般,又能如何?”刘会心中一动,听出了那话中的潜义,“留在这里,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用处,何况今日朝会,广汉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之前的处置手段,还有不足之处。” 张应则摇头道:“那不足之处,实是您与广汉王处理问题时的想法和着眼点不同罢了,王上您处事公道,还多考虑他人心情,令各方皆有台阶下,看起来似有软弱,其实根绝了隐患。” 这话刘会听着舒服,却还是谦虚,但和张应的隔阂消散,不由追问起来:“那依尚书的意思,本王该如何留下来以辅佐摄政和皇上呢?”他倒是相信张应是在为自己出谋划策了。 未了张应却摇头道:“若是留下来了,如何与广汉王相处?而且也难免惹人猜忌。” 刘会顿时皱眉道:“尚书莫不是来消遣本王了,你之前的话,不是建议本王不回封地么?现在又说不要留在洛阳,这是何意?” 张应却不慌不忙的笑道:“王上,莫非这不在洛阳,不在江都,天下之大,就无第二个去处了?” 张应听得这里,立刻有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像是劈开迷雾见了青天,登时就茅塞顿开,他压低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张应抬起手,朝着北边指了指,笑道:“值此危难之际,王上为汉室宗亲,又有大贤,理应为国分忧也!” 第五百八十八章 嗜杀之虎初长成 “冀州!如此一来,就一目了然了。” 看着面前的沙盘,石勒咧嘴笑了起来。 此人,这位匈奴国的悍将,正站在一间颇为宽敞的屋子里,从角落倒着、破碎的桌椅来看,似乎本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厅堂,但如今里面的东西却近乎都被清扫一空,留着最中间的地方,摆着一个沙盘。 在他面前的这块沙盘,并不是平时行军打仗用的那种,不是具体到了某一片土地,而是更加广阔,将小半个北方的大致景象,都标准在上面。 “孟孙,你将这舆图与沙盘结合在一起,构建此社稷图,真乃精明之举也!这么一看,天下一目了然!” 他站在边上,左看看,右看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这也难怪,盖因这沙盘舆图虽还很粗糙,但其上有山有河,更有地面起伏,更有细小的白石,将幽州、冀州的范围圈了起来,用较大的石块嵌入其中,代指一座座城池,并且在里面插了几个旗子,这棋子不过巴掌大小,上面写着一个一个单个的字,如“王”、“段”、“宇”、“慕”、“陈”等。 在他身边,那张先生却用略带遗憾味道的话说道:“将军谬赞了,我不过是记着一个大概,这张舆图上的很多地方,其实有着偏差,也有错漏,那就是我能力所限,难以尽善尽美了。”说话的时候,他还在仔细打量着那沙盘的模样,伸出手挪动了一块代表城池的石块。 旁边的石勒却满不在意的道:“这一点问题,能有什么事?孟孙你就是太小心了一点!” 孟孙,正是这位张先生的字,他的名字为张宾,如今为石勒的谋主。 他听了石勒之言,不由摇头道:“行军攻伐,可容不得半点疏忽,说不定我在这舆图上的一点错漏,放到了战场上就是天大的疏漏,被敌人利用上了,那就是一场灾祸了。” 石勒却大大咧咧的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就咱们现在这点人手,想要搞清楚整个河北之地的局面,那也根本就不现实,能有个大概就可以了,想来那边也没有什么人会利用这种疏忽。” 张宾闻言,只是摇头。 这个时候,忽有一人从门外走进来,此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皮肤白皙,走进来之后站定,比张宾足足高出了一个头,偏偏这人的脸上还有着年轻人才有稚气,只是在那颇显凶恶的眉眼的映衬下,这稚气却有些不太明显了。 他站定之后,轻蔑的扫了张宾一眼,然后对石勒说道:“叔父,这城中的老幼都集中起来,要如何处置,请你示下!” 边上的张宾,看了此人身侧的刀鞘一眼,发现上面还有尚未干涸的血迹,不由皱起眉头。 石勒此时才把目光从沙盘上收回来,看了看来人,点头道:“等会我去遴选一番,把那些身子壮实的都选出来,补充到军中,女人组织一下,让弟兄们快活快活,这些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该舒坦舒坦了。” 那青年乃是石勒的侄子,名叫石虎,如今还不满二十,却已经生的比成年人还要高大,平日里作战勇猛,曾经两次在危难中解救石勒,所以深得石勒的喜爱和信任,如今很多事情,石勒都交给他去处理。 石虎听了石勒的话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问道:“那老人和孩子呢?那老人咱们用不上,小孩按理说该带走的,但咱们最近急行军,不好带着这些累赘,不如……都宰了吧!也好给弟兄们练练手!” 张宾听到这里,摇了摇头,走上前来道:“不可如此,少将军,这些老人和孩子,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便是汉廷的兵马得了他们,也编练不出新兵,何必妄动刀兵?” “怎么没有影响?”石虎眉毛一挑,冷冷说道:“这些人留下来,就是祸患,那小孩子未来长大了,就是咱们羯人的敌人,汉人何等众多,而我羯人与之相比,就势单力孤了,留着他们未来就是敌人,他们长成一人,杀了我一名羯人,那便是今日我等妇人之仁的结果,就是害了族人!” 张宾听得眉头大皱,更有一种目瞪口呆的感觉,他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半大青年,仿佛第一次人士他一样。 石虎却不管张宾怎么看自己,而是对着石勒继续说道:“至于那些老人,更是留不得,他们一个个都不怀好心,咱们一走,他们肯定要给旁人泄露咱们的行踪,到时候那汉人兵马就更容易追击我等了,所以也留不得!” “那照你的意思……”石勒眯起眼睛,淡淡问道。 “杀!” 石虎咬牙切齿,嘴角带笑,吐出了这么一个字后,跟着又道:“哪怕杀错了,也比留着强!” “不可!”张宾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少将军此言大谬!” “什么大谬?”石虎狠狠的瞪了张宾一眼,他早就看这个汉人不顺眼了,“俺没读过书,和我叔父一样,你摆个舆图我等还能看懂,说些有的没的,就完全没必要。” “既然没读过书,那就得多听旁人说话,否则焉能知晓对错?”张宾淡淡说了一句,跟着就对石勒道:“将军,我等的行踪根本就不是隐秘,阮豹的兵马,已经到了上谷郡之外,不日就将抵达,咱们入侵这上谷,又占了此城,劫掠了两日,也已经足够了,这么大的动静,哪里还要那些老人来告密?” 石勒点点头,而石虎却道:“就算如此,那些小孩子呢?留着难道不是祸患?” 张宾也不看石虎,对石勒说道:“将军此番劫掠上谷郡,可不是为了做流寇,上谷之后,便要南下,再过范阳,补充一番之后,就要直入冀州之地!然后占领井陉一侧,如此一来,与匈奴国尚有联系,可得支持,却又游离其外,不会被人撺掇了果实!冀州本就饱受天灾之祸,前些时日又有大灾,如今乱成一团,汉廷派去赈灾的官员守卫难顾,正是可乘之机。” 冀州,在幽州之南,与草原之间隔着一个州,和并州之间隔着一条山脉,对新汉王朝来说,算是靠近边陲之地,其实距离腹地已经不远了,但因为天灾人祸,而今却处于一个相对混乱的局面,正方便石勒施为。 他与那位文士张宾的计划,就是越过幽州,直接前往河北之地的冀州。 这个选择看起来冒险,因为幽州乃是边疆,外围皆为部族,无论是进攻还是离开,都十分灵活,而且有地方可以去,但如果到了冀州,这情况可就不同了。 等于一下子跳出了边疆的复杂局面,不用考虑整个草原的动向,开辟一个全新的局面了。 当然,如此一来也有风险,那就是距离新汉朝廷的核心所在更近,势必要更加刺激到新汉王朝。 不过,一来冀州本身混乱,对新汉朝廷来说,这个地方的重要性相对下降了,二来,就是石勒身份的特殊性,哪怕他跳出北方乱局,依旧还有着匈奴国大将的名号,是可以扯虎皮的,这也就多了一层护身符,真到了关键时刻,可以扔出匈奴国作为挡箭牌。 除此之外,那些个风险,就得石勒他们自己解决了,毕竟从来成事,没有一点风险、不经历任何波折,都是不可能的。 张宾顺势就说道:“这机会既要看将军您的个人之能,也要看整个局势,我等入那冀州,不是去劫掠的,而是要站稳脚跟,那就得有名声,杀俘本就不是好名声了,若是将那老幼一概诛杀,又有谁敢来投奔?少将军说得好,将军族人不多,那既然如此,更要招揽中土人,以弥补不足,若是一味只靠着族人,那广阔冀州,也仅有立锥之地,再无发展,早晚又是一个奔逃的结果!将军当初就是从冀州北走的,莫非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吗?” 这话又提到了石勒的痛处,让他的神色有些不快,却又不得不点头道:“说的不错,这个是我没有想清楚,这样吧,老人小孩都先放了,等弟兄们舒爽之后,我们直接上路,尽量不要和阮豹的人照面,咱们直接却范阳郡!” “不错,”张宾见石勒听劝,欣慰的点了点头,“王浚大军北上,幽州空虚,正是劫掠的耗时间,阮豹与王昌是王浚手下的两员大将,与他们交手,胜了不见得能有收获,反而要折损人手,败了于战略无益,耗费时间,咱们尽快离开,那范阳郡曾是燕王封地,底蕴深厚,燕王绝嗣之后,这里一度成为幽州中心,很是富庶,我当初建议将军您先入上谷,就是为了将幽州残留的兵将,引过去,制造空虚,然后在南下燕城,一股而下!” 石勒拍掌道:“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我的目的不是劫掠之后再回草原,而是南下冀州!这个调虎离山之计,当真是妙!” ……………… 同一时间,在代郡的议事厅中,陈止与刚刚赶回来的苏辽碰了头,又叫上陈梓,指着一处沙盘道:“王浚引匈奴过来,是为了让他们给代郡增加压力,发展到现在,估计都以为这匈奴要劫掠一番就走,但我看他们是不打算北归了,兴许要南下!到时王浚在朝廷上,便要失分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鲍君所遇何时变? “这真是要不小的魄力。”苏辽闻言点头,忍不住感慨一声,“这次入寇的匈奴贼首已经确定,就是那石勒,此人在匈奴国居将军之职,过去还曾随入朝廷,观了大礼,本以为能有改观,如今看来,毫无作用。” 陈梓则道:“石勒此人听闻有勇少谋,但也不是愚笨之徒,他曾是奴隶出身,以马匪起事,召集其族人,闹出了不少的风浪,是东平侯领军平定,当时其人就躲在冀州行事,现在居然有回去了,莫非是听闻东平侯回师的消息了?” 苏辽补充道:“对,这个是真事,当时我跟随老太公,还曾经接触过一些公文,上面提及了部分军情,说是这个石勒作战勇猛,在造反之后,倒是接连打了胜仗,很是有一番气象,这才能惹出东平侯,这位屠伯出手,可真是非同凡响,朝中早就有人称赞他,说放在当年,这苟晞也是韩信那等人物,所以石勒再厉害,碰上了屠伯也是被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兵马崩溃,不得不投靠匈奴,现在又有胆量回来了。” “我看他之所以回来,不是有胆量,而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啊。”陈梓这么说着,指了指那沙盘上的一片区域,“这冀州看着靠近中原腹地,其实正是混乱之时,比之幽州要更适合立足,因为幽州乃是王浚的地盘,已经梳理完毕,而关外、塞外又贫乏、困苦,还有诸多部族,人群之分十分明显,因而难以做大。” “如此说来,这石勒实有自立之心。”苏辽和陈梓对视了一眼,便都朝着陈止看了过去。 陈止则笑道:“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匈奴人来威胁都城了,不过汪荃最近派人送了几个消息过来,说是草原上的部族,有了大范围迁徙的迹象,更有几个小部族,已经动身南下了,为了传递这些消息,还损失了几个潜伏很深的探子。” 陈梓也点点头道:“咱们只管代郡的事就行了,其他地方也插不进去手,那石勒既然现在在上谷,未来可能南下,那就让上谷郡、范阳郡,以及王大将军头疼吧,冀州的事就更轮不到我等说话了,当务之急还是准备应对草原上的南下部族。” “这可未必。”苏辽却不愿意放过这个话题,“据我所知,先前冀州有难,守军近乎溃败,各个郡县自守,就是靠调动幽州和青州的兵马过去平叛的,幽州的王浚当时带着鲜卑骑兵,也击破了纪录反贼,那王弥过去的投奔的刘伯根,就是被王浚的人逼退,走上败亡之路的,至于石勒,更是被青州来的东平侯一路赶鸭子似的赶出塞外,若是冀州再乱,恐怕幽州、青州还要出兵,以王浚的性子,恐怕会逼着太守你领兵出去。” “那也要他王浚能腾出手来才是。”陈止眯起眼睛,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怎么?莫非北方战局真的不利?”陈梓问了一句,目光在苏辽和陈止的身上扫过,随后注意到苏辽也是一脸茫然的看向陈止,这心里便有了猜测。 这段时间以来,陈止每每能报出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按理说这些情报、探子,是归苏辽来处理的,偏偏因为准备的仓促,虽然大概的框架搭建起来了,有些探子也借着草原的鲜卑内战,已经混入到了其中,并且传回来一些消息,只是这些消息多数流于表面,纪录的只是各大部族中的变化,涉及不到鲜卑贵族、高层的动向,只能作为参考。 但陈止拿出来的消息,有的时候甚至能提前判断出鲜卑大族,乃至王浚兵马的动向,这等消息可以说是价值连城,就算是朝廷都要郑重对待。 所以,关于陈止还有另外一套情报系统的猜测,就在陈梓、苏辽,以及其他几名核心成员的心里扎根了。 在他们想来,这或许是陈止提早落过子,又或者是陈家、杨家在背后提供帮助,涉及到家族的隐秘,因此也不好过问,同样也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不再疑惑。 “嗯,你们要做好准备,接下来鲜卑部族的大举南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浪潮可能会比我们原本预料的,还要强横一些。”陈止说了这些,注意到面前两人的疑惑表情,就顺势解释起来 “因为草原和东北,将要面临重新洗牌,鲜卑部族的强弱之势要有明显的变化,这一次,恐怕连王浚都无法控制局面了,他最多是保证幽州不被波及。” “这么说,王浚要退守幽州?”苏辽和陈梓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讶,苏辽随后问道:“王浚此次怂恿鲜卑内战,为的是掌控鲜卑各部,进而威震草原,为何一战下来反而要退守幽州,除非此战结果,和他原本的预料彻底相反!” 说到这里,他和陈梓对视了一眼,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北方的局面真的要变天了,四方联军好大的阵仗,却没有镇住慕容鲜卑,那这一族可真要一飞冲天了。 陈止也不隐瞒,他还需要两人为接下来即将到来的乱局,制定好预案。 “具体的战况还不清楚,不过当下围困慕容棘城的高句丽已经退兵,段部鲜卑已经撤围,只剩下宇文部的人马支撑,除此之外,因为王浚的大部还未抵达棘城,所以只有王昌的几千前锋在场,与宇文部的人马一同围城,两边加起来,兵力不过五万。” 兵力不过五万,想要围困一座大城,而城中兵马也有几万,是十分艰难的,这个结果几乎已经注定了。 苏辽和陈梓不由惊叹起来,这在他们想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陈梓跟着就道:“按着正常的打法,慕容部就算拼光人马,也只能勉强支撑,都未必能击退三部联军,更不要说还有王浚的大军姗姗来迟,虎视眈眈,这种迟上一步,其实也是一种压力和战法,结果却让敌军主动撤围,说明是用了计谋,离间了几方。” 苏辽也点头,他们很清楚,四方联军本身就存在不少问题,这一点先前也和陈止分析过,但不该立刻就爆发,除非有导火索。 “如果慕容鲜卑反败为胜,那这等以少胜多之战,就算是在华夏历史上也不多见,名望必然如日中天,这大小部族都会过去投奔的,毕竟比起王浚,一个鲜卑人自己的强权,更让他们有归属感,如果慕容部还能保持一定的实力,再加以反击,那宇文部和段部鲜卑必然也要受到重创,依附于他们的部族就会遭受动荡,其中哪怕只有两到三成南下,对幽州都是个不小的冲击!” 陈止跟着就道:“不止如此,慕容得胜,更大的是未来势力的变化,这个部族强势崛起,原先较为安稳的边疆环境,就不复存在了,他过去将鲜卑人当做自己的打手,挑拨他们内动、彼此消耗,用的是异论相搅的法家权术,只是更为野蛮直接,自己作为仲裁者为持平衡,各方都要向他靠拢,他后院稳固,才能肆无忌惮的向中原、高句丽等地进军,若是后面存着一个怀着敌意的鲜卑霸主,那这幽州便成了四战之地,还少了可战之兵,当然要先稳固地盘了,而且对朝廷的需求也会增大,丧失一定的独立基础。” “但这也改变不了代郡的情况,”陈梓却是插了一句,“王浚现在毕竟没有损兵折将,势力犹存,即便有所损失,他整个幽州的兵力,对比咱们代郡,还是绝对优势,若不是顾虑您的背景和朝廷的态度,那恐怕直接就是泰山压顶一样的攻势!” 陈止却摇摇头道:“谁胜谁负,有的时候不是看谁的兵多,兵家本就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更何况王浚与我并非单纯的兵家之争,当务之急,是让当城的五千人,在未来面对诸多部族的冲击时,多得些经验,只有战场才能练出强兵,而代郡这后面的三千多人,也得加紧操练了,这样在王浚有动手念头的时候,或许可以凑出一万可战之兵!对我而言,这便足矣!” 陈梓刚想再说,但想到眼前就有一个慕容部的例子摆在跟前,还真不好反驳。 苏辽这时却道:“这般消息,可以说是战场的第一手情报了,局面瞬息万变,太守是如何掌握的?”他毕竟负责这部分,还是忍不住问起来了。 陈止沉吟了一下,才道:“我在这己方都有眼线,身居高层,又有特殊的传讯渠道,详细的情况,不好泄漏太多。” 确实不好泄露,因为十二生肖折纸这东西,根本就难以解释。 苏辽见陈止不愿多说,明智的转了话题,说道:“鲍君如今出使王浚,被其人软禁起来,就是因为王俊有恃无恐,是以是肆无忌惮,现在吃了这么大的亏,顾忌要有所改变了吧?” 陈止笑道:“不错,鲍君的境遇,马上就要转变了,可能就在今日!” 第五百九十章 走与撤与溃,土崩瓦解 “报” 拖着长长的尾音,一个骑手从前路上飞奔而来,他胯下骏马穿过了丛林,从一名名兵卒的身边略过,一直抵达这支军队的中心。 这里是庞大军队的心脏所在。 王浚坐在马上,看着那匆忙翻身下马,连站稳都顾不上,便直接冲过来的骑手,脸上越发阴沉。 这个时候,有亲兵过去阻拦,却被王浚挥挥手说退,就让那人靠近了过来。 他自然知道这人的来历,这是他特地安排的传讯之人,看他的这个样子,可见是前线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什么事?” 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王浚,冷冷的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已经碰上太多的糟糕事,整个人的脾气十分暴躁,多说两句就会忍不住训斥他人,为了压制火气,这话越说越短。 那人快步来,到了王浚的跟前,却顾不得平时的规矩了,急切的话脱口而出:“启禀大将军,棘城那边又有大变!宇文部经历大败,损失惨重,七个族中头领,已经有五个败退,余下两个近乎全灭,宇文乞得龟在乱军之中不知去向!” 好在他还知道这个军情的敏感性,没有说得太大声,而是压低了声音,尽量只让王浚听到,最多是身边的王赶等幕僚一并听闻。 “你说什么?” 王浚一愣,整个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情急之下差点就从马上直接摔下来。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后面这句话,他近乎是用吼的。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其中冲击可谓巨大,要知道王浚自从一天之前得到了消息,都顾不上让兵马好生修养,几乎是连夜赶路,就是为了扭转大势 随着消息陆续传来,棘城围城的局面被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不光是高句丽的兵马一走了之,连段部鲜卑的骑兵,也已经提前返回,余下的段部兵卒,同样也在撤离。 这种局面下,棘城外的兵马,就只剩下王昌和宇文部了,其中王昌的先锋部队,人数有限,指望他在城外与小股敌军交战尚可,长期围城那是远远不够的。 最终还要靠着宇文部的人马才行,王浚就指望着宇文乞得龟能多撑一段时间,等自己带着人马过去,重新合围慕容棘城,将这一场仗打到最后。 但现在传来的消息,无意于晴天霹雳了。 如果连宇文部都已经惨败,那棘城的合围之势就彻底不复存在,便是自己带人过去了,局面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的扭转,反而又能陷入陷阱。 况且,高句丽走了、段部鲜卑撤了、宇文部败了,那这四方联军也就已经名存实亡了,他就算是过去,又有什么用处? 想到这种可怕的后果,王浚如何还能沉得住气? 他的呻吟,甚至惊动了众人。 周围的亲兵和不远处的一些兵卒,就都循声看了过来,但很快又都自觉的转过头去,只不过亲兵还好,毕竟是见得多了,一个一个也都谨守本身,转过头去就目不斜视,观察着周围,守护着王浚的安危,但那些寻常的兵卒可就没有太高的觉悟了,随说碍于身份和王浚的权威,他们不敢太过靠近,但一个个明显是心不在焉的,不时就要往王浚这里看上一眼。 但这些个细节,王浚却已经全然顾不上了,他直接从马上翻身下地,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那报信骑手的跟前,伸手一抓,就将那人的领子抓住,脊椎一挺、筋骨震颤之下,尽力爆发,直接就将骑手给凌空提了起来,将脸靠近,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棘城那边的战况如何?” 那人顿时哭丧着脸,心里着实感到委屈万分,心想我就是个报信的,又不是我攻破了宇文部的大军,何必拎着领子? 但他也清楚王浚的担忧,不得不硬生生忍者嗓子眼的不适,就开口说道:“大将军,我只是个报信的,王将军让我传的话,就是那么一句,再多的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不知道,你来干什么?就是要告诉我这么一个消息?要你何用!”王浚平日里也颇有涵养,毕竟是统领两州的人,知道为上者不可喜怒形于色,得多让人揣摩自己的心思,才能有威严,过去也有心维持这般形象。 但涉及到整个的战略,却也是顾不得许多了,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令那报信的骑手面色苍白,周围的人更是纷纷侧目。 不过就在这时候,王赶走了过来,在王浚身边劝阻道:“大将军,我等现在距离棘城,只有不到两天的路程了,若是棘城那边有了变化,说不得还得仔细打探一番,咱们的人马得停下来修正一下,防止节外生枝,另外这些军情,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经他这么一提醒,王浚才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太过失态了,这种消息本该要在隐秘的场合说起来,像现在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谈论,消息传了出去,是要动摇军心的。 这般想着,他只要压下心头的焦急和怒吼,按着王赶的建议吩咐起来,先是让人传令大军暂时休整,而且因为之前逼迫的急切,大军这连夜赶路,以至于全军上下都知道军情如火,半点也迟疑不得,全军上下为此取得了共识,心往一处使。 结果那边刚休整过,也不见敌人,更未到战场,军中宣传还是形式一片大好,但刚刚开拔,就猛然停下,也难免让人心中生疑,加上之前快马来报的一幕,所以种种猜测,不可避免的在军中流传起来。 就连王浚失态一事,也在军中隐蔽而快速的传播着。 不过王浚也顾不上找人治理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搞清楚战场的局面。 但等一个大帐被搭建起来,与外军隔阂之后,王浚再急匆匆的去询问报信骑士,却终究得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了。 这不由让王浚更为恼火,好在王赶手下的探子,终于在两州刺史忍不住要拔剑问候的当头,终于又有消息从前线传来了。 这个情报探子不如军中报信的来得快,其实也不算意外,但凡军情,必然快马加鞭的送来,毕竟当下的时代,信鸽还未普遍使用,王浚让王赶掌握的,正是独立于军方的一套情报网络,平时或许能事事快一步了解,可到了这战争时期,在及时传递上,就有了偏差。 过来报信的那人,同样也是王浚的亲族,名教王礼,是他特地安排下来,跟在王赶身边进行培养的,从这一点来看,也能看出来,在王浚看来,这情报工作终究是掌握在自家族人的手上,最让人放心。 但王浚现在对王礼,也没有好脸色了,尤其是听着王礼诉说战场局面 “高句丽走了之后,段部鲜卑亦退,王昌将军第一时间就派人过去挽留,却根本无法说通那段文鸯,此人带着段部人马撤走之后,宇文部立刻就要分兵其他门,结果却被那慕容翰的小股人马缠上了,谨记着就有一堆慕容族的骑兵带着不少屋子从东门出,眼看就要远遁……” “不错,我若是慕容部的人,此时也许同样会突围,带着人离开,毕竟后面还有我这大军压阵……”王浚这么说着,忽然心中一动,“你说宇文部受到了重创,莫非……” 王礼苦笑道:“不错,正是这一直出城的兵马,将宇文部的人迷惑了,其实这支人马只是个诱饵,为的就是让宇文部放松警惕,宇文乞得龟亲自率领兵马出击,说是要全歼慕容部,一举逆转战局,结果却中了埋伏!” “太急了!他太急了啊!”王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连连摇头,“这种时候,就算觉得慕容部是要突围,也不该太过轻敌,要运用全部力量,一举攻击,我想宇文乞得龟定然是想要两手都抓,既要围城,又要追击,最后却是两边都做不到位。” 听完了王礼的一番说法,王浚算是彻底消停了,他确切的意识到,四方联军已经土崩瓦解,自己现在要面临的局面,就是一个已经脱出重围的慕容部,这个部族的一部分必然是转移出去了,另一部分还在城中,如果他要继续行军,那么面对的局面,就是自家兵马,要单独面对慕容部的军队! 想着想着,他忽然有些茫然,坐在座椅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大将军,现在还要联络宇文部,追回段部么?”王赶走上前去,试探性的问道,现在也就只有他,敢出声打扰了。 边上,有一名副将忍不住道:“一定得让那段部的人知道厉害,重重的责罚他们,还有那高句丽,干脆就将他们灭国!” 王浚回过神来,摇摇头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还是想一想,这场仗到了这个地步,要怎么大,以及还要不要打……”说话的时候,他注意到那王礼欲言又止。 “你还有什么话没说?” 王礼想了想,还是道:“王昌将军得了个消息,说是这次联军溃败,与那代郡陈止,有很深的关系。” 第五百九十一章 我还就不信邪了! “你也是这种说法?”王浚眉毛一皱,想起段疾陆眷过来,也提到过这个消息,“你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 王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慕容部突围,以一支奇兵为诱饵,诱使宇文部追击,王昌将军见状,知道自己兵马不够,就也在旁边袭扰,期间抓捕了一个慕容部的头领,这人提到,说是慕容部这段时间以来,都是依照这陈止给的上中下三策而行!” “陈止的上中下三策?”王浚眯起眼睛,咀嚼着这句话,脸色阴晴不定,随即问道:“王昌他人呢?棘城变成了这个局面,他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他也知道这个情况,更多的责任在那三方联军上,根本原因其实是四方心不齐,各有算计,而王昌的那点兵马,于大局并无太多影响。 只是怒火之下,终究有些不快。 王礼则很干脆的道:“王将军知道宇文乞得龟带领兵马被击溃,便引兵过去救援了。” “也就是说,他也放弃围城了,如今这慕容棘城,是真个活过来了!”王浚听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宇文乞得龟一介废物,溃败便溃败,说不定都死在乱军之中了,王昌何必为了这个人,放过机会?” 王礼顿时不敢说话了。 还是王赶过来,点明了关键:“大将军,王昌将军手下的兵马不过几千,和其他三方动辄几万的人比起来,是大大不如的,先前能据守南门,还是靠着其他三方帮衬、制约,同时又有大将军您的兵马因为后援,如今三方走的走、败的败,单说慕容与王昌将军的兵力对比,他就不占优势,留在城南,也不见得能有作用了,倒不如找到宇文乞得龟,多少和宇文部留点情谊。” “本将军的谋划都已经土崩瓦解了,还要他宇文部的情谊有何用?”王浚冷笑起来,“我这兵马如今不上不下,走到了棘城跟前,总归要过去露面的,但那慕容部再怎么说,也是刚刚大破了战略,比大胜还要胜上几分,我这兵马一路疾行兵疲将乏,能有几分胜算?而且慕容部就算打不过,也终究能跑的了,因为现在局面不同了……” 王赶也点点头,叹息道:“原本是四方联军,有两个鲜卑的大部族,与慕容交战算是内战,一旦胜利,不管是棘城的人口,还是慕容的势力,都会被那两个部族接收,当然,按着大将军原本的意思,那两个部族不会如愿接收,但到底是鲜卑人打鲜卑人,咱们只是帮手,现在情况就不痛了,等于是中原人威慑,说不定反而激起鲜卑人同仇敌忾之心。” “这还是轻的,真正让人担忧的,其实还是慕容部的应对,开战前因为鲜卑部族的关系,慕容部没有放弃棘城,困守一方,但现在其他部族都被他击退了,这棘城他们还会不会坚守,就不好说了,无论如何,我这一仗是无法达成目标了,那这一仗哪里还有打的必要!” 说着说着,王浚的眉头越皱越紧,对他而言,战争本就是手段,都是为了达成个人的目标,如果一场仗,确定无法如愿,那又何必出头,岂不是白白消耗? 王赶却道:“但大将军如果此时回师,不说兵卒怎么想,至少那慕容部很有可能袭杀过来,另一方面,不战而走,等于助长了慕容部的气焰,传出去的话,不知道有多少部族要因此靠拢他们!” 王浚神色不善,还是摇头。 王赶又道:“除了大将军您的名声问题,还有其他几部鲜卑的问题,其实当下的局面虽然不利,但慕容一旦崛起,首当其冲的是段部鲜卑和宇文鲜卑,这有可能让他们更加靠近将军您,不过如果您这次带兵过来,却见城就退,不光让两家担心,更不能制约慕容部,有可能慕容部这次就会趁机,将那两家削弱!毕竟这慕容部单独一个部族,是强过两家的,也只有宇文、段氏两家联合起来,才能与之一拼!” 王浚闻言沉思了一会,最后苦笑道:“本意是称霸塞外,如今反而只能让那两个鲜卑部族更加靠近于我,这岂不是抱团取暖?” 说着,他摇摇头,叹息道:“我又何尝不知当下之局?这两部现在就算本身实力不损,恐怕也已经衰弱,因为这些鲜卑部族,本身的强大,很多事靠着诸多小部族聚集、帮衬,现在他们这么一落败,就是树倒弥孙散的架势,至少去了三成实力,更不要说那宇文乞得龟更是大败,损失兵马众多,自己都不知去向……” 王赶顺势就道:“其实这件事,还有一个解法……”他看了一眼王浚的表情,随后才道:“先后几人都提到了陈止,说明在这次的事情中,陈止确实也是有一定参与的,至少知道一些情报,既然他的使者也在这里,何不召来一问?” 王浚眉毛一挑:“鲍敬言?” 王赶点头道:“正是,这人过来本意就是求助,想要求得援军,因知晓接下来代郡必然要遭受接连的冲击,但正是这一点,让我意识到了,陈止或许早就预料到,慕容部在这场大战中,会有超乎常人预料的表现。” “不用分析这么多了,”王浚显然已经没有这个耐性了,“让人把鲍敬言给我带来,我要问他话!如果真是陈止在背后捣鬼,我绝对饶不了他!”话音一落,就吩咐了人过去找那鲍敬言。 王赶则摇头道:“这种事,陈止就算有所参与,也不可能是真正的幕后之手,归根到底,这仗还是慕容部打的,我们只需要了解一下,那个时候的具体情况就够了,如果可以的话,大将军不放派出兵马去代郡,名义上是援军,实际上可以先将陈止控制起来,我料定陈止若是与慕容有联系,那么双方肯定还有后续的勾结和条件,从陈止身上,或许可以找到突破口。” “本来这一仗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去处理一下陈止这个问题,”王浚淡淡点头,终于控制住了怒气,“在我的幽州地界,可不允许有他这样不被管控的势力。” 两人这边说着,刚刚派出去的人,又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一见他的样子,王浚这才想起来,那鲍敬言也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主,不由气急而笑:“好,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跟我摆谱,他怎么说的?”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鲍先生说,大将军若是战场不利,还是尽快班师回驻地为好,早日回到幽州,还能控制局面,棘城的事就不要掺和了,而且他还说,这些话不是他说的,是陈太守在他离开前,就嘱托的话。” “陈止在他离开前嘱托的?那岂不是料事如神?”王浚却哈哈大笑,“此人想要动摇我的意志,此战之前,谁人能想到慕容能胜?我四方联军,光是动用战兵就有十五万之重,算上仆从、辎重等随行,人数直逼三十万,而慕容部算上城中老幼,亦不足十万,可战之士不到五万人,三十万对五万,他又没有援军,恐怕连朝廷都觉得此战我必胜,在想着如何制约于我吧?他陈止能事先料到?” 说着,他满脸厌恶的摆摆手,说道:“此乃狂徒故作惊人之语,想要让我将他请来,也好让他回去有个谈资,这些士人名士的做派,我是深有体会,算了,不用理会了,待我自棘城归来,再亲自找陈止谈,至于这鲍敬言,他不是架子大么?就让他继续待着吧!” 王浚本来就一肚子气,听得鲍敬言还是原来模样,更是变本加厉,还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哪里还能忍得住,索性就不见了。 王赶则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问道:“大将军你决定带兵过去了?” “不错,”王浚眯起眼睛,“仔细一想,我这次去,倒也不一定要打,本来我就是本着帮助段部鲜卑他们仲裁的名义出兵,现在慕容部既然有了优势,那我不妨与他们说个清楚,只不过在这之前,还是要让他们吃点亏,敲打一下才行。” “那陈止那边?”王赶顿了顿,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既不愿意见鲍敬言,那陈止的事,是先放一下? “我不去见他了,但会让其他人好好问候一下的,不是要援军么?若无强敌,哪能显得出援军的厉害?”王浚还是冷笑,“不管他陈止对慕容之事有多少参与,也别想独善其身,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么?鲜卑小部被击溃,匈奴人马被他祸水东引,此人就想着抓住机会,积蓄力量,来作为和我讨价还价的筹码,但事事岂能都如他所料?” 说着,他又召来一人,对那人道:“你去段部那边,找到段疾陆眷,责问他为何退兵,是否畏惧了慕容与陈止?被慕容的战力吓破了胆,被陈止的计谋惊了魂?然后如此这般……” 那人领命而去,王赶却是眉头紧锁。 王浚看令他一眼,冷冷道:“段部新退,军心已无,这等部族兵马,根本不可持久,是不能指望他们回援的,但那段疾陆眷自视甚高,受不得激,我这话说出去,他定不服气,慕容部暂时不敢惹,陈止他还是敢捏的,何况此人本就想与陈止当面,可替我敲打代郡一番。” 第五百九十二章 陈止的要求 “父汗,我回来了!” 慕容棘城,城门之外,已经是另外一副光景,正有一名孔武有力的大汉,率领着一支骑兵,停在东门之前,那大汉正在翻身下马。 此人身上的衣衫都有破损,还有不少血污,脸上都有很多的伤口,浑身上下更是沾染了泥土,看上去风尘仆仆的。 不光是他,其人身后跟着的一众骑兵,几乎个个都是这副模样,其中不少人更是身上带伤。 在城门的另一边,慕容廆、慕容皝,连同慕容部的其中众人,正在迎接出来,那慕容廆更是满脸笑容,步履又快又急,丝毫也不理会,身后亲兵的劝阻。 那亲兵也不容易,当下围城稍解,四方皆退,但又有残兵游勇在侧,又或者有其他势力的探子,慕容廆这般行动,其实非常危险,当然要提醒他注意。 但这位鲜卑单于却半点也不在意,这一路近乎小跑的来到了那高大汉子的边上,上去就是一个拥抱,嘴里更是连连说道:“不亏是我慕容廆的儿子,翰儿,这次能够得胜,你居功甚伟啊!” 这个被他拥抱的高大男子,正是其人的庶长子慕容翰。 他被父亲的这番举动,也给惊住了,本来坚毅的表情,都有了一丝松动,而紧跟在慕容廆身后的慕容皝等其他儿子,见到了这一幕,则是神色各异,很多人都露出了惊讶和警惕之色这随同慕容廆一同出城的,不是他的儿子,就是在慕容部中地位很高的首领人物。 便是那慕容皝,看上去同样欢欣,可眼神却是锐利了几分。 慕容廆却不管这些,拍着慕容翰的后背,很是称赞了两句,让他这个魁梧的儿子,都感到有些承受不住了。 但旁人听了,却不觉得是过誉。 最近这段时间,慕容棘城被人围困,城中困守,长久以来都不见起色,而慕容翰则领着一支精兵,冲出了重围,在外围骚扰和偷袭,拖慢了敌军围困的效率和速度。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差事,慕容廆等人在城中坚守,固然是没有援军,但依托于坚城和人力,尚且有个底气,但慕容翰这一出去,面对十几万大军,却只有寥寥几千人马,还要主动与之纠缠,不断的去挑衅、去骚扰,这里面的风险有多大,那是可想而知的。 “也就是我儿这般勇猛将领,才能成事!若是换做他人,光是冲补充的出去,都还两说!”抱过儿子,慕容廆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身就对众人郑重说着,“我儿之勇,亦体现在之后的骚扰上,十几万大军啊!” 说到这里,慕容廆忍不住有些感慨,他的话语中更是多了感叹之意,那跟随而来的众人也免不了一阵感慨。 现在局面是好转了,乃至让慕容部有了逆转后的优势,但回想之前的情景,他们还是免不了后怕,内无余粮,外无援军,这样的情况,在兵家上已经可以称之为死地了。 “这十几万大军压城,你我再城中尚且这惴惴不安,何况深陷敌阵之内?”慕容廆说话间,又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但翰儿不仅冲出去了,更是在其中杀进杀出,带着他有限的兵力,牵制住了大量的敌人,换成了其他人,就算是冲出去了,见到这十几万的敌军,不吓得落荒而逃已经算是好的了,哪里还能取得如此战绩?更不要说,这几方撤退之后,我儿更是率军追击,大败宇文部,连宇文乞得龟都差点被他抓了。” 众人听了,都十分给面子的推崇了两句。 慕容翰身为庶出,平时倒是没有受到过这般待遇,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手足无措,听众人夸赞,又见众人看来,便摆摆手道:“我这哪里算是功劳,都是听从父汗之令,而且这些个计策,也都是那代郡的陈太守定下来的,我等也只是执行。”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夸赞声猛然一停,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连慕容廆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边上的何经不由摇了摇头,心说,这事众人虽然都知道,但这个时候说出来,就有些不合时宜了,显得众人的功劳浅薄了许多,再者说来,计策虽好,但杀敌建功的终究还是慕容族人,再好的计谋,没有勇将猛将,都只是纸上谈兵,这位大公子勇则勇矣,奈何在这方面却不擅长,单于是不会将位子传给这种人的。 众人的想法,正像何经分析的那样,觉得此时提到陈止,未免有些不对。 而那慕容皝这时却笑了起来,走上前来说道:“既然已经迎到了兄长,我等还是先进城吧,这里毕竟不是说话、久留的地方,敌军虽退,但余兵尚存,我等若是出个什么意外,说不定那敌军也要逆转了。” 这番话无疑转移了话题,也让众人有了台阶下去,眼下他们经历了一场大胜,整个局面焕然一新,正打算大干以上,让慕容部称霸塞外、东北,因此也格外注重安危。 慕容廆冲着慕容皝点了点头,招呼着众人进去,中间又夸赞了慕容翰两句,不过却没有最开始的热切劲了。 慕容翰擅长冲锋陷阵,对这人际往来,本没有什么概念,但听人语气还是分辨得出的,隐隐就察觉到,自己似乎又和过去一样,说错话了。 走着走着,忽有快马来报。 慕容廆以为是紧急军情,便第一手让人将情报送过来,只是看过之后,这神色却多了异样。 何经等人见了,便问起故。 慕容廆抬头看了何经一眼,问道:“你可还记得陈止提及的几个要求?其中有一条,正是说了这围城若是解开,要如何做。” 何经一听,面露惊讶之色,便也问道:“莫非就是现在?” “不错!”慕容廆点点头,神色复杂,“虽不能说是分毫不差,但也近乎相同,但围城虽解,但残兵尚存,再加上斥候来报,王浚的兵马还在靠近,今夜就会抵达,这个时候若是分兵出去,就算是我也不好说通其他人啊。” 何经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但忽然心中一动,说道:“其实只要有能战之士领军即可,毕竟代郡城坚或在棘城之上,一两千兵马亦可。” 慕容廆一听,心中一动,朝慕容翰看了过去。 第五百九十三章 马散草原乱 慕容廆和何经就这么说了两句话后,同时看了慕容翰一眼,但旋即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在经过简单的迎接之后,就各自投入到了事务之中。 当下围城刚解,原本围困城池的那些个人马,看起来是都退走了,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只是交代让慕容翰好生修养一下,等会还有事要交代给他。 这也是应有之意,慕容翰在外奔波多日,每日里都是出生入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丧命,是出了大力的,如果没有他在后面策应,计划再好也有可能落空。 这样的辛劳,好生休息一下,那也是应有之意。 不过,当下正值用人之际,慕容部的人才也不多,当然是休息一下,就要重新上岗,等过了阵子,那自是可以享享福了。 所以慕容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等慕容廆忙完了一阵,再次将慕容翰叫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了 “吾儿,我听你言语,对那位陈先生似乎颇为推崇,眼下就有一件事,与他有关,不知你愿不愿从之?” 听着慕容廆的问话,慕容翰神色微变,但还是说道:“我对那陈先生,也只是敬佩,并没有多么推崇,这次围城能够解围,终究还是靠着父汗您的指挥若定。”慕容翰身后也有幕僚和支持者,在城门上的些许不当言论,回来就有人给他指出,让他加以更正,更是替他想好一套说辞,于是现在一个见面,听到父亲的问话,慕容翰就认为,真像自己的几个幕僚所言那样,这是在试探自己呢,赶紧按着准备好的说辞说着。 慕容廆一听之下,反而笑了,他如何听不出儿子的紧张,不由笑道:“你不用多想,我只是询问一二,并无他意,不过如果我派你过去,支援这位太守,你是否愿意?” 慕容翰楞了一下,随后说道:“孩儿为将,父亲是大单于,但有所命,必然全力以赴,不过当下棘城局势虽明朗,但还有小股敌人,加上王浚来袭,正当用人之际,孩儿此时离开,去支援那陈先生,是不是不合时宜,他现在是在那代郡为太守,要往致远,还要绕道向西,入那中原地界,远离棘城,若是有需要孩儿领兵之时,恐怕就鞭长莫及了。” “你有这个心,总是好的,诸子之中,属你最重此事!”慕容廆老怀大慰,笑着点头,跟着便道:“不过,接下来棘城这边的事,就要好相与了,他王浚固然霸道,更是野心勃勃,但毕竟不是疯子,反而是个精明人,无利不起早,怂恿鲜卑内战,为的不还是利益?之前是段部和宇文部给他当枪使,被他用明谋利用,可现在再打,就是王浚帮着两家出头,不仅未必能赢,何必呢?” “他真不能赢?”慕容翰却有些疑惑,“父汗,我说句话,您别不高兴,当下局面稍好,但我族经历围城,几次鏖战,也是损伤不少,加上兵疲将乏,与王浚的人马对上,未必就有优势。” “王浚的兵马同样是日夜兼程,我等反倒是以逸待劳,战局地利人和,”慕容廆闻言反而笑了起来,“不过,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也使用了心的,其实其他几部被击退,我等就立于不败之地了,王浚也明白这点,所以他这次过来,不一定是要打的,很有可能是为了促和,带着那些兵马来,无非是想要站住优势,但我哪里会让他如愿,只要我等不乱,提前布局,到时候给王浚一个下马威,足矣,你就放心吧!” 慕容翰听到这里,知道慕容廆是主意已定,点点头,转而问道:“那我要如何相助那位陈太守?” 慕容廆则道:“此事说来也简单……” ……………… 咚咚咚! 马蹄声急,就像是敲击在鼓面上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着,而且不只一批骏马在奔驰,而是几百匹、几千匹,这些匹马的马蹄,同时落在地上,接连作响,就像是将整个地面,都捶打的沸腾、震动起来。 夜色已经降临,但这些马上的骑手,却没有半点要停歇的迹象,他们的脸上有着焦急之色,身上带着血迹和污垢,为首的那人,面容凶狠。 马儿奔跑了许久,那带头的凶狠男子忽然一甩胳膊,身边就有两名骑手弯弓搭箭,直接射出两根响箭,插在不远处的山峰上。 翁!翁! 响箭的声音,顺着风远远传出去,随即传遍了最前面的马队之中,三四百骑手同时听到,随后了勒住缰绳,同时高声呼喊起来,让后面紧紧相随的其他骑手,也都听到了声音,他们顿时接连停下。 凶狠男子骑马缓行,来到了一处凸起的小丘跟前。 在他身后,又有一人紧跟上来,忍不住问道:“豪帅,为何要停下来?那木真部的人,说不定还在追呢。” “木真部的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追到这里,前面是拓跋部的地盘了。”那凶恶男子说着,露出了一丝冷笑,“这木真部的人,平时都胆怯的很,他们那个族长见了我,都不敢大声说话,因为侥幸投靠了慕容部,现在得意起来了,反倒要来追打我等,若不是我的大部分人马,都跟着宇文家的人去攻打棘城,都损失在那了,我会怕他木真支洁儿?”说着,满脸的不甘和愤恨。 他边上的那人也用同仇敌忾的语气说道:“木真也是个无耻,慕容部被四方联军围攻的时候,曾经发号召集附属的部族,应者寥寥,甚至有不少还反过来带路,说是投奔宇文部,结果现在局势逆转,这群人马上就变脸了,生怕慕容氏事后追究,一个两个总想杀几个人,拿着人头去表忠心,逼着我等部族不得不迁移!” “他们得意不了多久,”那凶恶男子依旧冷笑,“我若是慕容单于,等局面稳定下来,第一个就要把这些无耻玩意儿都宰了!” 边上那人连连点头同意,但跟着又问道:“那现在咱们怎么办?部族肯定已经被端了,这些人马也没口粮了,莫非是去投奔拓跋部?” “拓跋部那边的情况,我也不熟悉,得看看情形,先派人去探探口风。”那凶恶男子说话间,眼珠子一转,“此地距离汉地很近,可先劫掠口粮,等等再说。” 两人说话间,地面忽然震动起来! 第五百九十四章 段部奔陈! “又有部族来了?” 凶恶男子与身边那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翻身上马,便要做好准备,同时不用他们再多做指挥,一众骑兵也都做好了准备 在凶恶男子和那人交谈的当头,与他们同行的诸多骑士,不少都翻身下马,坐在地上休息,或者交谈,或者揉腿,又或者拿出所剩不多的干粮,准备吃一点充饥。 不过,随着对面的震动,这些人都表现出了深入骨髓的习惯,显然对于这种被突袭的事,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只是等他们都在马上坐好,调转马头,以那凶恶男子为中心,围拢起来之后,跟着就看到远方草原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一条线逐步浮现。 因为已经是晚上,看的不甚真切,但没有遮挡之物,月光也算是皎洁,因而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这凶恶男子等人,本就是草原上的一个部族,在草原上迁徙许久,逐水草而居,只是靠着月光,也能大概分辨来者的性质。 “八成也是一个被逼迫着不得不西来的部族吧,不知道归附于宇文部,还是归附于段部的。”男子身边那人轻声说着。 类似他们这样的部族,这两天已经有很多了。 草原部族和东北渔猎部族的组织结构不同,除了想慕容鲜卑这样深度汉化的,其他部族大部分还停留在战时的召集体制。 这次四方围城,位于更北方的宇文鲜卑,以及位于幽州、平州交界之地的段部鲜卑,能一下子聚集数万兵马,除了自身的基本盘之外,就是靠着召集那些附属部族。 比如之前的可薄真部,就是那宇文部的一个附属部族,他们的兵马、战士要为宇文部征战,而家中老小、妻子、孩子,以及牛羊等,则被宇文部掌握着,等于是控制着命脉。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增加了大部族对小部族的控制力,使得他们不敢不尽心尽力,但同样也使得这些部族一旦犯错,往往便陷入到了恐慌之中,这也是促成了可薄真部溃败之后逃亡的原因。 与此同时,因为随军出征,所以当面临败亡局面的时候,原本看似庞大的军势,立刻就土崩瓦解,而原本依附其中的小部族兵马,也立刻就各自为战。 这也是陈止他们一直在做准备的原因,那就是失败的一方,总归会有这种零散的部族散落出来,更不要说这次战争涉及到两个敌对的部族联合体。 慕容部如果败了,那些原本依附于他的小族,固然要作鸟兽散,要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游荡,才能被重新梳理、聚集起来,而宇文部和段部鲜卑也不例外。 甚至于,由于他们的势在必得,以及之前的强势,有更多的小部族聚集过来,依附在这两棵大树上,想要等慕容部崩塌之后,在哪废墟上撕扯下一点肉沫。 结果,这两棵大树却意外的断裂了,尤其是宇文部,更是经历了一场惨败,于是依附于这棵树上的部族,一下子就作鸟兽散,更成为那些想要讨好慕容部的小族的猎物。 这一点,连段部鲜卑都无法避免。 一场小族之间的狩猎就此展开,凶狠男子他们的这个部族,就曾经先后被两个其他小族攻击过,互有胜败,因而只能不断的向西奔走,远离熟悉的土地,用以避祸患。 “可能也是一个想要去中土劫掠的部族,不忘北边跑,也不去投靠其他大族,来此地的,多数都是心存观望之念,嗯?” 那凶恶男子还待再说,但忽然之间察觉到有些不对了。 他边上的那人当先说道:“这人数好像有些不对,不太像是一个普通的小部族!”说话的时候,这人的额头上有汗水渗出。 草原的夜晚,可是很冷的,但预料到局势不对,此人冷汗直流。 那凶狠男子也发现了情况不对,尤其是随着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看着那黑压压好似乌云一样直扑过来的骑兵,他也有些畏惧了。 身边那人满脸惊惧的说着:“我们要逃跑么?该不会是宇文部的人来追咱们了吧?” “跑?”凶狠男子狠狠的看了那人一眼,“去哪里跑?这么多的人,还都是骑兵,咱们只要一调转马头,登时就再无胜理!” 那人不由又道:“但这么下去,万一被宇文部抓住了……” “去你的宇文部!”凶狠男子忍不住喝骂起来,“宇文部自己大败,那宇文乞得龟被慕容翰杀得只身逃亡,他宇文部还来追击我们?当时逃走、四散的部族,没有三十也有二十,就来追我坚廉部?这些人,绝对不是宇文部的人!只要不是宇文部,那就可以和他们说上几句,大不了咱们直接投靠!” 随着距离的靠近,他们也终于看清楚了,那些人衣服上的特殊标记。 “是段部的人!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里距离段部的地盘,可是隔着好几片草场,更有两个汉家的郡!”凶狠男子低声的骂了一声,随即吩咐了一句,随后单人单马的冲了过去! 对面的骑兵在几声响箭的招呼下,缓缓减速,最后停了下来。 近距离看着那一排排的骑兵,感受到一道道不怀好意的事先,凶狠男子免不了心中打鼓,但他很清楚,若不这么做的话,自己等人恐怕要被这支兵马直接碾过去! “这怕是要有成千上万骑吧,难道是段部围棘城的主力?他们这段部关键时刻撤了,主力不去围城,怎么反倒西行,这是要去哪?” 打量着对面的兵马,凶狠男子脸上的凶狠之色都收敛了许多,随后就有一骑过来,那人看上去气度不凡,他淡淡的看了凶狠男子一眼,问道:“你是何人?哪个部族的?” “您是?”凶狠男子看着面前这人,有些拿捏不定对方的身份,不敢轻易透露。 这时对面那人身旁有个人出来,冷笑一声道:“见了大人物都不知道低头,这位是段部的段文鸯,乃单于从子,你可知道?” “见过将军!”凶狠男子立刻服软,翻身下马,拜倒在地,“在下是坚廉部的坚廉作,这是领着族人……” “行了,我知道你领着人马干嘛的,不就是逃遁么?”段文鸯摆摆手,一脸不耐的说,“看你的人,也有个两千,就都并进来,随我去代郡!” 第五百九十五章 胡马围使 “发现了段部的兵马正在大举前来?”屯城中间,将军府里,汪荃得了探子回报之后,脸色十分难看,“这段部不在棘城外面围城,何故要来此处?听回报说,那带领兵马的头领,还不是寻常人,说不定是那段部的贵族之流,带着这么多人来,所为何来?” 这个答案,自然没人能回答汪荃,因为有关棘城的军情,现在都算是军事机密,而且除了传给王浚的快信之外,就只有一份送去蓟县以作留存,汪荃根本就不在决策圈中,若不是涉及到代郡陈止,以及匈奴踪迹,恐怕他只能偏居一隅,安心的练兵种田。 没有结果,那么考虑到最坏的结果,汪荃也必须提前做好准备,以防被段部鲜卑打一个措手不及哪怕知道段部是大将军王浚的所属,为其人驱策,但胡人习性却不是一直命令可以控制的,而且汪荃更是深有体会,近乎亲身体验过 汪荃的屯兵其实涉及两个郡,这代郡只是其中之一,另外一个则是那上谷郡,而就在不久之前,上谷郡刚刚经历了一场胡人带来的浩劫,整个郡内,几个县城几乎全部破败,百姓流离失所,但凡有些价值的东西,都会成为鲜卑人的目标和猎物。 当时还有王浚亲自带领,而此时可是没有王浚约束,谁也不知道这鲜卑人到底能干出什么事来。 眼看汪荃神色凝重,就有幕僚出来安慰说道:“将军也不必担心,说不定这段部此来,正是为了执行大将军的命令,来扫荡那些逃逸来的小部族,从这个方面来看,棘城那边是局面正好啊!” 汪荃心中一动,问道:“此话怎讲?” 那人便答:“最近有诸多探子回报,说是有诸多小股人马在草原上四散,这说明棘城那边该是有结果了,大将军所率领的四方联军断然没有败的道理,而段部人马的出现,更是佐证,说明围城大势已定,大将军已经能派兵出击,扫荡那些零散的小部族了。” 说着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又道:“况且,这次大将军出兵,本就有削弱鲜卑几部的念头,这派段部的人追击,也符合这个思路。” 汪荃听到这里,心中大定,脸上的凝重也消散了,笑着称赞道:“先生大才,一番话抽丝剥茧,说的本将茅塞顿开啊。”但说着说着,他脸色又有了变化,“但还有可虑者,前两日陈止派出去的使者,不是去联络拓跋部么?这万一碰上了段部人马,岂不又是一番麻烦?” 他来回踱步,陷入两难,似乎想着是否要派人将那两名使者追回。 那名幕僚见了,就道:“那陈止的使者,有何可担心的,大将军抵顶鲜卑局面,挟大胜归来,必然势如破竹,陈止也无法阻挡,又何必担心他的使者?” 汪荃却摇头道:“大将军大胜,陈止自是何足道哉,然他派出去的两名使者却有来历,乃是北地大族出身,如果出了事,我又牵扯其中,终归不是好事,算了,我还是派人过去通报一声吧,最好能将人带回来,总归要留个说法,日后也能分辨。” ……………… “此番离了代郡,入了草原,方知天下广阔,而你我此行的目的地,不知道又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坐于马上,束交与张亢正在交谈,在二人所乘骏马的周围的,还有诸多仆从、护卫骑马随行。 后面跟着几辆马车,其中有一辆乃是二人的坐乘,但两人出了草原,一时兴致上来了,就干脆走了出来,骑在马上。 束交二人多在前方,正在低语。 “实在没想到,你我本以为陈太守遇到麻烦,还有了离去之心,未了峰回路转,一场围城战,变了局势,如今家中来了消息,说是匈奴人离了代郡,我等可以暂且居于此处。”束交这般说着。 张亢则道:“也不可继续无功待着,这次出使有着危险,但也算能成事,而且可以和塞外建立联系,也是咱们能暂时摆脱代郡旋涡的机会,可以在外静观其变,若陈太守真有其能,那再次见面时,便可全力相助。” 束交也点点头,跟着画风一转:“拓跋鲜卑如今在北方,也是一方势力了,在草原中更有诸多影响,谁亦未曾想到,这当初的别部鲜卑,今日会是这般气象,乃至成了足以左右局势的一支。” 二人说话的时候,前面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在不远处已经发现了有拓跋部的踪迹。 正说话间,前面有马蹄声传来,却是一队凶恶骑兵,他们显然远远的就看到了束交、张亢这两人的车队,随后直奔过来,同时口中嚎叫着,就这么直接冲击过来。 “不好,是胡人的兵马!” 顿时,地面震动着,而束交与张亢刚抬头看的时候,这一群骑兵还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转眼之间,居然就来到了跟前,带着众多骑兵就这么绕着车队旋转起来。 “唏律律!” 马队上的一匹匹马儿,本来也能说是健硕,但被这么多人、这么多骑围了起来,也不由骚动起来,一个个躁动不安,有几个更是扬天长嘶,原地颠簸起来。 “停下!停下!” 车队的领队,是个个头高大骑手,此时拼命拉住缰绳,同时奋力向后转头,让后面的车队成员都稳住坐骑和拉车的马匹,更有两三名仆从冒着被马踩踏的危险,一路跑到张亢、束交的跟前,拼命的拉着缰绳,帮助两位文士控制着坐下马匹。 “对,你们几个一定要保护好两位君子,不可让他们受伤!”那头领见状,不由点头喊着,紧接着就对周围围着的众胡人骑兵问道:“你们是哪边的人,我们此番是出使拓跋部的……” 他奉命保护几人出使,却很清楚这草原上的诸多部族,有的时候根本不管他们在中原有什么身份、背景,但碰上那些来去如风的胡人马队,对方却是根本不问来历,抢了就走,说不定还顺势给个几刀,那可真是死了都没处说理去,因此他当然要先表明自己的目的所在。 “你们要找拓跋部?” 那群胡人本来怪叫着,闻言稍微安静了一点,其中有一人跃马而出,笑道:“你等找拓跋部有何事?”这人头上缠着头巾,气度豪爽,显是头领。 这时,惊魂初定的张亢此时说话道:“这要见到了拓跋之人才能诉说。” 那缠着头巾的人却笑道:“我却知道,你们是陈止派来的人,我劝你们回去吧,我名拓跋伟,便是拓跋部人,今日来就是送两位回去,我家单于说了,要等棘城之战之后,再言其他!” 第五百九十六章 名声还不够硬! 张亢与束交听到这里,相互对视了一眼,于是心照不宣。 他们两人毕竟是世家子弟,投奔了陈止之后,虽然没有真正做什么事,但对周边的情况却不陌生,尤其是二人背后还有家族支撑,这各方的消息当然更为完备,鲜卑各部有什么重要人物,都是一清二楚。 所以这位拓跋伟的名字,这两人也是知道的,知道算起来是拓跋部的嫡系,但却不是最正统的一支,与当今拓跋部的单于、头领拓跋猗卢的关系并不近,只不过在那族中也算是实权将领,统领不少兵马。 不过,他们二人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名字,就相信了对方的话,因为拓跋伟的名字在草原上同样也不是陌生的名字,真要有是有心,有不少部族的人可以冒充。 所以在对视之后,张亢便上前说道:“我们如何能相信,你真的是拓跋伟?而不是其他部族的人冒充的?” 那个自称拓跋伟的人听了,却哈哈大笑,在他身边的几个胡人骑手也仰天大笑起来,这笑声让张亢与束交都举得有些不自然,尤其是还被众多胡人围着的时候,他们本就在强自镇定。 不过,想到这次出来的目的,以及他们在家中学到的,有关纵横家、行人的特性,两人还是振奋了精神。 那束交便问道:“不知阁下因何发笑?” “我因何发笑?”那人摇摇头才继续说道:“你问我这话,莫非是还想让我自证身份?莫非你们没注意到自己的处境么?现在这个情况下,我有什么必要骗你们?” 他指了指周围,又指了指张亢等人的车队,还是笑着:“我真要想将你们如何,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直接抓住,哪里还要这么麻烦?而且我们草原人,为何要给你们中土人自证身份?” 张亢、束交顿时哑口无言,然后搜肠刮肚,想要组织语言,与这人交涉,但心里却已经相信他是拓跋伟了,因为这人说的不错,当下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必要欺骗自己等人,也完全不需要欺骗。 “那么,我们要去见你们的大单于!”张亢迅速调整了策略,“或者拓跋郁律将军,我们带来了我家太守的亲笔信,他和拓跋将军是好友。” “我知道陈止,也很敬佩他,但你们难道没有听到我刚才说什么?我家单于说了,有什么事,都要等棘城之战后再说……” “我知道单于的意思,”张亢和束交对视了一眼,两人迅速取得了共识,既然刚是张亢出声,那接下来的事,就都由他来主导,省得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仅显得没有主事人,更失威严,还有可能因为意见不统一,生出什么偏差来,“是想要等局势清楚了,再与和两边接触,想来也是听说了一些传言。” “到底是不是传言,你们该很清楚才对,”那拓跋伟嘿嘿一笑,“这传闻说是你们那个陈太守,才是棘城之战背后真正的推手,是慕容部的谋主……” “一派胡言!”张亢不等对方说完,就直接打断,似乎也不畏惧这周围胡人的凶恶目光了,“太守距离棘城何止几百里,这么远的地方,如何做谋主?再说了,太守乃是汉家郡守,守汉土,乃是世家出身,岂会放着大好前程不去,反而去给慕容氏做谋主?” “什么意思,此人莫非看不起我等?” “好胆子!敢不给豪帅面子!” “吼吼吼!” 众多胡人一阵嚎叫,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铺天盖地,让车队的众人尽数色变,张亢与束交亦露出了一丝惧意,但跟着就挺直了腰杆,直视着拓跋伟。 这拓跋伟的脸上,本来还有些轻蔑之色,显是对张亢这等文人士人有着偏见和轻视,但见二人的表现,却也不由点头,一抬手,让周围的呼啸声降低了很多,跟着他笑道:“好,都按着你们的说法,但总归要等棘城之战后,才能有单于之令再来,在这之前你们是见不到单于的,我亦做不了主。” 张亢见对方说的干脆,就换了一套说辞,道:“那拓跋郁律将军先前答应了我家太守,有三千人要送过去,这批人按照原本说好的话,早就该送到了,为何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拓跋伟没有推诿的意思,“这些人本来是要送去的,而且都已经准备好了,也都送到了前面,但因为代郡陷入战乱,拓跋郁律担心波及这些人,于是又送了回去。” “如此,那拓跋郁律将军还真是宅心仁厚,”张亢顺势就接了下去,“但现在代郡局势已变,太守派人击溃了敌军,肃清了全境,正好将人接来。” “这可就不归我来管了,”拓跋伟看出了张亢的心思,嘿嘿笑道:“你也不要想着用这个为借口,去和郁律见面,他如今在单于帐前听令,你见不到单于,也是见不到郁律的……” 说着说着,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和厌倦了,不愿意继续解释:“行了,现在就都回去吧,这草原上也不太平,四方大战,无数小族四散,其中危险不用我来多说,我实话告诉你们,就在距离这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小部族的人马潜伏着,他们已经袭击了三四支逃难的车队,而且那车队人不是被杀,就是被奴役,如果不是我带着勇士过来,你们很快就会陷入陷阱,我出来护送你们,也是出于好意,就不用再啰嗦了,都走吧……” 张亢还想再动用唇舌,效仿先祖,以纵横之法来改变局势,只是这效果,却不如史书上所言那般顺利,又或者是因为对方不是诸夏之人,因而根本不吃这一套,就见拓跋伟拨转马头,就要回到骑手中间,并且不住有人过来催促张亢、束交等人回去,语气越来越不客气了。 束交和张亢对视一眼,最后束交低语道:“没办法,没有过硬的战绩和势力,我等与这些草原部族交涉,根本就没有底气啊,陈太守的名声,在草原上还是不够硬!” 第五百九十七章 势来急请士 陈止的名声,其实在中原地区已经很高了,但并非是他在官场上的名声,也不是他做成了什么政绩,所以名声了流传,而是他的名士之名不断传扬出去。 这个名士名声,既包括了他过去的一些逸事,也有其人在游学途中的诸多事件,但更主要的,还是他的著作传名。 从最初的《师说》、《六国论》,以及到最近的《诸论通典》,都在不断的将陈止的名声向上推动,在士人、士林、士族之中迅速流传,从北边向着南边蔓延。 不过,这些名声对他在官场上的帮助不大,对他在草原上的威名就更没有什么帮助了,胡人不会因为他的著作如何精妙,就最畏惧他,最多是部族中那些汉化较深的贵族,对他表达尊敬。 但是这种尊敬,在当下这个关头,却无法让拓跋伟退让,他甚至隐隐逼迫这束交和张亢,要强行将他们的车队给驱赶回去,而那车队的诸多护卫,却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因为他们在天时地利人和上,都不占优势。 张亢、束交这两位世家子弟,在这一刻由衷感受到了受辱,那张亢的身子更是因为愤怒,而隐隐颤抖,只是他也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只是将这耻辱记在心里,并没有要爆发的意思。 不过,两人的表情却让那拓跋伟很是受用,他们拓跋族虽受朝廷册封,自居于附庸从属之位,也知道面对匈奴,当两方联手,奈何这族中到底是有人并不乐意坐那朝廷打手,也有不少人不喜欢新汉朝廷的做派,这拓跋伟就属于后者,看着两个所谓世家大族出身的士人,在自己面前吃瘪,心里却很是舒爽。 “行了两位,还是走吧。”看了一会,他也知道适可而止,就催促着人马,要护送张亢等人的车队回返,但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骑奔驰从远方奔驰而来。 这众多胡人骑兵一见来人,纷纷让开道路,让那人径直抵达了拓跋伟的跟前。 “拓跋交,你来做什么?”见了来人,拓跋伟露出了一丝疑惑之色,“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单于帐前听令么?” 这来人身材高大,相貌与拓跋伟有几分相似,张亢等人听着,也都明白过来,知道这也是个拓跋族人,不禁就留神起来。 跟着就听此人说着:“九哥,大单于让我过来,是阻止你将这两位先生驱走的,他带来了命令,让你把人给带回去,大单于要在大帐中,亲自接见他们。” “什么?”拓跋伟愣了一下,疑惑万分的看着这拓跋交,“此话从何说起?我此番过来,也是奉命,怎么你也奉命,两个命令却相互矛盾,这到底是我的命令是假的,还是你的有所偏差。” 拓跋交也不说话,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牛角状的物件扔了过去。 拓跋伟接到之后,仔细看了两眼,旋即脸色剧变,一脸不解的朝拓跋交看了过去,随后看了看张亢和束交。 这两位代郡使者,在听了那拓跋交的话后,就满脸愕然,同样搞不清楚状态,但这这种变化,毫无疑问是对他们等人是有好处的,因此默不作声的听着,想静观其变。 “我不明白。”拓跋伟放下动心,直视着拓跋交,“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难道说……”说着说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再变。 与此同时,张亢两人也回想起来拓跋伟刚才的话来,同样色变。 “难道是棘城那边的战况有了变化?”拓跋伟也不啰嗦,直接将那猜测问了出来。 拓跋交迟疑了一下,看了张亢、束交一眼,最后却点头道:“不错,棘城之围已解,高句丽走、段部撤,而宇文部被击溃,宇文乞得龟不知所踪!” 此言一出,原本还吵闹的草原,顷刻间像是安静下来了一样,众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即便听那拓跋伟摇头道:“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的结果?这根本不可能发生!” 拓跋交没有立刻驳斥,而是叹了口气,说道:“岂是只有你无法置信?便是我等人得知消息,也是不信的,以为是慕容部故布疑阵,于是立刻就派了人去求证,这求证的人还没有反馈回来,只是单看眼下各方的一些传闻,皆指向慕容大胜,是以这两位先生要请回去,给予礼遇。” “原来如此!” 张亢和束交尽管满脸惊疑不定之色,同样也被那消息所震惊,却也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喜意和期待。 这期待自无需多言,慕容部的合围解开,整个北疆的局势都要大变,纵然无法改变王浚一家独大的局面,却不再是过去王氏一手遮天的情况了。 而且,按着拓跋伟的说法,陈止和慕容部的脱困,显然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联,如果慕容部败亡,那这个联系就是催命符,张亢、束交自然二话不说,转身就脱离组织,还要和陈止划清界限,关键时刻甚至要反咬一口来自证清白。 反之,若慕容大胜,那这个关联可就不得了了,哪怕不考虑慕容部欠下的人情,单单是这个运筹帷幄、以弱胜强的名声,就配得上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评价,到时候他陈止的名声在草原上,也就有了实打实的凶名,能奠定基础了,不说别的,以后代郡的人再和草原之人打交道,可就简单多了。 “有了此事,那拓跋部固然搞不清楚情况,却还是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他们也无多少法度,故而说话没有多少章法,挡着我等之面就说出来了,这样一来,底牌先透露了,也就更难转圜了,正好顺势分说一番。” 这边,不等张亢、束交出言,那拓跋交就道:“拓跋伟,你也不用疑惑了,先把人请去吧,要是出了事,也有人给你兜着。” 拓跋伟闻言,眉头几乎拧到了一起,却还是点了点头,随后一挥手,众胡马顺势变道,将张亢他们的车队簇拥着,朝着草原深处使去。 张亢与束交对视一眼,这心里还在嘀咕,棘城之战到底如何,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此去,当可不负所托,而且也能帮着家族,联络上拓跋鲜卑。” 第五百九十八章 避而不见 浩荡草原,天清地广,远远望去,目光所及,皆无遮挡。 狂风吹来,令张亢与束交的脸上一阵微微刺痛,那风中无多少水汽,却有微微砂砾,让他们的模样更是多了几丝疲惫之色。 但两人看着远方那连绵营帐,以及周围游荡着诸多骑兵、马匹,却是精神大振,相互对视一眼之后,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样子。 呼啦啦! 两人车子边上的诸多骑兵,忽然便奔跑了起来,好像一道道洪流,从车队边上疾奔而出,汇入了连绵营帐周围的诸多骑兵之中。 大地的震动中,两人所乘的车马进入下坡,就这么顺着坡度,一路疾驰,朝着那大片的营帐冲了过去,很快其中一顶最为高大的帐篷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便是拓跋部的大帐?” 束交看着那顶帐篷,和张亢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即微微点头,低语道:“现在,你我得想想,怎么在那位大单于的面前言语了,不光要完成陈太守的嘱托,更要顺势展现自身能力,也好谈及背后的家族之事。” “话虽如此,但最好还是先以太守的事为主,”张亢点点头,随即却补充了一句,“你也该知道,若那拓跋交所言皆为真实,棘城局面大改,北地的势力划分都有可能因此而改写,陈太守或许会在其中担任重要角色,这样一来,他的重要性,或许还在拓跋部之上,那完成了他交代的任务,也就成了最关键的,其他的都可以暂居其后。” 束交怔了怔,沉吟了一下,也不得不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后面的发展,却和两人的设想有了出入,在他们想来,既然棘城之战的局面清晰起来,最后的结果出乎众人意料,让各个方面皆有翻转和逆袭,以至于连拓跋大单于都不得不亲自派人过来迎接自己二人,那他们到了之后,应该立刻就能见到那位拓跋单于,然后奉以纵横之言,若是他们二人可以效仿张仪苏秦,则也是一番美谈。 可奇怪的是,等二人安排好了人手,等待着召唤的时候,等来的却是一脸歉意的拓跋交,他却道:“因单于最近又有要紧事缠身,暂时不好脱身,只能让两位先在这里安歇,待单于忙完了事,必然第一时间面见两位。” 张亢、束交听着这话,觉得有些不对,但转念一想,却也觉得也有可能,毕竟这棘城大变,草原事急,总归会有些事忙碌,急于处理倒也是应有之意。 只是这一等就连着等了两天,便是张亢、束交再怎么给那位拓跋单于找理由、借口,都有些站不住脚了,连那位护送他们过来的护卫头领,都看出问题不对了,连夜找到张亢他们,说道:“我看这两日鲜卑人的动向颇为诡异,看似有礼,其实却有意躲避,我看那位单于根本没有诚意,不是想要见两位先生,而是找个借口将两位软禁起来啊!” 这位头领固然是心有猜测,却是不敢久留,毕竟是待在别人的地盘上,这有些事不光不敢说尽,更是不敢做尽,因此提醒过后,便第一时间离去了。 这人一走,张亢与束交却是神色凝重。 “所谓软禁,自是不可能,那位拓跋单于大可不让我等前来,直接驱走便是,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束交摇头叹息了一句。 张亢则眯起眼睛分析道:“我也是这般想着的,而且那拓跋交过来送口信的时候,根本不似作伪,而拓跋伟的不甘也不是能装出来的,最有可能的情况,恐怕是棘城的战局又起了反复。” 束交也点点头,两人跟着便忧愁起来,但丝毫没有办法,因为他们被困在这里,连详细的消息,都无从得知。 好在三日之后,终于有人见他们了,但这个人却不是拓跋鲜卑的单于拓跋猗卢,而是那位与陈止交情不浅的拓跋郁律。 “两位,这些天委屈你们了,我在这里给你们陪个不是。” 拓跋郁律还是一身汉家世家子的打扮,做派与话语也都是中土风格,让这几天只能看到鲜卑人装扮的张亢和束交大起熟悉之感,两边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很多。 张亢、束交与拓跋郁律见过礼后,便直接说起了正题:“将军不用这般,我等只想知道,那棘城之战是否又有反复,以至于大单于改变了注意,将我等搁置在此,却不过问。” 拓跋郁律更不含糊,直言不讳道:“不是棘城之战又有反复,实际上,棘城之战此时可以说是尘埃落定了,不光是高句丽撤退了,宇文部更是损失惨重,宇文乞得龟深受重伤,其麾下的诸多部族,更是散溢大半,甚至连幽州王浚都有了妥协,他亲率大军抵达了棘城,和那位棘城之主、鲜卑单于在城外见面,两家约定了从属,慕容鲜卑承朝廷之名,受王浚节制,至少名义上如此,随后王浚便就退兵,双方未有兵戎相见。” 听到了这些消息,张亢和束交固是神色连变,心中的惊讶更是层出不穷,盖因二人没有想到,只是这几天时间,这塞外草原与东北之地,居然就有了这么多翻天覆地的变化。 束交更是忍不住感慨起来:“那位慕容单于当真是好胆量,他虽胜了围城,但免不了伤筋动骨,居然还敢亲自出城和王大将军见面,何等胆魄!” 拓跋郁律也忍不住点头道,更是发出感叹之意:“若非如此,王浚如何能有台阶下,更不会轻易退兵了。” 但张亢却是神色一变,问道:“既然棘城尘埃落定,那大单于又因何推辞与我二人的见面,莫非这出事的不是棘城,而是……代郡?” 束交也回过神来,遂问道:“将军刚才谈及了四方联军中三分,连网大将军都提及了,唯独没有谈论段部,莫非与此有关?” 拓跋郁律叹了口气,点头道:“两位果有大才,不愧是陈君看重之人,不错,那段部起大军三万,伐代郡!” 第五百九十九章 王浚斥汪 “段部大军,为何要攻打代郡?” 张亢与束交一听这个消息,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震惊和诧异,反而是感到离奇和无法理解。 “这段部与宇文部、高句丽一同围了慕容棘城,最后不战而走,不光让慕容部从此冲出重围,还让整个局势功亏一篑,王浚的计划流产,自身同样损失惨重。”张亢满脸的不解。 段部率领的兵马,固然因为走得早,又没有中慕容部的计策,因此未有损伤,可这般急切撤退,到底是失了大势,最终令麾下的诸多附属部族都有了异动,其中不少更是干脆的背叛,也有不少则是逃遁出去。 束交则看了看那拓跋郁律,见对方默然不语,便也说道:“我若是段部首领,那第一件事就是稳固部族的局面,然后与王浚大将军那边交涉,更要想办法制约慕容部,这几个事,哪一个都不能擅自离开部族根基之地,更不该去讨伐代郡,说到底,代郡不光和棘城之战无关,更是素来与那段部无任何牵连!” 听着二人之言,拓跋郁律终于开口了,他说道:“这事的根源,相信两位先生该有耳闻了,不知道是一时没有想到,又或者是故作不知,但我不妨讲话说清楚,这原因就是因为陈君的计谋,助力于慕容部突围,此事已经惹恼了王浚与段部,听说在棘城之围解开的当日,王浚便大发雷霆,更是直接派人过去质问段部的段疾陆眷。” “这计谋之说,本就是无根之说……”张亢还要摇头。 未料拓跋郁律则干脆的摇摇头道:“这事可是慕容部自己透露出来的,而段部也从某些渠道得到了印证,听闻在棘城之围被解开之前,段疾陆眷便知晓了这个消息,随后更是很干脆的亲身前往了王浚的大营,要逼王浚将那陈止拿下,最终未能如愿,却也因此透露出了一些信息。” “慕容部自己透露出来的?”张亢和束交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所以,”拓跋郁律这时便道,“这事一时之间还真说不清楚,两位先生还是先安心待在这里,等时机到了,大单于自然会见两位。” 束交叹了口气,道:“先前大单于因为棘城局势不明,不愿见我二人,于是派了拓跋伟半路拦截,要强行将我等二人送回代郡,眼下却又避而不见,恐怕是存心要等代郡的局面清楚了,再来见我二人吧。” 张亢也点点头,但跟着却道:“但如此一来,却也显得单于太过多变了些,不若先与我等见过,商谈一番,也好有个定夺。” 拓跋郁律却笑道:“我等部族之人,自来皆与强者交善,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我与陈君固然交善,有友人之情谊,但却无法凌驾于部族之上,今日与两位先生说明,也是让你们心中有数。” 张亢听到这里,就已经明白,今日的事是说不通了,那位大单于怕是不会见面了,于是只能苦笑道:“那等我等面见单于之时,不知会是何等情况了,希望不是听到坏消息。” 拓跋郁律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就道:“两位先生但请放心,这代郡但凡有什么消息,我都会第一时间让人通报两位的,另外,两位的家中若有书信寄来,我亦会让人送来给两位过目,只是若要写信回去,就要麻烦许多,还望两位能够理解。” 张亢和束交都是苦笑点头,二人知道这情况已经不错了,所以也明智没有挡着拓跋郁律的面,提起那三千人的事,他们很清楚,连代郡都有可能被段部攻伐,拓跋部必然不会掺和其中。 所以等那边拓跋郁律一走,张亢就对束交说道:“这拓跋部当真是墙头草一样,总是待价而沽。” 束交则道:“这也是拓跋部有着资格,各方都不得不争取,若不是有匈奴制约,恐怕此部反而要称霸鲜卑各部了,只是那拓跋郁律所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那当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要看那段部到底目的何在,”张亢说话之间,朝着外面看了过去,“不知道这一部的鲜卑人马到了何处,按理说,就算这鲜卑人真的包藏祸心,有意入侵,但有屯兵在,也该能抵挡一段时间才是,但若是汪荃主动退让,那可就代表着王浚的意思了。” ……………… “兹有中郎将汪荃,在位而不得其法,以令边疆有失,以至有胡马入寇代郡,惊扰百姓,中断夏种,历数前事,其人更是多有疏漏、罪责,近有那上谷郡之祸,令胡人劫掠一郡,而汪荃因畏惧朝廷责问,事后多有隐瞒,远数则有那……” 代北屯城,那位中郎将汪荃,正一脸震惊和诧异的听着一人宣读着王浚的文书,其中内容让汪荃听得不寒而栗。 那文书之中,先是一番斥责,跟着就从近到远,一件一件的遍数着汪荃过去的许多罪名,汪荃听到最后,更是整个人颤抖起来,瘫倒在地上,奋力抬头,看着那正在读文书的人,满脸的疑惑。 那人这时也正好将一篇文书读到最后:“……念其过去亦有功劳,守国保疆也有苦劳,而今更是用人之际,诸方皆有动乱,是以暂不定罪,着其暂领代、上谷两郡之屯兵,驻守一方,协助幽州兵马平叛,戴罪立功!”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汪荃的身子就像是被人把力气都抽离出去了一样,瘫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重新站起来,却也顾不上在部下与他人面前维持威严,而是用哭丧着的脸,问了起来:“何以至此?汪某自问对大将军忠心耿耿,过往所言之事,无有不遵,为何要将这许多罪名罗列出来?” 汪荃心中满是委屈,嘴里的话更是渐渐带上了情绪:“近日,那陈止势大难制,我亦勉强维持,却为了完成大将军的命令,勉励维持,为何大将军反而要来斥责于我?” 第六百章 鲜卑讨“不臣” 汪荃当然会感到委屈,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大憋屈。 他当然会感到委屈,汪荃此人固然有着自己的私心、小心思,平时做派也多是为自家敛财,但能力还是有一些的,所以边疆的屯兵倒也处理颇有章法,不然也不能坐得稳位置,不过真正让他能屹立不倒的,还是他能看清自己的轻重,兵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 汪荃对王浚,确实称得上忠心,算得上是心腹之流。 旁的不说,就说针对陈止之事,汪荃便事事紧跟王浚的精神,完全贯彻,甚至连自身的职权都放到了一旁,不惜直接放那匈奴人、鲜卑人入郡,要知道,汪荃手下虽然有万名屯兵,战力不凡,但那也是要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依托于地利,往往才能无往不利,这忽然之间让匈奴人和鲜卑人入了境内。 如果两边人真如各方推测的那样,去找陈止治下县城的麻烦,那自然一切都好,但如果一个不好,两支人马起了歹意,反倒是翻过去谋夺汪荃的屯兵,再与境外族人联系,内外夹攻,顷刻之间就是危险之境。 到了那个时候,对王浚来说不过是一封战报,然后调兵遣将,将局势平息下来,但对于深陷其中的汪荃而言,可就是生死攸关,更涉及前程的事了。 这里面的危险,汪荃不会不知道,但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完全按照王浚的意思来办,当然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吴阶几次的分析和怂恿之后,汪荃也认为这样做,对自己同样也有益处。 结果,就是这样,反而换来了王浚的斥责,那文书中所写之事可都是要命的,更要命的如那上谷郡等事,实是王浚的责任,却被硬生生的推到了他汪荃的身上。 屠城毁田,这样的罪名,对于身兼两周,半割据北方王浚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不得不暂时压下来,用其他的方法慢慢弥平,如果被一股脑的戴在了汪荃的头上,那以汪荃的官位位格,根本就承载不了,只要落实,顷刻间就是丢官去职的祸患,严重的更是要下罪入狱,乃至祸及家族。 “汪将军,你且不用担忧,此事还有转圜,”那个读文之人放下了文书,叹了口气,却是规劝起来,“今日之事其实是殃及池鱼,是被迁怒所致,其中亦有人挑拨,所以招惹了大将军的雷霆之怒,个中缘由实不便透露,汪将军只需知道,将军虽然迁怒于你,但并非再无起色,只要将军你能安守本分,忠心依旧,以此侍上,未尝不能有再起之时,而且大将军只是斥责,罗列罪名,却没有给出惩治章法,还让你代领中郎将之职,戴罪立功,就是给你留下一条路。” “迁怒于我,还不方便说?”汪荃听到这里,又惊又怒,“这是何道理?再者说来,我与极限诸官也有交情,过去迎来送往,不知道给出了多少钱货,一个个与我称兄道弟,怎么这个时候了,莫非就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上一句?” 那读文之人闻言,便露出了尴尬之色,因为严格算起来,他亦是和汪荃交好之人,过去不乏在酒桌上的商业互吹的时候,更是不知道几次拍着胸脯说,将来若是有事,他们可以在大将军面前作个保,为汪荃说话。 结果事到临头,却也退缩了,当然了这些话,肯定是不能当着汪荃的面承认的,于是这人便分说道:“此事还真不是我等不作为,实是大将军大怒,也是有着缘由的,更有人在旁为了拜托罪责,一力将这事往将军身上牵引,旁人却是拦都拦不住的。” “哪个人与某家为敌?”汪荃一听,便是咬牙切齿,这个时候往自己身上引祸水,那说成是不共戴天之仇都不足为怪。 那人迟疑了一下,才道:“还能有何人?正是那王赶,若非此人出言,旁人哪里会放任?还不是知其在大将军心中地位,是以都不敢声张。” “王赶?!”汪荃听了,满脸的诧异诧异之色,旋即就是不解与愤怒,“我和他可是无冤无仇,过去还多有拜访,他那几个同辈族兄弟,还是我安排在军中的,此人此举与忘恩负义何异。” 那人既然说了,这时也不隐瞒,很干脆的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番,那日严格来说,是王浚自己行事不密,才会在段疾陆眷面前有这般失误,而随后军情战局不利,整个局面为此大怒,偏偏对那慕容部也无计可施,甚至在大势逼迫下,不得不暂时压下怒火,与慕容部虚与委蛇,但这怒火终究要有个发泄的源头,于是才引那段部攻代,又迁怒代郡屯守汪荃。 不过,在此人的话中,这意思就有了变化,将陈止算计的原因着重讲述,仿佛汪荃此番遭难,皆因陈止之故,旁人不过微末枝节。 于是汪荃这一番话听完之后,不由捶胸顿足的道:“早就看出这陈止乃是个祸患,奈何当时此人大奸似忠,隐藏甚深,又有朝廷法度约束,难以剪除此寮,现在他退灭鲜卑小部,羽翼已成,若无大将军之助,怕是我一人力有不逮。” “汪将军能有此志此念,足见明智,”那读文人听到这里,便笑道:“眼下正有一个机会,只要将军能把握住,则陈止旋灭,只在反掌之间!” 汪荃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追问起来。 那人便实话说道:“今有段部段文鸯领兵讨贼,这贼人正是陈止,此人守朝廷郡守之职,理应保境安民,上报大将军之赏,下安布衣百姓之平,却与那鲜卑人交善,暗藏不臣之心,是以大将军乃遣大军征讨。” 汪荃固然心中满是怒火,却还是听得心中嘀咕,这陈止与鲜卑交善,却怎么都交善不过王浚吧,要是与鲜卑有关系,就要讨伐,那王浚该是即刻原地爆炸才是,更不要说,连派来征讨的人,其实都是鲜卑人。 真个是完美诠释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真意。 不过,汪荃理智的没有吐槽,而是抚掌笑道:“段文鸯乃悍将,领大军以讨不臣,则陈止败矣,不知我要如何相助,可让王公记得功劳?” 第六百零一章 推波助澜者谁人? “听说了么,有鲜卑段部,率十万大军要来攻我代郡!” “你也知道了?我也听说了这个消息,这可如何是好啊!” “没想到刚刚安定下来,这才几天啊?本以为太守派了人,将那鲜卑人击败,将那匈奴人驱离,代郡就能安稳了,没想到现在却是这么个情况。” 早晨的代县,已经有了些旧日的景象,街道两旁有不少人行走,那茶肆、酒馆里,则坐了不少的商贾正在谈论着当前的局势。 那战乱的时候,正是要稳定人心的时候,所以官府对于言论控制的颇为谨慎,过去几天都不见有多少人敢谈论兵事,不过这两天的情况却有了变化,似乎对于言论的打压不是那么厉害的。 “皆愚人也!” 茶肆二楼,有人听着众人议论,忽起嗤笑,出声的赫然是那罗央。 在罗央的周围,张景生、王快、陆建等人围坐一起,正在品茶。 “战乱之时,最是忌讳民心动荡,但凡有些风吹草动,肯定是第一时间就会被封禁,哪里还轮的上这些商贾之人在此地嚼舌?反过来想,既然不怕旁人议论,那此事就必然不会发生,否则陈太守肯定已经派人出来,四处搜查,但凡听到这般言语,都要封堵起来。” 他侃侃而谈,显示出对舆论战场的重要认知,而这些也是他从其父亲罗侯的口中所听,罗侯毕竟是军功起家,家族传承兵家之法,不光了解战场的战法,对于这战场之外的忌讳,同样心知肚明,此时罗央说出来,就有卖弄的意思。 这也是代郡临兵以来,几位同来的友人,以及在这里遇到的故人,一个个都有高论,而罗央却和那已经黯然离去的顾恩一样,每每判断失误,因而自觉丢人,想要用这些言语,来抬高身份。 果然,这话一说,周围众人皆称赞起来,说他是家学渊源、将门虎子,看事情真个是一针见血,让这罗央身心舒畅。 只是说了几句后,又听着边上几桌的议论,陆建还是忍不住说道:“真是奇怪了,这种军情、谣言,哪怕不是在这个时候,平时安定之时,也不会轻易放任,况且代郡并不能说已经没有危险了,为何太守不尽快制止?” “难道是真的?” 众人忽然面面相觑。 张景生则摇摇头道:“我觉得未必是真的,段部鲜卑不是说在围攻棘城么?怎么回来攻打代郡,我看这消息不实!” 王快也点头说道:“可不是么,再者说来,段部鲜卑人好端端的,为什么来攻代郡?他们没地方去了么?况且还有那汪荃将军挡着北边,有大将军王浚守护幽州,背后还有朝廷,这层层护佑,就算彼此之间有着牵制,又或者和鲜卑人有些许牵连,但总不会放任段部鲜卑的人胡来。” 陆建跟着就道:“但是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就忽然传遍全城,听说连城外都在流传,又多在商贾之中传播,这些人走南闯北,消息灵通不说,还是传播消息的重要途径,如果让他们把消息传遍了代郡,那可就是不小的问题了,没事都有可能刺激出事情来。” “此话不假,”其他人纷纷点头,而张景生随后又道:“这背后说不定有什么推手。” 倒是那罗央大大咧咧的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咱们就走,留在这里就静观其变,左右那陈太守都答应了,三日之后,就会召开晚宴,拿出三本通典来,到时候咱们通典在手,还用得着担心这些?” 王快却摇了摇头,苦笑道:“现在的事可没有那般简单了,因为先前陈太守与我等家中联络,那派来的家丁、武丁都在路上,过两天估计就该陆续到达了,这么多人聚集在城中,可不是咱们想要一走了之,就能走得了的。” “这有何难?”罗央似乎已经有了主意,“之前是陈太守还担心后面祸患连绵,所以才会求助,现在情况不同了,王大将军不日回师,幽州兵力恢复,哪里还用得上咱们外人的武丁兵马?” “这些都是猜测,”陆建却说道:“关键还是看陈太守如何抉择,从当下这个在城中流传的消息上,说不定能窥视到他的一二心思。” ……………… “这城中的消息越穿越广了,连棘城那边的战况都随之传出了,那棘城慕容氏大胜,扭转局势的情报,本来只有大世家才能得知,现在连普通的商贾都知晓了,而段部鲜卑的动向,连我等都是最近才得到消息,外人从何处知晓?背后肯定有人在推动。” 议事堂,陈梓正在说着看法,在他的身边,坐着的是苏辽等少数几个陈止的心腹,他们正在分析最近两天不断传来的情报,而情报的核心,就是段文鸯和他的兵马。 “段文鸯的进军十分有意思,”苏辽等陈梓坐下来之后,便起身发言,但说的话却好像跳过了刚才的话题,“他并不没有着急带着兵马突袭,而是沿途不断收拢着四散的小部族,将这些人马都编入自己的队伍中,所以一路走来,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多,这沿途涉及的部族和人也多了起来,消息走漏是自然而然的。” 他似乎是解释了当前情报泄露,被人拿来说事的原因,但跟着话锋一转:“不过,现在的传播速度,确实有些奇怪,日过没有人推波助澜,完全解释不通。” 陈梓跟着就建议道:“要追查源头,也要堵住流言,太守还是尽快决定吧,否则城中人心可能要有变化。” 陈止点点头,他坐于上首,始终听着几人商谈,这时就总结决定:“让人过去管控源头,然后再令官府出面安抚人心,同时找几个家族,让他们协助一二。” 吩咐完毕,送走众人之后,陈止回到后堂,沉吟片刻忽然笑道:“这消息,也流传的差不多了,确实该收敛一些了,不过如果让陈梓他们知道,这个背后推波助澜的人居然是我,不知会作何感想,但这也是顺手为之,毕竟我也没有想到,慕容棘城一战,会有这么一个意外的收获……” 这么想着,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心中签筒上,就见那五行刻度格中,名望金液再次充盈,隐隐晃动,但更关键的是,那液面超出了第四格,蔓延到了第五格的范围中! 第六百零二章 运来英雄多金液 签筒刻度,分为五行格子,按着陈止名声传播的幅度和范围不同,会带来不同的名望金液作为回报,而一格、两格的名望金液,消耗之后所带来的下下签和下签,往往伴随着诸多的隐患和后遗症。 与之相比,一次性消耗三格名望金液所得之签,便没了那些隐患,至于消耗四格,往往还能有意外收获,又或者是一次得到多次的好处。 不过,要填满这不同格数的名望金液,所需要的名声也不尽相同,一格两格,可能街巷、小城的名望就足够了,从三格开始,就需要有那名士的位格,四格更是得明传一方,不再局限在一州一地,而是要涉及到更多地区,出将拜相、著书立说皆可,影响的人和时间都十分广泛。 而陈止如今也已经再次达到了,并且在坐镇了北地代郡之后,做出的诸多举动,不断的在各个层面上推高着自己的名望,成绩、名声,乃至战场威名,皆列其中。 这还是四格,而五格所需更多,因为这已经是满格了。 “前世,我是靠着几次功绩,天下闻名,远扬各处,这才聚集了五格,前后算起来,要集齐五格,光是一个积累的过程,就花费了近乎一年半的时间,没想到现在因为一个慕容棘城的大战,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如此看来,这一场大战不光是关注的人多,对未来的历史进程,恐怕也有着莫大的影响!” 实际上,对于名望金液的汇聚,陈止早就有所研究,虽然他没有花费太多的心力在这个上面,却还是有所察觉,这名望说是口耳相传之事,其实还是看人,布衣百姓听闻,与那些公侯将相知晓,带来的名望金液回报就截然不同。 一个鲜明的例子,就是当初陈止的字,在街边流传的时候,所得名望其实不多,可一等彭城的士族推崇了,马上就名望暴涨。 “现在也是类似,棘城一战,按理说知道的人还是局限在北地,就算这里有不少的世家、名士子弟在代郡,可以代为往家中传名,又有那各方的细作、探子聚集于此,不断的打探情报,也往回传,但限于此时的通讯交通,恐怕很多消息还在路上,更不要说还有不少探子,因为距离和关注点的不同,到现在还没有得到棘城之战的消息。” 回到座位上坐了下来,陈止并没有着手处理公事,而是继续关注着心中的名望金液,以及总结和分析着这些名望的来源。 “知道的人不多,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这么多的名望金液,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听闻此事、知晓我名号的人,其位格和地位非同凡响,恰巧在原本的历史上,在当前的这个时间段,就有一批新的征服者、统治者崛起,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就出自于北地,汇聚在鲜卑之中,而匈奴、羯人等等,也有不少,恰巧这次的北地风波,已经将这其中的大部分人,卷入里面了。” 想到这里,他的表情反而严肃起来。 “这是否也从侧面证明了,哪怕历史改变了,这些人在未来,依旧拥有巨大的影响力,波及范围超过半个中土,那这背后所代表的可不是小事!” 他甚至有些担忧起来。 因为名望金液的获得,本就不是一视同仁,那些身份普通的人,要很多人聚在一起,才能抵得上一个身份高贵之人的知晓,而那些未来光明、前程远大的人,提供的名望金液会更多,哪怕他在知晓的时候,还未发迹。 “前世,我仗着先知先觉,提前较好了几位未来的权贵,为此不光假设了人脉,更是收获了很多的名望金液,以此类推,莫非鲜卑还要崛起?” 对于这个可能,陈止不可能听之任之,以当下的汉胡矛盾来看,若是胡人得势,那上谷郡那样的悲剧,必然要反复上演。 “只不过,当下我所处的位置,想要影响这样的大势,还远远不够,除非……” 他忽然低头,看着手边的一封书信,略有出神。 这封信是昨天才从洛阳寄来的,出自当朝太仆陈永的亲笔所写,谈到的正是张应和江都王,正式提出了,让陈止来署理一部分幽州事,而且借口都已经找好了,无非就是草原失控,王浚精力不够等等,而推荐陈止的缘由,则是之前大胜鲜卑人的战绩。 “等棘城之战的消息传过去,朝中恐怕更要有人上下串联了,推动此事了,这样我与王浚可就是退无可退,必须要针尖对麦芒的做过一场,分出高下,要么是我黯然离开,要么是他退守平州,无论哪个,都有后患,不过我若能为幽州太守,镇守北地,北望草原,镇压鲜卑各部,那无疑就有了干扰历史进程的本钱了!” 如果说,过去陈止只是有这方面的设想,要顺势而为,现在他就更有理由了。 “不过,如果不抵挡住这次段部鲜卑的攻伐,这些设想就都是空的……”这么想着,陈止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心中,注意到那还在缓慢而坚定上涨的名望金液,整个思路逐步清晰起来,“以段部进逼之事流传,换了不少的名望聚集,但终究是杯水车薪,恐怕也只有等我真正挡住了这些兵马,才能将这五格填满,而到了那时候,不知道能有何等回报,前世的几次,皆有惊人效用,而这一次还有不同,签筒上还多了一物,不知是否会有影响。” 这样想着,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签筒之上,悬浮着的一枚铜钱上面。 是夜,杨元连夜赶来,带来了一个消息。 “汪荃给吴广书来了一封信,让他作为内应,赚取兵营之守,里应外合,要把武丁歼灭,吴广书知道事有缓急,直接拿了出来,让我呈给太守!” 杨元神色凝重,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来。 陈止眯起眼睛,将那信接过来打开,看了一会后,不由摇头失笑:“汪荃这人莫非是疯了不成,他若是不作为,只是任凭鲜卑人入郡,事后也就是个过失之罪,有王浚护着他,也就是个降级留任,过些时候官复原职的事,现在却要亲自参与进来,只是这封信,就能判他一个勾结外敌的罪名!” 第六百零三章 一步十观,后手落子 “若是汪荃自己,那必然是不敢有此妄动的,他也没有必要冒着这个风险,但若是有王浚的命令,那情况可就不同了。”苏辽沉吟了片刻,给出了一个结论。 但边上的陈梓立刻就摇头道:“这不太可能,王浚这次暗地里怂恿各方,促成了一次慕容之围,本想要一鼓作气,成为北地和草原当之无愧的霸主,结果功亏一篑,而今各方都在传言,说是慕容能胜,与太守您关系不小……”他说到这里,抬眼去看陈止,想要从其人的脸上找到一些端倪。 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有意无意的聚集在陈止脸上,无一例外,都是和陈梓一般心思,关于那个传闻,他们也都十分在意。 陈止却是摇摇头,一笔带过的道:“如果是王浚,那他更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所以连攻伐代郡,都是靠着鲜卑人来,为的就是时候好推脱责任,如果汪荃的事加入其中,连带着王浚都难免受到影响,就算事后能摆脱,也要耗费不少功夫。” 苏辽便道:“正是如此,因此属下觉得,这必是汪荃与王浚那边起了什么偏差,或许可以利用。” 陈止点点头,随后却笑道:“但想要利用,前提还是要挡得住段部鲜卑的人马,只有如此,才能动摇人心,让人觉得有选择的余地,否则的话,一切都是白搭。” 陈梓和苏辽对视一眼,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一丝忧愁,随后还是陈梓出面道:“这正是我等担忧之事,虽然太守您也派人出去求援了,但段部鲜卑毕竟人多势众,而且弓马娴熟,更是不乏骁勇善战之辈,与之相比,我等手上可用之兵,多数都只能说是新兵,一旦面对敌军的猛烈攻势,局势处于劣势,就有可能暴露出缺点,因此现在的关键,还是把心思用在咱们自己身上,不然一个冲锋,就被别人攻破了,那是什么计谋都用不上的。”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陈止点了点头,“说实话,我编练新军,为的是抵挡可能到来的小部族群,是等着那些因为鲜卑内战,而不得不逃遁的零散兵马准备的,但现在过来的,却是一支久经考验的善战之师,政令统一、弓马娴熟,确实是不容易对付的,虽然得益于此,使得原本预计中的小部族近乎绝迹,你们也知道的,段文鸯这一路上所过之处,那些散落的小部族人马,就都被他给收编了,这也让我们少承受了一些冲击。” “现在看来,真不知道这事好事还是坏事了。”陈梓和苏辽对视一眼,苦笑起来。 苏辽便道:“若有小部过来,不断冲击,而我方的武丁阻挡,必然要有损耗,只是也可练兵,将新兵的胆怯磨去,这就可以应对大军了,否则刚刚小胜那可薄真部,顷刻间就要面对霸主一级的段部,纵是操练得法,恐怕武丁一时之间,这心里亦无法通彻。” 陈梓也道:“临边的几个郡,都有小股胡人入寇的消息,唯独咱们代郡风平浪静,这事出反常,这反而更令人担心。” 按照陈止原本的预估,在慕容棘城之围的结束之后,会又一波小冲击,令草原上的很多小族、小部,四散奔逃,从而冲击到边疆诸郡,代郡也不会例外,并且打算以此来练兵,结果因为段文鸯的动静,倒是让代郡相对平静,但在场的人很清楚,这个所谓的平静,其实暴风雨前的虚假安宁。 “所以,这些武丁必须要有一定的改变,”陈止直言不讳的说着,面对自己的心腹幕僚,他就不用刻意维持必胜的假象,来稳定人心了,必要的开诚布公也是必不可少的,“我事先没有预计到这种情况,一个远在靠近东北地界的霸主部族,放弃更重要的战略目标,直接率领大军过来,因此必须要有新的准备。” 听到陈止这么说,陈梓、苏辽固然是感到了被信任,同时也将心提了起来,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过去陈止做事,往往都是事先就做好准备,走一步,看十步,后手不绝,无论敌人有何等冲击,都有源源不断的牌拿出来抵挡。 这一次,居然连陈止都没有事先预料到? 那该如何应对? 不过,在担忧的同时,他们同样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作为幕僚,有些太过于依赖于主君了,长此以往,岂不是失职? 仔细一想,此时不正是显示我等能耐的时机? 正当两人绞尽脑汁,想要给出一个建议的时候,陈止却当先说道:“好在我本来就有一些额外的准备,是打算等抵住这一轮的冲击之后,拿来应对王浚的攻势,现在虽然准备的还不全面,但至少已经有个雏形了,便给那段文鸯尝一尝吧。” 陈梓和苏辽一听,不由就愣住了,随后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心中庆幸的同时,也暗自责备,亦是意外非常,因为他们没想到,陈止居然已经设想到和王浚对立的应对手段了,更是做好了准备。 但仔细想一想,却也觉得在理,因为在这之前,他们为了应对战乱,很多事都做过了头,等局面平息之后,王浚肯定要来问罪,苏辽、陈梓等人也曾多次提醒,与其等事到临头,再想办法应对,不如提早做好准备。 想着想着,他们就要询问具体之事。 陈止却在两人开口之前,先笑道:“你们先不要问,要应对局面,这里面的关键我肯定要和你们说清楚的,但目前准备到了哪一步,就算是我都不清楚,必须要了解了之后,再和你商讨……” 说到这里,他将那陈举唤来,吩咐道:“去,把葛道长、马老先生、公输化他们请来,我要询问事情。” “诺!” 那陈举二话不说,转身就去,而陈梓、苏辽、杨元等人对视一眼,便就告辞。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被通报了名字的几人,就先后抵达,在厢房吃着糕点等候,彼此问候之后,却没有太多的交流。 很快,就有一名杂役过来,通报了陈止的命令,让葛禄先进去面见。 “几位,贫道先行一步。”葛禄起身,给马受等人问候了一句,跟着就走了出去。 第六百零四章 不问兵马问炼丹? “叔父,您说这次太守宣我等过来,所为何事?” 看着葛禄的背影走得远了,那马继便追问了起来:“莫非是因为最近的那个传闻……” “休得多言!”马受眼睛一瞪,“老老实实的坐着,等着太守传唤即可。” “可是叔父您在来之前……” 马继还要再说,却一下子被身边的马甫阻住了话,就听马受的这个儿子说道:“我等这次过来,就是听太守吩咐的,顺道再把太守之前交代的几件物件的进境回报一番。” 马受点头称是,旋即又瞪了马继一眼,后者这才反应过来。 实际上,有关段部鲜卑来袭的消息,在整个代县内外不断流传,甚至已经遍布半个代郡了,马受他们几人又岂能不知? 再来之前就在谈论此事,而且还有了些许念头,因而马继才会问出那话,但现在被自己的叔父反复瞪了两眼,才明白过来,想起隔墙有耳的事,眼下可是在官府衙门,是那位太守的地盘,这屋子里屋子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忠于太守,一个不小心被人听到,那就是问题了。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另外一人的身上 公输化。 这位同样也是墨者,和马受等人还有亲戚关系,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之后,马继很清楚,这位公输化和自己不是同路人,其人比起墨者,更像是陈止的家仆。 就比如现在,都是坐在这里等待陈止的见面,马受他们几人就显得从容很多,宛如客卿,而公输化则是一副紧张、期待的样子,十足十的等待上级召唤的部署。 这么看着几人,马继这心里却是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念头来 “只是不知道,这次陈止要见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和段部到来有关?但是他让我们所设的几个物件,看起来和炼钢炉、高炉等等有相似之处,也有巧妙的地方,但未免也有些太小了点,而且似乎还缺少什么关键的物件,以至于让叔父在制造的时候,时常觉得有地方不对,而且材质方面也有很大问题……” 就在他在这边胡思乱想的时候,葛禄则已经在后堂见到了陈止。 不过,令葛禄有些意外的是,他本以为陈止这次见面,还是询问他有关探寻矿藏的问题,却没有想到陈止取出几个瓷瓶,放在桌上。 “道长,这瓶子里的东西,想来你是不会陌生的。” 听着陈止这话,葛禄念头一动,走上前去,将那瓶子拿起来,拔出塞子,将鼻子凑到瓶口微微一闻,这神色就略有变化,随后他将东西放下,转而看向陈止,问道:“之前听过和见过太守不少本事,本以为太守志向已经清楚了,未料到您居然也有志于炼丹?这瓶子里放着的几枚丹药,虽然味道有些驳杂,但品相还是不错的。” 陈止却笑道:“不愧是道长,只是这一个照面,就看出了这些,不知道长可知这其中成分为何?” “只是靠着鼻子和眼睛,贫道亦无法确定其方,若是我那老师在这里自是可以,”葛禄口中的老师,便是小仙翁葛洪,那是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道家丹道的集大成之人,不过葛禄作为他的弟子,也是学了不少的本事的,“大致只能问出来,里面有硝石之味,这硝石本就是炼丹要物,范子计然便提过,倒也不算什么怪事。” 陈止点头道:“不错,我为彭城人,那彭城刘家的先祖刘向,曾有《列仙传》传世,言及此物,说炼丹与硝石同服,三十年身返如童子,毛发皆赤,而且我少年不更事,曾好五石散,据传里面亦有硝石存之。” “原来如此,难怪太守会拿出这等物件,不过……”葛禄说着抬起头来,神色平静的问道,“太守召贫道过来,应该不是为了此事吧?听闻最近,又有战云飘来,太守身上担负着整个代郡的安危,不行兵家之事,何以要谈及丹道之事?莫非是有出世之心?” “非也,我请道长过来,说的正是事关代郡安危之事,也需要道长相助,只不过在之前,必须得知晓道长之能。”陈止却是一副不怕得罪人的样子,那话中含义更是直接要试试你的斤两。 葛禄则干脆的问道:“莫非与这丹药有关?” “不错,”陈止并不啰嗦,很干脆的问起来,“此事确实与丹道相关,不知道长知不知道硝石与朴硝之分?” “这有何难?”葛禄笑着摇头,“此两物各有其性,那《神农本草经》上就清楚的写着:硝石,味苦寒。主五藏积热,胃张闭,涤去蓄结饮食,推陈致新,除邪气。炼之如膏,久服轻身,朴硝亦相似也,可六腑积聚,结固留癖,能化七十二种石。” 陈止称赞了一句葛禄博闻强记,跟着又追问道:“这两者可有分别?如何分别?” 葛禄沉吟了一下,抚须说道:“世人多不知分别之法,而我门独有一诀窍,要说出来也无甚,但焉知太守不是窥视我那老师之法?” 陈止知道葛禄这个担心也是正常的,而且直接说出来,也有坦荡之意。 这个时代很多小窍门看着简单,仿佛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但就是无人能想到,以至于可以传世后人,成为独门绝技,而百家也好、道门也罢,对这些传承之法看得很重,就算是当权之人亦不可轻易询问,是犯忌讳的。 实际上,历史上行很多发现,真正被纪录在书册上的时间,都是靠后的,在这之前,以口耳相传或者传承密文的方法,已经存在了多年。 不过,陈止本意是考较葛禄的见识,也好让他主持接下来的一番工作,因为时间紧迫,临时加快了步伐,必然要有一些激进之处,若无懂得跟脚的人在旁压阵,那可是无从得起,而陈止身为代郡核心,肩负诸多,要协同各方,却是不方便亲自监理,如果葛禄这位炼丹达人,可以有一定的化学基础,那无疑是最理想的人选了。 想到这里,他便干脆开口道:“道长不用担心我是诈取丹方,我只问你,你这分辨之法,是否是以紫青明黄分之?” 那葛禄一听,就知道陈止果然是懂行的,便不再坚持,叹息道:“这色择之法,便是我那老师,也是近两年才明悟,以强火烧之,有紫青烟起,为真硝石也。” 陈止点点头,对此心知肚明,硝石和朴硝相似,但前者才是陈止计划中所需之物,他要挑选一个代行之人,至少得能分清两者,亦代表着有着基础的认知。 那硝石的主要成分是硝酸钾,而与之相似的朴硝主要成分是硫酸钠,钾盐灼烧之时,产生紫色火焰,而钠盐则是明黄色,后世以光谱而明元素之法,在古代也有简单的运用,炼丹之人常以此区分矿物,而直到宋代唐慎微编撰《证类本草》,方才算是有明确记载,刊行天下。 陈止第一世为图书管理员,便曾看过这部书,前世以签筒之法强化记忆,遍寻诸书,此事心里还有着细节。 有了这个突破口,接下来两人说的越发投机,最后陈止便拿出一张单子递了过去。 葛禄接过来一看,便见上面写着“晋州硫磺”、“窝黄”、“焰硝”、“麻茹”、“千漆”、“定粉”、“黄蜡”、“清油”、“浓油”、“代郡纸”等等名称,后面还有四两、七两、两斤半等等分量。 他眯起眼睛,心中猛然一跳,抬眼去看陈止,便问:“这丹方?” 陈止笑道:“本来还想循序渐进,引导而出,如今却是没有这个时间了,道长尽管照着单子上的东西去配置,所需之物,早在许久之前,我便让陈梓购置齐全了,而道长寻矿,这些天也该有所发现才对。” 第六百零五章 铸珠而问椟 葛禄放下方子,点头说道:“不错,这次开凿矿藏,确实发现了有硫磺矿的迹象,毕竟这北方之地,本来就是一处硫磺矿脉的密集之地,但要开采起来并不容易,以现在太守交给我的人手,还要教授许多技巧,速度也得不到保障。” “这些都是小事,”陈止摆摆手,“主要便是要着眼于未来,我不是让人将那批鲜卑人都送过拉了么?眼下还有战乱威胁,所以这群人都还在兵营中被看管,等战端之后,就会送过去作为矿工。” 葛禄却试探性的问道:“听太守的意思,对这次段部的来袭,心里还是有着底气的,更有着战而胜之的信心?” “这么说倒也不错,只不过总不能先准备败亡时,逃难的路线吧?”陈止笑了起来,不过他今日的主要的事,还是见这个方子交给葛禄。 葛禄倒也明白里面关键,当下也不多说,就发了道誓,表示绝对不会泄露,因为很明显的,陈止也掌握了他们这一派传承的些许关键,互相都有把柄。 不过陈止却很清楚,等葛禄知道了手上单子的真正威力,才会明白其中的分量,不过他倒也不担心,因为这个单子上的东西,想要真正起作用,还要靠着其他的部件,而且里面的比例和分量,也都大有文章可做。 于是他又简单的和葛禄说了几句之后,后者便明智的告辞,说是要回去准备了,而陈止则又叫了陈举过来,让他把马受等人请来。 马受他们还是三人,便是马受本人,以及他的儿子马甫、侄子马继。 这三位在厢房里等了一会,不停的猜测陈止召他们前来的用意,又回忆最近着手研制和制作的几个物件,心里头越发的捉摸不透了。 这在前来后堂的路上,那马继还忍不住道:“叔父,您说这陈太守把咱们和那天师道的道人一起叫过来,到底是何用意?莫非是要让咱们两家合作?” “那葛禄可不是天师道的传人,可以说是自成体系,不过怎么也是五斗米那一套的传人,本身是上不来台面的,我们墨者传承自列国显学,为天地人间的正道,如何能与他同流?我想太守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他既然有心要招揽我等,总该要顾忌我等的心思的,这些不用多想。” 说着说着,三人来到了后堂门前,那马受立刻事宜其他两人小声点,随后上前让人通报,很快就在屋子里见到了陈止。 “马老,最近吃穿可还习惯?” “都好,都好。” 陈止与那马受先是寒暄问候的了一番,过了一会才入了正题。 “让诸位所做之物,不知成品几何?”面对着算是刚刚投入麾下,而且还有戏心不甘情不愿的马家几人,陈止可就没有多少客套了,很干脆的就询问起来。 那马受闻弦歌知雅意,便公事公办的道:“太守让试着铸造的,多数是冶铁所用,因要承受高温与大力,因而对炉身的要求很高,我等父子、叔侄过去也有经验,但单纯靠着这手艺,只能让炉子成型,到底能承受多少火温,还是得看那冶炼所用材质的好坏,好在有太守您交代的几个要点和图纸,这东西也算是勉强能用了,但时间一长,就有损坏,而且不好用水排鼓风,因大小难治,因而会有隐患。” “这方面,你是行家,我自然不会置喙,”陈止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我在交给你的诸多方圆图纸里面,还有一些关于长锥管的设想,这部分可曾实现?” “这管子,本就是用来测试火温的,烧红之后可以直接用来测试铁水,用了太守您的炒钢、加压、灌钢之法后,更是承受力惊人,所以最先就被铸造出来了,莫非这东西……还有他用?”马受到底是老江湖了,从陈止话中的一鳞半爪中,便注意到了不同之处,并且试探性的问了出来。 陈止却不明言,反而笑道:“这便好了,过几日我会派人过去取,你将这些铁锥交给他们,再把我让你们铸造的一些小炭炉、小煤炉拿出来,让他们一并带走。” 这么一说,等于是坐实了马受的猜想,但他却不追问,只是点头称是,只是这心里不由嘀咕起来,本以为陈止给了他们的几张图纸,那些高炉、熔炉才是关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涉及完善出来,没想到关键时刻,陈止所需要的,居然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边角料。 “莫非这位担心泄露机密,所以那几个所谓高炉的设计,本身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不就是买椟还珠,实际上就是为了那椟!” 马受等人都在想着,陈止却看出了他们的顾虑。 “几位不用担心,”陈止直言不讳的道:“我既然招揽几位,那自然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当下这些边角之物可以用之,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临时另辟蹊径,真正的关键,还是未来的好铁、好钢,那才是根本所在,所以几位所做,任重道远!” “我等定将竭尽全力!”马受也不管陈止说的是真是假,都做出一副为其赴汤蹈火的样子,他的儿子、侄子便也效仿。 “有劳几位,待事成之后,定有厚报!”陈止起身拱手,客客气气的将三人送了出去,然后坐回座位,不一会公输化、孟黎这两位最早投靠的墨者,便也上门过来了。 “让你们所做的两物,那单梢砲和车行砲成几个了?”看着这两人,陈止便颇为亲切的询问起来,言语中少了很多的戒备和试探,因为这段时间下来,陈止也算看出来了,这两人是真心实意要投靠自己的,毕竟二人得了好处,提升了待遇,家人也完满了。 孟黎便道:“回禀太守,那两个物件也不算复杂,只是要受得住力气,因为上面有拽索,往往一人还难以拽起来,要三四名壮汉方可,因此要反复测试,最终挑选出最为坚固的那辆,列为上等,其下能多次使用而不松散的,则列为中等,使用几次便又物件跌落的,则为下等,余下皆为残次。” 公输化则出言道:“眼下,单梢砲有上品十台、中品十九台、下品三十七台,车行砲则是上品七台、中品十七台、下品四十二台。” 第六百零六章 闭眼观势 砲,可不是火炮,而是投石机。 陈止让公输化和孟黎所做的,赫然是那用以守城和野战的投石机,此物从图纸到搭建,皆为陈止编做,然后让公输化与孟黎在实际的制作中一点一点的完善起来。 “很好,既然你们这么说了,那必然就有着信心,”陈止点点头,对二人称赞起来。 倒是那公输化有些不安的说道:“太守您还是得去亲自检验一番才可以,此事毕竟涉及到兵家军争,可不是小事,万一一个不小心出了纰漏,那我二人的罪责都不算什么,万一误了大事,影响了代郡安宁,那可就不好了。” 孟黎也赶紧点头,忍不住在旁帮腔。 陈止闻言也点了点头,他知道先前为了聚集名望金液,所以让大小消息在城中流传,面前的二人明显也有耳闻,此时就在担心代郡、代县的安危。 陈止便道:“你们不用担心,这个事我也知道重要性,所以才会安排给你们,因为你们才是我信任之人,到时候我会一一探查,不会让你们担责,你们已经尽到职责了。” “我等可不是这个意思……”公输化二人闻言,就要解释一二,却被陈止摆摆手挡住了。 “这次配置也算是对你们二人的磨砺,”陈止收敛了笑容,语重心长的道:“要建造这些砲座,单纯靠着你们二人的技巧是不够的,还要调派人手,也算是有了经验,想来今后再有相似之事,也是驾轻就熟了。” 二人连连谦虚起来,都说还有不足,那孟黎又道:“这次马受老先生也给了我们很多帮助,虽然不能直接请教,但最近在他身边着实学到了不少东西,他的一句话,往往就能让我等二人茅塞顿开。” “不错,马老先生的本事还是有的,机会难得,你们应该多多请教才是。” 又说了几句,陈止和这二人约定了时间,亲自过去验收,这便送走了两人,随后坐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乍一看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实际上却是在联络在外的几个十二生肖折纸,如今陈止外派出去的折纸也有不少了,而且分属几个不同的势力、阵营,多数都事关自身,综合起来,便可以让他通观全局,拥有旁人难以触及的视角。 “眼下这北地草原的风波,算是告一段落了,慕容部看起来有心要完成与我的约定,派出一支兵马过来,领军的还是那慕容翰,此人在这次棘城之战中名声大噪,已经有被誉为慕容名将的架势了,便是在后世的历史上,也是留下了名号的人物,位格不低,足见慕容部的诚意,但他们毕竟经历了大仗,本身还有损伤,更要趁机接收胜利果实,打压其他部族,因此这一支两千人左右的骑兵,几乎就是极限了。” “王浚则领兵回去,他这次损兵折将、未能如愿,心里肯定不满,这次回去,他第一要务却是稳固势力,减少这次战略失误带来的影响,然后就是应对朝廷的问责了,但与此同时又可以腾出手来,对付代郡,打压于我,但前提却是我能顶得住这次的段部进逼,不过若用正常之法,便是挡住了这次攻势,我也要损失不小,再面对他王浚,更是无还手之力了!” “另一方面,朝廷那边也不平静,张应提出了换刺史之说,朝中上下正在探讨,但那位江都王突然要出镇冀州,才是关键一子,说不定能撬动大势,不知道他和那张应私底下到底有什么打算。” 感悟了片刻,陈止重新睁开眼睛,脑子里转着的,却不是即将到来的大战,反而是朝廷的局势。 “新汉立朝之后,因为世家势大,逼得皇家不得不倚重宗室,不光在各地分封了亲王、郡王,以稳固各地,更是让这些被分封的王公,还能在朝中为官,若是其他朝代,这宗室又有实封,又能在朝中为政,而且还有不少做到执政之位,总理阴阳,早就被人口诛笔伐了,但在新汉却是屡见不止,但弊端却没有因此减少,过去也闹出了很多风波,眼下好像又有新的风波了,只是中原之外的局面和过去不同了,也不知道朝廷那边会不会玩脱,大势正在积蓄。” 想了一会,陈止将当下各方的局面总结了一下,反而发现,当下对于各方来说,都可能是混乱前难得的平静时光。 “可惜啊,他们得以平静,我这却不得安宁,”将大概的分析纪录在纸上收好,陈止这才关心起自家事来,“可惜,这段部鲜卑那边,暂时没有十二生肖折纸监视,那段文鸯的动向,只能靠着探子、细作回报,或许会有出入,还是得了解一下此人的性子,身边有什么谋主,才好预测他的动向。” 这么想着,陈止站起身来,走到了一幅代郡地图前面,仔仔细细的探查起来,想了想,他忽然又唤来陈舵,让他前往陈庄,去购买一些药材。 另一边,那马家三人、公输二人等人离了衙门,就都忙碌起来,至于那到人葛禄,却显得悠闲许多,先是在街上游荡了一会,跟着走进了一家药馆,粗略的浏览了一番,等那掌柜的过来招呼了,这道人却又告辞离开。 他这一走,便直接回到了落脚之处。 陈止为跟随同来的几位名士都准备了住处,随着他在代郡的权势巩固、地位确认,跟随者们的住居条件也是不断攀升,到了现在,葛禄已经有一个两进两出的独院了。 他一进入院中,就有人迎出来,这却是随他同来的仆从,葛家怎么也有些跟脚,不至于让葛禄过得太艰苦,只不过这位在葛洪身边学道、侍候的时候,却都是一个人吃住,早就习惯了,所以这次带来的人不多,前前后后不过五人,使得这偌大的院子颇为冷清。 不过,今日他进院子,就听到院中有人高歌,随后有自家仆从迎上来,低语道:“那位李道长来了,正在屋子里等道君,只是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善……” “李不匿来了?”葛禄一听,却是眼中一亮,“正好,我正要见见他,让这道友给太守看气。” 第六百零七章 大山有龙分大小 “道友此番不知去了哪里?” 葛禄踏入正堂,便看到一名道人正敞着衣扣,放声高歌,见有人来也不以为意,依旧是口中放声,直到葛禄的询问声传过去,那人才收敛声音。 “见过道友,”这放声之人身着道袍,赫然便是当初与张景生等人同至代郡的道士李不匿,“贫道这一去,可是去了不短距离,见识了一番。” 这个道人李不匿承袭的是五斗米的教统,和葛禄严格来说不是一家,只是李不匿本身却不是西南教派的成员,也不入当下分化的几个主要道派,算是一支散户,和葛洪一系有相似之处,是以还能相容。 他先前在代县露面之后,就拜访过葛禄,两人谈玄论道一番,虽不能说亲近了,但至少融洽许多,在这之后李不匿先后几次拜访,算是和葛禄有了交情。 葛禄也知道了其人所学为何,本事几分,有了几分认可,但自那鲜卑、匈奴入侵的消息传来,李不匿的人却忽然销声匿迹了,现在风平浪静却再次出现,葛禄心里多少就明白了一些。 他也不客气,来到李不匿的对面,便坐于蒲团之上,笑道:“道友之前抵达代县,也对我家太守颇有推崇,隐隐有投靠之意,更是让人引荐,怎么一转脸人就没了?莫不是因为先前那可薄真部的宵小打来,让道友惊惧,当即就溜之大吉了?” “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宛如水往低处走一般,又有什么奇怪的?”那李不匿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随后看了葛禄一眼,微微一愣,随后那手指微微弹动。 那葛禄却也笑道:“既是趋利避害,何故又回来了?如今这城里城外,都说着有段部几万大军要来围攻,这势头纵然比不上四方大军围困棘城,但声势上恐怕也不逞多让了,那知道厉害的商贾也好、百姓也罢,乃至几大世家,都在不断转移着,怎么你这惜命之人,反倒是回来了?” 不过,面对询问,李不匿却未回答,反而是从怀中取出了九枚铜板,就这么顺势在身前一撒,旋即口中念念有词。 葛禄见了,也不多言,只是看着。 约莫过了几息,那李不匿面前的铜板纷纷停下跳动,这人一看,随后便一脸笑意的对葛禄拱手道:“恭贺道友啊,喜事!” 葛禄心中一动,问道:“这喜从何来?” 那李不匿便指着周围说道:“今日贫道来此地,见了你这新宅,便知你正在运势之上,你这屋舍看着不大,但院墙不高,周围又没有甚遮挡,内外通透,观你这院中门窗,每天早上人一走出来,便可见初升之阳,此乃三阳开泰之格局也,合泰卦,乾上坤下,是要从地到天的征兆,必然是你要步步高升了。” 葛禄倾听不言,他所学之事,虽然涉及这般神仙术说,但并不精深,此时便是想要想要与之探讨,却也无从说起。 那李不匿的话倒是没有说完,跟着就指着身前的九枚铜板,继续说道:“今日一见你人,便见你命格生旺,暗盒坎水之一,归贪狼星,此星命盛时,王竹旺丁旺财,主出名升官啊,你说这还不是喜事?” 他说着,晃了晃脑袋,笑起来:“我等所学,虽有其异,但若要发扬,追那运起之人乃是捷径,道友若借陈太守腾飞,于道脉而言,也是一桩喜事。” 葛禄这时才开口道:“如此听来,道友是说当下这场兵灾,根本威胁不到太守?” “非也非也,”李不匿大摇其头,“正所谓龙有飞腾日,鲤鱼跃门时,但凡这勃发之运,皆循其归,此处若有升腾之时,也是依托于此,是循那太行大脉而起,如今匈奴起势,便是应太行之干,是以战局并州,虎视周遭,这便是应了大干龙之运,而此龙既生,则乱北地,生诸多小干龙,是以有诸镇并起之势,太守若能一鼓作气一跃而出,自然是天高海阔,龙腾九天,否则便有大运,也是白搭。” 葛禄听着却知乃是望气五行之说,却也不以为意,他本就有请教李不匿这些的意思。 “这些话听起来玄妙,其实细细分析,也有缘由,其实就是匈奴起兵,乱了朝廷的秩序,让北地的制约少了很多,朝廷很多事难以顾及,于是就有了几个封疆大吏军政在手,恩威出于自身的机会,从而出现了割据的苗头。” 心里这般想着,葛禄嘴上却问道:“何为大干龙?何为小干龙?” 李不匿拿起身前酒,一饮而尽,随后笑道:“夫大干龙者,干中之干者也,其祖皆出名山,跨州连郡,延袤几千百里,乃正气所聚,钟灵毓秀,观周遭之地,唯太行是也,如今天星倒悬,人间多灾,洪旱蝗震不绝,是以太行之龙运四散,方有北地之祸,太行脉震,龙气出之,为四方得。” 葛禄听着却皱起眉头,实际上他之前与陈止接触,也曾听陈止和那鲍敬言谈论天灾人祸,那鲍敬言乃言什么天道有常之类的,都被葛禄斥为异端妄语,不过到底是听了一些来,其中便听陈止说够什么小冰河时期,以至于天灾不断之类的。 本着道士的职业素养,葛禄当时就想予以斥责,以正视听,明神灵之言,但到底知道维持神秘感,又碍于身份,不好扫陈止之言,生生忍耐下来。 当然,里面一个很关键的原因,便是那鲍敬言之言,又有其理,还有其证,自成体系,可以自洽,葛禄跟在葛洪身边,也曾听过两人相互论道,知道以自己的水平,若不能有完整的体系,贸然反驳只能是自取其辱。 现在听得李不匿一番论述,顿时觉得茅塞顿开,感到观点有了,理论基础也建立了,顿时起了知己之感。 对面的李不匿这时又提到了“小干龙”,就听他道:“我观太守之相,当是应了这小干龙之运,夫小干龙者,即为干中之枝也,亦自大干龙分来,分龙之际,必有大星辰崇山高垅为祖宗,即张子微曰:‘分龙定起大星辰。’是也!小干龙一分,自此离祖而行,离楼下殿,迢递奔走,与大干龙气势相类,特长短不同,大干龙极长,动辄千里或或百里,小干龙只二三百里,或百余里,此亦基业之运也,若可巩固,公卿可期!” 第六百零八章 匈奴祚短,群起瓜分 “公卿可期……公卿可期……” 咀嚼着这四个字,葛禄缓缓点头,但旋即又问道:“听道友之言,莫非很看好那匈奴,若匈奴应了那大干龙,岂非北地都有可能易主?到那时候,匈奴势大,陈太守镇守代郡,为边疆要地,到时候不管是退避,还是直面,岂不是都要落入藩篱,进退维谷?” “非也非也,”未料那李不匿又是摇头,“匈奴之起,应的是大干龙之运,但其本身却非大干龙,凡干龙不可以星体拘之,唯崇山大垅,入白浪涌波,层峦叠嶂,牵连而行,连绵不绝也,这匈奴既承此大运,便当一往无前,运起之时,能勇猛精进,无所阻挡,或可成事,然而也只此而已,太行龙脉乃蜿蜒之脉,自东北而至西南,不越北方半壁,得其运者,若不能南下,气吞山河,则国祚不过半百,是短命之局。” 他说到这里,忽而笑了起来:“更不要说这匈奴自太守起名之后,屡屡受挫,先有小王被斩,又有大将断臂,连那老胡酋都因太守之文,一命呜呼,此乃时运不济之相也,可见他因太行大脉而气,但其族德行浅薄,却当不得这般大运,乃为王前驱,经云:干龙若是有鬼山,横转一边安处宽。又云:凡山大曲水大转,必有王侯居此间。那匈奴如今一再受挫,便是时运转了,那太行大运,便要偏转到其他人身上。” 葛禄却道:“这也未必吧,匈奴固然在太守身上吃了几个小亏,但至少大势不缺,先前甚至以一隅之地而抗衡朝廷大军,都能得胜,怎么看都是勇猛精进,又怎么能说是时运不济?” “按着匈奴原本的势头,这抵挡了朝廷大军之后,就该是困龙升天之!” 李不匿正色道:“贫道之前其实有隐瞒,实际已行走北地多时,知匈奴筹备许久,又以汉匈和亲为由,想要为自己正名,干脆都叫了刘姓,这积累与正名,若再加上大胜朝廷的局面,怎么也该是大兴的情况,有如朝阳初升,为泰卦,偏偏又是老王身死,又有新王宠信奸佞,那忠勇之士被罢黜出朝,于是原地踏步,上下之间满是暮气,此结穴余气,主从颠倒,难分正反,正受、旁受无分,力量大小不辨,彼无真见,早晚必于尽处结穴,于是龙尽气终,就给了他人机会,可以瓜分其势。” 说着他叹息一声:“正所谓,上九,亢龙有悔,穷之灾也,盈不可久,若不开辟,则必衰竭,匈奴有运而不自强,有利而不知众志成城,是以其运衰,为大干龙之运散落诸小干之中,才有了这北地的变化,太守还未出仕前,便与这匈奴有着纠缠,气机相连,如今匈奴气衰,此消彼长,太守自是有进,其实无论是太守北上代郡,还是鲜卑几部大战,又或是王浚军有异动,皆因于此,匈奴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败亡不过时间问题。” “道友一席话,却将这局面剖析的格外清晰了,”葛禄夸赞了一句后,便让身边的仆役再取酒水过来,跟着又道,“只是按着道友的说法,太守若不能度过眼前难关,亦不可成事?” “正是此理,”李不匿拿起酒壶,灌了一口后,斜着身子,眯着眼睛说道:“山脉之运,有宾主之分,受穴山为主,朝迎山为宾,人要结穴,才可立主,太守自南而来,统北地之郡,此乃过河之势,是宾格,唯受住风雨磨砺,方可扎根结穴,自此根基深入大地,虬势方成,立为正主,可以争运!” “虬势?” 葛禄却被这话吓了一跳,脸色连变,看着那道人,正要再问,却发现李不匿或是因为酒喝得多了,居然就这么斜躺着睡着了,不消片刻,呼噜声起。 “此人有观气之能,左右有人报于我,说是他北上桑干河边,日出夜宿,三日方归,今日既来,竟敢言虬龙之事!虬龙者,无角幼龙是也,当今人皇在位,天下一统不过三十年,正是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之时,哪里有幼龙腾飞之地,但龙者可大可小,若此人的话有几分可信,那也是太守有升腾之机,说不定真有公卿高位之格,那我才能水涨船高,有那升官之路……” 若无升迁之念,他也不会辞别葛洪,跟着陈止来这苦寒北地,当下便有些心动。 想到这里,他终究是难以平静下来,让人照看熟睡的李不匿之后,他便到了书房,抽出纸来,奋笔疾书,写下一封书信,正是要寄给自己的老师葛洪的。 只不过,这信写好之后,他拿在手上又踌躇起来,最终却又收了起来。 “如今局势不明,这城内外的信件,多数都要被太守府那边的人查看,倒是不方便寄出去,还是等局势稳定之后再说吧。” 等把信收好之后,葛禄又拿出了那张丹方,看着上面所写,眉头皱起。 “段部若来,兵力诸多,恐怕就是李不匿口中的磨砺了,若是能度过,就算没有他这番批命之说,只是此事传出去,太守的文治武功都要被人夸赞,那就是大势已成,王浚都未必能压得下来,但到底能不能成还在两说,不知太守到底有几分胜算。” 正像李不匿说的那样,道教分支的学说、主张想要传播,最便捷的方法,反而是依托于权贵,这一点与沙门佛家之说类似,而就算抛开学说因素,单纯是个人前程,这葛禄也是有着想法的,毕竟没有真个出尘绝世,当然着紧陈止的官运前程。 “为稳妥起见,等这李不匿醒来,我再问问他,去那桑干河看到了什么,是否有什么见教。” 有着这般心思,葛禄安睡下来,但第二天一早,却是听到下面的人说,那李不匿居然不翼而飞了。 “我昨晚亲自将那位道长送入厢房,又派人在外守夜,结果这门一开,却不见人,当真古怪!道君,这可真不是我的事儿啊!” 听着那管事之人的自辩,葛禄却摇了摇头,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那李不匿也是有功夫在身的,当初他来拜见我,便露了一手筋骨齐鸣的底蕴,他若是要走,莫说是你们,就是这代郡城里,能留得住他的也不过一手之数,还多在太守府中。” 那管事人固然是松了一口气,可葛禄却是难以平静了,好在他谨记葛洪所传之说,呼吸调息,平息了情绪,就知道当务之急还是去完成陈止的嘱托。 “那李不匿这次既然现身了,又说了这么多,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定然也有所求,或许又去趋利避害了,想来过阵子又要露面,我且耐心等待,再将他的这番话,说给太守一听。” 想是这么想,但接下来为了陈止交托的单子,葛禄忙得脚不沾地,等几日之后,终于将东西配齐了,又被陈止招来,说是要给他演示一番。 “这些个东西,也不知道能弄出什么物件,不过大敌当前,太守何以要关注这般小事?还是应该多注意兵家才对啊,现在可是有消息,说是段部的先锋,可能已经入境了,而且是直接走的上谷道!这若是挡不住,那就是鲤鱼未能过龙门,泯然众人矣,气运便不能勃发,只能转而衰竭,白白失却了机会。” 带着这样的想法,葛禄随即便被陈止带到了一片校场,这位于城外兵营之中,但自从第一批武丁被带走后,这校场人数锐减,很多地方就空了出来,葛禄现在所在的,就是这么一片空荡荡的校场。 等他到了地方,才发现那公输化、孟黎早就等候在那边,身边还有两个奇怪的高架,看上去似乎是某种攻城器械。 “这是何物?莫非是守城之械?”看着两个墨者,葛禄不由思索起来。 第六百零九章 砲与毬,初显 这葛禄还在想着,又有两人从前面的营帐里面走了出来,他定睛看了过去,随即一愣。 “居然是杨宋、杨元这两兄弟,他们二人不是该在当城领军么,居然这么大胆,直接跑过来了?” 葛禄很清楚当下陈止手下的兵马情况,因为其手底下将才有限,能够统领兵马的人不多,除了陈止自己之外,也就是杨家兄弟还有些能耐,而陈止要坐镇代县这个代郡心脏之地,当时又不能完全确定可薄真部的形成,于是便将那近五千的武丁交给了杨宋来带领,跟着又有杨元带着自己的骑兵跟随,听说也有大功。 “这兄弟二人,统领着太守大部分兵马,还是最有战力,经过铁血磨砺的,按道理来说,其实非常不稳妥,现在被调动回来,说不定也有制衡的意思,不知道他们直接回来,还是带了一部分兵马,我观这杨元,不是易于之辈,倒是那杨宋,其人言行举止皆有敦厚之意,看似有愚钝之处,其实最是可得善终。” 实际上,最近几日,代县和当城之间有不少的兵马调动,已经有一部分武丁从当城被调动回来了。 这边想着想着,却见不远处,陈止也缓步走来,左右两侧跟着陈梓、苏辽这两个心腹,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为首的正是那个陈举,搬着几个大箱子,亦步亦趋的走在后面,看那样子还颇为小心翼翼的。 走在这些人最后面的,则是一个个头稍小的身影,但此人龙行虎步,倒也有一番威势,葛禄一看就认出来,是如今在代县上下臭名昭著的冉瞻,他年纪虽小,但一身功夫惊人,听说已经将劲力练到了骨子里,有筋骨齐鸣的本事,先前葛禄在家中提到,整个代郡能留下李不匿的,不过一手之数,其中就算上这位葛禄。 “此人现在名气不小,很多人却看他不上,认为是太守走狗,私底下更是有人诅咒,若非他却有武勇,旁人难以企及,恐怕早就被哪个世家的人,寻了个由头,乱棍打死在街头了。” 冉瞻虽然是陈止面前的红人,但在世家的眼中却不一样,撑死还是一个得了上面垂青的破落户,根本没有底蕴,就是打死了,陈止责怪一下,推出一二替死鬼也就够了,但冉瞻本身战力不小,这就让世家们有所收敛。 “另外,从太守对这个冉瞻的一些照顾和安排来看,似有意让此人为将,所以带在身边培养,听说连之前解当城之围的时候,都有意让他跟着……” 种种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葛禄便放在一旁,他虽也算投靠了陈止,但因为身份颇为特殊,算是游离在核心权柄之外,冷眼旁观之下,对局势也有着自己的一番见解,知道这些事他看着就好,不该掺和进去,何况今日来这里的正事,也和这几个兵家将领的关系不大。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就落到了被几人搬来的箱子上,知道这次的正主,其实是这个。 果然,随后就听陈止将几人召集过来,指着身后的箱子道:“今日让诸君过来,当然不是耽误时间的,而是要让你们见一见,这即将运用上的几件利器,未来守城与追击,皆赖于此物与这几台砲。”说到最后,他抬起手来,指了指众人身后的那几个架子。 “砲?” 葛禄固然是一愣,这名字他自然是知道的,古已有之,无非便是那投石机罢了,但传闻中的砲机,可都是大家伙,往地上一摆,占了一大片地方,又要有一群人围上去生拉硬扯,搬运石块,方可用之,但好像这几个架子也太大了一点? 不要说他这位道教子弟疑惑,便是杨宋、杨元这两个学了兵家之学的世家子弟,同样很是意外,他们一来,其实就注意到了这几个东西,隐隐觉得熟悉,此时被陈止点明,才想起来,可不就是缩小了的投石机么? 杨宋当即就不解说道:“这砲之一物,以投石伤人阻军,往往都是建的越大越好,这样其兜可已经放置更大的石块,同时承载更大的重量,这样一砲开弓,巨石飞跃几丈,落则伤人,就是被人躲开了,那石块碎裂,有碎石纷飞,也能乱了敌人之阵,怎的太守您这砲虽说更高更大了,反而是砲兜小了点,可能是放不下多大的石块啊,这岂不是本末倒置么?” 杨元也在旁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但没有贸然询问,同时这心里却也有更多的疑问。 那探子已经有报,说是段文鸯的人马已经入了代郡境内,虽说只是先锋,但也不可疏忽,但太守却依旧并不紧张,反而在这个关头,还将他们两个领兵之将带着千众人马回来代郡,莫非这几台投砲就是依仗? 只是,单纯靠着这等利器,也未必能有多大改观,毕竟那鲜卑多骑兵,行动灵活,为此特地将我兄弟二人召来讲解,就是为了熟悉这投砲的用法?似乎没有必要啊,除非还有其他关键所在…… 这鲜卑的人马可能随时要来,这个时候作为统领,杨家兄弟其实更要谨慎,哪怕当城和代县离得再近,也不该贸然迁来,否则被敌人知晓了消息,只要中途拦截,那就可能将惹人斩杀,做到斩首之效。 这一点,连陈梓和苏辽都有些想不通,只是隐隐感到,陈止是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将有些事情当面交代清楚。 “正要给你们说明,”陈止说话间,将那公输化与孟黎叫到身边,指着有些畏畏缩缩的二人道:“这几种砲能够成型,也多亏他们二人,这两位也是有真本事的,他们通过结构、材质的调整,已经让这砲十分坚韧,射程更远,详细的还是让他们二人来讲解给你们听吧。”说着,便将这两人推了出来。 顿时,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公输化、孟黎的身上,审视和考究的目光便同时落到身上。 这两人虽有墨家机关本事,但归根到底只是个有手艺的工匠,左右没见过什么世面,被这些掌兵带马、运筹谋略的人一看,便生压力,额头见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用着急,只管将你们先前给我说的,再叙述一遍即可,哪里有多少复杂。”陈止的声音适时响起,那声音仿佛能安定人心,让公输化心中稍定,随即便说起身边的高架。 “此物乃是秉承太守之意,参考过往之砲而成,名为单梢砲,主体乃是四根大木方,皆一尺多粗,十五尺长,上下各四根横木,将这木方之脚连接,因此稳定。” “一尺粗、十五尺长?”杨宋忍不住惊呼一声,“好家伙,那这东西要施放的时候,得多少人?” 公输化沉吟了一下,伸出了四根手指,说道:“至少也得四十人手握绳索才能施放,还得有一人专职标准。” “四十人?”杨元也开口问道:“如此说来,这东西可以投射多远?” 一提到这个,公输化顿时就来了精神,他伸出了五个手指,说道:“测试的时候,并未全力施为,但也有六十步的距离,想来全力之时,至少也得七十步以上。” “七十步?”杨元和杨宋闻言,都是松了一口气来,眼睛里浮现喜色。 陈止也很清楚,如果按照第一世的标准,这六十步就是九十多米的距离,而七十步已经超过百米,这个距离听着好像不怎么样,但配合着城墙,对于攻城的兵马来说,却是一个死亡距离,更不要说,陈止还为他们准备了其他礼物。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一转,就落到了身后的几个箱子上面。 其他人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看了过去。 陈止便一挥手,让人将箱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诸位请看,你们刚才疑惑为何投砲的兜子偏小,原因就在此处……” 众人随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却见里面摆放着的却是厚纸裹成的圆球,一共几个,似乎还有不同,有的上面能看出油渍痕迹,有的则似乎包裹着什么尖锐之物,更有隐隐冒烟的,那味道飘过来,顿时就让几人一阵胸闷。 陈止一挥手,又有人给几人送来几个小包,陈止示意他们打开。 “这是何物?” 众人打开之后,看着里面放着的粉末,都是一脸疑惑。 陈止适时说道:“此物可以避毒,可以直接吞下,也可以合水服下,你们先都吃下,再听我说。” 几人此时越发感到心口闭门,那身子较弱的陈梓连冷汗都浮现额头了,闻言也不迟疑,当下服下,那药粉滚烫,一入腹中,便带着一股暖流滑落,最后又朝着四肢百骸散开,让众人一阵舒爽,那胸口的不适,顿时烟消云散。 旋即,他们都反应过来,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朝那箱子里的几个厚纸圆球看了过去,面露警惕。 本来还好端端的,结果箱子一打开,这些圆球一露面,众人就察觉不适,若说其中没有联系,谁人都不会信。 第六百一十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几个圆球,我称之为‘毬’,但又有不同,各有其分,为‘火毬’、‘烟毬’、‘毒物烟毬引火毬’、‘蒺藜火毬’、‘霹雳火毬’等,杀伤力由弱到强,到了最后甚至有伤天和,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用动用,嗯,来我叫你们怎么用。” 陈止指着一个一个的圆球,从容说着,嘴里的话平静无比,但内容却让杨宋等人不由心中一凛,而那道士葛禄更是心中一惊,猜出来这些所谓火毬所需配方,恐怕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己筹集过来的。 “有伤天和?有伤天和?”他嘴里嘀咕着这一句,神色有些恍惚,似乎收到了什么刺激。 倒是那杨家兄弟兴致勃勃的上前,要听陈止如何讲解,但这心里还是免不了嘟囔两句了,前面还说有伤天和,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用,转脸就是要教旁人如何运用,这里面的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不过,众人心里的心声,陈止丝毫也不关注,他简单讲解了一下用法,倒也并不算复杂。 这些所谓的火毬,其实和过去投石机所需的石块没有区别,一样也是靠着投砲弹射出去,只不过这个单梢砲更有力度,弹射的也足够远。 真正需要学习的,反而是放置此物的方法,以及在弹射之前的诸多步骤,陈止让人过来演示,还拿着一种奇特的铁锥,其中中空,可以放置炭火,将这铁锥尖儿上烧的通红。 “在弹射之前,先用这种炭火铁锥给火毬加热,使其燃烧起来,然后再油膏真正被带动起来之前,就正好弹射出去,落入敌军之中,便顺势炸裂,火油四散,顺带着将火焰也带动起来,给予敌军杀伤……” 听着陈止这么说,那公输化和孟黎还好,毕竟是两个工匠,只知道技术问题,不知晓、也不想知道那些兵家之言。 不过,杨家兄弟,连同陈梓、苏辽这越听,脸上越是惊讶,到了最后简直有些惊骇的味道了。 “那要是按着太守您的意思,这可是将火攻运用到了一定境界了,”苏辽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但如此做法,损伤确实很大,但两军交战本就为了取胜,况且又是那鲜卑胡人主动挑衅,若是他们得胜,则代郡百姓更要凄惨,只是看那上谷郡的情形就能知道。” 杨宋却兴奋的说道:“有此利器,只是用来守城,那鲜卑就算是人马再多,也得吃亏!” “刀剑虽锋利,但终究还要看拿刀剑的人,”陈止却摇摇头,郑重说道:“这些工具终究只是辅助,若是武丁无胆,那一切还是白搭,所以你便是知道了运用之法,回去一样不能松懈,得弄好前后之事,更要想好万一事有不利,要怎么撤退,才能保全实力,当然,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东西也得一并烧毁,不能留给鲜卑人。”他指了指身边的单梢砲。 杨宋赶紧点头。 杨元却是若有所思,看着那单梢砲和箱子里的各种火毬,心里泛起嘀咕 “难怪不惜要让我们直接过来,也得当面交代,这种东西如果不是他以太守之位,亲身讲解,恐怕自己二人也不会轻易相信,同样的,这样的利器,其用法确实也不宜扩散,如此看来,陈止还是很信任我杨家的,但也对,他毕竟是杨家姑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是这火毬的关键,其实还是里面的配方,这个可就不清楚了。” 杨元这么想着,但身后的陈梓表情就有些不对的,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这几句话之后,杨宋和杨元是待不住了,就催促着让陈止给他们安排人马,将东西都运走。 “不光东西要运走,人也得走一个。”陈止指着孟黎说道:“这单梢砲组合起来颇为不易,给你们带过去的,都是打磨好的部件,要等到了地方重新拼装起来,因而得让孟先生跟着同去,在那边帮你们组装起来。” “这可太好了,求之不得!”杨宋当即欢喜起来。 “当不得太守和君子的先生之称。”孟黎却赶紧摆摆手,显得有些拘谨,随后却被杨宋拉着问东问西起来,无非都是建造时的事。 孟黎为难的看了陈止一眼,随后说道:“这物件大部分还是太守的主意,也是他将图纸给我等修改的,着实不好外泄。” 杨宋也反应过来,知道这种兵家利器,自古以来都是防止外泄的,自己的询问确实有些不妥,赶紧跟陈止告歉。 “你有功无过,哪里需要道歉,但术业有专攻,这兵器器械之类的,有人制造,你当下的主要任务,则是守住当城,此城为代县北边的屏障,无论是阻挡胡人,还是事后截断敌人退路,都是关键一环,不容有失,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而且也不可过于依赖火毬,因时间有限,又有几个城池要守,加上原料不多,无论是砲座,又或是火毬,数目都不多,是难以随意挥霍的。” “太守今日多次提醒,杨某必然牢记在心!”杨宋闻言,有些失望,但跟着一个表态之后,和杨元一起拱拱手,就去安排护送事宜了,毕竟军情如火,片刻都耽误不得。 不过,在离开之前,杨元却深深的看了葛禄一眼,表情意味深长。 等两人一走,陈止先和葛禄说了两句,这位道长就有些抱怨的道:“太守,你之前交给我那丹方,可没有说明是这般利器所需,这般杀人利器,还要用在战场上,那一出就是砂镍,贫道这点浅薄德行,皆要耗费其中了啊。”说到后来,他接连叹息。 “道长何故如此说话?听闻道家修行,都是明悟自身,再者说来,此次乃是胡人行恶,你如今也知道那上谷郡的遭遇,以此物阻挡,那也是应有之意,无需多言。”陈止这么安慰着,但道理也是如此。 他这次准备的火毬,实际上还在其次,真正有杀伤的,实乃内部的毒物毒气,在原始火药的助长下,可以迅速传播,几个方子里面,用量最大的那个,甚至都能称得上是化学武器了。 当然,陈止并不是人一来,直接就都用上,也要看对方的作为,以及是否最坏的情况。 “真到了危急时刻,哪里还能留手?” 这个道理,葛禄也是明白,于是被陈止安慰了两句过后,便也离开了。 他这边前脚一走,后脚陈梓就跟上来,对陈止道:“族兄,这次所谓,有些鲁莽了,这等战场利器,岂能轻易授人?” 陈止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自是知道,家中已经准备派人过来与我辅佐,其中就有擅长兵家之事的,也有那学了墨家之说的。” “既如此,何必这般急切就交给外人?”陈梓也不管苏辽在侧,也不称呼陈止为太守了,而是以族中辈分相称,“若是泄露出去……” “军情如火,可不等人,等家中的人来了,要熟悉军队,还要熟悉环境,恐怕鲜卑人都打完回家了,”陈止摇了摇头,随后话锋一转,“而且,你不用担心泄露之事,方子、器械、实用之人皆不相同,那公输化和孟黎,更算是咱们本家的从属、部曲,无需担心。” “正因如此,才不该贸然将孟黎派出去啊。”陈梓摇摇头,还要再说。 陈止却正色道:“你这担心是对的,但凡事不可过,既要用人,就该有所放手,靠着咱们陈家,在北地可无法立足,况且那方子也好、火毬也罢,其实都是一时之物,很快就会被取代,无需担忧太甚,更不要说所需单子极为复杂,更是分为集中,分量各有不同,就算是被人得去了,也无从用之。” 陈梓一听,就知道陈止事先都有谋划,也不多言了,转而道:“这般利器在手,或许真能挡住还鲜卑之人,至少是支撑下来,就是不知若能得胜,事后如何应对?王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事后?”陈止听对方称呼又变,知道这是回到公事上了,“这事后自然要等朝廷的处追了,若实在不行……” 他看了看陈梓,笑道:“那就取而代之吧。” ……………… “若那陈止真给慕容部谋,那段文鸯此去未必能将他击破!” 与此同时,在一片茂密林中,那节度两州的大将军王浚,行走林中,口中感慨,身后却只跟着一个王赶。 后者闻言,便道:“段部起兵四万,加上沿途零散部族,总数必然过五万,这五万大军攻伐之下,代郡人马不过万,又都是新丁,如何抵挡?” 王浚却摇摇头,旋即冷笑起来:“陈止此人不简单,不容易对付,在朝中还有人,我最近得了个消息,朝廷里有人不安分,想要以他陈止来取代于我,当真是好算计!” 王赶闻言眉头一皱,正要说话。 王浚却摆摆手,眯着眼睛,丹丹说着:“无论如何,陈止我是必须拿掉的,这次棘城之谋未能如愿,说不定就有人会动异心,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杀鸡儆猴,幽州是我的根基之地,不能有半点疏忽,因此陈止不可留了,我已经写了封信传到蓟北,让人带兵去往代郡了,毕竟鲜卑入境,我不能不管!这事你事先不知,是我有意隐秘行事,因为我怀疑身边有内奸!” 王赶一听,旋即就明白过来。 “如此说来,这段文鸯的一路人马,其实只是先锋,是为了大将军您的兵马做前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此一来,陈止就算是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灭陈以警他人! 这一场主家与从属的对话,是发生在树林中的。 离他们约莫几丈之外,就是大军,那些兵卒散布在周围,有的歇息,有的警戒,其中有些看上去最为强悍、骁勇的,便是王浚的亲兵,大部分太阳穴都有隆起,一个个都双目紧盯着周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难以逃过他们的目光。 此刻,正是大军回师,王浚率领的兵马,在那慕容棘城和慕容部的单于慕容廆见了面,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后,一个关闭了城门,一个领兵归巢。 经过几日的跋涉,在掀翻了三个鲜卑小部族,让大军得到了一定的“战利品”和“战绩”之后,此时他们终于步入了幽州地界,不过距离军队的驻地,还有一段距离。 不过,在那边疆驻扎的屯兵将领得到消息,已经在赶过来的途中了,与此同时,还有许多其他的官员和将领正在朝着这里靠近。 于是王浚便下令在此地修整起来,自己则是在发布了命令之后,说是要到周围走一走,只带上了王赶一人。 当时王赶就觉得奇怪,此时听了王浚的话后,终于明白过来。 “大将军你是怀疑,在亲近人里面,有内应、内奸?”王赶在听完王浚的话后,又关注起这件事来。 “这次慕容围城,从头到尾都给我一种诡异的感觉,尤其是那个死硬的鲍敬言来到之后,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了,”王浚低着头,眼睛里闪烁着一点寒芒,“那就是处处都被掣肘,步步都慢了别人一步,就像是被人捏在手里一样,这种感觉,我可是很多年都没有了!” 听着王浚的话,王赶也不由点头,他也有着类似的感觉,但听到这王浚提起鲍敬言,不由又苦笑起来,因为这位作为陈止使者过来的名士,如今还是被仍在一堆兵卒之中,过着苦日子,一直得不到王浚的面见,而对方也真是硬气,非得撑着一句话,就是要让王浚先去见他。 眼下,王浚既然有着攻伐陈止的打算,那可以想见,鲍敬言是有一阵子别想能自在了,这扣押如此人物,王浚只是发出命令,但王赶等人却不得不面对一些士林的压力。 “先不说这个让人扫兴的人!”一提到鲍敬言,王浚就显得有些倒胃口,和心情更加不快了,“最近我还得了个消息,这消息是吴阶传来的。” “吴阶?他不是被陈止软禁了么?”听到这个名字,王赶的表情有些异样,他很清楚吴阶慈恩野心不小,过去也是个竞争对手,但自从这人碰上了陈止,那可就真是流年不利了,处处吃瘪,事事不顺,最后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眼瞅着王浚要正是对陈止开刀,还是以兵家之法应对,这鲍敬言被扣留在王浚手里,好歹还有个名士的名头护身,王浚最多就是折辱、折磨,但相比之下,吴阶可就惨了,说不定这边王浚大军抵达,那边吴阶就要被杀头祭旗。 一想到这里,王赶都不由在心里默哀了一息,但旋即就道:“吴阶被陈止软禁,肯定是看守严密,居然还能传来消息,莫非是代郡世家之中,还有有人存有他心?” 王浚冷笑着说道:“世家有几个没有他心的?对他们而言,这地方上的权柄变化都是过眼云烟,权势之主更迭变化,但他们却还是稳坐钓鱼台,就说咱们王家,根基在并州,如今匈奴势大,表面上并不合作,还派了几个族人去往朝廷哭诉,顺势留下,可不也有家族子弟出仕匈奴伪国么?对外还宣称是被逼的,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王浚这一波自黑,让王赶却不得不点头。 “不过,吴阶也是有点本事的,”王浚跟着将话题拉了回来,“他将看守自己的兵卒拉拢了几个,所以才能传出消息,其中最关键的,就是说我这身边有着内奸!” 说到“内奸”两个字,他不由加重了声音。 “其实这不用他说,我已经有所察觉了!”王浚指了指周围,“因此我才将你带到这里,说出这些,连带着让幽州的兵马调动,让阮豹他们调转兵马,也是通过书信往来,直接送过去,就是担心在我身边的人里面,真有这个内奸!” “阮将军的兵马,也被调动了?”王赶听到此处,心中一凛,终于感觉到王浚的决心了,那阮豹之前是领兵追击匈奴人的,匈奴人被招引进来,却没有像王浚预料的那样,在代郡大肆破坏、劫掠,反倒是转道范阳郡,一路南下,有着进逼冀州的迹象,让王浚大是意外,于是调动手下大将阮豹,领军追击,现在居然也不追了,也要去进攻代郡? “不错!”王浚点点头,看了王赶一眼,“这些信都是我私下里写好,连你都没有过目,便让亲兵快马传递,也不经过蓟县,防止那边也存有他陈止的眼线,直接命令给几个中郎将,让他们带兵直往代郡!” “这是要彻底以兵家行事了?”王赶明悟过来,却还是象征性的提醒了一下,“但陈止背后的势力,还是得照顾一二的,不如先礼后兵。” “先礼后兵?哼!”王浚冷笑摇头,“这礼我已经给够了,不杀杀这群人的威风,他们还真以为我王浚好捏!这朝中正有人建议,让他陈止取代了我,做这个幽州刺史,要把我赶到平州去呢!” “这群人打得主意,还是要让龙虎相斗,他们隔岸观火,是相互制衡的把戏。”王赶自然一点都不意外。 “龙虎相斗?”王浚不由失笑,“本将军自然是要做龙,可他陈止也配为虎?不过一猴,一时猖狂,让朝中愚夫自以为看到了机会,待我将这只猴子捉拿在手,也好让他们认清局面!这北地,还是要靠我!若是无我,胡人怕是已经南下,让那群只知道谈玄论道的名士瑟瑟发抖了!” 王赶跟着却道:“如今有段文鸯骑兵在前,又有阮将军人马在后,大将军又刻意封锁消息,等大军云集,陈止得到消息的时候,依然无力阻挡,自可万无一失,那接下来就得让我去往京城,左右联系,如果能将太仆陈永拉下马,相信朝中也会有人给大将军更多好处。” “这是自然,不过在这之前,你还得去阮豹那边一趟,”王浚眯起眼睛,眼中流露出算计之意,“这陈止不好对付,先不说慕容一事他参与多少,但光是看汪荃那蠢货被他玩弄,就知道单纯的兵将,或许不是对手,阮豹勇则勇矣,但追个匈奴,尚且被人耍弄,几次扑空,差点还损兵折将,更不要说对付依托城池的陈止了,因此需要你过去督促!” “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王赶听了,越发意识到王浚此次决心之坚定,恐怕真的是要一口气把陈止按死,再不给半点机会!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些安排,”王浚跟着又冷笑起来,“眼下段文鸯的人马就算没有入代郡,也离得不远了,代郡上下必然心弦紧绷,更要严格控制,很多事便要杜绝、妥协,正好让人施展手段,乱他陈止阵脚!” 说着说着,他的脸色冷下来:“汪荃这样的废物,我都因为顾虑战事,让他暂居原位,还出言安抚,要等代郡的事抵定之后,再将他捉拿问罪,更何况是陈止那边?想来为了战局、大局,他必定有所妥协,这就会让人觉得软弱,也方便你派人离间他与下属、世家的关系!记住了!这一次,我不问其他,只要将他的根基彻底打断!陈止这个人不重要,但要借着他的下场,断了一些人的念想!更要绝了后患!” “诺!”王赶后退两步,郑重抱拳,心里却很清楚,大将军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对陈止也有怨恨,对慕容战局中的传闻,估计是相信了陈止插手的说法,却暂时拿慕容部无计可施,这才要拿陈止发泄,也算是给人警告。 “不用等兵马抵达蓟县,你就找个时间先去吧,省的被人看出端倪,”王浚满意的点了点头,“虽说我这些布局,已经算是阳谋,以绝对的势力,用泰山压顶之势,拿下陈止,但总归要全力以赴,防止再有变数,等捉到了陈止,我要让他先去看那鲍敬言,到时候要看看这人还有何话说,哈哈!” 想到自己这次动用了这么多力量,必然十拿九稳,王浚终于觉得可以出一口气了,发出了几天以来,第一次颇为畅快的笑容。 “算算时间,代县城中,也该动手了。” ……………… “这将洛阳和南边的世家子弟邀请过来,本意是借势,同时能聚集一点家丁,现在看来,还有额外好处,那些没有得到通典,因为战端来临提前回返的子弟,倒是将我在这里的一些事,以及击破鲜卑的战绩传回去了,带来了不少的名望收入。” 代郡衙门,陈止放下笔,感悟着心中签筒上,五行刻度格的变化,微微点头,旋即抽出一本,就要勾画起来,但这房门却突然被推开。 “太守,不好了!城中出事了!” 第六百一十二章 大局为重,勿使友藩惊诧 这个过来禀报的人,正是陈举,如今他手上也有不少兵卒,隐隐有亲兵头领的味道了,平时倒也称得上稳重,但此时却有些大惊失色的样子。 “什么事。”陈止放下书册,抬头就问。 陈举赶紧就道:“城中有胡商闹事,却是那拓跋鲜卑之人!”他乃是陈止族人,又是亲近的心腹,平时走来送往,接触了不少核心之事,当然知道当前局面紧急,陈止面对大军逼近,正是团结各方,共同抵抗的时候,那拓跋鲜卑就是可以争取的外援,得罪不得,因此这拓跋部的商贾闹事,就不可以等闲视之。 陈止眉头一皱,问道:“是下面的人报给你的?” 陈举就道:“是两位先生让我来通报的,消息是直接报到他们那边的,两位先生得了消息,不敢擅自决断,所以请太守过去,予以指示。” “原来是这样,好,我过去看看。” 等陈止抵达议事厅的时候,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里面吵闹的声响,声浪若有实形,怕是要将这屋顶都给掀开了,显然不止是陈梓和苏辽两人在里面。 等陈举推开门,让开路,让陈止踏足其中,这吵闹声却顷刻消散,露出了里面的众人。 放眼看去,陈止便看到了一脸苦笑的陈梓和苏辽,在两人身边坐着的,则是刘宝、兰洛、周傲等郡内衙门的官员,除此之外,便是朱留、王霍、唐典等世家大族的话事人。 “好嘛,人来的这么齐,也省的我再去一一召来了。”只是一眼看过去,陈止就知道为何陈举会是那般惊慌失措了,敢情今日的事,必是闹得不小,以至于各大家族都坐不住了。 不过,看这些人的争吵,明显是分成了两个阵营,只不过其中一方势单力孤,顾忌只有几日,正是被人团团围住的陈梓和苏辽,最多再算上一个兰洛 从众人的站位和脸上的表情,陈止做出了这个初步的判断。 果然,等他一坐下来,众人便纷纷扰扰过来劝诫,包括了那郡丞刘宝在内,以及众多世家家主、话事人,皆在其列 “太守,今日事情不小,不可太过逼迫!” “不错,当今局面,必安抚为主方可,不可再树强敌啊!” “虽然也是鲜卑之种,但分属不同部族,那拓跋部向来与太守您交善,万一惹恼了,反而是资敌生火,这火一烧起来,代郡可就惨了。” …… “好了,”陈止眉头一皱,挥了挥手,“诸君且安静下来,本官之前正布置军务,刚得了消息,还不知详细,总该要搞清楚缘由才是,诸位这般言语齐说,却让本官哪里听得清楚,周傲,你为都尉,负责郡内治安,你来将事情说个清楚。” 说话的时候,他还特意看了周傲身边的冉瞻一眼,见这小子闭口不言,就知道是心中有话,正在强忍着,却也不问。 “回禀太守,是这么回事……”周傲上前一步,开始说起前因后果,他本就是陈止的旧部,关系亲近,说话顾忌不多,又执掌都尉差役,知道具体情况,事情经他的口这么一说,马上就清晰起来 原来,却是一队拓跋部的胡商,带着几个友人来代县走亲访友,结果却被那守城的门卒拦住了盘查。 须知当下还是军管,来往进出之人,都要登记造册,仔细盘查,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出城的人多是以多有耽搁,以至于登记的时候,都要排队等候。 因为无论进出都是在一处登记,所以那些入城的人也要一并等待,但今日过来的那胡商,似乎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来历,颇为不耐的要提前办理。 这种事按说也不罕见,但讲究一个门道,你既然要提前办事,又在城里没有什么人脉门路,那就该金钱开道,拿出好处来,那门卒自是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此人却偏偏不愿排队,也不愿意花钱,与那门卒、吏胥争执到最后,干脆召集人手,把这城门守棚给砸了个底朝天,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属下带人过去的时候,那胡商已经纠结这城里城外不少鲜卑人过去,其中多为拓跋部,却也有那宇文与慕容所属,兹事体大,却是不敢贸然动作,需要您来拿定主意!” 如今段部鲜卑大军直逼代县,那城里城外的鲜卑人都被严格监控,而属于段部的鲜卑人,更是抓的抓、跑的跑,早就没有遗留了,但凡有点嫌疑的、和段部有所牵连的,也都一并被软禁起来盘问。 不过,那些其他部族的鲜卑人,虽有监控,却没有太多的捉拿,这也是代郡上下的共同意志在作用,从衙门里到世家中,都不愿意在这时候节外生枝,招惹一个段部鲜卑,已经是极限了,要是再把其他几个部族招惹了,那在北地就真的是举目皆敌了。 只是眼下似乎是出了副作用。 “人呢?现在在哪里?”听完了周傲的一番介绍,陈止当即就问起那一伙胡人的所在。 “已经被安置在驿馆中安抚。”周傲拱拱手说着,话语谨慎,因为他不知道陈止的态度为何。 陈止跟着又问起来:“这人说是拓跋部的胡商,可有人能证明?” “能证明,能证明。” 这次说话的,却是那朱留,这位朱家当家之前因判断失误,没有抓住交善陈止的机会,让朱家落后唐家,回去后也被家中长者斥责,差点就失了权柄,便是如今,反思之后,也是大不如前,好些个权力都被那朱宪分润过去,所以这些天,他再面对陈止,口气和神态都放得很低。 此时,他一出列,将头低下,说道:“在下的一名侄子,曾出塞为商,与这胡商有着一点接触,知道这人也姓拓跋,乃是那拓跋的宗室之一,虽说是旁庶远枝,但也算和主干沾亲带故,而且其人行商走货,积蓄不少,交善族中几大家,在哪拓跋部也是说得上话的。” 陈止一听,再看众人表情,就明白吵闹的根源了,笑道:“原来是这样,此人名为商贾,但按着你的说法,放在中原便是世家之人,而且地位不低,也算是个话事人。” 边上的王霍就出列道:“这正是因为鲜卑人与我中原礼俗不同,方有家族之长行走为商,但此人到底有着身份,对那拓跋部更有一定影响力,因此得慎重对待啊。” “两位的意思我懂了,”陈止看着面前的世家之人,问道:“是说要将这人放了?不追究他打伤朝廷官吏、损毁门守一事么?” 朱、王二人对视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事先落到了坐在陈止一侧的刘宝身上。 陈止也顺势看了过去,那刘宝露出无奈之色,起身拱手,说道:“若是平时,这人这般肆无忌惮,当然要重重问责,不可姑息,可眼下情况不同,为大局计,不放先将此人软禁起来,安抚为上,总不能恶了那拓跋部。” 朱留这时又补充道:“而且这胡商交友甚广,兼手有余财,是以和其他几部鲜卑也是过往从密,所以一声号召,城内外的不少他族鲜卑人皆有响应,人多势众之下,便是周都尉的差役、兵卒,都节节败退,难以抵挡。” 王霍也开口道:“这也是我等规劝太守和诸君的原因,这次涉及的人真个不少,若非必要,不如大事化小,小惩大诫一番,最多咱们吃点亏,好给那拓跋部卖个交情。” “哦?连兵卒都冲撞了?还聚众闹事?一言可以聚集众多鲜卑人?”陈止眯起眼睛,眼底闪过一点寒芒,“这人若真如你们所受的交往众多,那是否和诸位也有钱财往来?说不定,那段部鲜卑和他也有交情。” 此话一说,在场的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升起来,隐隐察觉了陈止的心思。 那朱留和王霍更是又要开口。 这个时候,刘家的刘框出面说道:“太守,如今段部来袭,消息已经确定,这出塞的车队都受到了影响,不得不暂时退避,那段部来的威势甚是不小,听说足有五万人,便是只是对外宣称,但三万人总该是有的,再加上他们沿途收编人手,恐怕最后超过五万,也未可知,大局如此,对抗这一家已是困难,那拓跋鲜卑离代郡最近,若因我等处置不当,使外藩惊诧,遗祸无穷啊!听闻太守和那拓跋部的人还有交涉,要得几千人口,更派两位名士为使,总该多方考虑才是,大局为重。” 这些世家之人,果然消息灵通,只能瞒住一时。 陈止心道如此,又看了陈梓和苏辽一眼,见二人神色肃穆,眉头紧锁,知道两人也在烦恼此事,轻笑了一声,问道:“那依你们看,此事是要就此放过,乃至吃点小亏,以示友善,不让友藩惊诧?” 正好在这个时候,门外陈举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启禀太守,城中有拓跋长者求见。” “真是热闹,”陈止忽然笑了起来,“之前大军来袭,我号召城中各方皆出力,亦不见有这么多人出面,更无这般迅速,结果今天一个个却主动都蹦出来了,来得正好,让他进来,我见见他。” 只是他的笑容,却让众多世家之人都感到一股彻骨寒意,这是陈止如今恩威皆立,威严入代郡是家骨髓之中,让他们不管有什么心思,在面对陈止的时候,都本能的敬畏起来。 第六百一十三章 罪名为何? 感受到陈止话中的隐藏之意,在场的人不由都踌躇起来,那刚才出言的刘框,更是心中一跳。 此人在刘家之内,就和刘宝不对付,二人的争斗贯穿家族上下。 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因为权争。 这刘框的同母兄弟刘催,在鄱阳郡为太守,一郡太守的权利何等之大,就算是被架空的太守,名号位格也放在那里,说出去的话,影响力就不同,自是支持着刘框在家中的地位。 只不过,鄱阳郡远在南方,而刘催也更借重于翁家,山高路远的,影响力就得打几个折扣,相比之下,近在咫尺的刘宝一支,因是郡丞,乃是现管,很多家族之人都受他恩惠,家族诸多产业也受他护持,因而在家中的话语权也不低。 这两个不低的人碰在一起,就各自执掌了刘家的一部分权柄。 二人的意见一致、相近的时候还好,但凡有点出入,都要一番争斗,更不要说二人眼下的争权之举,已经是如火如荼,只不过前阵子刘框因不同意支持太守陈止,吃了不少的亏,当下低调许多,此时一听陈止之言,就知道又和这位太守的意见有了偏差,不由就沉默下来。 不过,其人心中却冷笑着,觉得陈止此举,无疑是自断后路。 “太过自负,估计是最近太顺,让此人有些忘乎所以了,我那兄弟也是太守,与我通信,还说为太守不得不谨言慎行,统筹各方如履薄冰,这陈止倒好,这般刚愎自用,早晚要完。” 不消片刻,就有三道身影步入屋中,为首乃是一名身子挺拔的老人,顾盼自雄,胡须有如钢针一样,在他身后跟着两名青年,看着这满屋的人,二人却是眼神一闪,察觉到了什么。 “见过陈太守!”在那年长老人的带领下,三人抬手行了汉家礼节。 “我记得你是之前过来联络两边的,名叫渴单觉,后面是你的两个孙子,渴单尤建达和渴单坤。”陈止端坐不动打量着面前这人。 他与拓跋郁律交善,又有三千人的交涉,两边不可能单纯靠嘴,因此都互相派去了低级别的办事员,这个渴单觉就是如此人物,听闻在族中也有些影响力,这次过来的目的,不问可知。 这屋子里的众人有些过去就见过这祖孙三人,有些却是头一次见面,不由议论起来,但声音不大,在周围嗡嗡作响。 议论最多的,还是对有关这位长者,毕竟和中土老人比起来,此人的体格着实健壮,一看就是有功夫在身。 “我等中土之人,习武练功都要多吃大肉、大补之物,从小打熬,才能身体强健,而唯独那些身家丰厚的武者,可以延年益寿,年龄大了之后,依旧能维持体格,如此看来,这老人在拓跋部中的地位,必定不一般呐。” 都是世家出身,见识远超寻常之人,这一眼看过去,就看出了一点端倪。 另一边,陈止笑着和三人见礼,而后苏辽越众而出,作为交涉之人,与三人询问道:“你是为了闹事胡商来的,他……”他正说着,没想到渴单觉身后的渴单尤建达却猛然打断。 这人走上前来一步,朗声道:“此事涉及人数众多,我族之中,有二十多人因此被关,还望太守能给个公道。”这渴单尤建达说话的时候,是看着陈止的,俨然是越过苏辽,要和陈梓对话。 苏辽神色微变,正要再说,却见陈止摆了摆手。 “你那族人,都被带去驿馆安置,如何能说是关?”陈止阻了苏辽之话,淡淡说着。 渴单尤建达却是将头一抬,直视陈止,说道:“这事缘由想必太守也知道了,是那守城的小卒不知进退,恶了我族行人,这才引起纠纷,罪责清晰,但我却听闻,那小卒和帮凶,而今还在城门之处当值,反倒是我族行人被人带走,至今未归,也不见有何说法,如何能让人心安?” “那胡商居然是行人?” 此言一出,周围的众人一个个又炸开了锅,连苏辽、陈梓也是神色微变,明显生出了顾忌来。 这个行人,可不是在走路的人,而是行走在各方势力之人,类似于后世的外交官,在其势力内部必然有不小的影响力,但更让人在意的,还是这个名称背后代表着的意义,这在中原人看来,使者之类的,无疑就代表着脸面,如果真的有所惩罚,那拓跋部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未料旁人还没说什么,陈止先笑了起来,他道:“我倒是派出了两位使者前往拓跋部,却至今未归,听闻还被扣留软禁,怎么你们这行人稍微受一点委屈,就连族中长者都坐不住了,莫非这使者之间还有高低之分,拓跋使者更为珍贵?” 此言令渴单尤建达等人脸色微变,渴单觉这时不沉默了,他说道:“还望太守能看在两方友善的面子上,秉公处置……” 堂中众人,也担心陈止因为一时激愤,引起不必要的纠纷,也都纷纷出言附和。 顿时,这堂中的气氛便有些浓烈起来,那拓跋三人中年龄最小的渴单坤马上就觉得底气来了,他听着众多世家之人的提议,便觉得此时正是自家族群的机会。 “现在这代郡内忧外患,祖父之前分析的时候,就说的很明白了,现在这个太守陈止,虽然有能力,但是不善于交际,不愿意低头,因此连他的顶头上司王浚都不喜欢此人,隐隐打压,而段部大军来袭,更是让此郡陷入危急存亡,这种时候,他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拉拢盟友,就好像之前的慕容部一样。” 先前慕容部被四方针对,联军将成之时,也是派出族中之人四处联络,连陈止这边都有慕容皝亲自过来,想要引为盟友、外援,而那拓跋部更是攻略重点,先后派出了三拨人,希望能得到拓跋单于的承诺,守望相助。 而当时不光慕容部派人去了,连段部、宇文部,乃至王浚那边都派出了人手,给出了诸多好处、承诺给拓跋部,这三方最想要的,当然是拓跋部站在他们一边,即便不能,也希望拓跋能两不想帮。 “慕容部尚且如此,何况这代郡,现在正是我等可以趁势提要求、要好处的时候,今日的事正好测试一下这个陈止的底线,反正也是下面的小卒子,无伤大雅,我若能主导此事,说不得回到族中,就能得几家重视,能够亲自领兵,而不是来这代郡之类的地方联络两边。” 一念至此,渴单坤忽的上前,拱拱手,随后说道:“太守明鉴,其实旁事也不用多言,今日的事,我方虽也有错,但你们的人打了我族中贵人,却不可一笔带过,就让那动手的人下跪认错,再赔偿点银子,至此我族便不追究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失声,那些前一息还在附和的世家之人,忽然就闭嘴了,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上,眼观鼻鼻观口,一副入定的模样。 “嗯?”渴单坤一见这般局面,也是一愣,隐隐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说错了什么,而他的祖父渴单觉更是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他如何不知道,这位太守眼下在军中威严已立,不管是敬他、畏他,还是怨他、恨他之人,都对此人深深畏惧,至少是不敢当面拂意的。 “哦?还要赔偿?还有下跪?不知道的,恐怕都以为,你们是受害者呢,”陈止饶有兴趣的看着三人,却将笑容收起,“实际上今日的事,是尔等不守本官之令!那来回排查、登记造册可是本官的命令!” 陈止的声音逐渐冰冷起来:“再说了,都说此人是商贾,你们一来就说是行人,岂能只听尔等一面之词?这事要如何处置,其实也不用多言,大汉有律,便又所依,陈梓大汉律中,对聚众闹事伤人、打砸官府之物,是如何定罪的?” 这话说出来,满堂之人又是一惊,连渴单等三人都倏的瞪大眼睛,面露诧异。 而陈梓一愣,旋即回答道:“依汉律,今日之事该以‘斗杀伤’论处,这斗杀伤与戏杀伤的伤损,多在打斗中出现,加害一方一般无明确的杀伤动机,因而是三岁刑。” 三岁刑,就是有期徒刑三年,关个三年放出来,重新做人。 而陈止对汉律同样清楚,知道这“斗杀伤”强调的不是杀伤,而是强调没有明确的杀伤动机,放在后世的刑法中,便是间接故意和过失伤人,刑罚比起故意杀伤自然轻微许多。 “看来陈梓听了这行人之说后,也有顾虑,所以言明罪刑的时候,刻意降低了一个调门。”陈止心里暗暗思量着,他很清楚,这行人之说不管真假,既然是从渴单几人口中说出来了,就代表着拓跋之意,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有所顾忌。 不过,陈止却很清楚,这样的风气不可助长,否则后患无穷。 于是他继续问道:“那打砸官之物、伤官差呢?罪名为何?” 陈梓张口欲言,最后却道:“此事不如等搞清缘由再说。”他也是越发顾虑起来,虽支持惩戒,却不愿用汉律,因为那样那胡商要付出的代价,可就太大了,拓跋部那边无法交代。 陈止明白其人顾虑,看了同样满面愁容的苏辽,忽然问道:“诸君可看过拙作《六国论》?” 第六百一十四章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 《六国论》? 这种场合、这种时候,陈止为何要突然提起这篇文章? 这般疑问,顷刻间就充斥在在场众人的心中,就连陈梓和苏辽也不例外,若说有谁还能保持正常的话,那也就是冉瞻这般的人物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怎么读过书,最多是认识几个字,就这些认识的字,有不少,还是这几个月以来,被陈止强行教授的。 正因如此,他们对于这些文章之类的东西,并不是多么感兴趣和敏感。 可是其他人就要嘀咕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 在陈梓和苏辽,也因为顾忌,有心要压低处罚的力度,其他人虽然没有在多言,但眼神无不表示出了本身的意见,他们并不同意对鲜卑胡商进行处罚。 这种无声的心声,实际上就是一种无声的压力,让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凝重起来。 但陈止的一句疑问,却让凝重的气氛,又有了一点松动。 《六国论》这篇文章,在场之人都不陌生,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更是亲自看过,就算没看过的,也听说过的,而且多数都能说出其中的大概内容和一些观点。 原因倒也简单,除了这篇文章本身就非常出色,足以传世之外,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这篇文章的作者,正是当今高坐主位的代郡太守陈止。 顶头上司、当地权主的大作,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那都是得拜读一番,又或者有所了解的,否则有的时候拍马屁都拍不到关键的点子上,更不要说,这种涉及对过往历史品评的文章,多数还会反映出作者的政‘治观点、施政倾向。 这么多的好处,世家大族哪里会放过,但一篇文章,为何会在这种严肃的时刻被提起? 人群中,也有些人回忆文章内容,猛然惊觉。 “莫非……”唐典神色微变,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与此同时,靠近陈止的陈梓同样眼皮子一跳,回忆起了文章中的部分语句。 果然,紧跟着就听陈止问道:“六国论中,提到了山东六国对待秦国的态度,还有几句引用了史记中的描述,陈梓,你可记得,说出来与诸君听一听。” 陈梓脸色复杂,却还是点点头,上前两步,被送道:“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这一句话说出来,但凡听闻的,皆是面色陡变,一个一个局促不安起来。 连那渴单觉同样面色微变,他虽是鲜卑之人,但其人算是族中贵种,在年轻的时候自己这一支还没有完全衰败,于是也曾陪族中嫡系前往洛阳,更是学过汉学,不只是认字,更喜好读文,不能说是经学、汉学的大家,但也是精通之人,能与人谈玄论道,否则也不会被派到代郡联络两边。 正因如此,他自然也就从陈止的一句话里面,听出了这位太守的意思。 “此句的含义,诸君不会不明白吧?”陈止看着众人,压低了声音,“当年六国面对秦国的一再逼迫,以为割地妥协就能打消秦国的贪欲,换来太平,但这般行为只能是激起秦国更大的欲望,而欲壑难填之下,就好像是拿着薪柴救火一样,你手上的木柴没有耗尽之前,这火是不会停的,而若是木柴没了,你又还有何等价值?” 说完这些,他看了陈梓一眼,又问道:“打杂官家之物、打伤官差,罪名为何?” 陈梓叹了一口气,说着:“此二罪皆归侮公之名,当场可予以格杀,若事后追罪,则两罪并罚,为首者斩去一趾,徙一千里。” “如今罪证确凿,那便依法论处,否则要这律法何用?”他看着脸色急变的鲜卑三人,又看了看表情各异、神色复杂的世家之人,“若律法只对一部分人有用,那这律法之威严,早晚要丧失殆尽,本官今日所为,不是处罚友藩之人,而是维护律法之重,若是日后有律法崩解之时,那自要以人情论处,但当今天下,却不是乱世。” 淡淡的话,却让在场的众人连想要劝解的话,都不敢说出来了,毕竟这位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等天下大乱,朝廷不存的时候,那自然世家意志就是法,但当下谁人敢这么说?就算私底下都是这么做的,当着面谁敢说?便是那些大族,遇着事情也得找个顶缸背锅出来,以作替死,这就是国朝律法镇压乾坤的威慑,要的就是秩序和规则,规则内有玩法,却不能挑战整个秩序的架构。 不过,这世家之人不敢出言,那渴单三人组却一个个震惊莫名,听出了平淡话语中的杀机。 尤其是渴单坤,更是被这强烈的变化,激的脑袋里一阵眩晕,感觉到头重脚轻,在他的设想中,面前这个看似威严的太守,明明是该投鼠忌器,甚至有求于他们拓跋部的,不是应该客客气气的招待他们,然后给出承诺,将那些办事的小卒、吏胥一一撤职查办,再予他们以赔偿。 本该是一个名利双收的解决,何以陈止会做出这样的决断? 按着这个说法,那个胡商岂不是要被关押起来,更有砍掉一根脚趾?乃至还要被流放?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了,不说拓跋部威望受损,恐怕他们也要被给出一个办事不利的名头 但事实上,这事本来不归他们管理,是有人拿着钱财和承诺上门,请他们出面办事的。 因为觉得陈止当下要顾忌他们这些人的感受,这祖孙三人毫不犹豫的就收下了东西,并主动出面,但最后却是这样一个结果,纵然事后拓跋部和代郡交恶,但他们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有鉴于此,他们的态度当然不会好了,那渴单坤正要开口,却被渴单觉伸手阻止,但这位老先生随后的话,一点也不客气 “既然太守已经有决定了,那我等自当将此事禀报给单于!希望到时候,太守不会因此而后悔。” “威胁我?” 陈止如何听不出话中之意,跟着摇头失笑道:“老先生想要现在离开,恐怕不是时候,还是请在代县多待一段时间,等这大军的威胁过去了,我再派人护送几位出关。” “不劳太守费心,”渴单觉却直接拒绝道:“我等鲜卑之人,却是不惧段部大军,直接出关便是,想来我拓跋部的面子,段部还是要给的!” 段部都给面子,你代郡却不给,这里面的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了,连冉瞻都听出来了,顿时怒目而视。 “我想你误会了,”陈止却站起身来,平静的看着族孙三人,语气转冷,“我不是在建议,而是在给你们下达命令,当下此时,战云密布,进出之人尚且要登记造册,何况是三位这样的?你们刚刚还说过,不惧段部大军,到时候万一将本官这里的情况一说,一个通敌的罪名是免不了了,所以现在安心留下来,这也是为你们着想!” “你……”渴单觉恍如猛然惊醒一般,瞪大了眼睛,“你这是要将我们扣留下来?我等可是拓跋部的使者!” “怎么能说是扣留?”陈止摇摇头,“最多是避而不见,你们的那位单于,不也对我派去的使者避而不见么?既然如此,你们不妨也多等一些时日!” “你不可如此!”渴单坤和渴单尤建达终于按耐不住了,直接暴呵出声,“莫非不怕惹恼了我拓跋部,到时候与那段部合力,代郡焉有幸存之理?” “拓跋部是拓跋部,你们是你们,不要混为一谈,”陈止眯起眼睛,毫不客气的说道:“还有你说这些话,我就不能放任你们离开!” “不知我等所犯何罪,要被留下来?”关键时刻,还是老渴单觉挺身而出,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太守刚才秉公执法,令人佩服,现在就要动用私刑了么?” 此话说出来,这屋子里的不少人都暗暗意外,觉得这老儿可以的,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居然不知道矛盾相争之法,要用陈止的话,去拿住陈止的人。 扪心自问,若是换成了他自己,情急之下也未必能想到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同时,众人也很想知道,陈止如何应对,毕竟刚刚才说律法严肃,要正国法,总不好无缘无故的就破坏了。 他会用什么罪名借口呢? 正当众人还在思量之时,陈止却淡淡一笑,轻轻说道:“怎么是私刑?当下是什么时候?大军压境,代县随时有倾巢之祸,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代郡上下多少人命?这个时候,突然有人闹事,还要要挟于我?这时间不早不晚,一个不小心可能乱了代郡的布置,到时候不战自溃!若说里面没有猫腻,诸位可相信?这分明有通敌之嫌,而你们,更是用言语威胁……” 他指着渴单氏三人组,一字一句的道:“这等时刻,我不是为国牧民,而是以兵守边,以军法论处你们,软件都算清的,一旦查实你们和那商贾背后有敌人插手,到时候军法之下,没有冤魂!左右,给我带下去!”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不在拓跋,而在我等 “诺!” 轰然应诺中,几个彪形大汉便走上前来,拿住了渴单尤建达和渴单坤,跟着就押着往外面去,和这屋子里的世家之人不同,这些守卫在边上的,已经是近似于陈止的亲兵,可以说除了陈止的话,他们谁的账都不买。 但比起两个孙子,那渴单觉就没有那么容易拿住了,他将腰一挺,两手摆动,整个手臂像是两根大枪杆子一样弹动起来,就把围过来的两名家丁给震开了。 “好胆!”边上的冉瞻一见,登时横眉怒目,两手一张就抓了过去,眼看就要有一场武人之间的碰撞,但就在这时,陈止又道:“行了,老先生何必多此一举,莫非你还能从这里出去?若是再抵抗下去,刚才那些罪名你也听过了,当场格杀也不在话下,难道你还能扛得住弓弩?” 一句话下来,毫不掩饰的杀气便蔓延开来,不光是渴单觉悚然一惊,连在场的世家之人也是心头一惊,随后噤若寒蝉。 “军争之时,不可有半点疏忽,否则就是滚滚人头!若是谁要阻挡代郡自救,那就得做好人头落地的准备!” 陈止说话的时候,又向前走了两步,目光不光在渴单觉的脸上扫过,更是环视众人,被他注视,无不低头。 那渴单觉也放弃了抵抗,任由冉瞻将自己拿住,随后族孙三人便被扭送出去,看样子一样要被软禁了。 屋子里登时一片安静,气氛更加凝重,但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是众人体会到了自陈止身上散发出来的压力! “那胡商……”陈梓迟疑了一下,打破了死寂。 “按律处置,若他对国法不满,那就带过来,以军法论处,我现在还只是当他是一时糊涂,若是不满意,便只能算此人乃是通敌之人,背后有人操纵,故意要在战前扰乱根基!另外,这事要查,当下人手不足,可以先简单探查,保留物证人证,等人手缓解了,便要彻查!”陈止的语气并不重,但那话摆明了是说,一旦挺过段部冲击,就要秋后算账,不由让众人越发惊颤起来。 正在此时,陈止又看向众人,直言道:“今日的事,不能如诸君所想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人为所欲为,否则混乱之下,怕是陈某人的项上人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他人的投名状了!” “太守说笑了……” 众人一边擦汗,一边说着,然后一个个都借着借口,告辞离开,仿佛这里有什么凶恶之物,让他们片刻都不想多待。 不过,这些人能走,刘宝等官吏却不得出,看着陈止的背影,大气都不敢喘,这几人更是彼此对视,都看清楚了一个事实。 “坐于高堂则用国法,利于军便则言军令,恩威出于身,这是根基已经种下来了啊!太守而今不光是威严已定,还因为编练新军,击溃了来犯的鲜卑人,这不同于以往太守,以权谋手段拉拢和分化世家,从而建立权威,是直接用实打实的战绩来确定地位,所以其权柄威严,不光来自朝廷的册封,更是出于自身,世家便是有他念,也不敢不从啊!” 刘宝等人心中明白这些道理,也知道这般威压,固然无从抵挡,但也有弊端,乃是双刃剑,若是一时战胜也就罢了,但凡有点挫折,可能就有反复。 “这段部来袭,背后就有那大将军的影子,若是太守稍微露出败相,恐怕就有变故,我刘家是不是也该做些打算了,不过若是让太守挺过去了,那这代郡是真要变天了!” 这般想着,他却也不敢多言,其他人也是一般。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那跟随陈止同来的周傲就张口欲言,但迟疑片刻,还是没说。 陈止却看了过去,笑道:“吴屈,你有什么话,直说吧,这里都是同僚,没有外人。” 周傲一咬牙,还是说道:“太守,那胡商还有这几个鲜卑人,固然可恨,但他们的人如何先不论,可背后到底有拓跋部撑腰,万一真的惹恼了,可如何是好?一个段部我等怕是就难以抵挡了,派去求援的使者,又纷纷效仿那王大将军,都被扣留下来,是不是还是稍微通融一些……” 他怕陈止误会,便有道:“属下自是看过《六国论》,知晓抱薪救火的事,但那拓跋鲜卑怎么看,也比不上暴秦吧,这些人也不用太过警惕。” 陈止听之,却不由在心里摇头。 拓跋鲜卑当然不是暴秦,实际上,在原本的历史上,在这个时间段,很快就会有另外一个有气吞山河之势的秦国出现,不过最后功亏一篑,真正完整一统的,却是此时偏居一隅的拓跋鲜卑。 看着其他几人,对周傲的话,都隐隐同意,连苏辽和陈梓也不例外,陈止不由在心里感叹道:“这拓跋鲜卑眼下看起来只是占据边疆一角,似乎只能成为左右其他势力的重要砝码,但按着原本历史的轨迹,这个部族后来以代立魏,历经汉化改革和分裂之后,奠定了以北胜南的基础,最终才有隋朝一统的结果,一点都不容小觑啊,但这些也不怪他们,我若不是知晓原本历史的轨迹,又如何能想得到,一个边疆部族,最后能有那般成就?” 在当今之人的眼中,乃至那朝中的衮衮诸公看来,这些边疆部族可以强盛一时,但终究要湮灭,哪怕是匈奴做大、王浚倨傲,在他们看来都是历史的一环,终究不可持久,因为大汉三立,天命所归。 在他们看来,那蜀地的李氏、江南的蛮乱,才是更为迫切的威胁。 但陈止却很清楚,随着气候的变化,以及冶铁等技术的北传,边疆部族已经有了南下的动机和能力。 “若新汉朝廷政局稳定也就罢了,但随着之前的后宫之祸和宦官专权,加上天灾人祸,内部不稳,现在更隐隐有宗王争夺之势,恐怕真能给他人可乘之机,但这又不是我该管的了,毕竟这新汉终究只是一时朝代,代表不了华夏,我还是按照自己的步骤走。” 一念至此,陈止面对众人的劝阻,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随后说道:“话既然说出口了,那就无需收回来。” 他见众人满脸担忧,知道这些人觉得自己是好面子,正在硬撑,不由笑道:“至于拓跋部那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退让了,让那胡商自行离去,让那祖孙三人回族,难道他拓跋部会派兵过来,作为援军,帮我抵抗段部?” 众人一听,皆是一愣,唯独苏辽和陈梓神色不变,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些。 “他若是愿意做我援军,就不该扣留使者,避而不见,”陈止见众人愣住,知道打碎了他们的幻想,“鲜卑人看的是什么?是实力!是凶名!既然我退让,也得不到帮助,那也就如此了,你让拓跋部因为这一点事,就帮助段部鲜卑,那也不可能,因为我陈家还掌握着马政,这涉及到拓跋部的民生,因此他们才会选择量不得罪,再旁边观望,等待胜者出现,才会表明立场。” 周傲也想通了,不由说道:“所以这一切都要等到和那段部一战之后?” “一战之后,若我代郡败亡,自有我出面向刺史请罪,到时候想来刺史必有救援,尔等无需担心,而那拓跋部又有什么好问责的?”他说话的时候,盯着面前几人的脸,观察众人脸色,“而若是胜了,那还用多想么?拓跋部会第一时间将拖欠的三千人送来与我,还会问及今日之事?” “原来太守您是想通了这些,才会下达这般命令,可笑我等却还看不透。”周傲立刻就排气马屁,但话里也有很多真心。 “就你知道多说……”陈止笑骂了一句,随后便让众人都回到各自的岗位,唯独留下了陈梓和苏辽。 等这人都走远了,陈止忽然说出了几个名字,然后对苏辽吩咐道:“让刚操练出来的探子,重点关注这几人,刚才我提到王浚的时候,他们的表情略有不对。” 苏辽顿时明白过来:“这段部鲜卑背后的人是谁,代郡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这些人说不定就有心要以您为投名状,讨好王浚,太守放心,一旦确定这几个人心存歹念,属下必然第一时间就将他们拿下。” “严密监视,暂时不要轻举妄动,”陈止看了苏辽一眼,“这样不光不用打草惊蛇,更可以加以利用,这些人若是与人通风报信,那一个个就可都可以列为战略之一,帮助我等迷惑敌人,另一方面,王浚在幽州势大根深,威严深入人心,当然不是我这个刚来没有多久的太守能比的,代郡之人有所迟疑也是正常,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有大动作,不然很多原本只是有个念头,一旦行动,那惊恐之下,反而要铤而走险了。” 苏辽一听,便点头道:“我明白了。” “另外,这次的胡商事情,背后的事也得调查清楚,”陈止也点了点头,随后弹了弹手指,又道:“但这次的事给我提了个醒,这种事段部鲜卑八成是做出不来的,这背后或许又有其他人出手了,说不定是个不好的预兆,我得再多做一手准备才行。” 第六百一十六章 先攻破代县,再活捉陈止! “出了这片森林之后,再往东行,只要半天的路程,便可抵达那当城县了,段将军,您看咱们是不是先休息一下。” 密林之中,有军前行,为首的那人赫然是一脸怒气的段文鸯,而在他的后面,呼呼啦啦的跟着不少人,都是鲜卑人的装扮。 不过,正在说话的这人却是汉家打扮,他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同时给段文鸯讲解着,并且在见到段文鸯没有什么回应后,更干脆的抬起手比划起来。 “行了,不用再这么指手画脚的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段文鸯却瞪了他一眼,而后朝着前面看了过去,“你们那个什么汪将军给出的战略,根本就不可行,什么打下当城步步为营,那是汉家的打法,我又不在这里占地为王,要什么城池?再说了,你们的兵法不是说,兵贵神速么?我来都来了,一打当城,不就暴露了踪迹,让那个陈止有了提前准备的时间……” 原来,他身边正在说话的这个汉家男子,居然是从属于汪荃的一名司马,名为郑如,这次跟过来,显然是作为一个向导,但同时也有军师顾问的用意。 果然,他一听到段文鸯的话,就有意劝阻道:“将军这次派遣来的前锋,人数其实不占太多优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段文鸯不等其人把话说完,就挥了挥手,打断了话语,“但归根结底还不是你们那个汪将军胆子太小,不敢将我的兵马全部放进来么?也难怪他会被一个陈止玩弄于鼓掌,连王浚都因为他的关系吃了亏,你说已经放进来了这么多人,这事便是坐下来了,那还不做到极致,偏偏留下首尾,不够干脆!我若是真有什么他念,里外夹击之下,他更是难以抵抗,可谓愚蠢!” 郑如听着这话,脸色就有些不好了,他毕竟是效忠于汪荃的,过来只不过是因为命令,心里对这些鲜卑人殊无好感,结果此人却挡着自己的面,说着自家上司的坏话,怎么也不会舒服。 况且你这个时候,是应和也不对,驳斥也不妥,于是郑如只能是沉默以对。 实际上,他对于汪荃的这个做法,也不是很同意,其实段文鸯说的不错,你要么几家不做,都挡在外面,可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和段文鸯对上了,汪荃自问是没有办法抵挡五万多可战之人的,况且也与王浚的命令相违背。 但话又说回来了,汪荃本就是一地守将,职责乃是守卫两郡之地,结果最近净干开门放人的勾当,俨然成了一个看门的,这不光是失职的问题,这边疆的屯兵、屯田,经过多年的经营,是有着抵挡胡马南下的功能的,可现在这功效不仅没有体现,反而让那些胡人长驱直入,直接进入了后方腹地,这等于是将要害暴露出来,真要是胡人有个什么反复,反戈一击,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汪荃。 因为这个的关系,汪荃下属的部将,乃至一些兵卒,都隐隐有着怨言,是被强行压下去的,可怨言可以强压,但里面的危机并不会因此解决,汪荃同样也担心被胡人捏住命根子,因而这次开门放兵,就显得不那么干脆了,他也干脆不了 段文鸯所带之兵马,在抵达盾兵关卡的时候,已经有近六万人! 这还不算上一些后勤兵种和妇孺孩童之类的,否则这人数还要在增加几分。 这么多的兵马,真要是一口气放进去了,那汪荃也得犯怵,于是在经过一阵的讨价还价,以及双方剑拔弩张的谈判过后,段文鸯被允许只带三万人入内,而作为交换条件,再加上那个王浚的口令,代北的屯城得提供他们粮草。 如此一来,其实段文鸯的人马去了后顾之忧,他带进来的三万人,都是可以作战的将士!而且其中有一万多人,是段文鸯的嫡系兵马,跟着他南征北战,为他眼中的精锐兵马,算起来,真打起来,这三万人的战力,未必就低于原本的五六万! 有着这样的缘由,段文鸯才肯接受条件,所以这时候也不太过纠缠,这话题一转,说道:“不过,我现在这些人手也是足够了,加上那些被我招募来的小部之人,要拿下陈止,十拿九稳!” 说到最后,他却是咬牙冷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一双眼睛里透露出狰狞。 边上的郑如见了,却不由摇头,他清楚的记得,这位所谓鲜卑将军在与汪荃谈论陈止的时候,是何等的痛恨,几乎每提起这个名字,此人都要狠狠的发泄一番。 果然,他这边念头还没有落下,那边就听段文鸯吐了一口吐沫,恨恨说道:“此人好好的太守不做,却去做那慕容部的帮凶,我段部这次动员了诸多人马,最后一无所获,不光沦为他人笑柄,更是让不少部族因此背离,连那王浚都责骂不休!还说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如何能知道,这人的阴谋诡计这么多,让我中计!” 随着棘城之围的解除,那天晚上的种种变化,其真相逐步揭露,段文鸯也知道当时中了他人的离间计,令大好局势功亏一篑,这事不光王浚责骂了他,连段疾陆眷都将他一顿臭骂,那位这两年身子不好的段部大单于更是特地派人过来,将他一顿好骂。 这些歌喝骂,段文鸯偏偏无处发泄,最后只能讲这一切,都推到了慕容部和陈止的身上,谁让这传闻中有板有眼的说着,那离间计乃是出自陈止和何经之手呢? 但当下的慕容部,已然是困龙升天,势大难制,连王浚都要暂避锋芒,段文鸯一个部族将领,虽然也是段家之人,但又有什么资格去找人麻烦,正好这时候王浚的命令过来,两边一拍即合,段文鸯当即带着自家嫡系兵马,再配以族中人手,就这么浩浩荡荡的领兵杀来! 看着段文鸯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连带着周围的不少副将、将领都一脸同仇敌忾的味道,郑如却不得不提醒一句:“段将军,那陈止狡猾的很,之前更是用计将可薄真部拿下,手上也颇有些兵马,若是不能一击击破,恐怕还有后患。” “区区可薄真部,有如蚂蚁一般,如何能与我段部相比?”段文鸯瞥了郑如一眼,露出了鄙夷之色,跟着又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对陈止没有情敌,这一路上收编纳降召集人手,就是为了不给他任何机会,若非你家将军作梗,如今大军齐出,他陈止连跑都没地方跑!” 你现在三万兵马,吃喝拉撒都不用操心,还有什么好抱怨的?若是按着原本的六万人,光是调动就是问题,这会恐怕都还没过桑干河! 郑如在心里暗暗鄙夷,但嘴上却道:“正因如此,才要谨慎行事,当先占当城,再图代县,这样万一不顺,也好有个……” “有什么不顺?”段文鸯将头一台,嘲笑起来,“我们和你们中土人大帐可不同,不会这般懦弱,仗还没打呢,就想着怎么逃跑,我们来去如风,自然不用畏惧这些,倒是你说的攻伐当城,却不可行,我来教你些鲜卑兵法,你听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不管郑如错愕的表情,自顾自的道:“我一路上故意放出风声,就是要让陈止错故局面,要误导他,他不是擅长阴谋诡计么?那正好,其人必然以为我引领大军,步步而来,处处皆有风声让他提前知晓,所以在汪荃那边,刻意停留些时间,然后本将军亲自率领先锋,一路疾行,就是要打陈止一个措手不及!况且,那陈止如今手上不过几千兵马,还都是新近招募的乌合之众,更要分散在两个城中守备,彼分兵,而我集中兵力,彼不知局面,而我出其不意,焉有不胜之理啊?” 这一番话说出来,周围的部将纷纷点头,还有称赞的。 连郑如都有些意外,权衡之后,发现若有屯兵负责辎重粮草,此计确实可行,问题是要是突袭之下,没有结果,那必然是士气衰竭,刚不可久的局面。 但考虑到两边的兵力差距,倒也不是不可为之,万一真有个什么挫折,他在出面劝阻,让段文鸯转而攻伐当城,又或者撤退,也是来得及的。 “况且,此人刚愎自用,我便是再说,也不见的有效,平白还要恶了此人,左右不过是执行大将军之令,何必呢?” 这么一想,郑如也客气的称赞两句,算是同意了计划。 见郑如“被说服”,段文鸯颇有得意,微微一笑,指挥兵马继续前行。 “先不忙着修整,简单吃点,等攻下代县,活捉了陈止,本将军定然让兄弟们纵情劫掠,哈哈哈!” 边上,郑如听到这话,眼皮子一跳,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与此同时,在那当城县的城墙上,几个古怪的高架子被搭建起来,看的不少兵卒疑惑,但在杨宋的严令下,却也没人敢多言。 城里城外的探子,也注意到此物,那些有见识的看出来是投石砲。 第六百一十七章 军粮生气魄,密林走大军 努力的吞咽下最后一块干饼,姜喜坐在树木边上,闭着眼睛,微微回味着那股萦绕不去的香味,在他的周围,是一篇郁郁葱葱的密林,以及三名同伴。 陈止麾下武丁大军的军粮,都是经过特别定制的,而且无论是什么品种的饭食,都必须要有一道浸泡的工序,但总的来说,除了行军之时,倒也与寻常人家所吃相似,只不过多白面与肉食。 而这两个正是体能和力气的保证,因此陈止所操练的武丁,在身高上或许没有太多增长,毕竟都是成年之人了,二次发育的机会不大,至少靠着现在简单的食材,是做不到这些的。 不过,他们的体力、耐力和力气,却已经有了显著的提高,尤其是像姜喜这样的,原本只是在田地中劳作的庄稼汉,身子骨看起来结实,其实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有着很大的亏空,乃是虚壮,若不得填补,深刻就会衰老,身子垮掉也只是时间问题。 好在他入了武丁营,将这些亏空填补了不说,更调理了身子骨。 不过,他现在吃的干粮,却和在兵营中的又有不同,是便于携带的食物,多数是经过腌制、脱水、风干等等程序的。 这样的食物,一般而言自然味道不怎么样,只是用来充饥的,并且方便携带,是大军出行所需,就连陈止的武丁营也不例外。 但是这些情况,在不久之前,忽然就有了变化。 “这干粮的味道是越来越好了,而且吃着还有淡淡的香味,虽然比不上大营里面的肉,但别有一番滋味啊。” 这边刚刚吃完,就有一个人发出了感慨。 听到这个声音,姜喜睁开眼睛,警惕的朝着四周打量,同时小声道:“我听说,最近的食物,都是经过药膳浸泡的,而且里面药方都有了变化,还有传言说这个是太守亲自抓取的方子,不光能强身健体,更能增加胆魄!” “原来如此!”他身边的另外一人闻言,仿佛想通了什么事一样,“我说最近怎么身子越来越有劲儿了,而且胆子也变大了,过去一说到林中来打探消息,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如今反而还有兴奋。” “可不是么!咱们这些斥候,可不是干着最危险的事儿?按理说,依着我原来的性子,根本不敢深入,现在这胆气确实是上来了。”又有人这般说着。 紧接着最早开口那人便笑道:“在咱们武丁军中,斥候可不是一般人能当的,都是有军功的厉害汉子,武艺超过旁人才行,咱们几个人里面,还要数姜喜的军功最大,他的本事也最大,而且关系也硬着呢,像刚才那传闻,一般人如何能知晓?还是姜喜的老乡,那个姓王的,跟队主他们的关系好,才能知道啊。” 原来,姜喜他们这几个,正是武丁军的斥候,眼下正在执行任务。 姜喜在之前的当城解围战中,确实是立下了大功劳,不光刺伤了可薄真部的大将,将至擒拿,更在最后抓住酋首的时候出了大功。 事后论功行赏,他也得了不少的嘉奖,本有机会调到陈止身边,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居然主动提出来,要担任斥候。 斥候这个分工,一般都是和打探挂钩的,危险性很大,很多时候第一个死的就是这些斥候,不过在武丁营中,斥候的地位又有不同,往往是武艺最好、身手最矫健的人,才能入选其中,与之相对应的,就是远超同辈的待遇了,可以说是一入斥候营,那不光是吃穿不愁,连家中都会有安排,就算是死了,按着太守的承诺,家人也是一生衣食无忧。 因而从这个角度来看,姜喜的选择,又不是那么无法理解了。 和最初刚入军的时候相比,姜喜的性子也有了变化,虽然还是显得有些内敛,但听了身边同僚的几句话后,却笑道:“没有那么复杂,这些消息你们留心一下,也能有所察觉。” 边上几人正要再说,但忽然之间,一个个都是深色微变,然后迅速低下身子,与周围的林木、枝叶混杂在一起,他们的衣着本来就是军中特质,多花花绿绿的颜色,这时候身子往前一趴,顿时就真假难辨。 不过,随后的几个狗吠声,还是让他们几个人面色剧变,只能祈祷来之前给身上洒的杂味水,经过了半天的时间后,还能继续起作用据说这种能够混淆野兽嗅觉的药水,其方子也是出自太守陈止之手,过去多有建树,但持续的时间却不长,若是碰上阴天下雨、风大日烈之时,很快就会退散。 “有人过来了!” 在忐忑之中,几人隔着距离,相互对视,打着眼色,都是神色凝重。 此人,姜喜他们身处密林之中,本来还是分散探查,是过来交换情报才聚集在一起,按着正常的流程,交换之后,如果都没有发现什么特异之出,几人便要离开,因为这片林子太过偏僻,其中多猛兽,轻易不会有人过来,稍微探查一下,就可以有所发现,现在却有狗吠,地面更隐隐震动,无疑说明了许多问题。 斥候的敏锐性,让他们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果然,随后一名名兵卒出现,让姜喜等人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借着枝叶的遮掩,他们得以朝着队伍来的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却见人影重重,拨开枝叶,不断前行,根本看不到尽头! 更让他们心惊的,还是这队伍中混杂了大量骑兵,几乎是两名骑兵,一名步卒的配置,再看他们的衣着装扮,其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鲜卑人!这些人是鲜卑人!他们已经来到此处了!” 姜喜等人心中惊讶,同时记忆翻滚,将刚为斥候的时候,那几位先生所授之事想了起来,对比地位、方位,一个个更是心神不宁! “这里是桑干河南岸最为茂密的树林,但距离当成颇远,虽能隐藏兵马,但若是想要进攻当城,中间却有一段官路,那里没有遮挡,可是很容易暴露的,那么这群人为何要选择在这里?” 在军中服役了有一阵子,姜喜从他的好友王牛那边,也学了不少的信息,更先后跟了两位陈止亲近家丁出身的队主,也听他们讲过一些大面上的局势,因此立刻就看出了背后问题。 “这群人或许不是前往当城的,而是另有目标!” 想到最近在执行任务之前,无论是队主,还是其他几个将领,都反复强调当城乃是代县桥头堡的作用,说是要守住了当城,才能为代县屏障的说法,这姜喜这心里却是一阵混乱,觉得情况有些不妙。 但他到底只是一个斥候,这些事轮不上他来思考,更何况当下还有更大的危机正围绕着几人 便在这队人的外围,有不少牵着一头头猛犬的兵卒,正朝着周围的丛林搜索过来,那一个个猛犬更是呲牙咧嘴的朝着周围扫视,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声响,看上去各位凶猛! 得益于入职时的一连串的操练和教授,再加上严格的操练,使得姜喜他们这一批斥候,在短短时间内就养成了些许习惯,其中就包括了对藏身地形的选择,因而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位置,算是一处难以涉足的边缘地带,那支突然到来的兵马,虽是在人迹罕至的密林中行军,但到底还是要开辟道路,不会涉足太过难以前行的地方,因此虽能看到这支兵马,倒是不用担心立刻就被发现。 可碰上带着猛犬的兵卒就不同了,毕竟狗的鼻子十分灵敏,可以分辨诸多味道,经过专业的训练之后,更是可以分辨生人气息,行军的时候带着,便可以用来搜查。 随着枝叶折断的声音越发秘籍,姜喜等人都清晰的察觉到,有两个人领着的蒙圈,正朝自己等人所在之处靠近过来,那两头猛犬更是越发暴躁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 “不要过来!不要在靠近了!” 冷汗从姜喜等人的额头上流下来,但他们却根本不敢去擦,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能僵硬的等在原地,看着那猛犬一点一点的靠近自己。 咔嚓! 随着最后一声断裂声传来,就在距离姜喜不到三丈的地方,那猛犬停了下来,随后冲着牵着自己的兵卒轻叫了两声! 姜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随后就看着那人与犬转身离去,回到了大部队中。 而后,这一队人马不断前行,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最后的末尾几人才算走过去,在这期间,姜喜等人更是看到了几名气势不凡的骑手,为首那人顾盼自雄,有一番狂傲之气,一看就非同一般! 待得这兵马过去了很久,姜喜等人猛然间坐倒在地,浑身瘫软下来,这才发现全身衣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好不容,他们挣扎起来,姜喜便满脸凝重的道:“这必是段部人马,我等必须速速回报!” 第六百一十八章 即刻进军! 伴随惊慌和焦急,几名斥候在确定周围没有暗探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回转了当城,而他们这边进城之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两匹快马从当城疾奔而出。 这两匹马,一匹马上坐着两人,一匹马却空着。 那坐着两人的马上,其中一人正是姜喜,只不过这位庄稼汉出身的斥候,在骑术上并不精湛,所以他最多算是一名乘客,是被那名真正的骑手带着前行的。 这马跑的飞快,在官道上疾驰,很快就看到了代县最外围的几个村镇。 另一边,在代县城中,那郡守衙门里却无太守坐镇,陈止这位郡守居然来到了自家的那片工坊,在见过负责人李立之后,便将这李立的弟弟,那个颇有天分的李威叫到了工坊的一间厢房里面。 这段时间以来,陈止指挥和调度代郡防务,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官府衙门中度过的,连自家宅院回去的都不勤快了,这工坊更是几乎未曾问津。 不过,陈止的人不来,但对工坊的投入却半点也不含糊,更是不断扩大规模和范围。 如今的陈氏工坊,已经从郑家的小作坊,发展成了占地诸多的连绵屋舍,这周围的院子、民居,几乎都被陈家买了下来,其中一部分被用作工坊,另一一部分,则是工匠、杂役睡觉和生活的地方。 除此之外,在城外的陈庄之中,也已经有一片崭新的工坊建设起来,据说未来城中工坊的大部分工作,都要转移过去。 当然了,眼下城中工坊,依旧是代郡陈家的重中之重,尤其是纸坊,如今更是成了代郡陈家的一大收入支柱,逐步显现出威力,若不是有战云笼罩和压制,恐怕早已经日进斗金了。 不过,陈止今日过来,却不是为了询问纸坊,他将李威叫来之后,便询问了几句,得到了答复后,眉头微微皱起。 “按着你的说法,那东西已经拼凑出来了?” 李威年龄不大,平时性子也颇为跳脱,但面对陈止的时候,却拘谨而谨慎,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会,才道:“按着您的指点,将马家所炼的几物拼接起来,又拉到咱们自己的铁铺中打造,勉强算是成了,可敲了几下之后,总觉得难以坚持几下。” “这便也就够了,本来就是临时所用,”陈止点点头,又道,“这余下的边角料也不要浪费,都一并拼上。” 李威表示明白,随后顺势告辞。 等人一走,陈止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赫然是当初抽签积攒下来的“如虎添翼机关图”。 此图出自墨家签,共有两张,与《藏种图》、“寻方符”同时得到,但陈止一直留着,就是打算在关键时刻用上。 这如虎添翼图,只要有个概念雏形,将大概的轮廓、概念写于纸上,防于密室三天,便可有一个完整的结构图。 此时,陈止看着上面那负责的结构,目光扫过几个相对独立的图形,最后两手一撕,居然直接将这图纸直接死得粉碎。 这边纸屑被收拢起来,那边门外传来了陈举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 “主上,当城有人来了,说是有要事要禀报。”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陈止在衙门的后院中见到了姜喜。 面对代郡的实际统治者,姜喜不可避免的有些紧张和激动,以至于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不要心急,”陈止见状摆摆手,出言安抚,“我记得你叫姜喜吧,之前擒拿了可薄真部的两个头领,那个时候我就见过你意思。” “没想到太守您日理万机,还能记得小人!”姜喜听得此言,更是激动的满脸通红,只觉得心潮澎湃,自己这般小人物,居然能让陈止一直记着,莫名的,他觉得和陈止关系近了许多,紧张感消散了很多。 见对方平静下来,陈止顺势就问道:“你说你见到了鲜卑人?” 姜喜赶紧就把自己等人在林中看到的一幕说了一遍。 “可能估算大概的人数?”陈止跟着又问了一句。 姜喜沉吟了一下,摇摇头道:“当时情况太危急,我等最后都光顾着隐藏,以至于对兵马反而有所疏忽,还望太守恕罪。” 陈止摇摇头道:“你们并没有做错,斥候皆为我军精锐,要培养一个何等不易,保全自己才是上选,更何况你等还将消息带回来了,若是一时冲动,不光自己性命不保,这消息我等也无从得知啊,因此你们无罪有功!” 姜喜听到这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止随后就道:“你这一路奔波颇为辛苦,之前探查敌情更是疲劳,先下去休养一下,之后若还要知道细节,我再召唤于你。” “多谢太守关心!”姜喜听得此言,只觉得陈止真是平易近人、爱民如子,心情激荡中告退离去。 陈止跟着眯起眼睛。 “这是要突袭代县?段文鸯倒是颇有气魄,但同样也是我的机会!” 念头落下,他立刻叫来陈举,让他将城中官员尽数都给叫来,随后又喊了冉瞻过来,让他出面,带人将城中各大世家的长者、话事人和杰出子弟,都“请”来衙门。 ……………… 啪嗒!啪嗒!啪嗒! 泥泞的道路上,马蹄落在上面,不断发出声响。 离开了密林的鲜卑人兵马,终于来到了平坦的大道上,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缓缓前行。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直属于段文鸯的嫡系兵马,一个个兵强马壮,精气神十足,连他们胯下的马匹,都显得神采奕奕,明显是经过精心喂养的。 事实上也是如此,段部鲜卑自从跟随了王浚之后,就着重发展骑兵,对马匹的喂养、马粮的挑选格外重视,而这次段文鸯出征,与那汪荃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又从他的手上得到了上好的草料,所以尽管一路上为了奔袭,加快了步伐,却依旧没有耽搁对马匹的照料。 好不夸张的说,在这次的征途上,很多被强行裹挟而来的小部族,他们的战士吃的,都未必赶得上这些段部骏马! 而这些骑兵同样对得起这般对待,尤其是其中的三千骑,更是嫡系中的嫡系,在段文鸯的带领下,可以说是南征北战,尤其是追随王浚以来,随同他前后几次进出中原,先是平定了河北流民,又攻击过羯人匪军,甚至于匈奴骑兵都交手过几次。 经过了这么多激战下来,就算没有被锤炼成精锐之师,但丰富的经验加持下,也要远远超出其他兵马的战力。 更不要说,为了维持这支骑兵,段文鸯连同段部鲜卑每年投入了大量的财力人力,然后以这般人马出征、劫掠,以此反哺。 段文鸯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这支骑兵的最前面,抬头挺胸,仿佛与这三千人融为一体,散发出一股难言的凶悍气息。 和这打头阵的骑兵比起来,两侧、两翼的兵马可就逊色太多了,他们不光是精气神比不上,一个个神色疲惫,更有不少人垂头丧气,乃至有些走起路来还打摆子,就连衣着上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些人中的一大部分,可以称之为衣衫褴褛了,若不是跟随大军出征,还隐隐有着阵型、队形,怕是要被人当做是乞丐了。 这些无疑就是一路上被强行征用的小族之人了,这群人本来因为鲜卑内战四散奔逃,大部分都是鲜卑部落,也有其他的小族,一个个人数都不多,但聚集在一起就颇为可观了。 这次汪荃堵路,让段文鸯只能带进来一半不到的人马,但他还是果断的将这些杂牌军一并选中,其中自有考量,既要避免自己力量的太多消耗,又要防止这些被他拉来的小族之人重新四散,影响了自己的计划。 当然,更主要的是,这些人是非常理想的炮灰,用来试探、攻城,再合适不过了。 残酷的攻城战,攻城一方哪怕最后获胜,往往也要付出巨大代价,段文鸯当然舍不得派出自己的嫡系兵马,连自家部族的从属军都不想消耗太多。 哒哒哒! 突然,前面一阵马蹄声响起,而后一名身子略微瘦小,但看上去颇为精明的青年策马而来,离着段文鸯很远就勒住缰绳,说道:“豪帅,咱们距离那代县,还有半天路程!我已派人将来往车辆、行人都控制起来了。” “好小子!干得漂亮!”段文鸯点了点头,对面的这个青年,算是他的同族,名叫段闽,两人关系亲近,为他的左膀右臂,别看个头不高,但作战勇猛。 另一边,边上的郑如却忍不住道:“将军,几日急行,穿林过河,兵将马匹难免疲惫,这半日路程不远也不近,又有兵将控制过往之人,何不让大军修整一番,养精蓄锐,再攻代县?” 段文鸯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摇摇头道:“兵贵神速,好不容易抵达此处,就是要杀陈止一个措手不及,岂能在跟前半途而废?段闵,传我军令,即刻进军!” 郑如的脸色一变,轻轻摇头,隐隐猜出这位将军之所以这般急躁,恐怕也和当下鲜卑各部的局势有关,真是难以劝阻了。 et★ 第六百一十九章 幽州军动兵临城 就在段文鸯带领着大军,浩浩荡荡的朝着代县县城冲杀过去的时候,在代郡的边界,与范阳郡交界的地方,同样驻扎着一支大军。 不过,这一支兵马比起段文鸯的人马来说,在构成上就有着根本性的差别,那段文鸯的兵马是骑兵多过步卒,而这一路大军却是步卒为主,骑兵为辅。 “王君,大将军将你也派过来了,这下可是万无一失了!”此时,在那军中大营,一名体格健硕的将领,全身甲胄,大马金刀的坐着,正在招呼面前的那名文士。 这文士正是王浚的心腹谋主王赶,而在他的对面坐着的,就是王浚手下的大将之一,号称夺军的中郎将阮豹。 这阮豹乃是和王昌齐名的将领,那王昌之前领兵围困棘城,虽然未能尽功,但他所率领的只是少部分先锋,可以和其他三方分庭抗衡,除了王浚这个后台之外,也是靠着自己实打实的战功。 阮豹与他齐名,这本领也不言而喻。 不过,看着那端坐位子上的阮豹,王赶却知道对方心里其实有着担心,所以才摆出了这样的阵势 王赶作为王浚的特派员、代表人物过来,于情于理都该受到热情的招待,只不过阮豹看起来是招待的十分到位,不光是亲自出帐迎接,更是将手下一干将领都召集起来,可一进大营,这情况就陡然变化,阮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而那些将领则是分列两边,将王赶围在中间,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 光是看这个架势、感受着里面的气氛,不知道还以为是要审问王赶。 “将军,我这次过来,大将军说的非常清楚,就是来辅佐将军的,那陈止毕竟有些背景,还是得注意一些的,大将军素知阮将军你骁勇善战,怕你打着顺手,将那陈止损伤太过,这事后和中原那些家族交涉起来,就有麻烦了。”王赶这一开口,对面阮豹的表情就松弛下来。 这位中郎将哈哈一笑,知道心思被王赶看破了,也不避讳,直接说道:“王先生你莫要怪罪,我是兵家之人,平时和弟兄们那真是闲散惯了,再加上之前出兵,也曾碰上几个仗着大将军之名,就以监军自处,在营中胡作非为,这也就罢了,怕就怕他们胡乱指挥,这打仗最忌讳什么?还不就是军令不统,政出两门嘛!” 不错,他之所以摆出这样的阵仗,就是担心王浚派王赶过来,是要将自己的权柄分出一部分,由王赶来监军,身旁多一个指手画脚的人,但凡有点威严的将领,都不会心甘情愿。 但王赶的一番话,无疑表明了态度,直说就是来辅佐的,而且是挡着诸多麾下将领的面说出这话,就是板上钉钉了,事后想要再变,阮豹也有话拿捏。 阮豹跟着又道:“王先生还请上座……”他终于让人备下座椅,亲自上前,口中说着,“其实我这心里也担心着呢,之前太守派我去追击那匈奴贼子,结果对方狡猾,畏惧我军威势,几次挣脱,最终难逃,我实在是有负所托,心中惭愧,难免就多想了一些。” “将军此言差矣,”王赶摇摇头道:“若非将军围剿得利,那匈奴又岂会望风而逃,更是在慌不择路之下,直接跑去了那冀州,与匈奴本部切断了联系,此取死之道也,若非将军,如何可为?” 阮豹一听,心中满意,哈哈大笑,但心里却也清楚,这是王赶在给自己贴金呢。 不光阮豹清楚,王赶心中也有数,那匈奴兵马为何离开,根本就和阮豹的追击无关,不仅如此,阮豹在追赶匈奴兵马的时候,还有几次中了对方的埋伏和计谋,不仅一无所获,更是损兵折将,这样的结果,也难怪他会担心王浚派人来将自己架空。 事实上,王浚对此确实不满,只是眼下还不是追究的时候,派王赶过来的一个原因,也是本着使功不如使过,这阮豹自己也清楚利害关系,想要让王浚满意,在攻伐和镇压陈止的时候,就不得不拼劲全力。 “有关这代郡陈止,王先生可有什么计策要教授给我?”不等王赶提起来,阮豹就主动提及此事,言语中却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味道。 王赶则很明智的说道:“这事我只是辅佐,将军有何计策便可实行,我最多是查漏补缺。” “哪里,王先生的本事,我可是亲自见到过的,既然先生来了,我又岂能不遵?”阮豹也知道见好就收,更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这王赶怎么说都是王浚的心腹,而阮豹所求的,也不过就是兵权不受威胁,这具体怎么攻伐,还真不被他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段部鲜卑的几万兵马,就足够镇压陈止了,自己不过就是个添头。 王赶见阮豹确实有心请教,沉吟了一下,问道:“我刚才入营,见营中尚未做好出征准备,莫非将军是打算观望代县局面,等段文鸯和陈止一战过后,有具体消息传来,再行决定进退?” “不错!”阮豹也不掩饰,点了点头,露出笑容,“段文鸯这人虽然暴躁,不是个将才,但领兵打仗还是有一手的,尤其是打顺风仗,这次他带着几万人马围攻代县,还有汪荃为后援,自然不会有失,我又何必去和他争功?” 一句话说完,他又转而说道:“不过,王君你也不用担心我不尊大将军之令,我这也是刚刚才把兵马调动过来,在此驻扎修整,也是为了不引起那陈止的疑心,先生也该知道,这陈止编练了一批探子,已经散播出来,先前我那手下就曾抓到一两个,可见这人也是小心谨慎。” 说着,他指了指账外:“此处距离范阳郡的故安镇不远,之前匈奴贼军,就是从这附近逃脱,我一直领兵守备,是以有兵在此,就算陈止的探子发现了,也不会有警惕之念,但若是贸然领军突入代郡,那可就是打草惊蛇了,这次攻陈,还是段部为主,防止节外生枝嘛。” “此言差矣,”王赶摇摇头,“大将军对这次的事格外看重,从前后安排中,将军也该能看得出来,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停军此处?哪怕陈止必然败亡,但大将军看重的还是其令是否通行,既然阮将军也看出来,此次进军有胜无败,又何必留人话柄呢?否则事后追究,段文鸯受了好处,责难却要落在将军身上。” “嗯?”阮豹闻言,悚然一惊,明白了那话中的意思。 说白了,王浚当下看重的,是能否攻灭陈止,而等这事做成了,回想起来就该看重自己的命令还管不管用了,到时候再看阮豹,得令而不动,说不定就要有成见了。 这里面的逻辑本不复杂,只不过先前阮豹以兵家思维思考,难免有着盲区,没有看出其中的政治味道。 “若非先生提醒,几误大事!”阮豹站起身来,眉头一皱,沉思片刻,点头道,“不错,既然不会有失,又何必考虑陈止的疑心,本将这就命令大军开拔!攻打当城县,以为呼应,想来那段文鸯也是先打当城吧,正好助他一臂之力!他那些个骑兵,攻城可不在行!” 王赶见状,便不再多言,在他看来,攻打当城也是稳妥之举,去了代县屏障,而且万一攻打代县不顺,这后面也有个支撑,否则就是前后夹击。 况且,在他想来,以那段文鸯的性子,以及段部鲜卑当下的局面,那段文鸯很有可能不攻当城,直扑代县,如此一来,也算有个补充和制约。 这么想着,他又提醒道:“阮将军,这次幽州出兵,攻打代郡,传到朝廷耳中,肯定要有人议论,所以大将军打的旗号,是要驱赶那入寇的鲜卑小族联军,因而你攻打当城的时候,一定要有所收敛,毕竟都是大汉子民,而且到底也是大将军治下,又不是陈止坐镇,或许根本不敢抵挡,一个招降发过去,便可拿下。” “这个我自然知晓,”阮豹哈哈大笑,“那些朝廷上的酸儒,一个个也就只有这点本事了,只要有个借口搪塞,一个个都敢怒而不敢言!” 说着,他站起身来,一连发出几个命令,雷厉风行,大军随着其人意志,已然有了动静。 一轮命令发完,阮豹回转过来,笑着对王赶道:“三日之内,便当抵达当城,听闻城中守军不足五千,还都乌合家丁,到时候先发招降,若是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本将军不客气了,区区家仆,临时招募,如何抵挡兵锋?必然要下破他们的狗胆!” 王赶微微点头,笑道:“算算时间,已经开始攻城了。” 半日之后,代县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万马奔腾,地面震动,沿途的商贾、百姓虽然不多,却也被惊的连连退避,在路边草丛中,看着那狂奔而去的兵马,一个个都惊恐起来。 “这胡人果然来了!” “本来还有侥幸之心,想趁着机会走一趟货,后悔啊!” “代县,危矣!这么多凶猛胡人,连绵不绝,少说也得几万,那位太守,危矣!” 第六百二十章 厚颜无耻! 太阳西沉,傍晚的天空上一片火烧云正在蔓延,从代县的县城,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上。 但那地平线,此时却是烟尘滚滚,战马喧嚣。 “本还以为这陈止会自作聪明,领兵杀出城来,效仿那棘城突围的一幕,没想到此人阴谋诡计多,但都是给别人用的,自己的胆子太小,以至于给他准备的见面礼,这都排不上用场了,也是便宜那两个部族了。” 火烧的天空之下,一片凸起的土丘之上,段文鸯坐于战马之上,遥遥眺望,略带遗憾的说着。 在他身边,那亲信族人段闽却笑道:“慕容部再怎么样,也是鲜卑勇士之地,那慕容翰更不是寻常人可比,陈止何德何能,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再者说来,他们中原人讲究兵贵神速,豪帅带着怎么日夜兼程,直抵代县,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此人兵马大概都集中在当城,现在无病可用,也是正常的,归根结底还是豪帅你厉害啊!” “先不要忙着吹捧,等将这代城拿下来了,把那陈止捆住了,你再说这些也不迟!”听着吹捧的话,段文鸯的脸上毫无波动,只是看着远方的城池,冷冷一笑。 “去,给我把郑如叫过来。” 伴随着这个命令,那位随军同来的汪荃使者,被从后面引领过来,恭恭敬敬的给段文鸯行礼。 “郑先生,你们中原人的兵法,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也是很佩服的,现在我就给你一个命令,你入那城中,给我告诉陈止,若他不想生灵涂炭,现在就亲自出城,负荆请罪,否则的话,那我可就真的不放过他了!” “将军仁义,在下这便去传达。”郑如微微一愣,着实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急于求成的将军,会做出这么一个决定,居然想要先礼后兵 当下这情况,无论是郑如,又或者段文鸯都很清楚,陈止是不会投降的,那么他还发出如此命令,无疑就是要做个姿态了。 当然,郑如乃是汪荃的人,派他出去同样也在暗示汪荃的选择,算是一种另类的施压。 “看来我汉家之学,就连这等胡人凶将都被影响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郑如辞别了段文鸯,在两名骑手的护送下,朝着代县前行,他这一边走,也在一边打量着那边的情况,随着靠近,他与城墙之前的距离缩短,也逐步看清了那城墙上的情况。 除了应有的兵卒之外,居然还看到了七八个很是怪异的高架。 “那是……投石砲?” 只是看了几眼,便认了出来。 “这么看来,这个陈止的准备也算充分了,至少这东西在幽州地界可不多,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砲,可单纯靠着几台石砲,可挡不住段文鸯的兵马!” 这么想着,其人已经在护送下,来到了城门跟前,城墙上面就有人问其来意,等郑如说清楚之后,就有吊篮落下来,让郑如一个人踩上去。 远方,看着郑如被慢慢拉进城中,段文鸯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他低声对身边的段闽说道:“你算着点时间,等那郑如把陈止等人差不多都聚集起来的时候,咱们就该冲锋了!” 陈止此时,就在城墙之上。 他是直接从衙门过来的,那边刚有消息说是大军逼近,他就第一时间来到了城墙,而自姜喜把消息带过来之后,这调动兵马的工作也都已经完成了。 陈止初来乍到之时,正好就是那刘曜带着匈奴骑兵在代郡肆虐的时候,当时他便组织过一次全城防御了,因而这次可以说是驾轻就熟,消息传到边上的各个坞堡,让他们相互自守,严护其民。 实际上,这个命令早在几日之前,就已经发布出去了,完成力度还算可以,如今段部大军来袭,不需要催促,那坞堡方位的首尾就都被收拾干净了。 而对段文鸯而言,他一路疾行,要的就是攻打代县,周围的坞堡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倒也在一定程度上,使得布衣百姓得以免除灾祸。 但这同样也是暂时的。 “太守若为百姓计,则应尽快出城,与段文鸯商谈清楚,此人并非是要来诛灭太守,不过是因为激愤,这才兴兵,两边将话说开,事也就清楚了,否则的话,这人性子不定,一旦恼怒起来,纵兵劫掠,咱们代郡岂不是要步了上谷郡的后尘?” 见了陈止之后,郑如立刻就祭起三寸不烂之舌,想要说得陈止出城。 只是陈止却根本不接他的话,转而笑道:“郑如,你不是这代郡郑家的人吧?” 郑如一听,心中一惊,那代郡郑家的遭遇他可是一清二楚,家产尽数都被眼前这位太守鲸吞不说,如今更是被其他几家分食,从名冠代郡的大家族,一下子衰落下来,已然式微,传闻中更是和陈止有着仇恨。 “不是,”有鉴于此,郑如哪里肯认,“我与代郡郑家并非同宗。” “那就对了,”陈止点点头,将笑容收了起来,“你若是代郡郑家之人,就该知道刚才那些话就不该说!你的身份来历为何,我心知肚明,那汪荃枉为屯兵之将,本该护卫社稷百姓,如今却成了王浚私兵家将之流,将胡人放进来为祸一方,更有你这班人,以百姓要挟,何等厚颜无耻!左右,给我将这人拿下,等破了那段文鸯的兵势,再好好问罪此人!” “陈太守!你可要想清楚!” 眼见着两个彪形大汉过来,要把自己拿住,郑如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厉声呵斥:“这代郡可非你一人之郡,上上下下多少家……” “你想要挑拨世家与我为敌?”陈止转过头来,眼神冰冷,“可惜,这城中有数的、拿的了主意的人,此刻都在衙门里喝茶呢!” “什么?”郑如一听,就明白了其意,知道城中世家大族的头领,恐怕都被陈止控制起来了,如此一来,世家群龙无首,只能紧靠陈止,任其调遣。 这陈止好大的胆子,难道代郡上下的世家,真的已经被他都收拾、收服了? 他这边心中震惊,嘴上却还兀自说着:“陈太守,就算世家被你拿住了,可城外大军却是实实在在的,你将我拿了,激怒了段文鸯……” 陈止直接打断道:“你觉得段文鸯是真心派你来招降的?他只不过是将你送来麻痹我,又或者有其他目的,根本不会顾虑你的安危,恐怕这会他已经要带兵冲锋了! “什么?”郑如神色再变,但惊讶的不是段文鸯的真意,因为他隐隐也已猜到,真正让他意外的,是陈止的镇定态度,这态度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分明是有着底牌。 可惜,不等他再多说一句,两边的人已经将他抓住,强行扭送出去,这人还在挣扎,口中喊着“陈太守”之称,渐行渐远。 此人一走,陈止便看着外面,目光穿过窗子,落在远方的大军之上。 “时辰,也差不多了。” 夕阳之下,热气如浪。 段文鸯立于阵前,身下的骏马打着响鼻。 他的目光冷冽,看了一眼时辰,随后冷笑一声,猛的一挥手臂,厉声喝道:“给我冲!先至城门者,赏牛羊三十头!奴隶十人!” 一声令下,他当先冲刺,身后的段闽,连同亲近亲兵二三十骑,一同冲击出去! “先至城门者赏!” “赏牛羊!赏奴隶!” “冲!冲!冲!” 层层呼呵,在人群中传递。 那停歇了没有多久的大军,顷刻间沸腾起来,诸多骑兵嗷嗷叫着冲击出去,顿时马蹄声如雷骨,马腿交替之间,无数尘土沸腾起来,整个大军好似洪流一样,朝着代县直冲过去 轰隆隆! 这骑兵冲击极快,转眼就要冲到城池底下,即将进入弓箭射程,那城头上能看到诸多兵卒的身影,眼神好的更可见得不少汉家兵卒正在拉弓搭箭。 “无用!给我冲!” 段文鸯喊叫起来,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同时催促队伍,不过他虽然是最早冲出来的,但现在却逐步落后于先锋军队。 这些先锋军队的装扮,一看就是杂牌,正是被他沿途收编过来的小族,现在被段文鸯的嫡系部队逼迫着,成为了前锋,朝城门疾奔而去! 这些杂乱兵马不光有骑马的,还有扛着云梯、撞锤的兵卒,这时也被催促着,朝着城墙靠近过去! 骑行之速何等快疾,等城墙上第一片箭雨姗姗来迟的时候,已经有零散的骑兵抵达了城下,但他们当然不能在马上攻城,便纷纷翻身下马,搭弓射箭,朝着城墙上面射了过去! “哈哈哈!他们根本拦不住我草原骑兵!给我继续冲!先上城墙者,赏牛羊百头!奴隶三人头!” 段文鸯的坐骑已经缓步前行,速度缓慢,而在他身后尽数都是嫡系直属,前面则是被强征来的部族,那些部族这时也士气大振,一骑并着一骑,一马接着一马,身形起伏,呼啸而去! 其中有一面容凶恶的男子,更是狂叫着,策马狂奔,一副奔放模样! 就在这时,就听“嗖”的一声,破空声急,一团红通通的圆球,从城墙上飞起,划过半空,径直砸在那凶恶男子的身上,然后炸裂开来! “啊啊啊啊啊!!!” 凄惨叫声,响彻战场。 第六百二十一章 火! 惨叫声,伴随着的是噼里啪啦的炸裂声! 圆球打在这人的身上,圆球上的火焰瞬间就四散开来,伴随着的还有一滴滴的滚油,一部分落在其人身下的马匹之上,那惨叫的凶恶男子更是嚎叫的撕心裂肺,直接从马上跌落,双手抱头,在地上翻滚起来,那火焰迅速升腾起来。 另一边,炸裂的圆球,火光四射,一部分则溅射到周围,落在地上,就有点点火苗升腾,还有一部分则直接落到了边上的三四匹马上、以及其上的骑手身上。 顿时,火苗就在这些人的身上、马上燃烧起来。 那马也算是战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能走避刀枪,不惧冲锋,但忽然间身上着火,却是过去并未遇上的,顿时惊慌起来,后蹄一蹬,两个前蹄腾空而起! “扑灭!把火扑灭!” 见着这一幕,周围的骑手不得不停下冲锋的步伐,一小片的冲锋之势为此而停歇了片刻,随后这些人就喊叫起来,按着他们的经验来说,这样的小火苗落在身上,并不是太过凶险。 那些身上着火的人,多数是掌握着不错骑术的游牧民,对自己的骑术有信心,所以尽管那胯下马癫狂,他们还是保持着冷静,一边扯动缰绳,要安抚受惊的马,一边则伸手去拍打身上的火苗,速度极快。 这种反应速度,也体现出了他们过人的临阵反应能力,以及一颗坚韧的心脏。 但是结果却让他们非常意外,那手拍上去,不光没有将火苗熄灭,反而让火焰沾染到了手上! 身上还有衣衫,还能遮挡,但手上可是血肉,这一燃烧起来,顿时就烧的皮肤龟裂、血肉生疼,一个个的马上就惨叫起来! 不光他们再惨叫,那最早落地的凶恶男子同样也在惨叫着,因为此时这人全身上下都几乎燃烧起来,怎么都挡不住。 不只是他的这人身上的火焰挡不住,就连他那匹坐骑,同样是半个身子着火起来,已经陷入疯狂,原地蹦跳,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马如此混乱,在灼烧下接连惨嘶,横冲直撞,将周围狂奔的兵马都搞的一团乱,更令人心惊胆战的,这马一撞过来,和其他的人、马撞在一起,马上就要延烧到其他马上,马一燃烧,又到人身上,用手拍打又拍不灭,反而要将手也烧到,顿时惨叫声更多。 到了最后,他们在无计可施,以及灼烧剧痛的促使下,不得不翻身落马,在地上翻滚,这不光是因为疼痛,更是想要用这种方法,将身上的火焰扑灭。 不得不说,这种灭火的方法,确实有一些效果,但加上之前被溅射到的那些人,只是这一个圆球,就让将近二三十个骑手停下、落马、翻滚,这看起来人数不多,但冲锋的时候,前排是会影响到后排的冲锋的兵马。 这冲锋的队列中,一下子就有一个地方迟滞下来,远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条滚滚向前的河流,忽然间里面多了一块浮出水面的岩石,一下就让水流分开了。 这样的变化,在冲锋的队列中,以及在后面的段文鸯看起来,都不显得如何,只是觉得是投石机之类的守城工具在发威,于是又是一连串的赏赐之说扔了下去,就等着将众人心中的恐惧压下去,继续攻城! 不过,若是能立于城墙之上,居高临下的看过去,马上就能看出这队列的变化,就像是十个人并排冲过来,结果一个圆球过去,其中一个人就直接掉队了! 姜洋站在城头,用力的掌握着标度,尽量屏住呼吸,他看着下面的变化,心头顿时升起了一丝底气! 能赢!或许真能抵挡住这些胡人的冲锋! 这般想着,他立刻和周围的同伴一起拉动抛石砲,放置那一个个圆球,同时更有人专门拿着被烧得通红的中空铁锥,直接插在那圆球上加热,让圆球渐渐燃烧起来,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兴奋、紧张,在恐惧中带着期待。 姜洋与姜喜出自同一个村,最初也在同一个队中,但随着演武当时的重新分队,两人的命运就有了改变,随着姜喜在当城一战中崭露头角,立下了功劳,直接入了斥候队中,而姜洋则是当城之战后,被调回来的一部分武丁,算是一个老兵种子,最后被挑选出来,担任单梢炮的瞄准人,负责调整角度。 实际上,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包括姜洋在内,诸多武丁都是心中打鼓,哪怕击败过一次鲜卑小族,但哪怕是姜洋这样的庄稼汉,也知道和段部比起来,那可薄真部根本不值一提,双方在体量上、兵力上,也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那可薄真部,事后统计起来,前后投入的兵力不过两千,甚至算上中途逃逸的,恐怕连两千都不到,真正的难点,还是他们裹挟百姓,逼民为贼。 而段部光是自己的兵马,就有两三万,再加上被召集起来的小部,这人数架起来,比代郡一共的守备人数,要多上七八倍! 哪怕代郡是守城,却要分兵多处,又多为新兵,哪怕是这些新兵自己,都知道情况不妙,按理说早就该有人胆怯而逃,偏偏在几次晚食过后,激起了心中勇气。 “按着太守的说法,我等家小皆在于此,若是退避,血亲便要被人屠戮,若是沦落胡人手中,被贬为奴隶,可就真是永世无翻身之时了!” 这些,都是姜洋这样的武丁,无从退避的理由,而眼前的这一幕,又激发出了他们对胜利的渴望! 这种种顿时汇聚成了心中的勇气,让他们的力气都好像变大了很多,一个个的动作也更加娴熟,配合的生涩也少了很多,速度加快,那一个个圆球被放置于单梢砲上。 嘎吱!嘎吱!嘎吱! 一连十三台单梢砲,同时绷紧,整个城墙之上虽然喊杀声很响亮,更有弓弦弹动的声音,却还是压不下砲身方木摩擦、绷紧、变形的声响。 这就像是一个人,正在缓慢的蓄力! 姜喜拉着绳索,调整着角度,额头上的汗水不住的流淌下来,紧张的盯着下方战场,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骑兵,以及在诸多箭矢的掩护下,已然接近的云梯! 力量从腰间升起,直达双臂,显于双手,我进了那绳索,隐隐绷住,仿佛酝酿着雷霆一击。 终于! 随着铁锥的加热,一颗颗火毬逐步燃烧起来,散发出阵阵烧焦的味道。 伴随着一声令下,姜洋连同其他瞄准人大声呼喊,随后和众人一同松开了手中的绳索。 嗖!嗖!嗖! 破空呼啸,但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一颗火毬,而是十几颗一同飞舞! 不仅如此,这边火毬刚刚飞出去,那边就重新开始拉动砲索,重新防止! 火毬还未发射的时候,新的火毬又被重新放置上去。 城墙的守棚中,陈止挺立其中,看着那一颗颗划过空中的火毬,眯起了眼睛,在他的身后,陈梓、苏辽等人同时将心提了起来。 这一次的段部攻城,双方力量相差悬殊,对方更是有幽州主宰王浚的暗中支持,所以代郡也没有援军,想要打开局面,就只能靠着太守所依仗的这种新式器械,若是此物不行,那接下来按着原始的守城方法,就只能硬磨了。 可有着王浚在段部背后撑腰,只要时间一长,代郡世家自己就会跳反,陈止一方只能是土崩瓦解。 城外,率军压后的段文鸯,同样看到了那十几团从城中飞出来的火毬,尤其是傍晚十分,天色将暗未暗,正好映衬着几个那火光,显得格外醒目。 “那是……着了火的石头?” 段文鸯过去见过火箭,可只是看这个飞行距离,绝对不是箭矢能达到的,那分量也不是箭头能承载的,因而一愣。 就在他愣神的关头,十几个火团已经掉落在冲锋的骑兵里面,霎时间便是几个人身子起火,重演最初的一幕。 但这次因为数目的关系,惨叫声更多! 顿时,这冲锋的骑兵洪流,其中的一小部分就被堵塞起来,连段文鸯都不得不重视了。 “居然是用火攻么?但是区区着了火的石头,怎么能挡得住我这大军!”他眯起眼睛,手中弯刀挥舞,身边的亲兵就朝着城墙射出了响箭。 这就是命令! 这骑兵洪流没有被挡住,依旧前行! 只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罢了,因为第二轮火毬齐射已经来袭! 顿时,见识到了其火焰威力的骑手,纷纷就要躲避,这火毬还没有落下来,那被瞄准的一片骑兵队伍就自行混乱了。 也有那胆子大的,面对火毬,狂吼起来:“不用怕!只要我等镇定,此物影响不大,最多一二人……” 可不等他的话音落下,那落地的火毬便炸裂开来,但这一次不光是火星、火花,还有浓浓的烟气,以及诸多燃烧的火毬,居然还没有落地,在半空便炸裂开来,随后那铁蒺藜便如雨点一样,从中喷涌而出,笼罩一片地区,落在那人和马的身上,以及地上!?本来就有很多人,因为身上着火,在地上翻滚,而今这铁蒺藜一落,满地尖刺,登时扎得人仰马翻! 惨叫的人和声音,又上了一个台阶! 第六百二十二章 弦震火延蒺藜散,骨断颅裂心胆崩! 陈止交代下来制造的火毬有多个种类,其中杀伤力最大、范围最广的,无疑是毒烟火毬,但这东西按着道人葛禄的说法,就是有伤天和,而且除非提前服用艾草等物所制的解药,不然是部分敌我,都会中招。 况且,这东西还和风向紧密相连,此时风向不利,因而陈止并无使用,因而现在登场的,除了普通的火毬之外,就是混合了易燃物、铁蒺藜的火毬。 这种火毬在发射之前就加热燃烧,等经过抛物线的飞驰,快要落地的时候,正好会因为热度在半空中炸裂。 其中燃烧油料的充分燃烧,带来烟雾的蔓延,而里面最大的杀伤力,还是铁蒺藜! 这铁蒺藜可不是被放在火毬里面的,是正常火毬的外面,用把倒刺的铁蒺藜环绕一圈,固定在火毬的表面,因而这火毬炸裂之后,第一个被溅射出去的,就是铁蒺藜,而且是被烧得通红的蒺藜,其中杀伤性可想而知。 那尖锐刺入血肉,噗嗤、噗嗤的声音不绝于耳,又不好人甚至连脸上、眼睛里、耳朵里,都被扎上了一根铁蒺藜,这东西可是带着倒刺的,有些人用力一拔,不是眼珠子顺势落下,就是加血带肉,惨叫声更甚! 那声音传出去,让人一听就心中震颤,再一看那场面,血与火杂糅的场景,刺激着感观,很多骑手当即就胆寒了。 再加上烈火灼烧,难以扑灭,又有烟雾萦绕,影响视线,那受惊的马匹也成了屠夫,再加上草原上盐铁稀缺,冶铁技术也落后,连武器都难以保证,更不会给普通骑兵配备马蹄铁,马蹄子踩在这铁蒺藜上,有些尖锐的次的深了,穿透了角质层,更是疼痛务必,刺激着战马发狂! 战马一狂,四个蹄子仿佛无处安放,践踏蹬跳,配合着几百斤的重量,一下一下把落地的人踩得凄惨无比。 那些被踩得骨头断裂都算好的,更有“咔嚓”一声,白森森的骨头,混合着猩红的血丝直接刺出皮肉来的,更有不幸的,被一蹄子踩在脑袋上,那脑袋“砰”的炸裂,红的白的流满了一地! 但凡这火毬密集砸落的地方,就像是炼狱降临,落下一地狼藉,更是让周围的人看的心惊肉跳,纷纷退避,更有转身就跑的,哪怕离着很远,也不由放慢了冲锋的速度,更是满脸惊恐的朝那城墙看去。 这一看,登时被惊得魂飞出窍! 便见那城墙上,崩崩几声,绳索如弦震颤,诸多火毬飞来! 等这第三轮抛射再次袭来,下面的人也顾不上冲锋了,顿时一哄而散,有些更是策马回奔,整个冲锋的势头都为之混乱。 待诸多战马交替而行,彼此牵制、阻碍,这冲击的骑兵部队就好像是被人拦腰截断了一样! 要知道,段文鸯为了保存实力、减少消耗,所以这次冲锋的前面,都是被他收拢、收编的零散部族。 这些部族是名副其实的杂牌军,和乌合之众比起来,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兵马娴熟了,至于段文鸯自己的兵马,则和这群杂牌部族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使得自家的战马能够随时冲刺起来。 可现在,这一团团的火毬落下来,砸到的多数都是杂牌部族,使得这些本就无组织无纪律的骑手们彻底混乱,人仰马翻之下,如何还能冲锋? “给我稳住!稳住!” 段文鸯看着前面的冲锋队伍,猛然间乱成一团,相互冲撞,七零八碎的,直接挡住了后面人的道路,段文鸯哪里还沉得住气,便呼喊起来。 “不过就是几个火球,有什么好担心的,冲到城门便上,到了城墙的跟上,他们还怎么阻挡?砲机可无法打中城墙脚下!” 群位于冲锋第一梯队的先锋停下来了,段文鸯亲领的嫡系骑兵,同样无从奔跑,这一次气势雄壮的冲锋,居然是以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式,被生生挡住,戛然而止! 奔跑中的马,突然停下来,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都难以轻易做到,这些游牧民虽然弓马娴熟,但他们到底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不光人疲惫,马也疲惫,又不能像段文鸯的嫡系部队那样,有上品草料用来喂养,因而这一停,在惯性和疲惫的共同作用下,彼此相撞是最常见的事了,甚至还有那马失前蹄的。 “那代郡里有妖人,施展了妖法!” “天火!这是天火,难灭啊!” “必有巫人作法,这代郡打不得啊!” 混乱之中,军心低落,便有流言自惊恐之人口中发出,扰动军心,越传越广,最后连靠后的段文鸯都听到了。 “岂有此理!怎么会有这等事情发生!” 这混乱的一幕,看的段文鸯是又气又急,他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带来作为炮灰的杂牌军,还没有发挥效用,居然就影响到了自己,让他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 “不行,继续下去,士气崩溃,我岂不是要无功而返?” 段文鸯当然不认为几个火毬,乱了阵型就会让自己败亡,他担心的是军心崩溃之后,士气不存,那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 古代行军打仗,往往能以少胜多,但少数人就是一路杀过来,把刀刃都砍卷、砍碎,那每一个兵卒一场仗打下来,也未必能杀得了十个人,大部分的以少胜多,其实是让敌军自溃,所谓的溃,就是士气低落,兵卒没有战意,四散奔逃之后,基本的阵型和组织架构崩溃,那么就算是韩信再世,智计百出,但命令传达不下去也是白搭。 所以才有几千人马一个冲锋,数万敌军败走之说。 此时,段文鸯觉得自己就面临这样的危险! 若是等前面杂兵士气崩溃,全军翻转,那光是彼此踩踏,就不知道要损伤多少,更不要说这群人若是转过头来,一拥而来,指不定还要让他的精锐嫡系受到冲击,那局面就复杂了! “不能这样下去!这群废物,我果然不该将他们带来!”咬牙痛骂着,段文鸯忽然江心一横,随后对身后的嫡系喊道:“与我前冲!只要逼近那石砲,就可冲过火石砸落的范围,到时候躲在城墙后面的懦夫,根本就挡不住我等刀锋!冲!” “冲!冲!冲!” 伴随着一声令下,段文鸯和他的嫡系兵马登时加速奔跑起来。 和杂兵一比,这些追随段文鸯的兵马就显示出不同来了,至少在命令的执行上,要高出不少台阶,虽然也惊惧于火毬之威,但将命一来,便毫不犹豫的跟上! 当然,这也有段文鸯身先士卒的关系。 随着段文鸯的这批骑兵一动,局面又有了变化。 这骑兵冲锋的时候,本就不会以马匹最快的速度全速前进,而是逐步加速,始终将战马维持在一个能够操控的速度范围。 这其实也是段文鸯先前带人压后,与杂牌部族保持距离的原因,他必须给自己的人留下一个可以加速的空间。 此时,伴随着前方人马的停顿和混乱,这个加速距离终于体现出价值,便见这一支近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在段文鸯和亲兵骑乘的带领下,忽然加速起来,然后缓缓偏移,在战场画出了一个明显的弧线,居然是要绕过混乱的杂牌兵马,直逼城墙! 当然,骑兵逼近城墙,再下面攻城的话,未免有些儿戏,因此与之相伴的,还是隶属于段文鸯的精锐步卒,这支步卒的人数约莫在五千上下,同样跟着转向! 与此同时,那混乱的杂牌兵马固然有些孩分不清方向,但还是有一部分骑兵和步卒再朝着代县城墙逼近。 如此一来,整个战场的洪流,立刻就铺展开来,将这战场宽度拉大,同样也给城墙上的守城者们带来了压力和新闻问题! 这人展现铺开,单梢砲的数目却不能增加,到底要往哪个方向发射,重点打击那些人,着实就有些让人头疼了。 不过,负责指挥的头领们,也能从一些气势上判断出,哪边更有威胁,因此在他们的命令下,投石机马上调转方向,重点招呼起段文鸯的兵马。 伴随着阵阵炸裂声响,又有浓烟滚滚而来,段文鸯终于意识到这火毬落下来,到底威力几何了! 因为近在咫尺的一名亲兵,就这么直接被一个火毬砸在脸上,皮开肉绽都不足以形容那张脸的惨状,就见他惨叫一声,直接就掉下马去,而他原本坐着地方,更是火光四射,浓烟滚滚,更有铁蒺藜的乌黑光泽闪烁,直接变四散开来! 那战马嚎叫一声,扬起前蹄就踩在那落地亲兵的胸口,一下子就把胸膛给踩塌了下去,生死不明! 而四散的火花,更是碰上就燃,擦着就火,转眼又让两名亲兵沾上了,于是之前上演的一幕,便又在两人身上重演。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亲兵中,有一个是主动上前,替段文鸯挡住了飞溅的火花,否则这位统帅的下场,不见得比旁人更好。 见着这般情景,段文鸯也是不免心惊,但回头一看,混乱的杂兵部族挡住了回去的路,周围更是零零散散的布满了不少人,他又抬头朝城墙一看,猛地一咬牙。 “我还不信那陈止真能作法!给我冲!后退也来不及了,顶住这一阵,杀到城墙下!我看他如何再作法!“ 第六百二十三章 一砲退敌 就在几息之前…… 和其他兵卒比起来,姜洋想的要多一些。 当其他的单梢砲都是大致调转一下角度,然后仗着下面人多,根本就不细致瞄准,直接就让人一口气放出去,反正下面都是人,不用担心打不到,就算是打到了相对空旷之处,那火毬凌空炸裂,铁蒺藜一撒,也能扎着几人,就算扎不到人,也能挡住后面的快马。 不过,姜洋却不愿意这么粗犷的操作,而是想尽量寻找有价值的目标。 当然,如果是过去的那个他,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那是怎么都不会想的超过眼前之事的,但因为同村有个王牛,这情况也就不同了。 王牛这人在村里的时候,就是有名的好逸恶劳,能躺着的时候绝对不站着,这个习惯就算是来到了武丁营中都没有改过来,最多是因为队主催促的紧,稍微应付一下。 不过,不得不承认,王牛这人还是有些本事的,尤其是那嘴皮子利索,所以在那次分队之后,姜喜和姜洋被分到了不同的队里面,还是做着兵卒的活计,而王牛却一步一步被上官看重,干的多是跑腿的活。 这跑来跑去,跟各个层面的人一熟了,眼界也开了,谈吐有了变化,就得找人展示,姜喜、姜洋这样的同乡就是理想的目标,这一来二去,也让姜喜、姜洋的见识有了变化,最起码知道了上面的喜好,也知道什么样算是立功之举。 此时在战场上,在经受住初期的煎熬之后,姜洋的畏惧之心尽数褪去,他看出在这些砲台的攻击之下,纵然敌军人多,却一样难以抵挡。 只不过,随着战场宽度的扩展,十几个砲台发射出去的火毬就有些顾此失彼了,难以照顾全部局面。 实际上,此时的单梢砲,已经经历了两轮建造,在公输化等人的监理之下,成品诸多,还有很多残次品,大部分都被拉过来,放在城墙上预备着。 不过,出了一部分要分出去,让当城那边也装备上之外,代县也不算是小城,城墙分成几边,所以制成的投石机要平均分配到几个不同的城墙上。 不光砲台分开,连事先储备好的火毬,一样也被分散到了几便。 姜洋他们所在的这一面城墙,还是因为就在北门边上,陈止事先估计,若敌军来袭,最有可能的就是自北门和西门突袭,因而在这两个门的城墙上准备的最为充分,果不其然,此时就印证了这些。 事实上,就在现在,其他三个城门的火毬储备,都在尽可能的向北门转移,毕竟他准备的在充分,时间还是太少,这几轮火毬飞出去,事先准备的“弹药”,已经消耗了一小半。 现在战场一拉开,打得了这边,就打不到那边,就像是打地鼠一样,按住了这边,那边就冒出来了,让人有手忙脚乱的嫌疑。 而且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是第一次使用这种器械,操控的又都是新近招募的新兵,所以在指挥上没有多少章法,连那些负责统筹协调的人,本身都是外行,不要说协同作战,彼此之间不相互干扰都是好的。 这样的结果,就是这火毬一飞出去,要么就是太散,起不到密集攻击的作用,要么就是太过密集,一窝蜂的朝同一个地方反复攻击,前前后后几批攻势,重复伤害。 如此一来,武器的效果大打折扣。 不过,因为火毬设计的全面且巧妙,杀伤力摆在那,靠着威压恐惧,又是世间第一次出现如此凶猛器械,自是让众多游牧民畏惧而不敢往前,算是还能控制住局面。 “姜洋,别的砲都抛射四轮了,咱们才只有两轮,这第三轮什么时候扔出去?” 姜洋能沉得住气,可与他同组的其他人就有些难以忍受了。 这一台单梢砲,前前后后要四十多人才能操作,此时一人提起来,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立刻就是杂乱声响,扰得姜洋心情烦躁。 他赶紧摆摆手道:“都不要吵闹,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还是想要立功,多杀伤些胡贼,但杀伤这群无名小卒又有什么意思,要打就打个大鱼!” “哪里有什么大鱼?” 这人还在问着,那边姜洋刚要回答,但眼睛忽然一亮,看到了在战场的边缘,那支突然加速、发力的骑兵最前面,有个人的装扮和气势,和其他人截然不同,更是被诸多红袍骑兵簇拥着! “就是这人,只看样子,就绝对不简单!” 他这边还在想着,却听着“崩”的一声,身边不远处的一台单梢砲忽然绳索一弹,就有一枚火毬朝着那气势不凡之人直飞过去! “不好!让人抢了先!” 姜洋一惊,顿时捶胸顿足,感到可惜,但仔细一看,却见有人主动上千,将那火毬挡住了! “还有机会!有人奋不顾身的阻挡,更说明此人身份,一定要拿下!” 念头一落,他顾不上给身边的战友详细讲述,将那绳索一荡,跟着让人搬动砲兜,转移好了角度,尽量瞄准之后,见边上的砲台又有动作,便不敢耽误,赶紧将手一松! 紧着,他就紧盯着飞出去的火毬,攥紧了拳头。 这投石器的瞄准,和弓箭类似,都要在空中有一个抛物线,但同样也受到风速、距离等等因素的影响,除了技术之外,还很看重运气, 嗖! 那火毬直飞出去,寄托着姜洋的希冀,在空中划出了一条美妙的抛物线,最终砸在目标之上! 从姜喜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虽然看不清楚到底是砸在头上,还是胯下的坐骑上,因为那后鞧跟着便炸裂开来!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足够那人吃一壶的了。 果然,在击中之后,这个明显的重要人物,也和其他人一样,惨叫一声就跌落下马,而周围那些红袍骑士则疯了一样的冲了过去,奋不顾身的去救助,更有骑士拿着身上的披风、衣袍,就不管不顾的盖上去,要帮那人灭火。 “成了!诸位皆是见证,咱们啊,打下了一条大鱼!” 姜洋欢笑一声,转头就对着还有些懵的诸多战友,说出了这么一句。 与此同时,在这城墙中心,与兵卒同样在城墙上拉弓射箭的陈止,正好一箭将一个正在靠近的骑手射落下马,他的射术精湛,能开大弓,比起城中最精锐的弓箭手也不逞多让,六十步以内,几乎百发百中! 这样的射术,也让诸多兵卒对这位太守刮目相看,不再将他简单看成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官僚,隐隐敬佩起来。 更不要说,那杀得敌军丢盔卸甲的火毬,也是出自这位太守之手,因此这城墙上下的兵将,对陈止的敬畏之意,几乎都表现在了脸上,甚至要凝结成实质! 所以,当陈止放下弓箭,指挥身边的几名兵卒,让他们准备碎石块,结合涂抹了特殊油料、硝石、硫磺的石块,配合加热的铁锥,往下面砸,将零零星星冲到城墙边缘,想要破坏城门、搭起云梯的敌军,给砸的惨叫连连,一个个就地打滚。 这个时候,有些焦急的冉瞻从旁奔来,一边走一边道:“太守,这北城墙的火毬快要射完了,什么时候才能赶上!” “快了,我早就让人过去搬运,相信很快就要到了。”陈止放下弓箭,淡淡说着。 冉瞻却有些焦急的道:“太守,现在情况不太妙,敌军突然分兵,一下子就拉开很宽的距离,尤其是左翼的那些个骑兵,凶猛异常,要压制这边,原来被阻挡的敌军,就控制不住了,是不是从其他城墙上,再调动些单梢砲过来?” “我会传达命令,但你要有心理准备,毕竟这东西要搬运起来,耗费人力,还要拆卸,复杂而耗时。”这么说着,陈止忽然沉默起来,思量着是不是该动用毒气火毬了,这东西本就算是一张底牌,当下的局面,看起来有些艰难,但实际上比他最初预料的,还要好上许多。 “本以为要动用最终底牌,但现在这个局势,最坏的情况下,用毒气火毬似乎就足以平息……” 正当陈止思考着,什么时候正式下达投放毒气火毬的命令、而冉瞻则焦急等待其他火毬送来的时候,一个让他们颇为意外的消息,忽然就就送到了两个人的面前 “敌军忽然退去,而且颇为匆忙!” 听着陈举报道过来的消息,陈止眯起眼睛,转头就往城外一处看了过去,他之前站在城头弯弓射箭,却也观察着战场的局面,因为冉瞻的到来而略有分心,却一样把握着敌军动向,此时就看到那属于段文鸯嫡系的骑兵队伍正一片混乱的往回撤去,马上就明白过来。 他一转头,朝冉瞻命令道:“你也别在这里督战了,去带着那两千人,推着砲车,给我追击敌军,尽量多俘虏一下人!矿场人手的空缺可是很大的!” 冉瞻一愣,但也不多问,转身就去! 第六百二十四章 大溃败!追穷寇! 段文鸯的兵马已经彻底崩溃了。 不管是他的亲信嫡系,又或者是那些拼凑过来的杂牌部族兵,都纷纷调转马头,要远远的逃离这里。 那嫡系部队混乱非常,原因就是段文鸯被一枚火毬击中坐骑,直接遭受余波,身上火焰升腾,更被铁蒺藜扎的满身鲜血,惨叫跌落下去,那周围的亲兵冒着被火焰沾染的危险,直接过去扑救! 经过他们奋不顾身的救助,段文鸯的情况不至于糟糕到底,但这一幕还是被后面的骑兵看到了。 主将落马,生死未知,这放到历朝历代,那都是要命的事,是以这嫡系兵马再精锐,那士气也是急转直下。 再加上没有了段文鸯,谁人能发号施令,谁又敢发号施令?若是只顾着冲锋,最后误了段文鸯的性命,那到时候就算是攻下了代县,回到部族也交代不起! 更何况,眼前这个情况,代县能不能攻克下来,那也是难说的很,段文鸯若是完好无恙,在他带领下说不定还有点可能,但现在…… 看着那依旧不断飞来的通红火毬,再听着周围的惨叫和哀嚎,看着正在挣扎翻滚的主帅,想着这背后的利害关系,众多亲兵对视一眼,叹息之后,同时退兵而去。 他这一退,局势立刻就不同了。 有道是兵败如山倒,那嫡系兵马先是看主帅跌落,又见兵马回撤,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第一时间就转向飞奔。 而这些段文鸯的嫡系兵马,本来就是这支大军的定海神针,是风向标,很多再拍部族的兵马,还是靠着段文鸯的直属兵卒在镇压、威慑,才能保持前进,现在连段部本军都后撤了,他们面对着越发密集的火毬轰炸,根本就没有第二个想法,转身就是一个跑! 转眼之间,原本的冲锋洪流,就变成了逃亡大赛,一个比一个跑得快,那些落在后面的,感受着空中不时传来的破空声,以及边上不断爆发的惨叫,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腿,那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在奔跑! 那些骑兵就更过分了,毫不吝惜的抽打着坐骑,策马狂奔,夺路而逃,连很多自己一方的步卒都顾不上躲避,直接就碾了过去! 这种撤退,立刻就让局面难以控制,转变成了大溃败! 代县城墙上,那些守备的将士、兵卒、武丁和差役,一见到这个情形,立刻就知道那胡人攻势被彻底瓦解,他们取得了守城的胜利,顿时就感到心头的乌云被驱散、大石头被搬开,忍不住欢呼起来! “不要掉以轻心,敌军还有余力,继续发毬、放箭!待真正大胜,有你们舒坦的时候!现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 负责督军和指挥的头领们,他们的心中同样也欢欣鼓舞,但始终谨记着陈止的交代,所以便压下守兵的兴头,继续催促他们。 另一边,苏辽和陈梓本来坐镇城墙之下,统筹协调各方的物资运输,现在得到了消息之后,也是坐不住了,交代清楚之后,便同时来到城墙上面,见到陈止,还没走到跟前,就拱手道贺。 苏辽嘴里说着:“恭喜太守,以三千兵马,顶住七万人围攻!更将之击溃,此战之后,名声传言,到时候太守就算是被尊称为名将大家,也是当之无愧!” 这次来袭,段文鸯一共率领的七万人,但一大半被汪荃拦在了代郡之外,余下三万左右入内,但让那郑如过来劝降的时候,却是号称七万,以壮声势,而今却被苏辽直接拿来,给陈止的战绩添上一笔。 陈梓则道:“属下听闻,那鲜卑人头领段文鸯似被重伤,那太守今日大胜已无可逆转,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更是以我汉家守备之名,而破胡人来袭,乃是以华治夷的典范,事后士林自会传名!” 两人在说话的时候,眼神不由自主的就落到身边两台正在不断抛射的单梢砲上,这心里情绪复杂,既有恐惧,但又都松了一口气,且有欣喜之感。 恐惧,是没有想到陈止拿出来的这个兵器,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他们两人统筹物资,也会登临城墙,借势看去,也能看到火毬之下,敌军惊恐的场面,并且记忆深刻。 而之所以松了一口气,当然是因为得益于火毬的威力,让他们能度过这次难关,从此打开局面。 陈止却摇摇头道:“你们先不要给我脸上贴金,那段文鸯如何,我其实并不在意,而且这一次,真正击溃敌军的,还不是火毬,而是恐惧,你们若是仔细看一看,就能发现火毬杀伤的人,一次也就十几二十人,但因此而扰乱了敌军阵型,阻挡了冲击势头,又令他们惊恐、畏惧,加上主帅重伤,才有当下局面,其实其实力损伤不大,所以当下就必须彻底破了他们的军心!” “要彻底破灭军心?” 陈梓和苏辽对视一眼,都是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随着攻城敌军的退去,那些零零散散来到城墙脚下的兵卒就成了海中孤舟,一个个惊恐万状,有心要逃,但前路遍布箭雨和火毬,但留在这里,城头不断有燃烧的势头落下,一砸下来,不死也要重伤。 这般局面下,这些人很快就死伤惨重,十不存一,那仅剩的几个,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没有安稳之处,就在他们四散奔逃的时候,忽然听到“咔咔”声响,然后循声看去,就见那城门猛然打开,一队队装备精良的兵卒一涌而出,伴随着同出的,还有几辆被矮马拉着的车行砲,也就是装了轮子的投石机! 见了这一幕,这残存的游牧兵登时就心惊胆寒,根本不敢上前,更不要说借机冲击城池了。 好在这出城的兵马也不理会他们,快马加鞭的朝溃兵大部冲了过去,嫣然一副追击穷寇的架势。 “这次攻城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段文鸯的兵马大败亏输,还要被人追击,恐怕比围攻棘城的一战还要凄惨,也不知道他们段部最后要如何收场!” 看着远去的追兵,那些零散游牧兵中,便有人这般感慨,但不等他的话音落下,就见尚未关闭的城门中,又涌出诸多兵卒,一个个如狼似虎,直接扑了过来! 顿时,又是一轮混乱。 这城墙城外风云变幻,胜败只在一念之间,兵家之势瞬息颠倒,前前后后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这么短的时间,连消息传递起来,都显得有些仓促,不少世家之人派出家丁过来帮忙搬运石料、物资,同样也让这些人打探消息,可因为城外局势变化太快,他们甚至都无法确认消息真假,就急匆匆的把消息给家中送去。 不过,此时这几大世家的当家人、宿老可都不在家里,而是在哪衙门中,被软禁起来,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利用影响力,令城中反复,影响战局。 事实上,就连几大世家自身,都没有料到会是这种局面。 “咱们这位太守,果然有神鬼莫测之能啊!”听着战报,临时操持刘家的刘青,不由感慨起来,他是郡丞刘宝的儿子,在刘家有些地位,在家中能数得上号的长辈都被“请”去衙门的当下,他便出来主持家中局面。 过来报信的那个人,正是刘青的心腹,听着感慨,也附和了几句,随后便道:“听说是城头上的那几台投石机,非常厉害,能操控天火,也有人说是三昧真火,说是太守凌空作法,以乾坤火术,镇压了那段文鸯的肩头三火,将其人福禄寿尽数击碎,于是兵势自解!” “你这事听了何人的胡言乱语?”刘青顿时就瞪起眼来,责怪起来。 他听着前面的还是那么一回事,因为那些个投石机的制作,虽然隐蔽,但这么大的家伙,还要让兵卒去熟悉、联系,怎么都得泄漏一点。 但他们着实没有想到,这个东西居然能迅速逆转战局。 那报信人被刘青一瞪,颇为委屈,不由说道:“少主这可是冤枉我了,我怎么是胡说呢?这都是好多人传言的,您想啊,若不是天火相助,哪里能这么快就能击退几万大军啊!” 刘青一听再一想,也觉得不错,毕竟在这之前,众人都觉得情况危急,代郡只能死守,若还有援军,那或许还有些许希望,但眼下那位大将军却成了敌方后台,任谁心里都会没底。 “不好!” 想着想着,忽然刘青想起之前在被请走之前,自己那位族叔的一番说辞,几乎说服了自家太公。 “族叔的一番说法,如果是先前的情况下,自是正确无比,更容易说动其他家族,可眼下局势已经不同了,如果他还想宣讲一番,那可就是祸事了!” 刘青提及的族叔,自然就是与他父亲不对付的刘框了,其人早有他心,之前军临城下,更引得此人心绪,此时一想,刘青就知事不可为。 “不行,不知道这战胜的消息,什么时候才传入衙门,万一迟了,那可就糟了,我得赶紧入衙门,将消息通报才行!不然我们刘家,可是要被太守记恨了!” 想到这里,他顾不上在多说什么,直接就走。 第六百二十五章 钓鱼执法,一网打尽! 刘家的刘青,忽然直奔衙门而去,整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陈止耳中。 “拦住!”陈止摆摆手,随后对陈梓笑道:“乔行,你去那边主持一下事情,先把消息封锁了,将衙门周围的街道看住,有人要进去,就让他们进去,但一个都不能放出来!” 陈梓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躬身领命道:“诺!属下这便去办,既然敌军溃败,剩下之事,苏司马足矣。” 陈止点点头,跟着笑道:“这次机会难得,不如内外一同清理一番,这外面的敌人已经冒头,里面的隐患也该让他复出水面,这就是钓鱼执法,然后一网打尽。” 陈梓听着一愣,品味片刻后微微点头,旋即便就带人离去。 同一时间。 代郡衙门,此时此刻还满是凝重的气氛,诸多官吏皆聚集于此,不管是郡守衙门中的刘宝、兰洛、周傲等人,又或是代县衙门的卢讲县令等,尽数齐聚一堂,等候着消息。 那县令卢讲,本还想效仿那些守城的县令,外出组织一下,奈何敌军来势凶猛,他在城头只是看了一眼,就举得不可力敌,接着又有那郑如过来劝降,便顺理成章的下了城头。 等到了下面,还不住的冒出虚汗,这才知道那种奋勇之事,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好在陈止让他回返休息、顺便主持一下局面,他也就却之不恭了,反正这城池有陈止这位顶头上司带领,想来也无需卢讲太过担心。 他这一会去,也没回县衙门,而是径直来到郡守府,打折的旗号就是陈止让他过来主持局面。 “这北门可有消息传来?” 坐在屋堂之中,卢讲依旧是难以安宁,外面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要起来询问一番,此时又有兵卒匆忙行走,便引得他出言询问。 这兵卒顺势过来,出言禀报道:“起兵卢令,城门之处尚无消息传来,倒是那后面的院子里,似乎有点动静,是否要过去让他们安静一下?” 这话说的很委婉,但卢讲却知道是什么意思。 此时在那后面院子里的,可不就是城里世家的一个个宿老、话事人么?这群人被软禁起来,摆明了是陈止不信任他们。 不过卢讲作为流官,也同样清楚,这群人也的确是不可信任的,因为他们看着是人,其实只不过是家族意志的执行者,面对这大军围城的局面,为了保全家族,真到了出卖陈止的时候,那是不会有半点犹豫,哪怕不到最后时刻,只要他们看到一点不对的苗头,都有可能立刻行动。 而且,为了不给家族留下后患,这群人一旦出卖了陈止,就必然要竭尽全力,不让陈止又再起的机会,至少是在北地难有作为。 这么一想,开展之前,先软禁世家头领,确实是一个妙招。 “但是这样的妙招,也就是他陈守一敢做,换一个人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不然挺过这难关了,事后面对世家报复,那也够吃一壶的了,说不定逼得彼此敌对的世家都联合起来,将人给架空了。” 心中想着,卢讲不由微微摇头,心道也就是陈止这样的,把几大世家的武丁都给抽调出来,组成了自己的力量,更是战败了一次鲜卑小部族,才能不惧怕世家报复吧。 这时候,那兵卒又追问了一句:“卢令,您看到底要如何处置此事?可是要过去平息一下?” 听着这话,卢讲就知道那群世家头领在抱怨生事了,不由暗道,自己可没有本事去招惹这群人,我为代县县令,都是与这世家妥协,连前任太守也要合纵连横,却哪里招惹得起? 这般想着,不由就道:“彼诸君也是惊于城外贼人,又恰巧聚集一处,是以多有言语,无需过度解读,且让他们说着吧,这说多了,心里说不定还能舒坦点,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弄清楚城外战况,你速速去探查,不用将经历耗费在后院之上。” 那兵卒能来传讯,也是个机灵的人,闻言就听出深意来了,无非就是那群世家老爷抓都给抓来了,还被软禁起来,难道还能禁止人家抱怨两句?不妨让他们说起吧,只要能消消气。 但这种事,哪里是光说话就能消气的?必然还要有所行动,才能让心念通达。 后面的独立院落,其实就是朝廷给太守安排的府邸之一,只不过后来的各位太守多数会在城中添置房产,久而久之,朝廷也就入乡随俗,也在这城中为太守安排府邸了,如此一来,这院子便空了下来,有的时候就被拿来给太守开设宴席使用,又或者就是平时公务之余,歇息的地方。 但眼下,这里却聚集了不少人,一个个气度不凡,更有几位上了年纪的,看上去就满是威严。 只不过,他们的情绪似乎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听到那位刘家刘框的说法之后 “诸位你们仔细想想,此次他陈太守焉有胜理?”刘框没有坐着,而是站在众人中央,正慷慨陈词,“事到如今,咱们也该看清楚这位太守的用意了,他摆明了就是不信任我等,这也就罢了,但这不信任的根源是什么?” 他扫视众人,见已经引起了这些人的共鸣,不由心中得意,但表面不动声色,依旧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随后义正言辞的道:“还不是因为他得罪了王大将军!” 听到这一句话,在场众人的脸色,皆有变化,不少人更是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担忧之色。 “这段部鲜卑背后站着什么人,我想在场的诸君,有些人比我还清楚!”刘框的话还在继续,“你说这事后代郡能有安宁之日么?说一句犯忌讳的话,说那位是幽州的天也不为过!更不要说,当下大军围城,还是突袭,连这一关都未必能挺过去!” 此言可谓勾起了众人心中的担忧,实际上在这之前,众多世家就心思不宁,很多人都有了反复,否则也不会扣住本该就给陈止送过去的武丁。 只可惜,当下陈止已经是掌握了大部分的武丁,在实力上比各大世家都强上不少,再加上战胜可薄真部的余威,还是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任何事都有极限,本就觉得代郡情况不稳,结果那位段部鲜卑的将领居然还带着大军突袭!这可就要了命了,给城里世家之人一种大祸临头的赶紧! “说白了,他们将咱们都召集起来,既是为了逼迫我等世家出力,也是要当做人质,要挟家中之人,从而让咱们为了他的错误,付出惨重代价,流尽最后一滴血啊!” 说到了最后,刘框努力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但说的话却让众人忍不住点头赞同。 终于,那王家的王霍,看向自家的老祖,小心问道:“祖父明鉴,如今这事到底要如何应对?” 那王老太公可是整个代县,乃至代郡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了,据说和王浚都有亲戚关系,闻言却是耸拉着眼睛,轻轻摇头,说道:“太守既然让咱们在这里等着,那就等着吧,他这个人固然刚强,但多少知道进退,我等自保无虞,最多损失田地和钱财,但性命只要还在,那就是好的。” 这话一说,刚刚被刘框的话调动起心中血性、怒意的众人都不由一愣,仿佛是一盆凉水浇灭了心火。 这时,朱家、唐家的太公也纷纷附和,说的也是类似的话。 连唐典都道:“当前这种局势,该是众志成城的时候,太守有所担心在所难免,但只要我等能安分守己,等事情过去,太守知道我等可堪信任,未来必定委以重任,。” “问题是能不能过去!”刘框一看局势有点不对,风向要变,当即就跳出来继续煽风点火,“不瞒几位,当下局面之艰难,恐怕远超想象,几万人的兵马啊!而陈太守手上才有多少人?一共几千人,还大部分都被留在了当城,现在代县城里的有没有三千人都两说,这就是他事先没有做好准备,加上那胡人又是突然袭击,根本不给反应时间,我实在不看好这次守城,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此言一出,几位太公还是不置可否,最多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刘太公,见这老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任凭小辈诉说,差不多就明白了其人心意。 刘框的话无疑又动摇了一些人,跟着他再接再厉的道:“诸位,其实我早有准备,事先就看出陈太守对我等心怀警惕,可能会有动向,所以早就联系了两方,一边是被软禁了多时的吴阶先生,另一边就是刚刚才被软禁的拓跋部行人!” 说着说着,他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似乎是在看时辰,随后说道:“算算时间,我的人已经动手了,另外,刚才我从隐秘途径得到消息,之前胡人也曾派人过来招降,给出优厚条件,更要见我等在定,却被陈止断然拒绝,不出意外,此人也会过来,与我等汇合,到时就是拨乱反正之时!”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连那刘太公都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刘框,眼睛里露出了一点意外。 第六百二十六章 人差不多齐了... 唐典等人更是神色连变,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刘框,你莫非是要公然违逆太守么?就不怕……” “有何好怕的?”刘框因为陈止先后吃了几次大亏,还不得不装作服气的样子,那是因为他知道陈止大势已成,有人有权,难以抵挡,好不容易抓住了这次机会,料定陈止决计无法撑过去,哪里还会放过,“唐典,你们唐家与陈止狼狈为奸,出卖我代郡利益,以为我等不知?那代郡纸多大的好处,就给你们家独吞了?诸位,这本该是我等均沾的啊!” 说着,他不理会唐典等人难看的脸色,对着众人道:“吴阶先生背后是王大将军,当今局势,如果说谁还能控制局面,那非王大将军莫属,将他放出来,也方便我等不被陈止连累!”刘框直言陈止之名,显是要彻底表明态度了,“至于那拓跋之人,则可为外援,正好就在代郡之侧,可保日后平安!诸君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陈君说的不错,若诸位一同拨乱反正,将那陈止擒拿,打开城门,迎平叛军进来,不失为大功啊!”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就见吴阶施施然走进来,手上还拿着羽扇扇动。 “吴阶?” 见到来人,唐典等人顿时一惊,这才意识到,刘框果然是早有预谋,就是抓住这个机会要突然暴起! “不妙!不妙啊!” 唐典后退两步,来到了唐太公的身前,和自家的这位长者对视了一眼,从其人眼中也看出了担忧。 “这次鲜卑段部来袭,来势汹汹,更是处心积虑的突袭,从他们的进军路线、速录和时间来看,王浚肯定是有着吩咐的,甚至连那汪荃都有可能给予了协助,这种情况下,想要度过难关本就困难,就算能度过,也要元气大伤,但现在内部出了问题,一旦被这个刘框得手了,那可就是断无幸理了,就算本来能度过,可刘框也不会让这事发生,到时候城外胡人攻城,城内世家动乱……” 想到严重后果,唐典也不由生出惊恐之情。 如今这代郡的几大世家里面,他们唐家和陈止的关系是最近的,利益捆绑也是最多的,所以哪怕是在这种被软禁、监视的情况下,依旧会维护陈止,但也正因如此,一旦陈止倒下,那唐家的命运也可想而知。 问题是…… “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莫说被软禁于此,就算他身在外面,面对刘框处心积虑的准备,一样一筹莫展,因为此时除了吴阶在缓缓走进来,在他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三人,不是那拓跋部的渴单觉祖孙三人又是何人? 这渴单觉一进来,看着满屋子的人,便哈哈一笑,拱拱手道:“诸位中原君子,咱们又见面了,之前一次见面,与那代郡太守陈止交涉,我可是吃了不少亏,最后被连威胁带压迫,直接就给软禁了。” 话说到这里,他嘿嘿笑着,和身后的两个孙子对视一眼,然后摇摇头道:“本以为也就是我这样的外来人,会被这般对待,没想到诸位君子,乃是贵胄血脉,在我等部族都是高高在上,没想到那陈太守连诸位贵人都敢一并软禁,真是让人想不到,在我等部族之中,就算是大单于,也不敢这般刚愎自用啊,贵族之人说抓就抓,太没有规矩了。” 渴单觉一边说,一边摇头,脸上满是遗憾之色。 但听得此言,这不少世家头领的脸上,都浮现出了羞愧和愤怒之色,他们平时在家中都是说一不二的主,自认为代郡的真正主人,现在却被陈止压制,当然有不满,加上刘框刚才的一番挑拨,怒火越来越旺。 与此同时,渴单觉的孙子渴单坤便抓住机会,也开口道:“诸位,我等祖孙三人本是带着拓跋部的友谊过来的,结果却被陈止粗暴对待,他不仅对我等不敬,更是连我族行人、商贾都不放过,治罪拿捏,侵吞财货,胆大妄为莫过于此!之前我等听拓跋郁律将军说着陈止,还以为是谦谦君子,如今看来,不过是浪得虚名,只是蒙蔽了拓跋将军!” 那渴单尤建达跟着就道:“诸位君子,我等虽被陈止软禁,但与外界并未断绝联系,所以族中大概知晓了我等遭遇,必有反应,诸位君子若是愿意追随这位刘家君子,将那破坏两边友善的陈止拿下,便能得到我拓跋部的友谊!” “这……” 众人面面相觑,不少人心中意动,那朱家的朱留,更是起身要说些什么,却被眼疾手快的朱宪一把抓住,重新拉了回来。 朱留不解的看了一眼朱宪,却见后者缓缓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哗啦啦! 正当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门外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过后,便见县令卢讲、郡丞刘宝,以及兰洛、周傲等人,被一群孔武有力的男子扭送进来,那周傲一边走着,还一边挣扎,进了这屋子里,注意到吴阶、渴单觉等人,马上明白过来,不由叫起来:“好呀,你们这是要造反了不成,敌军在外,你们却在内挑事,莫非是通敌了?” “真正的敌人,可不就是陈止?”吴阶摇着羽扇,走了过来,“他陈止可是违背了王大将军的命令,现在城外的兵马及时平叛的,这个叛,可不是我等,而是你的那位顶头上司!” “吴阶?”看着这人,周傲冷哼一声,“不过一小人尔,被我家太守识破了计谋,还不知道收敛?还有,你这扇子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我记得你那院子里没有羽扇,莫非这边旁人将你劫了出来,你居然还浪费时间去找了一把扇子?” 吴阶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好一个伶牙俐齿,你口中的太守,现在自身难保,否则衙门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过来!”刘框马上出头,想要在言语上压住周傲。 此时此刻,郡守衙门内外,其实都被刘框的人控制住了,否则也不至于将这些个官吏都押送过来。 “刘框,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周傲还没说话,有些哆哆嗦嗦的卢讲就先斥责起来:“你这是在冲撞朝廷命官,你心里可还有王法!?”他自是知道背后原因,但作为县令流官,与当地世家的利益天生有着分歧,若是城破,世家拍拍屁股,继续稳坐钓鱼台,可他与陈止就是直接责任人,时候要被问罪的! “卢令,这事你不能怪我,是他陈止搞的天怒人怨,我等皆不服气!”刘框说着,目光扫过众人,见不少人已经站起身来,显是要和他站在一块了,不由心中大定。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朱家、唐家、王家这几个大族却没有表态,显是还在观望。 “也罢,大族就算是天下大乱,都要分别下注,不轻易表露态度,何况现在?这也是我刘家的机会,此事过后,一跃而起,彻底顶替郑家,成为四大族之一!”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一眼那个在族中,一直和自己不对付,乃至有所掣肘的族兄,郡丞刘宝,露出轻蔑笑容。 能带领刘家走上巅峰的,终究还是我们兄弟这一系! 跟着,他就不再去看曼满脸担心与恐惧的刘宝,转而朝着众人身后看过去,在那边,正有一个惊疑不定的男子,被人带领着,走了过来。 “郑先生。”见那人走进之后,刘框主动迎了上去,“让先生受委屈了,我等如今拨乱反正,先生之前怎么说的,不妨说给再坐的诸多君子一听,也好让我们知道城外将军、以及坐镇后方大将军,到底是个什意思。” 这个被他领过来的人,正是郑如。 这位招降使者显然被陈止一顿训斥,直接就给软禁起来了,那看守他的人更是一个个冷面人,怎么问都不回应一句,结果还没过多久,突然就有人进来,击退了守卫,将他带到了这里,整个过程郑如都在猜测缘由,但听着刘框的话,却终于算是明白了。 “难得有君子这般深明大义的人!”他立刻就是一同夸赞,随后这话锋一转,“这次大将军让段文鸯将军领军,那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啊,这位将军本身骁勇善战,善于带兵,麾下的兵马更是攻无不克!我先前拼命争取,这才有了招降的机会,奈何那陈止他不知好歹,这可是害苦了旁人,想要与诸位君子交涉,又被那心虚的陈止阻挡……” 旁人一听,脸色越发难看。 这时,那朱留忽然一惊,说道:“这……郑先生,我好像在汪将军那见过你,不知你与将军……” “实不相瞒,在下正是汪将军麾下,这次是奉大将军之名,来协助段将军的!” 此言一出,便是一阵诡异的安静,众人对视之后,都意识到,王浚果然是摆明车马要对付陈止了,于是再无其他疑虑,不少人直接表态,连朱留都点点头,起身走了过去,要和刘框站在一起。 比起陈止,那王浚无疑才是幽州真正的权威,加上城外大军的威胁,事情似乎已经难以转圜。 “这下是无力回天了,”唐典叹息一声,也不由沮丧,“这些人一但动用力量,太守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承受内外夹攻。” 正当他这般想着,门外忽然传来笑声,跟着陈梓便走了进来。 “这人,已经差不多齐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你心里没点数? “陈梓?你居然敢来这里?” 看清了来者何人,刘框先是本能的一惊。 如果说冉瞻是让世家痛恨、畏惧的话,那陈梓和苏辽两个人,就是让他们再敬畏中有着警惕了。 因为这两个人乃是陈止的谋主,他们一动,往往就代表着陈止的决定和意志,而且这两个人出面,是很难对付的。 在陈止为争代郡期间,一些世家利用仆从、从属的试探之举,都是被这两个人连消带打解除,大部分根本不会传入陈止耳中,就一一熄灭。 不过,在惊讶过后,刘框忽然又有底气了,因为他想到当下这衙门里是自己的人在掌控局面,而陈止被城外胡人牵制,根本不能将自己如何…… 不对! 忽然,刘框楞在了原地,随后眼神开始慌乱起来,他看向陈梓,问道:“你怎么能这么就走进来,我在前门后院都安排了人手,这里里外外可都被我的人控制着,你都进门了,他们为何不曾过来通报?” “你带来的人,不过是一般的家丁,或者说,是被扣留下来,没有送到武丁营的武丁,”陈梓从容不迫的走进来,在众人惊疑不定目光的注视下,轻轻摇头,然后说着,“但归根到底没有经历过操练,怎么是兵卒武丁的对手?我只是带了十个人,你那二十几个人就已经被击溃了,如今都被帮在外面,等着你去和他们汇合。” “我不信!”刘框的底气伴随着陈梓的话语,已经是消失殆尽,因为对方站在这里,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但刘框却有些无法理解。 “你哪里来的武丁兵卒?现在守城还来不及!连衙门里的差役大部分都被征用了,只留下少许,你又为何能离开前线,带兵来此,莫非陈止已经自暴自弃,知道难以守住城池,所以让你过来,要将我们一并掳走,作为人质,和王大将军讲和?”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存着挑拨的意思。 不过,这话中也反应了其他不少人的疑惑,在这个紧要关头,陈梓不在前线统筹,为何能带人来到这里? 任凭他们再怎么想,都不会认为战事已经结束,又或者陈止控制了局面,毕竟时间太短了,从胡人兵马在城外出现,一直到现在,这才过去多久? 甚至他们不少人凝神倾听,还能听到远方城墙上,传来声响。 于是,经刘框这么一说,众人不由就担心起来,别真是陈止眼看局势不妙,要将自己等人彻底拿下,作为谈判的底牌。 “你这张嘴还真会说,但也是因为如此,才能将这些不安分的人,都给引出来,”陈梓笑着,目光在刘框身边众人的身上扫过,“我在外面等了好一会,看着不会再有客人进来了,这才进来,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该站出来的都出来了。” 听着这话,众人的心里都咯噔一声,那几个见多识广的太公、长者更是瞬间就明白了里面的关键。 “莫不是那位太守要行险一搏,趁着这个机会,将我等世家中,对他还新存不满的人都揪出来,一一剪出?” “真是好气魄!好大的胆子!也会抓时机,但他就不怕,如此一来,将其他世家之人都激怒了?” “就算不担心激怒他人,难道他就这么笃定,可以得此一胜,若是因为分心此事,而令守城功亏一篑,岂不是本末倒置?” 几位老人的猜想并不是凭空而来的,因为随着陈梓的话音落下,不少世家之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愤怒之色,毕竟本就被刘框的话,挑动起了心底念头,又哪里能受得住陈梓这般言语,分明是将他们当城砧上鱼肉,可以随意拿捏了。 刘框更是抓住机会,说道:“左右,给我将这人挡住!” 那些本来押送官吏的家丁一听,立刻就朝着陈梓围了过去。 刘框更是在旁说着:“莫非陈止是担心我们,知道我等一旦出手,他断无幸理?可惜啊,一切都晚了,那城外的大军,就是我等的底气,是我等坚实的后台,他陈止又能如何?难道还能翻天?” 他话一说,众人立刻踏实许多,想到城外的兵马,居然不再畏惧了。 那胡人兵马本来是来攻城的,世家担心而惊恐,现在却觉得能作为依仗,无非就是利益诉求有了变化,胆气也有了,看着陈梓,一个个怒目而视。 不过,刘框的人转眼就被陈梓身后涌出的诸多兵卒挡住,双方对峙起来,火药味十足,一场激烈的冲突还仿佛一触即发。 “你说城外的胡人兵马?” 陈梓轻轻摇头,说出一个让众人心惊胆战、难以置信的话来:“这城外的鲜卑兵马已经被太守所领之兵彻底攻破,士气崩溃不说,更是完全退败,你们若是指望靠着这外族之兵,来给自己壮胆,那可是打错了算盘了!” “不可能!” “这如何可能?” “必定是用来动摇我等心志的话语!” 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众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出言否决,而且语气一个比一个鉴定! 尤其是刘框、吴阶、郑如,以及拓跋部的祖孙三人,更是如此,而且在说完之后,还都配上了一些分析话语,话虽不长,但对比两边军力差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恐怕你们也知道大祸临头,因此才会用这样的话来制造谣言!”吴阶扇着扇子,走上前来,丹丹说着,脸上有着一股自信,话中更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不说兵力对比,就说两边将领的强弱,他陈止固然有着一点战绩,但那个战绩其实不是他打下来的,我虽因被软禁,得不到准确消息,但也能猜到,真正领兵征伐的,必然是杨家兄弟,所以能击败可薄真部,怎么就是他的功劳了?但段文鸯将军则不同……”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来,对那一个个心神不属的世家之人道:“我在大将军麾下,也与段将军接触过几次,更曾见过他领军的英姿,那是真正的百战之将,经历过多次大战的打磨,战绩都是实打实的,是在马背上拼杀出来的,如此人物,是陈止这般人能比的么?莫说将之击败,就是阻碍一下,对陈止而言都是千难万难的事!” 这话无疑很有说服力,让众人都有了几分相信。 “更何况……”吴阶带着自信的笑容,丝毫也无惧陈梓身边的众多兵卒,打算用言语将对方说服,“这才多长时间?你们想编个话语,来让我等心乱,那也该找个可信的借口,前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你就敢大言不惭的说击败了段将军率领的兵马,起飞可笑?若是我所料不差,大概是因为刘君的动作太快太坚决,你们已经不能不重视,才匆匆忙忙过来,有些进退失据啊,陈梓,我看你也是个人才,是陈家的一员,不妨好好想想,这种时候你若是能拨乱反正,那也不失为一条明路,何必与陈止一起,一条路走到黑呢?” “说得好!没想到,你居然都要来策反我了!”陈梓忍不住摇头失笑,“可惜,你的判断都是错的,你用寻常之人的经验,来判断我家太守,注定是要失败的,先前的诸多失利,导致最终被软禁,而今却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一点记性都没有,都给我拿了!” “给我挡住!”刘框见吴阶之话无用,不由恼怒起来,便让自己的人去阻挡,但这边话音刚落,却见门外涌进来的兵卒仿佛无穷无尽,人数众多,而且还会合击之法,动作干脆利落,几下就把他带来的家丁都给拿住了。 “你们不要过来!”眼看护卫被攻破,没了屏障,刘框的气焰顿时消散许多,连连后退,“若是伤了我等,等会城池被攻破之后,可没人帮你们说话了,你们都是死罪!” “到了这时候了,还说这种话,我为何能带来这么多兵卒,你心里就没点数么?”陈梓见着这般局面,轻轻摇头,这时候门外来了一名传信兵,到了他的身边,低语了几句,随即他就对在场众人说道:“正好,太守也回到了衙门中了,正好将今日的事给个决断,诸位不如一同过去。”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细细思量,都有了猜测,不少人更是脸色惨变。 “这种时候,他陈止还敢擅离城墙?”便是刘框也暗道不妙,旋即就和吴阶等人一起,都被兵卒拿下,扭住手臂,限制住了行动,随后跟着众人一起,来到了衙门大堂。 看到高居其上的陈止,众人的心顿时都沉了下去。 陈止身着官服,神态从容,手边还放着一把弓,在儒雅之中就有多了英武之气,坐于其中,压住正堂气脉,给人一种充斥整个厅堂的错觉,身形显得格外高大。 “诸君来了。”见众人入堂,陈止笑了笑,看着人群中的吴阶等人,摇摇头,“还有吴先生,本来我还给你安排了一条活路,结果你却这般不安分,可惜了,可惜了。” 吴阶这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大祸临头的赶紧弥漫心头,正要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就被堂外一个声音打断 “报” 一名兵卒急匆匆的冒了进来,满脸欣喜。 “启禀太守,贼将段文鸯,已被冉小君擒拿!” 第六百二十八章 贼捆上堂,惊破宵小胆 “段文鸯被抓了?”陈止不理会那世家众满脸的惊愕、惊恐、惊骇,兀自点头道:“那这段文鸯的命还是挺大的,能被抓,说明还活着,那么近的距离被火毬击中,这就是命大,通报下去,冉瞻来了,先找大夫给段文鸯稳定一下伤势,然后再带过来。” 这番话说出来,那通信兵便就离去,却让满屋子的世家之人惊疑不定起来。 故作姿态?装腔作势?无中生有? 一个个猜测,在他们的心底浮现出来,他们试图用这些话来说服自己,但事实已经让他们都明白过来了。 “一定是假的,故意演戏给我们看的!” 带着这样的念头,刘框的手脚哆嗦起来,却反复的、轻声的对自己说着,试图用这种办法来镇定下来,可心底的恐惧和惊慌却是怎么都按耐不住了。 毕竟连那拓跋部的祖孙三人都能看出来,用这么大的阵势,又是太守亲自上阵,又是在公堂上来这么一出,还有通报的兵卒过来,一五一十的汇报,只是用来蒙骗众人,完全没这个必要! “但是怎么可能呢?这才多长时间?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啊,几万人的兵马就能被击溃?领军冲杀多次的大将,就被生擒活捉?听陈止的意思,能捉着活着的段文鸯,他还有些意外?” 吴阶的心里更是乱成了一团,赶紧脑子里一片江湖,过去王浚对段文鸯的评价、以及其人的战绩,在心头不住的闪过,让他越发难以明白了。 尤其是陈止刚才的那一番话,配合着段文鸯被活捉的这件事,更让吴阶感到难言的恐惧,整个人手脚冰凉,冷汗不住的往下流淌。 就在他心中一片混乱的时候,陈止却忽然开口道:“诸君,你们肯定有许多不解和担忧,没有关系,这事等会,段文鸯被带上来之后,相信就能让你们安心了,当然,诸位也不用担心,我会随便找个人假冒,毕竟有郑如在这里,有他指认,是怎么都不会有错的,诸位可以不信我,总不至于不信他吧。” 这句话语中,潜藏着的一丝寒意,让众人不寒而栗,纷纷出言,表达对陈止的信心。 “先不要忙着这么说,”陈止却摆摆手,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根本不信,一场恶战这时就能平息,换成是我,也不会相信,所以还是让事实来阐述吧,诸位这半天担惊受怕,当也疲惫了,来人,给诸君拿来坐席,让他们休息一下,等待贼人!” “诺!” 这边有人领命过去传讯,另一边城门处,冉瞻却已经带着小部分人马回来了。 说是小部人马,人数依旧不少,再加上那些推着车行砲的人,少说也已有三四百人。 在这些人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其中一辆平板车,被不少人拉扯着,上满躺着一人,身上的衣衫沾满了鲜血,连脸都被披风和布帛包裹了起来,让人看不清面目。 当如此一行人从城门外走进来,缓缓前行的时候,沿途因为畏惧胡人兵马,而躲藏在屋舍中的众人,便就纷纷探出头去观看起来,并且试图询问,要搞清楚情况。 这些探寻的人中,就包括了张景生他们。 这几位过来求文章的世家子弟,早就发现自己似乎是走进了一个坑里面,自从来到了这代郡之后,目的没有达成,反而有种朝不保夕的赶紧,似乎这里就没有片刻安宁之时。 不过,得益于此,他们再家族中的话语权反而有所提升,被上面的人更加重视了,只是当下来看,这种提升却是拿命换来的。 当段文鸯带病突袭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张景生、陆建他们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就都聚集到了驿馆里面,此处有重兵把守,在建设上也颇为坚固,比不上一般客栈舒适,却易守难攻,加上他们带来的家丁,也算是手被严密。 不过,这几位世家子弟却也清楚,在几万大军面前,自己的这点人手,根本就连塞牙缝都不够。 “窗外是冉瞻在带人游街,什么情况?”探头出了窗外,等再次收回来的时候,罗央一脸疑惑,“而且他是直接开了城门出去的,这城外的攻城声也近乎消散,到底此战结果如何?” “该……该不会已经胜了吧?”王快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怎么可能?”罗央第一个反对,“哪里有这么快的事?当年祖上追随宣武帝,几次攻城、守城,都是连绵几日!”他乃是将门出身,这话一说,旁人自然无从反驳。 实际上,就在之前,他们几个人还在商讨应对之策。 因为就连他们背后的家族,都没有料到会突然冒出段部鲜卑这么一支兵马来攻城,而且明显秉承着王浚的意志。 问题是张景生他们背后的家族,还都送了家丁过来,陆续有人抵达,按着说好的内容,都会和陈止同盟合作,但如此一来,就让这些世家子弟的立场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地方。 若是合作的深了,他们无疑会被段部敌视,哪怕再怎么推崇陈止,这种事关身家性命的问题,更关系家族利益,都要郑重对待。 因而之前讨论的问题,主要就是战后如何应对,若陈止胜,自然一切好说,可他们同样不怎么看好陈止的局势,那么就要考虑到,陈止败亡,段部入城了,要用什么面貌迎接,但几人背后毕竟有着家族,倒也不是没有退路。 结果这边还没讨论出个结论,忽然就有了冉瞻游街一事,让几个人大为不解。 但旋即却听到窗外喊道:“贼首段文鸯已经被抓住了!这便送他去公堂受审,百姓无需担心,围城已解!” “贼首被擒!” “围城已解!” …… 冉瞻的身边,几个大嗓门的兵卒已经是扯开了嗓子在那边叫喊着,而听到这些的民众无不是目瞪口呆。 “这……” 便是张景生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本是不可能的,但冉瞻却是从城外回来,更拉着几个投石机,若还有敌军在外,断然不敢如此,可这才多长时间……”陆建摇头叹息,满脸不解。 “走!”张景生却是忽然起身,看着众人道:“不是说要送往公堂么?咱们过去一看,听太守怎么说,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好过自己在这里琢磨!” 几人一拍即合,当即下楼跟上。 有着类似想法的人不再少说,那唐家的唐资、刘家的刘青等人,同样被游街喧哗吸引过来,要么派人、要么亲自跟上。 这大军围城的时候,最怕有流言导致城中混乱,而今既然抓住了敌军主将,冉瞻当然要大肆渲染一下,这也是得到了苏辽、陈止首肯的。 所以冉瞻分出精锐,带着几名战俘来到军售衙门前,后面已经跟了诸多人,熙熙攘攘,声音传入堂内,让诸多世家老爷的脸色变化更快,随即就见冉瞻昂首阔步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兵卒,他们每个人基本上都押送着一人,还有两人抬着一块平板,上面躺着一人。 冉瞻得意洋洋的朝堂中众人看了一圈,这才走上前去,拱手行礼,口中说道:“启禀太守,贼首连同他的几个部将都被擒拿,特呈堂前。” “做得好!”陈止点点头,“你辛苦了。” 堂中众人则是一脸错愕和诧异,更有许多人觉得滑稽,怎么回事?之前大军来袭,转脸主将被擒,这一来一回,未免也太儿戏了吧,就是派人配合,也不该这么快啊! 这人真是段文鸯?别是什么人假冒的吧。 想是这么想,但稍微转念也知道,陈止不可能在这种事上作假。 但…… 他们顿时有一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再看那段文鸯,脸上有烧痕,深受重伤,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 “这就是段文鸯吧,伤的不轻,不是说让你先送去代付那边看一下么?”陈止看了在木板子上微微颤抖的段文鸯,皱起眉毛。 冉瞻便道:“来的路上就让随军的大夫瞧过了,主要是被烧得狠了,好在他有几个亲兵奋不顾身的扑救,总算不会伤及性命,但要我说,这等胡人,凶残无情,之前被抓的时候,他人还清醒,说了不少狠话,还说若是破城,便要屠城杀光,片甲不留,真个禽兽不如之徒,死不足惜,哪里还有浪费大夫精力和药材。” 陈止闻言不语,目光落在几位太公的身上,后者几人此时一脸震惊,怎么都掩盖不了自己的情绪,这种事对他们这些见过了不少风浪的人来说,一样太过惊骇。 但更为惊恐的,还是刘框等人,此时包括刘框在内,先前旗帜鲜明反对陈止的几人,都聚拢在郑如的周围,正观察着后者的表情,若论对这位敌军将领的了解,有谁能能比得上他派来的使者? 不过,郑如脸上的惊恐之色,却让刘框等人的心沉入了谷底,脸色煞白,胆子小的,更是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这说不通啊?兵法上、道理上都不可能啊,段将军可是带着几万大军,就算是排着队让人杀,那也不该这么快就被杀光,连自己都被抓来了!” 郑如哆哆嗦嗦,手脚冰凉。 第六百二十九章 生杀予夺! 郑如的这幅表情,落在刘框等人眼中,无异于惊雷,炸得他们头昏脑涨,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缘由,但有一点他们十分清楚…… “除了这贼首之外,这几个都是那贼军的将领!还请太守示下,要如何处置!” 冉瞻声起,堂中安静,众人噤若寒蝉。 冉瞻说话的时候,指了指身边几名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高大男子。 “既然是贼寇,那就按着贼寇的法子处置。”陈止看着几人,淡淡说着,“该杀的杀,该收押的收押。” “你不能杀我等!“几名俘虏将领一样惜命,其中一人挣扎起来,“我等乃是奉王浚之令过来的,你要杀我们,就是得罪王浚!” 王浚。 这两个字从鲜卑将领的嘴里一说出来,整个公堂顿时就安静下来,无论是世家之人,又或者是官吏,都屏住呼吸,随后将目光转移到了陈止身上。 在这之前,王浚这两个字就是幽州的天,他的敌意就好比大山一样沉重,压在谁的身上,谁都不得安生。 但眼下情况已经有了变化,尽管还不清楚陈止用了何等手段,但既然连段文鸯都半死不活的被抬进来了,那说明先前一战,陈止确实得胜了。 以三千多人,对抗十倍于己的兵马,哪怕是守城,但能这么迅速坚决的取胜,还胜得如此彻底,都是非常惊人的事了,在震惊众人的同时,也抵消掉了他们心头对王浚的一些敬畏。 毕竟这单梢砲也好,火毬也罢,都是宋代才有的技术,用七百多年的时间,换一个速胜,自然也让众人由衷敬畏。 可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绕不掉的名字,只要踩在幽州这片土地上,那就不能不考虑王浚的心思。 “王浚?你是说你们这些人来攻城,是秉承了大将军的意思?”陈止往后面微微一靠,双手在身前交叉,饶有兴致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陈止这一开口,众人便更加不敢吭声了。 倒是那名将领吐了一口气,将脖子挺直,说道:“我名段闽,这消息不是听说的,我家豪帅,就是得了大将军的命令,这才领军出征,你现在击败了我等,又要杀了我们,难道不怕王浚问罪?” 陈止听到这里,反而笑了起来,随后说道:“这倒是奇了,我代郡乃是幽州治下,大将军为幽州刺史,有统辖之权,有什么理由要找人来攻伐于我?攻伐也就罢了,还特意挑选了你们这些鲜卑人过来,岂非可笑?” “原因是什么你心里清楚!”那段闽说话的时候,其实观察着众人,见自己一说王浚的名字,在场之人都是色变,心里就有底了,他再来之前就听说过,汉地太守看似强横,其实被下面世家制约,想来这陈止也是一样。 “我还真不清楚!”陈止却忽然将笑容一收,“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了,你的这些话留在自己心里吧,王刺史如果举得我哪里做得不对,直接斥责便是,难道他一个刺史,还要靠着歪门邪道才能应对我这个太守?朝廷有其法度,何必多此一举?倒是尔等,既为段部之民,那就该知道段部鲜卑早就向朝廷上表称臣了,如今居然率众攻打城池,这是叛逆之罪!陈梓,这叛逆按着大汉律法,要如何处置?” “你……”段闽目瞪口呆,他本以为陈止要和他理论一番,说清楚责任何在,谁想到刚才还好端端的问话,转脸就要一本正经的问罪了! 边上的陈梓也格外配合,当即开腔说道:“这段文鸯领军攻朝廷城池,乃是谋反之举,按大汉律,谋逆乃是大罪,便是当年的淮阴侯和梁王,都要夷三族,处以极刑,律曰:大逆不道,父母、妻子、同产皆弃市!” “既如此,这些人就都拖下去,依律处置!”陈止眯起眼睛,根本不给下面的人置喙和发言的机会,已经给出了判决,“还有这段文鸯,他受了重伤,但也该是依法而死,不可以擅自死去,让人拿药材吊命,撑到行刑之日!” “诺!” “放开我!放开我!” 那段闽与其他人挣扎着要起来,但押送他们的兵卒直接一拳头砸下去,跟着就拖拽起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控制住了,然后就要扭送出去,关押起来,等候行刑之日。 “陈止!你真不怕王浚找你么!到时候……” 那段闽被带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扯着嗓子嚎叫着,说的堂中之人心神震荡,惴惴不安。 陈止却忽然开口道:“莫说你都是一派胡言,大将军根本不会跟你等狼狈为奸,即便真有此事……”他顿了顿,随后才继续道:“那又要怎么来问罪我?再派一路大军过来么?” 这话说出口来,堂中顿时就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而段闽也好像是突然被人捏住了嗓子,那叫喊之声戛然而止! 他们忽然才意识到,这一战过后,陈止和王浚之间的关系,固然是更加紧张了,但双方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复杂了,原本很清楚的强弱分别,也因为这次攻城战而模糊起来。 便在这凝重的气氛中,一众鲜卑头领在不情不愿中被带走,随后冉瞻无意的问了一句:“太守,这群人要何事行刑?是否还要按着问斩的规矩,上报给朝廷?” 这问斩的流程,前文曾经提过,为了避免冤假错案、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朝廷对于要去命的犯人,一般会给予统一的批示,也因此造成了诸多问题,衍生出了很多的潜规则。 现在也是一样,这些人被拿住了,要怎么走流程? 陈止却摇摇头道:“这战争时期,想来不用按着正常的程序走,这些人的罪行明明白白,可以直接拿下,不过按理说还有一个首罪之说,但这段文鸯本就是个将领,刚才段闽不也说了吗,他还有人指使……” 众人听到这里,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心想不得了,该不会这位太守,打算正是和王浚对上了吧?要明刀明枪的来了? 连陈梓都为之一愣,但随后就听陈止说道:“依照这段文鸯的来历,他背后的段部问题也不小,一样脱不了干系,待此事之后,我就当禀报大将军,让他彻查段部,若有必要更要亲自过去询问一番。” 如此一说,众人才纷纷放心,就算现在对陈止敬畏有加,不敢有他念了,可若是知道陈止要正儿八经的怼王浚,那这群人也是犯怵的,毕竟代郡一地和幽州比起来,无论是资源还是人力,差距都太大了。 不过转念一想,段部鲜卑是王浚手下的王牌之一,更是其重要的兵源,据说王浚麾下的骑兵,有八成都是出自段部,陈止真要是和段部对上,那也就与王浚直接矛盾没多大区别了。 只是当下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出言劝阻,只能是在旁听着。 尤其是刘框等人,之前还气势汹汹,一副要将陈止打落官位的样子,而今却都是垂头丧气,本来聚集在这刘框身边的几人,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的后退,想要重新归于世家人群之中,生怕被陈止盯上。 可惜,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边,陈止把话说完,忽然就朝刘框、郑如等人看了过去,他的目光无形无质,但刘框等人一接触上,就像是被针尖刺了一样,浑身一个激灵。 “这外贼处置了,可有些内应也不得不惩戒,否则如何能够服众?” 伴随着这话一说,有心为刘框等人求个情的刘太公等,也不敢出声了,原因很简单,陈止一开口就把事情定性了。 内应! 刘框浑身一个哆嗦,便要开口解释。 然而陈止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就说着:“外敌来袭,城池上下一心,有力出力,有人出人,为的就是护持家园,否则城破之后,多少人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都是沉甸甸的人命!结果呢,却有那么一小撮人,根本不把人命放在心上,不惜背弃朝廷!背弃父老乡亲!更背弃自己的血脉同族!要给胡人做内应,要为自己的私心,扰乱守城大计!要放胡人入城啊!” 越往后面,陈止的声音就越高,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怒意:“这是我这次守住了,而且还是迅速击溃了敌军,要是慢一点、迟一些,本来必胜的局面,都有可能被人翻盘啊!到时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忽朝几位世家宿老看去,问道:“几位长者,你们是世家之长,根本就在代郡,你们来说说,这般行径,是不是刨根之举?到时候大军入城,是不是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这些世家?这么多年的积累,说不定都要化作乌有,这等人要如何处置?” 几老听闻,不由暗叫苦也,深深对陈止敬畏起来,明白了对方生杀予夺的气势。 若是城池破了,他们为世家之长,自信能说得那段文鸯知道厉害,不敢造次,而世家献上财货女子等,足以交代过去,到时候舞照跳、马照跑。 可这话不能在这里说出来啊,此处乃是官府公堂,外面更有追随冉瞻等人前来的父老乡亲,真要是把实话说出来了,以后他们的家族如何在代郡立足? 人言可畏啊! 一念至此,他们不得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当严惩不贷!” 第六百三十章 剑指兵屯! 以诸位宿老的私心而言,肯定是不想惩戒刘框等人的,原因多样,除了同为世家的关系之外,也有维护世家在代郡威严的意思。 当然,真正让他们为难的,还是陈止这话一说,可是涉及不少人,其中不光有刘框在内的几个世家出身之人,还有拓跋部的人,更有王浚的人,真要扯开了,等于是整个代郡的世家都上了陈止的贼船。 问题是,当下这种时候,他们能说半个不字? 不说那些公堂外面瞪大眼睛瞧着的百姓了,就说那一脸不怀好意看过来的冉瞻,就让他们没有多少选择。 于是几位宿老不管有何等威严,过去如何睿智,营造出了何等高深莫测的气度,此时却都不得不低头,说出陈止希望的话来。 这“严惩不贷”四个字一说出来,莫说刘框脸色激荡变化,就是那朱留同样露出了惊慌之色,快步行走,入了人群之中,并且拼了命的往后面挤,这一幕被朱宪看到了,不由叹息一声 之前在刘框的蛊惑和煽动下,这位朱家的掌门人到底还是没有把持住立场,走了出来,现在便落到了这等田地。 陈止看了朱留一眼,没有多说什么,随后看着刘框等人,说道:“刘框,你既然做了这些事,就该有个心理准备,扇窗官府,又劫持官吏,这别说是围城之际,放到什么时候,都要治罪于你,更不要说你勾结外敌,要谋害满城性命,该有什么下场,心里有数吧。” 刘框彻底慌了,他当然知道自己所犯之事,有何等严重,若是陈止败亡了也就罢了,偏偏陈止大获全胜! “太守!不是这样,你总该想想我们刘家的功劳吧,我那族兄刘宝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啊,我们刘家更是一心追随,今后必然为太守马首是瞻!” 恐惧之下,他倒是没有狡辩,而是希望能用刘家这个家族,来为自己增加活命的机会,连一直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刘宝,都被拿来说事了,而刘家也被他说的看好陈止。 事实上,若不是他刘框,刘家估计早就投靠了很值,或许都轮不上唐家靠拢了。 不过,此时听到这话,刘宝却没有一丝欣喜,反而焦急起来,生怕因为这件事,被陈止迁怒,甚至连累到家族! 其实在场之人都很清楚,以陈止之前的行事作风来看,这事是必定要牵扯到刘家,不过是程度大小的问题,但刘框这话一说,刘家估计就不光是脱一层皮的问题了。 果然,陈止跟着就笑道:“何必如此作为?这次参与事情,没有刘家的人力物力,如何能够成事?我肯定要好好查办的,至于你刘框,既然做下了,就不要如此求饶,莫非你铤而走险之前,都不设想后果,只想着成事的好,没想过事败的结果?那你这个计划做的可不够好!敢做就要敢当,不然你怎么对得起跟随你闹事的人?” “太守……我!”刘框还想在说什么,但陈止一摆手,边上的冉瞻皆过去,拿捏住刘框的关节,直接将这个人控制起来,交给边上的兵卒,吩咐捆绑。 郑如等人看的心惊胆战,但为了性命,那郑如不得不出面说道:“太守,我只是奉命过来招降,也是忠于上令,我其实是汪荃将军的麾下,与那段文鸯关系并不密切。” “一派胡言!”陈止当即摇摇头,随后直视对方,冷冷问道:“你说自己是奉命过来,是谁给你的命令?这段部逆贼是要犯上作乱,你作为他的使者来招降,居然说自己没有干系?又说是奉命前来,当本官是好糊弄的?” 郑如一听,心里就是一阵哀叹,却不得不再次辩解,可惜陈止根本不让他继续说了。 “休得多言,我看你是想要构陷和污蔑大将军!”陈止一本正经的说着,“大将军守卫幽州,怎么可能派人来给逆贼做使者?你说你是汪荃的人,我看真正有异心的就是这个汪荃!” 众人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倒吸凉气,隐隐猜到了陈止的念头,不由都是大惊。 跟着就听陈止继续说道:“他汪荃的问题,我早就有所察觉,身为屯兵守将,本该守卫一方,阻挡胡马南下,他倒好,不光不阻挡,反而处处行方便,前有匈奴、鲜卑小部的事,那小部被我击溃,大部分都成了俘虏,审问之后就有发现,都说是汪荃放他们进来的,本以为是污蔑,现在看来,是确有其事啊,毕竟他这一次,不光放了段部这些逆贼进来,更是提供了很多帮助!” 说到这里,陈止指着郑如,郑重说道:“你这个向导,就不用说了,段部鲜卑入了代郡,还能昼伏夜出、小心前行而不暴露行藏,最后得以偷袭代县,代县位于代郡腹部,人口不少,周围有众多城池与村镇,若无向导,如何能够这般隐秘?再说这些人的后勤辎重,我在城墙守卫的时候,就有发现,里面有屯兵车马的痕迹!” 他越说,那郑如的心中越是惊恐,猛然发现恐怕不光自己的性命难保,这陈止分明是连汪荃都不打算放过! 果然,陈止下面一句就彻底挑明:“守门之人成了放行之人,与贼寇同流合污,这是大患,生死攸关,岂能容他?为了让今日之事不复重演,那汪荃必须要拿下问罪,而这守门之责,也不能再交给代郡之外的人了,不然他们怎么肯全心全意的守卫地方?为了一点私利,就可以出卖无数人的性命!” 众人立刻就知道了他的心思,都是心头大震。 汪荃的所为,到底是何人主使,在场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陈止的这番说辞是摆明了要把手伸进屯兵之中了,但让他们无奈的是,因为刘框的这次冲动,以及陈止的这次离奇大胜,使得他们这些世家完全不能下船,很有可能被陈止拉着,一路向前,走向王浚的对立面。 “本以为这大战之后,不管结果如何,我等都要联合起来施压,将那些武丁收回来,谁曾想会是这么一个结果,现在看来,刘家是要完了,说不定要步郑家的后尘!” 几个长者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落到了满脸苦涩的刘太公脸上。 “这个家族虽只是个后起之秀,但论实力,其实不亚于代郡四大家族了,在郑家衰败的今日,刘家实际上已经被看做的是四大家族一员了,没想到现在也要倒下了。” 想到这里,他们的心里都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也很清楚,这些掌握代郡命脉的大家族,一个一个的倒下去,代表着的其实是陈止对代郡的完全掌握,正在一步一步的加强。 这些人里面,心情最为忐忑的,还是朱家太公,因为郑家的当家人朱留,刚才也旗帜鲜明的和刘框站在了一起,而朱太公为了两边下注,没有明确斥责,换成其他人,可能大哥马虎眼就过去了,但陈止…… “真不好说结果啊,如果朱家又被打压,而唐家早已靠拢陈止,只剩下王家,则独木难支,此战过后,陈止居然在代郡一家独大,完全无法制约了!” 想到这里,几个老人面面相觑,忧心忡忡。 让他们稍感安慰的,是陈止一番斥责,将那郑如说的身子摇晃,连为自己分辨都不敢开口了之后,就让人将其拿下,随后没有去找朱留和其他家族的从刘框之人,而是转而看向了拓跋部的族孙三人。 渴单觉一见,连忙后退,拱手便道:“我等外藩之臣,不知大汉天威,罪也!但今日之事,实在是身不由己,是那刘框突然派人过来,要把我们劫出去,我们是怎么都不愿意啊,奈何对方人多,还是抵挡不过,才会被拉来此处!” 他倒是知道见风使舵,见陈止击败段文鸯,连任都抓到公堂这边,看着半死不活的,终于知道陈止的厉害了。 草原上的人,本来就是服强欺弱,陈止过去有名,但没有凶恶之实,渴单觉便不甚尊重,现在却深深敬畏。 再加上见陈止坐镇堂中,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将几个势力的人拿捏的服服帖帖,更是连那汪荃都不放过,那是表明也不畏惧王浚啊。 王浚那是什么人?就是拓跋单于都要敬畏三分的狠人,陈止要与他正面对抗? 但考虑到这次进军,基本上表明了王浚的态度,陈止也似乎没有其他选项,渴单觉也能理解,而面对这等人物,他确实不敢嚣张,只能低头。 只是他的这番表态,却让在场的世家之人一阵鄙夷。 好嘛,你人都被软禁了,别人硬是要救你,你还拼命抵抗,抵抗不到才来此处,这话哪个会信?你事先没有讲好条件,谁闲着没事去救你? 不过他们很清楚,渴单觉这也是仗着背后的拓跋部,再低头服软,就等着看陈止如何应对了,想来为了拓跋部的态度,还是会轻饶的吧。 这么想着,众人都等着陈止的决断。 这时,陈止却是笑了起来,随后收敛笑容,冷冷道:“以外使而入内乱,存的什么心?都带下去,剁掉脚趾,给拓跋单于送去!” 第六百三十一章 权掌生死,恩威发乎于一身 “你敢!”渴单尤建达直接怒吼出声! “放肆!”渴单觉却是转脸一声怒斥,随后冲着陈止陪笑道:“我这孙儿不懂事,冲撞了太守,是在该种种责罚,这斩趾之罚乃是我等罪有应得,能得存性命,恐怕还是太守看在拓跋郁律将军的面上,老夫多谢太守不杀之恩!” “嗯?”这话一说,连陈止都有些意外了,随后点点头道:“你能明白这些就好,只是看你的两个孙子,似乎还有不忿之意。” 渴单觉赶紧低头说道:“老夫回去会好好跟他们说个清楚的。” 实际上,这渴单觉的话没错,若不是看在他们背后的拓跋部的面子上,那这祖孙三人的人头,根本别想待在脖子上。 这老儿既然认清了陈止的凶狠之名,那联想到草原上的些许霸主,也不难猜出自己等人的下场,哪里还敢硬顶?没看那刘框和郑如先后出面,好说歹说,都是为了求个活命,依旧被直接拿下么? 相比之下,自己祖孙三人的遭遇,还算好的了。 至于这失去了脚趾,以后回到族中的境遇如何,那就要以后再操心了。 处理了渴单觉祖孙三人之后,陈止便吩咐兵卒,将刘框等人尽数带了下去,跟着目光在余下众人的脸上扫过,淡淡说道:“诸位,这次的事,其贼首、祸首皆有处置,因大战关头,会从严从速的处置,至于从者,因受他们蛊惑,难免有所偏差……” 听得此言,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朱留等人,早已是冷汗连连,衣襟湿透,生怕步了刘框等人后尘,现在一听陈止的口气,似乎是有所松动? 但几位宿老却是神色一变,隐隐猜到了什么。 “……不过,这种事就算我能理解你们的动机,知道是觉得敌军势大,可这事毕竟威胁着我的性命,关系城中城外百姓的安危,不是一个理解就能代过的。” 陈止这后面的话,马上让刚刚松了一口气的众人,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归根结底,是你们掌握的人口、人力,实在有些超出局面,”几次转折,陈止终于将话带入正题,“所以此战之后,我希望各家能将名下土地的多寡,以及到底挂靠了多少部曲、附属,都详细交代清楚,这籍贯所属都讲明白,防止有奸人混入其中,关键时刻又要和敌人里应外合,到时候连累的可是诸位!” 整个公堂,连同公堂之外围观的众人,一个个听到这里,明白其中意味的,都是一时失声。 “好……好大的胃口!” 蓦地,在人群中观望的陆建,终于忍不住低声感叹起来。 边上,罗央却有些疑惑,看着身边感慨的几人,忍不住问道:“这有什么问题么?听陈太守的意思,不过也就是考察人口,这每年上计不都在做么?” 张景生也在感慨,闻言又低声解释道:“每年上计,朝廷通查的,不过是大概的情况,是了解政绩的,但陈太守这话,在此时说出来,当然不是要了解大概,而是要彻底掌握这些世家麾下的土地情况,以及附属的那些佃户细则,等于是把这些大族的老底都给扒开了,稍微派出人手,那又地契的田地不好说,但那些个佃户八成都会被掌控在手上!” 这么一说,罗央也明白过来,紧跟着就是色变,猛然想起了一些事来:“是了,听说南边有蛮荒之国要归附我大汉,第一步就是献表称臣,将自家的人口、户籍都造册登记,让天朝得知,从而让朝廷掌握命脉,听你们这一说,今日之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王快亦摇头轻叹:“世家势大,在人与地,占地越多,钱财越盛,而这地也要由人耕作,世家的一大权柄则是统领家族名下的旁庶、部曲,靠着众多附属,其家族之令往往比官府之令还要好用,所以连太守这样的牧民之官,来到地方也得和世家合作、妥协,才能坐稳地方啊,但陈太守不一样,来了没多久,就搞倒了一个大族,现在更要借势,将这些大族的人口摸清楚,这就是为下一步渗透做准备啊。” 罗央低语道:“这位太守还真是挑时候,但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强敌刚刚被击退,其威势在代郡一时无两,加上处理了诸多所谓内贼,更是借故不追究其他从者,恐怕这几个世家,但凡露出一点不愿意配合的意思,那朱留等人的事,就都要被追究起来!” 张景生看着堂中,诸多世家之人脸上纠结、复杂的表情,看出有的人在庆幸,不用因为刘框被连累,有的人则是满脸担忧,显是看出了陈止的用意,知道这人口户籍一拿出来,后患无穷。 “一令出,有人欢喜,恨不能立刻付诸于行动,以保性命,有的担忧,虽心有不甘却不敢拒绝,这是真真正正的恩威发乎于身,掌生杀权柄,我过去读史,也只有那些掌握一方、割据实地的霸主、枭雄,才能有这般能耐,代表着的,往往是一地的绝对掌控!” 心中感慨,张景生回想自己从来的时候,一直到现在,在代郡经历的种种,就越发有感慨之心。 “这位陈太守,来到这里不足一年,莫非就要彻底掌控地方?不对,这不是单纯的掌控了,其他太守纵然手腕高绝,到了地方也要花费些须时日,与地方世家博弈,双方最后形成平衡,太守之令能贯彻一郡,这才是掌控之意,但陈太守现在是要在整个代郡说一不二,一个命令下达,连世家都无法阻止,只能领命履行,这是何等威势!” 他这边想着,旁边的陆建却突然摇摇头,说道:“不明白啊,实在是不明白。” 张景生便问道:“陆兄有何事不明白?” 陆建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是不明白,这位太守到底是怎么赢得的胜利,这一路走来,看城中兵卒情况,似乎都没有多少伤亡,而且这么短的时间,敌军恐怕都不足以冲到城墙边上,怎么就速败了,连主将都被擒拿过来!而且,陈太守的目的又是什么,只看他现在的处置,虽然公允,但隐隐针对那位幽州之主,莫非真打算与之抗衡?底气何来?毕竟代郡只是幽州下面的一郡,人口也不算多,根本无法和燕郡、范阳郡相比,怎么看,他的胜算都不大。” “这就不是我等能明白的了,”张景生说着,又朝公堂里面看了过去,“但话说回来,当下这种局面,也由不得太守选择了吧。” 王快见着周围有人注意到自己等人,想要靠过来倾听,赶紧打断道:“先别说这些了,如今战事既退,想必咱们的事,马上就要有着落了,那通典……”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有兵卒匆匆奔来,挤开人群,直接来到大堂。 众人一看这人的样子,不由一愣。 此人虽是兵卒打扮,但身上多有泥泞,一看就是长途跋涉,只是此时连段文鸯都被抓住了,又有什么军情,值得他快马加鞭的赶来? 这兵卒来到堂中,看到满堂之人,却不开口,迟疑了一下,想要走到陈止边上,却被冉瞻拦住了,冉瞻回头看了陈止一眼,见后者轻轻点头,这才退开。 那兵卒来到陈止身边,低语了一句之后,陈止的眼中闪过诧异之色,随即便点点头道:“好了,我知道这事了,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那兵卒过来传递了,可是一个对代郡来说,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消息,本以为这话一说,纵然是这位太守,也免不了惊惧,却没有想到,对方竟是如此的风轻云淡,一时之间不由愣住了,最后他忍不住想提醒一句。 陈止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无妨,无妨,无需担心,这并不是坏事,而是好事,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他的话带有一种奇特的韵律,那兵卒听了之后,混乱的念头被梳理下来,随后就下意识的躬身领命,顺势退去。 不过,此人来的突然,又跑到陈止身边低语传信,明显的不合常理。 更不要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乃是一场大胜过后,威严肃穆的公堂,审讯和审判的是那些战败者与内奸,这种场合别说一个兵卒,就算是朝廷的官吏,没有特殊的底气,也不敢贸然就闯进来,结果这个兵卒不光来了,还能得陈止几句安抚。 再联想到此人前前后后的表现,更说明情况不对。 不要说公堂上的宿老和世家头领,就连那门外的张景生等人,都意识到这个突然到来的消息,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看着这些人的样子,陈止却笑了起来,他会让一挥衣袖,说道:“好了,如今围城解除,贼人皆有其归,诸君疲惫半日,心力交瘁,还是回去修养吧。” 这就是要散会了。 但就在众人犹豫着,已经有人要离去的时候,陈止忽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明日处刑皆会如期,到时候我希望能见到诸君一个不差的抵达现场,否则的话……” 第六百三十二章 赶紧去交投名状 “这到底是何物造成的?莫非真是那些胡人口中的妖术?” 代县城外,唐典正与两人同行,这两人中的一个,是他在族中的兄弟辈,另外一个,则是下一辈中的佼佼者,唐资。 在三人之外的不远处,跟着不少孔武有力的大汉,都是唐家的护卫,虽说敌军退了,但依旧还有零散贼兵,他们这些人当然要做好防备工作。 在公堂审判结束之后,唐家诸人归于其宅,还没过盏茶时间,唐典带着人手直奔城外战场,仔仔细细的探查起来。 徘徊在城外的大地上,三人正在感慨。 在他们周围,能看到不少被烧焦的土地,荒草散去,显露出一片漆黑。 此时,距离那一场声势浩大的攻城战,不过只是过去了半天时间。 半天时间,对于一个人而言,也不过就是一个瞌睡的功夫,而对于一场战役来说,却足以决定生死成败。 当然,如果这场战役是攻城战的话,那情况就又不同了。 “攻城征伐,最是残酷,动辄就是死伤过半,无论是守城之人,又或者是攻城之辈,都要承受巨大的损失。”看着看着,唐资忽然说了起来。 唐典点点头,随后眉头一皱,打了一个手势,三人与诸多护卫便一同朝着远方一大片漆黑的土地走了过去。 一边走,唐典一边对唐资说道:“你过去行商,不是也碰到过战乱攻城的时候么,现在听你感慨,似乎今日这代县之战,果然有许多异样之处么?其实今日在公堂之上,我等就觉得这时间实在是太快了,有些不合常理!连几位长者都满脸诧异,以至于进退失据。” “岂止是不合常理,简直是让人难以理解了。”唐资苦笑着摇摇头,“我过去行商,碰到过战乱,但都是尽量避开,而且这战乱多数是集中在塞外草原之上,也就是最近几年,我大汉的河北之地有所混乱,我也曾经在冀州经历过一次贼军攻城。” 说话间,几个人越发接近那一大片被烧得焦黑的土地,唐典则问道:“那次攻城持续了多久?” 唐资苦笑一声,说道:“那次攻城持续了一天一夜,最后的结果是攻城的一方,因为损失太大、折损的人马已经入不敷出了。” 唐典停下脚步,转脸看着唐资,微微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这件事,当时攻城的是流民军,他们的首领好像是叫做王弥,这人同样出身世家,自小弓马娴熟,更读过书,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这人。” 唐资点点头道:“不错,那王弥颇为知兵,过去更是在冀州一代有莫大名望,诸多贼军匪寇都尊他为大将军,纵横无忌,而且他深知流民军的不足,因此是用的偷袭之法。” “偷袭之法?”唐典的表情有些诧异,随后露出了复杂的表情,“那和今日代县的局面,倒是很像,同样也是偷袭,同样也是失败,但他们却持续了一日一夜。” 忽的,他眼神一动,想到一件事来:“差点忘了,你刚才提到王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什么事,现在终于想起来。” 唐资依旧还是苦笑,随后说道:“不错,这王弥便是死在咱们的那位太守手上,这些事,在先前太守上任前,家族特地交代过,让我们了解太守生平。” “是啊,”唐典忽然感慨起来,“这历任太守过来,家族都要有所准备,了解好恶,也好投其所好,又或者有所拿捏,如今那位太守来的时候也不例外,只是当时我看其生平,自从一鸣惊人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短短时间就有诸多事迹,更有著作,名扬各处,就是那王弥,都说是被他给说死的、骂死得,引为奇闻!连通后来那位匈奴王刘渊,据说也是被这位太守隔空气死,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唐资摇摇头道:“但当时家族还是有所轻视,并没有真正予以重视,否则又怎么会有眼下这种被动的局面?” 这次轮到唐典苦笑了,他说道:“不是家族轻视,而是依照惯例,这太守毕竟是流官,给予重视也就是了,毕竟没过几年就有一位太守过来,过几年就走,这要给予多大的重视?又有谁能辽代,这次来的主,会是如此气象?” 听得这话,唐资不由点头,叹息道:“是啊,便是现在,我一样如在梦中,当今这位太守,是怎么高估,最后都要失算,这么一想,我等最初的轻视,又不算什么了。” 说着说着,他们同时低下头,看着脚下这一大片焦黑的土地,感受着泥土中残存的一点温度,一个个的表情都十分凝重。 “这便是天火留下来的么?”唐典说着蹲下身子,用手沾了一点泥土,放在鼻子边上闻了闻,眉头就皱了起来,“里面有油膏的味道,还有一股古怪气味,咳咳……” 说着,他忽然咳嗽起来,身子微微一晃,边上的唐资眼疾手快,赶紧过去搀扶。 唐典摆摆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又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说道:“看来这东西未必就是天火,也大概不是传闻中的妖术,很有可能是某种炼丹之法所造之物,靠着那城墙上的器械投射出来,那器械叫做单梢砲吧?” 说话间,几人同时转头,目光远望,事先落在那城墙之上。 城墙头上,一台台高高耸立的架子清晰可见,正是那十几台单梢砲。 唐资边看边道:“传闻之中,就是靠着这利器,因天火而落,将冲锋而来的敌军,一下子击退,烧死了大半,逼得那段文鸯不得不落荒而逃,但他也被天火追上,最后落得一个被生擒活捉的下场。” “这火既然不是天火,街头巷尾的传闻,当然也不能为真。”唐典摇摇头,随后压低声音,“若是真如传闻所受,大伴兵马被烧死,那这里早就尸横遍野了,但你我来时候,也见到那正在清理尸身的车马,虽然人数不少,但也远远不能说多,否则的话,按着常理,战场必定封锁,以那位太守的作风,也不该放任自流,但能让咱们过来,无疑就说明真的被那单梢砲大败的人不多。” “不错,这里还有许多铁蒺藜,按理说也不该允许咱们过来的,估计那位太守也想让咱们看一看,这边的情形,再震慑一番,”唐资点点头,正想要说什么,但忽然面色一变,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捂住了嘴,急切说道:“虽是不多,我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了。” 唐典顺势看了过去,却见唐资忽然踩到了一团血肉,这肚子里也不由一阵翻滚,随即点头同意,并勉强说道:“反正这事都确定了,确实是大胜,而且也知道传闻中的天火,并不是无中生有,那单梢砲的大名,想必很快就会传扬四方了吧,咱们先回去禀报家中。” 说话间,几人便掉头朝城门行去。 其实不只是唐家的人,其他几大家族,现在都派出了人过来探查消息,光是唐典他们就在这里碰到了其他几家的熟人,不过因为战场的特殊性,他们终究不会停留太长时间,要么是忍受不了环境,要么就是被过来维持秩序的兵卒驱赶、劝说出去。 等唐家几人赶回家中,便第一时间被唐太公叫了过去,这位太公反复询问,最后这问题的重点却落到了那单梢砲的上面。 “按着你们的说法,此战能胜,关键还在这个单梢砲上?” 长者的问题,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于是,这位太公长舒一口气,摇摇头道:“如此看来,代郡的局面是稳了,有了这般利器,旁人再来攻城,恐怕是没有什么胜算了,这么说来,这位太守居然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说到这里,他沉吟片刻,随后露出一点兴奋之色,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唐典等人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敢上去打扰。 过了好一会,唐太公才平静下来,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唐家就得真正跟随太守了,不是要咱们的部曲名册么,都拿出来,写清楚了,交上去!” “这……”唐典忍不住有些犹豫,似乎要劝阻。 唐太公看了他一眼道:“连段文鸯的几万大军都不是对手,咱们几家又能如何?武丁都有一大半被太守掌握了,难道还能有他念,倒不如争取做第一个交投名状的,彻底投靠!” 唐典终于还是说道:“但王大将军那边……” “当下这个局面,就是王浚派兵过来也未必有用了,何况他未必能有这么大的魄力……”唐太公这边还在说着,外面忽有敲门声。 “进来。”唐太公眉头一皱,让人进来,随即就有一张纸条递过来,他低头一看,脸色变幻,随后将纸条展示出来。 唐典等人走过来一看,一个个面面相觑。 “阮豹领兵来了?要围攻当城?” 那纸条上赫然写着阮豹带领五万兵马,即将围困当城的消息。 蓦地,唐典明白过来。 “之前公堂之上,那兵卒突然过来,传递的莫非就是这个消息?” 第六百三十三章 刑罚与军争 “王浚大将军麾下的几大战将之中,王昌、阮豹算是佼佼者,那王昌领兵围困棘城,而阮豹不是带病去追击那伙匈奴人了么?” 唐典看完消息,沉默片刻,吐出这么一番话来。 唐资则眯起眼睛,低语道:“那支队伍据说是羯人石勒率领,如今已经南下冀州,如此说来,阮豹先前说的追击只是幌子,实际上是带着人来攻打代郡?”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好家伙!” 连唐太公都不由惊叹起来:“老夫着实没有想到,那位大将军的魄力,居然到了如此地步!派出一个段文鸯也就罢了,毕竟是异族胡人,事后有朝廷追究,也能搪塞的过去,现在居然直接派来了阮豹,带着幽州兵马攻打当城,那可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了!” 唐典点头道:“段文鸯打代县,阮豹攻当城,这个手笔,分明是要一口气将陈太守彻底打趴下啊!” 唐太公跟着就道:“可惜,可惜啊,这事不是这么简单的,段文鸯都被抓了,这两边如何能够相互扶持?我听说,你们口中的那个单梢砲造好之后,有一部分就被拉到当城去了,想必那位阮将军未必就能有什么好结果!” 唐资则问出了关键:“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立刻献上名册么?” “怎么不献?”唐太公忽然满脸笑容,“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这种时候又有消息传来,正是考验人心的时候,我们拿出本钱献出来,太守岂不是一下子就知道我唐家心意了?” 唐典则问出疑惑:“但当城毕竟不是代县,就算有那单梢砲,也不见得有太守坐镇。” 唐太公听了,摇摇头,语重心长的道:“你们两人啊,若不是想套老夫的话,那就是有些想的太少了,老夫年事已高,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走了,到时候家族传承还要看你们,又岂能如此短视?” 此言一出,唐典、唐资等人都是一脸惶恐的低头,就要告罪。 唐太公摆摆手,说道:“不用说什么了,你们的话不假,那当城不是代县,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太守坐镇,这就等于没有定海神针,杨氏兄弟出身不错,之前也有战功,那吴广书也算有点手段,但无论是哪边,他们都未必是一颗心,城中若是也有乱相,杨氏兄弟未必能镇压的下去,但眼下这个局面,已经没有首鼠两端的空间了,要么就是出卖太守,但王浚未必将我等放在眼里,要么……”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个后背。 唐典二人明白过来,随后又问:“我唐家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怕是无法和太守割裂了,自是要加大投入,表露忠心,问题是其他几家不知道如何想,这个消息咱们能听到,其他人自然也会知晓。” “那就要看明天的处刑了,”唐太公眯起眼睛,“太守说的很清楚,众人皆要到场,只要看哪家人来的不够,基本就知道其心思了,不过经历过公堂审判,不知道还有哪家敢于冒头!” 唐资则有些不确定的道:“当下的局面,太守难道不领兵救援当城?明日的处刑未必能如常召开。” “会的。”唐太公却是语气肯定的说道:“咱们的这位太守,一定会在明天如常处刑!” 唐典则道:“处刑不处刑,只要等等就知道了,若是有变,自然有消息传来。” 但直到深夜,唐典等人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所以他们这心里顿时明了了。 而正如他们所想的那般,其他家族同样得到了消息,从而各有心思。 是夜,不少家族都派出人手,偷偷摸摸的出城通报,随后不少坞堡、庄园里就有快马奔出,直往当城! 这是因为他们为了不让陈止抓住机会,直接发难,不敢从城中家族直接派出快马,所以绕了一个圈,先把消息传出去,再由城外的家族地盘派人过去。 与此同时,众人所记挂的当城外,十多里的一片空地,阮豹已经命人安营扎寨,并且吩咐下去,晚上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就正式攻城。 “吩咐下去,让你们麾下的将士都留点心,睡觉的时候也得注意,防止敌军劫营!” “诺!” 待一番吩咐过后,他的诸多从属将领纷纷离去,而阮豹则是让人掌灯,来到沙盘前,研究起当前的局势。 不过,这个沙盘多涉及的,却不是单独的当城一城,而是整个代郡! 看着看着,阮豹忽然让边上侍候的侍卫,去将王赶请过来。 等王赶来的时候,阮豹立刻招招手,让他过去,然后指着沙盘说道:“先生来看,如今代郡的局势可谓清晰,那段文鸯拿下代县,我则拿下当城,我这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心中却还有着整个战略,想要在代郡留下一点兵马,你看是够可行?” 王赶一听,马上明白过来,知道这位阮豹中郎将打的主意,是想要在代郡的利益上咬一口,留点伏笔。 他马上就道:“将军心怀全局,光是这一份眼光,就是其他人比不上的,代郡若是能有将军的护佑,未来定可太平无事。” “哈哈哈!先生谬赞!”阮豹心满意足,终于放心下来。 他很清楚,纵然自己是王浚的心腹大将,但这伸手地方郡县的事,还是有些犯忌讳的,不过代郡的情况,现在看起来颇为特殊,或许有让他施展的机会,但前提是不会激怒自己的那位顶头上司。 没有什么比让上司真正的血脉心腹,和自己站在一起,更安全的事了。 至少阮豹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迫切的需要王赶的认可和同意。 得到了想要的,阮豹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也不再低头去看沙盘了,就要和王赶叙叙旧,因为他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在旁边,还是有好处的,如果双方的关系能再近一点,那就更好了。 不过,他这边刚有动作,王赶反而来到沙盘前面,低头看了一下,说道:“将军,你刚才在议事的时候,提议明日就攻打城池?” 阮豹不想谈论战局,因为他觉得大局已定,但既然王赶问起来了,却又不得不明确回答:“不错,我虽然不想和段文鸯争功,却不能让他专美于前,论攻城的本事,他们鲜卑人如何能与我等比较?” 王赶闻言,沉吟了一下,随后笑道:“既然如此,将军又何必舍易求难?想要赶在鲜卑人前面入城,根本不用这般麻烦。” “哦?”阮豹闻言一愣,“难道还有更好的战法?莫非是今夜便偷袭过去?只是那当城之上,也是守备森严,不知道多少人在其上行走,他们也早就知道我等到来,这偷袭已经没有多大效果了。” “不是偷袭,”王赶摇了摇头,这才说道:“今夜派人过去通报当城吴广书,让他打开城门,说我军要入内修整。” “这……”阮豹一听,便瞪大了眼睛,随后脑海中闪过一点灵光。 王赶则笑道:“将军应该是想到了,不错,这吴广书再怎么说也还是县令,将军您是大将军麾下之人,得令而来,并非攻城,提出要入城修整,哪里还有那么多理由?如果他拒不遵从,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治罪,用这个去告诉他吴广书,难道对方还有他念?” “妙计!”阮豹忍不住称赞起来。 王赶谦虚道:“这算什么妙计,其实将军很快就能想到,我不过是提前说出来罢了。” “先生谦虚了,”阮豹哈哈大笑,“我自家知道自家事,这在外面征战久了,打得都是别人地盘上的城池,这还是第一次打自家的,根本就没这个概念,别说我了,这一个军中也没有几个人想到啊,若不是先生点醒,让他们想到明晚,那也是想不到的。” 王赶轻笑摇头:“无妨,其实此法能成,全在军势,南边有段文鸯威逼代县,此处有将军威压代县,此计方可施行,归根结底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将军的实力!” 阮豹笑了起来:“先生也不用谦虚了,唉,可惜啊,先生是大将军的眼前人,否则我怎么着也得请您过来。” 相互吹捧了两句,阮豹也不啰嗦,唤来一人,吩咐下去:“去,让人准备使者,入城通告那吴广书,就说大军原来除贼,劳师远征,要入内修整,让他打开城门,让我们的人进去!” 等那人离去,阮豹又对王赶笑道:“想来那杨家兄弟肯定是不情愿的,不知道吴广书如何抉择。” “就是要让他们里面乱,即便城门不开,这阵脚一乱,纵有兵马又如何?”王赶显然成竹在胸,“更何况那杨家兄弟麾下皆为新兵……” 这边话未说完,忽有一人冲入营中,见了阮豹、王赶,直接就叫喊起来:“不好了,将军!段文鸯大败!大败了啊!” “你说什么?什么段文鸯大败?”阮豹一时之间还没有明白过来,但等他想清楚含义,立刻目光凝重,“你说什么?段文鸯攻城失败?难道被击退了?” “不止啊……”这人乃是阮豹副将,正要再说,忽然听得营长外面一阵破空声响,而后吵杂混乱从外面传来,似乎顷刻间,营帐就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 阮豹瞪大了眼睛。 第六百三十四章 参宿为爪,白虎主杀 “这阮豹的兵营,倒是布局的不错,各处分明,依托地势而建,得了地脉之助,是以可谓坚固,但此处地脉本属金脉,火克金,若是被火攻袭击,怕是要遭啊!” 远方的一处山头,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利于山崖边缘,正远远的观望。 “也罢,反正要在此地等候紫气东来,吐纳晨息,不妨顺便观望一番。” 若是张景生、葛禄等人在此,立刻就能认出这名道人的来历,不是那李不匿又是何人? 此人自从上次,在葛禄的宅院中不告而别,就一直了无音讯,没曾想却又到了当城之外,利于山崖之侧。 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楚的将团报的大营,以及远方的城池收入眼中。 不过因为夜幕降临,那连绵军营也好,又或者不算高大的城墙也罢,都看得不甚清晰,只能借着火把的光亮,看个轮廓。 忽然,这道人愣了一下,猛地瞪大眼睛,嘴里嘀咕着:“那兵营中间,众火拱卫之地,乃是阮豹所在之处,本来被气血笼罩,为升腾之意,结果突然之间这血气就散了,这是要……” 这边话音没有落下,他忽然看到兵营百步开外,原本一片漆黑的地方,猛然间爆发出几个火光,随后那火光逐渐升腾,“呼”的一声,就直接飞了出去,径直划过半空,落到了兵营之内! 噼啪!噼啪! 火光落地之处,有炸裂声传出,随后那火光便散落开来,迅速的蔓延! “这是?” 李不匿站起身来,朝着那片漆黑所在凝神看去,过了好一会忽然笑着摇头:“真是时也命也,未了贫道此番居然见证了一番气运消涨!”话落,他重新盘坐下来,仔细看着下方,但目光主要集中在那片漆黑之地。 此时,那里已经有点点火光逐步出现。 一枚枚火毬,被放到了网兜中,然后直接弹射出去,掉落在兵营中,炸裂开来,不光有铁蒺藜四散,更有一股带着淡绿色的浓烟逐步扩张开来。 厌恶伴随着火焰,在营帐中蔓延。 因为营帐占地不小,彼此之间距离也较远,所以火焰造成的损伤并不大,被火焰吞噬的身影,比起代县城门前的人来说,实在是九牛一毛。 有些人本来在营帐之中,当营帐顶上被火毬砸中,着火之后,他们就第一时间奔跑出来,到了较为空旷的地方,再张望回去,却是一头雾水与惊慌。 在这种变化下,整个兵营顿时便混乱起来,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奔跑、在逃遁,更有人在嘶吼,在嚎叫! 这个声音将大帐中的阮豹等人都惊了出来,等这位统帅来到营中,看着那不断升腾的火舌,终于明白过来! “那群杂种居然真敢袭营?”阮豹咬牙切齿,随即冷笑起来,“好好好,这是他们自己找死!传令下去,给我集结先锋兵马,立刻反攻!” “诺!” 在一片混乱的声响中,两名副将赶紧就去控制局势,而阮豹跟着又对另外一名副将道:“立刻组织人手,控制营中火势!还有窦处,他安排的斥候何等无用,对于夜袭我早就吩咐下去要准备,他的人干什么吃的,居然能让敌人逼近此处,放出这么多火箭,还没有一个消息传来!” “不对劲,不对劲。”边上的王赶却是神色不对,“这不是火箭能造成的,虽然今夜风向适合城中射箭,但火箭顺风而来,也不该能射这么远,那火势也不会这么快就扩张,更何况……” 说话间,就有一团冒着火光的火毬,从他们头顶不远处飞了过去,砸落在不远处,顿时就是一阵升腾起来的火光。 这火光照应在几人脸上,让他们都为之失声。 “这……确实不是火箭!”阮豹的神色紧张起来,“当城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恐怕不止当城!”王赶更是神色严肃,他看向另外一人那正是最初跑进来,给阮豹通报消息的那位,“鲁校尉,你刚才说围攻代县的段文鸯大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鲁校尉本也因为突袭而有些紧张,闻言一怔,随即苦笑起来:“这是刚刚传来的消息,说是段文鸯兵败被擒,几万大军损失殆尽!” “这绝不可能!”阮豹的话斩钉截铁,“此乃乱我军心之言,肯定是城中杨氏兄弟让人散播出来的,那报信的人何在?立刻拖出去斩了!不许此话在军中流传!王先生,还请回帐,待本将攻破当城,擒拿杨氏兄弟,再与你说话!” “预祝将军大获全胜!”王赶点点头,很清楚的知道,阮豹对那消息也有疑惑,但很明白这事绝不能散播开来,否则动摇军心。 这边,几人简短的话语之后,阮豹披挂拿盔,随着几名亲兵的护持,就要前往战马所在之处,但莫名的,几团淡淡的绿色烟气飘了过来,笼罩在几人身边。 事实上,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就已经有非常稀薄的绿色雾气飘荡过来了,萦绕周围,从他们的口鼻中渗入,只不过因为太过稀少,没有人注意罢了。 直到此刻,伴随着新近落下的一颗火毬,这淡绿色的烟雾终于浓烈起来。 “咦?这些烟气……”阮豹注意到了这些烟气,整个人微微一晃,感到脑子里一阵阴沉,眼前发黑,眼皮沉重起来,心里顿时暗道不妙,“不好!这东西有……” 他一边惊呼,去发现发出的声音十分微弱,转头朝边上看过去,却见那王赶已经跌到在地上,奋力想要攀爬起来,却是难以如愿。 “……毒!” 当最后一个字吐出来的时候,阮豹也是两腿不稳,跌倒在地上,但他却还拼命的用两条手臂拨动着地面,想要往前,逃离这片烟雾笼罩的地方 他已经猜出来,当下的局面,都是由于这些雾气而起,但当下的他,哪怕是手脚并用,却依旧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将军!”关键时刻,他的两名亲兵走了过来,将这位倒地的将领拦腰抱起。 这两个亲兵的太阳穴高高隆起,吐气出声之后,便紧闭口鼻,浑身的筋肉都在微微颤动。 已经眼皮发沉的阮豹,只来得及朝王赶指了指,便彻底昏睡过去。 ……………… “不知道这种毒气火毬,是不是真有太守说的那种威力。” 远方的城墙上,杨宋、杨元立于城头,正远远看着火光大起的兵营。 杨宋在发出感慨之后,又道:“我不得不承认,你事先安排好的埋伏恰到好处,因为他们比阮豹的斥候埋伏的还要早,因此当那些斥候过去的时候,就第一时间都被拿下了。” “真正应该惊讶的,是这些斥候的操练,”杨元摇了摇头,“若没有太守吩咐下来的操练之法,我也不敢行此计策,那些斥候的身手,着实出乎我的意料,若不是知道他们的跟脚,我都会以为他们操练了几年。” “正因如此,那些车行砲方能接近,然后开始攻击,只不过……”杨宋面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弟弟,火焰照在他的脸上,衬托出种种情绪,似乎夹杂着一丝恐惧,“直接就拿出毒气火毬,是否有些太过?太守可是反复叮嘱过,此物杀戮太重,你也见识过了,咱们用那野狗、野兔尝试的结果,这不到最后关头……” “恕我直言,兄长。”杨元不等杨宋把话说完,便当先打断了他,“太守之能,我已经有所见识,不得不佩服,但有些事他还是做的不够的,这两军厮杀,事关生死,哪里还有容情之说?自然要用最强横的手段,在第一时间就击溃敌人,然后取得胜利!” 他的眼睛里有一丝冷色泛起,随即话语转而有些遗憾:“可惜那些毒雾难以控制,而能够抵挡的草药数目又不多,否则这时候两千人马口含草原,趁着敌军打乱,袭营掩杀,定然可竟全功!如眼下这般,怕是那营长中的不少人,都有逃亡的机会了。” 毒雾可不分敌我,所以哪怕敌营大乱,又出于上风口,但杨元也无法带人过去趁机收割,因而遗憾。 但他的这番话,却是让其兄长杨宋的眼皮子跳动,嘴角下意识的抽搐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那远方的山崖边上,道人李不匿看着黑夜中的火光,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来,朝着星空深处凝望。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参辰为爪,白虎主杀。参辰升起,又是一场杀戮,也不知是福是祸了。” 这般说着,他忽然站起身来,也不等日出东方,转身就走,速度快疾,转眼就消失在黑夜深处。 斗转星移,马驹过隙。 当城的杀戮,不会改变昼夜交替,当东方泛白,代县的诸多世家,都派人出门,只是这些对布衣百姓而言,身份尊贵的士人,一个个的脸上都忧心忡忡。 所以当他们齐聚法场,也使得此处的空气都显得凝重许多。 百姓为官,太守坐于其上,掌生死、判奖惩。 罪囚还未带上法场,陈止已经坐于其中,看着他的身影,众世家人却心中复杂。 “你们可曾听闻,阮豹领兵杀来了?要我看,今日这处刑,未必能成。” 吵杂之中,有人低语。 第六百三十五章 匈奴可过,段部可过,你过不得! “再快一点!” 狂风呼啸,沙尘起扬,一队骑兵正在快速前行。 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满脸胡须,正是慕容鲜卑大单于慕容廆的长子、庶子,慕容翰。 这位慕容部的将领,领其君、其父之令,带着两千骑兵前往驰援代郡太守陈止。 只不过,他们是在棘城之围结束之后才动身,加上在大战中的损耗,因而从修整、到出发都花费了一些时间。 而慕容部又在东北之地,哪怕是走塞外之地,一路疾奔,但在体恤胯下马力的角度,以及中间间隔着的其他几个部族,都让他们的行程受到了耽搁。 疾奔之中,慕容翰的心里,正思量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段文鸯的兵马,已经入了代郡,刚刚又有消息说,王浚自己派了兵马,由阮豹带领,要直逼代郡,这情况十分复杂,我的这点骑兵进去,恐怕也于事无补,但既然那位太守有助于我慕容部,总不能退缩!” 这么想着,他所率领的这支骑兵却慢慢的减速下来,因为在前面,正有零零散散的车马、帐篷。 这里驻扎着一个部族。 “豪帅,前面的部族并不在纪录之中。”就有一个从骑过来,在慕容翰的身边为他讲解情况,“这应该是棘城之围之后,从东边留散过来的一个小部族。” “不错,该是如此了,那就不用理会他们,径直过去吧。”慕容翰给出了命令,派出了一个人去交涉,而他的从属们则是一一遵照,很快这一队骑兵,就这般迅速的离开了这里。 不过,在离去的过程中,他难免朝里面打量了几眼,入目的却是一些惶恐不安的面孔,而且从这些人的打扮和样貌上来看,似乎不像是一个逃难的部族,而是一个巨大的奴隶聚集之地,很多人见着骑兵经过,更是畏畏缩缩,想要躲闪,但他们却无处躲藏 那些帐篷里面住着的人,此时正走出来,鞭打和呵斥着,让那些人安静下来。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的奴隶?” 这个疑问,慕容翰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解开,因为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他就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广宁郡与代郡的交界之地。 身边的副将过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地形,最后点头道:“就是此处,那汪荃虽然掌控两郡屯兵,但自从广宁郡经历浩劫,此人便将主要兵力集中到了代郡,这里位于交界之地,只有两个哨所,可为突破之地。” 这人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听前方一阵擂鼓声,随后一对兵马显现,为首那人赫然就是汪荃。 “我为屯守,奉命戍边,尔等速退!” 伴随着那众多兵卒一同嘶吼,传来的这么一句话,慕容翰的脸色却格外难看。 “此人当真厚颜无耻,匈奴放得,段部放得,如今遇到我了,又记起自己是守将了?” 他咬了牙,眉头紧锁,回忆之前情景,努力想要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暴露了行藏,但当下这种局面,他不得不尽量避免与王浚的手下直接冲突,否则慕容部那边也不好交代。 叹了口气,慕容翰叫来副将,吩咐道:“去找个人,去和汪荃交涉一番,就说……就说我等,算了,只要能找到理由让他放咱们进去。” 那副将一听,却为难道:“此人这般无耻,他若是承诺了,咱们也不敢信啊。” 慕容翰当即愣住了。 不错,这汪荃的承诺,能信么?万一,他在背后来个偷袭。 “这个倒是不会。”又有一名副将过来,“今时不比以往,咱们慕容部而今击破联军,称霸塞外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汪荃但凡还想在守将的位置上做下去,必然不敢得罪我族,此人最多不愿放心,断然不敢使诈。” 慕容翰一听,觉得此话在理,随后就道:“慕容疆,我看我等里面,你对局势看的最准,不如就由你去交涉吧。” 那慕容疆闻言一怔,随后苦笑领命。 对面,看着慕容骑兵的阵容,汪荃这心里也不平静。 边上,却有一人在旁低语:“汪将军,你何须担心,这慕容部的动向,都在我段部的掌握之中,他们只派出了这一支兵马过来,只要挡住他们,则陈止便无支援,到时候王公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您的好处啊!” 汪荃则很直白的说道:“段赢,你说的是不错,但万一没有和这慕容翰交涉完成,拖延不住,他打了过来,这和慕容部起战端的名头,我可是承担不起,得让你们段部来扛。” 段赢心里鄙夷,嘴上却笑道:“这是当然,不过,汪将军你也不用担心,这次攻伐陈止乃是王公的命令,就是因为此人勾结了慕容部,图谋不轨,现在慕容翰来援,正是坐实了罪名!这拦住慕容翰正合王公之令啊!再者说来,再等一阵子,这代县城破的消息,也产不多该传来了吧,再加上又有消息说,连那位阮豹将军都领军来攻,这胜负已然定了。” 一听这个,汪荃才稍微放下心来,微微点头道:“嗯,我也派了郑如过去,此人是我心腹,能说会道,有他在,说不定兵不血刃,就能拿下代县!” 段赢心中冷笑,嘴里却夸赞道:“如此说来,到时候这首功说不定还是将军您的,汪将军,你这运筹帷幄,破城百里之外,岂不美哉?” 被这话说中了心中念头,汪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汪荃不知道,此时被他们谈起的郑如,正一脸苦涩的站在陈止的身边,看着这位儒雅的男子,说出冰冷的话语,心胆俱裂,恐惧不已。 “段文鸯,你等鲜卑人,沐浴皇恩,得享藩属之列,却不思回报,引兵进犯,妄图围城,此等叛逆之罪,当斩而枭首!” 陈止是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台子上,宣布的这些,在他的周围,几位老太公,连同诸多世家头领都是一脸惊恐和惊疑的表情。 他们没有想到,当那样的消息传来,当阮豹抵达当城的当下,陈止居然还要将这些鲜卑人,甚至…… 看了一眼,等候在鲜卑人身后,被捆绑的结实,脸色苍白、瑟瑟发抖的刘框等人,你不只是被强迫过来,观看这一幕的刘太公和刘家等人,就算是其他各家的人,同样心惊胆战。 在他们的心里,有着恐惧、有着不甘,却没有任何人敢出声打扰陈止,只能直勾勾的看着行刑台上,那几个正在挣扎的身影。 “段文鸯虽然是鲜卑人,但现在已经打下了浓厚的大将军烙印,将他当众斩杀,无意于一次羞辱啊!”另一侧的人群中,王快正满脸仇容,小声音的嘀咕着,“而且我听说,太守还打算事后,在这些头颅枭首示众几日之后,还要送到大将军那边,这可就和宣战没有两样了,尤其是在大将军的一支军队,正在攻伐代郡的当下。” “这可不是太守能选择,”陆建却摇了摇头,“如今太守这人还没砍,头还没有送,那阮豹的兵马,不一样已经来了吗?” 阮豹围困当城的消息,如今还在对布衣百姓封锁,这种消息毕竟会带来混乱,但有着自己消息渠道的世家大族,几乎已经尽知,陆建他们这些北上的望族后裔,当然也不例外。 此时,他们虽在人群中,但因为地位的关系,所在的周围差不多都是被仆从和侍卫围起来的,和其他人分隔开来,配合着四周吵杂的声响,放低声音的交谈,不用担心会被旁人听去。 王快摇摇头,用低沉的声音分析道:“这不就是问题么?人一杀,到时候怎么面对那阮豹?而且刘框等人都要斩杀,还挑选在这个时候,太守与世家或许要离心离德啊。” “此地的世家,还真是屡教不改啊。” 忽然,一直表现的直接而干脆的罗央,冒出来一句。 身边几人立刻又古怪的表情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罗央一脸的疑惑。 还是好友张景生为他解释道:“这不是他们屡教不改,上杆子要和太守为难,不知道厉害,而是利益所在,太守为流官,代表着朝廷的权威,治理地方求的安稳与大局,当然,也有自己的利益,而世家在地方,看守的土地、人口和钱货,这两边天生就有矛盾,一方强势,另外一方就会被打压,甚至被架空,这种局面下,不断反复,可不是脑子不清楚,而是家族利益所在!” 罗央点点头,同时也明白过来,明白几人的表情为何古怪了,因为算起来,他们几个人的家族,也是世家,同样也有类似的矛盾存在,只不过在他们对面的人,可就不是一郡太守了。 解释之后,张景生看向处刑台,叹息道:“这次的事,恐怕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这样的想法,同样出现在那几位世家之首的心里,只不过他们经历过之前的威慑,收敛了很多心思,不敢有太多表现。 “等着吧,等着吧!” 他们之中的不少人,在心里头念叨着,都觉得这次陈止虽然占了上风,但阮豹的到来必定会让他有所损失。 “放开我!” 这个时候,处刑台上,已经被按下头的段文鸯忽然暴呵一声,不过早前的烧伤,早就让他的筋骨损伤,一身功夫去了九成,这力气也有限的很,根本无法摆脱刽子手的大手。 但他却还是尽量抬起头,看着陈止冷笑:“陈止!不要得意!我不会求饶,但你杀了我,会为整个代郡带来祸患!而且,近在眼前!” 第六百三十六章 胜讯佐刀落人头! “我段文鸯,流淌着的是段氏之血,哪怕在棘城遭遇挫折,但我们段部依旧是鲜卑中最强大的部族,控弦勇士二十万!牛羊无数!可称一国!你们要将我斩杀于此!那就要做好被无穷报复的准备!” 说着,他咳嗽了一声,随后话锋一转:“更何况,你们可能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因为就在北边,便有大军正在进逼!你们一个都跑不了!等着吧!”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多变,有恐惧,有眷恋,有自傲,也有愤怒和冷笑。 或许是因为伤势的原因,段文鸯的嗓子低沉而沙哑,虽然是鼓足了力气,但发出来的声音却好像是漏风的风箱一样。 不过,这段文鸯出身鲜卑族群,又是猛将,一身武艺过人,不仅弓马娴熟,那武道劲力同样贯彻全身,因而这个声音还是能传到台上,让陈止和诸多世家之人听到的。 顿时,这人群就有丝丝变化,很多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下面的人群却是窃窃私语起来,普通的百姓哪里知道代郡的全局?但听得此言,见到台子上世家士人的反应,一些机灵、聪明的人,还是看出了端倪,不由就有一丝骚乱酝酿。 “我知道你的意思。” 忽然,陈止开口了。 “你无非是知道必死,因而在死之前,也想给我找点麻烦,就算不让代郡上下猜忌,至少也要让我心有挂碍,这样你死的时候,多少不会那么憋屈,有一种多少报了点仇的赶紧。” 陈止说话间,目光在身旁众人的身上扫过。 “不过,恐怕你要失望了,我不知道,你在被关押的期间,是如何得知这些消息的……” 听得此言,世家之中有些人心中打鼓,但表面却维持着不动声色的样子。 “……但我不会追究,因为再过不久,他们就会做出真正的抉择了,而你!” 陈止看着不远处的段文鸯,轻轻摇头。 “可惜,我本来不想让你上路之前,心情更加憋闷的,但你却不肯安生,既然如此……” 他的这些话,让那一副英勇就死模样的段文鸯一愣,也让身边的世家之人疑惑起来,不知此话到底有什么用意。 但紧跟着就见陈止朝身边的陈梓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当即从怀中取出几张纸来,分发给身旁心思各异的世家之人。 这些人满脸疑惑的接过来,随后目光扫了过去,起初还不在意,但随后眼珠子一瞪,不少人下意识的长大了嘴巴,露出了无法置信的表情。 “这……这……” 本就年老的刘太公,这几天更是衰老和憔悴的几分,但一双眸子却闪烁着精芒,使得他的精神还能振奋,可当那纸张落在手中,看清楚上面所写的内容之后,这位老人却是身子晃了晃,瞬间即颓丧起来。 本来,他还联络了几人,想要用士人不可见血的规矩,让陈止能暂缓对刘框的处刑,毕竟按着过往的规矩,这士人罪行,往往都能减去几等,流放徒刑都算顶天了。 奈何陈止给刘框定的是利通外地的叛逆之罪。 可即便如此,也不该放到大庭广众之下处刑,这就是一个借口。 但这条消息,却足以改变一切,凶威之下,纵是老人也要退避。 如果不是身边的刘宝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扶住了老人,恐怕他这个时候已经倒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另一边,王霍拿着手上的纸,看着陈止,“当下局面安定,无需用这样的消息来安定人心吧。” “你也说了,无需用如此消息,所以这个消息是真的。”陈止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我没有必要骗你们,而且过去发生的事,还不能让让你们明白么?我没有骗过你吗,这些消息让你们看到,公布出来,甚至放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民众知晓,那就说明……” 他微微顿了顿,随后加重语气说道:“这都是真的!” 下方,人群中的吵杂声音忽然提升了许多,他们也看出台上的情况有了变化,似乎发生了什么让众人意外的消息。 而张景生、王快等人同样疑惑,只是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彼此对望了一眼。 难道…… 处刑台上,段文鸯同样一脸疑惑,但他被火焰烧毁了半张面孔,但余下的一部分,依旧能能传达出内心的情绪。 “段文鸯!” 陈止忽然站起身来,直视着段文鸯,声音提高了许多。 “你的期望注定是徒劳,如果安安静静的离去,或许才是最好的归宿,因为你寄托了希望,想要让我烦躁的那支军队,如今也已经败亡!” 说到这里,他不顾周围人的惊慌,以及对面段文鸯满脸的难以置信,转而对周围因为诧异、惊讶和震惊,而陷入安静的人群,扬声说道:“诸君,这里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们,就在昨天,由幽州叛将阮豹所率领的五万兵马,围困了当城县!” “什么?”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话可是出自太守口中,那还能有假的?” “不会吧,难道我代郡真的要完?短短时间,刀兵不断!” “那岂不是说,就算咱们代县的围城解了,这鲜卑贼人授首了,依旧也不安全,随时可能被人攻伐?” “没听太守说么?这支兵马已经败亡了!哪里还来攻伐咱们代县?” “但是那个阮豹,我听说过,乃是一名掌军中郎将啊,好像是咱们幽州刺史的布书,这怎么回来攻打代郡?” “太守说了,此人叛变了,想想也是啊,鲜卑人来攻打咱们代县,那个阮豹带人打当城,这分明是和异族勾结,是个大大的叛徒啊!” “不过,话说回来,听说这次攻打代县的鲜卑人有六七万啊,那个攻打当城阮豹也有五万,架起来这就是十几万大军!乖乖,不得了啊,十几万大军打咱们代郡,愣是都被击败了,厉害了,我的太守!” “也难怪那些个士人君子们一个个都满脸震惊,换成是我,我也不敢信啊,你想啊,咱们这整个代郡的兵卒加在一起,能有一万人么?一万人对十几万,还能得胜,这就是古代那些厉害的将军才能办到吧!” “那些将军也不比太守,你大概还不知道,咱们这次代县得意解围,靠的可不是那三千新兵蛋子,而是天火!天火,懂么?” …… 人群混乱起来,有人畏惧,有人疑惑,有人欣喜,有人低落,甚至还有人干脆满脸惊慌的转身离去,但更多的人,是按照自己的道听途说,按着自己的想象,按着自己的性子,在诉说着自己的看法,并将何种看法当做是自己所理解的事实。 就这样,在陈止以不足一万,攻克并且击败了十几万大军的消息,第一次在展露在众人面前,并且有了传闻的雏形,等待着伴随着行者、商贾、游侠,进一步远行。 而人群之中,张景生等人同样是满脸惊讶,他们和处刑台上的段文鸯一样,在听到陈止吐露的那个消息之后,就久久难以言语。 末了,罗央大破了平静,他低语道:“这可能么?” 陆建却摇头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毕竟昨天城外还有鲜卑人,现在不是进了俘虏营,就是在这个台子上待着了。“ “但是,如此一来,那这代郡、这幽州……”罗央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说出来的话更是断断续续,但几个友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幽州怕是要多事了。” “你在骗我!”就在台下众人议论之际,那段文鸯却忽然冷冷的说道,“你敢对阮豹动手?他背后的可是……” “我是不是骗你,你心里还没点数么?”陈止不等对方说完,便挥了挥手,“继续行刑!” “陈止!你等着,我……” 段文鸯还想说着什么,但这一次刽子手不再给他机会了,那双粗糙的打手在这位鲜卑猛将的头上一按,猛然向下一压! 随着脖颈的剧烈弯曲,强烈的窒息感随之而来,让段文鸯不得不停下话,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是那么用力,好像连五脏六腑都会被咳出来。 旁边,忠心耿耿的段闽怒喝起来,想要斥责刽子手的无礼。 段文鸯在咳嗽之余,还是用余光看了过去,随后他就看到自己的这位亲族部下,同样被身后的刽子手一巴掌按在头上,那手是这般有力,而且娴熟,以至于被他按住的段闽,正好就把脖子亮了出来,随后被两边的帮从拿住肩膀,用力按的按了下去! “段……”段文鸯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话没有说户口,他的视野就猛然降低,两个肩膀上被用力的按住。 “行刑!” 耳边,传来了冷冽的声音,但却充满公式化的味道。 段文鸯整个人一个激灵,他意识到了时刻到来,于是拼劲全力的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去。 最终,他看到了那道身影,伫立在台上,表情平静的看着自己。 然而下一刻,伴随着脖颈一凉,视野旋转起来,最后落在地上,黑暗袭来。 没有什么走马灯般的回忆,也没有什么恼怒和憋屈。 在黑暗彻底吞没意识的最后一课,这位鲜卑猛将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个陈止,还真敢干!” 咚!咚!咚! 十几名鲜卑将领的透露,同时落在地上,鲜血从脖颈中喷涌出一股血流,随后身躯无力的摔倒。 在他们身后,看到了这一幕的刘框,只感到下体一凉,眼前发黑,随后晕了过去。 第六百三十七章 此等叛逆,当除之! “我的亲兄弟,可是鄱阳郡的太守啊!你们不能杀我!” 刘框是被刽子手粗糙的大手直接搓醒的,当他醒来之后,立刻发现自己被人架起来,放到了行刑台上。 抬头一看,密密麻麻的人群,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顿时就是一阵眩晕,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可视线落在了下面,正好看到了那粘稠的血液,回想起刚才还在这上面弹落的头颅,顿时胃里就是一阵翻腾。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因为无限恐怖已然将他淹没,对于死亡的恐惧,让这位刘家的派系之主,忘记了过去的种种,也放下了对家族利益的念头,不想着什么争权夺利,更不再计算着如何压陈止一头,同时借机壮大自身派系了。 他只是苦苦哀求,希望能呼来陈止的饶恕,或者能让自家的长者,出面斡旋。 “求求您了!放我一命!我定然从此再也不敢有他念!我会无比忠心,求您了!” “行刑!” “啊啊啊!不要!” 惨叫声中,伴随着无限的悔恨与不甘,几颗头颅掉落在处刑台上。 刘太公慢慢闭上了眼睛,身子晃了晃。 刘框并不是他的儿子,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哀伤,但更让他担心的,是家族未来的出路和前景。 当下的代郡,真的是找不到能与陈止抗衡的势力了。 在陈止接连击败了可薄真部、段部和阮豹之后,整个代郡的世家,都好像是被他镇压下来,要给这我强势的太守让路。 不光是刘家,其他家族之人的脸色,同样也不好看,有些是压抑着不满和不甘,有些则是面色苍白,在心中庆幸。 如那朱家的家住朱留,他就想着,若不是家族愿意妥协,恐怕今日自己也免不了走上一遭。 “士人被当众斩首,这种流血而羞辱的死法,如果不是叛逆之罪,恐怕连我都忍不住想要阻止,真难为这些人还能坐得稳。” 下面,罗央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却被张景生轻轻摇头止住,后者随后指了指那台上。 罗央顺势看去,见了上面的情景,这才知道,今天的戏码还没有演完。 今日要处刑的犯人,一共是两拨,第一批人当然就是以段文鸯为首的鲜卑人。 “这位太守还真是干净利落,这鲜卑人的将领说杀就杀,而且也没有什么献俘、献头的事情,仿佛丝毫也不在意这些功劳。”看着台上的情形,罗央却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哪里还需要什么功劳,这些战绩可是实打实的,而且……”陆建却再胖轻笑起来,“这些个战绩都是从王浚那边得来,真要是上报朝廷,估计那朝堂上的诸公,也很难办吧?况且,这斩了刘框等人的借口虽然充分,但到底是当众斩士,不好大张旗鼓的传扬。” 今日被斩杀的第二波人,就是刘框这些城中士人。 得益于当日陈梓的布置,特意等待了一段时间才出面,如此一来,围绕在刘框身边的,其实就是一直以来,都对陈止藏有他念的,现在都被一并拉上台,一刀结果。 这种办法,可谓简单粗暴。 “不过,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又地处边疆北地,这种直接刀斧加身的法子,还是颇为让人不喜的。”陆建又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评价。 张景生则在旁边说道:“不过这种时候,此法倒是颇为有效,更何况,看台上的情形,今日不光是来犯之贼与内应之奸要倒霉,恐怕尚有他人难保安宁。” 陆建也点头道:“其实这也是能够理解的,现在的情况,太守毕竟对世家压的太狠了,即便不考虑缓和关系,也该先将代郡彻底掌握,这样才能弹压更大的骚动。”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台上,在两个人的身上来回扫视。 吴阶与郑如。 当日发难,总的来算,其实有四伙人,除了刘框之外,去掉已经服软退了的拓跋部族孙三人,余下的就是入城招降被软禁的郑如,以及图谋代郡被软禁的吴阶。 此时,在处理了内外之贼后,陈止便来到这两人的跟前,正看着他们。 吴阶和郑如也被“请”来观看这次处刑,但二人的心情却更加忐忑,即便是那吴阶,自认为有王浚作为后台,陈止就算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敢真的伤了自己的性命。 但亲眼目睹了刘框和段文鸯的遭遇之后,便是吴阶也不敢那么肯定了,更不敢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靠山上,毕竟那位靠山也算是和陈止撕破脸皮了。 “你们两位,与他们同谋!” 陈止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人悚然一惊,跟着就要解释。 陈止却摆摆手:“我留下你们二人,不是徇私,也不是畏惧,而是因为你们两人是人证!” “人证?” 吴阶和郑如同时一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刷”的一下就惨白起来。 “不错,人证!”陈止看着两人,又扫过台上的其他人,“这次慕容部入侵,不是一件孤立的事,而阮豹的背叛也不是没有根源的,两边能够合作,是需要一个桥梁串联起来的!” 他每说一句,吴阶和郑如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这个桥梁,一方面要能接触到阮豹,一方面也要接触到鲜卑,这样想来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陈止不管两人反应,转过身对世家众人道:“昨日公堂上,我就说的很清楚了,这郑如构陷内外,牵连异族,乃是奉命而为,所以真正的毒瘤,正是汪荃!” 果然! 一瞬间,不少人都肯定了心中猜测。 郑如更是直接身子一晃,但顾不上平衡身子,就冲陈止拱手道:“太守,我不过就是奉命行事,这些事,真的和我无关啊!” 他看的很清楚,在这个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汪荃的问题,自己身为汪荃幕僚,奉命而来,更是从鲜卑兵马中走出来的,哪里能有好下场。 当下就没了其他念头,只想着求饶,不然等陈止说出具体的罪名,那真是无力回天了。 旁边的吴阶却松了一口气,本以为陈止要直接和王浚摊牌,那他首当其冲,说不定被杀了祭旗,现在既然是汪荃,自己多少有了回旋余地,倒是这个郑如…… 他带着怜悯的目光,落到了那正满脸惊恐的郑如身上,但还没来及多想几句话,就听陈止说道:“郑如,你是汪荃派来,与鲜卑联络、领路之人,一样难逃罪责,而你吴阶,却是上下串联,你先后几次前来代县,每次离去都要北上屯兵之地,其中谋划为何,心知肚明,等我拿下汪荃,正好让你们与他对质!” 吴阶一听,马上焦急起来,但张口想要分辩,却还要想一套说辞,因为陈止的指责可不是无中生有,他当初为了借助汪荃的势来打压陈止,确实先去了那边,与汪荃一番交涉,这事很多人都知晓。 不过,这想了两句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忽然醒悟过来。 “拿下汪荃,与我二人对质?” 顷刻之间,他的心里泛起无穷恐惧之念。 “不错!”陈止眯起眼睛,张开嘴,在众人耳边突出一句惊雷般的话语,“我已集合大军,当下就北上平贼!汪荃与贼人里应外合,由他守护门户,岂不是让贼守家,遗患无穷?他在代郡一日,此地便不得安宁,当除之!” 北上,除汪荃? “你怎么敢这么做?”吴阶瞬间忘记了辩驳之话,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你不过一郡太守,居然敢动边将?那汪将军可是大将军所封,镇守北疆,守卫门户!你不怕朝廷责罚,不怕大将军震怒?” “镇守北疆,所以北地部族长驱直入,守卫门户,所以门户大开无从设防!”陈止眯起淡笑,“这等叛逆,我若不除,才是无颜面对朝廷!” 听得此言,吴阶的心直沉下去,知道无论如何是无法改变了,更何况他现在自身难保,又如何能阻挡陈止? “也不知道阮豹的消息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一次损失几万兵马,就算是大将军也算是伤筋动骨了!”吴阶的念头急转,思考着对策,但想来想去,反而越发觉得局势不妙,“除非大将军及时得到消息,趁着陈止大军北上,代县空虚的时候,将他的根基灭掉!” 想着想着,他渐渐有了一套对策。 “下面就是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相信以陈止当下的作为,这代县的世家没有几个人不担心,我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同盟,让他帮着传递消息。” 他已经注意到,陈止身边的诸多世家,几乎皆有不满、不忿之色,更因为看着血腥一幕,脸色苍白。 不过他们看向陈止的目光中,都蕴含着畏惧。 深深地畏惧。 正如此想着,却听陈止又道:“此次守城,代郡各家皆有贡献,待平了那屯北内贼,当地也需建设,免不了要借助各家,只是你们又出人又出力,难免有压榨之嫌,加上最近因为兵事,商贾、田地之收皆有损耗,所以我会将代郡纸的贩走之权开放出来,让诸位均沾!” 此言一出,宛如晴天霹雳! 原本还心思各异,有些更是满心不慢、心灰意冷的世家,一瞬间就都来了精神。 代郡纸的价值几何,若是过去他们还不知道,可随着一个个世家子弟的来访,这心里可就都清楚了,那东西已然在南边引起风潮,就算无法掌握工坊,但得意贩卖,那也是摇钱树啊! 连刘家都不免动容。 可唐家的脸色却有些不好,这纸本是他们家与陈止合作,突然开放出来,唐家的利益便就有了很大损失,他们前期的很多举措,也等于白费工夫了。 那唐资便露出一点焦急之色,正要说话,却被唐太公挡住,后者缓缓摇头。 这时,陈止又道:“只要诸位能全心为代郡,本官又何吝产业?今日处刑,乃是罚过,但若有功,也该奖赏,诸位之中也有存功者,如唐家,兢兢业业,几次相助本官,这便该赏,我有一印法,又有一窑法,皆为资财之根,要与君等合为,唐家长者,不知你想要在哪方面合作?” 这话让唐家众人愣住了,却让吴阶浑身一颤。 “不好!这陈止好生狡猾!让出所谓贩走之权,让诸多世家插手,立刻就是以利拉拢,还不用拿出根本配方!如此一来,只要他操作得当,便可分化、平衡,哪里还有我的机会,我岂不是彻底没了希望?” 一念至此,吴阶的心沉了下去,手脚冰凉。 第六百三十八章 钱不在我,以利诱之 陈止的话,声音并不高,尤其是在周围人群吵杂的时候,下面的人更是难以听得清楚,不过张景生等人因为距离的关系,倒是离得不远,先听陈止要分造纸利益,现在又对唐家说出这般话来,几个人马上就明白过来。 “这是……要当面给予赏赐?”王快眉头紧皱,有些不确定的道。 “先是打压,然后给予好处,恩威并施之法,”陆建旋即也皱起眉来,“但是和唐家所说的两个又是什么意思?印法?这说法倒是有些新鲜,那个窑法应该是某种烧瓷之法,没想到这位太守还掌握着这些,但现在说出来……” “这有什么奇怪的,”罗央却回错了意,“你们不也知道,这位太守之前与唐家交往甚密,两边还约定了合作之事,就是在那个陈氏纸上,此纸因为通典在洛阳大行其道,连南方都有耳闻,咱们那几封家书中不也说了么,通典如果暂时搞不来,就先买陈氏纸!现在一把纸张贩卖的事,都开放给其他家族了,唐家肯定有不满,换成是我等家族,一样也要安抚,我看此举,也是理所应当。” 他说的话,也是有根据的,这些天以来,北地风云变幻,朝廷为此伤透了脑筋,但中原士林却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些人更为关注的,是对于作画和书写更为友好的陈氏纸。 陈氏纸,正是陈止口中的代郡纸。 比起北地代郡,中原的氏族更喜欢以“陈氏”冠名,因为这样他们才觉得够档次,上得台面。 流行就意味着趋之若鹜,偏偏在北地战乱的当头,加上河北之地又有纷争,以及陈止的可以控制,这种白纸在中原腹地流传的并不广,甚至可以说是稀少。 除了帝国首都洛阳之外,在其他地方几乎还是只闻其声,不闻其名的情况,唯有顶尖贵族,才能在获得那几本通典摹本的同时,得到些许陈氏纸。 罗央、张景生他们几人,背后都是大族,家里在洛阳势力不小,人脉众多,因而能接触到这种纸,在家书中特意标明,其他稍微小点的家族,都没有这个便利。 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越发受到追捧,尤其是在大族名士,用那纸写了书法、描绘丹青,然后展示给他人看后,这种需要便越发浓烈。 实际上,战争刚刚结束,甚至还不能说结束,但代县马上就有行走商贾,这很多人就是想来寻找商机,关键就在一个“纸”字。 这些个情况,同样也被各大世家知晓,只是先前担心家族利益的存活,警惕着外族入侵,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个上面,如今被陈止一提起来,一个个顿时都起了心思。 罗央的话,其实就代表了一部分代郡世家之人的想法。 不过,他的同伴似乎有不同的见解。 “你误会了,”张景生微微摇头,“我们意外的,是太守提出来的这两项,依那陈氏纸的情况来看,太守此事提及的两项必然也不简单,却挑选在这种地方公布,难免让人疑惑,毕竟此处人多嘴杂,很快就会传出去。” “听你这么一说,到也对啊。”罗央当即皱起眉头来。 另一边,唐家的唐太公,连同唐典、唐资他们,一样有些意外。 在听到陈止的吩咐之后,几人的心里肯定有着不满,甚至还有很多其他的负面情绪,只是这些情绪,当下都要为疑惑让道。 唐太公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太守确定要在这里说么?” 陈止闻言,笑道:“也对,这种事确实不利于在此处探讨,里面千头万绪,也不是咱们一句话说得清的,还是改个时间再说,诸君觉得如何?” “对,太守说的不错。” “是啊,最近您还要征伐代北,这事确实不急。” “嗯,此处人多嘴杂,不是商谈之处,改日当在那典雅之所,把酒言欢之际,在谈论此事,最为稳妥。” 一句话问完,刚才还都一副义愤填膺模样的世家之人,转眼间都好像换了一副面孔,也不管场合,仿佛忘记了刚刚身边才接连死了几人,都尽量露出笑颜。 看着这一幕,边上的吴阶意识到情况恐怕非常不妙了,跟着就被人过来,拿住了他与郑如,押送下去。 这次却不是软禁了,而是直接下牢。 陈止也不看这两人,依旧与众士人交涉。 “既然如此,那就过个两日,我等再详细商谈这些,而且那时候代郡的局面,应该也会清晰了。” 伴随着陈止的这么一句话落下,这场审判、处刑的大戏,算是落下了帷幕,但因为此次事件引起的影响,却才刚刚开始。 今日的处刑,就像是在原本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了一块巨大的时候,荡漾起来的涟漪,不断的向着周围扩散。 几乎就在处刑结束的同一时间,就有十几匹快马,从代县各处出发,要朝着几个方向奔跑而去,但让他们没有料到的,这边快马还没跑起来,就被早就埋伏在那边的兵卒拦住了,而后纷纷落网。 这消息随后就被上报上去,被苏辽呈于陈止面前。 “太守,就在刚才,前后十七骑都被拦下来了,正在逼问他们的来历。” 陈止放下手中的书册,点点头,然后说道:“这次正好是一个机会,顺藤摸瓜,把这些潜伏在代县的其他方面的探子,给找出来一部分,算是警告。” 苏辽点点头,跟着又道:“但是这群人里面,肯定也有与我方亲善的势力,这些人还是要放的,况且是因为突然袭击,加上刑场的事发生不久,才能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想必那些行事隐秘、稳妥的人,都会先把消息传出去,再从周围的坞堡、庄园中策马而去,这样的人,却又抓不到了。” 陈止便笑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说,此举更多是警告,同时也是为了搞清楚,当下关注代县的势力,到底有哪些,不过这些毕竟是你负责的,我不担心,最好不要因为这次打草惊蛇,影响了你的布局。” 陈止麾下的几人,如今算是各有所司,苏辽便主要负责情报网络这一区域。 他不光往外面派出探子,自己还要组织人手,肃清内部,找出其他势力安插进来的眼线。 听到陈止的话,苏辽摇摇头道:“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我如今掌握的几个人,他们多数都是提供情报,传递情报则另有他人,因而还能找些理由留下来,当然,这些人这次也都比较克制,没有立刻就派人出去传消息。” “能潜伏下来的,都是经过锤炼的。”陈止又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手中的书册,但很快他注意到苏辽的表情,见对方欲言又止,不由问道:“有什么话,尽可以说出来。” 苏辽踌躇了一下,才说道:“主上真打算将纸的贩卖,交给那些家族?如此一来,其中的不少利润,都要被他们掌控,恐怕我等原先预计的收入,要削减至少五成!” 对于陈止的造纸大业,最初的时候,虽然有些人不解,可等其中价值展现出来之后,苏辽等人便估算了未来的大概收入,并且得到了一个可观的数字,然后列入了未来的计划之中。 可因为陈止现在的决定,这个收入要减少一半,对后续计划的影响,当然很大。 “削减五成,确实不是小数目,”陈止放下手中书册,“不过我们毕竟不是商贾,看待财货收入的时候,角度该有所变化,能用些许钱货利益,就把那些家族捆绑到咱们的战车上,这可比多赚一些钱财要有用的多。” 他顿了顿,随后说着:“想想看,这些家族在贩纸之后,慢慢体会到其中的高额回报,必然会越发投入,那么为了维持这部分的活计,他们也会尽量和我们交善,省去了许多的拉拢步骤,更何况,这纸的制造其实投入不大,所用之物价格不贵,就算分出一般利润,我等依旧有客观收获。” 苏辽本就精于此道,之前是考虑太多,这才有所疏忽,被陈止一点,顷刻间就明白过来。 “主上所言甚是,这钱财得来,也要花费出去,说不定为了拉拢诸多世家,更要投入许多,不如现在这样,直接让他们和我等利益一致,以利诱之。”苏辽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不过如此一来,也有些许问题,就是我等原本按着纸张收入,计划了后续的养兵所需,现在却要修改一下了。” “这也不必,”陈止神秘一笑,“纸张本就不算隐秘,而且现在的代郡纸,虽然被人推崇,但很快就会有更好品质的纸张出现,这就可以提高价格,除此之外,我与唐家还谈及的两法,也是大有可为,若是成了,其利还在代郡纸之上,甚至十倍、百倍!” 苏辽一听,满脸惊愕,便要追问。 陈止却摆摆手道:“此事还要等唐家过来商谈之后,看他们的选择,我与他们定下了明天早上。” 见陈止不愿多谈,苏辽顺势作罢,随即又道:“另外,主上今日说要拿下汪荃,既然已经传出去了,必须要早做打算才是。” 陈止听了,笑道:“这兵马我已经派出去了,倒是当城那边可又有消息传来?那个阮豹有没有抓住?” 第六百三十九章 十年未有之大胜! 听着陈止将这搜索阮豹和攻打汪荃放在一起来问,苏辽这心里一下子就有数了,随后又禀报起来:“当城外的敌军兵营被破之后,两位杨将军是等到风将营中雾气吹散,这才派人过去搜寻的。”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这心里却忍不住叹息着,想到了自己看到回报上来的情况后,当时是何等震惊。 “因为敌军死伤太重,当时光是处理尸首就花费了不少时间,更遑论辨认,等发现里面没有阮豹之后,小杨将军立刻就带人追击,不过因为耽搁的时间太长,恐怕很难找到那阮豹了。” 苏辽嘴上说着的时候,显得有些遗憾,但心里其实颇为庆幸,真要是将那阮豹也给抓了,那情况就未免有些复杂了,因为阮豹虽是王浚的从属将领,但却是朝廷上挂名的中郎将,一旦抓在手上,立刻就是烫手山芋。 这可不比不段文鸯,那段文鸯也有将军名,更有豪帅称,但在朝廷看来,那不过就是一个部族内的将领,上面的人不会关注,因为他们看的是段部这个整体。 可阮豹就不同了,那是在朝廷吏部、兵部的名册上都挂了名字的,有个什么闪失,都要登记造册,传达于上,然后传问于下,一来一回,便可能被人利用。 当然,苏辽更庆幸的,是阮豹居然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够逃走,而没有当场毙命,否则情况就更加复杂了。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有感慨,更生恐惧,忍不住就说道:“这次当城之战,战果虽盛,但敌军足有近万人身死,当真是不可思议,那毒物火毬之威,实在是超乎想象。” 陈止沉默了一下,随后摇头道:“此事等杨家兄弟归来,我会和他们提及。” 苏辽听到这里,表示明白,随后就道:“发现阮豹逃走之后,杨公子却没有立刻领兵追击,而是清扫战场,同时将消息传递上去,希望能调动足够的斥候过去,搜索相关区域,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陈止说道:“这个事我已经批了,让斥候搜查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否则他那几千兵马,就算是全部派出去,也未必能有多大效果。” “另外,”苏辽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小册子,“便是有关向朝廷报战绩的事了,这个要如何书写?可薄真部与段部都还好说,这当城之战,阮豹领兵而来,着实不好下笔。”他抬头看向陈止,“是否要标注一下,说明此人乃是叛逆,本该领军追击匈奴人马,却是被汪荃蛊惑,反而来攻打代郡?” 这套说辞,正是源自陈止,是陈止在刑场上的一番论述。 陈止却很干脆的摇头否决了提议,接着说道:“这只是师出有名的说法,无需跟朝廷这般言语,只需要将这次事情的过程写清楚就够了,那朝中会有人帮咱们把事情说圆满的。” 苏辽心中一动,表示理解。 正像陈止说的那样,这个战绩传出到朝廷,当然会惊动各方,到时候有人质疑,就会有人力挺,质疑的人未必和陈止有仇,力挺的人也不见得就是朋友,无非是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 想到这里,苏辽轻咳一声,又道:“还有一事,就是这个战报、战绩的问题。” 陈止一听,便忍不住笑道:“这个我也考虑过了,将原本的战绩都列三取一,然后再报,不然来来去去的,还要麻烦许多。” 苏辽听了,也不由苦笑起来。 所谓的列三取一,就是将原本的战绩隐藏起来,只拿出三分之一去上报朝廷。 “这代县之围,俘虏近一万人,余者四散,而当城一战,灭敌八千,俘虏将近两万!其中很多人是因身中烟毒,难以行动,连逃跑都不能,更无力反击,因而成了俘虏!这个数目,可谓匪夷所思!”苏辽摇了摇头,语含感慨,“如果是下面的人,忽然上报如此战绩,我亦无从相信啊!就算是只上报三分之一,那也是国朝十年未有之大胜了吧!” “我看过最近几年的边疆战报,”陈止却笑了起来,“斩敌一千、两千的比比皆是,更有那一战斩首五千的,只不过俘虏的人就比较少了。” “主上这是明知故问,”苏辽苦笑起来,“如今这边疆之地,北方的幽州为王浚掌控,这边疆的部族差不多都和他有关系,真打起来也不能动真格的,所以偶尔的冲突,真正斩首都有可能不过百人,但战绩却要往十倍了的说,听说西北凉州一代也是一样,哪里会像太守你这样,三取其一。” “这也是没办法的,如实说,恐怕朝中反而不信,难免过多询问,而且前后几万的俘虏,还有不小的用处,全部上报,不便施为。”陈止透露了一点计划。 苏辽自然就知道该咱们处理事情了。 陈止又道:“另外,我看报来的情况,说是当城那边的俘虏,大部分都因为毒雾的关系,身子虚弱,连站立都是问题?” 苏辽点点头,说道:“这些人大部分是位于兵营边缘处的,或者是位于中间部分,虽未被毒雾完全笼罩,但那雾气随风而动,很多人未来得及逃跑,等回过神来,已经没了力气,加上毒雾又被风吹散,于是在原地被擒。” 陈止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适当的用草药熬汤,给他们服用吧,不然时间长了,这群人也该废掉了。” 苏辽点头表示明白。 于是,两人又说了几句之后,苏辽便就告辞,他还要下去准备一下这两天的事情。 先后两场战役,一场发生在代县,一场则在当城,如果算上先前的可薄真部来袭,那就是三场。 这三场打下来,代郡一方的新兵们,居然奇迹般的没有多少损伤,甚至大部分的伤员,都是当初奇袭可薄真部的时候出现的,这后面的两场围城,虽然敌人数目更多,偏偏近乎没有任何伤员。 不过,人员损伤是一方面,物资行的损失却不能不计算,敌军沿途更是破坏了不少的村庄、庄园,甚至连坞堡都攻破了两座。 这样的结果,也需要代郡衙门予以处理,无论是安抚、赈灾,又或者是重建工作,都是颇为繁重的问题。 这方面的事情,陈止交给了陈梓去统筹,还有周傲等人协助,但这并不意味着苏辽就可以袖手旁观,恰恰相反,他的担子同样很重,甚至可以说更为复杂。 每当战乱之后,就是探子**细最为活跃的时期,那些妄图煽动民众的人从不在少数,除此之外,更有不少人想要借机混进来。 连陈止这边,都是打算,借助这北地乱局,将探子渗透到其他阵营之中,这别的势力,肯定也是一般打算。 如何防御、甄别,乃至反过来将计就计的利用,都是苏辽要考虑的问题。 等苏辽走了之后,陈止却又将李威和李立。 “太守,我等这些天也都在整备那物件。” 李威一来,就知道陈止的目的何在,赶紧就禀报清楚。 陈止则道:“现在局面好转,那东西暂时是用不上了,但既然都做出来了,那就得好生加固一番,正好原本就有诸多缺陷,这制造的过程中,你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哪里需要改进,哪里需要完善,都慢慢弄起来。” 公输化用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记在心里。 “好,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直接跟我说,自然不会少了你们的所需。” 李威和李立一阵感谢,那李立随后又道:“太守,您之前说过的,这造纸工艺要有变化,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手。” “这个倒是不用着急,你可以先把我告知你的要点,让人熟悉熟悉,这新的纸艺不急着用。”陈止摆了摆手,念头一转,“另外,现有的纸坊,也不用继续扩大了,就保持现有的规模。” “啊?”李立一听很是意外,“那如此一来,岂不是就跟不上所需了?” 这话过后,他就觉得自己冒犯了陈止,连连赔罪,但最后却还是忍不住道:“太守,您日理万机,可能是不知道当下的情况,虽说咱们代郡这些天一直打仗,但因城中安稳,所以滞留的商贾不少,更有许多人,趁着两次攻城的间隙,直接过来,点名就是要咱们的白纸,需求很大,一口开就是几千张!” 李威也在旁边补充道:“这群都是大买家,单张出的价格很高,还说有多少他们都吞多少,这时候多卖给他们一些,岂不是好事,为何还不扩产?” 陈止闻言,摇头笑道:“你们想一想,这纸是卖给谁的?寻常人家最多用个麻纸,而稍微白一些的,便得是世家、富贵家庭才能消受,如今我们这代郡纸,却是因为洛阳扬名,因通典而贵,又被名家发现便于书法作画,因而众人趋之若鹜……” 听着这些,李立一脸迷惑,而李威却若有所思。 陈止看着两兄弟不同的表情,继续说道:“那些商贾冒着生命危险过来,胃口极大,这会为何?还不是他们一转手,就能以更大的价格卖出去,之所以价格高,是因为中原除了这代郡,没有第二家可以得到这种纸,而且数目稀少,因而旁人愿意多花钱来求取,正因如此,才不能产出太多!” “原来如此!”李威眼中一亮,“如此一来,那中原腹地始终不得满足,那代郡纸就要一直昂贵,被人追捧、追求!” 第六百四十章 先断其爪! 李立也明白过来,只是这心里却也有些别扭。 李威看出了自家兄长的困惑,嘿嘿一笑,说道:“兄长,我知你的念头,不过这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人逼迫,况且这东西是卖给那些世家君子的,中间还要经过商贾之手,那些个商贾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陈止这时又道:“不扩产纸坊,还有一个原因,不过这还要等唐家那边的回应才能决定,除此之外,这外来的商贾就算是过来,也不能通过他们走纸,这方面我会吩咐人过去与你们说明,并且建立一套审查关系,未来的纸张,会由这代郡的几大世家运输转卖,如何贩售,咱们陈家就不用过问了,只管收钱就行了。” “这怎么可以!” 李立一听,就有些急了。 但情不自禁的一句话出口之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冒犯陈止的嫌疑,赶紧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解释起来:“太守明鉴,此事还需还需斟酌,但凡世家商贾,皆奸诈无比,但凡有可侵吞的机会,都不会放过,若是放任,那不知道有多少财货要被他们侵吞!还是得找个咱们的人,跟上去,与各方监督才行。” 陈止却摇头道:“此事皆是由人来执行,触碰的则是暴利,面对金钱的诱惑,就算是再忠诚的人,都有可能动心,或许其人忠心不变,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发财……” 说到这里,他见那李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笑着问道:“小威,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李威顿时来了精神,说道:“我觉得太守说得对,就算派人过去,以那些商贾的作风,肯定也是想办法拉拢,就好像小时候,我见到叔叔伯伯有时粗手毛脚,没把东西做好,为了保密,就给我一些白面馒头,让我多吃,然后让我不要说出去,想来那些商贾对这些法子肯定更熟悉,还不如就不管不问呢。” “说的很有道理。”陈止点点头,看了李立一眼,后者顿时会意,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其实这里面的道理,还不光李威所说的那样,正像陈止用代郡纸的利益捆绑世家,让他们“同舟共济”一样,那些世家完全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捆绑陈止派过去监管的人,都上了他们的贼船。 前世这样的事也有不少,很多贪污之臣,其本身一样忠诚,只不过上下其手,多了些业余爱好和副业。 等李家兄弟离开,没过多久,陈梓也过来了,向他禀报城中的情况,以及兵马修养得如何了。 大战过后,正是期待大治的时候,也是能放开手脚,重新划分实力版图的机会,千头万绪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陈止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而才会有这么多部属一个接着一个的上门。 只是比起其他人,陈梓现在更像是陈止的大管家,统筹各方,替陈止查漏补缺。 所以在说完城中情况之后,陈止又主动说起对工坊的安排。 这工坊其实在名头上是属于陈家的产业,而现在拿出来捆绑代郡世家,又涉及到政务和治理,所以陈梓的身份正好是个桥梁,能沟通两边,是最适合商量的人选。 “太守这般布置,倒是颇为稳妥,”陈梓点点头,并没有提出异议,“不过,相关的监管就算不加强,但在账目上还是得严格把关的,因为这也涉及到未来,咱们养兵的投入,我想太守您大概没打算,在这大战之后,就立刻解散武丁营吧?” 这武丁营经过两次招募,总人数便是八千以上了,经过几次战斗有所减员,却也得到了其他家族零零散散的家丁补充,现在的武丁分散在两个城池,但总人数却逼近了一万! “一万人的兵马,光是兵粮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再加上太守计划中的骑兵队伍,这粮草更是大头,想要驯养出一支过硬的骑兵,可是处处都要用钱,那一名骑兵看起来是人,其实都是钱货堆积起来的,能多收一些钱财,总归是好的,所以这世家商贾的身边,不派遣监督之人,总归要定期派人查账。” 陈梓的话中没有劝慰的意思,只是提出建议。 “不错,还是你想的周到,”陈止笑了起来,随后却露出狡黠之色,“不过,纵然定期查账,下面人但凡有点念想,还是可以做手脚的,所以这件事不用太过放在心上,因为这也是个养肥猪的方法。” 陈梓一怔,但马上就明白过来,满脸诧异的看着陈止,说道:“难道您的意思是?” “不错,”陈止点点头,“既然无法杜绝,不如就利用起来,让他们先发展下去,然后定期查处,拿着足够的证据,对涉世的家族进行处罚,这个处罚不是局限在犯错的人,而是针对一个家族,这样一来,他们不光要将侵吞尽数拿出来,还要付出几倍的惩戒财货。” “这……” 陈梓一听,这心里就满是冷汗,看着这位太守,只觉得这位不去做奸诈商贾,实在是浪费人才了。 陈止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这种法子单纯为商贾可是无法做大的,必须得有权柄与之配合。” 陈梓一听,才醒悟过来,赶紧点头,然后记了下来。 陈止又道:“这些事先放一边,关于财货的事确实不好再拖,毕竟我还欠着杨家不少钱财,总该要尽快清了这债务。” “杨家之前愿意借出银两,是看在您岳丈的面子上,不过现在他们反而不希望太守尽快归还了,”陈梓却轻笑一声,“太守这次连败几路大军,前后逼近十万,便是王浚再想动手,恐怕也要掂量掂量,而且他这次没在战场上拿下咱们,损兵折将,就算不考了影响,也得恢复一阵子,必然要暂时停歇,随后就要动用其他手段了,换句话来说……” 他看着陈止,收敛笑容,郑重道:“您在北地彻底扎根,而且在一段时间内,都可以和王浚分庭抗衡!” “听起来挺不错,”陈止摇摇头,随后说道:“以一郡之地,与雄霸两州的大将军分庭抗衡,怎么想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太守能做得此处,想必这其他人都会觉得,您很有发展前景,是个值得下注的人选,杨家必然也是这么看的,那么些许银两,能换来您的亲近,那都是赚的,”说到这里,陈梓又忍不住笑道,“就好像您在纸坊上,和这些世家所做的一样。” “说起来简单,但这个前景,终究要自己拼出来,”陈止嘴里的意思,是在说这事不简单,可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困难的意思,“要把前景变成真实,其实就看着几个月的时间了!” “不错!”陈梓的表情反而凝重起来,“王浚这一次北上,联络的四方联军可以说是功亏一篑,损兵折将不说,声望上的损失更合难以估计,随着慕容部脱困而出,草原上经历新一轮的势力变迁,肯定要有很多部族归附慕容部,零散的部族则倾向于托庇于拓跋部,反而是段部和宇文部,这次大败亏输,哪怕人手没有损失多少,名望却跌落了,加上他们依附于王浚,这就使得王浚的势力有所萎缩。” 陈止点头道:“下面一段时间,本该是他王浚窝起来养伤的时候,却还不甘心,派了兵马来代郡攻伐,现在等于是被我斩断了手脚,声望更要大跌,恐怕连刚刚平定的平州都会不稳,我听说那边很多地方,还是胡汉杂居,而且是胡人部族占据主导,另外还有几位太守,对王浚也有微词。” 陈梓不由道:“如此一来,倒是要消停一段时间了。” 陈止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王浚要消停,那是要休养生息,等他积累了足够的力量,肯定要拿我立威,而且会很迫切,因而不可掉以轻心,所以我们同样也要积蓄力量,而且因为地盘小,人口少,必须要用其他方式才可以!” 陈梓闻言若有所思,却问道:“但如此一来,正在王浚那边出使的鲍先生反而安全下来,那王浚不管心里再怎么痛恨,至少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也难保对方不会太过恼怒,”陈止这时候反而笑不出来了,“在派鲍先生前去的时候,我也实在没想到,王浚会干脆派出本部兵马过来,现在大败亏输,真要是一时气愤,那可就是我害了鲍先生,为此我才将吴阶留下来,而且若是能将阮豹擒拿,就可以多一个筹码,将鲍先生换回来。” “可惜,有关阮豹的消息到现在也不见一个。”陈梓面露遗憾。 陈止跟着话锋一转:“不过,无论是要彻底斩断王浚的爪牙,还是在多一点底牌,当下都还有一个更好的方向,就等着杨元他们的消息吧。” 陈梓一听,马上就明白过来。 “您是指……?” 与此同时,在那北地屯兵之处,正有一排兵马依次排开,看着前方的兵屯,杨元的脸上露出冷笑。 在他的身后,几台车行砲被缓缓的推动过来。 第六百四十一章 袭屯先投毬 “这王浚真是好大的野心!宣武一统之后,废除了民屯,原本的屯民要编户齐民,罢屯田官以均政役,诸典农为太守,都尉皆为令长,但那是在内地,在中原腹地,可不是边疆之地!” 看着前方阡陌线路的屯田之地,尤其是看着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的军镇,杨元却忍不住冷笑起来。 在他的身边,其兄杨宋却反而有如副官一样,有些不解的道:“我在南边,乃至江南那边,也曾见过有屯田之处,好像和这边疆并无多少不同吧?” 杨元不由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兄长,这些事当初叔祖讲学的时候都提过,你不会忘得这么快吧。” 杨宋登时面露尴尬。 杨元接下去说道:“除了淮水周围的几处官屯之外,你在江南所见的其他屯田,大部分都是州郡公田,此法当年我大汉昭烈之时,便已推行,为武吏佃种,所纳为课米,按所属用途不同,又有菜田、采田、脂泽田、禄田之分,和这屯田不同。” “原来是这样。”杨宋点点头,化解了尴尬之后,又看向远处,忍不住道:“那和这王浚的田地听起来,似乎也没有多大不同。” “这王浚的屯田,本意该是为兵备,是以地方太守也难以插手,但朝廷却有其令,”杨元指着远方那一片片田地道,“但你看看这情形,此镇将起,人数众多,有商贾更有农人,往来之间热闹非凡,若非没有城墙围起来,那就是一出城镇了!他王浚掌握几万兵马,还有几万屯兵,屯兵又有屯民,若是都如这般景象,则是几个被他掌控的城池!这里面的分别,兄长莫非还不明白?” “他这是要划地治民啊!”杨宋眯起眼睛,“屯兵之所以被单独划分出来,就是为了防止边疆将领的影响力,直接渗入郡县,哪怕他王浚是领军的大将军,是治民的刺史,但除了他之外,下面的官吏依旧是分开的,而且泾渭分明,典农领屯兵,太守治郡县,两者互不相干,这样朝廷未来政治起来,也有助力,使其相互制衡。” “不错,”杨元点了点头,“看来兄长还没把叔祖教的东西全部忘得一干二净。” 接着,他不理杨宋的尴尬,继续说道:“王浚一方面渗透郡县,开辟平州之后,反过来排挤原本幽州的郡守,不到两年的时间,找了各种借口将不愿意归顺的太守调走,陈太守能得代郡之位,也是因此,另一方面,又借助胡人之力,要演化边疆的屯兵,将屯田化作城镇,下一步恐怕就是把城镇经营成郡县了。” “说的也是!”杨宋看着远方,忽然苦笑起来,“边疆屯田之地,从来都是抵挡胡人的第一线,往往不得安宁,就算有些屯兵的血脉留存,但那些屯民往往也得小心谨慎,哪里能像此处这般,赫然有兴盛之态了。” “这兴盛的一大部分功劳,还是要归功于胡汉杂处,这代北之地,除了靠南边的几个县城,北边早有胡人渗入,因而此处胡风盛行,加上王浚麾下的不少胡人,因而有部族牧马南下的时候,这里反而受到影响最小。”杨元点点头,语气略有变化。 杨宋当即皱起眉头来:“这么说来,太守还真没说错,有着汪荃守门,那真是代郡不得安宁,他为了此地的繁荣,恐怕反而要刻意放出胡马了。” “所以,”杨元扬起马鞭,往前面一指,“今日你我就该正本清源,将这等蛀虫驱逐出去!” 这兄弟二人,本领兵镇守代县,并且一举击破了阮豹的兵马,随后便接到了命令,在将搜寻工作转交给斥候之后,留下一千兵马守卫当城,这兄弟二人就领兵北上,直逼代北的屯兵之处,看到了这屯兵的大概情况,方才有这般对话。 正当两人交谈之际,忽有几人从身后靠近,为首的正是姜喜。 这位青年的脸上还涂抹着绿色的泥浆,未来得及擦掉,便直奔过来。 “姜喜,你这几日来回奔波,真是辛苦了,”见了来人,杨宋先是安抚了一句,而后便直奔主题,“搞清楚了么?” 听到这话,杨元也看了过来。 “是!”姜喜顿了顿,在心里将话组织好,随后便道:“之所以这边守备如此松懈,一来是长年以来的习惯,二来就是此处的驻守将领、那位掌军中郎将不在这里,而是领着一部分兵马,去了他处。” “汪荃不在这里,去往别的地方了?”杨元眉头一皱,“该不会是什么疑兵之计吧?” “我看不像,”杨宋这会反而想通了,“汪荃这人可不像是个聪明人,而且为了给他个突袭,太守可是吩咐了你我,接到命令之后,立刻就领兵北上,他汪荃哪里有时间布置?” 杨元点点头,看向姜喜,忽然心中一动,看出对方似乎有话要说:“姜喜,你可是还有什么发现?” “这个……”姜喜迟疑了一下。 他之前为斥候,发现了段部的踪迹,所以急往代县,当面给陈止诉说所见,当时就因为说话条理分明,给陈止留下了深刻印象。 等攻城过后,得知段部溃败,姜喜立刻便要求回到前线,于是带着陈止的命令赶回了代县,把消息传达给两杨后,又拒绝了休息的命令,而是第一时间回到了岗位。 这种敬业的表现,立刻就让两杨对他高看一眼,再加上因为王牛的引导,以及先后立功、见了不少人物,姜喜的眼界已经打开,说话也很有章法,更是让人不由对他另眼相看。 便比如这次,虽然是派出斥候外出,但询问的时候就只让姜喜过来回答,其实就是一种默认领导权的行为。 同样的,能被人如此看重,姜喜当然也有了过人之处,越发自信,因而能够自己判断事物了。 在听到询问后,他只是迟疑了一下,就很快给出了答案:“我等混入其中的时候,听到不少人在说,那位中郎将兴许是带兵去阻拦鲜卑人了,但这些都没有实证,为屯镇中道听途说之言,是以刚才才没有说出来。” “阻拦鲜卑人?”杨宋满脸诧异和古怪的表情,“这可是奇了,他才刚刚放了一批鲜卑人进去,现在突然想起来阻挡了?” “实际上,”姜喜整理了一下措辞,小心的说道:“据我们了解,汪荃放进来的鲜卑人,并不是全部,这次段文鸯领兵过来,一共是将近七万人抵达了代郡,但汪荃出于安全考虑,只放进去一半,也就是三万人。” “愚蠢!”杨元冷冷的说了一句,随后问道:“他现在去阻挡的,是否就是这余下的一半人马?段文鸯人不在这里,此处没有人坐镇镇压,那以鲜卑人的凶悍,很有可能会闹事。” “据我等所知,并非如此。”姜喜再一次犹豫起来。 杨元看出了他的顾忌,说道:“战场军情,本来就难以准确无误,有所偏差在所难免,咱们也是临时过来探查的,你们能探到什么消息,那都不容易,毕竟严格算起来,本该是他苏辽掌控的探子,先在里面经营清楚,不断提供消息,不该咱们军中的斥候越俎代庖,如今还是时间太紧,突然决定要攻代北,你尽管说吧,真要是有什么问题,那也是我们做抉择的人的责任!这点担当,我们还是有的。” “多谢君子体谅!”姜喜拱拱手,他还记得这位杨元先生,始终不承认自己是将领,因而在称呼对方的时候,姜喜格外小心。 现在,得到了免责的承诺,姜喜放心下来,于是他很干脆的说起了自己通过听闻,得到的情报 “在这屯阵往北的草原上,大概七八里路之外,就驻扎着三万兵马,这三万人正是被段文鸯留下来的兵马;” “据说本来人数还在三万以上,但其中混杂了一些沿途被收拢的零散小部族,段文鸯带着一部分离开后,这些小部族就抓住机会离开,因此前后逃走了约莫一千多人;” “不过,他们本身就战力一般,余下的三万人中,至少有两万八是段部的本部兵马,纵不是段文鸯的嫡系,但也是经历了多次大战的。” 听着姜喜的汇报,杨宋忽然问道:“既然这些人就在北边几里之外,那汪荃带人去阻拦的是哪边的人?莫非是拓跋鲜卑?” “不是拓跋部,”姜喜说出了一个让两人意外的名字,“是慕容部的人!听说是特地来支援咱们代郡的。” “慕容部?” 杨宋、杨元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之前的传闻,各有想法,但他们知道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 “怎么样?”杨宋兴奋起来,“若不是陷阱,那现在岂不正是空虚之时?” “正要突袭!”杨元冷笑起来,“不过要考虑到几里外的那支兵马,所以要一鼓作气!迅速拿下来!不给他们可乘之机!” “我这就带兵冲过!”杨宋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等。”杨元却将他叫住。 杨元的眼睛里闪烁着寒芒,突出三个字来。 “先投毬!” 第六百四十二章 都是假的!你在骗我! 代郡与广宁郡的交界之处,两支兵马正在对峙,正是慕容翰所领骑兵和汪荃率领的屯兵。 屯兵作为地主,当然占据了优势,这边疆之地其实也有类似后世明长城那般的布置,建立了一些土石结构的城墙,用来阻挡骑兵。 这样的城墙,需要持续的修葺和补充,而且真要是草原之人打定主意要冲击,那最多是起到阻碍作用,造成一定的伤亡,但不可能真的阻挡胡马南下。 汪荃秉承王浚之意,在边疆镇守,吸收两边的人力、物力,不断扩张,提升守护范围内的经济和人口。 这种情况下,他必然对这些阻挡胡人的城墙,不会有太多的修葺,因而很多地段都破损不堪,时常有大队的胡人兵马绕个路,就能长驱直入。 不过,单纯堵住一个范围还是做得到的,所以汪荃带领了几千兵马过来,往这边一摆,再拿出王浚的名头,对面的慕容翰再能打,只带着两千人那也得等着。 不仅要等,还不得不派人过来交涉。 “这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慕容君何不回去,我家将军既为这代北守护,自然要守住职责,是不可能让你们的兵马过去的。” 和慕容翰派来的慕容疆交涉的,乃是汪荃麾下的幕僚,此人留着一瞥小胡子,笑眯眯的说话,但嘴里的话却让慕容疆恨不得将此人抓过来,狠狠揍几巴掌。 不过,他到底知道规矩,于是强忍着心头不耐,兀自说着:“不要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你家将军是什么心思,我等可是知道的,这次过来,乃是奉了我家大汗的令,汪将军总不至于连我家大单于的面子都不给吧?你们的那位大将军,可都要给我家大单于几分薄面的。” 那幕僚还是笑眯眯的,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大单于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不过在下不妨与你说个明话吧,我家将军将诸位堵在这里,其实也是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慕容疆听到这个,却是气笑了。 却见那幕僚慢慢悠悠的道:“将军先别发火,且听我道来,几位来此是为了相助那叛逆陈止,但如今此人不光被段部围剿,连我家大将军都派出阮豹阮将军,领着几万大军,一并加入了剿灭,这一前一后,十几万大军啊!反观将军背后的慕容豪帅,又有几人?” 这幕僚说到这里,叹气摇头,仿佛很是担忧的道:“两千多人马,还无后勤补给,这一入代郡,犹如步入深海,面对十几万大军,那真是杯水车薪啊,这是送死啊!” 那慕容疆听到此处,也不免色变,却也不开口。 那幕僚跟着话锋一转:“不过,我亦知道慕容豪帅是奉了大单于的命令来的,总不能半途而退,倒不如就如眼下这般,我家将军挡在前面,你家豪帅便在外面,咱们啊,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慕容疆眯起眼睛,却不说话。 那幕僚则仿佛自顾自古的道:“其实这也是好事,我家将军能和朝廷交代,你家豪帅也能回去复命,更不用为了那叛逆陈止,白白浪费了鲜卑勇士的性命啊,不值啊……” 他忽然用郑重的话语,以推心置腹的语气,正色道:“慕容将军,其实算算时间,那陈止不过几千人马,几个千户小城,如何能抵挡得住大军攻伐?咱们这一天时间下来,那陈止顾忌已经被擒拿了,很快就要押送蓟县,你们又何必坚持,干脆咱们两家,就这么默契的待着,岂不美哉?” 那慕容疆一听,忽然觉得也有道理。 “虽说大汗他们推崇那陈止,可这人毕竟也不是天神,真要是前后夹攻、内外相合,那估计是要败亡了,这……” 哗啦! 正当他这边思量的时候,两人所在营帐中,忽然闯进来一人,这人急切的掀开帐帘,快步走了进来,嘴里喘着粗气,显是一路疾奔过来的。 那幕僚一见来人,赶紧起身行礼,口称将军。 这来的人赫然就是汪荃,只是此时的他根本顾不上仪态,也不理会那幕僚的行礼,更不回礼,径直来到慕容疆跟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说!这个消息是不是你们刻意放出来的,想要扰本将军心!?”那话中有急切之意,更隐隐包含着一丝震颤。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那幕僚见了自家将军的这幅模样,顿时一脸不解,同时心却忍不住往下沉。 而那慕容疆同样满心疑惑,他这次只是在刚来的时候见过汪荃一见,随后就被安排与这幕僚交涉。 之前那次见面,双方都很不愉快,汪荃可以说是拿足了架子,对慕容疆的问询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让这位慕容使者可谓气不打一处来。 到了最后,汪荃干脆都不露面的,摆明了就是不放行,没想到现在却是气急败坏的跑了过来,不知所为那般。 “还装傻!” 不理会自家幕僚的询问,汪荃看着那一脸迷惑的慕容疆,顿时怒气勃发。 正好这个时候,忽然有两名慕容鲜卑的护卫走了进来,他不管那汪荃的反应,径直来到慕容疆身边,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个人汪荃和幕僚都有印象,知道是跟随慕容疆同来的护卫之一,此时一见他进来,再结合汪荃的表现,那名幕僚就知道事出有因,这背后怕是要有什么变故,不由在心里嘀咕起来。 而对面的慕容疆在听了几句之后,马上就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说什么?”他看了看过来通报的护卫,很是不确定的追问了一句,“你能确定么?” 那护卫这时反倒不压低声音了,而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消息刚刚传来,而且直接送到豪帅手里,恐怕连棘城那边都还不知晓,据说代县和当城想要出来送信的人,大部分都被截获了,经过盘查,唯独我们慕容部和拓跋部的人被放行出来。” “好的,我明白了。”慕容疆摆摆手,看了一脸满脸铁青的汪荃,笑着对那护卫说道:“行了,我知道了,回去告诉豪帅,我这心里有数了,让他不用担心,你先回去吧,这里是我与汪将军交涉的地方,总不好留下太多人,万一被人误会可就不好了。” 那话中意有所指,对面的汪荃,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同时冷哼一声。 那护卫感受着帐子里的气氛,也看出了一点,便冷笑一声,直接离去。 “汪将军,你看,我确实是不知道的,”等人一走,慕容疆便懒懒散散的坐在胡椅上,“至少刚才是真不知道,这是被你冤枉了。” “好好好!”汪荃见着慕容疆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以为这样的雕虫小技,就能让我自乱阵脚?” “雕虫小技?”慕容疆摇摇头,“将军还以为,我们是在散播谣言,为了乱你阵脚,伺机入那代郡?” “难道不是?”汪荃眉毛一挑,语气中有着挑衅的味道,但眼睛里却有着希冀,似乎期望慕容疆能承认下来。 “这怎么可能?”慕容疆一下子站起来,两眼放光一般的说道:“刚才那名族人过来,可不是告诉我,说什么计谋、谣言的,而是来告知军情!你难道没有听到么?代县、当城阻拦报信之人,唯独我慕容氏可以例外,这就说明陈太守对我慕容部族态度不同!”他自然而然的将“拓跋”两字忽略了。 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汪荃,慕容疆叹息一声,又看了看那一脸茫然不解的幕僚,不由说道:“何必呢?两路大军尽数覆灭,那代郡破灭了段文鸯的兵马,又击败了阮豹,俘虏了段文鸯,而阮豹则生死不知,这样的结果,便是告诉我,我也不信,但看着将军的样子,我却不得不信了!” “什么?” 那名幕僚本来一脸困惑,无法理解汪荃的种种举动,但等他听闻这一句,却是彻底不能淡定了。 “慕容君莫不是在开玩笑?”那幕僚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总算知道汪荃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就算想要用谣言来祸乱我军,也该想点可行的、现实的,这种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又有什么意思?” 慕容疆摊摊手,一脸无奈。 汪荃眯起眼睛,看着慕容疆,冷冷说道:“将近十万大军!两名经验丰富的统帅!攻伐边疆小城,尽数覆灭?这如何可能?” “这话,将军不该跟我说,”慕容疆摇了摇头,“我得到消息,还在你之后,我等兵马也被将军阻拦在外,那代郡之中什么情况,我又如何得知?不过……” 他忽然笑了起来,拿起身边桌上的水果,咬了一口,嚼得嘎嘣脆,边吃边说:“有件事可以确定了,那就是我军确实不急着入郡了!” “你!事到临头,还在骗我!”见对方如此放肆,汪荃怒火中烧,却还心存侥幸,不愿相信,但那帐帘忽然就被人掀开,一名急切的兵卒直奔进来,张口就道:“将军!不好了!不好!咱们的大本营,出事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伏击于外,谋算自远而来 “出了什么事?” 汪荃一下子就站不住了,几乎从原地跳了起来,他因为突然得到的消息,本就心弦紧绷,又听了慕容疆一番话,早就心神动摇了,此刻一听到消息,整个人的脑子就好像是突然炸开了一样。 “这……” 那兵卒似乎是因为消息紧急,才会突然不顾一切的冲击力来,可等进来之后,见了那慕容疆,不由又犹豫起来。 “看来是有紧急军情了。”慕容疆倒是识趣,站起身来,“那我就不打扰汪将军了,希望你这边一切顺利,我稍等些时候,就会回返,不过若是将军有所需要,我等亦会提供帮助。” “我等无需你们帮助!” 冷冷的回了一句,汪荃不再去看慕容疆,等其人离去之后,他立刻问起那兵卒来。 “你说大本营那边出了事?可是代北镇那边,又被那余下的胡人刁难了?” “不是那些个胡人!”那兵卒喘了口气,“是从南边打来的人,没有亮明旗号,直接就来攻打兵镇!” “从南面打来的?”汪荃一听,更加担忧起来,“难道真的是代郡那边的人马?” 这边念头转着,他赶紧继续追问起来:“那镇中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汪荃口中的代北镇,自然就是他所驻守的那一片屯田聚集之地。 这汪荃本来是屯兵两郡,但广宁郡毕竟地面相对狭小,是后期被分割出去的,难免就不受重视,因而其人的大本营,一直都是放在代郡境内。 屯兵之田,本来也不是依山靠水,更不是依城而建,因而往往是简陋之地,最多是聚集之人较多,怎么都算不上一个村镇,可代北的那一片却不同。 先前汪荃甚至想要拉拢代郡的大族,让他们出钱出力出人,建立新城,可惜被陈止将人都拉了过去,直接是断了念想。 但即便如此,前后两任中郎将的积累,几年的经营,才有了当下的局面。 “暂时还没有被他们打下来,但几个哨所都摇摇欲坠,再加上本就有不少人马在北边,防御者段文鸯的人马,这一时半会的,也调动不过来,因此陷入苦战!” “呼……” 汪荃听到这里,反而是长出了一口气来。 “还好啊,当初大将军决意立城,让我等在聚拢人群的时候,就要留神注意,所以哪怕是对南边,也有防卫的哨所,以及一些矮墙,现在终于起了作用!” 想着想着,他的脸色又重新难看起来:“不过,我这次过来堵慕容部的路,带来了不少人马,留在代北的人可不算多,得赶紧回去支援才行!” 说完,当先就走了出去。 汪荃不提那兵马的来历,其他人自不会多言,于是在诸多命令传达下去之后,经过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他所率领的几千兵马便开拔离开! 看着匆忙离去的这支兵马,慕容疆叹了口气,随后与几名护卫一同回到了营地,而慕容翰早就率众迎接。 “有愧所托啊。”慕容疆一见顶头上司,马上就是一副惭愧的样子。 慕容翰却摇摇头道:“本来就是让你拖延时间,给我们突破封锁做好准备,我派出去的几波人,已经找好了几处豁口,本打算今天就把你叫回来,晚上便伺机突围,没想到却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消息。” 慕容疆显然也知道这个计划的大概,并没有多少意外,反是问道:“关于代郡陈太守大胜的事,你怎么看?” 慕容翰沉默了一下,旋即摇摇头道:“本心里,我是不怎么相信的,因为这事实在匪夷所思,虽然前后只是两拨兵马,人数也不足十万,和围困咱们棘城的人比起来,那是不算什么,但代县城和棘城相比,劣势更多,人口不足、城墙防御不够,再加上我听说那陈止手下的兵,都是新近招募的,根本没有战场经验,这样一支军队,守城防御两个沙场老将,居然还能够大胜……” 说着说着,他难再言语。 周围的其他将领同样一片沉默。 “我来的时候,就见那汪荃进退失据,一副混乱模样,绝对不是演戏。” 打破沉默的是刚刚返回的慕容疆,他对汪荃的那副样子还记忆犹新,就听他道:“此人在一番惊慌之后,立刻带着人马就走的,想来和之前一个来报信的兵卒有关,说是他的大本营出了事。” 那边就有一个将领嘀咕道:“这么大的事,能当着你的面说出来,别不是有诈。” 汪荃两手一摊,一脸无辜的道:“我就是将听到的话转述一遍,你不用这么瞎猜,也许那位汉家中郎将只是听说了家里饭菜做好了,急着回去吃一顿好的?” 他的话引得众将一阵哈哈大笑。 慕容翰摆摆手,阻止了众人的笑声,然后吩咐道:“不过,既然他们的人让开了,那我们也该进入代郡了,这已经比原本预计的时间,晚上好几天了。” “豪帅,”慕容疆迟疑了一下,还说说道:“咱们现在还要入郡?去找那个陈止?” “不错,”慕容翰点点头,看向这位副将,“你有什么见解?” “不算见解,”慕容疆斟酌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但现在过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有些晚了,若是那消息是假的,陈太守并未大胜,那几天下来也该败亡了,咱们这两千人过去,也不见得有什么帮助,反而要陷落其中,如果消息是真的,他真的大胜,那我们过去亦无帮助,说不定还要引起误会。” 这些话,很多都是在和汪荃交涉的时候,那名幕僚用来劝他的,但里面的道理却不是作假。 慕容翰沉默了一会,还是摇摇头道:“大单于交代给我的命令,就是支援陈止,表达对他的感谢,无论如何,我都要见陈止一面才行,而且……”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慕容疆一眼:“如果消息是真的,那我慕容不与陈太守的联合,就更加重要,这一面是怎么都要见的,况且我等也要有所补给才行,这次出来只带了几日口粮,沿途从几个部族那边得到了补充,但终究是不够的。” 一句话说完,他不等其他人回应,就立刻发布了几个命令,让斥候外出探查,看有没有汪荃留下来的埋伏和陷阱,等确认无误之后,立刻带领兵马直奔代郡! 另一边,汪荃同样带着自己的人马,在急切的赶路。 和慕容翰的人马不同,他这支部队的骑兵不多,大部分是步卒,但穿戴完善,装备齐全,依托地利的时候,面对骑兵也丝毫不惧,但赶起路来,就难免有些迟缓了。 先前能及时拦住慕容翰的兵马,还是靠着沿途不断有探子传讯,提前预估到对方的目的地,再加上这里距离自己的大本营也不远,沿途补给充足,才算及时赶上。 “快一点!再快一点啊!” 汪荃骑在马上,这心里却越发焦急起来,只是他却不敢离开大部分,不然的话,只是带着几骑轻骑,一路疾驰,速度倒也不慢。 但考虑到那兵卒回报的消息,说是那边有人围困,自然不敢拿自己的安危冒险。 终于,在急赶了两个时辰之后,在傍晚时分,那目标所在,终于遥遥在望,看着那平静的镇子,汪荃不由松了口气,但旋即却是浑身一震,整个人猛然惊醒! “不对!” “不是说有人攻城么?” “那这里为何会这般平静!” 有诈! 瞬息之间,汪荃做出了判断,然后猛然一抬手,便要叫住众人。 “先停下!停下!整顿兵马,派出探子过去……” 这次也是前后几个消息,让汪荃着实太过混乱,再加上他的几个幕僚,派出去好几个,除了那给段文鸯引路的郑如,还有其他几个,则被派去蓟县,为自己上下打点,平息王浚的怒火—— 他汪荃现在,被人叫着将军、中郎将,但其实是戴罪立功之身,一个不好,官衔就都没了,当然要不吝钱财,前往打点。 可如此一来,没有人几个人在旁边提点、监督,遇到紧急情况,养尊处优好几年的汪荃,终究是丧失了警惕性,以至于直接带兵过来,事先没有做好规划,现在再反应过来,已经是晚了。 嗖!嗖!嗖! 伴随着几道破空声响,依然暗淡的天空上,几颗明亮的火球划过长空,直落下来,砸到了还汪荃身后的队伍里面。 顿时,曾经在代县城外上演过的一幕,便再次在这之兵马中重演。 顷刻间难以扑灭的火焰,带来阵阵惨叫,散落的铁蒺藜让队伍人仰马翻,加上从大本营中涌出的几队兵马、低矮墙头上,升起来的有着“陈”与“杨”字的旗帜,立刻便让汪荃的这支因为赶路,而疲惫不堪的兵马,万劫不复! 远方的城头,看着那在火光中挣扎的兵马,杨宋咧嘴而笑。 “这次肯定不会让这汪荃跑掉,这可是个大功!还好这次没有用毒雾,不然也不好掩杀。” 在他身边,其弟杨元则面无表情,闻言却道:“汪荃拿下之后,却不是结束,那北边还有一支鲜卑兵马呢。” 正在这个时候,姜喜忽然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人,见到两杨,拱手禀报:“见过两位君子,太守那边派人,护送了这两人过来,说是可助我军,平定境外鲜卑!” 第六百四十四章 招降也打! “见过两位将军……” 那两个人看上去颇为健硕,比杨宋、杨元都要高出半头,但见着两人之后,立刻就把腰弓了起来,显得谦卑。 “你们两人是哪里来的?” 杨宋拿捏架子,问着来人,其实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两个人是出身鲜卑,而且看那气度和体格,绝对是鲜卑族群中的上等人物。 果然就听那两人介绍起来,居然是那鲜卑豪帅、段氏宗亲段文鸯的副将,其中一人也是段氏,算是宗族之一,而另外一人的身份就有些诡异了,居然不是段部之人,而是外面一个中等部族的族长,按着其人说法,这两人。 顿时,杨宋和杨元对视一眼,就明白这两人的来历了。 段文鸯的下场,两杨当然很清楚,也知道其人的几名部将、从属,都跟着这位鲜卑豪帅一起上路了。 但那都属于死硬份子,至少是嘴上都不愿意有半点服软的,因而被直接送上路去,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这两个人很明显就是愿意低头的。 看着这两人,杨元淡淡问道:“你们两人既然是太守安排过来的,必有其用意,不妨就说说吧。” 两人顺势点头。 其中一人就道:“启禀两位将军,在下与北边的几个部族之长都有交情,可以过去说动他们,让他们尽快退去!”这人正是那名中等部族的族长。 按着他的说法,此人的部族本来是依附在宇文部下面的,因为棘城之战后,部族几乎暴露在慕容部的兵锋之下,无奈之下只能西迁,未料中途碰到了段文鸯的兵马,于是便被强征过来。 “两位将军,这次段文鸯之举,可以说是不得民心,我等部族本就是为了躲避战火,才会往西面迁徙,结果他不由分说,仗着兵强马壮、人数众多,强行将我们纳入军中,还逼迫我等过来攻伐代郡!陈太守的威名,我等部族那个不知道?根本不敢与之为敌,却被逼着过来,这心里本就有着不满,据我所知,这北边的诸多部族,本身就有很多早就想要反抗了,只是碍于段部势大,这才会隐忍下来,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段文鸯的下场,只待在下过去,与他们联络一番,他们必会反正!” “哦?你说叫乞伏准?那西边的乞伏部与你是什么关系?”杨元看了这人一眼,随后又朝另外一人看了过去,他注意到在前面那人说话的时候,这后面的人脸色不太好。 想来也是,这第二人怎么着也都是姓段的,听着这乞伏准当面编排,当然难免有着他念。 那乞伏准立刻笑着攀交情道:“那也是我乞伏部的一支,早就西迁,我等算是东支。” 原来,在关中西北一代,如今也有一支鲜卑在活跃,自称便是乞伏部,这部族约莫在五六十年前曾经灭绝当时另外一个大族,所以在观众一代很有名气。 杨家坐落华阴,但却和关中关系密切,自然清楚这么一个部族,现在一听乞伏准的说法,却大概明白,这个部族即便不是当初西迁乞伏部留下的一支,肯定也是关系密切。 他这边说着,而边上杨宋则干脆的问起那第二人道:“那你呢?” 那第二人名为段常,闻言收敛表情,低头说道:“我与段文鸯虽都是段氏,但我这一支很早就被灭杀,此次过来领着大概一千多兵马,却都被段文鸯当做先锋,折损过办,如今余下的兵马都在代郡之外,我对他也是早有不满,此次过去定然将段氏中对段文鸯不满的人都说动,使得外面兵马分崩离析。” “是这样么?” 杨宋和杨元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个大概。 “你们先下去,我们商讨一下,”杨元摆摆手,让人先使两人离去,“放心,我等也知道时间紧迫,时间不会长的。” 乞伏准和段常点点头,便要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乞伏准走到了一半忽然转过头来,对着两人道:“这次被段文鸯逼迫着攻伐代郡的,不只境外的那几个部族,便是之前进入代郡的几万人里面,也有几个小族,他们也都对段部很是痛恨,有心投靠太守!”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元忽然愣住,眯起眼睛问道:“难道是想要投靠太守?” “实不相瞒,”乞伏准停下脚步,在段常复杂的脸色中,朝着两杨再次出言,“我等部族这次迁徙,本就是被逼无奈,是为了不被慕容部追究事后的责任,因而很多人往这边过来,都是希望能托庇于拓跋部,不过既然是投奔,托庇于哪方其实并不固定,关键是能震慑其他各方,太守经过大战,必然名震草原,我等一样愿意归顺。” 杨宋点点头,说道:“这次五方大战,四方联军围慕容,唯一没有卷进去的就是拓跋部了,可以说保留了不少的实力,和各方也都有交情,想要托庇此部,也算是正常的,而且我记得那乞伏氏之前,也是拓跋部中几个大姓之一。” 杨元则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又何必舍近取远,那拓跋部再怎么样,也是草原部族,和我等背后的太守可不一样。” “其实这便是问题所在,”乞伏准一副开诚布公的样子,“正因为拓跋部也是鲜卑一部,我等一旦过去,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彻底吸纳,那乞伏西支之所以最后继续西迁,便和这个有关。” “你们是打定主意,想要维持自身,又想让代郡庇护你等?”杨元摇摇头,“恐怕没这么好的事,而且……”他看着乞伏准,声音提高了几分,“你们莫非也打着代北的主意?这可就是多想了,就算汪荃不存,这片土地依旧还是汉家,不可能如他以前那般,还让那么多外族之人居住于此!” 他说的这般直接,以至于边上的杨宋都面色微变,有心要出言安抚一两句,没想到那乞伏准却自己笑道:“将军误会了,我等当然知道太守的意思,所以只是希望能在代郡之外的边陲之地聚集,若能得到太守一个首肯,那自是最好不过了。” “这样的话,你来跟我们兄弟说,那是没有什么用的。”杨元不再追问后面,转而说起自己,“这种事,你还是得与太守说及。” “此事,我等在代县的时候就曾提起过,但太守并未应允,”乞伏准倒是颇为坦诚,“我等这次出来为太守做事,就是为了表明忠心,而两位乃在太守麾下最为骁勇善战,又是太守心腹,若是两位愿意为我等美言几句,想来太守肯定会有所考虑的。” “这个,我俩人当然是太守心腹,”被人这般评价,那杨宋立刻露出了喜色,“不过论打仗的本事,也只是沾光罢了,不过你如果真要是……” 不等杨宋把话说完,杨元就当先说道:“好了,你先下去吧,到底要如何处置,我们兄弟二人商谈之后,自会给你个答复。” “明白了。”乞伏准看了杨宋一眼,又看了看杨元,终于离去。 “这个人看起来是真心投靠啊!” 等人一走,杨宋就忍不住说起来。 杨元却摇摇头道:“这人的话不能全信,他是和段文鸯一起攻城的,随后便被抓住,现在要放他出去,不管是扰乱境外的那支兵马也好,还是说要劝降也罢,都等于是纵虎归山,万一他借机跑了,咱们还是得按照原计划来做,所以他说的这些话,很大一部分目的,是想让你我放心让他出去,你想,他嘴里说着想要投靠太守,出去之后岂不是还会回来,一旦我们这么想,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对,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杨宋一拍手,“可不是么,这一放出去,万一跑了可怎么办?太守这次可有些失算了。” “太守还是有安排的,”杨元还是摇头,“显然,太守不会光让他们两个单独出去,其次,之所以挑选一个乞伏部的,又选一个段氏的,显然就是让他们相互制约,另外……” 他微微眯起眼睛。 “另外什么?”杨宋忍不住闻起来。 “这很有可能也是太守对你我的一次考验,”杨元并不隐瞒,说出了猜测,“说实话,现在有不少人都说你我用兵过人,但只要看过那场守城战,就知道,之所以能摧枯拉朽的击败阮豹,其实是靠着砲与火毬,真正考验你我的时候不多,这次应对境外的几万兵马,就是一次机会!” 杨宋想了想,不由点头道:“说的不错!那我们得好好考虑一下,如何掌握那乞伏准和段常!” “不,这两个人短时间内怎么掌握?”杨元说话间,声音渐渐低沉,“还是得把兵马准备好!等伏击汪荃的人回来,车行砲重新到位了,再让乞伏准出去,然后不管他能否劝降,我们都来个突袭!因为乞伏准的关系,这群人必然没有准备,正是以少打多的机会!” “这……”杨宋觉得这样做,有失道义,“怎么说,这乞伏准也是去招降的……” “这群人在没有被招降之前,或者说,没有真正派出所有头领过来当人质之前,那都是入寇之贼!对于贼人,就该狠狠打击!” 杨元淡淡说着,却让他的兄长杨宋心里一寒,看着自己的兄弟,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第六百四十五章 活捉! 杨宋、杨元兄弟二人正说着,边上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同时远方的战火,也渐渐平息,代表着汪荃权威的旗帜已经折断,其兵卒更是四散溃败. “看来胜负已分。” 看着远方,听着刚刚抵达此处的传讯兵,将战况大概汇报过来,杨元缓缓点头。 杨宋却有些遗憾的道:“这次损失了几十名兄弟,真是令人可喜,都是好小伙。” “本来就是新兵,没有多少经验,好在经历了几场胜仗,气势已经养出来了,这才能敢于面对敌人冲锋,但经验不足的劣势并不会因此减少,一旦没有了砲毬的支援,其本身的实力也就重新表现出来了。” 杨元看着下面溃败的敌军,以及被搬弄过来的伤员,用颇为感慨的语气道:“只是七十多人的死亡数目,其实比我预计的还要少很多。”他看了杨宋一眼,“这就是你希望我不适用毒雾火毬的结果,若是使用了,照着此时的风向,汪荃这一支兵马很有可能全灭!” “我觉得你在说起自家兄弟损伤的时候,在语气上游戏太不尊重他们了!”杨宋却不争辩,而是抓住这个事,有心辩驳。 “体恤下士是好的,”杨元摇摇头,“但领军的首要目标是打胜仗,要基于这一点思考才对,况且我也接受了你的建议,无论是之前进攻这座城镇,还是伏击汪荃的兵马,都没有用毒雾。” “得了吧!”杨宋摆摆手,“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一来这毒雾火毬数目有限,你在守城的时候就用了八成,二来,攻打这城镇的时候,风向也不对,因此你才没有使用毒雾!” 实际上,他们之前从当城赶过来,随后发起了攻击,然后势如破竹,很快就拿下了这个城镇,甚至连那些本该出去报信的人,都没能第一时间离开,是靠着沿途的烽火、传驿将消息传递出去的。 这里面只是使用了杀伤力一般的火毬,并未动用毒雾火毬。 “现在价值就体现出来了,”杨元紧跟着就道:“这省下来的毒雾,完全可以用在境外的那些人马身上。” 他盘算起来,似乎在和杨宋商量战略。 “乞伏准他们出去,必然要说起两次守城战,我军取得的战果,更会谈及段文鸯等人的下场,随后又有这汪荃的当面榜样,相信会让外面那些兵马陷入一片混乱,这个时候就是最方便突袭的时机!” “看来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你改变主意了。”杨宋叹息了一声,却也不得不承认,面对这样的局面,自己的这个弟弟应对的更为得心应手,如果是换成自己全权指挥的话,是肯定不会取得如此战绩的。 两人说话间,城头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紧接着就见几名体格高达的护卫,架着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那中年男子浑身颤抖,嘴里不停的嘟囔着的,但因为太过畏惧,以至于这嘴里的话是怎么都说不清楚。 “启禀两位君子,那汪荃被咱们抓来了!” 下一息就有个兴奋的声音响起。 杨宋、杨元一怔,也不商谈了,都朝着那人看了过去。 入目的那人脸色苍白,胡须明显经过修整,陪着那面庞倒也有几丝不怒自威的意思,只是配合着那脸上的惊恐之色,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更没有多少闻言可言。 “你就是汪荃?看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只不过这气度就着实让人有些失望了,”杨宋往前面走了两步,一边走一边摇头,“之前听代县的几位友人诉说,还以为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现在一看,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他口中的友人,其实就是来到代县之后认识的世家之人。 “两位是?” 汪荃本来被人押送,心惊不已,他今日一天真的是峰回路转,情绪几次变换,可谓心力交瘁,早就拿捏不住情绪了,再加上刚才看着周围火起,四周惨叫,早就吓破了胆,又落到了兵卒手里,想到过去自己所为,以为也要碰到同样遭遇,这心里惊恐万分,现在突然听到杨宋的话,再看杨家兄弟的衣着装扮,不是兵家样子,反而有世家风度,立刻就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 “你不知道我?”杨宋闻言就笑,看了一眼身上衣衫,便明白过来,他与自家兄弟其实是得了陈止征北将军麾下的司马之职,以此来统领兵马的,但装扮上却不以将领自居,是以乍一看,却是看不出跟脚。 “我叫杨宋,你该知道我吧。” 想通之后,他也不客气,径直来到那脸色苍白的汪荃身边,见对方一听自己名字,手脚抖动的更加厉害了,这心里不由升起一丝自豪,挥挥手,让两边的人退下。 汪荃恢复自有,却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挣扎了好一会,才站稳了身子,然后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原来……原来是杨将军,这……这你不是应该在当城么?那围困当城的兵马……” “该说你消息灵通呢,还是说你消息闭塞?”杨宋露出笑容,“你看我站在这,难道还不明白么?阮豹已经败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和你在我家太守帐前聚首了!” “难道那消息都是真的。”汪荃的眼睛瞬间失神,透露出浓郁的绝望之色。 “好了,不用与他废话了。”杨元从后面走上来,打量着汪荃,“汪荃,你自己做下的事心里清楚,有何下场,也不要怨恨旁人。”说着,不顾汪荃的苦苦哀求,便让人将人带下去。 随后便有一兵卒过来,叙述经过。 “这汪荃本来被亲兵护持,周围都是兵马,根本难以擒拿,结果火毬落下,地面火起,他惊吓过度,拨转马头就往来的路上跑去,很快就冲出了大军范围,被埋伏在后的兄弟抓住了!” “我说怎么这边大军刚溃散,就抓住了汪荃,也有点太快了,原来是自己被吓破胆了,”杨宋大大咧咧的说着,看了杨元一眼,“当初那阮豹可是毒雾弥漫,都没能抓住,但现在也好了,有这个汪荃在手,多少好说话了,先前让那阮豹跑掉,我可是一直都懊恼着,怎么样,要如何处置这个汪荃?此人先后放了几波人进来,更是处处给太守使绊子,可不能轻饶了!” “要怎么处置此人,不是咱们说的算,”杨元摇摇头,“明天一早,就把人送去代县,交给太守,让太守发落,你我还是先准备攻打境外的兵马,现在汪荃落网,正好拿着他先把城里几个负隅顽抗的人招降,再看看能否引出一些潜藏的恶徒。” “你可比以前更要无趣了。”杨宋很是遗憾的摇摇头,也不再多问。 很快,二人又制定了攻打境外那支胡人兵马的战略制定完毕,就又吩咐人把乞伏准、段常叫了过来,吩咐一番,然后依计而行。 很快,乞伏准与段常便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下,走出了代郡的屯镇,前往几里外的驻军那。 他带过去的,除了自己知道的消息之外,还有屯镇要停止给他们补给的消息 与慕容翰的骑兵部队一样,段文鸯所率领的这支兵马,同样没有完善的后勤保障,他本部带来的兵马,大部分都是作战部队,这部分人只带着自己的口粮。 除此之外,就是那些被收编的小族部队,这些部队有些拖家带口,倒是有些积蓄,但自身也是负担很重,哪怕剔除了老弱,但妇孺却不能抛弃,因为这是部族繁衍的根基,而这部分没有作战能力的人口,在迁徙的时候,就是一种累赘,既要负责保卫,更要给予一定粮食的配给。 对于匆忙迁徙的几个小族而言,本来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结果被段文鸯强行征召过来,他们的口粮往往被段部兵马抢走,于是满心怨恨并不是危言耸听。 过去还有着段文鸯的名头和手下兵马支撑,而随着乞伏准到来,知道这两个压在头顶上的大山都尽数不再,立刻就起了暴动! 与之相对的,则是段部兵马在听闻段文鸯居然被当中斩首,然后枭首示众后,更是义愤填膺,作势要攻打过去,而这个时候,有把柄和人质在陈止手上的段常就不得不阻止,售出许多话语。 这被留下来的段部兵马虽然与段文鸯先天亲近,但毕竟不是嫡系、心腹,当下也有迟疑。 伴随着小族暴动,主系迟疑,这一支兵马也就自然而然的陷入了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杨元的突袭到来,这一股外压过来,倒是暂时让兵马有所合作,只是面对新式武器,他们同样拙于应对,只能被压着打。 那乞伏准和段常固然恼怒杨元的作为,却也不得不帮着他引领,在内部分化。 于是很自然的,在付出百多人的代价后,杨元还是将这只三万人的兵马士气击溃,随后拉拢、分化、追击,又是一番布置,暂且不表。 却说这个时候,段文鸯和阮豹的消息也被送到了各方手中,刚刚回到蓟县的王浚在得到战报后,一巴掌拍在身边桌上,一下子居然将这桌子拍得四分五裂! 第六百四十六章 替我给陈止带句话 “历代天灾,其实并非什么上皇失责,而是一种顺乎天道的变化,其中自有一套章法,兴许是被天地万物所影响,这万事万物之间,本就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略显简陋的屋棚中,鲍敬言正在侃侃而谈,而他的对面则有十几名兵卒席地而坐,他或者盘着双腿,或者半蹲半坐,很多人的衣服破旧、破碎,而脸上更显有污垢,显得脏兮兮的,似乎是刚刚才下地回来。 不过,无论是哪一位,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似乎半点都不愿意放过鲍敬言话中所言,连一点细节都不愿意舍弃。 这边说着说着,人群之中,一名稍显稚气的青年,却是脸憋得通红。 鲍敬言注意到了其人样子,不由笑道:“王构,你心里有什么话,直接问出来便是,我这里又不是一言堂,只能我说,不能旁人置喙。” 那王构闻言,挠了挠头,满脸不好意思,在众人疑惑目光的注视下,小心翼翼的问道:“先生,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家里的人说过,什么天下变乱,都是上位失德,也曾经亲自体会过颠沛流离,这都是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的,但先生您如今却说,这些却和上位失德无关,那又有什么凭证吗?” 他话音刚落下,就有一名年岁稍长的男子,皱起眉头,跟着说道:“小王啊,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说的道理没有不应验的,怎么今天说的稍微深刻一点了,你就不相信了,这求学的心,是不是也太不坚定了。” 他这么一说,那叫做王构的年轻人满脸的尴尬和后悔。 不过,鲍敬言却摆了摆手,笑道:“王构说的不错,我之前几天说的,都是你们每天能够见到的,结果都应验了,所以你们形成了思维定式,当我说了一时半会无法应验的事后,也盲目的选择了相信,但你们该记得,我第一天宣讲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道:“我告诉你们,我有一些想法,然后希望你们也能多想一想,是用自己的心去想,而不是听别人说他们如何想,这一点来说,王构真正做到了。” 众人听到此处,不由都露出了惭愧之色,而王构同样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其实,鲍敬言在与众人交谈的时候,就基本上把握到了这些人的家世背景,大部分都只是寻常人出身,而这个王构却不同,虽然其人言谈举止,都看得出是没怎么读过书的,但听他叙述和一些见解,却能发现一点不同。 鲍敬言知道,这个王构大概是出生于那种衰落后的大族,或者长辈中有好学的寒士,因而在见解上会接触更多。 如上位失德之类的言语,对于吃饱喝足都困难的农户而言,根本是没有功夫去想,更不会记在心里的事,但王构却明显知道这些。 同时,这位年轻人的思维也很敏捷,在鲍敬言看来,是一个可造之材。 一念至此,他笑了笑,继续说道:“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为什么我能这么肯定?那是因为,若是留心读书的话,是可以在过去的典籍中,看到有关天象气候的纪录的,这些纪录大大小小、分布在诸多著作之中,我曾经翻阅过不少,总结了一些,列成一表,日日查看,这才有所发现……” 对面众人下意识的伸长了脖子,期待着后面的话语。 鲍敬言也不让他们久等,就道:“我发现,天灾**几乎每年都有,大小各有不同,那上位失德的时候,会有小灾,而公认的仁君在位的时候,也有大祸,只不过看那些人如何说,若是仁君,他们便不言灾祸,只说上位救灾仁心,而若是恶君在位,哪怕倾其所有救护灾民,亦会被记载是因德行不佳,才会引发天灾**!” 这话一说,众人脸色皆变,有的人并不能清楚理解,却还是隐隐觉得其中涉及大隐秘,而那王构则是倏的一下,脸色苍白,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来。 “其实,王构你的说法,也很有问题,”鲍敬言似乎还嫌不够,“你说上位失德,不知是从何处得知?是亲耳、亲眼所见,还是听旁人言语?不过,我到现在都未曾见过天子,想来你也很难有机会,那就是听旁人诉说,正所谓三人成虎,这话被身边的人反复诉说,哪怕本不是真的,恐怕你也要觉得是真的了,更何况……” 他还待继续言语,却忽然皱起眉头,停下话来,抬头朝着前方看去。 “让开!让开!” 两名手持长刀、身着甲胄的男子,拨开了人群,迈着大步靠近过来! “干什么的你们?修整的时候,不去好好休息,跑到这里来听此人妖言惑众,一个个都不要命了?” 这两人一边走,一边大声斥责! 原本聚拢在鲍敬言身边倾听的众人,一个个都露出了惊恐与惧怕的表情,纷纷避让,他们都认出了这两人的身份,赫然是王浚的亲兵! 那位大将军的亲兵,对于普通的兵卒而言,可都是大人物,一句话说出来,就有可能让自己倒霉,哪个敢招惹,于是纷纷起身躲避,无形之中就让出了一条路来。 “滚开!” 那两人的脚步越走越快,有些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撞个正着,然后被粗暴的推拽到边上。 这两名亲兵最后径直来到鲍敬言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怎么?两位是来传大将军之令的么?”鲍敬言却是丝毫不惧,笑着起身,“不知这次又要问我什么话来?” 亲兵冷冷说道:“大将军要见你!” “要见我?”鲍敬言摇摇头很清楚了,要见我的话,就算是王大将军,也得亲自过来拜访才行,否则……” “少废话了!”那亲兵眉头一皱,伸手就要去抓,“大将军让你过去,你就过去,不然人头不保,只能是自寻死路!” “你们做什么!?” 眼见鲍敬言就要被抓,那王构立刻站不住了,三步并作两步,直冲过来,将鲍敬言往后面一拉,挡在前面! “你小子……”那亲兵眯起眼睛,但旋即看到周围那些避让的兵卒,这时候也聚集过来,虽然脸上还残留着恐惧,却还是挡在鲍敬言前面。 “我看你们是都不想活了!”一名亲兵冷笑一声。 另外一名亲兵在看着鲍敬言,说道:“鲍先生,你是想要害了他们吗?” 鲍敬言叹了口气,从众人身后走出来,他拍了拍王构的肩膀,笑道:“小子,不要冲动,有些事不是靠拳头就能解决的,你们几个也退下,王大将军什么身份的人,难道会为难我?” 这么说着,他冲着众人拱拱手,在诸多不舍目光的护送下,跟着两个冷笑的亲兵离开了此处。 但是这走着的时候,鲍敬言心里却思索起来。 “这次是亲兵亲自过来,而且无论是语气还是用词,都和过去截然不同,从话中更能看出一定要将我带过去的决心,这么说来,必然是太守那边有了变化,逼得王浚不得不将我带过去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变化到底是好,还是坏。” 被软禁的这段时间,他虽然能接触到兵卒,但消息却格外蔽塞,根本不清楚外面的变化,而他也不擅长推导全局,所以对当下的情况,其实是两眼一抹黑。 实际上,在被软禁期间,他几乎每天都在担心,担忧陈止的情况急转直下,哪怕是知道棘城之围解除了,也没有一刻放松过。 不过,当他来到正堂,见到了满脸阴沉的王浚后,这些担忧却尽数消散。 毫无疑问,这个表情代表着王浚的心情,也预示着陈止的局面。 “见过大将军。” 鲍敬言拱拱手,姿态从容、洒脱,但这幅模样落在王浚的眼睛里,却让他怒火更盛。 努力平息心头火焰,王浚指了指身前的座椅,冷冷说道:“坐吧!” “不敢。”鲍敬言却干脆的摇头,“不知大将军叫我过来,有何用意?可是我家太守又有什么消息传来了?” 王浚没有回答,而是冷冷的看着鲍敬言,见对方没有半点惧色,这才开口道:“真是好胆子,是不是仗着自己名士身份,所以才有恃无恐?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立刻就要人头落地。” “在下当然相信大将军的魄力!”听得此言,鲍敬言反而笑了起来,他越发肯定了猜测,“不过,如此一来,恐怕大将军和我家太守之间就再无转圜余地了,更没有一个传话的人了?我想您此刻,也是不希望和我家太守撕破脸皮的吧?” 王浚闻言,连喘息都粗了几分,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冷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尖牙利齿,难怪你敢这么托大,不过本将军倒是不信了,难道你从一开始,就笃定他陈止能够成事?” “太守能不能成事,我是不知道的,”鲍敬言听到这里,也不由放心下来,谁人想死?但王浚这般说话,却证明他鲍敬言赌对了,“但太守却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只能成事!” 王浚听到这里,瞳孔猛然扩大,最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好!我要让你替我给陈止带几句话!” appapp 第六百四十七章 昨日无礼今亲访 哗啦! 一番交谈下来,等让人送走鲍敬言,王浚忽然抓住身边的茶杯,用力的砸在地上! 那茶杯顿时就碎成几块。 边上几个早就噤若寒蝉的仆人,第一时间就赶过来,小心翼翼的收拾茶杯碎片,并且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王浚。 这位两州刺史、新汉的挂名大将军,当下可以说是陷入到了暴怒之中。 不过刚才,他们却见着这位大将军,还能一脸平静和鲍敬言交谈,虽说脸色很臭,可严格算起来,那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条理分明,怎么一转脸,就成了这个样子? 但再怎么不解,他们却也不敢上前去询问究竟,只能是压下心头的惊恐,迅速收拾,同时尽量做到目不斜视。 可是王浚那充满愤怒的话语,却在不停的传来 “区区一个行人!一个没有朝廷官职的所谓名士,也敢在我的面前摆谱!还敢提条件,简直岂有此理!” 说着说着,王浚忽然抬起头,看着面前一个个强忍着恐惧的仆从,冷冷说道:“你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这话说的毫无征兆,但那些仆从却如蒙大赦,一个个忙不迭的离去。 看着仆从们匆忙离开的背影,王浚勉强维持着情绪,然后抬手一招,身后就有一名侍卫从阴影处走出来。 “去给我将王广他们着急过来!” “诺!” 那侍卫领命而去。 王浚则面色阴沉的坐着,心中挟着怒气,盘算着。 “当下的情况,我确实要先忍耐下来,最近这段时间的事,着实让我损失不小,阮豹那个废物,在这般局面下,居然还能大败!实在太令人失望了!还有,我都把王赶派过去了,为何还能大败?莫非这两人因为矛盾,相互牵制,反倒给了陈止可乘之机?又或者那杨氏兄弟实在有过人之能?还有,军情中提到的天火,到底是怎么回事?段文鸯和阮豹,这两边的人加起来,怎么也得有十万人,不对……有那汪荃从中作梗!” 想到这里,王浚的脸色越发阴冷起来。 “这汪荃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来就让他戴罪立功,结果他这次又将事情搞砸了!根据回报,此人将鲜卑大部分人马挡在代郡之外,若是有这部分人,就算那所谓的天火的无稽之谈是真的,不会是这般结果!此人是断然不能用了!” 想到了汪荃,王浚跟着就在心里权衡着,要用什么人来代替汪荃镇守代郡。 “现在陈止冲破了封锁,在我恢复实力之前,这代北的镇守人选就非常重要了,因为这代表着要将陈止锁住在代郡,同时不时放入一些小部族找麻烦……” 这边王浚还在想着,忽然又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听着这脚步声,不知道为什么,王浚的心里生出了一丝不妙的感觉。 几息之后,那大堂中又传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王浚的一声暴喝:“汪荃!你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我特么真是瞎了眼!” 伴随着这样的怒斥声,王广等几人进去之后,王浚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去给我将王浚的妻儿老小抓起来!” 与此同时,拜别了王浚的鲍敬言,此时却已经换上了一身装扮,将那一身穿了许多天的衣衫尽数换了去,退去了在兵营多日以来,摸爬滚打所留下来的痕迹,重新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样子。 但得到了王浚放行承诺的鲍敬言,第一件事却不是召集人手,准备离去,而是回到了刚才宣讲的地方。 当王构等人见到了此刻的鲍敬言,一个个不由一愣。 本来鲍敬言被那般粗暴的带走,他们这心里都满是担心,不知道这位被他们尊敬的先生,会遇到何等对待,毕竟那位大将军的恶名,他们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却没想到,转眼之间,这位就忽然回来了,而且看样子,情况还不错。 “让你们担心了。”一见几人表情,鲍敬言就明白了他们的心里,不由有些感动,“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们,你们的那位大将军,已经同意让我离去了。” “什么?” 众人闻言都很是意外,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和传闻中,那位大将军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再加上刚才两名亲兵的粗暴态度,都让他们觉得不对劲。 不过反应过来之后,便又都放下心来,更有人出言恭贺,因为对鲍敬言来说,这毕竟是个好事。 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不少人都露出了遗憾和失落之色。 在鲍敬言被软禁的这段期间,他与众人混在一起,没有架子不说,还会教授他们学问和道理,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学问、学识世袭的时代,普通人能学一点东西,是非常不容易的,哪怕是兵营中的大老粗也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鲍敬言一走,那他们自然是没有机会在学的了。 “我向大将军建言,希望能带几个人回去,你们若是有心,可以随同我去,若有家小,也可以一并带着,相信太守肯定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正当众人心思起伏之际,鲍敬言却忽然说出了这么一段话来,让众人一阵意外,继而表情各异。 到了最后,真正随同鲍敬言离开的,竟然只有王构一人,而他也是孑然一身,没有亲眷的拖累。 “唉,老张他们的几个,其实也想来的,但他们各自都是宗族,当兵的这些年,也全靠着族中找来哦妻儿老小,加上兄弟姐妹太多,不可能说来就来,割舍不下。” 坐在马车上,王构还在提几个同袍解释。 鲍敬言则笑道:“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希望他们平安吧。” 他的话很豁达,但王构听着却很伤感,这位年轻人很清楚,鲍敬言这样的人,和自己等人本没有什么交集,这次离别,可能此生便再也无法相见了。 就这样,怀着沉重的心情,王构踏上了旅途。 鲍敬言却是坐在车上,回忆着王浚告诉他的些许话语,脑子里还残留着余韵,忽的笑出声来,让王构一阵诧异。 鲍敬言也不解释,只是在心里思量着。 他虽然知道陈止有着计划,针对棘城围困也好,还是面对王浚的打击也罢,都有着底牌,但同样也有风险,至少对他鲍敬言而言,两种结局都有可能。 却没有想到,陈止最后会给他这么一个巨大的惊喜。 “击败段文鸯也就罢了,连那阮豹居然也败亡了,这阮豹领兵出击,绝对是计划外的事,能将此人战败,那整个代郡的局面,基本上就稳了,就算是王浚亲自带兵过去,也无力回天,也难怪他会将我放了,还让我回去带话,似乎是要修补关系,不过……” 回想起自己与王浚的对话,鲍敬言又摇了摇头。 “这不是他真要和解,无非还是拖延时间,北上失利,镇压代郡失败,名声和实力都受损了,原来被强行压下来的事,肯定要有所松动,这地盘越大,底下的人越多,心思越复杂,一切顺利的时候还好说,现在稍微有点颠簸,光是平息下来都要花费时间,但等他准备好了,肯定也会找回场子,重振声威。” 话虽如此,但鲍敬言却一点也不担心了。 “现在这个时候,局面颠倒,该担心的是王浚才对,以太守的精明,现在打下来的局面,足够奠定一个相当不错的基础了,要说有什么可惜的……”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在王构疑惑的目光中,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就是到了最后,都不是王浚主动过来见我啊……” 鲍敬言的这个期待最终未能如愿,但却有两个人实现了他的这个想法 被困在拓跋鲜卑部族中的张亢和束交,最近这几天已经发现情况有了些变化,在这之前,因为拓跋部的单于拓跋猗卢对二人的冷处理,这部族中的其他人,也像是躲避瘟神一样的避让着他们,可自从昨晚开始,就不断的有人上门拜访。 让冷清了好几天的屋院,忽然就热闹起来了。 “张兄,你看这是个什么情况?” 刚刚送走一位拓跋部的上层人物,束交将们关上,然后一脸严肃的询问张亢。 张亢笑了笑,说道:“以束兄的见识,难道看不出来?” “刚才走的这位,可是在拓跋部中与拓跋氏共同执政的家族代行之人,论权柄不再那拓跋郁律之下,但此人一来,便将姿态放低,有些话明显是在逢迎你我,这觉不寻常。” 张亢笑道:“这还用说?你我虽有家族背景,但世家望族在中原通行无阻,可在这北地部族眼中,却比不上王浚的金戈铁马,能让他们低头的,也不是诗书文章,而是赫赫战功,你我自是没有这样的战功,所以他们之所以低头,不是因为我等二人,而是背后势力。” 束交郑重点头,说道:“看来太守那边,有好消息了。” 话音刚落,那院子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两位先生可在?拓跋猗卢过来拜访。” 第六百四十八章 谎自口出色不改,屋中候召心难安 拓跋猗卢? 束交和张亢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意外和惊讶之色。 倏的,张亢压低声音,说道:“恐怕那位太守,又做出什么让你我难以想象的事情来了。” 束交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但我们被困在这里多日,对外界的消息根本就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那位大单于比你我都还清楚。” 张亢便道:“无论如何,这鲜卑单于亲自过来,总归是重视的表现,你我就算对情况再不了解,但总归是代表着太守,无需太过担忧,只看他怎么收就够了。” 在两人说话的关头,院门便被人推开,呼呼啦啦进来了一堆装备齐全的兵勇,而且每一个的个头,都要高过张亢与束交。 如果是之前看到了这么些个人,张亢与束交就算再怎么坚毅、勇敢,在不知道那位大单于心思的前提下,也终究要心里打鼓。 可现在就不同了,他们二人得意稳坐钓鱼台,笑看风云起。 “两位先生,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之前有所怠慢,还望两位不要计较。” 拓跋猗卢的个头不低,看上去更是孔武有力,配合着周围的护卫,他一走进屋子里,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就充斥各处,有一种难言的气魄。 便是心中有着不满的张亢和束交,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风采,拱手行礼,嘴上说着客气话,然后打量着这位拓跋部之主。 拓跋猗卢的打扮,其实和大部分的鲜卑人相似,只不过身上围着的、披着的,显得更有质感,明显不是寻常之物,但除此之外,最让人在意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却让两人觉得,蕴含着某种坚定的意志。 简单的见礼之后,这拓跋猗卢回头朝着屋里各处看了看,随后眉头一皱,对着身边的一名护卫说道:“这里真是太过简陋,两位先生乃是中原望族出身,哪里能住得了这样的地方,赶紧吩咐下去,让人把我的那座院子收拾一下,安排给两位先生!” “是!” 那护卫倒是干脆,这边得到命令,转脸就走。 张亢和束交静静看着,一副任凭拓跋猗卢表演的样子,但心里却暗暗吃惊。 这位鲜卑大单于的做法,两人一点都不陌生,按着中原的规矩,明显是走的礼贤下士、收买人心的那一套,可问题是,拿出自己的院子,安排给来访的使者居住,在鲜卑的文化中可非同一般。 一念至此,二人不由再次对视,心里充满了疑惑。 那位太守,到底做了什么? “我知道两位心有疑惑,毕竟过去这段时间,两位和外界的联系不多,”拓跋猗卢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软禁二人的事,“这事是我下面的人不懂,有人自作主张,我已经惩罚过了,这次来就是赔罪的。” “下面的人不懂?自作主张?” 张亢和束交嗤之以鼻,两人很清楚背后猫腻,但这时候也得做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与拓跋单于配合起来。 “两位过来,代表着陈太守的意志,我拓跋部与陈太守,一直十分友善,我那侄子更是与他是至交好友,我拓跋部也早就有意与之联盟,”拓跋猗卢依旧不紧不慢的说着话,那内容让张亢和束交都一阵佩服,“两位应该也是知道的,我拓跋部与代郡本有约定,要移交一部分人口,其中先期的三千人,早就准备好了,本都该交给代郡了,奈何因为北地不靖,加上族中有人使坏,这才有所耽搁,事后那人怕事情败露,这才越过我,令两位受了委屈,这是我的过错啊!” 说到后来,他一阵唏嘘,似乎是有感于族中倾轧,又好像是愧对张亢、束交二人。 张亢与束交对视之后,心里都不免感慨起来。 不愧是大单于,这政治素养、睁眼说瞎话的能力,确实是非同一般,就算是放到中原朝廷,也能打下一片地盘,不愧是过去在大汉都城受过教育的,就是不一样啊,这一番说法,换成是稍微经验少点的使者,说不定都要相信这些话了。 当然,他们二人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但表面上还是十分配合,两边因此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并且表示过去的不愉快都是暂时的,双方应该本着互惠互赢、相互辅助的精神,为双方的交往翻开崭新的一页。 “你看,我这光顾着说话了,都到了该进餐的时候了,两位,咱们边说边吃。” 几句话过后,拓跋郁律一副非常熟稔的样子,带着两人离开了院子,直达部族驻地的中心所在,这里早就准备好了桌子,上面摆满了丰盛的食物,香味飘荡。 束交和张亢注意到,桌边没有摆放着胡椅,而是放着坐席,那位单于当先入席,如中原人一样席地而坐,随后邀请两人入席。 “地方简陋,不比繁华中原,这饭菜也是山野之物,不知道合不合两位胃口。” 又是一番客套,等喝过几杯之后,那位大单于才道:“两位的来意,我已清楚,那王浚狼子野心,对北地各方而言都是个威胁,先前更是威逼代郡,派出了段部与麾下的阮豹,前后十几万兵马,攻伐麾下一郡,当真是让人不齿!” 什么?阮豹? 关于段部出兵,张亢和束交是知道的,他们这次出使,其实就是借着询问三千人的事,看看能否拉来援兵,威慑段部,但关于阮豹的消息,却是第一次听闻。 十几万兵马? 两人再看那位大单于的态度,马上就明白过来。 也唯独是在这种不利的环境下,还能突围而出,才值得这样作为一部之主的人物,亲在来拜访他们两名使者。 “不错,段文鸯被枭首示众,麾下兵马四散,而那阮豹更是惨败,生死不知,”拓跋猗卢在说说话的时候,话语中也带有着感慨,“我这边新得了个消息,那代郡的镇守,接替典农中郎将的汪荃,也已被捉拿!” “连汪荃也被捉了?如此说来……” 张亢和束交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整个代郡从上到下,从民到官,从世家到边疆,居然尽数都被掌握了?而且……” 他们两个人怎么想,都无法想通,陈止是如何在那般局面下,扭转过来,同时取得这般大胜的。 “还是借助这次巨大的畏惧,化危险为机会,翻掌为云覆手为雨一般的手段啊!” 尽管不明白原因,但既然知道了这事,他们二人面对拓跋郁律的时候,无疑更为从容,便都露出了一抹笑容。 对面的拓跋猗卢见状,就知道接下来的谈判要艰苦起来,为了弥补两边的关系,拓跋部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但这也是难免的,谁让这次的事,这般出意料呢? “如今那位陈太守,可谓是代郡主宰了,在那片土地上,他必然一言九鼎!就是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出何等选择?而且,那匈奴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又不知道会有何等动向,而中原朝廷又会是怎样的态度?那王浚肯定不会轻易服输的。” 想到这里,拓跋猗卢表面如常,却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本以为棘城之围后,北地局面会清晰起来,谁曾想到却会是这般情况,那位陈太守,会给北地带来什么。” 几乎就在同时,代县城中,同样也有一人想着同样的问题。 “经过这一连串的交战,陈太守算是正是登上了北地这场戏的台上,与其他各方同台竞技了,就是不知结果如何,可无论怎样,我唐家都没有什么选择了。” 这个正在思索的人,赫然便是唐家的唐典,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唐资,他们二人正在官府的厢房中等待。 过了一会,陈举推门进来。 “太守召两位进去。” “多谢提醒。”唐典和唐资站起来,第一时间先感谢陈举。 陈举微微一愣,然后客气了一句,这两天以来,他已经明显感受到,过去很是看不上自己的世家之人,现在是越来越客气了,最初他还有些惊讶,但如今已经淡然处之了。 唐典与唐资在致谢之后,就出了厢房,直奔后堂而去,这快到地方的时候,却见有一道人甩动大袖,在前方行走,几下之后就出了庭院。 “刚才那人好像是太守幕僚中的葛禄,”唐资提醒起来,“这人与南边有名的葛洪是亲戚,最近似乎受太守所托,正在寻矿。” “我也听说过,”唐典叹了口气,“原本这寻矿的事,各家都不以为然,因为就算找到,按着朝廷规矩,最后也要给咱们分润一部分,更何况这代县哪里有矿藏?但现在可没人敢在虎口夺食。” 唐资又道:“还有一件事,”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道,“听说那砲中天火,就是此人做法招来的。” 唐典瞳孔猛然扩张,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道:“在此处不要谈论这个。”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后堂,敲门之后直接进去。 陈止正在桌后处理公务,见了两人,便搁下笔,笑问:“两位终于来了,此来必是为了那事吧,怎么样,想的怎么样了,是要印法,还是窑法?” 第六百四十九章 几窑上下品,文思有惊雷 唐典和唐资这次过来,当然不是单纯的拜访,而是有着明确的目的,其根源正是那日在刑场边上,陈止当众许诺的奖赏。 实际上,这两天在唐家内部,也是经历过激烈的争论和争执的。 唐家作为一个老牌大族,虽然因为前任太守的关系有所衰落,但整个家族的人数还是众多的,内部利益也复杂异常。 之前那白纸的贩售,被分配给唐家,这个家族也是看出了里面的价值,内部有过一轮争抢,通过唐太公的威望,最后划分了利益分配。 同时,在大战之前,他们就安排了不少人手,进行推广工作,并且开辟了几条商路,同时还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陈止得胜,自然要继续合作,即便陈止败亡了,他们也已经联系好了一些人,想着直接接手纸坊,将陈止踢开,自己掌管白纸生意。 为此,在那些商路上,他们处处安插人手,并且不让陈家的人干涉,就等着大战过后,能收获利益。 没想到陈止却将这些拿出来,作为蜜枣,给其他家族一同均沾,这可是让唐家内部好一阵混乱和争执,虽然陈止当时也拿出了新的奖赏,或者说补偿的方案,但在没有得到确切的内容之前,唐家还是持谨慎态度。 “还望太守能够理解,唐家毕竟是一大家子人。” 唐典承认了来意,并且出言请求谅解。 陈止则道:“要寻求谅解的人该是我,本来是与唐家说好的事,却又有所变化,这是我的错。” 唐资这个时候开口道:“太守不必如此说,毕竟这纸其实是陈家之物,不是我唐家的,又怎么能自认为理所应当?当初太守并未承诺,此事只给我唐家一家来做,只是说先让我家承担,更何况,我等也知道情况,这些天来,各家心中皆有不满,这未来就是隐患,若是乱了,我唐家也逃脱不开,一样要被牵扯其中,倒不如找些东西安抚。” 他上前两步,拱拱手道:“这代郡的各家,我唐家当然清楚,如果不能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是绝对不会甘心退让的,而代郡的各种升级,早已近乎被几大家族笼统,也就是太守新开辟的这代郡纸了,此物已经证明价值,各家都能接受,换成了其他的东西,又或者太守再拿出什么来,其他家族未必相信,必然不会有当下的效果。” 唐典一听,点头应和:“正是此理。” 陈止则不由打量起这个唐资来。 眼下的这种情况,唐资的话不能说是最好的选择,但绝对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既然已经是既成事实,无法改变,那么与其埋怨陈止,不如以退为进,表现出深明大义的样子,毕竟今日不比以往,陈止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略显手段,拿捏住代郡世家的太守,而是经历几场大战,荡平一郡、集军政于一身的主宰者,唐家说话也得有所收敛,小心为上,以无过为首选。 不过,这唐资在最后还是隐隐点出来,陈止临时拿出来的方案,其他家族未必能信,那同理,唐家一样也是在承担风险。 这样的提醒,无疑是在强调唐家对陈止的心意,激发陈止的愧疚之心。 很自然的,陈止虽然知道唐家在背后的一些小动作,却也不得不承认此法得当,点头后,就道:“你们放心,我提出的两个选项,无论哪一个,都不会让你们失望。” 唐典听到这里,终于放下心来,随后斟酌了一下,才问道:“太守提及的两事,那窑洞之说我等明白,不过如今有名的陶瓷,无非就是越窑的青釉瓷,此乃上品中的上品,但那都是江左之地出产,若非会稽所出,其他地方的瓷器,皆被列为下品。” 唐资则在旁边补充道:“朝廷供奉所需之瓷,多数皆为越窑所出,而达官贵人喜好的,也是江左窑窟为主,如那瓯窑、婺州窑等地的也为上选,是为中品之器,观此几者,土质乃为关键,又有其技,秘而不传,其他各地便也烧制,亦不受洛阳等地追捧,价值大打折扣。” 短短几句话,便体现出这唐家叔侄对陶瓷事业的了解,明显是在来之前做够功课的。 陈止点点头,说道:“两位所言不假,这烧制之法本就是这几地的立世根基,不会轻易泄露,因而我这烧制之法与这几家皆有不同,乃是出于一门新法,自信可以凌驾于上!” 他的话中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味道,更蕴含着强大的自信,这源自领先成百上千年的技术差。 这烧制陶瓷的方法,在乱世之中都有一定的用处,更何况是此时。 “不过,”唐家叔侄却还有着担忧,那唐资看一开口,马上回过神来,解释道:“我等自然不会怀疑太守的本事,只是看代郡纸就知厉害,可这陶瓷好坏,有时候不光是本身决定,还要旁人追捧才行……” “不错,”陈止点点头,“但那是差别不大的情况下,要通过名家、行家来辨别好坏,但若是有着明显的差异,自然就不同了,况且这代郡纸不也是如此么?短短时间便声名鹊起,到时候代窑之名,亦可效仿!” 唐典和唐资对视一眼,两人都是颇为心动。 不过,他们却不愿意立刻决定,毕竟还有一个选择没有搞清楚。 陈止看出了两人的心思,笑道:“当然了,你们若是觉得陈某空口白话,也无需担心,只要你们决定要参与烧制之事,那我当然会先让你们先看看成品,再做决定,更不要说,除了此事,你们也可以选择那印法。” 唐典立刻顺势就问道:“这烧制之法,我等皆能明白,不过这印法到底有何玄机,还望太守能够明言。” 陈止便笑道:“这印法,其实也不算什么稀罕事物,不知唐君可曾见过那道教的大木印?” “太守说的,可是道家真人用来印下符箓、符篆的木印?”唐典点点头,“我是曾见过的,此印颇大,其下雕刻有纹路,看着就是一个放大的印章,听说现在也有佛家之人,学者将木刻的佛像和团,用墨印印在经卷首或者经文的上方。” “唐君果是见多识广,”陈止点点头,“我说的印法正是与此有关。” “难道是刻印这种大木印?”唐资想了想,却摇摇头,“恕在下愚钝,便是刻印再多,恐怕也只有那真人与佛家之人才会需要,寻常的士人自有其章,断然不会用上这般巨大之物。” 这说法很委婉,说白了,就是这东西太大了,又不美观,看起来太土,用着掉价,在士人圈子里根本没有市场。 这也体现出了唐资对市场趋向和航行的敏锐。 陈止却道:“并非如此,而是利用相似的印法,将文章拓印下来。” “哦?”唐典听到这里,终于来了一点兴趣,“愿闻其详。” “两位应该知晓,如今城中有不少北上的南客,”陈止也不啰嗦,直接说出了关键所在,“这些人所需的,无非便是陈某的通典,但以人力书写,便是思路再通常,写成一本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这还只有一本,可过来求索之人却远远超出这个数字,事后让人誊写,又要花费诸多时间,还有可能有错漏,因而便可用这拓印之法,迅速且快捷、准确的拓印下来。” “原来如此,但是此法到底有何特异之处?”唐典皱起眉头,觉得地方无法想通。 这也是正常的,毕竟是过去未曾接触过的东西,而且还是提前了几百年接触,哪里能想通其中关键? 不说几百年,就是后世,十年前后的科技成果,都有着巨大差异,而陈止所提及的赫然便是推动了人类文明发展,改变知识版图的恐怖大杀器 印刷术! 在后世的人看来,或许印刷术不过是稀疏平常的技术,随处可见,乃至在一段时间内,纸质图书都有要被灭绝、取而代之的趋势,但在古代,这个技术的诞生,却足以称之为惊雷。 以至于,在之前,陈止权柄不稳、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他都是将这个想法深深隐藏起来,半点也不泄露出来,最多就是动动造纸术的心思。 而如今,随着局势的改变,整个代郡已经落袋为安,而后续计划也已经建立,整个幽州都被他视为目标。 既然有了立身的实力,那下一步当然就是进行人道改造,却不是单纯的疆域改造,而是思想、知识上的拓展。 印刷术正是第一步。 不过,印刷术的起源时间虽有诸多说法,甚至都有东汉的提及,但陈止来到这个时代才发现,东汉诞生之说并不可信,因为有太多的条件制约。 果然,在经过最初的惊异之后,唐资立刻凭着经验,提出了疑问:“太守之思果然不凡,我等不及,但这大木印之法缺陷不少,以来是难以凝墨,而且常有磨损,更不要说,那经书首页也就罢了,毕竟是一整页,只是拓印一个符号,但按着太守您的说法,您口中的印法确实要拓印诸多文字于一页,那这纸张本身就很难承受,可能木印一落下,墨迹渗透,字字影响,那就模糊难辨了。”19 第六百五十章 治国如修行,外伐治乱循环,内思长生久视 唐资问出来的这些话,其实正是问题的根结所在。 有的时候,一个技术之所以没有发展出来,不是人的点子不够,而是客观条件的限制,这就好像是在蒸汽机的时代,再怎么智慧绝顶的人物,看着那蒸汽机也无法联想到计算机,最多是幻想出差分机。 而印刷术也是如此,造纸技术和制墨技术,都是印刷的瓶颈所在,当你注意到,用雕刻好的模板,只能拓印出一团模模糊糊的字迹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个思路错误了。 “当下的主要问题,就是这个拓印下来,就是模糊一片了,不过这方面我已经有了解决办法,”陈止面对两人的疑问目光,笑道:“代郡纸乃是皮纸之意,纤薄而平滑受墨,而那本《齐民要术》中,更是记录着不少制墨之法,这两点解决了之后,自是可出成品。” 《齐民要术》? 对于这个名字,唐典、唐资并不陌生,知道是从陈止府中流传出去的一套农书。 这套农书,虽然借了原本历史上的名号,但让陈止完全重复那本书的内容根本不可能,因为所处的情况截然不同,因而里面有很多,其实是陈止将记忆中的各种农书综合起来,结合后世的经验,统筹而出的,然后借着齐民要术之名而出。 这书中内容,自从陈府传出,便对代郡的不少农家造成影响,也已被印证不少,渐渐受人推崇,只不过其为农书,寻常的世家之人倒是不喜阅读这样的著作,是以这唐典二人,倒是不知道里面还有制墨之术。 不过,虽然陈止说的很清楚,但唐典和唐资经过眼神交汇之后,还是拿不定主意,当然,更大的原因,还是这所谓的印法,过去并未出现过。 一个没有出现过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市场前景,着实是难以预料的,哪怕是配合着已经证明价值的代郡纸,依旧还是让人心里打鼓。 另一方面,正因为过去见过大木印的存在,对于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心中并不喜欢,他觉得唯独用手誊写,才是体现态度的行为,更显得人有气度,还能锤炼书法,陶冶情操。 事实上,唐典的心里还隐隐感到不妥,却说不出这个不妥源自何处,只是无论怎么样,都更倾向于拒绝这个选项,只是拿不定家中的主意,因而没有立刻回绝罢了。 陈止看出了两个人的心思,笑道:“行,顷刻之间,你们难以做出决定,那也是正常的,不如回去与家中商谈一下,这两天给我回复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们再商量具体的事宜,以及唐家要负责哪里。” 唐典点点头,跟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若是最后决定要那烧制陶瓷之法,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成品?又是否是交给唐家来烧制?” “烧制之法,自是不能拿出来的,你也明白里面的道理,”陈止笑了笑,知道唐典这么问,其实心里已经有倾向和选择了,“至于这成品,这两天就会让你们见到了,我已经有所安排。” 得到了回答,唐典在安心的同时,又不免失望,但还是拱手过,随后领着自己的侄子离开。 等人一走,陈止却坐在桌后,沉思了起来。 “唐家的选择已经很清楚了,那印刷术的事,看来是很难假借世家之手行事了,至少目前如此,只能先我自行推广,然后在看机会行事。” 他心里很清楚,有关印刷术的问题,看起来是技术上的考量,可一旦推广开来,那就是一个社会性的问题。 “过去的书册靠手誊写、抄录,无论是传播还是传承、收藏,都受到很大限制,普通的布衣百姓很难接触到,当然,除了这些人力因素之外,还有纸张的成本在限制,因为造纸的不易,以及简牍的存在,限制了知识的传播,但只要解决了这两个问题,则知识的传播,就不会在受到限制了。” 想着想着,他站起身来,来到窗户边上,朝着外面看去。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大片的屋舍,多数都是富贵人家的居住之处。 “古来之人,争霸厮杀,疆域可以扩张到很远,但最多也就是几百年天下,除了那诸侯分封的周朝,就是前世的汉朝,将东西汉加起来,也就是四百年的时间,即便算今世,把新汉也接上去,就现在朝廷的这个德性,显然也是到了走下坡路的时候了,整个汉朝也就是五百年的岁月,甚至这单算新汉,都可能只有二百年不到的命运,就这还要派出周边部族的影响。” 实际上,那个华夏断绝的事,一直困扰着陈止,他也在思索着传承绝学的意义,最近隐隐有了一点心得收获。 “莫说是这新汉,就是后世的几个朝代,也不过三百年的治乱循环,开国之处,因为战乱的原因,人口减少,无主土地众多,可以分配于众人,于是经过繁衍,就会迎来盛世,但经过发展,土地兼并严重,最终就要走向毁灭,不管开国的时候创立的多么完善,也无法避免,毕竟一个人撑了死,也就活个百年,如何能控制得了后面的事?” “若是以兵事起家,一同八荒六合,建立地上王朝,也不过就是三百年天下,更不要说当下因为技术的传播,冶铁的革新,周围的游牧部族接连崛起,恐怕也是华夏断绝的一大隐患,与之相对的,则是另外一种传承,那边是文化与思想的传承!” “后世的国家,多数都是民族国家,但也有文明国家存在,这就是思想、文化、习俗的巨大威力,如将刀兵铁血看做是肉体和表面上的征服,建立的王朝,便是这种征服的直接体现;” “那么衣食住行、婚丧嫁娶等等习俗,便代表着精神与内里的变迁,只要深深根植,那么不分种族血脉,都可以传承下去,千百年后亦可视当年风姿,比三百年的治乱循环要悠久和漫长,但也不能忽略掉行政手段的影响,但总的来说,比王朝三百年要恒久,这应该也是继绝学的本质所在,但两者却非对立,应该相辅相成。” “这有些类似修行,不过是一个地区、一个国家、一个文明的修行,征战、攻伐就是外功打熬,是外炼骨血,以血肉为舟,跨越历史长河,但若无内省,终究腐朽;而学问、道统便是内修,塑造民族、文明的精魂,凝练精华,流传后世,但若完全没有外力护持,也难免迷失、沉沦,这以国朝为基的修行,我是否可以掌握?” 这么想着,他对于当下这印刷术的传播,自然是十分看重,因为要知识无疑是传播和塑造他人思想的重要因素。 “先不想太远,当下这种情况,这印刷术先自己搞起来,也不急着传播到洛阳以及更南边,现在我掌控的土地上进行实验,等时机成熟了,再进一步推广,正好可以通过代郡世家,观察一下士族对于印刷术传播后,知识从上往下面转移,是个什么态度。” 原本的知识是世家垄断,就算有寒门子弟崛起,但其源头还是世家,所以并没有激起多大的风波,毕竟寒门子弟严格来说,也是被归纳到士族范畴的。 但书本和印刷术可就不同了,能大幅度减少平民阶层获得知识的成本,并且大规模的传播,等人数增加到一定程度,必然会激发相关的诉求,这就和士族的根本利益发生了冲突,那些士族中的有识之士,肯定在一开始,就能发现问题所在。 “现在,经过几场大战,恩威并施,震慑之后再加以拉拢,这代郡的世家算是被我彻底驯服了,但直接在他们麾下的人群中实验,还是有风险,而且没有群众基础和同盟,连我这边的心腹中,恐怕陈梓都会隐隐反对,也就是苏辽和周傲有可能成为盟友,所以这最早的一批目标,应该……” 想着想着,他再次忙碌起来。 这一忙,一直持续到深夜,却依旧没有结束,等他放下笔的时候,门外正好有敲门声传来。 “进来吧。” 很快,陈举推门而入,手上还拿着几封信,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太守,前线刚刚传来了消息。” 陈止点点头,接过信大致看了几眼。 这信其实来自两个地方,一处就是代北的屯兵之处,而另外一处则来自拓跋部。 代北只有一封信,上面诉说着大概的情况。 “很好,不光抓住了汪荃,还击溃了段文鸯余下的一半人马,驱散了接近一万五千人,俘虏三千,还有诸多部族愿意归附……” 想着想着,他微微闭眼,等重新睁开,便对陈举说道:“去把苏辽、陈梓叫来。” “诺!” 陈举点头称是,但却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犹豫了一下,才对陈止说道:“这个时间了,您也该休息了。” 陈止一愣,然后点头道:“嗯,等处理完此事,便去休息。” 陈举遂不多言,转身离去。 而陈止则拿起了剩下的三封信,这三封信都是来自拓跋部的,乃是分别出自拓跋单于、拓跋郁律,以及束交与张亢。 打开信,稍微了看过,陈止便笑了起来。 “这几千人来的正是时候,岂不就是理想的选择?不过以鲜卑人的性子,必然不会送来太多孩童,那不妨借着这个机会,给他施施压。” 这么想着,陈止研墨提笔,当场写起了回信。19 第六百五十一章 筑城立于北,举贤出两门 当陈梓与苏辽赶来的时候,就看到陈止伏案而写,奋笔疾书。 二人也不打扰,就在旁边等着。 陈止则很快放下笔,看着两人,笑道:“你们来了,先看看这几封信。” 说话间,他将除了拓跋郁律之外的其他几封信,都递了出去。 那拓跋郁律给陈止的书信,算是私人书信,说的也不是什么公务正事,而是探讨了一些经意文章。 当然,陈止很清楚,这种书信看似私信,其实也是为了拉近关系,说不定都是那位鲜卑大单于特意吩咐下,拓跋郁律才写下来的,就是要用人情拉近彼此的关系,不过终究不好展露于外,况且里面也没有什么和代郡布局有关的内容。 很快,陈梓和苏辽就把几封信看了一遍,随后各自长吐了一口气。 “恭喜太守,代北既定,则代郡定矣!”陈梓笑着回答,同时感到肩头重压,顷刻间就减轻了一多半。 这代郡一旦被彻底掌控,加上陈止准备的单梢砲和新兵,再算上几个部族的归顺,那就算是王浚要再来找麻烦,也要掂量掂量了。 “现在看来,短时间内,太守是不用担心代郡的人口不够了,”苏辽这般说着,“这代县的俘虏里面,有三个部族愿意归顺,而那代北之外,又有四个部族愿意归降,这就是七个愿意归附的部族,满打满算差不多也得近两万人啊,有了这一批人手,操练起来,就是精锐骑兵!” 陈梓却摇头说道:“这些毕竟不是中土之人,即便归顺,也不可太过信任,况且他们之所以归降,实乃形势所迫,或许等局势一变,就要纷纷离去。” “此事我亦知道,”苏辽却没有分辨,而是顺着那话,继续道:“不过,这并不是说部族不可用,那草原上的崛起之主,哪个麾下不是有诸多部族,只要其势在,则众皆不敢违逆。” “那这些人要安排在哪里?”陈梓针锋相对的问道:“代郡人口少,而地盘相对不小,那北边有诸多内迁的胡人了,这些年下来也未能归化,甚至都不愿意编户齐民,留下来就是个祸患!再迁胡入内,岂非是火上浇油?” 说着,他拱手对陈止道:“太守,之前就有大贤上奏朝廷,有《徙戎令》一说,这胡人若留在华夏境内,必有隐患,但朝廷过去因北方人口损伤太过,便迁边以实内,期望靠着这些化外之民能补充人口,但如今天灾一现,便就生乱,纵观幽州、冀州、幽州、并州等地,无不是接纳异族最多之地,可见非吾族类,其心必异!不可放纵!” 果然,这个时代的人,很多已经看出问题症结了。 听着陈梓的话,陈止忍不住感慨起来,但旋即又在心里摇摇了头。 “可惜啊,如陈梓这般士人的担忧,是站在长远利益上来看的,但真正掌权的人,却要考虑短期利益,对于那些以土地为根本、以人口为权利根基的大地主而言,外来的人口是无分中原还是四边的,只要是人,就可以为他们提供便利,乃至还能借口向朝廷要钱,一如后世泰西之地的难民之灾,皆知并非久策,但因一时之利,却难以停下,久而久之,积重难返了!” 这么想着,他也说道:“你们二人说的都有道理,所以这部分归顺的部族,是不能留在代郡境内的。” 陈梓、苏辽一听,都品出了一点意思。 “太守的意思是?” 陈止便道:“这些部族,既然皆有游牧之性,那不妨还在草原游弋,但这方面需要有个人去统领他们,关于人选我已经有腹稿了,但还需要再考察一下。” 听到陈止的处置方案,两人都觉得较为稳妥,也知道现在只是说个大概,具体的细则要等真正落实的时候再设计。 “另外,”陈止跟着话锋一转,“根据杨宋送来的这封信,那代北的屯兵之地,已经隐隐有了城池的雏形,所以我有个想法,要建造一座稍微特殊些的城池,若是顺利的话,还可以推广到整个代郡。” “不知太守想要如何筑城?”苏辽很干脆的问道,“这筑城按说也不简单,单是那城墙要坚固,就需要不少的功夫,才能将土夯实,一般是水磨工夫,耗费的人力和财力都不少。” 这其实就是委婉的劝阻了。 要知道,当今的城池,可不是那种石头垒起来的,大部分的势头,只能用在城门附近,其他地方,则为凝固、打熬、蒸煮到了极点的夯土,配合糯米浆粘合,乃成坚墙。 但只是听这样的步骤,就知道困难程度。 在原本的历史上,再过些许年头,便有那赫连勃勃建立的统万城,为其中翘楚,但这样的城池要坚固、不倒,实在要付出太多的代价。 那赫连勃勃生性凶残,按着他的规矩,每建立起一部分城墙,就要拿着铁锥向内刺扎,若是扎进去一寸,则将那些蒸土筑墙的匠人都集中起来,一并杀掉,再将尸体筑进城墙里面,换一批工匠继续建造。 如此一来,才有了统万城这般雄城。 其他边疆城池,可没有这样极端的筑法,但同样耗费人类,而效果却未必能有多好,所以苏辽才会那般说话。 陈止便道:“若是用寻常的方法来建造,自是会有问题,不过我有一秘法,可迅速凝固石块,再加上如今人力充沛,倒是可以一用。” 苏辽一听,也就明白过来,点头道:“太守是想要将那些俘虏都利用起来?那倒是个不错的用处,这群人如果不让他们劳作,单纯只是关押,很快就会生变,不如给他们劳碌之事,让他们正日不得休息,则日积月累,便磨灭了反抗之念,可以从容驾驭。” “按着原来的计划,这些俘虏大部分被投放到矿场,”陈梓则在旁补充,“但当下这矿场还没有真正建立起来,初期所需的人手不多,也不宜一次性投入太多人手,因为这群人刚刚被俘,心里还难免存着其他念头,聚集在一个地方,又距离代县这么近,确实是一种威胁,不过,太多人聚集在边疆,也不见得是一见好事。” “是的,所以这次筑城,我需要有人进行监督,同时还要对那些归顺的部族,以及押送过去的俘虏进行管理,如果有可能的话,那些被拓跋部送来的人口,也要有一部分安置在代北,所以这部分人同样也要被管理进去。” 苏辽听到这里,不由感慨起来:“这就是三个不同的人群,再加上原本居住在代北的人,以及那些屯兵,这就是五个大人群啊,而且除了拓跋部送来的人口之外,其他四方,或多或少,那些部族和俘虏不用多说,本身就与我军交战过,而屯兵与住在里面的人,恐怕也因为汪荃的事,会有敌意,要管理这样的一个局面,那绝对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正因如此,我才将你们两人叫过来,”陈止点点头,“本来,你们二人肯定是最理想的选择,不过你们手上都有事要做,而且都很重要,况且代郡现在平静下来,各方面逐步回归正轨,你们要做的就是立足其上,统筹各方,这具体经营一个地方,未免就有些大材小用了。” “其实经营一地,对我等而言,也是一次考验和学习。”陈梓似乎有不同的见解。 陈止摆摆手,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里代县、代郡,同样也是一种学习的机会,所以你们两人要做的,是给我推荐一个合适的人选,让什么人去担任代北督造?若是一切顺利,等代北城建立起来,此人也会成为第一任代北城守。” 听得陈止此言,陈梓也不再坚持,随后与苏辽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了决定。 “属下保举阮清。” “属下推荐嵇倔。” 随后,二人同时开口,却说出了两个不同的名字来。 说阮清的是苏辽,而提嵇倔的则是陈梓。 这阮清与嵇倔都是陈梓归来时,随同他一起过来的,投靠了陈止,从两人的姓氏上,陈止就看出了不少门道。 不过,对于这两人的安置,陈止一直没有给出明确的分配,多数时间是让他们处理琐碎事务,借此观察二人能力。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两人也不断和陈止麾下的众多从属接触,渐渐各有倾向,这一点从当前苏辽与陈梓的反应也能看得出来。 想了想,陈止给出了决定:“这两人都是有才能的,也确实都配得上这个职位,既然你们二人同时保举,那不如这样,就将两人都派过去,让阮清负责管理几部鲜卑势力,而嵇倔则管理余下的人口,二人共同负责督造,以阮清为主,嵇倔为辅。” 这也是他已经大概了解了那两人的能力,借此机会提升两人在地方管理上的能耐,随着势力的扩张,他确实很需要一部分管理方面的人才。 又说了两句,陈止笑道:“这大半夜的让你们在这里熬着,辛苦了,既然定下了大概方针,具体的事,明天再安排。” 陈梓和苏辽顺势告辞。 而送走两人之后,又有一条消息传来,但这一次却是通过十二生肖折纸。 “鲍先生,终于能回来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陈家势涨诸家退 鲍敬言乘坐的马车,直到五天之后,才真正抵达代县范围,不过早在他在一天多以前,抵达代郡之后,消息就已经传开,沿途的村镇宿老、三老,乃至一些官吏,都纷纷出来迎接、慰问,一口一个辛苦了。 对此,鲍敬言却只保持着礼貌上的,并没有过多的停留下来,而是一路疾驰,朝着代县进发。 而越是靠近代县,就越能注意到战争遗留下来的痕迹,只不过这些痕迹与鲍敬言见过的有些不同。 要知道,在随同陈止北上的途中,他们几乎穿越了河北地界,从徐州、青州边缘和冀州中部经过,在那里同样是战后的景象,只不过当地却是处处流民、饥荒遍地,百里之内荒芜人烟的景象随处可见。 就连许多坞堡、庄园,也是自保有余,而难有其他想法,甚至有不少坞堡,因为兵灾连年,没有收成,最后成了死城。 当然,冀州很多地方的情况,是兵祸持续时间太长的情况,不过但凡有兵丁过境,都不会有什么好事,鲍敬言就亲眼见到过,流民军过境时烧杀抢掠的事情,那些人甚至还试图来抢夺陈止他们的车队! 以此类推,那鲜卑人的兵马,更加不会客气,只是鲍敬言这一路走来,见到的民众,虽显疲惫、狼狈,但却没有多少苦难之色。 “这里就是代县,跟我听到的有些不一样。”连坐在车上的王构,在沿途观看之后,都忍不住出言了,“按着军中的说法,代郡这边可是十分艰苦的,时常受到胡人的侵袭,妻离子散是很常见的事,更有不少人变成流民,南下北上,而且拦都拦不住,可这一路走来,似乎各个坞堡、村镇周围,都聚集了很多农人,还在耕种!” 他越说,脸上的不解之色越是浓郁:“不是说前阵子有大军来袭么?这但凡行兵,不管是咱们中原的兵马,还是那胡人的兵马,见着这地里有庄稼、粮食,就算不收割带走,也会一把火烧了,防止资敌,怎么这里还会剩下这么多?” 听他这么说,鲍敬言这心里不免感慨,边疆之地的民风果然彪悍,以至于王构的淳朴之言,说的他冷汗都快下来了。 沉吟片刻,鲍敬言还是说道:“这八成与那鲜卑人是突袭有关,他们是打算打代县一个措手不及,结果甫一接触,便大败亏输,四散奔逃,哪里还有机会去侵袭周边,逃命都还来不及呢,不然的话,很容易就会被抓住痕迹,一路追拿……” 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在安安思量,这城中到底是用了何等方法,能一下子就击溃鲜卑的兵马,要知道,纵是骑兵,可那也是几万人啊,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那王构倒是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感慨于代郡守军之强,不由心向往之。 不过,这马车走着走着,前面忽然爆发出一阵混乱,随后又有混乱的脚步声传来,而后便见一名将领打扮的男子,带着一群兵勇,从前面一拥而来,呼呼啦啦的冲过来,当先几人,一见到鲍敬言的马车,就立刻拦住,然后出言让他们打开车子,让他们搜查。 “我这车上坐着什么人,你们都不问一下,胆子也太大了!真不怕得罪了贵人?”赶车的车夫,将眉头一皱,冷喝训斥。 之前就是此人带着鲍敬言前往王浚那边,结果鲍敬言这位使者被扣留软禁,使节团同行之人也都一并遭罪,这车夫自然也不例外,吃了不少苦头。 结果峰回路转,伴随着鲍敬言被释放,这群人也重新被聚集起来,而且隐隐察觉到,那蓟县上下的人,对待自认等人的态度有了变化,最初高高在上,看不起自己等人,等走的时候,虽然表现出痛恨,但隐隐还有畏惧。 等众人知道了代郡的消息,一个个立刻就把腰杆挺起来了,这一路走来,又被前后逢迎,哪怕是跟着鲍敬言沾光,却也有了傲气,碰上一般的兵卒,当然不会客气。 那几个兵卒一听车夫口气,知道不是一般人,马上迟疑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个时候,本来在后面冷眼旁观的将领走了过来,“车上什么人,居然不配合探查?” 就有兵卒低语道:“队主,好像不是个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这名队主打量着马车,见多有破损之处,不过目光扫过了上面的一个标志,马上就是一惊,随后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拱手冲着车上说道:“原来是鲍先生,先生受惊了,在下陈天德,见过先生。” 马车上面,那王构闻言,却是不由叹了口气,他虽然是兵卒出身,但也有些来历,这些天跟着鲍敬言一路西来,渐渐放开,更隐隐感到了鲍敬言的身份地位,此时听得马车外面的动静,一点也不畏惧,反而等着,想看鲍敬言身份公布之后,那些兵卒又是什么反应,结果这好戏才到一半,车外的人就已经看出端倪,顿时就让王构感到有些遗憾。 不过,他立刻意识到,能留心注意、并且一下子认出马车上代郡的标记,应该也不是一个寻常的队主。 果然,接下来鲍敬言掀开车莲,笑道:“原来是陈队主,之前我还在陈庄见过你,没想到如今真成了兵卒,还从队主做起,不知你来此处是要搜查何人?” “鲍先生还能记得我,实在是我的荣幸,”那陈天德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在下这次过来,是要捉拿一名鲜卑兵,此人身手不错,本来都被围住了,结果被他夺了一柄长刀,连杀了几个好手,突出重围,逃到了前面的一个村子,躲藏了几日,那村名为杨家村。” “哦?还有这等事,那确实是要谨慎一些,”鲍敬言点点头,“既然如此,请队主派人上车搜查吧。” 陈天德赶紧摆摆手,摇摇头道:“不敢不敢,鲍先生为了我家太守,出使了王浚,那是何等凶险之事,论功劳,也是不让两位杨君,怎么可能窝藏逃犯,看您这样子,这是刚刚回来啊,我家太守肯定是等着您的,要不要我派几名兵卒沿途护送?” “那就不用劳烦队主了。”鲍敬言也就是一说,他可不想对方真来搜查,折腾来去,着实麻烦,既然对方如此上道,几句客气的话语过后,就重新上路。 “这位陈队主到底是什么来历?”等车马一走,王构就上来请教。 鲍敬言笑道:“你听他姓陈,难道还没有一点猜测?” 王构马上就问道:“是下邳陈氏的人?太守的本家?” “是彭城陈家,”鲍敬言点名了那陈天德的身份,“此人按说也算是太守的同族,不过却只是远亲,代郡这边如今也有不少陈家之人,但是分了几批过来的,大部分聚集在陈庄里面,如今多数都有职位了,毕竟有些事,还是他们的身份才能做。” “原来如此,”王构点点头,随后又道,“我听说,代郡这边又四大家族之说,好像是王、郑、朱、唐,这四家,现在看来,以后也要算上陈家了。” “陈家派来这么多人,其中还包涵了不少的工匠,明显是打算在这边留下分支,而今太守大胜鲜卑,真正站稳脚跟,陈家必然会快速发展,和陈家的人交好,不会有什么坏处。” 鲍敬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刚才说的四大家族,现在怕是要有变化了,郑家已然衰败,而陈家强势崛起,定可取而代之。” 王构又道:“我听说,代郡还有一个陈家,也颇有底蕴,有大起之势,未来会不会变恒五家?”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鲍敬言深深看了王构一眼,跟着话锋一转,“陈家现在麻烦缠身,恐怕如郑家一般衰败下去,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两人就这么貌似闲谈的聊着,却渐渐将整个代郡的世家版图勾画出来,而与此同时,代县的城池也已经遥遥在望。 另一边,被二人谈及的刘家,如今却是人心惶惶,不少人都已经离开了代县,前往其他地方,想要以此避祸,以免被刘框之事牵扯。 但比起其他人,刘宝、刘青父子,无疑看得很清楚。 “真要是牵扯下去,跑到哪里都没有用处,”刘宝对自己的儿子,没有什么保留,“如果能效仿郑家,用大半家财换取太守的不予追究,那也算是好的。” 刘青则叹了口气道:“可现在刘框留下的那伙人,却妄想和南边的刘催取得联系,利用刘催鄱阳太守的身份和陈太守讲和,未免太糊涂了,这种时候哪里有什么讲和可言,咱们就是板上鱼肉啊,赶紧低头才是上策,但连太公都糊涂了,既然都认输了,何不再干脆一点?” “太公可不是糊涂,他是不想看着刘家衰败,一半家产,那可不是小数目,里面涉及到多少人的生机?多少钱财、商队?哪是那么容易下决心的!”刘宝眉头一皱,一咬牙道:“但事情不能发展下去了,当初就是我决心不够,才有了今日的灾祸,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留给我犹豫了,咱们刘家,必须得有所取舍!只有先让太守放下成见,才能谈及未来发展!” 一句话说完,他告别了儿子,离开了刘府。71 第六百五十三章 朝廷之意 “刘家愿意用代县的全部产业,来换取太守的谅解。” 当刘宝这位郡丞,见到自己的正官的时候,他说的不是公务,而是私事,一开口就两明了来意。 “刘家经过这些年的发展,虽然底蕴比不上郑家,但在郡治之地的产业却不输他们多少,城外的田地也购置了许多,依附其上的佃农更是为数众多。” 刘宝的话带着诚恳和恳求,他叙述了陈家的产业之后,更是直言不讳道:“我知道太守的志向远大,无论是武丁,还是那些可以招来天火的器械,想来都不便宜,需要大量的田地、产业,甚至人口,我们刘家愿意献出这些,来请求您不追究刘框的过失。” 陈止眯着眼睛,看着面前刘宝,也不掩饰的点点头,说道:“我确实需要这些,不过,据我所知,目前刘家对于如何应对,还没有达成一致,你的意见,恐怕不能代表刘家。” 这种时候,他也不隐藏自己的所求,况且刘框所为,可没有人逼他,陈止的本意虽对世家不利,但也是存着合作的念头,结果刘框却想要借助围城的机会,动用刘家的力量,令陈止万劫不复,如此一来,光是惩戒一人,可起不到警示作用,他背后的刘家,当然也不能放过。 不过,陈止的话,却让刘宝心中一惊,立刻就意识到陈止在刘家内部,必然有不少线人,否则不会简单的一句话,就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不过,他很快将种种念头压下,直言不讳的道:“这件事,属下会将事情处理妥当,最多三天,必有结果!”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声音渐渐提高,表现出坚定的意志,“事后,我也会辞掉官职,带着家族退回祖地,然后严格约束族人,绝对不会让太守有后顾之忧。” 说完这些,他忧心忡忡的看着陈止,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实际上,刘宝最为担心的,就是陈止觉得刘家存着报复之心,赶尽杀绝!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刘催是鄱阳太守,就算他是刺史,恐怕也无力阻止,毕竟那王浚可是两州刺史,一样被陈止接连击败,刘家的根基之地就在陈止的治下,怎么躲避? 经过短暂的沉默,当刘宝的心已经开始往下沉了的时候,陈止终于点头。 刘宝顿时松了一口气。 而陈止又道:“刘家这次不管有什么心思,是否两边下注,又或者有着其他准备,但都已经触及了我的底线,他刘框联合外人,要颠覆代郡,如果成功,那从我往下,没有人能得安稳,刘家听之任之,甚至还有不少人跟随,若不严惩,谁人能够心服?” 听到这些,刘宝的心不由又提了起来,眼巴巴的看着陈止。 “所以,和刘框有关的人,刘家必须交出来几个。” 陈止说了这话,让对面的刘宝再次松了口气,不过整个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湿透,却还忙不迭的点头,生怕陈止再开口说出什么来。 “另外,”偏偏陈止还就不愿意就此结束,“你没有必要辞职。” 这个决定却让刘宝一愣。 陈止很直白的说道:“你做郡丞,可谓称职,没有必要离开,况且你代替刘家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在丢了郡丞的名头,未来在家族里面,必然不好过,所以你继续在衙门里做事,只要尽心尽力,必然不会被苛责。” “属下……属下明白了,多谢太守,宽宏大量。” 刘宝嘴上说着,心里却复杂异常。 他作为刘家的一员,就算现在要壮士断腕,为的是刘家的存续,但要说对那些产业、田地不心疼,绝对是骗人的,因为他作为代郡郡丞,就有很多产业位于此地,现在一并交出去,等于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一样是元气大伤,而且在家族之中也会下场凄惨。 正像陈止说的那样,刘家最后不敢埋怨陈止,很有可能便要迁怒刘宝,说他这一支吃里扒外,到时候刘宝一系要面临的除了财货上的损失,更要面对家族话语权的全面缺失,成为家族罪人,最终很有可能是一蹶不振。 本来,刘宝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为了家族牺牲自己这一系的未来,结果陈止的这句话,又重新让他看到了希望。 如果能保持原本的职位,无疑就等于有陈止撑腰,那他这一系不仅不会在家中沉沦,甚至在陈止当政期间,还会成为家族的中流砥柱! 可这样做的代价同样很高,等于是成为了陈止的附庸,以及在刘家的代言人,为了保持局面,在面对陈止与家族利益冲突的时候,必然要牺牲家族的利益,来保证陈止的支持。 不过刘宝已经没有选择的空间了,他只能答应,因为此刻是不能刺激陈止的,因为这关系到家族的存续。 更何况,刘宝也有私心,也不愿意就这么退出舞台。 “算了,等这代县的产业一拿出来,我刘家还能剩下什么?必然重回弱小家族,就算有刘催在外为太守,但无济于事,因为刘催也不见得能升迁了,也只有刘家积贫积弱,没有威胁,才能在太守的眼皮子底下存续,这样一个家族,谁掌权、谁失势,又有多大区别?” 想通了这个,刘宝只得点头应下,跟着就顺势告辞。 随后陈梓却走了进来,人还没站稳,就先道:“刘家这次必然元气大伤,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有怨恨,刘宝毕竟也会刘家人,留在郡丞的位子上,万一有个什么他念,对整个局面都是影响。” “不错,”陈止点点头,“这事情当然是做得彻底,最绝后患,不过就算将刘家整个打压下去,我依旧也要小心,不如留个人在眼前,反而方便掌握和了解局面,更何况,代郡世家被我打压,郑家、刘家衰败,但弟子还在,彻底衰落也需要一段时间,这种家族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最好的利用工具……” 陈梓一愣:“您的意思是?” “如今,代郡上下皆被我掌控,以强力攻伐之法,很难迅速见效,而选择一个家族作为内应、合作,无疑是理想的目标,你说这种时候,郑家和刘家是不是个好选择?那么将这两个家族的人,尽量掌控起来,定然有奇效。” 陈梓沉吟片刻,不由点头。 这时候,终于有人过来通报,说是鲍敬言的马车,已经驶入城中。 “好了,随我一同过去迎接鲍先生吧。”陈止站起身来,先招呼了陈梓,跟着就传令下去,让城中的大小官吏尽数出面,去迎接鲍敬言,“他这次出使,可是受了不少委屈,却没有坠代郡之位格,也是有功劳的。” 陈梓点点头,跟随在陈止身后,忽然说道:“有关杨家兄弟的赏赐,太守可有打算?这两位如今立下战功,不可不重赏。” “这是当然,不过这郡守衙门到底是朝廷的律令之地,不好赏罚由心,我当从征北将军的头衔上争取,相关的事情,都在报捷的奏折里了,这会大概快到京城了。” 说话间,众人齐聚,抵达了城池东门,正好见到了入城的马车。 接下来自是一番流程。 整个城池,也因此越发热闹,充满了欣欣向荣的气息,取代了原本劫后余生的谨慎。 “这代郡接下来,必是一番发展啊,只是没想到,这次前后两次大军来袭,兵困代郡,居然这么快就解除了,甚至连咱们的家丁都还没有用上。” 在那迎接的人群里面,张景生等人同在其列,全城围观,不由感慨。 王快苦笑道:“可笑咱们最初,还老是担心,等家中家丁到来之后,会被陈止强行征用,因而做着应对的准备,却是杞人忧天了。” “话倒不用这么说,兵家的事,谁能说清?总要千变万化的,关键是接下来咱们怎么办?”罗央倒是一副看得开的样子,“这通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手,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吧?” “这可难说。”陆建摇摇头,轻笑起来,“家中又有家书寄来,这次可没有代郡阻拦,直接落到了我的手中,里面说的很清楚,让我继续待下去,最后购置房产,方便落脚,也有助于家族与陈太守的联系,相信你们那边很快也会得到消息的。” 此话一说,众人都忍不住叹了口气,似乎深有同感。 那王快更道:“我这边还有个消息,说是朝廷真有可能给陈太守一个名头,让他逐步接管幽州。” 张景生神色微变:“若真是这样,那情况可就复杂了!那代郡可能变成漩涡中心,格外危险,不过还要看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这边话音落下,忽然就有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越是旋涡的地方,越可推人向上,此乃阴阳之道,几位君子何必担忧?”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循声看去,入目的却是个宽袍大袖的道人,不是那李不匿,又是何人?19 第六百五十四章 看相与毒计 当初张景生等人刚刚抵达北地的时候,就曾经碰到过这位道人,双方有过一定的接触,只是在那之后,李不匿便销声匿迹,不知去向了。 其人离开之前,还曾说过要去见识见识陈止这位太守,因而给张景生留下了印象,此时一见其人,马上就回忆起来。 “原来是道长,有阵子没有见你了。”张景生上前行礼,王快亦随其后,倒是那罗央有些不以为然。 “几位施主,有礼了。”李不匿哈哈一笑,冲着众人打了个稽首。 “道长最近时日去了哪里?先前战云密布,我等还曾提及道长。”王快笑着问道。 李不匿摇摇头道:“贫道胆子小,不敢困守于城,于是一听到消息,便脚底抹油,当先开溜了,现在想来,却是追悔莫及,不及几位,与太守共患难,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他嘴上说着追悔莫及,但脸上却带着笑容,丝毫也没有半点后悔的意思,不由看的几人微微摇头。 罗央心直口快,毫不避讳的说道:“道长这话说的,我们可不没觉得有什么前途,倒是道长,你这一身风尘仆仆,但神采飞扬,难道路上碰到了什么好事?” “好事没有半点,破事倒是一箩筐,就在抵达城池之前,贫道还在一座小村子里碰上了点麻烦,得了两户人家的相助,才能脱身离开,为此还欠下人情,将来还得偿还,着实麻烦,麻烦啊,不得逍遥。”李不匿摇了摇头,满脸的遗憾之色。 但这话却听得其他人一阵错愕。 不等几人回过神来,这李不匿便话锋一转,看着罗央的脸,笑道:“罗君,你不信贫道所言,这却是无妨,贫道却要说一说你。” “说我?”罗央脸上的错愕更胜几分,“你要说什么?” 李不匿笑道:“我观罗君之面相,本有煞星,如今已经磨灭,因而这福德宫中,乃毕宿为主,坐宫中守,古来昂宿、毕宿之间,为胡汉战场,昂若为敌胡,则毕为我车,掌管五车征伐,若有天子旗、诸侯帜坐镇于后,则五车无前驱,无有不破,攻无不克!” 罗央品味了片刻,忽然咧嘴笑道:“道长莫非是说,我回去之后,就能为天子将领,然后建功立业?” 李不匿笑而不语。 倒是旁边的陆建,眉头微皱,说道:“莫非是阴阳家的那一套?早就听闻这道教自五斗米以来,乃假托道家之名,而行阴阳家之实,如今听你之言,似乎便是正实。” 这近似于当面斥责了,让旁边的张景生等人有心阻拦,同时暗暗纳闷,需知这位陆家传人,之前虽有恃才傲物,但至少表面功夫做的不错,怎么今日会突然当着道人的面,说出这般话来? 不过,李不匿也不着恼,只是说道:“阴阳之道,自有其理,法天地自然,并无不妥,若是君子不喜,那大可不听,不过……” 他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转:“我有句话,却要奉劝给君子。” 陆建眉毛微动,没有回答,却也没有拒绝。 李不匿顺势就道:“见蛟便当从,莫等其成龙!” 陆建眯起眼睛,却没有说话。 而张景生却不由问道:“不知道长口中的蛟龙,有何深意?何为蛟龙?” 李不匿摇头晃脑道:“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八尺以上则为龙,孝武皇帝曾歌曰:今安匹兮龙为友!张君与陆君皆属房宿也,甲兵之本,国之大用,不可自误也!” 说到这里,这道人忽然一愣,随后便道:“时辰到了,贫道却是要走了,几位君子,告辞,告辞……”言罢,转身欲走,但衣袖却突然被一人抓住。 随即,就听一人说道:“你这道人,好没道理,分明是与我等看相,怎的说走就走,他们你都看过了,何必要独留我一人?” 循声看过去,说话的乃是王快。 李不匿听着,咧嘴一笑,便道:“我有一言说与王君,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去也,去也!”说着,他手臂微微一晃,那人就在几尺开外,随即混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王快一呆,再看那手,已是一空。 边上,罗央看着人群,忍不住说道:“没想到这道人还是个武道高手,卸力、远离,一气呵成!” 张景生却看着王快,小声问道:“王兄,莫非你还有什么困扰不成?”他如何听不出来,那道人最后离开的那一句话,分明是暗指男女之事有波折。 王快摇摇头,露出一个略显牵强的笑容,说道:“方士之言,不足为凭。” 张景生听他这般说,也不再追问。 而陆建却是沉默不语,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最后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那里正是陈止和鲍敬言等人离去的方向。 外界还一阵吵闹,而等陈止他们抵达衙门的时候,这里却已经安静下来。 经过简单的问候之后,鲍敬言直接提起了王浚的事。 “那位大将军托我给太守带一句话过来。”鲍敬言说话的时候,观察着陈止的表情,见其人不动声色,不由暗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他说:之前的兵事,都是那阮豹自作主张,不是出自他的授意……” “这人脸皮真是厚啊!”不等鲍敬言把话说完,同行过来的冉瞻就忍不住说出口来,“没有他的命令,那阮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还有段文鸯!他一个段部鲜卑人,地盘远在东北,隔着几个郡,几片草原,还刚刚打了一场败仗,结果连修整都不修正,甚至都不回营,就直接冲到咱们代郡来,这也是自愿的?笑话!” “弘武,安静,先听先生诉说。”陈止瞪了冉瞻一眼,后者顿时缩了缩脖子。 鲍敬言冲冉瞻笑了笑,注意到对方的神色之后,微微一愣,随后又叹息一声,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跃跃欲试的味道。 压下心头念想,鲍敬言继续对陈止说道:“那位大将军的意思是说,这件事虽与他无关,但确实是驭下不严,更让代郡有所损伤,作为弥补,他给了太守您一个提议。” “什么提议?”陈止通过十二生肖折纸,其实已经知道内容,但他的几名从属可不清楚,只是看陈梓、苏辽等人微微变化的脸色,显然这两人是猜到了什么。 “嗯?” 忽然,陈止目光一转,注意到还有一个人的脸色略有变化,与陈梓、苏辽相似,正是那嵇倔。 这嵇倔与陈止曾经的同僚嵇法有着关联,双方算是同族,其人也没有隐藏来历,正是嵇家的后裔,这次被推举出来,要往代北之地主持局面。 不过陈止还没有正式和他聊过这个事情。 对面,鲍敬言已经说出了王浚的提议 “他建议,那广宁郡也交给太守来治理、守备,而这两郡的屯兵,同样也让太守您来掌管。” 此言一出,整个厅堂便哗然起来,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有种难以相信的感觉。 “那个王浚,他居然愿意再交给咱们太守一个郡?”冉瞻满脸惊愕,对于这个提议,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本来他还以为是什么威胁的言语一样。 除了冉瞻之外,如刘宝、兰洛这般官吏,同样满脸意外,随后相顾骇然。 莫非,连王浚都觉得难以制住陈止,而选择妥协? 正当几人心中惊疑不定的时候,却注意到陈梓、苏辽等人的脸色却不好看。 “怎么?他们为何表情凝重?幽州一共才几个郡,现在就要将广宁郡拿出来给陈止,让他一人掌管两郡,这实力等于一下子就要翻倍啊!哪怕广宁郡出于更为偏僻的地方,范围也小很多,但再小那也是一个郡,管辖着几个县!” 刘宝等人这般想着,却见陈止忽然摆摆手道:“好,这话我听过了,容我考虑一下……” 他游目四望,继续说道:“既然鲍先生已经回来了,那诸君就先回去处理公事吧,今天晚上,我摆下宴席,为现身接风洗尘,正好邀请城中各家过来共饮。” 听得此言,众人也都识趣,纷纷拱手告辞。 不过,陈止却将陈梓、苏辽、周傲等人留了下来,对于这个细节,众人都心知肚明原因,只是令他们意外的,却是冉瞻也被陈止留了下来。 陈止留下几个心腹,明显是要商量对王浚提议的处理,需要的是眼光和谋略,而那冉瞻武技高超,最近也显露出领兵之能,但让他做决策…… 不少人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默默摇头。 不过,冉瞻却丝毫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而颇为兴奋,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立刻兴奋说道:“这个王浚是不是服软了?居然主动送地盘了,咱们什么时候带人去接收?” 说着说着,他忽然注意到气氛有些不对,不由皱起眉头。 “几位先生,该不会,这里面有诈吧?” 陈止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几个心腹,问道:“如何?你们觉得这个提议该怎么应对?” “真乃毒计啊!”苏辽叹息一声,吐了一口气,才道:“此计可谓精妙,让我等立刻就进退两难了,那位大将军能镇压北方,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19 第五百五十五章 名望金液异动 “毒计?”冉瞻听得一头雾水,眨了眨眼睛,“这平白无故送地盘,不是好事么?” “好事?”陈梓冷哼一声,“那广宁郡是朝廷划分的郡属,他王浚有什么资格来划分、分配?更何况,太守是接了朝廷之令,到代郡为太守,既然是太守,那就只能官吏一郡,如何能管辖两郡?这可谓名不是言不顺,传到朝廷那边,就是一个祸患!” 周傲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他过去在中枢为官,在大方向和方略上把握不住,但对于这些名家的条条和道道,却是心知肚明。 “原来是这样,有了这个事,等于太守平白就有了个把柄在王浚手上,关键时刻往上面一捅,都不用他出手,朝廷先就要过来斥责了,真是个借刀杀人的好办法。”周傲说着,咂了咂嘴,“不过,这事也是个双刃剑,毕竟地盘是实实在在的,王浚如此嚣张跋扈,朝廷却不敢将他如何,就是因为他地盘大、兵多将广,坐拥北地,太守若能得那广宁郡,地盘扩张,势力大涨,也是实实在在的。” “事情不是这般简单,这就是一个有毒的鱼饵,”苏辽加入进讨论,“因为这里面涉及到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广宁郡值不值的问题。” “值不值?”周傲听过之后,恍然大悟,“是了,最近就有不少消息,都说明了那边经过兵灾,早就近乎废弃,流失了很多人,这要是接手下来,不光要负担建设,还不得人口,确实是得不偿失。” “不仅仅只是这些,”陈梓神色凝重,“广宁郡位于北边,要抵挡草原侵袭,更是护持南边范阳郡的屏障,现在因为王浚的心思难测,范阳郡敌友难测,十分有可能威胁代郡,如果再加上广宁郡,我们的目标就更大的,更加难以防御,防线要拉的更长,更不要说,广宁郡还要保护范阳郡。” “但这片土地确实很重要。”苏辽却又补充起来,“王浚此计的关键之处就在于,我等确实需要更多的土地,而且是在不刺激他的情况下,因为没有更多土地,则我等难以发展!偏偏,广宁郡这个地方,弊端太多,不光是朝廷那边名不正,范阳那边有威胁,更需要担忧的,还有那胡人啊!但这么一块地,如果不要……” 听众人这么一番话下来,冉瞻也明白过来,却还是觉得可惜,于是便把目光转移到了陈止身上。 其他人亦然,他们都等着陈止做出最后的决定。 “广宁郡这个地方,已经近似于四战之地了,而且人口已经减半,又距离范阳、燕郡太近,易攻难守,若是接收,无疑将自己置于他人刀剑之下,不得安宁,哪里又有心思埋头发展?” 听着陈止的这番话,众人明白了他的心思,在放下心头大石的同时,又都觉得有些可惜,毕竟那也是好大一块地,要靠自身去争夺,不说朝廷的态度,单是耗费的时间、人力、物力,就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陈止接下来的话,就立刻让他们意外起来。 “但王大将军的意见也很重要,他毕竟是在示好,就算是为了拖延时间,可直接拒绝未免太过直接,也容易让他心生怀疑,所以这广宁郡虽然不能要,但广宁郡的守备工作,可以接下来,也就会说……” “屯兵之地,要拿下来?” 陈梓、苏辽等人对视一眼,随即这年头在心里疯狂的转动起来,分析这种情形下的局面,如此行为,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和后果,利弊几何。 很快,陈梓就皱眉道:“这样一来,情况不见的好转,等于是不得广宁郡的资源,却要保护其安全,而且等王浚派人过来,整顿广宁郡内的局面,我等还是腹背受敌。” “非也,”苏辽却摇摇头道:“表面上来看确实如此,但只要将边疆屯兵整顿完毕,按照操练武丁的方法操练他们,那很快就会形成非凡战力!以这般战力,兵锋插入广宁郡与草原之间,向北可以威慑草原,向南可以震慑广宁,而且没有广宁郡作为拖累,目标也就变小了,到时候利用这股兵力,足以控制广宁,也能约束境外部族!你可不要忘记,我们手上还有七个部族可以利用!” 陈止这时候也忽然出声,问冉瞻道:“你是带过武丁的,你觉得若是寻常的兵卒,经过武丁那般操练,能有几分战力?” 冉瞻一愣,驻足思考了片刻,这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咱们的这些武丁,过去都没上过战场,之前守城的时候,还是靠着单梢砲的威力,不过我后来带兵追杀那些溃卒,也注意到这些武丁靠着战阵与操练之法,确实战力不低,至少比那些拼死反抗的溃兵要强上很多……” 说到这里,他一拍脑袋,说道:“对了,我家世代都是兵户,过去也见过其他兵马,比起那些兵马来说,咱们的武丁除了在沙场经验上不够,论战力应该是丝毫不弱的,配合战阵,还要稍胜半筹。” 其他人听到这里,才明白陈止让冉瞻留下来的用意。 这时,陈止又问道:“若是让有一定兵家基础、和胡人交战过的兵卒,也用武丁那一套操练之法,锤炼些许时日,战力几何?” 冉瞻挠挠头,想了一会,才说道:“那这样的话,应该比咱们的武丁要强上两成吧。” “才两成?”周傲在旁边听着,很是意外,“那些边疆的屯兵可都是当了很久的兵了,经验丰富,经过操练之后,不是战力该提升的更多么?” 冉瞻却摇摇头说道:“这事不是这么算的,”他见周傲还是满脸不解,就耐着性子,详细的解释起来,“正因为这些人都很有经验,很多都是兵油子了,这操练起来也知道怎么偷懒,在战场上更多的是想着保存性命,没有了新兵的冲劲,因而再怎么操练,最多让他们学会一些新的战阵,却不会让他们更加武勇。” “这么说起来,反而是新兵最为划算?”周傲露出诧异之色,“但这队列里面若是没有老兵,没有经验,碰上大仗、硬仗,不是会吃亏么?” “虽然很残酷,但确实如此,”陈梓这时点点头,“所以最好的选择,是新老搭配,新宾占大多数,然后统一操练。” 说完这个,他便转而面对陈止,说道:“既然太守已经有了定计,我等便当遵从,这次与王浚那边的交涉,不妨就由我来负责。” “也好,这件事你去交涉,但能否可成却不在嘴上,而是看怎么做的,冉瞻,我给你个任务,带着城中的一般兵丁,先往广宁郡,把最北边的屯兵收拢起来。” “诺!”冉瞻先应下来,跟着才有些担心的道:“不过,如此一来,这代县不是兵马更少了么?本来人就不必当城多,要是再带走一部分人,那剩下来的,也就只够操控单梢砲了,随说这东西厉害,可总归还是得留些人手应急才对。” 陈止就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之前借着南来访客的机会,给他们家中去信,请求他们的帮助,这些家族派来了不少家丁,这几日围城解除,也该陆陆续续的到齐了。” 冉瞻立刻有些不满的说道:“这些人如何能信?他们都是大族的家丁,肯定都是敷衍了事,而且这些家族立足与中原腹地,难以强行操练,怎想都不可靠。” “不错,你现在能看出这么多背后的东西了。”陈止微微一笑,反而称赞起来,“不错,这群人不能入代郡世家的武丁一样,被我们召集起来统一操练,也没有这样的条件,而且效果也不会有什么出众的,不过他们的身份不同,代表着的是南边几个大家族的利益,这一层身份可供利用的地方不少。” 这时候,周傲忽然笑道:“其实啊,根本不用这么担心的,有单梢砲在,自保那是绰绰有余了,难道现在北地还有敢来挑战咱们的?” “不可这般托大,”陈止摇了摇头,“单梢砲的威力,没有比想的那么大,之所以这次战绩过人,其实主要还是因为过去的人,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一时之间被那陌生的杀戮之法惊住,你看这次守城战,地方真正死去的人,只有三成是因为单梢砲,剩下的多数是被踩踏!真正让他们溃败的,是心中的恐惧!况且……”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单梢砲看起来强大,其实限制也不少,这次守城,就有两台损伤,其他的也要例行检查,排除隐患,同时因为要先用火锥点燃,所以如果是碰上了雨天,那么就无用武之地了,好在这几日都没有阴雨啊。” 看着面前几人变化的脸色,陈止笑道:“不用担心,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话没必要隐瞒,而且这些缺陷,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其他势力、其他人发现也是早晚的问题,我们真正要做的,就是继续研究器械,不能满足过去,止步不前。” “我等明白了。” 众人拱拱手,随后又是几句话后,各自告退。 陈止则返回后堂,正要拿出公文处理,忽然心中一动,念头凝聚到心中签筒之上,便见那五行刻度格忽然震颤,原本只有薄薄一层名望金液的第五格,猛然间跳动起来,大幅增长!19 第五百五十六章 国都事扰不得宁 洛阳,皇宫之外。 离开了御前书房,太仆陈永迈着疲惫的步伐,正在行走着,一边走,还一边揉着太阳穴。 前方就是正在等他的牛车,那家中的仆从挺立车旁,正耐心候着。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太仆,蜀地的局面可不怎么好,你那儿子生死不知,我知你心情,但当下国朝正在艰难之时,你也该体谅一下广汉王,他可不是故意要为难你。” 当朝尚书令张应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过来,在他的身边还跟着几人,看那官袍样式,都是高官。 “本官多谢张尚书关心了,”陈永回头看了一眼,拱拱手,根本没有停下步子,与之交谈的意思,“犬子如何,自有其命,不劳费心!”话音落下,就要继续前行,登上车马,离开此处。 可惜,陈永有心离去,那张应却不愿意放过。 类似他们这样的重臣,各自掌握一块领域,权柄所处之下,利益千万,平时私下里相互拜访,都是要上名册,通报给上面的,所以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在趁着上朝下朝,或者皇帝召集的时候,在宫门之外的路上交流,因而这周围的侍卫早就见怪不怪了。 此时,张应上前两步,就与陈永并排同行,压低声音道:“陈公,你陈家现在也算是大族了,该知道厉害,有些事过犹不及,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必将摊子铺的那么大呢?蜀地之事,其实就是警告。” 听到这里,陈永一下子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张应,过了好一会才道:“蜀地乃是犬子自行要去的,这摊子算是我陈家铺开的,但是北地可不是守一要去的,能铺展这个摊子,还不是靠着尚书令你的提拔!” 他着重在“提拔”两字上提高了调门。 “陈公何必客气,这本事提携后辈,守一有着大才,让他牧守边疆,也是我对他有所期许,”张应仿佛没有听出话中的讽刺,反倒一副不居功的样子,随后话锋一转,“但这次他有些莽撞了,轻启战端,还和那王浚对上了,王浚的事你是知道的,此人势大,朝中有很多人对他不满,却不得不忍耐下来,就是为了防止刺激他,朝廷现在可是经不起再一次的动荡了。” 说着,他像是在遍数局面一样,又将声音压低几分:“蜀地乱局尚未平息,还有越演越烈之势;匈奴最近虽然休养生息,但也不安分;冀州那边又突然多了石勒一伙,兴风作浪,连带着不少兵马的江都王都节节败退,同时那江南之地更有几个小族隐隐作祟,可谓多事之秋,北地的安稳就更为重要了,为了这个目的,就算王浚有什么过分的请求,朝廷也会一并许之,哪里又会刺激他?不如陈公您修书一封,劝劝守一……” “此事休提!”陈永一甩袖子,冷笑道:“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么?之前甚嚣尘上的让守一为刺史的传闻,就是自你而始,这次冲突你本就在推波助澜,若非是这个挑拨之策,王浚怎么会出兵?”说到最后,他的话中透露出痛恨之意。 张应摆摆手,笑道:“这事怎么会那么简单?如果真的是一个传闻,就能挑动边疆争斗,那朝廷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几句话,岂不是就坐看贼寇争斗了?” 陈永摇摇头,面无表情的道:“归根结底,还是冀州因为那石勒,忽然危险,所以朝廷又需要王浚的力量了,这才压下先前的流言,又要斥责守一,否则的话,那任命幽州刺史的诏书,说不定都已经送到了。”最后一句,又是满满的讽刺味道。 “事情总是变化,这个道理,陈公当然是懂的,”张应丝毫不以为意,“但是我对陈家真的没有什么恶意,最初的一点不愉快,也不过就是小辈之间的争执罢了,只要陈家愿意,我们张家就是你们的朋友。” 陈永听着,不置可否,只是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随后拱手离开。 等他到了牛车上,才冷笑一声:“小辈争执?若真是小辈争执,那就好了!说到底还是马政,还是利益啊!为此连我的儿子都不放过!还能指望我与你们和解?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守一已经大胜!” 想着最近通过特殊渠道传递过来的消息,陈永的冷笑中多了一丝狠辣之色。 “你们既然要害我陈氏,却也不知道我陈家下一辈中,已经出了一位人物!” 如今陈家的局面当真十分不利,就在刚才,在御前书房中,那位执政的广汉王,就拿着代郡战事,很是数落了陈永一番,说陈止有些不顾大局,话中隐隐有要裁撤几个陈家人的意思,甚至连陈永都好像十分危险。 面对那样的情况,陈永都没有当众把消息说出来,自然有多方面的考虑,除了要出奇制胜之外,更是因为那战绩太过惊人,所以陈永怀疑陈止也学了边疆的那套陋习,虚报战功了。 他还为此感慨了几天,说是环境果然会影响人。 不过,因为是通过家族渠道传来的消息,所以虽然不信陈止报出的实际灭敌数字,但他还是相信,陈止取得了一次大胜,甚至逼退了阮豹 至于说差点抓住阮豹的这个说法,也一并被归结为虚报战功了,毕竟隔着几个州,根本无法验证。 当然了,还有一个主要的问题,就是朝廷的正规渠道上,消息都还没传过来,他陈家就先得到了,旁人若问起来,多少是个麻烦。 “就等着朝廷得到消息之后,我再出面造势,看看能否真的为他争取到一个足够的位子,最起码……” 他的眼睛里闪过希冀之色。 “最起码,他击败了阮豹的兵马,至少在兵家层面上,是有资格和王浚掰掰手腕,只要造作得当,就算他实际杀敌、俘虏的人数不多,也是可以宣扬一番,弄少成多的。”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永回到了府上。 “父亲,您回来了。” 迎面,一名男子便冲了过来,这人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 “听说广汉王因为北边的事,斥责了您?” 这人陈永的儿子陈选,最近也已在朝中任职,为御史台的一员,算是陈永的一个帮手,最近也开始接触陈家一些主要事物了。 “这不算多大的是,”陈永摆摆手,“等守一的战绩公布出来,这些人都要闭嘴,对了,守一特地交代的,收集鸽种的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消息已经传到各地了,搜集的也差不多了,因为之前战乱的关系,未能送过去,现在第一批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走的是哪条线?”陈永忽然问道。 陈选叹了口气,才道:“走的是并州匈奴那边的商路,如今冀州实在太过凶险了,无论是江都王,还是那石勒都对沿途的商队剥削太重,实在不能走啊,而且流民众多,毫无保证可言,至于海陆,还要在幽州靠岸,那边的人现在对咱们陈家的商队盘查甚严。” “不错,选这条路是正确的。”陈永点点头,跟着也叹息起来,“真是没想到,如今在大汉的土地上,我们自家的车队想要行走反而不安全了,倒是那匈奴蛮族的地界,还能有宁静,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放在古代,都要有人喊出来治乱颠倒之说了!” 陈选在旁边听着,不敢打扰自己的父亲,等陈永感慨完了,他才小心说道:“最近来家中拜访的人越来越少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这只是正常反应,以后你就会习惯了,”陈永嗤之以鼻,“不过是一些怕事的人,担心牵扯自身罢了,过些日子他们又该上门了。” 几句话之后,陈选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这时,陈永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声的问道:“陈迭还没有消息传来了么?” 一听这话,陈选的情绪也低落下去,他摇了摇头。 旋即,陈永叹息一声,显得苍老了几分。 他的儿子陈迭,因喜兵家,主动投军,朝廷兵马平叛蜀地,就有陈迭领的一堆兵马,结果因为一次战役,救援不力,从此了无音讯,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了。 ……………… “那老家伙,儿子都死在蜀地了,结果还不认命,居然还不肯服软!” 同一时间,在京城张府,张家公子张央,迎接自己的父亲张应,这父子二人到了堂屋坐下,就听张央抱怨起来。 这位张央,正是之前在陈家为难过陈氏的那位,因陈止的名声传来,最终面皮扫地,并因此恼怒陈家与陈止,算是张应后来针对陈止的一个契机。 不过,单纯的小辈争斗,不可能让两个家族敌对,两边真正的矛盾,其实还是利益。 “他不愿意交出来是很正常的,”张应倒是笑了起来,“毕竟这几年四边不靖,对马匹的需求很大,几大马场那是多大的油水?真要是掌控好了,就是兴旺家族的根基,陈永这么大的年龄,也是没几年好活了,肯定就想着强大家族。” “那怎么办?”张央皱起眉头,“不是说那个陈止在北地得胜么?那王浚也真是没用,好大名头,拿不下一个陈止!” “这有什么?”张应反而笑了起来,“他陈止已经自掘坟墓而不自知,就连陈永那老家伙,都不知道,今日在皇上和广汉王跟前,他错失了一个最好的机会!” 第六百六十七章 作假的功夫不行啊! “什么好机会?”张央顿时来了兴趣,看着自己的父亲,询问起来。 张应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也好,你如今也进了都城,以后往来接触的,也都会是有身份的人,这些事也该了解一下。” 说完这些,他便跟着提及了御前书房的些许细节,但大概的局面还是略过不提,最后说道:“如果广汉王在训斥陈家的时候,那陈永就直接将手上的情报合盘端出,或许还能改变局势,可惜啊,他顾虑太多,因而没有说起,这就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以后必然追悔莫及。” “这有什么好顾忌的?”张央有些不理解,但跟着又觉得,自己得表现出一定的分析能力,于是急忙思考,在父亲开口之前,当先说道:“我明白了,是这老儿没得到消息,所以根本无从说起。” “我们都能得到消息,何况他陈永?”张应摇摇头,眼睛里流露出些许失望,“陈止恐怕在第一时间,就把消息给送来了,不会像咱们这样,还得靠着沿途的传驿透露。” 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可不比后世,想要传得快速,就得有自己的渠道,陈家因有陈永为太常,在马政上先天占有优势,慢慢建立起一部分通商渠道了,而张家过去在马政上占有不少比例,但因被上面顾忌,所以打压下去,这些渠道被几家瓜分,反而对边疆消息的传递,不那么熟路了,所以要靠着沿途的传驿来通讯。 但张家多少是有自己的商队的,因而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是比朝廷快上那么一些。 “那既然他知道,为什么不说?”张央这次是真的不解了,“换成是我的话,有这么一个功劳,那肯定要先宣扬出去,就算没有,也能造成一定影响,反正也没有正经的官文,都是传言,有人追究,也好推脱。” “这是因为你是张家子弟,”张应听着儿子的话,倒是笑了起来,“咱们张家,可是从昭烈帝那时候,不,是在昭烈帝当政之前,便是江左望族,些许流言蜚语,根本没人敢追究,但陈家可不同了,不说别人,你说咱们张家,能放任不管么?” “原来如此,”张央先是点点头,跟着又皱起眉来,“也不对的啊,根据咱们家得到的消息,那陈止的战功,是真的,并不是无中生有,那陈家老头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顾忌的,是陈止报上来的数字不对……”说话间,张应吩咐人去自己的书房,拿了一封信来,扔给张央,“自己看看再说。” “好家伙?斩杀成千、俘虏近万,好大的口气,这吹得也太没边了,当收信的人都是傻子么?这都会信?陈止这作假的功夫不行啊!” “陈止的本事是有的,所以他这次歼灭的敌人,肯定是为数不少!”张应眯起眼睛,眼底闪烁着寒芒,“所以当他根据边疆习惯,把灭敌数字按照十倍的标准,通报给朝廷的时候,就得到了这个荒谬的结果!” “确实太过荒谬了!”张央哈哈大笑起来,“他这简直是自掘坟墓一般啊,这般数目的战报,在朝堂上只能引人发笑。” 不过,说着说着,他的脸色忽然有了变化。 “怎么?你想到了什么?”张应注意到儿子的脸色,笑着问道。 张央就道:“那陈止可不会什么糊涂人,孩儿观他过去行事,不像是这么鲁莽的人。” 张央还是笑道:“你过去一提到陈止的名字,都是恨得咬牙切齿,没有一句话好话,现在反而称赞他起来了?” 张央知道自己的表现,让父亲有所改观,于是违心说道:“陈止这人虽然可恶,但本事在那里,也就是这样的人,才配成为我的对手。” “你能将陈止看做对手,确实是长进了,”张应点点头,“虽说我不喜欢这个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在他这个年龄,不说是同辈了,就算是上一辈的人,又有几个人比的上他?不过,你也不用将他看的太过无所不懂,这人皆有其局限,陈止的局限也在于此,他目前的情况并不好,代郡隐隐是四战之地,匈奴也好、鲜卑也罢,连同那上司王浚,对他都明显是敌对的,这种情况下,他要自保,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外力,是世家和朝廷!” “我明白了!”张央眼中一亮,“我听说,他用通典为诱饵,将南边几个世家的人都引了过去,还求助各家,召集这些家族的武丁过去帮忙,显然是想要借此来攀亲沾故,同样的他这这一封战报,也是有着类似的目的,是要获得朝廷的支持!” “他至少需要朝廷在道义上支持他,但能够打动朝廷的,就是战功,”张应忽然笑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为父前阵子推动的,说是要让他陈止为幽州刺史!” 一听这话,张央的脸色就不好了,当他第一次听到这个事的时候,可是好一阵不快,但旋即就眼中一亮,问道:“父亲,您不是真心想要让他成为刺史的吧?” “我当时是有这个打算的,”张应注意到儿子的表情变化,摆摆手,“别激动,你如果不该掉这个沉不住气的习惯,以后是要吃亏的,我当时借此和陈家交善,算是作为一种交换,只不过现在情况变化,这个想法已经不存在了,我也不会真的去推动,不过,如果陈止因此作出了错误的判断,那对他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 他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正色道:“你必须学会自己判断事情,我知道你痛恨陈止,但也畏惧此人,所以得到了他的消息,总会将其人想的太过,可你也得结合手上的情报,做出判断,然后果断行事,这世上的很多事,就坏在一个犹豫上,也许你等上一段时间,可以获得更为精确的情报,知道代郡到底是个什么局面,可那时候机会就错过了,就好像这一次的陈永!” 张央一听,赶紧正色站好,一脸受教之色,连连点头。 张应看了,又笑道:“你不用这样,也许他陈止这次就是个空城计,就是要让咱们想太多,错过这次机会,不过他不会想到,就算为父不出马,也有人要找他询问!” “什么人?”张央登时就来了兴趣。 张应却笑着摇头,只是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其实现在,除了朝廷、宫中,基本上几大家族都知道代郡那封报捷的奏折了,所以都有了行动。” 第二日,当太仆陈永上朝的时候,便见那位御史庾亮,忽然出列,说起了代郡兵事,顿感不妙。 果然,接下来就是兵部递交奏折,那位皇帝看了之后,倒是满脸欢喜,拿着上面的战绩,对在场的文武百官炫耀。 “如何?陈卿此功,可谓惊人!这般战功,之前攻伐匈奴的时候,朕也没见过如此战绩!” 年轻的皇帝在龙椅上欢欣鼓舞,仿佛取得了大胜的人是他一样! “诸位爱卿,这般功劳要如何赏赐?能否封爵?” 听着皇帝的话,越发有些不对,坐在下首的广汉王轻轻咳嗽一声,正要说话,便见群臣之中,忽有一人站出来。 此人乃是田曹尚书展期。 “回禀圣上、太师,这般战功,自宣武定北以来,这般战功便十分罕见,若查明属实,当然该予以嘉奖,便是封爵,也是有先例的,先帝朝便有两人,皆有可查。” 广汉王一听这话,不由皱起眉来。 这个展期最近和张应走得很近,而田曹尚书主要掌管的就是屯田事宜,对边疆之地的典故、局面都要有所了解,他出面说这个话无疑是合适的,但这话里却为陈止张罗,就让广汉王有些不解了。 这位郡王也是知道,张家与陈家如今存在矛盾,张应对陈止并无多少好感,前阵子还有心推动陈止为幽州刺史,要以捧杀之法,借王浚的刀杀人,怎么突然之间…… “这个战功,肯定有不少的水分,太过夸张了,陈止无非是想多讨要一点好处,真正的战功恐怕只有十分之一,虽也算不错,但怎么也不够封爵啊!大汉的爵位……虽说不少,但不是什么人都能封的。” 广汉王心里想着,却没有理解开口,他能掌权,一方面是控制了京城军权,另一方面就是掌握了尚书台,和张应也算配合的不错,两人是合作关系,既然展期出面,那背后必有张应的意志,不妨静观其变。 但他能沉住气,那陈永却是心中一惊,已经从话中听出味道来了,赶忙就要出列,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这般战功,绝非小事,大汉爵位,不可轻予,希望陛下能准我等前往探查,若此事属实,则该封赏,若有虚报之处,也该严惩!” 御史庾亮缓步而出,气色从容,风度翩翩,他的脸上表情却很严肃:“臣早就听闻,边疆多有虚报战功之事,御史台也早有计划,想要探查一番,正好借着今日的这个机会,好生探寻一番。” 第六百五十八章 封爵承运,与国同休 守一吾兄,见信如唔: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闻兄在代地声名远扬,与有荣焉,恨不能伴随左右。 然兄为吾族栋梁,朝中却有人妒恨,乃施暗计。 昨日祖父归来之时,面色不好,当夜便即病倒,三问其故,乃知朝堂之事。 庾亮与兄曾有龃龉,我亦知之,此人当初为侍御史便不安生,今升任御史中丞,颇得圣上青睐,每欲以大事而正名,如今恰逢其会,便与张家狼狈为奸。 张家之计颇为恶毒,似是推崇兄之战功,更许以爵位,实乃捧杀之计,欲借虚报军功之事而为之,以削兄之威望。 边疆虚报之俗,朝堂上下,早已人尽皆知,未闻有人追究,今却欲查,何也?意在兄也。 便是圣上亦知其中端倪,听闻朝堂之时,为此不快,与广汉王有言语争锋,却未能阻止。 此事牵扯颇多,张家绝无好意,是以祖父让我以书告知,望早作打算,勿使奸人之计得逞。 弟,陈欢。 ……………… 拿着这封书信,陈止沉思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难怪那第五格忽然激荡,本以为是几战之名在草原与中原传播了,如今看来,虽也有各家皆知的缘故,但更大的原因,恐怕还是这次巡查。” 他将书信放下,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朝外眺望。 窗外,夕阳西沉。 “张应倒是打得好算盘,觉得我虚报战功,马上就联络庾亮,要用这个法子来对付我,他过去能够容忍我,是觉得我在毕竟是小辈,再怎么蹦跶,都不会威胁到他,而且张家和陈家还在交涉,如今我忽然几场大战,立足代郡,兵家扬名,这就是有了实实在在的根基和威名,不比过去的文名!” 他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事先再次落在桌上,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来,上面却是画着一张地图,赫然是新汉的疆域。 新汉的疆域,大体上是继承了东汉,不过在西域之地有所萎缩,同时在西南方向也损失了部分土地,不过总体依旧算得上是辽阔。 只不过,在陈止的这张地图上,这北疆一线,以及境外草原,都写着大大小小的名字,代表着不同的势力和部族,尤其是幽州、平州之地,更是被“王浚”这两个字战局了不少留白。 这里就是后世河北以北,以及辽宁之地,一直延伸到半岛的北边。 而在幽州边上的并州,则写着“匈奴”二字,大概就是后世山西的范围。 在两者之间的代郡,则写着陈止自己的名字。 “若国朝如人,那此时便是其壮年,却已经过了巅峰,筋骨虽壮,但病痛已经来袭,随还在发肤体表,但若不加以控制,迟早要病入骨髓!药石难医!” 看着那北疆的几个名字,好像是污迹一般,侵染了新汉北地的空白,陈止不由摇头。 “这种时候,这北疆实权就像是镇压病痛一样,名望与中原腹地自然不同,我趁势扬名,那张家看出端倪,于是不仅不会助我登临刺史,反而要打压,这也是自然,不过……” 他的注意力渐渐从纸上转移到自身,从外界凝聚于体内,落在了百家签筒之上。 “所谓爵位,那可不同于一般的名声,勋爵子弟能在新汉横行,靠着的就是祖上余荫,这祖上的功劳往往不是文明,而是威名,是靠着刀枪厮杀打下来的,所以一般也只有开朝之时,方有大量勋贵诞生,又或者是北伐之际,一统天下,才能应运而生,所以这样的名声更加稳固,还能流传于后,让后人挥霍,表现在签筒上,那就是更加凝实的名望金液……” 签筒之上,那五行刻度格中,第五格格子里面,赫然已有一半多被名望金液填充,他忽然想起,从葛洪出得来的基本书上,记载的些许内容。 “按这个时候阴阳家、道教的看法,那开国的时候,就是祖龙立脉,革鼎天下之时,是扫除旧日王朝的气运,立下新龙的实际,时来天地皆同力,随后这气运被律法巩固,乃成王朝制度,划分州郡,散落天下各地,侵染各处龙脉,以新龙换旧龙,从而天下归于一,这就是开国建制,澄清宇内,而从龙之功臣,便分享此运,连绵后世,吞吐开国气运,与国同休,世袭罔替,名望不是一时文臣能比!” 想着想着,他睁开眼睛。 “如今,张应用爵位为诱饵,开道来袭,让庾亮来巡查,正是我的机会,只要坐实了战功,得到了爵位,立刻如同开国之时那般,名望金液巩固,第五格根本不是问题,以五格而抽一签,所得往往出人意料,值得期待!” 事实上,陈止很清楚,张应也考虑到了战绩为实的情况,那到时候,依旧可以靠着御史权柄,从中作梗,让陈止得不到好处。 “可惜,他肯定没有想到,我虽然也是虚报,却不是往多了说,而是往少了报,这一多一少的反差,便是第五格的根基所在!若得五格上上签,定然可以大大加快我的计划,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和勾心斗角。” 这般想着,他却没有立刻做什么,更没有将提前得到的消息透露出去,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安排着工作,监督各方进程。 另一边,当城又有消息传来,是有关慕容翰要来拜访陈止的消息。 这位慕容鲜卑的豪帅将领,在几日之前就被当城的兵马发现了,在这个敏感时期,这支慕容鲜卑的队伍,无疑也成为了旁人关注之处,毕竟慕容部也是鲜卑一支,于是为了防止误会,慕容翰停住了兵马,找了驻扎之地,便前往当城,和当城县令吴广书取得了联系。 在得到一个承诺,为兵马提供有限的补给之后,慕容翰就在当城落脚,准备和杨家兄弟一起一起前往代县,这一等就是多日,一直未能安排好行程。 这也是因为整个代郡都不得片刻清闲。 代郡现在要做的事当真不少,可谓千头万绪,触及各方。 不说代北那边筑城的繁琐,也不说招收几个愿意归附的部族,光是对俘虏进行甄别、统计、造册,都要耗费大量人力。 这些是代郡官府牵头办理。 同时,经历几次战争,武丁也有损伤,需要进行抚恤,同时总结经验教训,按照陈止交代的方法,进行战后总结。 这部分是陈止以征北将军头衔,征收的幕僚在掌控。 同时,随着刘家的认怂,大量的产业被并入陈家,不过这反面自有陈舵等人去处置,算是陈家体系在直接管理。 而陈止本人更为关注的,却是矿场的建设,以及冶炼作坊的奠基。 与此同时,随着几位墨者的努力,新的高炉被树立起来,这个经过陈止指点,反复实验多次的高炉,在鼓风装置的带动下,可以产生惊人的热量。 甚至有人传闻,那天火就是这种高炉的附属产物,虽不中亦不远矣。 此时,那高炉似乎正在烧锻某些新物。 不过,对于代郡世家而言,他们最为关心的,还是纸坊的生产,因为按照约定,以后的分销工作,将由代郡世家承担,并且获得一般的分成。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唐家出资出力出人,在城外建立的一座窑洞,据说将会用来生产新的瓷器。 对于这个事,其他各家都持观望态度。 一方面,他们碍于陈止和陈止的约定,不好插手其中,另一方面,出于对越窑等南方陶瓷几十上百年的了解,他们可不认为在这样的北方苦寒之地,能烧制出超越南边的瓷器来。 事实上,连唐家内部也有着不少杂音,不断质疑,只不过在陈止的威名,以及唐典等人的强力推动下,整个工程建设的进程,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除了这几个主要的工程事项外,据说陈止还在陈庄之中新建了一个工坊,似乎与纸坊有关,有人看到不少白纸被搬运其中,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太多动静了。 时间,就在这样的事情中不断流逝。 北地的各方势力,也终于都得到了这场代郡之围的详细信息,于是在之后的几天,慕容部、拓跋部断断续续的送来了贺礼,连宇文部都传来信件,言语谨慎。 至于西边的匈奴,却保持沉默。 除此之外,动静最大的莫过于段部鲜卑,他们在经过一连串的变化之后,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一支三万人的兵马,要来攻打代郡! 不过,眼下的局势,已经不是棘城之战前了,这边段部兵马刚动,修整完毕的慕容鲜卑就有了异动,作势要攻打大本营空虚的段部,顿时就让段部兵马无从动身,只得按兵不动。 但另一方面,一支使节团也迅速成行,在王浚的穿针引线之下,开往代县。 这种情况下,陈止却也得到了朝廷正式派出使节团的消息。 “目前朝廷和段部的人,都要过来了,两边的人很可能撞在一起,您要如何安排?” 得到消息的苏辽,第一时间过来请示。 “不用着急,先安排我与慕容翰见一面,另外……”陈止却是半点也不这慌张,“关于屯兵易主的消息不用封锁了,给朝廷发个消息去吧。”. 第六百五十九章 朝廷使来,冀州之势 朝廷派出的马车,经过一路波折,用了足足五天的时间,才离开了冀州,期间还多亏了江都王派人护送,这才算是一路有惊无险。 即便如此,中间还是遇到了一波流民冲击,让一行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更是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 为此,作为主导者的庾亮,更是神色严肃,找来了一位知情者,客客气气的询问整个冀州的局面。 这位知情者倒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他来到庾亮等人的马车上,席地而坐,便侃侃而谈。 “冀州乃是大州,人口众多,和边疆的幽州、平州不同,那幽州几个郡加起来,一共也不过七个郡,这还是之前看郡太少,又割裂出两个,而七郡一共三十四个县,其中有的县不过三四县,如那上谷、广宁两郡,更是只有两县、三县!” “对比起来,冀州就明显不同,整个大州横跨东西南北,共十三个郡八十三县!” “但整个冀州,却呈现分裂的态势,因为天灾人祸的原因,奉承了东南西北四个部分,前阵子朝廷派人来赈灾,但一直到现在,只有南部算是稍微安稳下来,真正的赈灾,也是在南部的平原、清河、安平、巨鹿等郡进行。” “冀州的北边多数还是流民在流窜,隐隐有几个流民贼军已经集结起来,其中高阳、中山、常山、博陵是流民最为猖獗的地方,大概有二十多个不同的草头贼拉起了旗帜,他们不光劫掠官府,更是四处攻伐,彼此之间还在兼并!” “而东边,也就是我等这一路行进的道路,是出于江都王的统领之下,江都王坐镇渤海郡,如今靠着麾下兵马和官吏,掌握了渤海、乐陵、章武三郡,这三郡皆临海,有不少船队从江南起航,运送物资,因而逐步恢复了元气。” “除此之外,在章武郡和高阳郡之间,还有一个河间国,乃是河间王的封地,却不在江都王的掌控中,而是由其国丞统领,算是作为缓冲,替江都王挡住了流民的攻势,毕竟那位河间王也是快要归来了。” 随着这人的一番讲解,众人都觉得对局势了解了许多,不过一听到河间王这个名字,不少人的神色又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 这位河间王可是有来历的,其实就是那位被关进了金镛城的废太子,多次受到生命威胁,最后在广汉王上台之后,终于有了变化,之前就被减少了守备,最后被放了出来,不过还被软禁在京城,不过据一些消息透露,这位废太子返回封地的事,似乎已经被确定了,只不过因为冀州混乱,所以暂时没有把人送来。 众人这边心念转动,庾亮却对那个讲解局面的人夸赞起来:“谢君的本事,真是让人敬佩,寥寥几句话,便将情况说的很清楚了,难怪琅琊王会着重推荐。” 原来,这个介绍情况的人,名为谢裒,乃是琅琊王府上的掾吏,早就被琅琊王推荐,让他王中枢为官,但一直未能成行。 这次庾亮所率领的使节团北上,要去往代郡和陈止接触,不知道谁的提议,也让这位陈郡谢家的士人跟随,理由倒是说的通。 一来,是这人早就被推荐,而朝廷要考察他的能力。 二来,是此人对北方局势颇为了解,还曾代表琅琊王与各方接触过。 三来,他和陈止还见过面,算是有交情。 正是这三个理由,促成了谢裒之行,庾亮的询问,也证明了这个选择并无错误。 不过,这边庾亮的话音落下,就又有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谢君,你说了这南边的赈灾之事,北边的流民分布,还提及了东边江都王的势力,但这冀州的西边,靠近并州那一侧,却没有提及,我听说有一支匈奴人目前正在此处兴风作浪。” “张君消息灵通,确实如此,”谢裒点点头,语气平静的道:“这个消息,其实连琅琊王都是不久之前才证实。” 被称为张君的,赫然就是张应的儿子张央,他听了此言,不由露出了得意笑容。 不过,谢裒跟着就道:“不过,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支人马虽是出自匈奴,但他们的首领却不是匈奴人。” “石勒,我知道。”张央赶紧抢答,“这人之前被东平侯追的满天下的跑,最后走投无路,投靠了匈奴,此人还曾随着匈奴使节团,去过都城,不过一小贼,见过了天威,还不知进退,取死之道也。” “不错,”谢裒还是点头,“那石勒是羯人,所以他现在的手下构成十分复杂,一半是羯人,一部分是匈奴人,还有不少汉人,其人自草原入寇,穿过幽州,抵达冀州,几战之后,战局了冀州西部,常山郡的南部,以及再往南的赵国,都已被他占据,借助井陉,与匈奴贼人有所联系,是以有了站稳脚跟的趋势,最近江都王正打算攻打一番。” “果然是一大隐患啊。”张央感慨了一句,看了看庾亮,说道:“庾御史,您身为御史中丞,本该坐镇中枢,统筹各方,没想到这次却亲自出马,真是为了皇事奔波不休啊,这等险地,旁人恐怕是避之唯恐不及。” “为国分忧,乃是分内之事。”庾亮并不在这个事上多言,随后话锋一转,“反倒是如今的局面,真是越发不利了,北地本就有一个王浚,现在又多了一个陈止,一个两个的隐患,在我看来,恐怕比那石勒还要危险几分。” “对!”张央深有同感的点点头,“绝不能让他们肆意妄为。” “不过……”庾亮这时忽然话锋一转,露出了笑意,“这一次,对大将军还是要表现出敬意的,毕竟咱们这次,要先拜访他,再前往代郡,中间还要靠着他的人马护持。” 张央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大将军,说的正是王浚,不由点点头道:“对,此话有理。” 那谢裒冷眼旁观,见这两人一问一答,心里也是思来想去。 王浚的事,虽说在朝廷上早就成了隐患,诸公却心照不宣,轻易是不会说出来的,最多是私底下,又或者是御前会议上,提及一二,在正经的朝堂上,那是绝对不会说王浚乃是威胁的,反而要夸赞一句忠贞体国。 结果,这位御史作为正使,而张央作为副使,却是公然谈论此事,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至少他谢裒是不敢轻易置喙的,便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口,保持沉默。 但他想要安静,有人却不愿意放过他,就见那张央忽然看了过来,笑问:“谢君,听说你和陈止见过面,还有过交情,不知你如何看这人?” “陈太守乃是当世人杰,我如何能与之相比?”谢裒哪愿意踏入这个泥潭,当即摇头,“更不敢妄下评判,更何况,我不过是替琅琊王传话,也不算有交情。” “谦虚了啊,”张央哈哈一笑,凑近两步,“你的大名,我早有耳闻,陈郡谢家那也是名门望族,你的眼光,我等当然相信。” 谢裒推拖不得,正想着打个官腔,却被一阵敲击声音打断了思路。 这声音是从外面的车厢传来,就好像是有人敲门。 “什么人,进来说话。” 马车停下,车门打开。 作为御史、天使,代表朝廷威严,所以庾亮所乘坐的这辆马车,是着实不小,里面坐着四个人,还能摆开两个小书架,更有一大块空处。 因而那外面的人推开车门,走进来之后,倒也不显得拥挤。 “是得了消息吧,可是王浚那边有什么动静?”庾亮的眼睛耸拉着,做出一副随意洒脱的样子,轻声询问。 那报信人也低语道:“回禀御史,不是王大将军的消息,而是代郡的消息,还是军情。” “代郡的军情?”张央眼中一亮,“随着两拨人马接连被平定,还能有什么军情?莫非陈止又抛出了什么战绩?那他可就太不识趣了,朝廷这边还要巡检他的战绩,莫非陈家没有给他书信说明?” 一连串话说完,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僭越了,这些话可不该他来问。 果然,庾亮用手上的戒指,在身下的车板上轻轻一敲,随后问道:“军情为何?” 四个字,立刻让那报信人回报起来—— “是有关代郡北边屯兵的消息,说是那边的中郎将汪荃勾结外族,意图谋反,被陈止当即拿下,已经押送到了代县。” 啪! 庾亮轻敲的手指,一下不受控制般的弹动,将那镶嵌着宝石的戒指,直接砸在车板上,而张央则一下子站了起来。 旁边的谢裒则瞪大了眼睛,旋即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 深吸了一口气,庾亮忽然笑了起来。 “果然是陈止,还是那个陈止,果然是肆无忌惮,连屯兵都敢动,也不怕王浚……” 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停下来了,空气里满是尴尬的气氛。 因为在场的人都想起来,陈止还真不怕王浚追究,那正常的顺序,都是先撕破脸,然后进攻屯兵,惹得上司大怒,然后才有反制。 可陈止这般,可是王浚先派了兵马,偏偏按不住陈止,现在还要被崩掉几颗牙齿!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几息,庾亮忽然冷哼道:“去给外面的人说,加快速度!” 第六百六十章 渐有人来投 “这里就是代县啊,看上去是有些荒凉,不过有咱们七叔在,繁荣起来那是早晚的事啊!” 一大清早,代县城门开启,就有一行十几人的队伍,乘坐着一亮破旧马车,缓缓朝着城门行驶过来,坐在车夫位置上的两人,正在低语交谈。 这马车摇摇晃晃,不断发出嘎吱声响,好像随时都要散架一样。 马车的车窗被人掀起了帘子,有一双双眼睛,不断向周围打量。 这城外的管道,如今已经清理出来了,虽然还有一点战争痕迹,但已经不影响商贾、行人,于是这来往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更有不少商贩大老远的从周围的村镇、坞堡赶来,在城门口摆摊贩卖,招呼着南来北往的人群。 “走一走,看一看啦!我家的这些东西,绝对都是好东西啊!” “新鲜的蔬菜,有人要吗?” “卖完这些东西,我就要回乡了,都很便宜,这位兄弟不过来看一眼么?” “你这东西不行啊,一看就快坏了,居然还要两枚大钱,你的良心呢?” “客官,话不能乱说,我这东西绝对没问题,这不是之前有鲜卑人么,一直待在城外坞堡,耽误了回乡的时辰,如今想念家中妻儿,这才便宜卖出去的,你若是还想压价,那才是良心不够,不买就算了,让一让。” …… 听着这声声叫喊,马车上的人不由啧啧称奇。 “在咱们彭城,城门口可没这么多人摆摊吧,都是在街头巷尾,或者干脆市坊之中,怎么代县却是这么一副样子,不过看上去还是颇为热闹的。”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咱们半路的时候,不是接到家中传书么?是因为如今城里城外戒严,七叔他老人家颁布了法令,但凡要来代县行商走贩,都必须有本地有乡品之人的推举、担保,才可以进城,否则就不放行,想来这些人都是没有保举的,只能在城门外叫卖。” 说话间,一行人的马车已经来到了城门边上,立刻就有守在城门边上的兵卒走上前来,例行盘查。 只是等这兵卒走进之后,看到这马车破损而简陋,顿时眉头就皱起来了,随即让马车上的人下来。 他这一声可不要要紧,就见赶车的两人先是扭扭捏捏,似乎有些不太情愿,而这个行为,登时就让那兵卒怀疑起来,几番斥责,更是将其他兵卒引了过来。 眼看这般情形,那赶车的两人,终于知道不行了,只得面色微红的下来,随后那马车摇晃,一个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算上赶车的两人,足足有十人! “十个人,坐一辆马车,好家伙,你们还真会节省!” 那兵卒见状,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打量那批拉车的牲口,见其皮薄肉骨头的,看起来很是疲惫,不由摇了摇头。 “说吧,打哪来的?” 那之前赶车的一人就走上前来,小心说道:“这个……在下陈启,乃是自彭城而来,过来投奔……” “等等!”一名兵卒打断了他,“你说是姓陈,还是从彭城来的?那你和太守有什么关系?” 那陈启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就道:“正是在下七叔!我们,都是过来投奔七叔的!” “原来如此,是太守的亲族啊。”那兵卒点点头,心里已经信了几分,在战前他就见过零零散散的几人,只是因为战乱后来少了,没想到现在这才刚平息下来,就又有人开始过来了,“不过,光是嘴说,我可不能放你进去,如今城中盘缠很严,你有什么凭证没有?” “有!有!”陈启闻言大喜,从怀中翻出几封书信,“你看,这封信是老家寄来的,写信的是我五叔祖,也就是太守的五叔,他老人家的印章也在上面,而且我五叔祖的二儿子,也就是我的八叔,之前就来过一次,最近还要过来,到时候能为我等证明,还有这封信,这事带过来给我七叔的家书,你看这收信人,写的就是七叔他老人家的名字。” 那兵卒眉头一皱,把吏胥叫了过来,毕竟此人根本不识字,最多是认得一二官方文书上的固定格式,现在拿出一封信让他辨认,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好在守门处,也有专门的吏胥,这人过来,盯着看了几下,又问了陈启几个问题,便冲着兵卒点了点头。 那兵卒顿时对陈启等人露出笑脸,很是关心的说道:“既然几位是彭城来的,那在咱们代郡就不是外人,你们进去之后,沿着大路直走,一直到到头,再朝北拐,就能抵达陈家安排的一处歇脚的客栈,那客栈的东家便是诸位的同族,跟他说一下,就会有人安排住处,如果找不到客栈,只要沿途询问,咱们代县没有不知道的!” “多谢兄弟指路,我等记在心里!”那陈启闻言大喜,随即就是一阵承诺,这才带着人,上了马车,继续朝城里驶去。 “又是太守族中不得志之人过来投奔,不知能得个什么职位,”那吏胥见着远去的马车,不由笑了起来,“之前来的几批,好多还在陈庄中帮工,稍微有些志向的,要么投军,要么经过一番考核后,投入到产业工坊里面,余下那些志大才疏的,就都拼运气,冒险出塞为商,这群人大概也是这般命运吧。” 那刚才巡查的兵卒笑道:“谁知道呢。” 吏胥不由问道:“既然你这心里也确定,何必还那般客气?你看那个叫陈启的最后,还给个承诺,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一号人物了,殊不知若无意外,他怕是都比不上你这位门头。” 兵卒笑了笑,说着:“这事谁能知道?再怎么说,这些人都是太守的族人,能叫上一声叔父,那就是和咱们不同了,指不定里面就有哪个飞黄腾达了,那不就是个小人情么?稳赚不赔!再说了,最近不也有游侠来投么?留个情分,总有用处。” 吏胥听完一愣,随后竖起了大拇指,说道:“还是你想的远啊。” “我这哪叫远,不过是一点小聪明,比不上太守,”兵卒摇了摇头,朝着远方看去,“太守才是真正的大智慧,所作所为皆不为我们能明白啊,不说别的,就说这矿场,你说咱们谁能想到,真能在城外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出矿来!” 吏胥一听,不由点头。 ……………… “庾亮他们的车队,到了什么地方?” 代县县城之内,正热火朝天的干着,陈止作为太守,也时常出现在诸多工地之上,尤其喜欢那新开的矿场,所以很多消息,都被直接送到这片地方,告知陈止。 此刻,他就站在一片小山头上,正在和刚刚抵达的苏辽说着话。 “已经入了幽州,被王浚的人接走了。”苏辽直接回答,“段部派出的使节,此刻也在蓟县,顾忌王浚是打算把这两拨人,都集中到一起,再给太守您送过来。” “随他去,”陈止一挥手,笑道:“反正王浚这些天对我肯定是越发恼怒了,不说旁的,就说那广宁郡的消息,就够他怒上几天的了。” “广宁郡那边的事,我已经交代好了,除了屯兵之外,还有一些探子,要散到三个县中,”苏辽说话的时候,忽然往来的方向看去,“慕容部的那个头领,今天就会抵达,太守准备什么时候见他?是今日会见,还是等上几天?” “你说慕容翰?”陈止头也不回的说着,目光始终盯着下方正在建设中的矿洞,“就今天下午吧,人既然来了,就不能再晾着了,否则倒是要寒了慕容部的心,毕竟慕容翰的这支兵马,是过来援助的。” 苏辽却笑道:“两千人的兵马,最多走个过场,如何能十几万大军的对手?那位慕容单于,倒是算的一笔好账。” “慕容部可不知道,阮豹会过来袭击,”陈止也笑了起来,“况且,这慕容翰也是猛将,此人在棘城之外,以小股人马策应于外,与城中呼应,生生拖住了一部分人马,这样的本事和武勇,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慕容单于派此人过来,其实已说明其心,况且骑兵冲锋,有时候看的不是人多,可能一个冲锋,就能改变战场局势。” “说起这个,”苏辽没有反驳,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杨家兄弟也顺势归来,杨元还亲自写了认罪书,说是杀戮太重,太守准备怎么处置?” “杨元的心思还真不少,”陈止摇了摇头,“他今日认罪,不是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只不过是做出一个态度罢了,只是一场大胜过后,总不能让旁人心寒,你等会先过去给他透个气,让他心安,对他的训斥,只能放在私下里还处置了。” “如此就怕那位道长不高兴。”苏辽说着,朝下面看了过去,在正在劳作的人群中,有一人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赫然就是穿着道袍的葛禄。 这道人此时倒是兴致勃勃,跟着一群工匠跑来跑去,不时拿出图纸,在某些地方指指点点,似乎正在安排搭建什么东西。 第六百六十一章 谍影重重 “这也是我的疏忽,”陈止叹了口气,“因那毒气火毬不少配方乃是道长搭配,让他觉得身有责任,如今当城外面的详细情况渐渐传来,他当然心有不满,对杨家兄弟有不快之意,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东西,归根结底是出自太守您的手笔,其他人的这些念头是要不得的。”苏辽意有所指的说着,“另外,最近在纸坊外面也好,又或者是陈庄周围也罢,都有许多人鬼鬼祟祟的打探,不问可知,都是其他势力派来的探子,想要了解咱们这边的虚实,尤其是几个工坊,更是抓不胜抓,扫过一批,很快就又来一批,前赴后继,不胜其扰。” “太正常不过了!”陈止却不觉得意外,“有火毬这么一个东西在,其他势力不在意才是奇怪,肯定会想尽办法搞清楚的,区区阻挡,根本拦不住他们。” 苏辽转而忧愁道:“这正是属下担心的地方,那火毬威力太大,眼下各方还将信将疑,很多将之归结于鬼神之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肯定会逐步发现真像,到时候各方的视线都集中起来,到时候千眼百手,可就真的是防不胜防了!” “这都是自然现象,只管去安排就好,尽量保证相关的消息不外泄,”陈止点点头,随后说道:“这火毬所涉及的东西不少,里面颇为复杂,由不同的人负责,那些能接触到的人,也都被严格控制,轻易不会泄露,这种东西如果被边疆部族得去了,那是有不少麻烦的,但没有终日防贼的道理,因而我们还是得向前看,尽快更新出新的器械才对。” 新的器械? 苏辽心中一突,不由念头动摇起来。 那火毬和单梢砲的威力,他已经见识过了,可谓惊人,莫非还有什么器械,能凌驾其上? “单梢砲再厉害,其实杀伤力都十分有限,最多是起到一个惊吓的作用,”陈止看出了苏辽的疑惑,“我不止一次的强调过,让敌军退去的,是他们的恐惧,不管是这代县外面的,还是那当城外面,乃至代北境外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单梢砲与火毬,猝不及防之下难免进退失措,这种惊恐在人群中传播,造成了士气崩溃,但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能吓住他们一次两次,可一旦敌人习惯,或者说熟悉了火毬的效果,那这惊吓程度就得大打折扣了,因而真正的器械,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杀伤力!” 他眯起眼睛,似乎在告诉苏辽,又好像是在自语:“只有切切实实的杀伤,无从避免的巨大影响,才能无视一时的激励!” 这边说着,陈止又站着看了一会,等陈梓也过来了,三人便一同移步离开,前往城中去见刚刚抵达的杨家兄弟。 矿场距离城池也要走上好一段时间,沿途坐着马车,能看到不少农人出来耕作,因为这围困代郡的那场大战,鲜卑人选择了偷袭、突进,为了不引起陈止的警惕,没有对沿途的庄稼进行损毁,再加上刚刚经历了夏种,不少田地看上去光秃秃的,所以损失不大,这些农人,很多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样子。 不过,看着看着,陈止还是询问起来:“有关庄稼损毁的统计,进行的怎么样了?” 陈梓便答道:“已经大致了解了,大概有一成左右的庄稼受到了损毁,对来年的收成不会有太大影响。” “到底还是有所损伤啊。”陈止点点头,跟着想了想,对侍候在车外,随车行走的陈舵说道,“吩咐下去,今年陈家名下的佃农,田租减少一半。” “诺!”陈舵愣了一下,有心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一声应命。 倒是陈梓忍不住道:“咱们陈氏的人,最近来了不少,陈庄扩建又耗费了不少钱粮,这里面将近一半,都是向杨家借来的,就等着明年、后年归还,现在田租减少一半,这涉及的面可太广了,如今族人越来越多,哪怕分属各行,但最初几年还要靠着家财资养,这也是一大笔开销,现在忽然让田租减半,恐怕撑不过去!” 如今代郡陈氏初见端倪,乃是以陈止为源头,彭城陈氏为主干、下邳陈氏为补充,两陈合流而生。 最初只是陈止提议建设,随后下邳陈氏送来工匠、帮工,算是第一批骨干,随后彭城陈氏送来了人口,作为陈庄的根基,下邳陈氏又派了几名精英,协助管理,但吸引的人并不多,毕竟陈家坐落徐州,中原腹地,四通八达,就算经历了天灾人祸,生活环境也不是幽州之地能比的。 所以,真正愿意过来的,都是在家中实在没有出路的远亲,以及一些地位比较低下之人,好些个甚至都如陈举那般,虽是陈家子弟,但因家道中落,没有背景撑腰,沦为家丁之流。 彭城陈氏为了支援陈止,已经立下规矩,这些沦为家丁的族人,只要愿意前往代郡,那么家中就会自助一部分盘缠,但凡能在陈止那边做出成绩,或者待住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原籍。 有如此诱惑,以至于连战乱都未能阻止他们。 当然了,这些北上的人里面,有些确实沿途遭难,没了音讯踪迹,但当今河北局面糜烂,莫说他们,就算是达官贵人,前呼后拥,仆从护卫众多,一样有可能沦陷于流民浪潮里面,是以彭城那边也不以为意。 这样的情况下,最近抵达的陈家族人,人数越发减少,但聚少成多,眼下也是一个客观的数字了,根据陈舵的统计,目前在陈庄里面居住的陈家人,连同佃农、附属、仆从,已经有超过三千人的趋势了! “这么多人每日的消耗,就是大量的钱粮堆积起来的,哪怕已经逐步建立起一个能内让代郡陈氏自给自足的体系,但无论是坞堡的建设,还是人员的安排,每时每刻都要花费金钱,原本从郑家那边得到的补偿,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今有刘家补充,恐怕也无法持续太久,若是再不尽快从其他方面补充,恐怕又要向外借钱了。” 陈梓的这些话,让陈止默默点头。 此时可不是乱世,哪怕北方局面复杂,但冀州再往南面,大致的秩序还是存在的,所以借钱多人,难免就要受制于人,出于对利益集团独立性的考虑,陈梓也好、苏辽也罢,都不愿意有太多的外债,至少不能认准一家。 陈梓又道:“现在,随着两场战役打完,族中北上的人数回升已是正常,家中那边更是时常来信,无论是什么出身、支系,都会找上陈家主枝,商量一番之后,再写信过来,无非就是让咱们安排一下,但这些人往往没有什么本事,否则在彭城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发迹了,哪里还用千里迢迢来此处?这些人唯一可赞的,就是胆量,只是这胆量一时不能发挥出来,安置下来,最初半个月,根本就只能消耗米粮,总该要多积攒钱粮,以备不时之需。” “你的担忧,我能够理解,”陈止沉默片刻,有了决定,“但钱粮的积累,一般说法是开源节流,单纯节流往往效果不佳,还会陷入拆西墙补东墙的恶性循环之中,所以关键是开源,这方面我已经有安排了,矿场的收成,按照北地惯例,一半归于官府,一半则作为陈家相助的酬劳,当然,上报朝廷的那部分,也依例瞒报三成!如此也可以补贴族中。” 苏辽笑道:“上报朝廷,就得走幽州这条线,因为咱们郡可无法直接与朝廷交涉,那当然要隐瞒多点,因为不多,就等于是资敌啊!” 新汉的盐铁专营、矿藏官办,本意除了要敛财之外,更有维持稳定的功效,只不过这种功效在北地近乎失效,由于王浚一家独大,这幽州有限的几个矿场,其所得所获大部分都被王浚截流。 更不要说,这个矿藏的发现,完全是陈止利用自身优势,以跨越成百上千年的经验,连同签筒之能,这才能够开辟出来,否则这片矿藏,不知还要埋没到什么时候,更根本不会于此时面世,近乎于无中生有了。 这种情况下,陈止为了不被朝廷拿着说事,有了矿场当然要上报,但上报的钱财又要有所控制,否则尽数都要沦为王浚的资财,这位幽州刺史和他撕破了脸,哪里能完整的交出去。 “其实这个矿场的事,我正要对太守禀报。”苏辽一句话说完,话锋一转,“幽州方面已经派人过来询问矿场的事了,并且传达了王浚的意思,说是他们那边有意接手经营,不知要如何回话?” 交出去是肯定不会交出去的,只要陈止没离开代郡,王浚还称霸幽州,那两边再打一仗,几乎是板上钉钉了,眼下不过是都没有准备好,同时经营和恢复元气罢了,哪里能交出去?相信王浚也知道不可能,但如何拒绝却也要个说辞。 陈止不慌不忙的道:“就说这矿藏还需勘探,若是幽州州府有心相助,就给我派些工匠过来吧。” 第六百六十二章 匈奴也要来 要用钱的地方,确实不止一处,而是处处都要伸手。 不说开矿的投入,也不说那些工坊的花费,就说见了杨家兄弟之后,这兄弟二人先是请罪,得到陈止的安抚之后,马上话锋一转,就开始要钱了。 这个奖赏,当然不是有关他们自己的。 “第一次攻打可薄真部,便有折损,守城略少,亦有伤员,随后攻打代北屯镇,也是难免有人员折损,这些抚恤,还望太守能尽快发放。” 杨元的这一番话,陈止只是点点头,而边上的陈梓和苏辽却是眉头微微一皱。 陈梓更是直言不讳道:“这件事自有郡中负责,杨君无需担忧,太守在开战之初,便有详细安排,制定了章法律令,足以应对各种情况,中间更是几次问及、强调,断然不会让为代郡出生入死的兵丁,有后顾之忧!毕竟,他们都是为代郡出战,更秉承了太守意志!” 杨元抬头看了一眼,随后说道:“太守处事公允,自当无忧。” 边上的杨宋,听出了两人之前隐隐的火药味,赶紧开口转移话题道:“太守,如今当城县外的武丁,还留有将近三千人,按着你的命令,这些人未来就驻守当城,那就得修建一座兵营,这部分的钱,从何处出啊?” 说着,他挠了挠头,讪讪笑道:“这话是那吴广书托我来问的,我等离开之前,此人反复追问,显然十分担心。” 一听说要钱的是,陈梓的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他刚想说话,但见了陈止目光,不由将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陈止则道:“这兵营的建设,不会让当城官府出钱,但是他们却要出力,按着规矩,今年的役事还未召集,今年便召集来行此事吧,毕竟当城经过两次冲击,城外建筑也有不少损毁,另外……“ 陈梓听了,正想着是不是该提醒一下陈止,要体恤民力,毕竟那当城周围的村镇,被可薄真部糟蹋了不少地方,损失不小。 跟着就听陈止继续说道:“当城遭逢这般局面,不建设恢复不行,持续太长时间也不好,毕竟当城周围的村镇、坞堡有不少损伤,有鉴于此,只能通过更多召集更多人手来缩短时间,我会传话给当城的大小家族,让他们将所属的佃农、部曲、从属尽数拿出来,然后登记造册,搞清楚人数,再分配当城周围,务必要按时完成!” 说到这里,他砖头看向身边的陈梓:“记得哪怕人手过去进计。” 陈梓已经明白了陈止的用意,当即点头应下。 对面,杨宋还不觉得如何,倒是杨元眯起眼睛,心有所感,随即低下了头。 “好了,两位领军征伐,又一路赶来,必然辛苦,赶紧去休息一下吧,有什么话过两天再说,到时我也会为你们宣赏,向朝廷请功的奏折,也早已经递上去了。” 杨宋和杨元赶紧称谢,而后退去。 送走了杨家兄弟,陈梓和苏辽明显又有话要说,陈止却摆摆手:“有什么话,等我见了慕容翰再说,总不能让人在这么等上半天。” 苏辽、陈梓闻言,只得作罢。 慕容翰此刻还在驿馆之中,他身着劲装,乍一看根本不像是个单于之子、鲜卑贵族,倒像是个刚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老兵。 他这次前来代县,没有带着自己的骑兵,只带着几名随从、护卫,就来了代县。 等传讯的人过来,通报他说,陈止已经在衙门里等候,慕容翰立刻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快步前往。 已经有一辆马车等在门外,当慕容翰走出驿馆,立刻就看到了马车。 随着马车前行,慕容翰的目光在沿途街道上扫过,心里却不由将这代县的情况,与自家棘城比较起来,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代县看上去尚可,沿街商贾不少,但论及繁华还是不如大棘城的,如此看来,我慕容城池只要经营得当,未来比之中原城池,也不见得就落入下风。” 当然,慕容翰也是去过洛阳的,知道要真比起来,十个大棘城也比不了一个洛阳,可洛阳乃是新汉首都,在这个时代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城,棘城也没有必要与之相比。 不过这想着想着,心思却又慢慢转到了陈止的态度上。 前前后后,他抵达代郡已经近十天了,这么长的时间,却未能立刻见到陈止,心里难免会生出种种猜测。 哪怕代郡方面总能给出解释,可慕容翰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嘀咕着,想着是不是陈止那边有什么看法。 过去或许没什么,但当下陈止在代郡站稳了脚跟,更是表现出了超出旁人预料的强大战力,就不容旁人轻视了。 “更何况,那种据说能引来天火的器械,不知到底是真还是假,这陈止本来给我们慕容部指点,所以能挺住四方联军,虽说他也是为了北方局势才会给出主意,但多少是对慕容部展现了善意,这或许就是机会,如果能借此见一见那种器械,自是好的。” 当然,慕容翰当然不会奢望,能从陈止手上得到这般利器,但念想总还是有的。 怀着这种心情,马车缓缓停下,慕容翰遂收敛思绪,走下车来。 陈举等人早就等在门外,一见慕容翰,便上前见礼,然后就在前领路。 慕容翰走路的时候,注意到陈举的步伐凝实,气脉悠长,就忍不住问道:“兄台,你这身手,莫非是官府衙役?” “我乃是太守亲卫。”陈举看了身后大汉一眼,他同样注意到此人身手不错,“奉命过来带你过去。” “原来是陈守一先生的亲卫,果然非同一般。” 慕容翰不由点头,这心里也不由有些欣喜,想着陈止能派出亲卫过来迎接,看来并没责怪或者怨言。 就是不知道,那能招天火的器械,能不能…… 这边还在想着,可等他走入后堂,见到了端坐胡椅之上的陈止,看着那淡然的气度,种种念头便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陈止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探究之念。 “慕容将军,久闻大名啊。” 陈止站起身来,拱拱手,随后示意慕容翰坐下,自己也顺势坐下,心里没有多少波动,不过对这个慕容翰,他还是颇有印象的。 这个印象,不光是听到的有关他的传闻,更因为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留下名号的,称之为名将也不为过,只是打仗打得好,但却对政治那一套并不了解,最终的结局并不好。 “太守言重了,太守您的大名,才是真正如雷贯耳!”慕容翰的话,倒是真心实意,“经过这次代郡之战,相信很快更是要传遍整个北地了。” 陈止笑了笑,随后摆摆手道:“这样相互吹捧的话,咱们就不用再说了,不过将军这次驰援,我是真的记在心里的,当时的情况,任谁都得觉得,我代郡绝无幸理,避之唯恐不及,唯独贵部愿意相助,更难得的是,慕容部当时也在困境之中,尚需恢复,却还愿意雪中送炭,这个情,陈某是记在心里的,来日必有厚报!” 慕容翰一听这话,终于放下心来,他当时知道代郡险情已除,却还坚持留下,最后面见陈止,最大的动力之一,就是这个。 实际上,慕容部当时的局面虽然不好,但打破了四方联军,引动了联军彼此之间的顾忌,自身声势大涨,本身就奠定了崛起根基,那两千多人马留下来,也不见得有多大作用,派过来也算是顺水推舟,能换来陈止的这一句承诺,已然足够。 当然,面子上的话,还是要说的,于是慕容翰赶紧就拿陈止的上中下三计说事。 “我那不过只是一点胡言乱语,若是这样都能被当做功劳,那就对真正在棘城运筹帷幄、奋力厮杀的人太不公平了,毕竟真正制定战略的人是他们,真正守城的也是他们,当然,将军同样居功甚伟,你领兵冲出重围,于外牵制兵力,更是大功,这些才是实实在在守住棘城的力量,陈某一二言语,不足为凭。” 此话一说,顿时就让慕容翰好感大增,于是接下来两人在说话,气氛越发融洽,奠定了两边的友好气氛,哪怕慕容翰这人说话比较直,但在陈止的化解下,依旧没有改变整体氛围。 这说着说着,慕容翰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试探性的问道:“某家听闻,太守有一奇物,能引天火伤人,不知可有此事?” 陈止摇头道:“以讹传讹罢了,不过一器械尔,此间不谈兵家事,我已吩咐了人,为将军备下酒席,今夜还要请先生来我府上。” 这话一说,慕容翰也知道意思,不复探究,只是点头,又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想着晚上席间,能否再找机会。 这边送走了慕容翰,陈止这边立刻又忙碌起来,几个消息接连传来,赫然是那拓跋鲜卑也要派来使团,不日将与束交等人一同回返。 “好嘛,这些可热闹了,慕容翰刚来,段部那边的人八成要与朝廷的人一起过来,再加上这拓跋部,北地大半势力,要在我这里集齐了。” 陈止这边笑着,就见苏辽神色凝重的走来,并带来了一个消息。 “匈奴也要派人来!” 第六百六十三章 陈止之秘闻? 天高气清,万里无云,苍穹之下,茫茫荒野。 一支车队行使其中,其车辆颇多,约莫十几辆,连绵颇长。 若是有人远远打量,则不难发现,这支车队看起来长,其实分成了两部,两边的风格截然不同。 一部分显得雍容而华贵,虽经风霜却不改其色,一部分则显得粗犷,表面能看出许多刀斧痕迹,不仅未加掩饰,反而刻意突出出来,有些车马更看得出拼凑痕迹。 这正是两支不同的车队,聚集在一起,一边是来自朝廷,一边则自鲜卑段部而出, 合流的车队一路疾驰,有着诸多护卫,又有王浚手令,还有鲜卑人的名头,可以说是hi背白通吃,不光是沿途的官府一路放行、护持,连许多劫道的土匪,都是退避三舍,一路上可以说是毫无波折,比之他们再冀州的行程,那可是要顺利太多了。 “没想到这王浚的名声,在幽州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感受着一路上的顺利,张央的心里不由感慨,同时更是生出了一丝忧虑,他找到庾亮,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朝廷在这里的法令,都比不上王浚的一句话,打着他的旗号,真的可以在幽州为所欲为啊!” “这也是他在幽州坐镇的时间太久了,”庾亮对此似乎也有同感,点了点头,“其中隐患有多少,自是不问可知的,朝廷几次提议改换幽州刺史,但因为王浚手握兵权,难以如愿!更不要说冀州与并州皆乱,生生将幽州隔离在外,朝廷难制,是以只能坐观其人做大!” 这两位似乎并不担心自己的话,会被王浚的护卫听去,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不会因为他们的讨论而有所变化。 最后,张央似乎有些不理解的问道:“那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纠正这个错误?王浚毕竟也有兵力不强的时候吧?” 庾亮看了张央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有所指的道:“有些话,你不用说出来试探,张家的消息不会这么不通。” 张央闻言,神色很是不自然。 庾亮跟着才道:“咱们这大汉,虽是承接太祖、世宗,但到底和过去不同了,最初立国的时候,更是借助了南边的诸多大族,这个你们张家可是最熟悉的,为了对抗这般局面,是以多有宗师被封为王、公,亲王、郡王不知多少,甚至还能入朝为相!但终究难免隐患,配合着之前的阉宦之灾、后宫干政之乱,以及北地天灾人祸,这才让王浚有了可乘之机,否则纵然幽州地处边疆,也不至于到如今局面!” 说话间,他朝着车外看去,似乎正在感慨:“当初王浚就是领兵过来平定北地,本身就是带兵过来的,最终反客为主,成为北地霸主,一切都起于这微末,当时可没有人想过,几场战斗的胜利,会催生出一位大将军、大司马!一如眼下的情况,也是两场战斗,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三场了!” “您的意思是?”张央听出一点味道来了,“是说那陈止?” 庾亮便道:“朝廷派我来此,就有敲打陈止的意思,但并没有要根除他的根基,只是要拿军功的事,让他知道厉害,但堂上诸公却没有想过,王浚不好对付,那能够抵挡住王浚攻势的陈止,难道就好相与了?一个控制不好,又是一个王浚!所以这次,当根除后患!” “嗯?”张央听了这话,猛然一惊,旋即又是一喜,“御史的意思,莫非是?” 正当这时,不等庾亮回话,这车厢就被人敲起,说是段部的人过来拜访—— “使君,前面就是代郡境内,有一小镇,先作歇息,那段部的人听闻,就说要来拜访。” “如此也好,正好见见段部的人,这次同行,怎么都是缘分,见一见,也好说话。”庾亮便就给了回应。 这支车队的构成,本就是经过王浚的居中联络,结合了朝廷的使节和段部派来的使者。 张央当即抱怨起来:“这段部的人倒是真不见外,这两天不到的时间,愣是拜访了足足三次,算上这次,那可就是四次了!”张央的脸上露出了厌恶之色,“他也不想想,这朝廷的使者,是随随便便、想见就能见到的么?就算是他陈止,也得摆好阵仗迎接,哪里这般随心所欲的来拜访的,这些胡人,果然不通礼数。” “这倒是没什么,毕竟有王浚在其中作保,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庾亮却微微一笑,显得风度翩翩,“这次北上,能见王浚一面,也算是有了收获,过去只是听朝中诸公、身边友人谈及此人,尚不觉得如何,一见其人,才发觉确实非同一般,虽做北地大盗,但也是易捷人杰!那个段匹磾【di】是他引荐的,又给了不低的评价,想来也不是庸才。” 这时候再说王浚,张央显然也回忆起他们再入了幽州境内,先去拜访王浚的情景,回忆起那位大将军的英姿,也不免在心里暗暗点头。 若不是王浚的威望,那么张央根本不会同意这个要求,但即便如此,这一路过来,两边看起来同行,其实泾渭分明,那位段部的使者必须要提前询问,才能如愿拜访。 就算这样,张央还是越发不满起来。 但庾亮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很快就在那修整的镇子上,再次见到了那位段部使者。 段匹磾。 此人的来历,王浚第一时间就告知了庾亮,同样也是段部正支,为段疾陆眷的弟子,段文鸯的兄长。 他过来拜访庾亮,却也算是礼数周到,与人交谈起来,显得见多识广,而且言语中多有汉家言论,一看就是在帝都留过学的。 所以说了几句之后,张央并不怎么抵触,反而是打开了话匣子,指着这略显贫瘠的小阵,问道:“段兄,你看这代郡气象如何?” 段匹磾游目四望,忽然笑道:“我看着代郡,却是虚有其表。” “哦?”张央顿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段匹磾看着这位张家子弟,心里划过有关他的一些情报,知道此人颇为高傲,其实看不起他人,更看不起自己,只不过一旦提起对陈止不好的事,其人就会很有兴趣。 有鉴于此,段匹磾倒是投其所好,更何况,如今整个段部上下,对陈止都是恨得牙根痒痒。 “只是看这个小镇,就知道代郡贫乏,民生困顿,当下的强势不过只是一时的。” 段匹磾一开口,就让在旁倾听的庾亮就有了带你兴趣。 张央就爱听这种唱衰陈止的调调,当即问道:“愿闻其详,其实我在都城的时候,就曾不止一次的听人吹捧陈止,说他运筹帷幄,又有杨家的两员猛将,乃是崛起之势,为何在段兄嘴里,居然只是一时?莫非他眼下的局面,只是昙花一现?” 段匹磾顺势就道:“我这里可以断言,陈氏强势不可持续,崩溃就在眼前。” 这“陈氏崩溃论”对张央来说,可谓是大对胃口,立刻就来了兴趣,不过他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敷衍的,就说了一句:“这怕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或者说一厢情愿吧,毕竟那陈止可是斩杀了你的兄弟!听说这消息传到你们段部,可是让上下皆怒,愤而兴兵!” “这消息不假,”段匹磾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这个血仇我们是一定会报的!这次出使,也是为了让陈止明白这一点,同时将我那兄弟的遗体带回去,我听说他现在还被……” 说着,他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随即话锋一转:“但我不是因为仇恨,而刻意贬低他陈止,而是有着切实的根据的,其中一个关键,就是代郡这个地方的地理位置实在不利,加上他人口又少,又能有什么作为?这些可不是所谓天火能解决的。” 说到这“天火”两字,段匹磾的嘴里明显有着讽刺之意。 倒是张央很感兴趣的问道:“这‘天火’之说,我一踏入幽州地界,就听不少人在传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以张君的聪明才智,难道还会被这样的传闻迷惑?”段匹磾却显得不屑一顾,“这样的无屏之说,分明只是个代指,在我看来,或许只是以讹传讹罢了,此事关系到的,是一件不得了的器物!” “器物?” 这下子,连神色从容的庾亮,都不由露出了一点关注之色。 注意到庾亮的神色变化,段匹磾终于心中大定,他之所以要与朝廷使臣同行,之所以要厚着脸皮反复拜访,可以说,为的都是这个目的。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于是压下念头,用平常的语气说道:“在下可是知道的,这中原有百家学说的传承,其中有一家乃是墨家,擅长机关造物,时常有惊人之举,当年先秦之时,就曾有墨子以器守城之说,可见是这墨家守城器械,是早有传统的。” “你的意思是说?”张央眼中一亮。 段匹磾含笑道:“我还听说一个秘闻,那陈止前阵子四处搜罗墨家传人!” 第六百六十四章 鲜卑都觉得你胡说 “这个消息,你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 不等段匹磾再说,庾亮就神色肃穆的询问起来。 “这个消息,虽然是听说的,但却是夹杂着军情一起传来的,”段匹磾嘿嘿一笑,冲着庾亮拱拱手,“阁下乃是御史,更是大族传人,那也该知晓这些消息才对,我等对于天火器械之说,根本就不相信,但对于那器械的看法又有不同!” 他说话间,目光扫过周围。 这里只是一座小镇,但因为地处交通要道,要从幽州其他地方进入代郡,要有一半的人经过这条官道,所以这镇子虽然小,却也有客栈、酒馆。 此刻,这支车队就是在三老等人的陪同下,停靠在一座酒馆的边上,而段匹磾他们几人,就在这酒馆之中,里里外外都是护卫,连那小二哥要来送一碗茶水,都得经过层层盘查,反复询问。 所以段匹磾的这一扫视,根本不会看到有什么隐患,便压低声音道:“咱们幽州上下,连同那东北的平州,甚至我听说连并州的匈奴,都在探寻那所谓器械,这但凡机关器械,有几个不和墨家联系在一起的?于是就层层盘查,发现当年马钧的一系墨者传承,在前些时候正好被陈止给收编了,算算时间,正好就在代郡之战前面,两位君子,你们说这里面是不是有着关联?” “陈止招募墨者,这个消息为什么朝廷没有得到?”庾亮眉头一皱,直接朝张央看了过去,语气里含有不悦。 张央不由觉得一阵冤枉,朝廷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这些御史啊,一个一个都是时时刻刻用审视旁人的眼光在看待问题啊! 想是这么想,但肯定不敢就这么说出来,于是张央只能干笑一声,随后不动声色的道:“或许这般事情,在朝廷看来都是小事吧。” “这对中土朝廷来首是小事,对我们这些个部族,可就是大事了。”段匹磾则是咧嘴笑着,“自来我部、我族,乃至东北与草原之地,都格外重视这些新生之械、锻铁之器,相信以二位的身份地位,对这些个事,也是心知肚明的。” 听他这么一说,庾亮和张央的脸色,那是越来越复杂了。 正像这段匹磾所言一般,北方的部族对这种技术上的问题,确实非常重视,但凡有点冶铁突破、战争兵器的改良,他们跑的比谁都快,想方设法的也要得到技术内容,然后加以模仿。 自从东汉末年,军阀割据,北方战乱,人口大减,不少工匠为了生存,四处逃难,其中就有不少或者主动,后者被动的被草原部族所得,造成了中原方面的技术流失。 这也是如今鲜卑诸部、匈奴部族对朝廷威胁重大的原因。 但知道归知道,被人当面这么说出来,庾亮等人还是难免尴尬,尤其是对方还隐隐点出了两边的问题所在—— 鲜卑诸部重视这些,而中原的士族却偏偏认为工匠底下,可关键时刻又不得不倚重,这种矛盾的认知,在中原内部只是笑谈,偶尔有人拿出来自嘲,但从异族口中说出来,这感触就截然不同了,让人有些面子上挂不住。 段匹磾似乎没有感受到这些,他依旧笑着,继续说道:“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将探子派去了代县和当城,有些人甚至有心将那天火器械,对,因为不知道具体的名称,我们部族中,都是以天火器械来称呼那件七五,有些人试图将这天火器械整个的偷窃出来,当然,更多的人是想要将那背后的配方得到,但现在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些器械不会凭空诞生,而是……” “而是出自墨家的遗赠!”张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满脸懊恼,“为什么他陈止这么好运!连这种事都能碰上!早就听说墨家的墨者,有很多家里有传家的方圆图,记载了先秦上古时期的机关造物,但像这么厉害的造物,那可不是常有的,怎么他陈止就能找到!” “注意点地方!”庾亮瞪了张央一眼,让后者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不该表现的这么明显。 “段君,你的这些消息,恐怕也都是道听途说,若是墨者有这般利器,早就该拿出来的了,哪里会等到现在?”庾亮看着段匹磾淡淡一笑,“你们段部和陈止是有大仇的,说这些话无非是想要挑拨朝廷和他的关系,借刀杀人罢了,我等此次过去,虽是为了巡查,但一切秉公行事,并无私人恩怨掺杂其中,该是他陈止的功,不会有人抹杀,该是他陈止的过,无人包庇。” “这是当然,庾君子的大名,我北地也早已如雷贯耳,只是……”段匹磾笑着,话锋一转,“陈太守的几篇文章,无一不是惊人之言,如今更是两战破敌,举世皆惊,论名声、名望、威望,可是超出常人太多了,就怕您带着朝廷的律令过去,也压不住此人啊!” “放肆!” 张央听到这里,勃然色变,终于是停不下去了,再一次一巴掌拍到了桌上! “我等乃是朝廷天使,领命而来,你一部族使者,论位格如何能比,让你的车队同行,都是看在王浚的面在上,结果你还不知道进退,反复求见,我等看在段部对朝廷的忠心上,又看你几次三番的请求,这才同意相见,结果你却不知尊卑,出言挑拨,如今更是藐视朝廷权威,是何居心?” 段匹磾顺势起身,拱手回道:“还望两位恕罪,实在是番邦外臣,不知礼数,还望朝廷看在我段部的拳拳之心上,能饶恕这次。” “既如此,速速退去!”张央看了庾亮一眼,见后者神色不变,面容肃然,就重重说着。 段匹磾收敛笑容,躬身离去。 等人一走,庾亮冷哼一声,淡然说道:“此人却也是个耍弄小聪明的。” 张央点头附和,冷笑道:“这人确实狂妄,他段部自己与陈止有仇,却因故难以报复,于是就想要借刀杀人,但着实不知进退,朝廷威严何等肃穆,岂是他这等山野胡种能利用的?不知死活!不懂礼数!” “这等人,无需再多言了,”庾亮摇摇头,起身一挥袖子,对身边从属书记官道:“事后此人再来求见,就婉言拒绝了吧,也没有必要再听他来言语了。” “不错,不错,这等人的险恶用心,那是再也不要去听了!”张央也在旁边强调起来,“一定要记住,此人不能再让他过来了!” ……………… “庾亮、张央,这两个人沽名钓誉,顾忌经此一事之后,是不会再让我去拜见了,你也让下面的人收敛一些,固然同行,却也不用和那朝廷的人牵扯太深。” 另一边,段匹磾离了那小酒馆,立刻找来副官吩咐起来。 那副官顿时有些不解:“咱们不是要借其之力,来对付陈止么?为何这时又要不与往来了?” “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无需再多做什么了。”段匹磾冷笑起来,“这两个人都和陈止有仇,不管二人说的多么冠冕堂皇,说什么朝廷威严,但归根到底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否则为何是就这么巧,就是他们两人过来?” 副官心领神会的道:“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正是如此,”段匹磾点点头,朝着村镇外面看了一眼,“按着咱们再汉廷的眼线汇报,这两个人此次,是按着战功问题过来找陈止的麻烦,说是陈止虚报战功……” 说到这个话,段匹磾忽然咬牙切齿,再也没有在庾亮、张央面前的淡定。 “……几万兵马啊!被陈止一网打尽,不是被歼灭,就是被俘虏,连在境外的兵马,都被逼着四散,最后回到族中的,不足三千!不足三千!段文鸯简直是个废物!” 说到最后,他虽然竭力压抑声音,不想让旁人听到,但其话中的那股痛恨,依旧流传出来。 副官更是呐呐不敢言语。 过了好一会,段匹磾才平静下来,控制了情绪,淡淡说道:“所以说,这样的战绩,汉廷居然以为是虚报,何等昏聩!消息一旦传开,北地各族都要知道,这是一派胡言!显然是刻意来找陈止麻烦的,既然如此,我等何不祝他们一臂之力?” 副官顿时疑惑起来:“一臂之力?” “对,”段匹磾点点头,“区区一个虚报之事,最多让陈止被斥责,又或者削减什么,更何况他本身没有虚报,说不定还能翻盘,那不如就给庾亮他们再提供一些冰刃,那墨者的事,很快各方都会有消息,毕竟是瞒不住的,我在蓟县试探王浚,就发现此人已经知晓,既然这样,让庾亮他们知道也无妨,正好利用他们,让代郡乱起来!” “可他们不是将您赶出来了么?”那副将有些不解,“还义正言辞的说,不会上当。” “中原人最喜欢这表面一套,但根本还是利益,”段匹磾眼神闪烁,满是寒芒,“你倒他们为何不愿再和我有接触?就是为了,不让旁人闲言碎语,说是受人挑拨,才会陷害功臣!现在不让我参与进去,是要名正言顺的对付功臣!” “这个功臣……”副将若有所思。 段匹磾点点头。 “正是陈止!” 第六百六十五章 嘴上说久仰,心中暗算计 两日之后,车队终于抵达代县。 陈止率领诸多官吏出城迎接。 那场面真是锣鼓喧天,热闹非凡,要不是条件有限,鞭炮齐鸣也不是问题。 “庾君,好久不见,风采依旧!” “陈君,那日一别,甚是想念啊!” 那庾亮一下车,陈止就迎了上来,两人还没走进,这问候的话就各自说出来,听得跟着过来的官吏,不少人暗自咂舌。 听着这话,莫非这位朝廷使者,和太守乃是旧相识,听着这话,两人关系还不错? 这边念头刚落下,又有一人从马车上下来。 陈止一见,便笑道:“这位就是张君吧,你的大名,我亦有所听闻,当初家中也多蒙照看。” “哪里哪里,”张央拱拱手,皮笑肉不笑的道:“这都是举手之劳。” 众人一看,好家伙,连副使都和太守有旧,听这意思,过去还照顾过家中,显然交情也不错! 陪同出来的不少世家青年,更是面面相觑,那心中忍不住嘀咕着。 不是听说是来找太守麻烦的么,怎么看这架势,分明是有惊无险,都自己人啊。 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唐典、朱宪等人不由摇摇头。 年轻!太年轻啊!不知江湖险恶! 他们身居高位,又有商队行走八方,消息灵通的很,早在陈止没有过来上任之前,就大致知道了他的人际关系,如今对号入座,就知道今日过来的两位,都是陈止的对头,两边势同水火! 不过,看着那马车周围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这些世家中坚也不免暗暗佩服。 分明是一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场面,生生被这几位演出了久别重逢的喜悦,要不怎么说这几位都是有数的年轻才俊,国家栋梁,就是这一手演技,就非池中之物啊! 对比之下,自家的这些年轻人,就真是大有不如了,回去之后得好好点醒一番。 却不说这些人的心思,经过一阵热热闹闹的仪式之后,陈止就领着庾亮、张央等人入城,一副地主之谊的模样。 值得一提的是,仿佛都忘记了,在朝廷车队的后面,还跟着鲜卑人的队伍。 等众人都进城了,留下了段匹磾一行人的车马,进退维谷,是进城也不是,退去更不行。 那名鲜卑副将见状,鼻子都气歪了,来到段匹磾的跟前,就是一阵狠话和抱怨。 段匹磾的脸色也不好,却强忍着,冷笑道:“他陈止这是给我个下马威呢,八成是知道我来是要做什么,无妨,无妨,且看他能嚣张到几时,笑到最后的人,才笑的最欢畅!” 这么说着,他却没立刻让人入城,那城里热闹吵杂,一听就是人数不少,现在过去更加尴尬,于是等在外面。 站在陈边,他抬头看着代县城墙,眯起眼睛,视线落到城门上,低声感慨:“我那兄弟的头颅,之前,是否就悬挂其上?”话落,攥起了拳头。 城中,世家、百姓,皆有人来观礼,但那百姓拥挤推搡,一看就不是特意安排的,而是自发前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庾亮看在眼里,心中却也忍不住一阵感慨,他自是看得出来,这城中无论是官吏、世家,亦或者是兵卒、百姓,见了陈止之后,表现出来的的情绪,或者敬畏、或者崇敬、或者敬仰等等,皆是发自内心的样子。 “之前见这陈止,此人还只是地方小族的一员,有些能耐,但只能做我棋子,被用来与人算计,就算有些能耐,但到底拿不上台面,没想到这次过来,此人就已经深耕一地,有了根基,更有了气象,一副气运隆重的样子,当真不可小视不能用过去的眼光看待此人,必须郑重对待,否则说不定会翻船!” 庾亮论当下的位格,比陈止要高得多,而且在朝中的资历也更老,先前虽有失利,名声有损,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子还在。 但说到底,其人都是在朝廷中枢为官,根基是在京城。 京城那个地方,一块砖头砸下去,砸中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官吏,这样的人整日里算计着怎么升官发财,怎么不被政敌搞倒,那是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的,所以庾亮从这种人身上,丝毫也感受不到多少尊敬、敬畏。 此时,看着沿途之人对陈止的态度,居然生出一点羡慕。 不过,他随即轻轻摇头,将这一点情绪抛之于脑后。 “陈止在地方再怎么威风,也只是局限在一郡之地,格局先天不行,根本不能与我相比,他在地方上就算再有作为,也不过就是为了在中枢增加一点本钱,未来入了朝,能站得更高,而我深耕于内,根基深厚,不是他能相比的。”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之前在蓟县,见到王浚时,对方的种种暗示之言。 “王浚虽也有挑拨的意思,但毫无疑问是在提醒我要小心,想来也是,他之前先是让鲜卑出手,跟着又干脆调动嫡系兵马,让阮豹带领,这算是拿出了足够的本钱,算是全力以赴了,结果却落了一个兵败下场,成就了陈止的名声,可见陈止的本事,我绝对不能轻视,也得全力以赴才行!” 这么想着,他却是先隐忍不发,跟着陈止一路前行,听着他的介绍,不时点头,一副领导视察的样子,倒是那张央跟在后面,有些抓耳挠腮的,恨不得立刻上前,拿着朝廷的命令,将陈止斥责一番,随后再问罪,削其权柄。 “怎么回事?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御史为何还要这般作态?还和这陈止虚与委蛇,直接宣布朝廷的命令,不就行了?” 不过,再怎么嘀咕,他也不敢越俎代庖,只能生生忍着。 结果,就只能看着庾亮风平浪静的走进了郡守衙门。 紧跟着,就是陈止带着众多官吏,按着规矩,迎接了朝廷使然后各自散去,处理政务,因为安排的接风洗尘宴,要到晚上才会开始。 等众人散去,就只有陈止和刘宝等人陪同。 “我们已经为诸位准备好了住处,只是代郡不比京城,很多地方很是简陋,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这边安排好了,陈止便要派人领着庾亮等人过去。 张央终于憋不住了,他在后面提醒道:“陈太守,朝廷这次派我们过来,所谓何事,你应该是提前接到了消息的。” “这个自然。”陈止点了点头,正要再说,却被庾亮打断。 这位御史中丞摆摆手,淡淡说道:“我等这次过来,首要工作是巡查,若是太守你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到位,自是要心有准备,同样的,若是有好的地方,我等也会上奏朝廷,为你请功嘉奖!” “两位出身不凡,下官当然是知道的。”陈止改了称呼,因为现在就是与两人以官场上的职位称呼了,为公事公办的阶段,“我确实听到了一些传闻和风声,听说朝中有人建议要给下官封爵,我认为这万万不可,这爵位岂是轻易就能封下的,若无军功、无守土之绩,那就是玷污了爵位。” “这……” 听了这话,庾亮都无法保持镇定了,定睛看了一眼陈止,见对方满脸镇定,这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随后说道:“这些话,既然是道听途说,太守还是不要挂在嘴上的好。” 随后,话锋一转:“既然我等落脚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那我等就先行过去,晚上的宴席上,在与太守叙旧。”话落,既不理陈止的反应,也不去招呼张央,转身就走。 “太守,既然御史是这个意思,那我等自当遵从。”张央笑的十分勉强,却还保持着大概的礼数,随后匆匆而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陈止轻轻摇头,招了两名差役,去给他们领路,自己则径直回到了房间,但还没有做好,苏辽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段匹磾已经被安排到了驿馆之中。” 听了这话,陈止点了点头。 苏辽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道:“这样做是否会有不妥?” 陈止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说对朝廷使臣,还是段部使者?” “两者皆有。”苏辽上前两步,欠身说道:“朝廷派人过来,本就对您不利,又掺杂了段部之人,那段部与您有仇,此次过来,肯定要讨要战俘和段文鸯的尸首,依属下之见,还是速速与他交涉的好,先把人打发走了,省得在这里节外生枝。” “尸首可以给,战俘不可予,段部既然来招惹我,就得有这个觉悟才行!”陈止直接就给出了处理办法,随后又问:“你来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吧,否则随便派人过来就可以了,不必亲自前来,毕竟密谍刚刚建立不久,正是最忙的时候。” “瞒不过主上,”苏辽点点头,随后说道:“属下此次前来,还有两件事,这第一件事,是有关那阮豹的。” 陈止听着,来了兴趣,问道:“阮豹的踪迹找到了?” 那阮豹自从当城之战后,一直未能抓到,代郡方面已经放弃抓捕其人了,没想到现在回来消息。 苏辽抬起头,低语道:“阮豹没有找到,不过却抓到了另外一人,此人身份可不一般。” appapp 第六百六十六章 庾亮有计,陈止见囚 “有意思,那就把人带过来,让我见见。”陈止也不问那人的身份,反倒询问起来,“比起这个,我倒是很好奇,这人都跑了许久了,居然还能抓到,谁这么大的本事?” “这人主上也认识,”苏辽笑了笑,居然也没有直说人名,“等人来了,您亲自询问吧。” 陈止一愣,跟着点头,又问:“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不是很重要了,”苏辽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无非就是想请主上划出一片区域,交给密谍,属下招募了一些人手,多数是游手好闲的游侠儿,正好操练一下,作为风闻缉探,需要一块地方。” 陈止笑道:“你既然来问了,想必已经挑好地方了,直接去拿就好,但记得要走章程。” 苏辽就道:“多谢太守,我觉得那纸坊东边的一片就不错……”然后又解释了一下,“此处靠近纸坊,本就有许多窥视之人,可有就近操练,而纸坊按着太守您的意思,未来不用太过严防,因而又有犯错的余地。” “嗯,”陈止点点头,跟着却道,“不过如此一来,也有被他人发现的可能,更会让不少人提早就注意到,咱们的探子是个什么样,说吧,你还有什么打算,我想这样的疏漏,你不应该轻易会犯。” “什么都瞒不住您,”苏辽笑了起来,“其实这个选择出来的地方,本就有特意暴露出去的意思,因为新近招收的这一批游侠儿,都不是安分的主,一个个好勇斗狠那是家常便饭,很多人都是慕名而来,看重的就是主上的威名,一般人也镇不住他们,让他们潜伏出去,做个探子,传递消息,那真不容易,不过却可以用以威慑,放在明处,可以让这代郡的不少世家,都收敛心思。” “嗯,这主意不错,”陈止点点头,“那些世家时间一长,就难免故态复萌,哪怕有利益捆绑,但久了他们就会觉得理所应当,说不定还要求取更多,与其时不时的敲打世家,不如在明处亮出一把刀子,让他时刻警醒,对了,你这个密谍分支,可起好名字、制好服饰了?” 这下轮到苏辽诧异,随即摇摇头道:“尚无安排。” 陈止登时来了兴致,他笑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我来你个名字。” 苏辽只是愣了一下,就立刻反应过来:“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就叫锦衣密谍,”陈止直接给了名字,“这服饰我也想好了,既然是放在明处的,就不怕招摇,皆以锦衣飞鱼为图,你看如何。” 苏辽还能如何,只得应下,随后便就离去。 看着其人离去的背影,陈止却不由感慨起来。 “这有了自己的一块地盘,倒还是能找些乐趣的,就是不知道,那几位刚刚抵达客人,是否也能再我这代郡,找到自己的乐趣。” ……………… 啪! 就在陈止念叨的同时,张央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坐在床边,越想越是着恼,心中很是不忿。 “那庾亮怎么回事,来之前摆了好大架子,仿佛要找陈止的事儿,怎么人一到地方,立刻就怂了,他刚才那个样子,连提都不敢提,这还怎么给陈止定罪?” 和庾亮想的不同,在张央看来,既然是要敲打陈止,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下来,省得夜长梦多,而且一开始就得先声夺人! “开始就镇住他,然后才好从容应对,否则现在一示弱,退后两步,之后就给了他陈止布置的时间!如果按照我们张家的做法,很有可能会找人,把朝廷派来的人都控制起来,这样什么都查不到,怎么定罪?” 越想,他越是恼怒,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得找个机会,偷偷去探查一下,然后甩在他庾亮的面前,让他去和陈止摊牌,忽然有敲门声将他的思路打断。 打开门之后,认出敲门的正是庾亮的一名仆从。 “我家主上,请君子过去商谈事情。” “哦?那我这便过去。”张央赶紧换上一副表情,做出风度翩翩的样子,回到屋里整理了一下衣衫,想着庾亮找自己过去,到底是因为什么,莫非是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盘算着如何回应,张央来到了庾亮的房间,后者正跪坐窗边,身前摆着矮桌,桌上茶具一应俱全,其人正在沏茶,姿态优雅。 “来了,坐。” 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庾亮身子不动,头也不回,嘴里说着。 张央一头雾水的坐下,正好庾亮茶也沏好了,他放下茶壶,示意张央品饮,自己也端起一杯,淡淡说道:“这代郡的水不行,多渍而寡味,实在配不上我这茶叶,但也差强人意,你可以尝尝。”话落,轻抿一口。 “这……”张央眉头紧锁,却也品了一口茶,最后忍不住问道,“御史找我过来,可是为了那陈止?恕下官直言,陈止这等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可姑息啊,我知道……” “不着急,不着急,”庾亮放下茶杯,笑了笑,“这凡事不可打无准备之仗,更不能操之过急,他陈止毕竟是这里的地头蛇,把他逼急了,你我这点人根本不能确保安全!更何况……” 张央眉头紧锁,听到这里,心里隐隐明白了一点,不由问道:“何况什么?” “何况,本意是要探查他陈止虚报战功之事,但现在情况又有些复杂,”庾亮看了一眼手中茶杯,“他既有利器,又有墨家传人,理应献给国朝,惠及各家,毕竟大族才是大汉根本,是天下根基,有了这等好物,却只在一人手里,万一有个闪失,他就是千古罪人!因而那天火器械,必须要清楚,能造出此物的墨者,也得让朝廷招募,但……” “但陈止肯定不会答应!”张央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是这样,原来您还设身处地的为朝廷着想,所以要先稳住陈止,再徐徐图之,这是大义所在,张某佩服!这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说吧,饮下茶水。 庾亮轻轻一笑,也喝下了茶水。 张央放下茶杯,又继续道:“这事我作为张家,自是要全力相助,毕竟我张家也是大族的一份子,只是希望到时候这天火器械,可以让我家也掌握些许,都是为了天下安宁。” “这是应有之事。”庾亮点点头,“现在也正需要阁下相助。” 张央正襟危坐,点点头:“愿闻其详。” “要谋夺这天火器械和墨家工匠,在代郡绝不是一见容易的事,我们以朝廷大义为之,但终究有着局限,不得施展完全,所以要求助于当地之人。” 张央哈哈一笑,已明其意思,就道:“这有何难?今日入城,诸多世家皆有露面,陈止暴虐,你我来时便已知晓,想来这代郡世家苦其久矣,但有联系,便可引为助力!” “善!”庾亮点点头,“有张家出面,那些世家必知取舍。” 两人定计之后,立刻就派人出去,四处联络,却也不是明目张胆,而是打着家族叙旧的旗号,邀请其他家族的人,让他们在之后几天赴两人之宴。 没过多久,这相应的情报,就落到了陈止的手上。 “这两位还真是片刻都不愿意安生,”将手上情报放到一旁,陈止就吩咐那传信任道:“去给那些家族透个话,就说我不希望他们和朝廷来使走的太近,让他们自己权衡一下。” 那传讯人当即就愣住了。 “怎么?觉得太直白?”陈止看出这人的疑虑,笑道,“这事本就不复杂,我既然确立了权威,总要拿些事来彰显,当年董卓乱汉,那是用废立皇帝来彰显权威的,我不做窃国大贼,但既然掌控代郡,给朝廷来的人一个下马威,总还是要的,不然的话,他们该要得寸进尺了。” 那人踌躇片刻,还是说道:“可那毕竟是朝廷来的人,若是惹恼了。” 陈止看着这人,说道:“我记得你叫王构,是鲍先生推荐你来此处,先做侍从的。” 那人立刻显得有些惶恐,此人正是随鲍敬言同来的王构,本是一兵卒,略有来历,其人抵达之后,经过一番询问、探查,知道了身家清白,就被鲍敬言推荐到了陈止身边。 “不用这么拘谨,”陈止拍了拍他的肩膀,“鲍先生推荐你到我这来,就是有心要锻炼你,所以这次的事,我跟你说个根底,正因为那两人是朝廷派来的,所以才不能任由他们施展,不该和他们勾心斗角,因为现在直接说明白,压下两人气焰,只是和这两个人有矛盾,朝廷的面子还在,但如果他们越过了线,那我与他们之间就难以转圜,自后演变成针锋相对,就不好收手了,那才是真的扫了朝廷威信。” 王构一听,若有所思,便告退离去。 这边人刚走,那边就有人过来。 “果然是你。”看着走进来的姜喜,陈止笑了起来,“你也是个不安生的主,这么多的事,都掺和进去了。” 姜喜听出了话中的赞赏,憨厚的笑着,挠了挠头。 随后,陈止就看向了姜喜身后的那人。 此人面色略显憔悴,眼睛周围还有黑眼圈,但姿态从容,神色不见半点慌张。 姜喜回过神来,赶紧介绍道:“太守,这人叫王赶。” appapp 第六百六十七章 以功换识字 “王先生请坐。”陈止点点头,显然姜喜等在一边,同时招呼王赶入座,又让人上茶。 王赶也不客气,他一坐下来,就语带嘲讽的说道:“没想到陈太守,还是个会礼贤下士的人,我以为自己也要和那吴阶、郑如一样,成了你的阶下囚。” 吴阶和那郑如,在被陈止抓住之后,没有和鲜卑人一起砍头,而是留了下来。 “他们两个是在兵战之时,想要从背后挖我根基,自是要一一拿下,否则陈某现在,可就没法坐在这里,和先生你讲话了。” 陈止说话间,对姜喜说道:“你也坐,不要拘束,你连立大功,乃是咱们代郡的大功臣,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 姜喜连连摆手,就是不肯坐下。 陈止见状,也不坚持,只是点点头,问道:“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王先生的?” “不用他来说,我自己告诉你。”王赶不等姜喜说话,就自行出言,“我部被偷袭之后,我当即昏倒,随后被阮豹将军带着离开,因担心被你们追上,不敢去走大路,因此只能在小道赶路,还多次入山,我因身子骨太弱,几次昏迷,多次病倒,拖累了速度,这才被你们发现踪迹。” 陈止静静听着,此时插话问道:“哦?这么说,我们若是再行几步,就能抓住阮豹了?” “那倒未必,”王赶冷笑一声,“因为这小子抓住我的地方,正好就位于代郡和范阳郡的交界之地,再走过去,就不知道是谁抓谁了!” “当城在北,交界之地在南,原来你们是一路南下,难怪难以搜寻。”陈止并不着恼,说了一句,看向姜喜,“那你是怎么发现的?我记得你这次交战,可是出力甚多,早就让你修整去了。” 姜喜被陈止问及,挠了挠头,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我觉得这正是该出力的时候,加上还有着一膀子力气,于是就又向杨将军请了差事,带人搜寻,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见不少同袍都去北边、东边搜寻,不见踪迹,于是就想着是不是去南边和西边碰碰运气,结果就先选了南边,好真碰上了!” “嗯,看起来是好运,其实也有你自己的分析在内。” 当着王赶的面,陈止不好太过称赞,于是带过话题,又问起王赶:“王先生,你与鲍先生有旧,不如让他过来与你说一下情况。” “无需如此,”王赶听到这里,忍不住苦笑一声,“之前还是我在大将军面前,为鲍敬言求情,如今就要反过来了么,真是世事无常啊。” 感慨声中,他直视陈止,问道:“不知太守打算如何处置我?吴阶不过是奉命过来架空你,而那郑如则直视奉命带路,都被你直接拿下,关入牢中,生死难测,我这直接跟随大军,出谋划策的要攻伐你的基业,恐怕更不得好下场吧。” 陈止点点头,直言不讳的道:“如果还在交战之中,那我肯定是要找个借口,将先生斩杀,因为你若不死,计谋迭出之下,我这代郡上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因此送命,因为兵家之争往往只论立场阵营,不论是非善恶。” “好一个只论立场阵营,不论是非善恶,”王赶点点头,话锋一转,“那既是战中如此,那现在又如何?” 陈止笑道:“战时两军交战,你死我活,根本没有转圜余地,我若被杀,没人可怜,还要落一个叛逆的评判,指不定祸及家人,但如今我胜,所以王浚也要默认,派人过来与我缓和关系,朝则廷最多责问,但若是少了先生,那就等于给人借口,于事不利。” 王赶愣了愣,忽然叹息道:“初听太守之名,只是因为文章,还道只是一名士,后因种种事,知道你之谋略,太守来幽,我亦多有警惕,更曾几次提醒大将军,但如今看来,还是小瞧了你,本以为你总有机会,也得三五年才有气象,这段时间,足够大将军将你收拢,或者拿捏、驱逐,没想到啊没想到,一年时间不到,你就借助北地乱局,有此根基,可笑的是,这乱局,还是大将军谋划所致,我等皆以为隐患在北,未料隐患其实在侧。” 话至此处,他忽然摇摇头,道:“战时未及斩我,而今我却落入将军之手,想来最好的下场,也就是一个软禁吧?” “先生放心,地方定会让你满意,只是代郡不必蓟县,毕竟人口少,地方贫瘠,可能先生会住不惯,但最多忍上两年,条件就会有变。” 王赶初听之下,尚不觉得如何,但品味之后,却是悚然一惊,旋即凝视陈止,追问道:“此话何解?” 陈止笑而不答,跟着就道:“先生一路劳顿辛苦,这就去歇息吧,以后若有所需,只需要告诉左右之人,自可有人照顾。” 王赶一听,心神动摇,呐呐之下,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问道:“不知太守可会将在下的消息,通报给大将军?” 陈止很干脆的回答道:“既然捉拿,自是要与大将军通信的,只是还有些事要搞清楚,因而要将先生留下来,先要问个清楚。” 王赶则道:“要将在下软禁,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一长必得大将军反复逼问,到时候不需要做什么,代郡与大将军之间的关系,就会日趋紧张,莫非太守有信心在这期间完成是什么大事?” “王先生就不用再刻意的试探我了,还是先去歇息吧。” 随着这句话落下,王赶就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带了下去,而姜喜还待在原来的地方。 陈止看着他,笑道:“你这次连立功劳,我若不是重赏,就连我自己这关都说不过去啊。” 姜喜赶忙单膝跪下,抱拳说道:“太守让我等从军,衣食不愁,每日还有大肉可吃,又有军饷能拿,让我家人衣食无忧,恩同再造,此恩此情,便是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哪里敢要什么赏赐!” 陈止饶有兴趣的看着姜喜,忽然问道:“这段话是谁教你说的?” 姜喜顿时手足无措,露出了一丝惶恐,他连连摆手,脸憋得通红,最后才小声说道:“是小人的同乡,他知道小人的事后,特地过来嘱咐我,让我……让我背下这段话,小人、小人有罪!有罪!” 说到后来,他已经直接跪倒在地,连说有罪。 “无妨,这事怎么能说是有罪,若是你这样得体的回答,都是有罪的话,那满朝文武岂不是都要下大牢了?”陈止摆摆手,“你放心,这事根本不算什么,起来吧。” 他见姜喜还满脸迟疑,干脆就走过去,将他拉了起来。 那姜喜最近在兵营中操练、打熬,将原本的庄稼汉力气,都逐步引导出来,一身子力气着实不小,否则也不能脱颖而出,屡屡立功,但偏偏就挡不住陈止这一扶,不由暗暗咂舌,立刻就知道,自家的这位太守,恐怕身手也不一般。 陈止回转座位,随后就道:“其实我倒是很好奇,你那个同乡,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把当时的情景说给我听。” 结果姜喜一听,立刻就误会起来,当场就要再次跪下,口中更是说道:“此事与我那同乡并无关系,他也只是好心。” 陈止见状,心里无奈,嘴上却转而严厉道:“都说,不用担心,莫非我堂堂一郡太守,想要对付尔等,还要这般麻烦。” 听陈止语气转为严厉,姜喜这才止住动作,终于说道:“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小人同乡他找过来,说我必然还会被太守召见,到时候太守您若是问我赏赐,就让我这般说话,他实在没有什么坏心思。” “有点意思,”陈止点点头,又问,“你这个同乡,他叫什么名字,也在军中为兵卒?” “他……”姜喜迟疑了一下,见陈止目光看来,还是说道:“他叫王牛,现在帮着队主做事,虽在军中,却不操练,而是来往跑腿、联络。” “行,我知道了,”陈止点点头,见姜喜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也不再问,笑道:“你不用惊慌,我不是刻薄寡恩的人,说吧,赏赐不会少你,除此之外,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想要什么。” 姜喜愣了愣,嘴唇扇动,最后还是道:“小人……小人想要认字。” “哦?”陈止忽然眯起眼睛,“这也是你那同乡给你的建议么?” “不是,不是,”姜喜摆摆手,老老实实道:“因为我看军中识字的人,操练之后,很快就被提拔为队主,所以觉得认字有好处,这才有这个提议,若是太守觉得太过,小人这就收回。” 陈止摆摆手道:“这算什么过分要求,准了!” 姜喜当即露出笑容,随后便告辞离去,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满身冷汗,湿透衣衫。 等姜喜一走,陈止就吩咐人将苏辽再找过来。 陈止等人一来,当即问道:“我之前吩咐过你,甄选俘虏,把识字的人都挑选出来,这个消息可曾泄露过?” 苏辽一脸疑惑,回道:“并未泄露,那些人被找出来了,也只是登记造册,人还留在远处,怎么了?” “没什么。”陈止摇摇头,话锋一转,“使节团和段匹磾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属下正要禀报,”苏辽当即回道:“庾亮他们派了人,和城中世家接触,我等可要警告世家一番?请太守示下。” 陈止笑了笑,摇摇头。 “不用警告。” 第六百六十八章 都没来! “御史,今晚是陈止设宴,给我等接风洗尘,席间就要碰上那些家族之人,到时候还真是想看看他们的表情,听听他们的话语,再看陈止的表情如何。” 为朝廷使臣准备的院落中,那张央正与庾亮在长廊之中对弈,张央的嘴里正畅想着未来景象。 这条长廊干净而幽静,二人跪坐棋盘之前,显得神色从容,张央在说话的同时,更是伸手落下一颗白子在棋盘上。 庾亮夹着一颗黑子,也落在棋盘上,淡淡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是代郡,这些世家说不定会有所顾忌,拖延时间。” 张央微微一笑,夹起一颗棋子,嘴上说道:“陈止代表的是郡守,而御史代表的是朝廷,孰轻孰重,他们肯定是分得清的。”话落,将棋子按在棋盘上,然后微微一笑,从庾亮的身前提起三子,放到身边盒中。 庾亮摇摇头道:“凡事不能一味觉得顺利,更何况我派人出这么多人去联络这几家,也不是打算他们立刻就答应下来,毕竟陈止正当势头,这几家恐怕最多接下请帖,然后另外跟我约一个时间,我要的只是循序渐进。” 花一说完,他放下棋子,摇头道:“这一局棋,是你要赢了。” “还是您想的周到啊。”张央也将棋子放下,“这一局是我侥幸获胜,但手谈不过小局,也算不得什么本事,御史您胸有丘壑,行的乃是大棋,这一局棋必可获胜。” 庾亮听得此言,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旋即摇头。 “他陈止可也是手谈高手啊。” 对面,张央兴致勃勃的整理棋盘。 “反正也要等那边回应,不如再来一局。” ……………… “这个邀请,接都不要接! 唐家,唐太公得知庾亮派人送来的请帖,眉头一皱,直接摇了摇头,又对身前的唐典等人道:“这样的事,居然还来问我,难道你们心里就没有一点数?咱们现在是什么情况?那代窑已经建好,高炉你也见过了,成品据说也快有了,正是要取信与太守的时候,你居然还敢有其他念头。” “我不是……我没有……”被太公一阵严词训斥,唐典立刻有些呆愣了,他很少见到自家太公,露出这般神情。 “糊涂,人都不该让他进来!”唐太公见了唐典的样子,将语气放轻,“去,把人先送出去,请帖不要拿,然后派人去衙门……不,你亲自去衙门,将这件事禀报给太守!” 话音落下,这老儿眯起眼睛,露出一点笑容。 “我倒要看看,那其他几家,是不是有人敢接下来,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咱们代郡再少一两家大族,也就有我唐家施展的空间了,否则未来陈家势大,我唐家说不定还要收缩势力!” 唐典闻言,猛然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 “这个邀请,我等是不是先接受下来,然后派人去联络一下那位御史?” 代郡王府,王霍看着身前的那封信,迟疑了一下,最后摇了摇头,把要给后宅几位太公通报消息的人拦了下来。 “不用去告知了,我仔细想了一下,当下这代郡太不安稳了,听说太守有意组建一个隐秘组织,就是要用来监视咱们世家的,很可能就是为了找到我等的把柄,然后往死里削弱,绝对不能让太守抓住这个机会!再者说了,那纸坊的事,还没有落到实处,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太守,其他家最是欢心,直接就把咱们那份利给吞了!” 这样想着,他呼唤来一名小辈,将那封请帖交给其人。 “去,把这个请帖给我送回去,向御史说我最近几日身体不适!给他道歉。” 那小辈闻言,一脸苦色,他哪里不清楚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恐怕自己这次过去,很有可能就被御史记恨上了,但家主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只能是垂头丧气的走了出去。 眼见人走了,王霍还是眉头紧锁,想了好一会,忽然站起身来。 “这事,得亲自去和太守解释,否则要是被误会了,那我这些事就都白做了,说不定还要被其他家族抓住机会使坏。” 这么想着,他派人去和后院的长者通报一声,不等回话,就当先离去。 ……………… “这请帖,我朱家接不了、也接不起啊,请阁下回去告知御史与张君,我朱家不能赴约,希望他能谅解。” 与此同时,在朱家大堂中,新任家住朱宪,看着面前那个满脸诧异的男子,斩钉截铁的说着。 平心而论,这男子虽是一身仆从打扮,但举止有度,丝毫也不亚于一些名士,一看就是大族世家培养出来的,让人一见就难免心生好感。 但此时看着此人,朱宪却只想远远离开,和此人最好不要有任何联系,不然传出去让陈止误会了,那又要解释半天。 那男子一脸错愕,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到底是有见识的,只是看朱宪的态度,明显是没法说通了,于是拱拱手,不再逗留。 这边人一走,那边朱宪就松了一口气。 此时,那朱完过来,有些疑惑的问道:“此人再怎么说,也是代表着御史,一定程度上,能说是朝廷的脸面,就这么轰走了,会不会不妥?” 朱宪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郑家、刘家的例子才过去多久?我们朱家不该引以为戒?上任家主的错误,尚且没有消弭,难道就敢再犯了?你知道了为了让太守平息怒气,咱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做出了何等承诺?” 朱家的上一任家主,便是那朱留,因在刘框带头反陈的时候出面,所以落下话柄,等刘框一死,他就首当其冲,虽说陈止没有深究,但朱家哪里敢纵容,先是撸了其人权柄名头,扔到其他地方负责产业,同时避祸,另一方面又退出了新的家主与陈止交涉,赔礼道歉、许诺利益、委质效忠,这一套组合拳打下去,总算是喘了一口气。 结果这个时候,忽然就有人上门,明眼人都看得出那背后的用意,也难怪朱宪有些气急败坏了。 这不是坑人吗? “总之,这件事绝对不能再提,也不要再有类似举动,你吩咐下去,未来两个月,不要与朝廷派来的人有瓜葛,更不能有联系,谁要是觉得自己受不了这个要求,告诉我,我送他去别的地方待着。” 朱宪心里有火,话中不免带着一丝火气,这其他人一听,都噤若寒蝉。 随后,朱宪拿起了衣帽,便要外出。 朱完一脸疑惑,追上去询问。 “还能去哪?”朱宪叹了口气,“人都进来了,不去跟太守说明白,太守或许不会多想,其他人指不定要怎么嚼舌根,当个家,难啊……” 就在这声叹息中,其人离去。 与此同时,随着那送请帖的男子从朱家离开,几个送帖子的人,陆陆续续的回来,前后回到那独院,见到了庾亮与张央。 那送新朱家的人,一进来,正好看到长廊上,庾亮放下棋子,正看着一人皱眉问道:“你说唐家的人,不愿意接帖子?” 被问的那个人,正是去往唐家送请帖的,此人低着头道:“本来是要接了,但那唐典又去请示家中长者,回来就回绝了。” 张央忍不住就道:“这些老家伙,一个个真是鼠目寸光了,只顾着眼前的一点安稳!” 庾亮则皱起眉来,又看向刚刚走来的那人,问道:“朱家是怎么说的?” “朱家……”送贴朱家的那人从怀中取出请帖,快步上前,“朱家也没有接,而且语气坚决!” “好一个朱家!正在被陈止打压,居然也敢拒绝我等,真个胆大!”张央又忍不住评论起来,他们从王浚那边得到了不少有关代郡世家的情报。 庾亮眉头紧锁,好半天无语,但最后却点点头道:“唐家与陈止走得近,而朱家正在陈止的高压之下,这个结果倒也不算意外。” 张央一听,也觉得有点道理,但又觉得好像是庾亮在安慰自己,同时拿起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 庾亮则心不在焉的夹起一颗棋子,但不等他将棋子落下,那个去给王家送心的仆从回来了。 “怎么样?”那人来到跟前,庾亮立刻忍不住问道:“王家的人怎么说?” “王家收了请帖,但没有说具体时间,说是要商议一下。” 听了这话,庾亮莫名的松了一口气,随后淡淡说道:“这王家还是知道厉害的,没有立刻给出时候,也是正常,在我预料之中……” 张央也是点头笑着道:“王家可以,有点前途。” 他这边话没有说完,忽有小厮快步走来,到了庾亮身边,小声说道:“主上,有一王家子弟过来。” “王家子弟?”庾亮闻言,心里“咯噔”一声,“他在做什么?” “那人说,”传言的小厮迟疑了一下,还是说着,“说是来退还请帖的。” “退还请帖?”庾亮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手里的棋子也落了下来。 这还没完,紧接着门外又有两人先后进来,快步来到庾亮跟前,低头低语…… “启禀君子,那刘家不识好歹,不让我进门送帖。” “禀报主上,郑家也好坏不分,无人应答!” 哗! 下一息,庾亮满脸阴沉,一挥手将棋盘打落一旁。 顿时,黑子白子落满地。 第六百六十九章 爵有三分,怒急而查 “多谢太守体谅,这事我等实在是毫不知情,不知道为何御史就派人过来。” 离开郡守衙门的时候,几大家族的族长,还不断的给陈止赔罪,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而陈止则摆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 “诸位都是代郡的根基,未来代郡要发展,离不开诸位的助力,我等必须精诚合作,方可打开一片天地,又怎么会怀疑诸位呢?不仅如此,如今工坊那边也已经平静,而武丁也将周围郡县官道理清,些许溃兵败卒尽数拿下,商路重开,代郡纸也要重新送往各处,还要有劳诸位相助啊。” 陈止的话,让众人在放心的同时,更是一喜,纷纷表态、表决心,随后匆忙而去。 等人一走,苏辽从后面转出来,对陈止笑道:“主上,那庾御史的一番安排,自以为得计,结果他那边人刚拜访过,这边几大家族的族长、宿老,就忙不迭的来你这里表忠心,若是让他知道了,不知要作何感想,恐怕要气得七窍生烟吧。” 陈止则很干脆的说道:“他如何想,并不重要,关键是这事该让他知道,在这期间,就老老实实的待着,等他挑明来意,你将战绩实册交给他,再带他去看看斩耳与俘虏,让他老老实实的回去,该怎么给朝廷上言,就怎么说。” 苏辽神色微动,随即试探性的问道:“主上之前曾提封爵之事,莫非真有此心?但若说来,也并非全无可能,如今功勋,大体有三种,第一种乃是开国时所封,为开国公侯,追随昭烈帝南征北讨,定鼎江左,享开国之运,与国同休,如那诸葛家的武乡侯等,便是这般位格;” “第二种为北征公侯,是追随宣武皇帝北伐中原,混元天下,神州一统,享华夏之运,与国同享,那位如今还留在咱们代郡的罗央,其父罗侯的爵位,就是北伐之时定下来的;” “这第三种,就是一些依照大大小小军功被册封的了,多数是和皇室沾亲带故的,亦有不少人靠着的是家族威名,配合着稍微大一些的军功,就可得封,如今主上背后有陈家、杨家,陈家势虽不大,但老太公为太仆,掌握马政,泽惠和拉拢之人众多,若上下奔走,亦可得愿,而杨家势大,朝中多其门生故吏,而主上如今战功惊人,一旦公开,未尝没有机会!” 最初他似乎只是试探,但说到后来,分明是一副期盼的样子了。 陈止则摇摇头道:“没有这么容易,杨家对我不过投资,内子虽是杨家之女,却是庶出,而杨家的女婿里面,郡守不少,连刺史都有,更有朝中大员,不见得会为我太过出力,至于叔祖那边,掌握实利权柄,拉拢的人多,嫉恨的人不会少,有人帮忙,就有人拆台,更何况,如今想要找我麻烦的,远的有尚书令,近的有两州刺史,哪一个都不会让我轻轻松松如愿。” 苏辽则道:“话虽如此,但太守的功劳确实惊人,也唯独这边疆之地,才有屡立战功的机会。” 陈止点头道:“你的话也有道理,不过要建功立业,没有坚实的底子可不成,几个工坊的事,都要安排好了,那印版的问题也得加快解决,最近几日我就会邀请张景生他们过来,然后把这通典的事,先了结一下,还有那鸽子笼,腾出来之后,便要开始训养了。” 苏辽表示明白,而后拱手,在离开之前,忽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如今那位御史既然已有动作,也被咱们破解了,是否顺水推舟,派出一些人手过去,将他们保护起来,也省的他们再做他事。” 听他的口气,所谓保护,无疑就是限制人身,直接软禁了。 不得不说,这种行为放在什么时候,都十分危险,因为庾亮再怎么说,也还是代表朝廷,随随便便软禁限制,当下还好说,那人一回去,往朝廷上一报,立刻就是问题。 不过,陈止这边的情况又有不同,因为这两位摆明了就是来找麻烦,就算是好吃好喝的待着,风里雨里的伺候着,一样不会说好话。 而更关键的,则是他们要查的事,对陈止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不仅不是威胁,还能翻过去衬托出自身武勇。 当然,严格来说,隐瞒战绩也有隐患,但陈止已做好说辞,朝中也有人帮衬,稍微炒作一下,封爵或许勉强,但安身立命绝对没有问题,此消彼长之下,庾亮他们这几位巡查之官,就处在一个尴尬的地方,朝廷最终息事宁人,就不会让他们再开口。 这样的情况下,这群人在代郡吃亏也好、占便宜也罢,都只能闷在心里,不可外说。 正是有这样的认知,苏辽才一反谨慎,提出这种颇为激进的提议。 另一方面,苏辽也有自己的考量:“眼下将他们保护起来,一方面防止旁人利用、挑拨,另一方面,也省得他们不知进退的挑衅,若是最后真的挑起矛盾,可就不好收拾了,相比之下,还是眼前就得罪的好。” 这个意思,其实与陈止告知王构的话,是差不了多少的。 “还不到时候,”陈止反而摇了摇头,“这件事的理由还不够,也不足以让庾亮他们感到压力,若是没有压力,贸然将他们圈起来,只会适得其反,说不定反而逼着他们和一些人联络,倒不如先严格监视,看看有什么人和他们接触,引出一些人来,当然,该有的防范措施也要做好,省得弄巧成拙。” 苏辽点点头,这才离开。 另一边,郡守衙门这边的事,根本瞒不住别人,王霍、唐典、朱宪几人,别看在陈止面前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但放在代郡那也是头一号的大人物,走在人群中,也是第一时间会被人出来的,忽然间齐聚衙门,落在有心人眼里,必然要探究一番的。 这一探查,马上就知道了原因,进而便知晓是那位朝廷使臣、御史中丞妄图挑战陈止权威,结果反而丢了面皮,当下这代郡上下的心思,就有了变化。 按理说,代郡这样的边疆郡县,山高皇帝远,很多时候不注重朝廷之事,然而等朝廷的人打着旗号过来,这心里还是有本能畏惧的,加上御史本就有检查之能,官场上下警惕万分,所以庾亮等人到来,代郡各方本来还是严阵以待的。 却没想到,经过这么一件事,直接被太守扫了面皮,这群人的心里隐隐有种快慰,对这朝廷使者也无形中就有了一点看轻。 同样的,这个消息最后也自然而然的传入了庾亮等人的耳中,顿时让他满脸阴沉,整个人都好像凝固下来了,令周围的人噤若寒蝉。 倒是张央,还在一旁打抱不平。 “这群代郡世家的人,真是不识好歹,我等本意想要拉他们一把,结果一个一个,都甘愿要做他陈止的狗!真是贱骨头!” 说着说着,他看了庾亮一眼,提议道:“干脆,咱们就亮明了路子,上下盘查,把这代郡上下的世家,也好好修理一下,也好让他们知道如今是谁家天下!” “谁家天下?”庾亮冷冷的看了张央一眼,“自然是炎汉天下!” 张央一惊,赶紧点头。 庾亮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忽然冷笑道:“好一个下马威,这是要让我知道,此处是谁做主啊!” 说着,他又看向张央,说道:“今日的事,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在代郡这片地方,没有官府支持,没有世家帮衬,那是什么事都做不成的,所以说,当下我等是别想在代郡做成是什么事了。” 张央一听就急了,不由说道:“那可如何是好,难道就让他陈止那般嚣张、逍遥?” “让陈止逍遥?”庾亮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张央一愣,然后眼中一亮,“我等是来巡查的。” “对,我等是要来巡查的,”庾亮眼中闪烁寒芒,“这代郡上下,不可能没有任何疏漏,我等名义上是查他战功,但若是因此顺藤摸瓜,找出什么隐患,也是一样!” “对!对!”张央连连点头,旋即又皱起眉来,“但话虽如此,可眼下就这点人手,却处处受到阻挡,又要从何查起?” “能查的地方有很多,”庾亮忽然笑了起来,“也不光能查他代郡的人,其他人不是一样么?陈止这次的战功是怎么来的?不就是抵挡鲜卑,如今城中的鲜卑人可有不少,听说慕容部的慕容翰就在城中,拓跋部的拓跋郁律也即将到来,宇文部也有传闻要有人来,更不要说……” “还有那段匹磾!”张央笑了起来,“可不是么,此人妄图挑拨,让我等当他的枪出头,现在正好就找他探查,那段部鲜卑到底为何而来,说不定是忍辱负重,为了朝廷伸张正义,那他陈止的战功是真是假,可一点都不重要了,从根子上就站不住了!” “要彻底翻转战功还是很难的,毕竟朝廷那边也需要一场胜仗,”庾亮却看得很清楚,“不过,如果段部鲜卑真有隐情,也不放追查,比如,是不是与墨家有关?你说呢?朝廷可也对有些东西感兴趣呢。”他看着张央,后者顿时满脸笑容。 “高,实在是高!” 第六百七十章 无声潜入院,探墨寻秘传 当日晚宴,宾主尽欢。 第二天,似乎一切如常。 还算密集的屋舍一排一排的罗列,其中几个屋顶上耸立着烟囱,有烟雾从里面不住的冒出来。 这烟囱冒着烟的几座屋舍离得很近,若是行人靠近之后,更是能听得出,里面不断传出来的“当当当”声响,似乎是用铁锤再敲打着什么。 不过,这几座屋子,连同周围的几个院落,都有不少兵卒把守,等闲不让人接近。 而在距离兵卒不远的街头巷尾,不时就能发现一二人影,行走小心,步履颇急,而且不停的左右探查。 这样鬼鬼祟祟的行径,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然后就有一二穿着寻常百姓衣衫的男子,突然从街边冲来,将那些鬼祟之人制住,扭送到一边。 不少从周围路过的人,见到这一幕也不怎么奇怪了,反而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咣当! 突然,一阵声响传来,赫然是有人推开了一座院子的院门。 这些院子的门,都是精铁打造,每一个看上去都格外沉重,门栓处更缠着锁链,用一个大锁锁起来。 正因如此,每一次这扇门打开之后,都会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这门开了之后,里面立刻就冒出呼呼的蒸汽,顿时就是一股热浪西来,让本就炎热的天气,又蒸腾了几分。 一名汗流浃背的男子从门中走出来,他赤着上身,手上拿着衣衫,转头和门里的两名汉子说了句话,这才离开。 和门中两个看上去孔武有力的男子比起来,这个走出来的男子,显然瘦弱的多,不过裸露在外的身体上,布满了腱子肉,仿佛蕴藏着爆炸般的力量。 不过,随着此人用衣服稍微擦了擦身上的汗珠,然后披在肩膀上,却将大伴筋肉都给遮住了。 他走了几步之后,却是微微皱眉,然后加快脚步,朝着一个方向疾行,越走越快,几息之后,到了一处结交,转身步入其中,再行几步,来到一扇门前,将之推开。 “回来了……” 门里,乃是一座小院子,有一名老人斜躺在一张太师椅上,正优哉游哉的抽着旱烟,见男子进来,笑眯眯的问了一句:“今日工坊中局面如本?太守要用的那种锻铁,可曾锤炼出来了?” 那披着衣服的男子,关上门,又把手伸入袖子里,随后才道:“还未打造出来,今日所成,与过去几个比起来,虽然韧性更加,却也太不受力,稍稍捶打,立刻就变形失状。” 老人便道:“不着急,不着急,慢慢弄,太守既然没有催促,咱们也无需太过拼命……你别说,那位太守是有能耐,他发明的这种胡椅,做起来当真舒坦,咱们马家多年来一直摸索改良,却也不如他的一个点子,这样的人难怪能成大事。” 原来,这位老人便是那墨家马受,而刚刚走入院子里的男子,则是他的儿子马甫。 这一家子,因一个误会、冲突,与陈止接触,随后经过一番波折,就被强行招募进来,当时正是战争阴云密布的时候,随后爆发冲突,先是鲜卑,后来连王浚的人马都来了,这几位被强行招募的墨者,心里肯定起了其他念头。 只不过,对于他们的看管着实严密,加上又要替陈止打造东西,不得不暂时收了心思。 好在陈止并不吝啬,给予他们的报酬非常丰厚,比起他们再其他地方打造,不知道要高出多少,这马受等人便想着,就算打算溜走,也得先赚上几笔再说,于是也算尽心尽力。 而等战争过后,火毬与单梢砲立功,陈止又以督造有功为名,奖励了马受一家一个小院子,让他们得以在此安顿下来。 随着代郡在战争方面的全面胜利,整个郡内的安全形势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连带着人心也有了变化,墨家的这位成员的想法,当然也有了变化。 至少那位老者马受觉得,如今中原地界也不太平,要回去还要经过冀州的战乱之地,倒不如现在这里待着,而且还有家有院,更有诸多便利,报酬也十分理想,便有了真正的安定之心。 在这位老人的带领下,他的儿子和侄子也收敛了心思。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今天上午,有两个族中之人过来投奔,”马受微微坐起身来,“都是苦命人,家再冀州,正好就位于那乱军之中,听说最近还有羯人石虎暴虐,他们不堪其扰,带着妻儿老小北上,从族中知道了咱们在这里,就过来投奔了,你下午和李立他们说一下,让安排点活计。” “哎!”马甫点点头,他因有着手艺,加上又是墨者出身,还有一个老江湖在背后指点,所以在代郡的工匠队伍里面,算是一号人物,和真正管理工匠的李家兄弟相熟,这样的事,交代一下,询问投靠人的来历,确定身家清白,也就能安排了,算不得什么事。 马受对于自家现在的地位明显也是满意的。 毕竟在新汉一朝,工匠的地位并不高,而且越往南边越是低下,而越往北边越是混乱,到了河北地界,更是干脆一团浆糊了,连生命都无法保障,何况是地位? 另一方面,墨家作为当年显学之争的失败者,这几百年来一直未当政的儒家、法家所警惕,想起来就打压一番,没事就发文章贬低一遍,社会地位和待遇每况愈下。 相比之下,反而是在代郡最为舒心了,就算寻常世家依旧看不上他们几个,最多面子上讲点礼貌,不过陈止对他他们却一直颇为宽容,而且给出的待遇也不错,乃至让马受感到了久违的尊严。 尤其是这种能庇护族人的时候。 这边说完,马受忽然注意到自己儿子的神色有些不对,于是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马甫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父亲,今天我回来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 马受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这算什么事,自从弹砲展露威力,咱们这里里外外的,早就被人看管严实了,根本别想不被人注意,放宽心吧,太守不会让旁人有可乘之机的。” “但是这次的人,好像有些不一样,因为我也只是略有发觉,就感觉不到踪迹了。”马甫似乎还在担忧。 马受却摇头安抚道:“别想这么多了,先去吃点东西,晚会为父有话要对你讲。”说着,他将旱烟杆在椅子边缘磕打了一下,清了清烟丝,也站起身来。 马甫点点头,迈开步子。 于是这父子二人前后走进了屋子里,等跨过门槛,却同时楞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就在那屋子里,上手座位上,居然已经坐着一人,正一脸笑容的看着父子两人。 两房对峙起来,马受的额头上立刻就流下了汗水,思考着这人的来历和身手。 他十分清楚,自家看起来自由,其实在这座院子周围有不少好手守卫,这些人既是防止马受等人逃离,也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 “平时有个风吹草动,哪怕是一只鸡无意中过来,都会被外面的守卫发现,结果这人无声无息的来到了我家大堂,外面还没有半点动静,如此看来,这绝对是个危险的人物!” 心里想着这人的目的、来历,马受和儿子却没有贸然动作,场面顿时陷入了僵持之中。 “马老先生,久仰大名,”正当气氛越发凝重的时候,对方却当先开口了,“我的来意,相信你很清楚,如果我愿意的话,你与令郎,连同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会死在今日。” 马受浑身一震,随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见后者面色苍白,不由叹了口气,上前说道:“你想要知道单梢砲的秘密?” “不错,”那人站起身来,父子两人这才发现,这人的身子很是瘦削,但各自非常高,比寻常人还要高出一头,头发随意的披散在肩头,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大号的衣架,却带来一种别样的压迫感。 马受的心越发沉下去了,这么大的个头,还能无声无息的潜入此处,那该说明此人倒是身手确实惊人! 于是马受想了想,选择了如实说道:“若是想要知道那单梢砲的消息,阁下实在是找错人了,那东西本就是出自太守之意思,为太守所创,我等根本不知其理,更何况从头到尾,这单梢砲的建造,都与我父子几人无关,阁下也知道的,我等乃是战前才加入进来的,太守不可能完全信任,这样重要的东西,哪里是我等能觊觎的?” 他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如何通报外面的人进来救援,同时念头急转,思考着各方势力,谁家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等身手,这等体格,若不是无名之辈,绝对会有不少人知道,到底是哪家?” “陈止所创?”那瘦高个男子冷笑一声,“那他还真是无所不能了,这样的话,你以为我会信?” 马受顿时苦笑起来,深有同感,如果是换成过去,他初听之下,也不会相信,正要再解释。 那人又道:“但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撒谎,既然如此,你等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第六百七十一章 敌从何处来?冀州有军情 “那人当时威逼老儿,说是让老头我答应他一个要求,就是说那朝廷的大官巡查、问询的时候,让我承认,说是您是威逼利诱我等墨者,才拿到单梢砲的方圆图,还说让老朽等当众表明,那方圆图是我等墨者,要献给朝廷的。” 郡守府的后堂,老者马受正立于陈止身前,一五一十的交代着。 他的话音一落,边上的冉瞻就忍不住嗤笑:“真是不要点脸了,什么东西都想要,还要杜撰出这么个说法,什么墨者赠送,献给朝廷,说的好像是咱们太守巧取豪夺一样,真个无耻!明明是按着太守所言,才有这所谓单梢砲。” 他这话一说,在场的众人都纷纷点头。 但那马受却是脸色微变,暗自摇头,觉得陈止将这冉瞻也叫过来,是在是一个败笔,此人怎么都不像是能保守秘密的人,万一一个大嘴巴说出去,闹得满城风雨,那自己家里人的性命,可就危险了。 此时身在这厅堂中的人,其实也不多,很值坐于上首,其他人为围成一圈,马受讲完话之后,也退到了一旁,小心翼翼的坐下来,只是屁股只有一半挨着椅子面,不敢坐实在。 除了马受。冉瞻之外,还有几人,分别就是苏辽、陈梓、鲍敬言和杨家兄弟,以及周傲。 可以说,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最早跟随陈止的一批人,当下被代县上下看作是陈止的心腹嫡系。 他们聚集在这里的原因,正是由于马受的通报 这位马老爷子,昨天被人在家中威胁,今天就跑到陈止面前坦白了,按着他的说法,虽然被威胁了家人性命,但思来想去也觉得,不能不报陈止的知遇之恩,于是赶紧过来通报。 对此陈止自是大大嘉奖,但上至苏辽陈梓,下至冉瞻周傲,就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说法的。 他们与这位老人多多少少都打过交道,知道此人表面看上去是个敦厚老者,但观其处事,几次之后就知道分明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老狐狸,他会为了所谓忠心,冒着全家被杀的风险,过来通报?这里面必然有他的考量。 但陈止既然不说破,还接受了这番说法,其他人就只能顺着这话说下去。 “太守,您看这会不会是那位朝廷使者拍出来的人?”见众人都爱沉思,马受则提出了一个猜想,“你看这说法都是有利于朝廷,要提升那几位巡查的声望的。” “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周傲见众人都不说话,立刻在这个时候发表看法,他自家知自家事,自己能坐在这里,不是因为多有本事,而是因为自己算是陈止真正意义上的老部下,站队水平过硬,同时表现出了忠心,眼下这面前几人,不是来历不凡,就是本事过人,如那杨家兄弟更是沙场称雄,这些人一开口,他周傲也就没什么表现的余地了,不如现在抓住机会,先抛砖引玉。 果然,这话一说,众人目光齐聚过来。 周傲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觉得对方能无声无息的潜入马先生的宅子里,那本意就是隐藏行藏,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主动暴露呢?这些要求说出来,只能让人往朝廷来的那几位身上想,等于是彻底暴露了,不可取!” “有点道理,不过……” 出乎周傲意料的是,他本以为反驳自己的,会是苏辽、陈梓这样的人物,却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冉瞻这个武夫。 “不过什么?”马受倒是有些疑惑,他听着周傲的话,觉得有点道理。 冉瞻就道:“那人不是拿着老马的儿子、侄子、族人、孙女的性命要挟他不要说出去么,这正常人肯定不敢乱言吧,不然一家老小的命都没了。” 此言一出,周傲差点笑出声来,而马受则是一张脸顿时黑了。 其他人固然定力过人、涵养到位,但看得出来,一个个憋着笑呢。 这却是为何? 无疑是将这位老人家马受给说的颇为无情,不顾家人死活,就过来报信了。 陈止当然不能不表态,立刻训斥起来:“胡说什么,老人家这是深明大义,而且看出那威胁之人不过是色厉内荏,所以才会有此作为,此乃智勇之抉,哪里是你能明白的?” 冉瞻被训的低头不语,而陈止则转而安抚马受道:“马先生无需担忧,我会安排人将几位都接到我府中,严加守卫,只是如此一来,等于彻底暴露,如何取舍,你且思量。” “如此就好,有劳太守费心了。”马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已经坐不下去了,而且露出了疲惫之色,所以又说了几句之后,便匆匆离开。 他人一走,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化。 “他的话,有几分可信?”陈止环视众人,问出一句。 鲍敬言始终不发一言,在旁边笑观,而周傲知道自己有几分本事,低头不语,至于冉瞻,倒是有心插话,可惜他想来想去,也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关键时刻,还是陈梓和苏辽顶了上去。 先开口的是陈梓,他缓缓说道:“当时那种情况,马受根本不知道单梢砲的隐秘,必然给不出答案,因而后面被要求配合也是正常,只不过这事未必是和庾亮他们有关,因为这般做法太过明显。” 苏辽也点头道:“当时冉君在外面,其实已经发现那人的踪迹,却按着您的命令,按兵不动,就是为了引出后面的人来,结果这人离开的时候,也是小心万分,而且直接离城,一路也不回头,实在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陈止点点头,又朝冉瞻看了过去,见后者的脸色颇为不快,顿时就笑道:“你小子也别太觉得憋屈,那马老先生这次过来,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思,总归是冒了风险的,我总不能让他心寒。” 冉瞻摇摇头道:“小子不是因为这个不快,那老头的事我知道,也懂背后道理,我真正不快的,是这几日看着好几人在眼前,偏偏不能动手!” 原来,冉瞻之前回来后,陈止便料定会有人从墨者身上做文章,于是调了人手,在公输化他们身边守卫,而公输化也好、李立李威兄弟也罢,说到底都算是陈止的家仆、部曲,防卫起来也方便。 相比之下,马老头一家孤悬于外,虽然离得不远,但到底有段距离,再加上他们家也有些警惕之心,陈止也不会将他们安排的太近,防止几人瞎想,这样一来,对这一家的守备工作,就有些难处要处理了。 这种情况下,陈止就安排冉瞻这位自己阵营中有数的高手,亲自出马,来护持马家,而且还下达了一个命令,让他尽量不要惊动那些身手较高的潜入、窥视之人。 可以想见,以冉瞻这样的性格,放着敌人在眼前没法动手,那真是别提有多难过了。 “尤其是今天的那人,此人确实身手高明,但也不是真的无从察觉,偏偏一副咱们代郡无人能治他的样子,看着真是来气!” 越说,冉瞻越是恼怒。 陈止明白过来,笑道:“好了,以后这种憋屈的是,不让你去做就是。” 冉瞻这才点了点头。 随后陈止看着几人,问道:“你们觉得这人若不是庾亮那边派来的,又是从何处而来?” “很有可能是刚刚抵达的段部之人,那人现在还被晾着,况且他也最有可能想要从中挑拨,”苏辽给出了判断,“而且,以段部现在的情况来说,挑动咱们和朝中的关系,是最快能报仇的方法了,属下这几天会尽可能的搜集相关的情报。” 陈止点了点头,又看向陈梓。 “也不一定就是现在在代州的势力,”陈梓沉思片刻,给出了答复,“当下朝廷使者、段部使者,还有慕容部的将领,都在城中,但放眼整个北地,势力众多,有动手动机的还有不少,远的不说,就说大将军王浚,他就有可能如此,表面上送段部和庾亮他们过来,背地里则派人刺杀,以此来摆脱嫌疑。” 苏辽一听,也不由点头,跟着补充道:“还有匈奴那边,他们也说要派人过来,理由不清不楚,只是穿了个信,具体什么人来都不说清楚,而以匈奴和太守之间的恩怨,派人刺杀并非没有可能。” “或许还能算上拓跋部,”忽然,陈梓说出了一个让其他人有些意外的名字, “拓跋中的拓跋郁律与太守关系不错,但个人不能代表部族,代郡若是强势崛起,则拓跋部对这部分草原的控制就要松动,有一个明显的征兆,便是那七个依附的部族,这对于草原上的一些部族而言,绝对是个惊雷,会带来种种不同的反应,拓跋部转变念头,也不算奇怪。” 冉瞻听得脑子里一团晕,怎么原来以为是盟友的拓跋部,还有这种风险? 正当他有心要询问的时候,这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陈止神色微变,让人进来,一看来人是陈举,便对周围人道:“我已经吩咐了,没有什么大事,不得打扰,既然陈举来了,就说明事情不小。” 这边说完,陈举已经将一封信交到了陈止手上。 陈止粗略一看,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怎么了?”陈梓问道。 陈止将信递了过去,沉声道:“冀州将有大战!” 第六百七十二章 羯人两进,祖逖居中 滚滚黄沙,雾气升腾,带来一股肃杀之气,又有些许森然与血腥的气息。 沙土地上,不时能看到一团团漆黑的痕迹,混合着泥土,凝固成一团,散发出阵阵血腥臭味。 那是渗入了泥土中的血液。 哒哒哒! 在这浓烈的血液之侧,忽有马蹄声响起。 一个一个,越发密集,宛如鼓点一样连绵而起,毫不停歇。 一匹一匹的战马,缓缓走过这片土地,聚集在一起,汇聚成一只长流,向前行去,在他们前行的道路上,不时能看到一具具尸体,静默无声的陈列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温度。 这支骑兵的最前面,石虎策马而行,皮肤白皙,而表情却满是兴奋。 在他的两边,跟随着的几名骑士,都是骨架大、身材高大,皮肤很白,就算是骑在马上,也难以掩饰他们迥异于中土之人的特征。 这些都是羯人。 看着这遍地的时期,石虎嘿嘿一笑,忽然长舒一口气,脸上浮现出迷醉之色。 “这一场杀得真是舒畅,很久没有这么尽兴过了,而且杀这种操练过的汉人,可比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要爽快多了,他们死前的叫喊声,宛如天籁一般。” 他话说完,回头看着身后跟着的几人,忽而笑道:“怎么样,你们杀得可过瘾?” 几人纷纷露出兴奋之色,距离石虎最近的那人,更是舔了舔嘴唇,笑道:“少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些汉人平时自以为是,处处欺压我等,今日手刃多人,爽快异常啊!” “你这话,我爱听。”石虎点了点头,“这些个汉人,凭什么占着好地方?他们占着好地方,我们来了还不让出来,又不去死,真是让人为难,如今你我手持屠刀,送他们去死,快哉!快哉!驾!” 声音落下,石虎一鞭子抽打在身下的坐骑上,那战马立刻撒蹄飞奔,带着这位羯人将领急速前冲。 锵! 弯刀与刀鞘摩擦声中,寒芒在石虎的手中绽放开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接劈在一名正在试图起身的兵卒身上。 这兵卒显是未死,装在躺在死人堆里,结果因为一个异动,被石虎看了出来,因此暴露,他分离起来想要奔逃,但没想到刚有动作,石虎就后发先至,一刀看下来。 喷薄的鲜血中,一颗头颅高高飞起,随后砸落在地上。 石虎一扯缰绳,哈哈大笑,舔了舔刀上鲜血,一脸鄙夷的道:“这汉人就是无用,只会装死,不会打仗,他们若是将那些七扭八歪的心思,都放在战场上,说不定我等还要再花费一点功夫,而且他们连我叔父都敢暗算,这个仇,杀多少汉人都报不过来!” 说着说着,他一样马鞭,意气风发的指着周围,对身后的兵将喊道:“现在,拿起你们的刀剑长枪,给我一个一个的捅下去,不管他们是真死,还是假死,一个都不要放过!” 此言一出,身后的兵马顿时喧哗起来,不少人第一时间就响应起来,跃跃欲试! 若是有人注意观察,就会发现石虎身后的这支兵马,最前面的众兵将,多数都是高目白肤的羯人。 他们这群人是回应的最为热切的人群。 “少将军,咱们还是继续进军吧……” 群情激荡之时,却有一个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石虎有些不快的回头看过去,随后眯起眼睛。 他自然认得此人。 “支雄,你有什么话要说?” 这个说话的人身材高大,面容看起来比羯人还要高颧深目,名为支雄,为月支人。 支雄闻言就道:“此次出征,某家与将军领一军,为的是大将军的战略,我等东进,目标是平定这中山郡的南部,与北征常山郡北部的夔[kui]安东西呼应,从而将中山、常山、赵国连成一线,铸就大将军的基业,现在既然击溃这阻挡的大军,当然要快马加鞭,一路驰骋,尽快把整个中山郡南部纳入掌握!” “这群人马不值一提!”石虎眉头一皱,有心斥责,却不得不压下情绪,“没有必要这么急切,我现在所做的事,并不是毫无源头,我就是要让这中山郡上下、冀州南北,乃至幽州和更远的地方都知道我石虎的威名!让他们一提起我的名字就畏惧、发抖!到时候,兵锋所指,敌人不战自溃!” 这当然是他的想法,但也夹杂着私欲,是石虎为了满足自己的嗜好而想出来的战略,不过一般人他当然没有必要解释,因为那些人对他石虎而言,也不过就是没兴趣杀的人罢了。 但这个支雄不同,石勒知道此人乃是自己叔父石勒的心腹之一,这次东征,名义上的主帅是自己,但那主要是为了彰显石家血统,实际上领兵的其实是两个人,除了他石虎之外,就是这个支雄。 如果支雄不愿意支持自己,那往小了说,是兵力分散,往大了说就是威严受损,让他在叔父面前失分。 正因如此,他才不得不略作解释,但在本心中,他其实看不上这个异族人,只要不是羯人,在他看来都是威胁。 支雄眉头一皱,说道:“少将军的计谋很好,但事急从权,之前被咱们击溃的就是乱民罢了,中山郡中为乱民战局,分为三股,都是原本的流民组成,彼此攻伐,这次是因为知道我等进军,所以盘踞南部的两支乱军暂时联合起来,在这个交接之地伏击,最后演变成决战,如今我等击溃,那南部正是空虚之时,我等若不速取,则盘踞北部的那一支乱军,必然要来抢占,我等岂非是为他人做嫁衣?想来大帅病体康愈后,也不想听到这样的消息。” “区区乱民,不值一提!”石虎却是嗤之以鼻,“你看他们这些人,聚集起来又能如何?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罢了,我能击溃他们一次,就能击溃第二次,能击破南部的两家,那北边的又算得了什么?他若是有本事,不是早就占领整个常山郡了?” 支雄暗暗摇头,若是按着他的心思,干脆就领兵直接杀过去了,但此举却有可能刺激到石虎,他知道此人作为将军的侄子,很得重视和信任,与之交恶,对自己不利,而且贸然独行,不光传回去石勒会不高兴,这外人看到了,也会看出他们这支兵马的虚实。 想到这里,他吸了一口气,解释道:“纵然可以再战,但情况却又不同,此次是那南边两家埋伏不成,演变成决战,若是继续东去,那我军要面对的,可就是城池了,攻城的损耗与野战截然不同,何必舍易求难?否则纵然能击溃敌军,也要付出许多勇士的身份,咱们的人,比起汉人来,可是少数,每死一个,都是巨大损失!” 这话,终于让石虎眉毛微动,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对族人确实和其他人的感情不同,不得不承认,支雄的这些话,是很有说服力的。 “更何况……”支雄的话还没有说完,“也许我们去的晚了,那要面对的可能就不只是乱民了,这常山郡连同周围的几个郡,都是乱民占据,但再往东边的河间国,却有一支军队驻守。” “你是说汉廷的兵马?”石虎挑了挑眉毛,“我根本就不怕他们,杀他们也是有如屠狗!更何况,那河间国和常山郡中间和隔着两三个郡!他们怎么过来?” “那支兵马有些不同,”支雄轻轻摇头,“不过就算不提其他的,对抗乱民和对抗朝廷的官兵,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尤其是在攻城的时候,朝廷兵马更擅长守城,对于人力调配和守城器械也更为擅长,我们的伤亡很有可能增加一倍!” “那个废物江都王的人,能有这种能耐?”石虎冷笑一声,“再说了,按着叔父的计划,我等很快就要和江都王碰上了,正好借此机会先削弱的他的人马!” “这正是问题所在!”支雄忽然正色道:“这支兵马并不是江都王的人!而是在乱民与江都王之间。” “不是江都王的人?”石虎微微愕然,随后像是想明白了,“对,那边是河间国,那就是那个河间王的地盘了,但我听说这个河间王就是废太子,现在还被软禁在京城,他人都不在国中,是谁在指挥?” “这支兵马,也不是河间国的,”支雄叹了口气,“那领兵的人叫做祖逖,为济阴太守,约莫在半年之前,有贼寇南下,破了济阴一城,此人便纠集乡勇,一路北上,攻破了几个贼寇后,得知五万流民军围困河间城,于是带人支援,随后驻守,已有半月!其人不喜守城,时常领兵突袭,长途跨郡也是常事,不可不防啊!”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在代郡的后堂中,一封纪录军情的信,在几人手中传阅。 “大概在五日之前,那南下的石勒派出两支兵马,一支向北,一支往东,分别攻伐中山郡和常山郡,向北的那支是夔安领兵,而东去的那一支则是石虎和支雄率领。” 陈止简单叙述了一下上面所写的情况。 第六百七十三章 意外来客 嘴上说着话,陈止的心里,却对那几个名字生出一丝感慨和惆怅。 石勒、石虎、夔安和支雄,这四个名字里面,前两个无疑是耳熟的,而且激起了其心中涟漪。 这种情况,可以说是很不常见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陈止已经见过太多的历史留名之人,这其中有许多人有丰功伟绩,有的人恶名流传,但时至如今,陈止对于这一切都能泰然处之了。 不过,石勒和石虎这两个名字,却让陈止的心再次震动起来。 这不是因为两人的身份,也不是由于石勒这位有名的奴隶皇帝,更多的是因为这两个人所代表的那个政权,在随后的岁月中,会带来怎样的腥风血雨。 “这些羯人可真不老实。”冉瞻忽然嘟囔了一句,将陈止的思绪呼唤回来。 看了一眼正在低头看军情的冉瞻,陈止不由摇头,感到命运的变化,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自己眼前的这位少年勇将、武道奇才,会从军乞活,最后与石家叔侄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最终诞生出一个复杂的人物。 但现在,他却成为了陈止的心腹,而且在当下的这个年龄,谈论已经做出一定成绩、战绩的石勒,话中下意识的有一种看清。 不只是冉瞻,连周傲也不例外。 “这些羯人还真是胆子不小,借着一点兵力,居然真敢在冀州扩张?那里可不是边疆,大河也非大江,朝廷若是真想对付他们,可是太简单的,莫非真以为有着一个匈奴的名头,就能为所欲为了?朝廷现在不动匈奴,可他这一支人马,这么跳,那就是找死了。” 冉瞻毕竟武力过人,又带兵打过仗,追击过溃兵,是有兵家底气的,有些下意识的轻视石勒并不意外,但周傲一介文官,除了忠诚,其他资质平平,却也有着天然的自傲。 “现在的石勒,毕竟还不是历史上那位从奴隶走到皇帝的人物,而当下的局面,也么到真正崩溃的时候,就算是原本的历史上,石勒二次发迹的时候,西晋的大架子也还在,如果当时和世家大族说,未来北地崩溃,族群惨遭屠戮,怕是也没有人相信,当下就更不用说了。” 他这边正在想着,那边杨宋却皱眉说道:“那个石勒我知道,先是与刘伯根联手,刘伯根死后,又和王弥联系,最后投奔匈奴,一个三姓家奴般的人物,被东平侯追得如丧家之犬,依附于匈奴,这次说是带着一支匈奴的兵马入寇代郡,最后流窜,转而南下冀州,但他手上不过几千兵马,恐怕三千都有限,现在才过去多久,居然就能起两路大军,南攻东伐了?” 苏辽这时看了陈止一眼,见后者点头,就开口说道:“这事我知道一点,按着那边传来的消息,这石勒南下之后,立刻召集旧部,不少羯人和流民前去投靠,那些羯人很多在石勒逃亡之后,就沦为奴隶、仆从,但存活下来的有不少。” 陈梓则道:“其实这次的事,真正值得注意的,还是那夔安和支雄这两人。” 苏辽点点头,居然是连石虎提都不提,开始介绍起夔安与支雄。 “此二人是最早跟随石勒起兵的人之一,当初石勒为马匪的时候,夔安与支雄就是追随之人,与其他人号称十八骑。后来石勒纵横河北,逐渐坐大,这十八骑功不可没,而且也经历了诸多磨砺,有了大将之相,算是石勒真正的嫡系班底和心腹。” “不过马匪中的佼佼者罢了,能有什么能耐?”冉瞻却是有些不屑,这小子最近领兵追击溃兵,有了不少战果,心气不由高了起来,说起旁人自是不服气。 苏辽不理这些,继续说着:“东平侯苟晞北上,击溃石勒,而随石勒一同逃亡的,也是以十八骑为核心,石勒在匈奴中可以说是忍辱负重,身为外人,难有领兵机会,反倒是被反复调动,先前甚至曾作为使节团的护卫,跟随使节团前往国都观礼。” 这话一说,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陈止身上。 谁不知道当初的那次大典,背后的操持人和组织者,正是他们的这位太守。 陈止也品味了起来,不由点头。 当时在都城的时候,见石勒相随,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细细思量,当时的石勒虽然失势了,但多少也曾经叱咤一方,算是有点位格的人,结果却被分到了使节团中,表面上给了个职位,只是使节团的主持者乃是那靳准和刘乂,石勒不过就是个保镖、护卫,从一方军主,到一介护卫,可以说是侮辱了,结果石勒生生忍耐下来,还得到了领兵的机会。 陈梓又道:“那中山郡与常山郡,本就没有什么大势力,官府的力量近乎消散,在王浚的纵容下,多为乱民所占,这兵马一动,必是难以抵挡,石勒在冀州做大,对我们代郡也是威胁,毕竟中山、常山,就在代郡边缘!” 苏辽则忽然说道:“不过,他也并非一帆风顺,在冀州北边,还有一位人物,说不定能让石勒他们难以如愿。” 陈梓神色一变,问道:“你说的莫非是那位济阴太守,祖逖?” 这个名字立刻引起了陈止的注意。 他对祖逖并不陌生,无论是第一世所学的知识,还是这一世的经历,都让他多多少少接触过此人。 那位彭城的郡中正祖纳,人称忘忧先生,便是这位济阴太守祖逖的兄长,陈止离开彭城的时候,祖纳还提及过自己的这位兄弟,曾经叮嘱陈止,如果有困难需要帮助,不妨联系一下他这位兄弟。 关于祖逖领兵在冀州行军的事,陈止也是知道的,刚刚组建的情报密谍就曾呈过情报,但具体什么情况,他一直没有时间了解。 周傲也知道这个人、这件事,就问道:“祖太守不是镇守在河间国么?听说是在中水县安营扎寨,中水县城抵触河间国、高阳郡和安平郡的交界处,最是适合四处绞贼,还不用担心没有补给,不过他既为济阴太守,为何能领兵北上,朝廷上不可能没有制约。”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缘故,”苏辽便道:“不过,其人如今驻扎河间国,已是事实,而且经常率领兵马远程奔袭,最远的一次,甚至差点打到赵国!” 这里的赵国,就是指的赵郡,其中的赵国郡就是赵王的封地。 陈止点点头道:“赵国如今为石勒所窃占,赵王困守城中,世子已经前往京城求援,我倒是真有些佩服那石勒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拿下了赵国的郡守之地,随后更不停留,直接发兵两路,这就是为了防止被朝廷一下子扑灭。” 杨元这时忽然开口道:“在时机上的拿捏也恰到好处,从这个时间上来看,他们大概是接到了代郡被攻伐的消息之后,便立刻动手攻打赵国,等拿下赵国回过头来,又要从冀州相对薄弱的北边入手,只不过他们大概没有想到代郡的战事,会这么快就平息下来。” “无论如何,”陈止忽然站起身来,“随着那位世子的求援,朝廷不可能无动于衷,而考虑到当前的局势,最大的可能就是催促江都王迅速剿灭石勒一伙,冀州就在幽州南边,紧邻代郡,咱们必须提前做好打算才行!” “江都王抵达冀州的时间尚短,靠着朝廷之令和自身的身份,以及带过去的一万精兵,如今控制三个半郡,拉起了将近十万人的摊子,但根基不稳,贸然动兵,未必是好事。”陈梓说着,话锋一转,“可同样的,石勒的情况也不好,这一点从他突然分兵就能看得出来,我觉得他的本意,本就有慢慢经营的意思,但不知因为何事,忽然攻打赵国,那位赵王乃是仁宗之子,可以说当世辈分最大的亲王了,他的生死朝廷不能、也不敢不问。” 陈止点点头道:“他如果按兵不动,说不定还能拖延一阵子,现在却贸然要动兵,那江都王的兵马,应该也快要动了,那我代郡南边就要迎来一场大战了!必然要波及我等,诸位乃是代郡的中流砥柱,此时先回去准备,至于马家被威胁的事,这事也不能推,派出更多的探子,看住几方!” 伴随着陈止的这话落下,众人尽数散去。 等始终一言不发的鲍敬言也告辞离开,陈止眉头皱起。 “真是多事之秋啊,但为何偏偏会在这个时候?” 这般想着,他将心神凝聚在百家签筒之上。 就见那五行刻度格近乎全满,只是第五格还有一丝空隙。 “随着庾亮到来,想来南边的名声已经传播的差不多了,若是前世的话,只剩下这一点空余,按着眼下的名望传播速度,最多三两天也该满了,可自从昨日开始,这名望金液居然不再动弹了,原因何在?” 这么想着,他的注意力慢慢注意到了签筒的上方。 “若说和前世有什么不同的地方,那也就只有这个了。” 签筒上方,一枚铜板静静悬浮。 与此同时,在城外矿场,却有一名道人忽然到来,说是要见葛禄。 葛禄闻讯赶来,一见这人,立刻恭恭敬敬的行礼,口称老师,却满脸疑惑。 “老师,您为何此时北来?” 第六百七十四章 道来谈玄正神仙 夜色降临,明月初升。 陈止回到自家宅子,便见到了被接过来的马家几人,他们在马受的带领下,一个个朝陈止道谢。 陈止摆摆手道:“诸位是为陈某做事,我又岂能放任不管?”一番安抚下去,马甫等人千恩万谢的离去,那位老人马受则留了下来。 陈止直言不讳的道:“马老,既然你让家人过来了,那想必也该清楚,这人若是不来,还可以隐瞒一二,人一来到我这里,就无从隐瞒,那觊觎窥视之徒,只要稍有心探查,就可知之。” 马受点点头,拱手道:“一切全凭太守安排,老夫既然已经将消息通报太守了,那这事想来是瞒不过有心人的,与其冒险留下来,博取一个可能的安稳,倒不如承了太守的好意,也好让太守知道,我等是真的没有二心。” 陈止闻言,点了点头:“老先生能这么想,那是最好的了,只要你们在我府中,我定然不会让你们有闪失!” “多谢太守!”马受致谢之后,这便离去。 因为是临时安排,他们也不是陈止的亲眷,因此这些人并没有被安排到后宅,而是在前面院子的厢房中安顿。 不过,陈止的这个陈府,虽说地方不是很大,但里面的布置和安排十分巧妙,充分利用了空间,而里面的摆设,这些天以来,也被陈舵重新换过,可以说是低调奢华、古风典雅,马受等人一进来,便觉得舒坦,将心中的担忧和拘谨都冲散了几分。 告别了马受一家,陈止则径直来到后宅的书房,取出诸多手稿,开始书写起来。 “通典最近就要完全拿出,这正好也是运用印刷术的机会,李立那边差不多算是准备完成了,而这印刷术若正式推行,大概又是一个收割名望的好机会,或许可以让名望金液重新充盈,毕竟只差一点就到了第五格了!这第五格的上上签,可每次都不一般!” 整个五行刻度格,一共就五个格子,一次性全部消耗,获得的上上签,拥有的能力就算不能说是改天换地,也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有一些当时不会显现出作用,但最终还是会体现出价值。 “比如我的第二次重生!” 想着这些,陈止的心思却又疑惑于当前的这个情况。 “但为什么现在这最后一点,却怎么都没有增长的感觉了?就算是前世,虽然同样积攒不易,看上去毫无寸进,但依旧能感受到一股缓缓增长的变化,但现在是真的没有半点感触,莫非真是因为这枚铜板?这铜板得到之后,帮助不小……” 正当他在这边思量之际,陈舵忽然过来回报了一个消息 “启禀主上,两位葛道长求见!” “葛禄这个时候过来了?”陈止点点头,虽然有些意外,但这几天葛禄在矿场那边忙碌操持,确实有许多问题不断出现,此时过来找自己,却也合乎情理,正打算吩咐陈舵把人带过来,但紧跟着却是一愣。 “你刚才说是两位葛道长?”他看着陈舵询问起来,“还有一位葛道长,是谁?” 陈舵躬身回答道:“除了葛禄道长之外,还有一位,看上去两人年岁差不多,但葛禄道长却毕恭毕敬,在旁时候,小人过去也见过葛道长几次,这位都是丰神俊朗,气度令人心折,但今日他却格外谨慎。” 陈止点点头,随后问道:“你这么说的话,那第二位葛道长,大概是没有表露身份的,那你是如何知道他的姓氏的?” 陈舵就道:“是那位道长自报的姓氏。” 陈止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猜测,旋即吩咐陈舵把人带过来,不过跟着又摇摇头道:“算了,我当亲自过去迎接。” 这么说着,他快步前行,等到了大门口,终于看到了那两道身影,旋即笑道:“什么风,把道长请来了,真是阖府上下蓬荜生辉啊,当日一别,如今思及,道长的风度依旧清晰在心。” 门外,站着两名身着道袍之人,其中一人神色从容,另外一人则显得拘谨,利于第一人的身边,正是葛禄。 那神色从容的道人笑道:“太守严重了,贫道不过山间一散人,略有薄名而已,当不得太守如此称赞,倒是太守如今的成就,令人望尘莫及。” 原来此人正是当日在彭城,与陈止有过接触的小仙翁葛洪。 这位葛洪前些年闭关著书,成就一部抱朴子,而在这之前,也早就名满一方了。 葛洪背后的葛家,本就是道教世家,追溯道法源头,甚至可以直接联系到东汉末年的左慈。 而葛洪的出名并非因为家世,其本人便精通道教典籍,在玄学上更是宗师人物,所以才被人称为小仙翁。 这样的人物,陈止在北上之前也曾邀请,葛洪也答应相随,不过车马劳顿,却是不利于其人修订书作,最后还是婉辞,但却拍了自己的子侄、弟子葛禄跟着陈止,来维持两边的联系。 葛禄对陈止的帮助也是日渐增长,逐渐被看重,但在葛洪的面前,依旧紧守本分,不敢有半点不敬,也能从侧面衬托出这位道长的能耐。 只不过,先前邀请没有过来,眼下战后却突然出现,到底是什么缘故? 心中疑惑,陈止却没有忘记礼节,请葛洪、葛禄走入院宅,直接前往正堂。 不过这走着的同时,他也在思考着里面的缘由。 按时间来算,葛洪现在抵达代县,代表着一两个月以前就从徐州那边动身前来了,哪怕其人消息闭塞,但算算时间,在半途也该知道代郡遭遇战火的消息。 “代郡战火刚刚燃起的时候,没有人看好此处,连在县城内外的,但凡能离开、逃遁的,都是第一时间就走,留下来的不是走不了,就是有着依仗,要么就是留下来抗击的,可见当时局势多糟,旁人在战争之前,可是没有想到会有新式武器登场的,而葛洪半途知晓消息,说不定刚刚踏入了战乱的冀州,这种局面下,不仅没有退去,居然还要过来,原因何在?” 陈止暗暗思量着,与葛洪、葛禄同至正堂,此处早已灯火通明,家中仆从已经摆好了一些点心。 陈止问了一下葛洪有无吃过晚饭,若是没有,就让仆从去准备,得知葛洪在来之前,已经用过膳食了后,便就作罢,让人拿来些许水果,就让仆从退下,只留下书童陈物。 随着众人落席,便按着风俗规矩,先话家常,说了些没有营养的话。 无非就是陈止与葛洪商业互吹,然后陈止表示葛禄对自己的帮助有多么多么的大,而葛洪则感谢陈止对葛洪的照料。 一来二去,这气氛逐步热络起来。 但是陈止心里的疑惑却始终萦绕不去,按着正常的思路,先前那般局面下,连无利不起早的商贾,都没有几个敢冒着风险过来代郡,就是担心好不容易过来,迎来的却是一个破落城池。 不过,陈止很清楚,葛洪既然来了,就肯定会说明其中原因,倒也并不着急。 果然,葛洪接下来就提到:“太守,想来你定是疑惑,贫道何以此时到来。” “不错,”见终于入了正题,陈止也不掩饰念头,“不知道长此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太守若是知道贫道过去所为,大概也该知道,贫道所求为何吧?”葛洪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而问出了一个问题。 旁边,侍候在陈止身旁的陈物,不由在心里嘀咕一声,这些个名士、谈玄论道之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有事没事来个反问,仿佛只有看穿了他的目的,了解了他们的生平,才能继续下面的对话,多累啊,直接说不行么? 这么想着,他不由摇了摇头,但还是尽量倾听,。 边上的陈止则神色如常,笑道:“我岂能不知,道长之雄心,足以照耀千古,您是想要给天下学道之人立下道统,找到正途!” “道统这个词,古已有之,但如今为世人所知,还是靠着太守的一篇《师说》,至于贫道的这点念头,根本不足为人道哉,更当不得雄心之称,最多是一家之言,为我葛家一脉确立道统。”葛洪摇了摇头,语气真诚的说着,“当然,若是能对大道能有一点启发,能为更多之人知晓,那也是邀天之幸。” 这可不是夸张,兄弟您未来的成就,那是流传千年的。 心里这么想着,陈止嘴上还是称赞。 葛洪跟着就道:“贫道的一点念头,无非是为了正神仙名罢了,盖因当今天下探寻论道,崇老敬庄,而这玄学本就是我家这一支学说的源流,只是无论玄学经意有多么玄妙,终究是凡俗之说,而非神仙道,是以贫道便做一微小之事。” 谦虚,真是谦虚了,您这一点微小的工作,对后世的影响,那可真是翻天覆地啊。 陈止心中想着,去也明白,葛洪的这番说法,其实还是为自家学说找个高大上的来历,往黄老之说靠拢,但作为后世道教理论的奠基人之一,其学说虽有很多道家余韵,但道教本身和道家并不是一回事。 “不过,这位丹道宗师过来的理由,大概和他的理论有关,只是为何要来代郡?莫非……” 莫名的,陈止想到了百家签筒。 appapp 第六百七十五章 修仙也要讲忠孝 “百家签筒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本身就不能用唯物思路来解释,说不定在百家签筒的心里,还会对于坚持用它来进行现实改造的我,给一个愚蠢的唯物主义者减一千分的评价,而那一枚铜板,同样玄奇异常,这两个神秘侧的事物聚集在一起,引起了某种变化,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也许从这位道长的玄奇之说中,我能找到什么端倪?” 这边,陈止想着想着,那边葛洪也详细阐述着自家的学说。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而玄并非冰冷无情,亦有其意志,是为大道,其唯玄道,可与为永,是以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只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 葛洪的这一番话,算是将自己的主张说的很明白了,随后又洋洋洒洒的说起诸多看法,却不是神仙谱系,而是这修行求仙的道理、根源。 陈止听着,不由点头,明白了里面的道理,也清楚了,为何鲍敬言会与葛洪针锋相对了。 “葛洪的思路其实很清楚,他这是知道,当今之世玄学大行其道,所以有心要借助玄学来宣扬神仙学,等于是把阴阳方士之说重新包装了起来,但他同样清楚,玄学毕竟是脱胎于经学,是无法直接论证神仙之道的,所以要加以改造,辅佐诸多项目,来证实自身之念,这就是闭关著述了。” “尤其是这最后忠孝、和顺、仁信之说,更是体现出了他的雄心,要知道,这道教固然继承了阴阳方士之说,算是杂糅了阴阳家,但其精神本质更认同和倾向于道家,这就好像是法与术的关系,道教行事的种种方式,就是其术,接近于阴阳家,但其追求的法,却是大道,是精神上的框架,也是他们学术的源头。” “道家老子曾有眼,天下因有不善,这才有善,乃是一种对比和对立面,因而善或不善,都无其意,不善不足以卑劣,而善也未必值得夸耀,诸子百家中道家并不时常讲善,而对善多有研究的,乃是儒家,甚至还有孟荀的性善说与性恶说之分,衍生派系,经过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已然是贯穿历史,哪怕如今,百家复蒙,但儒家经义的核心,依旧在士人心中。” “葛洪这里强调忠孝、和顺、仁信,其实是为了在士大夫阶层中有号召力,不至于被排斥,同时也是为了让道教神仙说能有生命力,因为这积善行德,本就是社会道德的主流,任何时候往主流靠拢,都不用担心没有人认可。” “这位葛小仙师的思路非常明确,如果放到后世现代,恐怕也足以称宗道祖,成一方教主,当然了,未来世界唯物横行,精神文明也要符合基本……那个物理法则,葛教主纵然成事,也只能制作理论工作,否则一样要被镇压。” 这并不是陈止在胡思乱想,因为在介绍了自家神仙学说的精神核心之后,那位葛道长就开始诉说起他一直在做的事了。 也许后世的人,对于葛洪的记忆,更多是停留在《抱朴子》、这部他以自己的道号命名的著作上,一些丹方、化学成就,但对葛洪来说,他最为看重的,无疑还是其中讲述神仙之道,描述自己思想结晶的那部分。 此刻,随着话题的深入,便渐渐触及了葛洪最近的一些成果。 “所谓为善,亦是修行,极少程度,可以长生久视,贫道称之为积善功,观天地之仙,当有座次,有五仙之分,这其中分别,就在善功多少,如那地仙,三百善功便可,而天仙者,非一千二百善功不可得……” 耳中听着这些,虽然心里清楚,葛洪的这个善功学说,其实是朝着社会主流靠拢,为的是帮助神仙之说融入普罗大众,但依旧让他有一种串了频道的感觉,像是从历史位面,跳到了仙侠世界。 眼瞅着这葛洪越说越是来劲,俨然一副要给自己布道的样子。 想来也是,按着陈止如今的身份地位,在京城那边的人看来,可能只是边疆之守,不回中枢,则发展前途有限,可在道教、佛家,乃至那墨者墨家来看,能占据一片地方,还能完全掌控上下,有兵还有地,无疑是一个传播学说的好目标。 “这位道长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千里迢迢的跑过来的吧,不对,时间对不上,如果真是因为这个过来,那也得是在我战胜之后才能确定,现在消息才刚刚传入彭城吧?这位道长理应刚刚动身,但现在人都在这里了。” 想着想着,陈止也意识到,随着自己在北地的根据地和班底稳定下来,接下来恐怕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家流派的人,主动找上门来。 “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么想着,他听着那葛洪正议论着徐州有名的彭祖 “彭祖寿八百而未能飞升,便是善功积累的不够,是以……” 暗暗摇头,陈止说道:“道长,这些事,我亦有兴趣倾听,只是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谈及关键,毕竟夜已经深了,你一路赶来,该好好休息才是。” 这么委婉的话语,葛洪自然听得懂,他倏的收声,转而笑道:“太守这是不愿听我聒噪,也对,这些事说来繁琐,要切身明了才能知行,其中权衡与玄妙,唯有亲自践行,方可有所明悟,外人之言,不足道哉。” 陈止也不辩解,笑而不语。 葛洪紧跟着就道:“但贫道说这些个,却也不全是因为私心,贫道为神仙排下谱系,并非心空胡说,而是循着《周易》之言而行,《周易.文言》中的四句话,乃是根本,便是‘善之长’、‘嘉之会’、‘义之和’、‘事之干’,此乃四德之根,诠释元、亨、利、贞,贫道观易,以易成书,寻仙之本,亦有所得,知道若要大成,也需集元亨利贞之事,其中那贞之源,就应在此处,在太守身上!是以前来!” 第六百七十六章 元亨利贞,皆有其归 “应在我的身上?” 陈止闻言诧异,他虽也有猜测,觉得或许此番葛洪北上,其中或许有什么玄之又玄的原因,但任凭他如何猜想,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原因。 他本来还以为,最多就是葛洪著述的时候,涉及到什么问题,正好听闻了自己通典传闻,所以过来询问,也准备了一点说辞,却没有料到,对方直接一个“元亨利贞”扔过来。 猝不及防啊。 这边他还在想着,对面的葛洪又有了进一步的解释。 这位丹道高人明显也知道,自己的这番说辞,实在是有些不着边际,贸然说出来难免给人意外和诧异,哪怕当今世人喜好探寻论道,甚至不乏故弄玄虚之徒,可谈玄之人的心里,并不是一团浆糊,往往都有其学术和精神的内核,怎么说都在掌控之中,若是脱出了掌控,往往就会被人驳倒,也就是名望受损。 在葛洪想来,陈止这样的名士、实权太守,那肯定是喜欢将事事都控制在手里的,贸然听闻这般话,事先没有准备好,终究还是有些不适的。 所以,他后面的话,就让陈止略微明了了前因后果 “贫道所写的这部分,本就是追求元亨利贞这四元之说,那家学流传,便是‘元’,我祖上师从仙师左公,是为初始,今天下谈玄,乃为脉络,令玄妙之学能弘扬广大;而历经家传,底蕴藏书皆不缺少,又有诸多通玄之士往来,得以让贫道能接触道家真意,因而能通典籍,此乃‘亨’;另一方面,家学底蕴、名望流传,族人多有建树,又有聪慧之士来投,有诸多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以及贫道的诸多弟子,人和聚集,这边是‘利’了。” “原来如此,这‘元亨利’,就是道长的积累,因而能闭关著述。”陈止点点头,觉得这些话听着玄妙,其实仔细思考一下,近似于天时地利人和的意思。 当今之世,百家复萌,这就是天时。 没有这样的社会环境,没有安定的社会局面,思想道德建设那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根本站立不起来。 而葛洪这一家子,基本上都是学的神仙方术,又杂糅道家之说,还能接触到很多的人杰鸿儒,有着家学传承打基础,不用耗费时间精力求学,这就是地利了。 没有这个地利,就要如那寒门学子一样,连吃饭穿衣都是问题,为了读书求学而缩衣节食,一生时间的三分之一,都要用在获得晋升之本上,往往得了一点根基之后,那为学的心也变了,根本做不出什么学术文章来,所以葛洪这样的条件,才能让他在年纪不大的时候,就成就斐然,否则一般的天才少年,年少成名,受困于家境,最终难免泯然众人。 至于其人提及的族人、师长、弟子,这就明显是人和。 任何事,归根结底还是人去做,有了人脉,不能说无往不利,但事半功倍是必然的,至少很多事,只需要一句问候,就能得到解决。 要完成一部足以流传千古的著作,甚至这部书的一部分散佚,而余下的残章依旧有重要价值,足以让人追捧,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光要花费时间,还要有大量的投入和资源,最起码自身要底蕴深厚。 便比如陈止,他写通典,看起来是一人之力,其实是集合了几百年的智慧,更借助了心中的大量藏书,利用科学的整理和归纳方法,在心中多次比对、取舍、权衡,这样才能完成,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办法,一口气把全部的通典都写出来 这一方面是为了吊胃口,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涉及到的工作量太大,在陈止需要做战前准备的时候,是根本分不出精力的,哪怕只是在记忆的藏书中查找,也好耗费太多。 一人尚且如此,这葛洪的情况,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为了著述一部,他要集结天时地利人和,元亨利贞中的三个,但是第四个,要怎么解释? “真的和我有关?” 葛洪长舒了一口气,似乎之前的讲述,也让他绷紧了心神,此时放松下来,便笑道:“这元亨利贞,第四个所代表的,在贫道看来,乃是正固、正本之事,若能参悟通透,才我这部书,就真的能有点睛之笔,或许存有流传后世、广大道门、丹道的机会,但这一点我却久久难以思虑通透。” “这关键在哪里?”陈止的眉头却皱了起来,“陈某自问,与道家之学也就知道个皮毛,还多数都能归结于道家之史,属于半个史家的范畴,我不觉得能提供给道长一个正固根本的帮助。” “哈哈,实不相瞒,贫道也是一头雾水,”葛洪则是笑了起来,“此事乃是以易卦占得,是以贫道才来此处,本以为见了太守之后,便能有所明悟,谁知道一番话说完,贫道固然还不明其意,太守也糊涂起来了,这么看来,此次登门,真是冒昧了。” “哦?”陈止心中一动,他没有想到,葛洪的到来,居然是因为易卦,这等玄物为指,是否和更为玄奇之物有关? “难怪,难怪,”想着想着,陈止摇了摇头,“难怪陈某这还在想着,道长动身之时,我这代郡战云密布的消息,也该是传开了,何以道长还要过来,原来根源就在于此,如此看来,道长的求道之心果然甚坚。” 葛洪却摇摇头道:“贫道也是在半路才知道战事消息,但当时已经过了冀州,进退维谷,幸好靠着一点人情,和济阴太守祖逖有些交情,他派兵护持了几天,正想着要不要回返,就传来了太守大捷的消息,却也不用纠结了。” 陈止点点头,跟着心中一动,说道:“如今道长见了陈某,也不明其中关键,不知有何打算?若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先在这里住下,细细探查。” “此亦贫道之愿也,”葛洪也不矫情,“实不相瞒,贫道此次北上的马车里,就有些书稿,一路上最担心的就是书稿散落,如今来了此地,正好与太守讨教一番。” “这是好事,求之不得!”陈止闻言,确实欢喜,他正打算探究一下道门玄奇,看能不能对百家签筒的情况,有进一步的了解。 另外,能让葛洪在这里暂住,同样意义非凡,而且有着现实意义。 第六百七十七章 道道道 在陈止之前的布局中,葛禄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这位丹道传人,在继承了葛洪学说的同时,也学了很多的丹道手艺,更对草药学、医学有着研究。 在之前的战役中,葛禄就起了很大作用,很多配方其实是陈止写出来,让葛禄去张罗配置的,更不要说,他靠着炼丹之法,学会了辨别矿物的能力,也为代郡矿场的建立,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但按着葛禄自己的说法,他这些本事,只不过是葛**授其人的九牛一毛,连一成恐怕都没有学到! 哪怕这是为自谦,同时推崇老师的谦虚之语,但只是想想就能明白,学生尚且如此,老师又怎么会差?更何况,陈止可是很清楚,这位仙翁未来的名声可不小。 不过比起对代郡发展的实际贡献,另一方面带来的便利,也是不可小觑的,那就是这样几乎传名几州的人物,在陈止这边停驻,稍加宣扬,就可以引来更多的人过来投奔,这对一个地方官府而言,是十分有利的。 如果是在中原腹地,那些距离战乱较远的州郡,名士、人才的投奔和招募,也是一项重要的功绩,可以列入教化考评之中。 陈止看重的,不是朝廷的评价,更多的是着眼在人才问题上。 所以,等送走了葛洪和葛禄这师徒两人之后,陈止立刻就让陈舵去安排住处,不过这突然之间,要腾出一个地方也着实不容易,毕竟葛洪来的毫无征兆,连他的那个学生都很是意外,顷刻之间陈止也不好安排,因而这两天的时间里,葛洪还要和葛禄住在一起。 另一方面,吩咐下去之后,陈止又让人连夜把苏辽、陈梓叫了过来,把事情跟他们收了说,让两人做好准备,依照这个局面,利用一下名望宣扬的机会。 苏辽明显已经知道,所以他先是称罪:“太守,这件事是我的疏忽,葛道长这样的人物过来,我居然没有事先通报,让主上没有事先做好准备。” 陈止摆摆手道:“密谍建立不久,很多规矩还没有贯彻下去,人员的操练和配置也不到位,这事不怪你,不过万事开头难,难就难在要立规矩,同时总结经验,建立起框架,慢慢填充,所以这种事你也该都记下来,作为一次经验教训。”说到后来,他的语气也郑重了几分。 情报机构的作用,从来都不能小视,这也是陈止从抵达代郡之后,就立刻着手组建的原因,而且除了苏辽的密谍,他还借助十二生肖折纸,在陈氏内部搭了一个架子,将要足见一个基于血缘亲族的半情报机构,另一方面,还有之前苏辽提起过的,招募游侠、轻侠,建立的锦衣密谍,在未来的计划中,这部分也会被从密谍体系中剥离出去。 这不是陈止不信任苏辽,而是不信任权力本身,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苏辽。 当然,苏辽对于这些变化,其实发现了端倪,毕竟他眼下正在执掌情报机构,哪怕这个机构还不够成熟,但近在咫尺的一亩三分地的消息,却逃不出眼睛。 但他当下已经慢慢明了了定位,寒门出身的自己,能得陈止信任,就是因为根基不深,所以逐步从幕僚朝特务头子转变,他也没有什么抵触,反而觉得是一个机会,至于陈止的分权之举,他不仅不反对,还主动创造条件。 当前,听完陈止的警训,苏辽也立即就表态说道:“此事属下会谨记在心,密谍未来的目标,就是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知晓,通报给您。” 听着这话,旁边的陈梓眼皮子微微一跳,看着苏辽,若有所思。 陈止则问道:“你之前说,没事先通报,而不是没有接到消息,这么说,葛道长过来的消息,你那边其实有的?” “不错,”苏辽微微点头,话中有着愧意,“这些情报下面的人都汇报过来了,毕竟葛道长的马车,也是有兵卒护卫的,只是因为人数不多,又看着是汉家装扮,下面的人没有重视,只是将之归档,没有递交上来,等道长的马车来到代县,他们才意识到局面,但等情报送到我手上,葛道长已经与葛禄见面,随后直接过来拜访太守了。” “所以你就等着我传你过来呢。”陈止哑然失笑,“好,这事确实问题不小,但也不能太过苛责,能将事情记录下来,说明情报问题是做了的,只是没有做到位,可能是里面的框架不够完善,或许你该加一个分析、筛选的环节,但如此一来,说不定还会有疏漏……” “是,这其中问题不少,要尽快梳理。”苏辽自然明白陈止的意思。 “行,我也不为难你了,还是说正事吧。”陈止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葛道长此时过来,要暂住一段时间,此事可以做做文章,看能否招募一些人来。” 陈梓这才开口道:“代北筑城,初见规模,但要管辖人口,却还有些勉强,阮清、嵇倔他们做的不错,但到底是人手不够,这统计人口、登记造册,乃至进一步的编户齐民,需要的都是读书识字的,可当下代郡刚刚经历战火,处处都要人手统计,实在调不开人,如果能借着葛道长的名声,招募一些百家传人过来,确实能解燃眉之急。” “嗯,那这个优势,就尽可能的利用起来。”陈止点点头。 随后两人又问起葛洪的来意,陈止也如实说了,但正像他预料的一样,苏辽和陈梓听了这个原因,一个个都愣住了。 不过,比起疑惑不解的陈梓,苏辽的神色中却多了一点困惑。 所以,等说完正事,让两人离去的时候,陈止却出声将苏辽留了下来。 “说吧,葛道长的来意,是否让你想起了别的情报?” 陈止坐于椅上,直接询问。 苏辽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最近有个消息,是有关那个道人李不匿的。” 陈止点点头道:“这人我知道,听说身手不错,但也因此来去无踪,他和葛禄道长好像有交情。” 苏辽便说:“这道人行踪不定,但偶尔也会显露出踪迹,先前几个消息传来,表明此人正在北上,似乎想要出塞,但最近却又折返回来,径直往咱们代郡过来了。” 陈止神色不动,继续说道:“既是行踪不定,那再来代郡也不算奇怪,你之所以意外,大概是有其他的缘故吧?” 苏辽点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属下之所以意外,还是因为今日知道了葛道长过来的原因,准确的说,道长进入代郡的消息递上来,我就有些疑惑了,这才对那位李不匿道人的行为有了一点疑惑。” 陈止眉头微皱,问道:“莫非这二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如果两边有联系,而葛洪又没有明说,那这位道人此次北上的原因,可就值得推敲推敲了。 但苏辽接下来的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 “并非如此,”苏辽摇了摇头,“而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联系,这两位从打扮、到行事,都是道门之人!而目标都是代县!” “莫非……”陈止心中一动,问道:“你还掌握着其他道门之人的动向?” 苏辽点点头:“这个情报原本我并未放在心上,但现在回想起来,着实有些古怪,说的是那南边赵王的一个幕僚,正在北上,此人名教孙秀,为孙家后人,五斗米教的教众!” “孙秀?”陈止瞳孔微微放大,“五斗米?又一个道门传人,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北望代郡,暗夜过沟渠 陈止的心里,远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惊讶和意外,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孙秀,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得益于前世的几根签,陈止为了尽可能的把握时代脉络,所以第一世看过的一些过往史料,都被他提取成了记忆。 史料、史书,往往都是后人书就,在很多地方有着出入,但大体的框架脉络还是有的,让陈止能够当做参考。 “按着史料,这位孙秀也是历史留名的人,而且是因为权谋而闻名,他的好基友、谋主司马伦,在他的辅佐下,可是一路升级,从亭侯,变成郡王,最后成为赵王!现在听苏辽的意思,此人居然又成了赵王的幕僚、臣属!” 陈止心里很清楚,新汉的赵王和西晋的赵王可不是一回事,不过之所以能够得名,终究是因为封地的位置。 “更不要说,这位孙秀他的后代里面,还有一位人物,也是绕不开的。” 对于孙秀五斗米教徒的身份,陈止反而不怎么意外,因为这位的后代里面,有一位名叫孙恩的。 “那孙恩可是东晋时期的一个人物,职业是道士,还兼职起义,起兵反晋,专业跳海,一见打不过,立刻扬帆出海,等回血之后又重新杀来,和那位建立了南朝宋的刘裕也算是颇有孽缘。” 后代是一个以宗教起家的造反头子,祖上是个兼职阴谋家的道门教徒,这么一想,陈止倒觉得还真是家学渊源,传承不绝。 “不过,此人为何要北上?”陈止沉思片刻,看向苏辽,“你觉得,他也是来咱们代郡的?” “原本不这么觉得。” 苏辽说话间微微一顿,回忆了一下,这才说道:“根据属下所掌握的情报,这孙秀出身琅琊孙家,投靠赵王也有几年了,因为赵王年事已高,而今那赵国郡的事,其实都是赵王世子在操持,因而孙秀真正从属的,是这位世子。” “之前的情报,还提及了这位世子,”陈止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石勒攻克赵国,赵王被围,那位世子脱困出去,前往朝廷求救,如此一来,朝廷无论如何都不能装聋作哑了,不知那孙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北上的?是否是在赵王世子突围的同一天?” “这具体的日子,实在不好计算,”苏辽露出了惭愧之色,“当下密谍的人手,还不够探查郡外。” “你不必惭愧,这个是我问的不对,”陈止摇摇头,“咱们现在的人手,安排整个幽州都还做不到,何况是冀州,又是战乱之地、封王之处,那你是什么时候,有这个孙秀踪迹的消息的?他既然北上,总归要有个踪迹。” “发现他的踪迹,和一件事倒是有些联系,”苏辽微微眯眼,“就是石勒派出两路兵马,北攻东去之时,还有一件事,属下本不怎么在意,但现在一想,这里面似乎有什么联系。” “什么事?” “就是石勒已经许久未曾露面了,”苏辽说话的时候,露出了思索的表情,“本来属下觉得,这只是他坐镇本阵的表现,可现在却觉得其中或许有缘故,毕竟这两路兵马的出征,本就显得仓促。” “嗯,不错,”陈止想了想,点点头,“孙秀北上,或许也与此有关。” “如果真有关系,属下担心此人的到来,会吸引那羯人的注意,”苏辽跟着面露忧色,“有消息称,羯人凶残,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些都还是猜测,咱们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还是先做好自己的事吧,”陈止鼓励了两句,话锋一转,“如果孙秀的到来,真和石勒有关,那也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苏辽闻言一愣,然后低头沉思起来。 过了一会,他就告辞离开。 其人一走,陈止却陷入了沉思。 “葛洪这样的丹道宗师,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李不匿,还有这个后代有宗教起义头子的孙秀,不早不晚,偏偏都选在这个时候,往代郡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莫非……” 想着想着,他的注意力又不免集中到了心中签筒和铜板之上。 “最后一丝卡壳了,然后引来了几个道士,尤其是那位葛仙翁的话,还有些模糊不定,也不知道是有意隐瞒,还是真的如此,若真是因为卦象,那也太唯心了,可签筒的存在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其存在意义到底为何?” 这般想着,陈止却得不到答案,却也将困意驱散了,他索性也不想了,干脆来到桌前,拿起了纸笔,开始将心理整理好的内容,写在纸张上,而其中内容,正是通典一卷。 几乎就在陈止动笔的同时,在幽州与冀州交界之处,却有几人正在匆忙赶路。 这几个人的样子都颇为狼狈,其中五人都是护卫打扮,身上满是血迹,余下还有两人,虽穿着便于行动的短衣,但从衣衫的边角上却看得出来非是常人,而看着两人行走的动作,也都不是练武的样式。 “啊……” 忽然,一声惊叫响起来,就见那两名短衣男子中的一人,竟是脚下一空,跌落到一个满是污泥的水沟里。 “赵先生!” 后面那人惊呼一声,下意识的上前,可他同样手脚不怎么便利,这前行,也是脚下踏空,若不是身后一名护卫第一时间将他拉住,此人必也要补了前面那人的后尘,一并滚作一团。 此时,月光打在这个短衫之人的脸上,照应出一张年轻的面孔。 这边一名护卫提起了年轻人,那边又有两人快步翻入那沟渠,把倒地的那人扶起来。 月光同样照清楚了这人的面孔,却是一个留须的中年男子,他的脸上沾染了污泥,衣服也污秽不堪,虽然狼狈,但却没有惊慌。 看着满脸惊慌的年轻人,这留须男子反而安慰他道:“王孙无需担心,你我此番北上,乃至道之所指,圣人传闻,不会有事的。” 这边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而后几个火把的光芒渐渐浮现出来,伴随着的就是一阵呼唤之声。 “孙秀!你跑不掉了!敢以妖术暗算大帅,你觉得自己还能跑得掉?” 第六百七十九章 问鬼通神逃于此 随着这一声传来,这一行几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那个留须男子的身上,此人无疑就是被远方拿着火把的人念叨着的孙秀了。 只见他摇了摇头,神色镇定的道:“几位不用担心,这些人并没有发现咱们,只是因为此地广阔,他们难以辨别方向,所以才会大声呼喊,为的就是把我们引出去,主动暴露在他们面前!” 这般说着,他的目光越过几人,落在远方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上,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们现在就动身,继续北上,只要到了代郡境内,情况一定就会好转,他们不敢再轻易踏足那里。” 之前被他称作王孙的那名青年人,有些担忧的问道:“赵先生,您确定那些胡人不敢再追击过去了?他们一路上可是嚣张的很,之前好心收留咱们的几家大户,一旦暴露,这些人二话不说,直接就是屠戮,简直毫无人性!就算咱们进入了代郡地界,莫非就能安稳了?” “我知道你的担心,”那孙秀点了点头,转身迈步,“但石勒麾下的这些胡人,说到底还是不成气候,让他们在冀州几个郡县肆虐,他们还有这个单子,因为冀州的郡县,经过这些年的灾祸,早就乱成一团,除了南边的几个郡,北边是彻底混乱的,官府的力量近乎消散,只有一个个坞堡、庄园各自为政,些许叛军也只是小打小闹,如何是石勒兵马的对手,所以他有恃无恐,可以肆意妄为,但代郡可不同……” 他的说话声音压的很低,一边走,一边小心的超前走去,孙秀矮下身子,用手抓住一丛杂草,缓慢的向下移动,重新进入了刚才那个将他衰落的沟渠,其他人也如法炮制。 那位王孙同样如此,走了几步之后,他就能感觉到,脚底多了些黏黏糊糊的东西,那是淤泥,这淤泥将他的整个脚都给裹住了,每抬起一次,向前移动,都要耗费不少的力气,所以行动逐渐迟缓。 耳中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杂乱声响,心中不由焦急起来,好在孙秀低沉的话语,虽然声音越来越小,却依旧还在传来,至少这位王孙还能听到,这让他的心不至于彻底混乱 “代郡地处幽州,那位幽州刺史王浚,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石勒过去也曾与王浚接触过,甚至交过手,那王浚打仗比不过东平侯,但对付敌人却格外凶狠,石勒吃过不少亏,相信他的手下,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的。” 说话间,那几名身手矫健的护卫已经下到了沟渠底下,随后两人伸手扶助了孙秀和那个王孙,另外又有两人攀爬上了另外一边,然后一拉手,将刚刚落地的孙秀和王孙,又给拽到了沟渠的对面。 这一下一上,几个人就尽数跨过了这条沟渠,抵达了另一边。 不过,其中也颇为折腾,那位王孙明显没怎么吃过苦,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这才接了孙秀的话题,说道:“幽州王浚我知道,是个了不起的缘故,我还曾经见过他两次,很有威严气度,若说石勒不敢招惹他,我是相信的,那按着孙先生您的意思,咱们入了代郡,就一路东去,寻这个王浚庇护?” 他说话的声音也压得很低,而且因为几个人还要赶路,一跨过沟渠,就继续前行,加上他喘息剧烈,所以这段话说的是断断续续,可其中含义,孙秀还是听懂了。 但紧跟着,孙秀却摇摇头,正色说道:“这话却是不对,我等不是去寻求他王浚的庇护,而是要寻代郡太守的帮助。” “代郡太守?”王孙面露疑惑,跟着露出思索之色,好一会才终于回过神来,“那个叫陈止的名士?这人我知道,打仗有一手,但他现在接连得罪了鲜卑和王浚,恐怕自身都难保吧,咱们再过去,他一个担心招惹石勒,把咱们送出去,那可就不好了。” 孙秀却还是摇头,口中说道:“无需担心,这位陈止太守,别看文章写得好,在中原都是以文章名士闻名,但其实更是善战,如今连他的顶头上司王浚都对他无可奈何,就可见一斑。” 王孙却皱起眉头,不解的说道:“就算如此,他一郡之地比之整个幽州,不过只是一角而已,找王浚庇护,怎么都比找一个郡守划算吧?再说了,那王浚手上可不止一个幽州,还有个平州,两州刺史、大司马头衔,两个加起来,不知道比陈止高到哪里去了,何必舍易求难?” 说到这里,他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僵硬,不由又压低声音道:“先生从来说话,皆有根据,这次北上,莫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键?” 孙秀眉头微微一皱,最后还是说道:“我这次想要毒杀石勒的计谋没有成功,但此人却也因此大病一场,否则也不用这么急急忙忙的,就要攻打北边和东边,就是怕被人看出虚实,而且他可能也觉得是命不久矣,但这两个地方虽没有什么强兵,顷刻之间是不会被他攻破的,你看他派来的追兵就知道,若是这常山郡的北方那么好平定,就不是派出一只小队了。” 说话间,几人低着身子,借着草丛避开月光,快步行走,进入了一片低矮的丛林里面,这下子离那些火把就远了,那些嘈杂的声响也渐渐就消散了。 王孙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有闲心追问孙秀:“既然如此,去不去代县又有什么区别?” “这区别可就大了,”孙秀摇了摇头,“我在北上之前,就曾烧符问鬼,得了一个‘代’字,可见那鬼神是说逢代呈祥,脱灾解祸!” 王孙一听这话,立刻就不多言了,他是知道这位孙先生的本事的,通鬼神之术,得权谋之机要,多有奇谋妙招,令赵王世子这一系从原本不利的环境中逆袭过来。 此次离家之前,其父就多番嘱托,让他凡事皆听孙秀之言。 不过…… “这鬼神可曾说明,是如何脱困?” 孙秀却还是摇头。 “并无明说,只是表明,这次事恐怕还要有些波折,等安顿下来,我参悟一下三皇经》、《太平经》,看能否多得启示。” appapp 第六百八十章 蜀地天师道 强烈推荐: /strong>蜀地。超快稳定更新小说, 巍峨青城,山脉连绵。 在其中一座山的半腰,却是有一座道观,其观看上去颇为平凡,内外石墙皆有破损、脱落之处,似乎诉说着过往的历史,又好像表现出自己遭受过战火洗礼的样子。 不过,在道观周围却有不少民夫正在聚集,窃窃私语的看着那门前一排的兵卒。 此刻,这看起来不大的道观,却被里里外外的兵卒为了个圆圈,一个个都手持刀剑,面容冷峻,散发着肃杀之气,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了。 他们一个个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但也正是这般阵势,吸引了大量的民众围观,若不是因为夜色深了,这山脚下并不太平,稍微有些担心的人,都不敢再这个时候出来,恐怕围观的人还要更多。 就是现在,人也不少了,低声议论,各自指点。 “那位李大将军又过来邀请老神仙了!” “可不是么?这都是第三次了吧,真是心诚啊,据说那位大将军,还想要拜老神仙为师,真是不得了了,那天师道不是要发扬光大了?” “但是我听说,那位李大将军,好像不是朝廷的人,你说老神仙是不是因为顾虑这个,才没有答应的?” “小声点,万一被人听过去了,你是扛得住刀枪,还是跑得过快马?” “可不是么?不过这位李大将军也是厉害,几次求见,却都未能如愿,换成其他大官,那不是气急败坏,就是拂袖离开了,这位却反复来拜访,真是有心啊。” “但是老神仙既然不愿意,那可能就是鬼神并不看好这位……” “你小子,瞎说什么!” 众人的议论,终究还是有所克制,一听到有人涉及到比较敏感的区域,马上就有人出来打断,生怕激怒了那些正在兵卒。 不过,他们却是多虑了,因为这些兵卒此刻所得的命令,只不过就是守住道观,不让旁人接近罢了,而且为了表达出自己的善意,那位李将军更是吩咐过这些兵卒,如果有民众要硬闯,也不能用强,拦住之后,问明缘由,进去禀报给他,由他来定夺。 按理说这般小事,哪里需要一方枭雄还决定,但那位李将军之所以这样做,原因就是此间道观的那位观主,可不是一般人物。 哒哒哒! 正当那民众聚集议论,兵卒安静等待的时候,忽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随后两匹快马就抵达了此处。 两匹马来的甚急,以至于沿途的百姓都下意识的躲避。 不过,不等那两匹马和人群接触,马上的两名骑手就猛然一勒缰绳,止住了冲势,随后翻身下马。 “见过两位将军。” 那一个个兵卒,看清了两人的面孔后,就齐声问候。 两人都是戎装打扮,听了这话也不多言,直接向里面走去。 不过,还是被兵卒头领挡住。 “两位将军,大将军有令,若有人来,得先去通报给他,才能入内。”那头领冷着连说话,好像谁的帐都不买。 “哼,真是好煞气,也不看看我们是谁?”两人中一人冷哼一声,这是个看上去较为年轻的男子,似乎还不到三十岁,是以一开口,就意气风发,“这位可是大将军的亲兄长,要进一座道观,还要被你拦着,得等通报?看来我们李家这些年南征北战,都是白做了。” 那兵卒头领脸色微变,但还是站着不退,正要开口。 乘马而来的另一人开口了。 这人看起来颇为敦厚,神色之中不见急切,转头安抚那年轻男子,“李云,不要焦急,仲俊既有吩咐,那就该遵循,不能坏了他的规矩。” 说完,对那守门的将领道:“你不错,忠于职守,我们李家就是需要这种人,你进去告诉大将军,就说我李始来了,希望也能进去拜见范道长。” “是!将军!”那兵卒头领露出感激之色,一转身,就急急忙忙的冲了进去,很快又走出道观,来到那李始和李云的跟前,毕恭毕敬的道:“大将军让两位进去,一同听道长教诲。” “多谢。”李始点点头,和那年轻人李云一同走进道观,不过李云在经过那个兵卒头领的时候,还是冷哼一声。 等这两人走了进去,周围的一个个百姓,又重新聚拢过来,忍不住议论,只是这一次的话题,又落到了这新来的两人身上。 “这两人是什么来历,好威风啊,刚才这个兵头,看着真是威风八面,结果在这两个人的面前,却还要低头说话。” “你没听刚才两人说的话么,其中有一个,好像是那个李大将军的兄弟,还有一个姓李,估计也是大将军的兄弟吧。”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那个李始是大将军李雄的大哥,他们的父亲就是之前的氐雄李特,那位大将军是李特的三子,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就是这个李始,还有一个叫李荡,至于那个李云,却是他们的远亲,不过也是李氏一族的。” “原来是这样啊,兄台真是好见识。” “哪里哪里,不过是在蜀地行走经商,见的多了,不过我真正的特长,还是跑得快啊。” …… 这外面百姓议论的时候,被他们议论的主角,刚刚走进去的李始和李云,正在缓慢前行。 这道观从外面看不大,但里面布局完善,一进门就是院落,然后就是一条长廊。 因为是夜晚,长廊上摆放着几盏灯,但每盏灯的距离不近,因而并不明亮,依旧显得暗淡。 这或明或暗的光,照在两人脸上,显得二人表情阴晴不定。 “好一个道观,晚上不见几个人,居然还摆放着油灯,”李云忽然低语出声,“咱们现在刚占成都,连将领都不敢乱用灯油,要节省下来,结果这一个道士,居然如此铺张。” “这位道人可不一般,”李始看了他一眼,“这范长生的威望,遍布整个蜀地,但凡是天师道的信徒,都要称他一声教主,那乡绅土豪、团勇兵丁,对他更是敬若神明,若得此人相助,那我李家说不定真能在蜀地立足下来!” “哼!蜀地是我们打下来的,还能无法立足?汉廷的兵马不堪一击!如今梁州将下,蜀道大部分都在手中,借助天险,何人能入得来?还要靠他一个道人?” 这话说完,李始正要回答,却已经听到前面传来一句 “仙长居然要去幽州?这是何故?” 第六百八十一章 既请出山,护送往幽 “幽州?”不远处,听得此言的李云眉头一皱,朝李始看了过去。 后者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随后低语道:“等会见了道长,你少说话,表现的恭敬一点,那位不光影响很大,更有真才实学,若能得其所助,我李家大兴不远!” 这样想着,二人让门口的一名护卫进去通报,等得了信儿,才踏足其中。 这道观的正堂摆设,并不怎么丰富,甚至在李家兄弟看来,称得上是简陋,尤其是那李云,他是第一次过来,之前在长廊上见着油灯点燃,还觉得道观奢侈,可等进了这屋子里,却不由皱起眉来。 空空荡荡的大堂中,摆放着简单的陈设,最里面是一块细长的神案,似乎是石头打造的,上面仿照着佛家的样式,供奉着两块神像,不过以李云的见识,可是分辨不出这两位的来历。 在神像前面,摆放着几张蒲团,正有两人坐于其上,相对而谈。 其中一人,是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慈眉善目,面带笑容,他的肩膀极宽,撑起了道袍,整个人端坐不动,却散发出一股仙风道骨的味道。 “难怪三哥会被这道人折服,反复过来拜访,还想要请他出山,至少这幅皮囊,看着是有些非同一般。”孙云嘀咕着,目光旋即落到了老道对面的那人身上。 这是一个看起来威武雄壮男子,盘坐在蒲团上,看上去随性洒脱,但表情却很是严肃,正在与那道人说话 “仙长若是离开,这蜀地的教徒如何?又有谁来为他们讲道?” 他的声音很响,似乎是因为情绪有些波动,刚才李始、李云能在门口就听到里面的话,也是因为此人的声音响亮。 这个人,就是眼下大半个蜀地的掌握者,李雄。 “李将军的意思,老道是知道的,”那道人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在旁旁听的李云眼皮子直跳,“当下你们李家有灭亡之灾,是以才多次过来拜访老道。” “你在胡说什么?”李云登时就忍不住了,主动跳出来,“我李家如今占据整个益州,我等叔父前几日率兵北伐,拿下了大半个梁州,整个蜀地眼看就要落入手里,哪里来的灭亡之灾!你这道人,为何危言耸听?” “哦?”老道微微抬起眼睛,看向李云,也不恼怒,笑着问道:“这位应该是李云将军吧?听说你曾带兵攻打朝廷的援兵,将之覆灭,那领兵的几个将领,更是被阵斩,是一条好汉。” 李云听得老道之言,说的是自己的得意事,不由更加气壮,正要再说两句,却被李始用眼神制止,跟着那李雄也是瞪了过来,淡淡说道:“李云,在仙长面前不得无礼,你去外面等候吧。” 这无疑是要直接将他赶出去,李云的脸色登时涨得通红,正要分辩两句。 反而是那老道摇摇头,笑道:“将军何必如此,这位李云将军也是有气运的人,合该兴起,他既然来此,便有其命数,不如一并在这里听听。” 李雄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先留下来吧。” 李云不用担心被赶出去,可心里对那道人却是半点好感也无,反倒见着自家兄长、当家,对这个方外道士如此言听计从,不由心中担忧起来,但也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于是强行按捺心头话语,想着先听听这古怪道士怎么说,若是有什么漏洞,也好揭穿他。 老道则看也不看李云,对李雄说道:“将军你一家人,本受朝廷恩惠,迁入蜀地,结果从令尊开始,便多有反叛……” “道长,”这时候,那李始忍不住开口了,“我等氐人之所以入川,并非自愿,而是因朝廷的实边之策,被强行迁徙过来,填充四川人口,而且当时也是那张天师主持。” 原来,李雄他们这一脉,乃是氐人,是东汉末年、三国时期,五斗米教的张鲁统治汉中之时迁入,按他们自己的说法,乃是朝廷强迫,但民间多有传闻,说是他们见有机可乘,自行前来的。 那位老道明显打算在这个事情上纠缠,继续说道:“不过,之前贵族几次反叛,朝廷都容忍下来,甚至多次诏安,几位也曾在这蜀中为将领……” 听到这里,那李云又忍不住出声了:“朝廷不过是扔几根骨头,就想让我们卖命,所谓的将领,根本就是光杆,下面什么人都没有,连原本我等的兵马,都被调到其他人麾下!” 李雄也点头说道:“我等立足,就是靠着兵马,若是再不动手,无意于坐以待毙,兵马尽失之时,就是我等丧命之期!” 老道点点头,随后突然说道:“但是诸位这次却将那广汉王的世子给杀了!” 顿时,整个大堂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老道看着面前三人,叹息说道:“本来,不管几位是打着注意,闹腾一下,好让上面投鼠忌器,不敢懂你们的兵马也好,又或者是真的有心做一番事业也罢,都还有转圜余地,但杀了广汉王世子,却是没有回头路了,那位广汉王,如今贵为摄政、录尚书事,权倾朝野,是刘家这一代的掌权之人,他的世子被杀,已经无法下台,否则颜面无存,所以你们没有退路,只能拿下成都,但如此一来,就更无法回头了。” 李雄、李始、李云都沉默下来,似乎回想起了什么。 当下他们的局面,表面上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危机四伏,甚至是不得已才走到如今的地步。 “如今,蜀地的朝廷兵马,几乎被诸位打散,但是打退了朝廷的大军,并不代表着就掌握了一方土地,下面有的人不服,于是李将军就想到了老道,想起了天师道!五斗米教四散,而蜀地则尊天师,若有老道相助,则民心可抚,便是让李家入主蜀地,也未必就不可能。” 那李始、李云听到这里,神色皆变。 而李雄则叹了一口气,随后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范长生拜了一拜,诚恳问道:“不知仙长怎样才可答应?” 范长生眯起眼睛,笑道:“将军既要拜老道为师,自可为之,只不过要先替老道做一件事。” 李雄很干脆的问道:“什么事?” 老道笑呵呵的没有立刻回答,而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名跪坐在墙边的年轻人站起身,缓缓走来,来到老道士身后,再次跪坐。 那老道士这时才道:“我这徒弟名叫张玄,劳烦将军派些人手,护持他前往幽州!” 第六百八十二章 离得远,传得慢,错的多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李雄兄弟三人辞别了老道士范长生,带着一众兵卒,在众多百姓的围观中,迅速退去。 李雄、李始、李云这三人翻身上马,而兵卒则是快步跟随。 “那老道士到底是什么意思?”策马之际,那李云忽然问道,因为他们的马骑的并不快,因而这声音也不高,“要送他的一个弟子去往幽州,这幽州距离益州可不近,要横跨半个中土,这也太过于麻烦了。” “你要知道,咱们现在确实需要那位道长的帮助,”李始摇了摇头,先跟李云说了一句,又转而对李雄问道:“不过,这大老远的要去幽州,到底是什么打算?那幽州的消息,咱们多多少少知道点,是在王浚的治理之下,听说此人掌控鲜卑,称霸边疆与东北,论实力远在我等之上啊。” 李雄也摇了摇头,随后说道:“那位道长的意思,我亦无从得知,不过他的目的地,我倒是略知一二。” “哦?”李始不由问道,“不知那目的地是什么地方?” “代郡。”李雄眯起眼睛,“道长没有特意说明,但在其话语中,却隐隐提及了两次,被我记了下来。” “代郡?”李始皱起眉头,“我知道,幽州下面的一个郡,听说最近换了太守,好像还出兵帮助那王浚攻打鲜卑了。” “你这消息可不够准确,”李雄摇了摇头,“不过也不怪兄长,那幽州距离咱们也实在是太远了,而且之前咱们暴起反抗朝廷的暴政,求得是一个生存,也没办法想这么多,当然并不关注。” “那实际情况是什么?”李云在旁边插话问道,“我听说那个代郡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心中的那个代郡太守是一个文人,有点名气,好像还为了赚取钱财,搜刮了当地的大户,强迫他们去造纸什么的,是一个非常不要脸的人。” “还有这样的事?”李始满脸诧异,“我听说那人叫做陈止,风评挺好的,好像还写过什么文章,你这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强迫世家大族去造纸,就算是咱们都不敢这么做吧,咱们攻破了成都之后,那一家家的世家大族尽管并不归顺,却也只能冷放着,没有进一步的刺激。” “你们的消息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李雄却哭笑不得,“那代郡的情况,哪里是你们所说的这般,那位太守陈止,本就是中原名士,他也不是帮王浚攻打鲜卑,而是被鲜卑攻打,独立抵抗住了,同时还有一支朝廷的叛军,背叛了王浚,攻打代郡,据说前后十几万人,都未能打下那代郡,有此也可想见其人之能了。” 实际上,微微一想,李雄就知道其中缘故了,自己的兄长与这个族中兄弟,如今都是掌兵的,情报方面根本接触不到,所以只能是道听途说一些传言。 “哦?那这么说,这个陈止的手底下有能人啊,会打仗。”李始这么嘀咕了一句,随后又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得稍微了解一下这个代郡的情况才对,那位道长毕竟重要,在蜀地民间的影响力,恐怕不比朝廷弱,他现在有了要求,就是好事。” “对,”李雄点点头,“道长对咱们李家现在的情况看的很清楚,却没有说要撇清楚关系,而是提出了要求,这是个好征兆,不怕他有求,就怕他无求。” “那位道长当然是有所求的,”李始意有所指,“五斗米教自从四散之后,各地皆有其传,唯独这蜀地壮大的最快,但之前的那位益州刺史可是不怎么喜欢这些的,有心打压……” “这些话,你知道就好。”李雄在马上摆摆手,止住了兄长的话,随后朝着周围指了指,“那教中的诸多部曲,可是处处皆有的。” 李始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很清楚,这山下、山脚的百姓,看起来寻常,其实多为教众,否则寻常的百姓家,就算再怎么好奇,见到了兵勇都要退避,偶尔有胆子大的聚集过来,也是人数寥寥,不敢久留,哪有这样成群结队的? 其实就是在警戒。 李云这时候也听明白过来,不由冷笑:“原来也有所求,那何必装的如此清高?” 李雄皱眉训斥:“道长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学问通达,有经天纬地之才,便是去朝廷做丞相,执掌神器、调理阴阳,亦有能耐,若能请他出山,不知有多少好处,况且前任刺史,固然有心打压,但也仅限于此,再多的一样不敢去做!” 李云听着,不由低下头来。 看着他的样子,李雄皱起眉来,随后说道:“看你的这个态度,还是得对情况没有看清楚,回去好好想上几天吧!”紧接着,他又对李始说道:“兄长,这次护送看起来无关紧要,其实关系李家安危,旁人我是信不过的,而且因为咱们和朝廷的关系,不能派遣太多人手,最多派出几十人,再多,反而要引起官兵的注意,成为靶子,这人数不多,就得有能人掌管,所以希望你能亲自领队过去,护送那个张玄。” 李始一愣,但很快就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那个张玄有任何闪失,绝对将他完完整整的送去代郡。” “兄长出马,我当然不会担心张玄出事,”李雄说话间,忽然将声音压低,“而是希望你在抵达代郡后,能和那个陈止、以及他背后的王浚,都取得联系!” 李始又是一愣:“你的意思是?” “过去,幽州距离我们很远,也无法影响到蜀地,所以我等并不关注,”李雄的神色严肃起来,“但是未来,朝廷不会放过我们,而我们也没了退路,除非那位广汉王失势,其他宗室不再追究广汉世子之死,否则我等就只能和朝廷抗争,那这种时候,能多几个帮手,无疑是最重要的。” 李始问道:“你觉得这个王浚,可以成为帮手?” “至少不会是敌人,”李雄冷笑起来,“我和王浚素未谋面,但我知道他这样的人,有了这样的地位,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但汉家朝廷却不会允许一个臣子,在边疆统领这么大片的土地,必然要有所行动,到时候就是他与朝廷的矛盾,这个矛盾,就会牵扯汉家兵力,削弱汉家力量,这是一个相互联系的过程,蜀地会因此受益。” “明白了,我会试着和王浚取得联系的。”李始点了点头。 “不光是王浚,幽州旁边有并州,占据并州的是匈奴,”李雄又抛出了一个名字,“他们也可以试着接触,而且比起幽州,明显是并州离咱们更近!而且,我听说江南那边也不太平,有不少人翻盘汉廷。” “那边咱们可就鞭长莫及了,”李始摇摇头,“而且我护送那个张玄是往北区,距离江南会越来越远。” 李雄点头道:“这个我清楚,所以道长的态度才更为重要,因为我从道长那边了解到,五斗米正支崩溃之后,分散在各地的分支,几乎遍布了天下各处,而江南之地就有一支,其家姓李,起源于李宽,有李脱、李弘等传道,以符水治病,在百姓中影响颇大,若能得道长相助,必可与这李家道取得联系!到时候,南北东西呼应,朝廷难以皆顾,蜀地之灾可解。” 李始听罢,默默点头。 ……………… 就在这李家兄弟,谈论另外一个李家的道统时,远在幽州,代郡与范阳郡的交界处,却有两名道人刚刚相见,其中一人年纪不大,满脸忧伤。 “师兄,我此番过来,是为了给你报信,师父与师叔在扬州传道,却被那王敦抓去,当众……当众……” 另外一人摆摆手,说道:“唉,你不必多言,我已知晓。”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露出了一张面孔。 正是李不匿。 第六百八十三章 五斗米,坐于蜀,南北传 年轻道士借着月光,看清了李不匿的表情,顿时有些愤慨的说道:“太虚师兄!那王敦仗着自己在扬州的威望,便这般胡作非为,莫非你就不愤怒么?” “愤怒又有何用?”李不匿摇摇头,神色居然有几分漠然,“李脱、李弘他们之前传道太过顺利,所以忘记了收敛,我在北上之前,就与他们说过,治病救人尚可,传道布业也罢,都不该太过,更不要传谶言,一阴一阳方可连绵,若是没了这个念想,那有此遭遇,也是气运使然。” “哪里有这样的说法!”那年轻道士立刻有些不满,“那王敦在江东可谓跋扈,据说他蓄养的私兵、私奴,比官府的官兵还要多上许多,仗着是琅琊王氏大族出身,更是肆无忌惮,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莫非做的事,还是顺天意而为?” “什么是天意?”李不匿看了年轻道士一眼,“天意就是善?非也,非也,当日我北上,乃是天意,今日你来此,也是天意,王敦杀二李,是为天意,二李传符道,也是天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王敦与你薛不疑又有什么区别?” 年轻道人一愣,尽管心中还有不平,却隐隐明白了什么,因而不再诉说之前的事,而是话锋一转:“太虚师兄,我这次过来,就是请你回去主持局面的,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在他想来,既然都是天意,那这位师兄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暗指,那江东的教中事务,最终还是要由其人掌管的。 没想到李不匿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说的天意,却非是此事,你过来此地,正好是为了见证一事,且随贫道前去。” “要去见证一事?”薛不疑满脸惊愕,“什么事?” “什么事,为兄亦不知晓,”李不匿给出了一个令人惊异的答案,“不过,前几日夜观天象,却见星宿垂光,落入西边,预示有变将于代郡中生,是以正要前往,恰好就看到了你留下来的暗号,否则你以为,能这般容易相见?” “莫非,师兄你之前所言的天意,就是指这个?”薛不疑立刻指出了其中的疏漏,“但你在北上之前,本就说了几处,其中更谈及要来代郡见识一下那位入梦君,师弟过来寻你,肯定是要朝着代郡的方向前行,又怎么能说是天意?这是应有之意!”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便是上意所在了,也是天道自有之意。”话音落下,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而后两腿猛然弹动,脚下一动,整个人瞬间由静转动,一下子就窜出去一仗多的距离,而后快步前行。 薛不疑却不意外,也迈开步子跟上,速度同样很快,但比起李不匿的动作,幅度上去大了很多,而且每一步踏出去,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脚印,相比之下,李不匿却好像身轻如燕,哪怕走过松土、草丛,脚底下也很少发出声响,更没有痕迹。 “师兄……”几步之后,李不匿放慢了速度,而薛不疑则加快脚步,于是两人并肩而行,这薛不疑居然在行走间还开口说话,“师弟听你的这几句话,却是有些葛家的味道了,竟是越发重意。” 他这一开口,脚步顿时就慢了几拍,因为刚才屏息静气,收拢全身劲力,灌注双腿,弹动筋骨,而一开口,胸口的一口气散了,劲力便削弱了几分。 不过李不匿又配合着放慢了脚步,不至于将自己这个师弟一下子甩开。 “哪里要分的这么清楚,哪家之道有道,那便该求此道,否则道与道隔,早晚式微,”慢下来之后,李不匿也便开口,话语平稳,显得游刃有余,“如今道门四散,各有其尊,本就不利,那西方梵门分数几教,来到中土,尚且知道放下门户成见,携手以应百家,怎的我等道门,却要自散本力?” “这可不同,”薛不疑的话已经有些喘息了,“当日汉中被破,张天师为保存道统,于是归顺朝廷,而诸多汉中教众则逼祸北方,迁入关陇、洛阳、邺城等地,五斗米教因此分化,因而道门的发展之势,才会停滞下来,盖因其他几家,都失了本意。” “失了本意?”李不匿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家师。 “不错,”薛不疑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不说别的,就说当年五斗米的发祥地,那巴蜀随着天师被归顺,教中活动尽数都被武侯镇压,直到武侯故去,才重新恢复,经历陈瑞带领,又被王濬镇压,到现在又有那天师教主范长生,一个一个名为求道,实为求权,早就失了求真之意,不过是以教义笼络民众,又利用教徒来达成目的罢了。” 李不匿摇了摇头,说道:“你若是只看暴起之兵,自是觉得带领之人别有他意,可那几位教主所求的,不过也是扩大道门影响,只是手段略有欠考虑,但话说回来,当今那位范教主可不是简单人物,我曾与他见过一面,其人可称深不可测,当今蜀地动乱,此人或有动作,不可妄下定语,只需静观其变。” 薛不疑脸色微变,随后又道:“那这北地的帛家道呢?帛师当初得董奉传授行气服术之法,又师事仙人王方平,面壁三年而成,如今却是散落各家,为几家传承,内外封闭,故弄玄虚,时常以厌胜之术惑人!坏了道门名声!” 李不匿却道:“帛家道由一家之说,而传几家,从传闻之法到如今以《三皇经》、《太平经》为根,这并非倒退,而是发展,而且此家虽然重术,然又有炼丹服气、祷祀神灵、召劾厌胜之事,乃其风俗,就如我等李家道,问道鬼神符篆一般。” 见薛不疑还要再说,李不匿却摆摆手,加快了脚步,随后说道:“这道门之中,也有贤达,不该秉持门户之见,我北上之时就曾见过几位,过齐鲁之地时,曾见魏夫人的一卷《黄庭》,颇有其妙,也曾观葛家之书,得其排列仙班之志,正好这位真人,如今就在代县,你我过去,便可与之论道,乃是一大乐事!” 薛不疑面露意外:“葛真人在代县?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连脚步都陡然慢下许多。 李不匿却不停步,长笑道:“岂止葛洪,便是其他道门,说不定也可一览,速行!速行!”话音落下,竟是不管师弟,陡然加速! 薛不疑一惊,不再多言,屏住气,鼓起劲,迈开步子,飞速前行! 第六百八十四章 冀州乱局,有兵叩门 强烈推荐: /strong>深夜之中,几家赶路。小说 但对于普罗大众而言,这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夜晚。 不过,在这之后的几天,北地依旧风云密布,变化万千。 只是这一次挑起变化的,已经不是幽州,而是幽州南边的冀州。 “随着石勒的两路兵马出击,在常山郡东边的中山郡,已经局势大变,原本的三股流民军,有两支彻底崩溃,大部分人马都被石勒的兵马收编,而最后一支退守北方,本来还想偷袭由石虎率领的兵马,结果因为经验不足被击溃,因而元气大伤,若不是退的快,恐怕这一路兵马也要交代其中。” 在代郡郡守衙门的大堂中,陈止正在听一名年龄不大的青年汇报情况。 这人衣着朴素,但声音却显得清秀,说出的话中有一股节奏感,让人不自觉的就会被吸引过去。 在这朴素男子的边上,站着的是苏辽,他静静听着,微微点头。 两人的前面,陈止坐在胡椅上,静静倾听,随后说道:“短短时间,前后六天都不到,没想到这中山郡就是这个局面了,如此看来,石勒恐怕是要将此地拿下来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麻烦的。”那朴素的年轻人,这个时候又说道:“根据咱们得到的消息,那石虎被偷袭之后,很是愤怒,有心追究,便召集了人马要北上,将那最后一股流民军势力拔出。” “这股兵马偷袭不成,反受重创,损失不小,士气也会低落,这个石虎挑选在这个时候追击,既是复仇,也拿捏住了机会。”陈止微微点头,“你说他碰到了麻烦,看来此事是没有如愿了。” “对,”朴素男子点点头,“关键时刻,一直兵马突然杀出来,打乱了石虎他们的布局,差点就把中山郡南边的魏昌县给打下来了。” “这定是那位济阴太守的人马了,当下的冀州,主要势力是两股,乃是东边的江都王,与西边的石勒,济阴太守祖逖在两者之间的河间国,余者便是诸多流民军,江都王谨慎,不喜出击,石勒入寇冀州,短短时间就打下如此地盘,算是凶威滔天,寻常的流民军见了他都要绕着走,根本不敢抵抗,唯独那位济阴太守,时常急袭,又有谋略。” “正是基因太守,”朴素男子跟着就道:“这位祖太守的兵马,趁着石虎主力北上,忽然杀出来,扰乱了后方,还让不少流民俘虏得以脱困,可惜人马不多,加上没有地利,终究难以攻克坚城,在石虎带人回师之后,就迅速退去了。” “这祖逖也是敢进敢退,不恋战,方可善战!”陈止点点头,随后却问道:“不过,那东进的一路兵马,不是由两人统领么?除了石虎,还有一个支雄,此人乃是石勒的老班底,也是能打仗的,石勒领兵北上的时候,此人理应坐镇后方才对,何以不迎击祖逖?” “这便是属下要告知太守的第二件事,”那朴素男子便顺势说了起来,“石勒派出的两路兵马,其东路在中山郡战事顺利,不过那北上的一路却遇到了挫折,被流民军偷袭成功,有所折损,所以那支雄前日就领兵过去支援。” 陈止就道:“流民军里面还是有一二人物的,那领着北上兵马的夔安也是老资格了,居然会有折损,不过这也是石勒太过急切的关系,他出兵的时间有些急了。” 苏辽点头同意:“石勒越过了幽州,入寇冀州前后半个月不到,如今就想要一口气吞下三郡,实在是有些太过托大了,也太急了,这样根基不稳,下面没有真正靠得住人手管理,只是靠着兵马强行镇住,稍有败相,就是作鸟兽散之时!” “所以他会急切的将支雄调动过去,以至于给了祖太守可乘之机,”陈止说着,朝着那个朴素青年看了过去,笑道:“佟海,你这次整理的情报当真不错,条理分明,还十分全面,将冀州西边的大概局势,还有内在联系都考虑进去了。” 那朴素男子低头说道:“太守谬赞了,这是我应该做的,既然事情已经禀报,那属下先行告退。”话落,朝着陈止和苏辽分别行礼,旋即便就退下。 “你看中的这个佟海确实不错,稳妥、知进退,关键是能耐不错。”陈止回头看了苏辽一眼。 苏辽笑道:“这人的妻儿都已经安顿好了,我本是打算派他去鲜卑部族做探子的,但上次主上提及筛选之事,我又挑了些识字的人,安排起来,让他们先尝试着分析、归纳,这个佟海出身一般,但却好学,少年的时候跟着一个寒门书生识了字,这次就脱颖而出,我便让他试着接手一下情报,因为是练手,所以就把冀州的那部分交给了他们。” “除了这个佟海,还有其他人?”陈止问了一句。 苏辽点点头:“不过佟海是里面最出色的一个,从几个有限的情报片段中,推测出了那个支雄的动向,随后又有前方情报佐证。” “是个人才啊。”陈止给予了认可,随后又问起了周围的一些情况。 “最近两日,倒是有些人过来,”苏辽想了想,简单的汇报了起来,“除了那几位公子的家族家丁之外,还有些道门中人,之前主上您让我留意的那个李不匿道长,也重新出现了,同行的还有一名道士。” “哦?”陈止眉头微微一挑,“有很多道门的人过来?” 这个事,立刻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从葛洪抵达,到现在,前前后后已经有不少道门之人前来,这不得不让他多想一些。 他这边还在想着,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其声甚急。 “何事?”陈止问了出来。 门外立刻传来了刚刚才离去的佟海的声音 “禀报太守、司马,南边有急报送来!” “南边?”陈止与苏辽对视一眼,跟着让佟海走了进来,从对方手上接过了一封兵情简要,看过之后,就皱起眉头。 “常山郡北边的流民军到底还是撑不住了,在夔安和支雄的夹攻下,已然溃不成军,但他们突然陈兵代郡边界,还让人送心威逼,让我们交人出去,又是唱的哪一出?” 第六百八十五章 石勒入侵? 军情上所写的,赫然是支雄、夔安这两名石勒的大将,在合兵之后,已经将那常山郡北边的流民联军击溃,随后分出了一支人马,来到了常山郡的东北部,列队于代郡、常山郡、中山郡的交界点,随后派人送来书信,让陈止将孙秀等人交出来。 “这个孙秀,前几天不是还提到过么?” 看着手上的军情提要,陈止看向苏辽。 “这个孙秀确实是有北上的动向,”苏辽第一时间给出了回应,“只不过此人的行踪飘忽不定,后面又有一支羯人兵马追击,所以咱们的探子在最初发现了他的踪迹后,却不好继续跟上,否则就要暴露,他是否来到代郡了,暂时无从确定。” 说到最后,他又是一脸惭愧的表情,而且这心里格外的郁闷。 随着密谍搭建的越发完善,这人手也就逐步充足起来,但暴露出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稍微来个什么消息,他苏辽就觉得自己有失职之处,但偏偏又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弥补的。 “这边疆之地,变化太大,密谍刚刚起步,有所欠缺,也是在所难免的,你不用总是自责,出了问题,解决问题就行了,”陈止看出了苏辽心里的惭愧,安抚了几句,然后才道:“不过,这支雄、夔安就这么肯定,孙秀来到代郡了?他既然是北上,又是赵王的幕僚,那最好的选择,无疑就是去找王浚,寻求援兵!” “不错,不过王浚这个时候恐怕是不会出兵的。”苏辽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眼下那石勒的两路兵马,分别击溃了中山郡和常山郡的流民军,又逼退了祖逖太守,算上他们再赵国的地盘,一下子就坐拥了将近三个郡的土地,近乎是冀州的四分之一了,恐怕接下来其人麻烦不少。” 陈止点头说道:“一下子扩张的太快,手下有没有合适的管理之人,又没有名分,就好像是将房子搭建在流沙上面,根本没有稳固可言,这个石勒确实是太急了。” 苏辽跟着便说:“真不知道这石勒为何要怎么做,而且还派人在郡边叫嚣,他一个异族流寇,虽有战力,但论名分、位格,恐怕连流民军都不如,是真正的叛逆,却敢这般嚣张,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不知那孙秀是做了什么事,居然逼得石勒这般行事,”陈止看了一眼手上的情报,“石勒越过幽州,直接在冀州施为,而且背靠井陉,得匈奴支援,加上朝廷无暇顾及,忍上一段时间,自可成事,但如今这般急切,一下子就跳到前台,要把各方目光都给吸引过去了。” 苏辽跟着问道:“对于他们的叫嚣,要如何回应?” 陈止眯起眼睛,眼底闪烁寒芒:“怎么回应?那孙秀的人我都没见过,怎么交出去?话说回来了,如果孙秀这个人,真的在我手上,他是赵王幕僚,乃是朝廷体系里面的人,而石勒是匈奴臣属,还是跨界过来入侵的,肆意侵占国土,大肆杀戮你我同族,这样的人我不去攻伐他就算克制了,还让我把人交给他?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苏辽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陈止的意思,于是点头说道:“太守放心,属下回去,就会发动人手,尽快将孙秀他们找出来。” “我记得这个孙秀,还是五斗米教的人?”陈止貌似随意的询问起来。 苏辽回道:“不错,不过五斗米教这些年来越发分化,上次太守提及之后,我回去就大概整理了一下北地五斗米教的情况,发现这个孙秀,很有可能是集成的一派名为帛家道的五斗米分支,这一个教派在北地的不少世家中流传,很多家族都是配合谈玄、服五石散,以学此道。” “帛家道?”陈止点点头,“我明白了,尽快找出这个孙秀,人不交出去,但如果真在咱们的地盘上,那也不能毫无察觉才是。” “属下明白了!” 说了这么一句话后,苏辽便带着佟海,告别了陈止,快步离开了衙门,登上马车,就一路疾驰。 车上,佟海却忍不住问道:“司马,真的放任那支雄和夔安的兵马不管?据说他们陈于边界的兵马,不下三千!虽说代县不惧,可南边的县城和村子,却承受不住这么些个人的冲击啊!” 苏辽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佟海,你是有天赋的,这些事得多看看,石勒能不能派出三千人?我看是很难的,太守刚才不是说了么,他们扩张的太快了,一口气就想吃个胖子,放在什么地方都不行,是要伤身的。” “但……”佟海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那孙秀只是路过代郡,要去向王浚求救,后者答应下来,不就有了借口插手冀州,最后将咱们代郡包围?”接触了情报工作之后,佟海自然发现了,自家这个势力,和顶头上司并不对付,只是现在谁都奈何不了谁,才维持着暂时的和平。 “太守巴不得他王浚插手!”苏辽却笑了起来,“石勒能消化不良,那王浚亦然,他现在损兵折将、威望也有损伤,正在修养、积蓄力量,如果突然干涉冀州,不说朝廷对他的警惕,单是要投入的兵力,就不知道要有多少,那冀州可是一个泥潭,你别看石勒暂时有了优势,但却已经深陷其中,现在的石勒,别人不去攻打他,就已经不错了,他如果想招惹咱们代郡,那无疑是自掘坟墓,代郡的兵马可不是流民军能比的,就算是流民军,也只是能击溃,无法被歼灭,以后有他石勒头疼的,更何况,还有朝廷要安抚赵王的问题……” 说着说着,这上下二人的马车,已经抵达了密谍衙门。 正常的太守衙门,当然不会安排密谍这样的部门,所以这个密谍衙门,其实是靠着陈止征北将军的头衔,才得以开设,而苏辽则是以随军司马的名头掌管。 此处距离郡守衙门不远,周围的大片土地和宅子,都被陈止买下,未来会逐一建设。 到了地方,苏辽停下话来,下了马车。 等他一走进衙门,迎面就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两名略显慌张的吏胥冲过来,还没站稳,就急切说道:“不好了,那石勒的兵马真的入侵来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 追命 这个消息,一下子就让苏辽愣住了,随即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刚才在车上,还会自己看重的部下,正儿八经的分析局面,说石勒不敢贸然入侵,结果前后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就迎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回头去看佟海,果然见到这名部下满脸错愕,苏辽更觉心中不快,但旋即又升起一点疑惑。 “不对劲!这个时候,他们几千兵马入境,根本毫无作用,别说几千兵马,那段文鸯、阮豹几万人进来,也是损兵折将,现在俘虏还在矿场里面待着,石勒之前连阮豹的追击,都得避其锋芒,又怎么敢挑衅战胜了阮豹的代郡?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有了这个认识之后,苏辽也不管其他了,心里的那点思量,同样被抛之脑后,先吩咐了人去给陈止通报一声,随后便快步走进门里,那边给陈止通报了,但还要尽快将大概的局面整理出来,归纳出一个梗概,尽快给陈止送去。 只是这边刚走进去,又有人跑过来说道:“发现那个孙秀的踪迹了!” “什么?”苏辽顿时就感到头大,但却知道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还是有关石勒兵马入境的问题,所以正要说让那人暂时等等,但旋即心中一动。 孙秀的踪迹、石勒人马的动向,莫非…… “那个孙秀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旋即,苏辽盯着那过来通报的人,问出了关键的一句。 那人愣了一下,就道:“在范阳郡和代郡的交界之处。” “原来在那个地方,”苏辽一听就明白了,为何之前会找不到此人的太多踪迹,“咱们的人大部分都是分布在代郡,又或者一些村镇、城池之中,多是人口密集的地方,这交界之地,人倒是不多了,不过最后还是发现了,是什么人发现的?” 那人就回道:“是那些监视石勒兵马的人发现的,他们在石勒的人有行动之后,为了不被发现,迅速后撤,因此注意到了孙秀等人。” “果然如此么?”苏辽点点头,心里已经明白过来,觉得整个事情的内在逻辑,已经建立起来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有待解决。 “为什么,那石勒会这般急切的想要抓住孙秀等人?他不顾一切的让兵马进入代郡,恐怕就是因为知道了孙秀的消息,莫非这个孙秀大大得罪了石勒?可也不至于这都忍不住吧,又或者这个孙秀身上,有什么东西十分关键?” 想到这里,苏辽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诸多可能,但旋即就想到了一个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立刻跟几个属下吩咐道:“传讯过去,让咱们的人试一试,能不能和孙秀他们联络上,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一咬牙,做出了决定,“试着能否将人接过来!” “司马……”身后的佟海听着,却忍不住想要提醒。 “我知道,这事我会去跟太守说清楚,”苏辽这么说着,却没有折返原路的意思,没有第一时间却告知陈止,而是朝密谍屋舍的深处走去,“但在这之前,咱们必须先整理出一个比较全面的局势分析,同时也要把手上已经掌握的情报,极可能的了解、筛选一遍,这件事你得多花点功夫。” “是!属下明白了!”佟海立刻就跟了上去,没有半点迟疑。 ……………… 与此同时,在距离代郡有些距离的赵国边界,正有一支兵马缓缓前行。 赵国,听这名字似乎是一个国家,但和先秦之时的那个国家,却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因为在体量上,这只不过是一个郡,单纯论土地大小,甚至还不如代郡。 事实上,就连具体的职能,这赵国也和一个郡没有区别,也是郡县结构,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这个郡国的首府赵国城,乃是新汉亲王赵王的封地,管理这座城池的不是太守,而是国丞。 不过,赵国的国相,同样相当于一郡太守,由亲王任命,但要经过朝廷中枢的审核与同意,其人士任命权的一大半,依旧掌握在朝廷手上,保证了朝廷对这种封国的控制力。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封君对郡县的影响还是会逐步扩大的,比如那位赵王,最为老牌亲王,在位时间几十年,别说对赵国城,就是整个赵国郡上上下下,都被其影响。 “那赵王仗着一点威望,负隅顽抗,而赵县的城墙也十分坚固,里面的存粮更是充足,如果放任下去,那汉廷的兵马过来了,恐怕咱们都还未能破城!” 面色略显苍白的石勒,骑马前行,对着身边的人低语着。 在他身边,乃是幕僚张宾,其人微微摇头道:“这样风险还是太大了,贸然入侵代郡,万一将那陈止的兵马给引来了,咱们现在可是顶不住的。” “陈止被王浚牵制,不会贸然行动,而且我的兵马越是四处出击,这其他人越是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觉得我无法稳定三郡,早晚要败亡,却不知道我只不过是洒下诱饵!”石勒说话的时候,眼中闪过精芒,“对了,那祖逖还没有上钩么?” 张宾摇摇头:“祖逖不是愚笨之辈,虽然咱们做出了兵马北调,中山郡空虚的样子,却没有将他引出来。” “那真是可惜了,”石勒眉头微微一皱,“他若是出手,正好将几个隐患一并解除,现在只能先搁着了,等将几个城池的东西都搜刮的差不多了,就该让兵马都会来,冲洗守住赵国北边和常山郡的南边,其他地方的土地,现在拿在手里,不是好事。” 张宾还是说道:“关键是代郡那边。” “孙秀是一定要抓住的,”石勒看了张宾一眼,淡淡说着,话语中却又不容违逆的味道,“此人以巫蛊之事谋害于我,若不是我这身子还有点根基,恐怕根本熬不过去,但这四人的仇恨还是小的,关键是那赵王世子的儿子,此人深得老王喜爱,若能抓在手中!威胁赵国大开城门!事半功倍!” 第六百八十七章 赵王孙 日落月升,月下日起。 转眼就是一天过去了,在代郡东南角的一片森林中,却有三个人正在快步疾行。 这三个人狼狈异常,一身模样可以说是衣衫褴褛,更有许多破损之处,很多地方更是看得到血迹。 这三个人,正是孙秀与那王孙,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乃是护卫。 不过这名护卫却明显受了重伤,其人的左眼更是被一片血色遮住了,似乎是受了创伤,这让他的行进速度受到了影响。 不过,这名护卫的身子毕竟受过打熬,但论体格、体力,依旧比孙秀和那个王孙要高上不少,因而走着走着,反而到了最前面。 只是这人行走的时候,还是不住的朝着周围张望,一副警戒万分的样子,有的时候还特地停下来,让孙秀二人在后面等着,他自己朝前面探查。 走走停停,进度并不快,但三人都尽量加快着自己的速度,希望尽快离开这片丛林。 但就在这时,忽有一阵混乱的声响从后面传来,然后就是人声马嘶,大破了林中宁静。 “不好!他们已经追过来了!”那护卫往后面看了一眼,然后对身边的两人,“两位贵人,这下咱们也顾不上隐藏踪迹了,这大白天的,他们又有猎犬,根本就躲避不了,还是快跑吧,若能跑的出去,就找一个镇子,这里毕竟不是冀州,这些羯人应该不管乱来。” 其实不用这个护卫提醒,孙秀也看出这个局面了,当即点头道:“好,那咱们尽量低下身子,王孙,此时可不能畏惧,否则就是性命之灾!”最后,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人,语重心长的说着。 那位王孙此刻面露惊恐,强行忍住心里的念头,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跟在孙秀后面。 随后三人便都迈开脚步狂奔起来。 他们这边刚有动静,后面就传来几声狗吠,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呼喊,伴随着几声厉喝,呼呼啦啦一群人冲了过来。 “怎么办?被发现了!”那王孙当即就慌了神,但多少还知道不能停下来,依旧奋力奔跑着。 “不要停!”孙秀猛烈喘息,喊叫起来,却已经顾不上控制音量了,而且也已经没有必要了。 “两位贵人!小人替你们挡住一会,只是几位兄弟,眼下只剩下我一个了,恐怕是挡不住多长时间的。”那护卫一边喊叫着,一边毫不畏惧的冲了出去! 因为在之前的逃难中,孙秀已经和几人许诺过了,回去之后会给他们的家庭一笔丰厚的抚恤。 不过,那护卫到底只有一个人了,而且还身受重伤,面对迎面而来的众多兵马,他根本就无力阻止,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几把长刀同时砍中,在惨叫中直接扑倒在地。 随后,后面的追兵也显露出真实的阵势,赫然一排一排骑马的骑手,那骏马的边上还有还少步卒,牵着一头头的猎犬,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战犬,正呲牙咧嘴,呜呜低鸣。 “给我追!” 下一刻,步卒放开了项绳,诸多战犬嗷嗷叫着便直接冲了出去! 哗啦呼啦! 那狗腿在草丛中疾奔而过,带动草叶摇晃,发出密集的声响,传到了孙秀和王孙耳中,登时就让两人神色陡变! “我们可跑不过恶犬!”那王孙焦急之下,转头后视,这一看顿时亡魂皆冒,原来那猎犬居然已经近在咫尺!其中一头更是两条后腿猛烈一蹬,便凌空跃起,直扑过来! “完了!” 王孙惊慌之下,两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上,满脸绝望的看着那头猎犬扑了上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忽有破空之声袭来,跟着一根利箭便径直刺入了那战犬的脑袋里,直接贯穿头颅。 “嗷呜……” 那头战犬在一声悲鸣中,直接砸落在那王孙的身上,红的白的,更是溅了他一身! 这王孙登时手脚冰凉,脑子里已经是一团浆糊了,丝毫也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倒是他身后的孙秀伸手一抓,将王孙往后面一拉,让他脱离了那战犬的身子,随后就朝着身后看去 刚才那根箭矢,正是从后面激射而来的。 目光所至,一队兵马疾驰而来,为首的却是一个年轻人,甚至还只能称之为少年。 此人正收拢长弓,勒紧了缰绳,朝着这里疾奔过来,转眼就到了孙秀等人的跟前,随即,他身后的诸多骑手分散开来,呵斥与冰刃的寒芒,将那些个战犬逼退,将孙秀和那王孙围了起来。 “你们是哪里来的胡人,也敢在代郡闹事,不知道我们这里杀了多少胡人么?”那为首的少年策马轻行,来到了孙秀等人的前面,昂首挺胸,朗声呵斥:“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吧!” 在对面,一匹匹战马从林中穿梭出来,马背上坐着的人,皮肤都显得很白,高眉深目,与寻常的汉家子弟迥异。 为首那人却是稍有不同,他缓缓上前,沉声道:“你是什么人,敢管我等的事?我支雄领兵过来,就是要追杀我家大帅的仇人,奉劝你一句话,趁早退去!” “支雄?”那少年哈哈大小,扬起马鞭指着对方道:“我前几日还听太守提起过你,说是什么十八骑,还是二十八骑的,石勒的老班底,还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今日一看,不过如此,你们什么大帅?不过是胡酋叛逆罢了,在代郡游荡一圈,不敢直面我家太守,落荒而逃,入那冀州,我家太守没空搭理你们,就该烧香拜神了,现在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越界,好好好!我冉瞻就在这里,看你敢不敢动手!” “你就是冉瞻?”支雄眯起眼睛,眼底闪烁寒芒,“原来是陈止座下两鹰一犬中的恶犬,真是失敬失敬!” “什么两鹰一犬,我就问你,退是不退,若是不退,你我双方不如摆开阵势,就在这里走上一遭,也好看看谁家兵马更胜一筹!”冉瞻嘴上驳斥,心里却不由嘀咕,难道小爷已经出名了,都有诨号了? 面对挑衅,支雄冷哼一声,心里却在打着主意。 他这次过来,虽有石勒授意,但底线是不能真的和代郡方面有冲突,否则这摊子就收拾不了了,但同样的,孙秀两人也是必须要抓回去的,同时还不能示弱,一旦示弱,被周围势力看到了,那说不定就窥出了石勒众的虚实,到时候就是群起而攻的结果! 这想着想着,支雄不由头疼起来。 “如果是其他人,说不定吓唬吓唬还能凑效,但听说这个冉瞻乃是陈止的忠心走狗,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油盐不进,连代郡的世家大族他都说抓就抓,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这般想着,两边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居然就在这林中对峙、僵持起来了。 孙秀见此情景,心中一动,隐隐看出了什么,他强忍着身上的疼痛,顶着满身的疲惫,站起来,冲着冉瞻喊道:“冉……小将军,在下乃是赵王府中掾吏,这位乃是赵王世子的三公子,我等是奉王命北上,找陈太守求援的!” 此话一出,在他们身前的冉瞻骤然一愣,而对面的支雄则是眼中闪芒一闪,心里却道不妙。 “这般一说,公开了那小子的身份,还说个什么王命,那就逼着代郡无法不问了,否则今日的事情传出去,朝汉廷就要追责了!” “你说这个小子,是个亲王的孙子?”冉瞻终于理顺了关系,看着那王孙,眼中一阵诧异,但旋即就意识到,这次的事,还真不能退了! 第六百八十八章 冲阵! “如果要将这群人留下来,也许也不是难事。” 看着冉瞻和他身后的诸多骑手,估算着两边的人数,暗暗盘算着。 “夔安带着人,镇压在后面,我这次领来的人手,为了能行动迅速,随行不过三百人,但只要把信号发出去,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有至少一千五百骑赶来,这个冉瞻带来的人,满打满算,应该不到五百人,而且从动作上来看,其实都是新兵,最多只能说是会骑马罢了,勉强算不上骑兵……” 他这边谋划着,对面的冉瞻则把目光从孙秀、王孙身上收了回来,随后眯着眼睛,打量着对面的那群人。 “他们的人看起来不多,似乎可以冲一冲!”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兵马,嘿嘿冷笑。 但就在这时候。 咚咚咚! 一连串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随后杨元带着一众骑兵赶过来,他所带来的这些骑兵,就显得精明强干,操控着坐骑,转瞬而至! 在这些骑兵的后面,还有诸多部族快步奔来,看上去都是在奔跑,但横竖队列却始终维持着一个平衡状态。 这种架势让对面的支雄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他马上就发现到这些正在赶来的兵卒,虽然是在前的途中,但依旧隐隐维持着一个阵势。 “这是精锐步卒啊!似乎比匈奴国的那几支上兵还要精锐几分!” 支雄跟随石勒在匈奴国徘徊了好一阵子,见过不少匈奴军队,连那支偷袭朝廷大兵,扭转乾坤的精兵,也曾见过其操练,但从这支突然到来的步卒之上,他感觉到了类似的气息。 看来是打不了了,这支兵马应该就是接连击退段文鸯和阮豹的那支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支雄的心里涌起不甘,一个念头从心底迸发出来。 “杨君,你怎么来了?”另一边,冉瞻对杨元的到来,同样感到很是意外,“这次的事,不是说让我来负责么?” 杨元策马来到跟前,翻身下马后,淡淡说道:“我等自是相信冉小君的能耐,只是这次事还是速战速决的好,代郡毕竟刚刚安定下来,四方商贾重新归来,世家百姓重新走上正轨,若是再有什么不好的传闻流传,难免又有反复,因此我主动请缨,过来相助!” 说完,他目光一转,看向对面的支雄,冷冷说道:“这些人贸然入侵,就算不是对手,但若是拖延了一段时间,消息传出去,被有心人加以散播,情况就不同了,你可别忘了,那代县城中,如今还有两位巡查,处处找麻烦,况且这个支雄也是有点本事的,跟他硬碰硬,难免有所损伤,却又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显得不值。” 冉瞻初听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快,难得独自领兵出来,结果还没施展开来,杨元这就赶来了,不是有不相信他的意思了,但听到这里,也觉得有些道理,想到这几日在代县城中上蹿下跳的张央等人,这心里也觉得膈应。 “说的也有道理,但杨君是怎么肯定,你这一来,就不用硬碰硬了?要我看啊,终究还是手底下见真章!” 这边话音刚落,却见对面原本一副剑拔弩张模样的兵马,陡然间开始后撤了! “这……”顿时,冉瞻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不由有些恼怒,“那支雄好大的名头,怎么事到临头反而害怕了,这就要跑了?” 杨元看了冉瞻一眼,问道:“怎么?你觉得不打是坏事?这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兵家上选。” “我那个,当然知道兵家之说!”冉瞻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有心想要解释,“这不是因为这群人说来就来,说走……” 话没有说完,冉瞻忽然神色一变,然后下意识的拔刀出鞘! 就见一道寒芒从他的腰间迸射出来,划过一道弧度,顺势就朝着那王孙劈砍下去! 这位王孙此事惊魂未定,但多少平静下来,知道自己算是被朝廷一方的人保护起来了,而且看着那支雄带人要走,他更是松了一口气,以为脱离劫难了,谁曾想,这以为的自己人,会突然拔刀朝着自己砍过来! 顿时,他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就要后退! 但那刀芒来的何等迅疾,不等这王孙的两脚动起来,那刀刃已经近在眼前! “你!” 惊怒交加之中,王孙只来得及暴喝一声,随后就听到了“叮”的一声! 这声音清脆,跟着就见冉瞻的那把刀,将一支箭矢直接劈砍外泄,擦着王孙的耳朵飞射出去。 嗖! 破空声的余韵还在王孙的耳边回档,让他一瞬间楞在了原地! “好贼子!好胆子!赶在某家面前暗算伤人!”另一边,冉瞻却是冷笑一声,随后扭腰、转肩!整个握刀的右手猛烈的甩动起来,将那手里的长刀直接甩了出去! 翁! 那长刀脱手飞出,在空中爆发出破空声响,宛如离弦之箭,径直射入了对面的丛林! 与此同时,冉瞻大喊一声:“刀来!” 身旁的一名副官立刻抽出自己的长刀扔了过来,被冉瞻一把借助,随后他翻身下面,两脚一蹬! 崩!崩!崩! 劲力自腰间生成,顺着两条大腿节节贯穿,直抵双脚,大筋弹动之下,将冉瞻的鞋子撑开,在地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而他的人则干脆的顺着这股劲力在脚底炸裂,直接窜了出去! 他这一冲,整个人好似化身阴影,就像是一个疾奔的豹子一样,瞬息之间就掠过中间的大片空地,跨越三十多丈的距离,冲进了对面的树林中!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等杨元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冉瞻的人已经冲劲了密林,连让他喊一声“不要冲动”的时间都没有! “这小子!” 杨元神色陡变,再往那林中看去,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并且冲进了敌人的层层包围。 “为何这般冲动!” 那林中,支雄刚刚放下长弓,叹息着可惜,旋即就看到了冉瞻的动作,悚然一惊,当即再次抬起长弓,搭箭拉弦! 嗖! 一根箭矢再次爆射出去! 叮! 这箭于迎面飞来的长刀撞在一起! 长刀外泄,擦着支雄的肩膀飞出去,噗嗤一声,插进了后面一名骑手的脖颈,那人捂着喉咙,挣扎着从马背上掉落,鲜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 第六百八十九章 阵里杀人拂衣去 鲜血染红地面,到底的骑手很快就没了声息,看的周围不少人心中发寒! 只是支雄却是看都没有往后面看一眼,而是伸手从边上的箭壶中不断抽出一根根长剑,接连射了出去! 嗖!嗖!嗖! 因为追求速度,所以这些箭矢飞出去之后,无法保证准头,但在支雄强劲臂力的支持下,还是足够压住方向,瞬间朝着一个方向倾泻而出! 在这些箭矢飞行方向的尽头,正是正在急速飞奔的冉瞻! 冉瞻两腿不断摆动,他的两个脚掌,先后落在地上,脚掌上的五根脚趾,一弯一弹,就在地上留下了痕迹,好像是不断用脚趾抓住地面一样,留下了一堆堆碎土! 他用手拿着长刀,却又将刀别在后背,两条手臂不动,只是两腿交替,速度快极! 沿途本有不少羯人的骑兵、兵卒,乃至不少的猎犬、战犬,却没有一个能挡得住冉瞻,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摸不到冉瞻,这边刚有个动静,转头看过去,冉瞻已经是从身边一闪而过了,连个衣角都摸不到! 这般速度之下,他很快就逼近了支雄,旋即就被一根根箭矢的射程笼罩,便见冉瞻两**替,身子底下,前进的轨迹变成了诡异的转折,几次转折之后,便把那箭矢躲了过去,在背后留下了几根深入泥土的箭杆在微微晃动,以及一张张错愕、恐惧、愤怒的面孔! 在这些面孔上双眼的注视下,冉瞻却已经冲到了支雄的坐骑跟前,然后他却没有跳起来去劈砍,而是矮下身子,弓步前冲!右手将那长刀猛烈挥动! 嘎查! 长刀应声折断,却是直接被冉瞻砍在了马腿上,刀刃深入血肉,卡在关节处的骨头缝里,哗啦一下,在刀身断裂的同时,就被冉瞻给划拉下几块碎骨。 那马吃痛之下,奋力嘶鸣,前蹄腾空! 马上的支雄眼神一冷,将手中长弓直接扔到一边,抽出弯刀便朝着身下坐骑看了下去!同时他劲力下沉,那背脊一挺,浑身毛孔收缩,劲力在体内炸裂,直接作用在坐骑身上,一个马鞭抽下去,砸在那马头上! 顿时,这刚刚还吃痛挣扎的高头大马,一下子就被砸晕了头,砍伤了筋骨,失去了对全身的控制,那两个支撑身体的后蹄直接失去了力量,庞大的马身朝着地面砸了过去,正好就把冉瞻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都给我过来,将他围住!” 支雄喊叫起来,将两手在马背上用力一拍,借着这股力量,就要脱离这马背,虽然只是一个照面,但也让他意识到,那冉瞻的身手远在自己之上,武功高强的程度,甚至有些超乎想象了,至少单独对上其人,自己胜算很小,于是果断后退! 周围听到他话的几人也迅速围了过来! 但就在这时,马身下面一道身影直冲而出,两手成爪,却是弃了支雄,朝着靠拢过来的两人扑了过去! “不好!” 支雄居高临下的看着,一下子就猜出了冉瞻的用意,可这时候已经晚了! 在那两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冉瞻的手就已经抓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那手上一层厚厚的老茧,刺激的二人脖子难受,而后便被卡住看喉结! 冉瞻也不停留,两手用力往上面一甩,就像是两根鞭子一样,直接砸在二人的下巴上,让想要大叫的二人闭上了嘴,更是咬住了舌尖,一时间剧痛难忍,整个身子都麻痹了,拿着兵刃的手不由松动。 随即冉瞻两拳打出! 他打拳的时候,两条手臂崩的笔直,隐隐震颤,就像是两根大枪杆子,直接捣在敌人身上、胸口,一下子就让两人感胸口憋闷,难以自持,随即两手一空,手里的兵器已经被冉瞻抄在手里。 冉瞻也不停顿,一手挥动,在两人的脖颈上略过,留下细细的血线,另外一手则是直接砸了出去,目标就是正在赶过来的支雄! 支雄不由躲闪,等他回过神来,冉瞻已经杀到了跟前,余下的那一把长刀看了过来! 近在咫尺,支雄根本没有了躲闪空间,他也不含糊,直接抬起一只手挡住! 咔嚓! 那刀刃切入肉中,与骨头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支雄只感到一股大力从中刀的地方爆发开来,无可阻挡的散发,好像要把自己的胳膊切断一样! “好劲力!” 他强忍着剧痛,一咬牙,猛地柠起自己的胳膊,直接将那刀刃在血肉骨头里卡主,另一只手就朝着冉瞻抓了过去! 冉瞻一愣,感到那刀切不下去了,再抽,却是微微震颤,一时也抽不出来,四周喊杀之声逼近。 他知道突袭的效果已经失去,直接松开了刀柄,朝着来时的路线飞奔而去! “拦住他!”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他伤了豪帅,岂能让他走了!” 喊打喊杀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围了过去。 要知道,从冉瞻冲过去,到现在又转回来路,一来一回,兔起鹘落,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就是这么短的时间,他插死一人,斩了马腿,抹喉两人,伤了支雄,现在回去,边上的众多羯人才算是反应过来,要将他的去路堵住。 没想到支雄却高喊一声:“不用动手!” 这声音让众人愣了一下,就是这个间隙,冉瞻畅通无阻,直接离去,但多少有些遗憾。 “到底是杀得少了,不够解气。” 他这边心中嘀咕着,那边却有羯人不解,忍不住质问支雄,为何要放他离开,莫非是受了伤,胆子怯了? 支雄咬着牙,将刀刃扶正,却不敢贸然拔出来,他忍着痛对周围的人说道:“此人身手了得,若不能大军合围,单独一二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一个照面就要殒命……” 他话未说完,就听“咚、咚”两声,之前被冉瞻摸了脖子的那两名兵卒倒在地上,却是他们挣扎许久,终于没了力气。 这两个声音,敲打在众人身上,让他们遍体生寒,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了。 对面,冉瞻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你们这些胡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今日来我代郡,就得让你们知道厉害,我家太守也教过我,对你们这等人,若是没有惩戒,就不能以儆效尤,那日后人人都敢随意过界,岂不是没了规矩?” 这些话,说的支雄等人脸色铁青,尤其是支雄手臂还在失血,已经有些头晕眼花了,再看一眼死去的坐骑,咬了咬牙,吐出一个字来 “撤!”js3v3 第六百九十章 退与请 满含恨意的看了对面一眼,支雄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边上了立刻就有仆从过来给他治疗伤势。 “豪帅!就这么离去?” 周围不少人都一脸不解,旋即看到了支雄略显苍白的面孔,以及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立刻就明白过来。 “这里可是代郡!”支雄强撑着精神,对身边亲近的心腹说道:“若是之前的情况,只有孙秀他们,那抓就抓了,既然对方将他们护卫起来了,那这情况就不同了,刚才只是冉瞻,现在又有人来,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又来人,而你们也是知道咱们的情况的,后面是不会有援军了……” 说话间,他的身子猛烈摇晃了一下,随即看向脚边的马尸。 “更何况,我现在又受了重伤,也不便此时指挥。” 这一番话说完,众人依然沉默,却也知道这话不假,和整个代郡比起来,他们这几百人很有可能根本不够看的。 如果能确定有结果,那或许还能坚持,然而若是只能送命,拿这些羯人也无法坚持下去了,于是便迅速退去,毫不留恋。 “走的倒是很快!” 对面,将手上几块长刀的碎片扔到一边,冉瞻弓腰收腹,放开了全身上下的毛孔,顿时那汗水汩汩流出,转眼就将他浑身上下的衣服湿透了。 “打得还算过瘾,很久没有这么舒展过拳脚了,只可惜,他那边人太多了,总归不能尽兴啊。” 他这边感慨着忽然游目四望,见众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变化,尤其是那个被他救下来的王孙,更是表情复杂,是敬畏中带有一丝痛恨。 “冉瞻,你太冲动了!”杨元这个时候走过来,当头就是训斥,“敌人已经离去了,你还孤身犯险,不智!” “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么,他们一群乌合之众,根本留不住我!”冉瞻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杨元看了,不由暗自摇头。 实际上,他对冉瞻的这一番武勇之举,也可以说是十分震惊的。 要知道,对面那可不是几个人,而是上百人,还是经历过沙场的羯人,双方之间稍微有点机会,就会痛下杀手,没有多少转圜的余地。 这种情况下,敢冲过去就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不是脑子不好使,就是胆气十足。 而冲过去还敢大闹一番,杀人伤人,如入无人之境,那就更是非同一般了,非胆魄与武艺过人不可为也。 更不要说,冉瞻这一冲过去,举手投足之间杀伤几人,更是重伤了对方的大将! 那支雄先前与石虎一同带病,征伐中山郡的时候,面对上万的流民军人马,都没有伤一根汗毛,不仅如此,还大败敌军,随后转战常山郡北部,更是连破几家兵马,最终击溃北部的流民军,一身无恙的来到代郡。 结果却伤在了冉瞻的手里,还让冉瞻全身而退,自己不得不退走。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可以想见会有多大的影响和风波。 不过,这件事在杨元看来,就是完全多此一举,殊为不智。 “你如今统领人马,若是事事犯险,一时或许舒畅,但万一有个好歹,那这些部曲便都无人统领,群龙无首的下场,莫非你不知道?”杨元见冉瞻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提醒起来,“你看你当面挑衅,那支雄为何还是退了,而且这般干脆?真当他是被你一番武力威慑,胆怯害怕了?” 他摇摇头,语重心长的道:“不可将事情想得这般简单,他就是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万一有个好歹,那这些被他带领来的人,也就都成了无头苍蝇,必死无疑,这才会谨慎退去,他虽是敌人,但这番谨慎的做派,却是值得推崇的,也是你该学一点的。” “手下败将罢了!”冉瞻这时已经缓过劲来了,刚才那几下,别看他毫发无损,但想要在几百人的围观下,杀人嘲讽,再全身而退,不集中精神是不行的,耗费的心力着实不小,这半天都在流汗,恢复劲力,“再说了,这群人既然来了,就得让他长点记性,不然的话,说不定他人就要有样学样,这次我让他支雄受创,以后他想要越界的时候,都要掂量掂量!” 杨元闻言就皱起眉头来,他也清楚,冉瞻的这番说辞也有道理,但却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这冉瞻越发桀骜不驯,除了陈止的话外,其他人他都不怎么放在眼里,自己好心点醒两句,既然其人不愿听,那也就罢了,没必要继续下去。 而后,他收敛念头,朝孙秀看了过去。 他们这次过来,就是因为苏辽那边总结了情报,得到了孙秀的踪迹,更预测到了支雄的目的,陈止当即决断,先后派了两拨人过来救援,如今看来,虽然有些意料之外的事端,但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 “这位就是陈先生吧,”杨元走过去的时候,孙秀已经扶着王孙站起来,而杨元的目光也落到了那王孙身上,“这位……是王孙?” “不错!”孙秀安抚了一下惊魂未定的王孙,目光在冉瞻身上扫过,又落到了杨元身上,“阁下应该就是守卫当城,抵挡住几次攻城的杨元君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只是这风采,就令人心折。” 然后他又指着那王孙说道:“这位就是公子车,此番随在下一同北上,就是为了找太守求援,公子车乃是赵王世子的三子,乃是嫡出,是赵王殿下最喜爱的孙儿。” 那即是说,很有可能成为以后的赵王了。 杨元心里说着,不过却也不以为意,那位赵王活了几十年,光是做王爷都做了六七十年,期间别说世子了,连很多孙子都活不过他,谁知道还能活多久?这位还只是世子的儿子,便是世子都不未必一定上位。 想是这么想,但杨元嘴上还是十分客气的,一番问候,就对孙秀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距离此处不远,有一坞堡,乃是代郡大族之地,守备森严,两位一路辛劳,还请移步,到地方修整一番。” “求之不得!”孙秀赶紧点头。 第六百九十一章 私自密联 “公子,这几日真是苦了您了,不过现在好了,有了这杨元、冉瞻的兵马护持,总算是没了事,只等见了那陈太守,和他说清局面,看看能否讨得一支兵马南下,解救国中危难。” 颠簸的马车中,孙秀端坐而起,跟对面还面色苍白的王孙刘车说着话。 此时此刻,两人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换过了,杨元带来的衣服比起他们原本的质地来说,肯定是大大不如的,只是原本的衣服一路奔波,早已经破损不堪,更有诸多污垢,穿在身上难受的很,倒不如这两件看起来稍微简朴些的衣服舒坦。 两人身上的伤口也都经过了简单处理,该包扎的包扎,该擦药的擦药,而处理这些都,就是随军而来的军医。 “嘶……” 这边孙秀的话落下,那边王孙刘车一个不小心碰到了一处伤口,顿时疼的眉头直皱,随后露出了疲惫之色。 先前一路逃难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因为知道被抓住没有好下场,哪怕是体力不支了,也要强撑着往前,可现在安顿下来了,难免就放松了心弦,疲惫顿时袭来,昏昏欲睡 过去几天,他们几人风餐露宿,又要担惊受怕,还要眼睁睁的看着几个护卫接连死去,这么一路走来,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不过,现在一安顿下来,这刘车的心思就有了变化。 “这马车未免太过颠簸,还有这涂抹我伤口的药物,那颜色我不太喜欢,没有曹大夫的自然。” 刘车勉强正着身子,不住的抱怨着。 孙秀安慰他道:“这毕竟是权宜之计,那杨元等人要来寻咱们,肯定速度得快一点,找到公子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情,其他都可以放一放,至于这个草药,我刚才问过了,说是随军配备的,有专门的大夫跟着处理,似乎代郡的武丁队伍,都会有这样的安排,如此看来,那位陈太守的心思很细,准备的也很充分,据说这草药还是他亲自配置,若是如此的话,那还真是多才。” “谁知道是真是假,”刘车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眼,但旋即困意袭来,却打算到了地方再睡,以维持自己的形象。 可一想到自己的形象,他就有些恼怒,不由说道:“刚才那个冉瞻,真是无礼,直接拔出刀来,就朝我这里劈砍,也不提前说以上一声,害得我那般惊恐。”心里还有句话没有说完,便是他当时的丑态,都让旁人看去了,当时不觉得如何,只庆幸得救了,可现在闲了下来,这想的立刻就多起来。 “那个冉瞻不简单。”孙秀却眯起眼睛,“此人身手惊人啊!” “不过是一会武的匹夫!”刘车还是满心不满,“这样的人,只要愿意花钱财,还怕召集不来?就是王府之中……” “王府里面如果有这般勇士的话,先前下毒的时候,就不用有那般多的波折了,”孙秀不等刘车说完,就打断了对方,“说到底,能这般随意进出敌军的人,放在古时候,也是一方猛将,如此人物都臣服于陈止,我倒是对那位太守越发好奇起来了。” “哼!”刘车不快的冷哼了一声,“听说那冉瞻并非世家出身,只是兵户传人,这样的人终究跟脚不足,便是身手再好、武艺再高,太又能有多大的成就?不过比起来,那个杨元就有些丢人了,他乃是华阴杨家出身,居然被一个泥腿子顶撞,那冉瞻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啊。” 孙秀摇了摇头,叹息道:“那杨元比之冉瞻,更为不凡啊,今日我等能全身而退,更是逼走支雄,靠的其实不是冉瞻的武勇,而是杨元的到来,他一来,局势就全变了,更不要说此人更曾率领新兵,抵挡了鲜卑人和阮豹的攻势,又是世家出身,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如今正好同行,公子当与之结交。” “嗯?”刘车有些诧异,“这个杨元这么厉害么?不是都说这守城的功劳,都在那陈止身上么,还说他有个什么能招来天火的兵刃,好像是个什么锤子。” “这些么……”孙秀忽然眯起眼睛,“或许就是占卜北上的缘由所在吧,不过……” 他忽然停下话,直起身子,掀开左右车帘,又看了一下前面赶车的车夫。 刘车一见其人这个样子,就明白过来,不由压低声音道:“难道有什么话,还不能让这些人听去?” “有些话,是要现在说的,”孙秀也罢声音放低,“毕竟等到了镇子,就算正是走进了代郡体系,那就必须小心了,现在只是临时遭遇,是他们出来寻找,安排可能还不严密。” 刘车不由问道:“先生想说什么?” 孙秀便道:“看刚才杨元与冉瞻的样子,显然彼此之间并不对路,这往往就是派系之别的开始,陈止如今在代郡扎根,又有兵权,威压鲜卑,连石勒的人都呵斥退去,必然名声大震,未来若不如中枢,就会在边疆做大……” “他如何在边疆做大?这里可还有王浚,那位大司马……”刘车皱眉说着。 孙秀则摇头道:“王浚势大,如今稍有损伤,需要修整,一旦修正完毕,大军开拔,又或者借着朝廷施压,陈止以一郡之力,是绝对无法抵挡的,但这样的局面会如何发展,无需太多设想,但陈止如果能抓住机会,也未尝没有机会逆转局面,若是这第二种情况,那就得有所设想了,他现在手上的几个主要的幕僚、从属、兵将,未来会如何发展,都值得推敲、研究,世家从来都要下注,公子如今既然来了,不妨趁机找一家下注。” “你是说那杨元……”刘车心领神会。 正要继续说着,马车猛然颠簸一下,随后停了下来,跟着杨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两位,已经到了。” 他的声音来的突然,让刘车忍不住惊了一下,却被孙秀太守示意安静。 “有劳杨君了。”孙秀先朝外面说了一句,然后有安抚刘车,说是此事不会泄露,这才走下车来。 杨元果然没有多说什么,考虑到孙秀二人一路劳顿,让他们先去休息,于是二人找了件房子,直接就睡下了。 也是困了乏了,这一睡,直接就到了深夜。 啪嗒。 刘车忽然起身,却撞到了边上的东西,不由又是一阵抱怨,说什么这里环境恶劣,有损自家形象之类的,却还是慢慢起来。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见是深夜,眉头顿时皱起,而后肚子里咕咕乱响,不由一阵难受,却是想要出恭。 门外有不少护卫,一见刘车出来,便都行礼。 他一番客气,询问茅房,随后便径直过去。 等一番方便过后,困意却不见消退,只是又感到腹中饥饿,问了几个守卫之后,自己摸到了伙房,几日没有吃个饱,这时迷迷糊糊的,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找了东西就吃了起来。 他这些天真的是吃尽了苦头,饿得狠了,越是越恶,根本停不下来。 只是吃到一半,忽然有一点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回头一看,认出是一名护卫,也不觉有异,便要继续吃起来,没想到身后那人却忽然道 “见过公子,我乃是代表庾御史过来的,有事相商。” 这话终于让刘车停下动作,他回头看去,眯起眼睛,问道:“庾御史?哪个御史?” 那护卫朝着一个方向拱拱手,说道:“自然是奉命过来巡查的庾亮、庾御史中丞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火灰筑城,拓跋人至 “当日夜里,就有人和孙秀他们接触,主要还是和那位王孙公子刘车接触,打着庾亮的旗号,但据我们所知,这人是张央负责联系的。” 第二天中午,就有相应的情报被送到陈止的手上。 陈止将情报往边上的桌子上一放,笑道:“张央这些天来倒是笼络了不少人,只是不知道,又有几个是咱们不知道的。” “本来还算隐秘,”苏辽站在对面,闻言笑了起来,“可惜他不知道收敛,估计是尝到了甜头了,所以一口气联络了太多人,不光是在世家圈子里发展,最后干脆就将手伸到官府里面来了,而且但凡他觉得能发展的人,就不顾一切的接触各个层面的人,还不加甄别。” “庾亮居然会放任他行事,真是让人想不到。”陈止轻轻摇头,有些感慨。 苏辽笑道:“庾亮最近都在走访矿场,想要从俘虏的口中得到一些情报,来论证太守您的战报掺假了,和张央所走的路数可以说是截然不同,可能已经顾不上了解那边了。” 陈止点点头,跟着就问道:“那他在矿场那边探究的如何了?” “对他来说,情况很不好,”苏辽从袖子里掏出了另外一份情报,递交过去,“这是他这些天问过的俘虏,我们都一一登记造册,事后也都单独问过,庾亮询问的几个问题确实很有针对性,如果咱们多报了战功,从这几个问题上面就难免会露出马脚。” 陈止眯起眼睛,说道:“那他也该发现一点了,咱们这人数没有多报,而是少报了。” “不错,”苏辽点点头,“因为他是一个一个俘虏的问过去的,得到的结果也十分具体,上蹿下跳得到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可以说是非常尴尬了。” “这没有什么奇怪的,”陈止往后面靠了靠,北部和椅背贴在一起,“从来这战争,杀十万人,就是一个伤亡数字,而如果具体到杀一个人,那就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苏辽闻言一愣,品味之下觉得有些意思,不由询问道:“此话怎讲?” “你看那些诗词歌赋中,描绘战争残酷的语句,不都是用具体一个人、一件事,来打动人心么?”陈止笑了笑,意有所指,“明明这遍地的佃农,有些比战时百姓还要凄惨,但没有一个动人的故事,便打动不了那些士大夫的心。” 苏辽不由点头,若有所思,跟着顺势说道:“说到这个,最近关于佃农的登册也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过几日我就会让人给您送来,和世家上报的人数、数目,差不多有三成左右的出入,他们啊,都是少报。” “正常,换成是我,也不会轻易透露底子的,”陈止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也是我让陈梓在明面上统计,让你在暗地里张罗的原因。” 苏辽也明白这个道理,就问:“那是否要和几个家族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让他们把真实的人数上报过来?” “无需如此,”陈止笑了起来,“水至清则无鱼,总该让他们有点念想,更何况这种事留着,关键时候也是个棋子,可以拿出来交换一些东西。” 苏辽点点头,随后又道:“不过如此一来,被他们瞒报下来的那些佃农,情况可就不妙了,恐怕要承担更多的田租和份子,比起已经登记造册的来说,是苦多了,毕竟那些在官府中挂了名的佃农,日后他们的田租、份子,都要有官府监督,就算不能杜绝世家多收,也能有所约束,这也是太守您的一项善政。” 陈止轻轻摇头道:“善政与战争一样,都是人数一多,就只是纸上的数字,而对更上面的官府来说,恐怕只是上计时的一列数而已,便是对我来说,其实也只是收买人心的手段,算不上真善,不过既然做了,那就该做到,不能让下面的人阳奉阴违,这方面缺乏监督,最初的时候得让你的人手顶上去。” 苏辽自是点点头,随后将话题拉了回来:“关于庾亮和那张央的事,是否还要放任?” “时间也差不多了,”陈止淡淡说着,“这么些天下来,他们想要了解的,这心里差不多都有数了,可以把战俘、斩杀的真正数字通告给他们了,接下来很多事要步入正轨,正是关键时期,不能再放着这么两个人四处乱窜了。” 苏辽明白了陈止的意思之后,马上就告辞离开。 他这边走了没有多久,陈举就来通报,说是阮清正在外面等待。 “他这次过来,应该是禀报代北筑城的事,正好在孙秀等人抵达之前还有些时间,让他进来吧。”陈止放下笔,吩咐道。 很快,面容英俊的阮清便走了进来。 这阮清也是大族出身,陈留出人,祖上乃是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有这般身世,自然对风度、气度看得极重,这一身的衣衫宽袍大袖,行走有风,当真让人印象深刻。 他来到陈止跟前,拱拱手。 陈止看着面前这人,心中转过代北城的些许信息 虽然时间不长,但在陈止的过问下,代北那片小镇的建设还是初见成效了,已经有了一个城池的雏形。 阮清这次过来,为的就是汇报此事。 “启禀太守,您给的那是火石灰相当有效,用来固定石头,可以说是事半功倍,比用土夯的城墙,要好上太多了,只是咱们的用料太多,消耗的太快,您看什么时候给补上?” 他说了几句之后,就提到了火石灰。 这个事陈止给出的方子,在代县配置好之后,再运送到代北,和成水泥,用来固定石块的。 不过,这种石灰和后世那种烧锻出来的不同,因为受制于高炉的耐热度,虽然陈止有心烧制一部分石灰,但当下代郡的科技水平明显还达不到标准,所以现在使用的是另外一种方法,通过收集火山灰,来配置一种较为原始的石灰。 只是这火山灰代郡并不出产,要从外地运送,成本不低。 于是,陈止就道:“火石灰的产量有限,如今代县的修葺也要用上,暂时无法供应,你们代北那边可以先稍微缓缓。” 阮清便要再争取一下,结果这时候,忽然有人过来汇报,或是拓跋鲜卑的使节团到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 凑一起了 “为首的是哪位?到了什么位置?” 陈止朝阮清点点头,随后问那传信之人。 “领队的,乃是拓跋部的拓跋郁律将军,如今使节团已经过了桑干河,今日就能抵达代郡,”报信人说完这一句,又补充道,“束交、张亢两位先生也跟着他们回来了。” 阮清听到这里,神色微动。 “哦?两位先生总算是回来了,”陈止不由笑了起来,“鲍先生归来之后,我就时常想着,束、张两位何日归来,若不是知道两位先生在拓跋部中被奉为上宾,恐怕都要带人直接过去请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对那报信的人道:“先把人安排好,我会安排好迎接的仪式。” “诺!” 等那人退去,阮清第一时间就道:“恭贺太守,如今慕容部、段部先后派人前来,又有那匈奴、宇文两部紧随其后,如今连拓跋部的人都来了,草原塞外、东北关外的几个大部族,几乎齐聚一堂,如此气象,足以说明太守已经明传北地!” “若没有两场仗,这个名声也是传不开的,所以关键还是要稳固咱们代郡,你们代北就跟关键,是和草原打交道的第一战!要配合好屯民,尽快壮大起来才行。” 陈止先是安抚了一句,跟着就道:“至于筑城所需之物,我会尽快吩咐这边的人,给你们准备好,只是还需要时间,这一点你们要理解,但我想短时间内,北边是不会生出什么乱子的。” 阮清也不争取石灰了,只是点头,随后却提到:“之前太守曾经说过,拓跋部与您有几万人的约定,要将一些失陷在草原的中原百姓送过来,已经有三千人在外面等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止闻言便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之前既然提过了,要将这部分人大半安置在代北,就不会食言,只不过你们也得做好接收的准备才行。” 阮清一听,便放下心来,旋即笑道:“属下自是相信太守的,不过若说做好准备,代北还真有些困难,城墙且不多说,就说那些寻常的民舍、屋舍,准备还不够充分,第一批三千多人过来,或许还能承受,要是再多就困难了。”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很值轻轻摇头,“虽然那拓跋部跟我约定的是几万人,但这第一批的三千人应该就差不多了,在很长时间内,不用期待他们还能再履约。” “这是为何?”阮清当即就表现出不解,“不是说太守和他们拓跋部的人都说好了么?据说连时间都订好了,以太守如今的名望威势,他们敢不遵从?” “我现在都如此战力了,如果再送了人口过来,消化之后,那是个什么光景?”陈止id一个反问,就让阮清楞在原地,“更不要说,对草原之人而言,人口本就是根本,关系着他的兴衰、强弱,先前王浚势大,带着各方要围攻慕容,一旦成功,立刻威震塞外,无人能敌,拓跋部也不得不低头,于是他们为了从内部削弱王浚,就给了我一个盼头,更送来了头一批的人,但这些人到现在都没有落到实处,说白了,就是个鱼饵罢了。” 阮清呐呐不言。 陈止看了他一眼,笑道:“说这些话,可不是要抱怨,那头一批的三千人,折腾了这么久,如果不给我,肯定说不过去,至于剩下的,早晚他们是要送来的,否则我也不会跟他们干休,只是如此一来,就成了我们两边未来谈判、交涉的一颗棋子了,暂时是不能奢望落地的。” 阮清并不愚笨,过去在家中也是往来无白丁,耳濡目染之下,也是知道里面的道道,这时候一听,便心领神会,不由点头称是。 随即,他看了一眼时间,说道:“既然拓跋部的人来了,太守还要去迎接,那属下就不打扰了,省的在这里耽搁了太守的正事。” “代北的事,也是正事,还是关键之事。”陈止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还有,你回去休息一下,收拾一番,等会也随我过去。” 阮清听过之后,心中暗自欢喜,便点点头,旋即离去。 “如今我在代北做事,离着代郡较远,不容易在太守心里留下印象,但代郡的事说来也不小,似乎还涉及到太守的布局,所以只要做好了,一样能让太守看重!” 这阮清走出了衙门,就盘算着情况。 “本来被家中要求,来到这里投奔,还以为是被发配,没想到太守当真不凡,打下了根基,我若是能得重视,未来太守被调任到中枢,为朝廷重臣,也会提拔我,在家族中的话语权,也就提升了。” 这阮清和那稽倔远来投奔,并非是出于自愿,还是有两人背后的家族在作用,但来了之后,见了陈止的能耐,慢慢放下心来,也有心攀附了,所以之前被陈梓、苏辽分别保举出来,去代北主持局面,二人就很会自觉,做事也算卖力。 “当下,太守身边的世家势力,其实还算清楚,涉及的家族也不多,除了杨家、陈家,就是本地世家,这些本地的世家,碍于根基、底蕴,不足为虑,倒是那束交和张亢,早早跟随,又有名士头衔,其家族还近在冀州,影响很大,过去被困于拓跋部,还不算什么,现在跟着回来了,若是还就近于代县,那对我可就不利了,得早作打算才是。” 带着种种念头,这阮清的眉头皱起,不住的盘算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等有差役过来通报,让他出城迎接拓跋部族的使节团,这心里还没个定计。 “也罢,这事虽然不能拖,却也急不得,还是先见了人,再言其他吧。” 这么想着,阮清跟着那差役就赶了过去,可一到地方,便发现这事还真是热闹,因为段部、慕容部,还有朝廷的人,以及其他几方面的人,居然都凑在一起,围绕在陈止身边,正在争吵! “嗯?这是在吵闹什么?”他这边疑惑,忽然一愣,“怎的还有这么多的道士来此?” 第六百九十四章 签筒异动 众人聚集的地方,并非是在衙门里,而是在靠近城门的一座茶肆中。 这茶肆,是唐家的产业,布置典雅。 不过,这个典雅,是相对于北地来说的,对阮清这样的人来说,这里的布置可是丝毫都上不得台面,很多用料、质地上,就先天不足。 好在,他也只是略微留意了一下,旋即这注意力就集中到了那人群之中。 陈止坐于最里面,周围则是诸多官吏,放眼看去,如刘宝、兰洛、周傲、卢讲等人,都是在代郡叫得上名字的,又或者是代县的直属官僚。 官吏所在的位置,距离陈止最近,再往外面就是陈止征北将军名下的几位司马,也就是陈止的幕僚和副将,除了出去执行任务的杨元、冉瞻,其他人皆列于此。 在往外面,就是诸多世家之人,以及几个来使了。 此时,正在争吵的,正是两个鲜卑人。 阮清能这么确定,便是因为这两人一看装扮,就与中原人截然不同,是以能够分辨出来。 “段部和慕容部的使者么?有点意思。” 阮清也不多言,目光又扫过众人末尾之处,却见几名道士端坐席上。 定睛一看,阮清倒是认出了葛禄,这位道士跟随陈止北上代郡,在整个代郡都有名号,也不算让人意外,还颇被陈止尊敬。 可此时这位道人,却是坐于后边,让位于前面一个道士,看那架势,葛禄居然还是执晚辈礼。 “好计划,这到底是个什么局面?搞不懂,搞不懂。” 心里嘀咕着,他与陈止见礼之后,就快步走过人群,来到了苏辽等人身边,那杨宋给他示意了一个座位,他便顺势坐了下去。 杨宋就凑过来,低声笑道:“先别说话,看好戏。” “不是得去迎接那位拓跋部的拓跋郁律么?”阮清也避讳,低声询问起来。 杨宋嘿嘿一笑,说道:“这是要去迎接鲜卑人,但咱们这里还有两拨鲜卑人呢,他们之间可是恩怨不浅,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要去迎接的,恐怕他们这心里也不舒服着呢。” “是那段匹磾和慕容翰?”阮清的目光又落到了众人之前。 此时,作为段部和慕容部的两位使者,段匹磾和慕容翰二人同再陈止身前,似乎正在说话,而在二人之后,几个鲜卑随从则相互谩骂,陷入争吵。 “真是异族蛮夷,居然在这里说出粗鄙之语。”听着、看着,阮清不由摇头叹息,一脸看不上的样子。 杨宋则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就像是坐在戏台子前面,看百戏一样,这看着看着,又凑到苏辽旁边,笑道:“你说这段匹磾被晒了几天,今天是不是沉不住气了,趁着拓跋部的人过来,主动找上门来?” 苏辽含笑道:“莫多言,这位今日过来也是有正当理由的,说是因为城中一家大户的奴仆,打伤了他的仆从,这才过来找太守评理。” “简直笑话,”杨宋还是在笑,“这点破事,就算是来找我,我都嫌弃,何况要呈在太守跟前?” 这边两人说着,那边陈止忽然摆摆手,对着身前的慕容翰和段匹磾道:“两位,先让人安静下来,有什么话可以先说清楚,正好你们也都来了,等会不如一起去见拓跋兄。” “既然有太守的这话,我慕容家当然会给面子,”慕容翰冷冷看了段匹磾一眼,“只是有些人啊,做了人走狗,却自鸣得意,不知廉耻的在白日间徘徊,恐怕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毕竟他们此次过来,就是来者不善。” “你们慕容部,也就靠着一张嘴了。”段匹磾眼中一冷,随后专向陈止,“太守,我等这次过来,所为何事,你是心知肚明的……” “段文鸯的尸体已经交还给你们了,听说你们也已经运送回去了,”陈止摆摆手,不等对方说完,就很干脆的打断了其人的话,“段文鸯是来做什么的,你心知肚明,按理说这人是不该交还给你们的,我念在鲜卑大局上给予通融,为此也承担了不少的压力,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你就骗鬼吧,还是承担了压力,现在谁不知道,整个代郡上下内外,都是是你的一言堂了,你不给别人压力就算好的了。 心里这么想着,但段匹磾自然不会说出来,只是道:“还望太守可以将我族的一些族人释放,他们的妻儿老小还在家中等待,我族愿意付出金银、牛羊,更愿意奉上友谊。” “你们是不会忘记仇恨的,”陈止摇了摇头,随后对苏辽说道:“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么?数字与一个人,现在这位段部使者,就在试图用人的故事,来代替战俘的数字,只不过……” 他再次看向那段匹磾,声音渐渐转冷:“你的族人有妻儿老小,但他们来代郡是做什么的?送温暖下乡么?不是,他们是来让别人家破人亡的!如今强盗没有做成,反而被抓起来,你就要说他们的妻儿老小可怜,这话我不爱听,以后不想听,你如果还想再代郡待下去,那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段匹磾,对众人道:“这人来也来的差不多了,诸位,随我一同过去,见一见拓跋部的拓跋郁律,这拓跋部在代郡北边,乃是我等邻居,以后要相互扶助,是要和睦相处的。” “正该如此。” “这边去吧。” “同去同去!” 众人立刻就是一阵附和,却没有一个人再去看那段匹磾,让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恨恨,却又无计可施。 “好好好!好个陈止,一时得势,便这般嚣张,也不把别人看在眼里了,我就等着看你的下场!王浚不会放过你,朝廷的庾亮不会放过你,我们段部也和你没完!” 这么想着,他却是冷哼一声,带着人直接离开了,也不去见拓跋郁律了。 这点小事,虽然有人注意到了,却没有人会在意,都陪着陈止一同前往城外,远远地就看到一队车马缓缓行来。 “嗯?” 忽然,陈止心有所感,感到那百家签筒隐隐有了一丝震动。 第六百九十五章 逢陈改运 五行刻度格中,许久未有寸进的名望金液,缓缓的震颤了一下,似乎增加了一丝。 这一丝,若是不留心感应,甚至都会因为是错觉,不过陈止毕竟拥有签筒也有许多年头了,更不要说陈止这些天始终留意着其中变化。 “百家签筒居然产生了一丝变化,到底是因为什么?” 顿时,就有一个疑问在陈止的心中升起,旋即他朝着远方的那辆马车看了过去,眉头皱起。 “是因为拓跋部的人到来不成?只是这里面的联系是什么?若是可以找到的话,就可以尽快让名望金液充满,抽取上上签了,还需要进一步探查,先确定是因为拓跋部的原因才行。” 这并非陈止在浪费心力,而是最近他试着宣扬名声,甚至连葛洪到来,都让几个幕僚、帮手去传播一下,以壮声势。 这种事情,他在过去是很少亲自过问的,现在之所以会安排下去,就是为了测试一下,这五行刻度格中的名望金液会不会有变化。 但事实证明,即便是留名后世的丹道真人到来,也没有让名望金液有太多的变化。 “怎么拓跋部这次到来,就会生出变化,里面的缘由到底何在?” 带着这样的疑惑,陈止与众人等待于城门前,看着那马车慢慢靠近,最后停在城门跟前,他的那位私交好友走下车来,大笑着朝他走来,却也没有答案。 “陈君,没想到你我再次相见,你却已经是名震草原了,现在草原部族,哪个不知道你代郡陈止的威名,段部、阮豹可都是你的磨刀石了啊!” 拓跋郁律一副快人快语的样子,显得很是开怀。 “谬赞了,”陈止也迎了上去,同样露出了笑容,“我这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不奋起反抗,你想要见我,不是在坟头前,就得在牢狱中了。” 叙旧之中,两人都是满脸笑意,只是陈止却能感到,自己与这位拓跋部将领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隔阂,笑容中也少了过去的不羁和亲近,多了一些客套。 但这也是正常的情况,一旦两人的交往之间掺杂了利益和势力因素,那就肯定不能再单纯了。 两人说说笑笑,陈止便带着拓跋郁律与代县上下之人见过,这里面的很多人,他上次都接触过,但此时再看,却是另有一番感受了。 “这群人之前来的时候,还隐隐有和陈君分庭抗衡的意思,就算不是本意,但多多少少会无意识的以代县主人的作态,而今却全部都做出了臣服之态,陈止不说话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敢随便开口的。” 身为鲜卑贵族,拓跋郁律对于这种臣服和附庸的气味格外敏感,一下子就看到那些世家大族子弟强盛外表下的一丝心虚。 “这一场浩劫,生生帮陈君整合代郡上下,更是让他锤炼出了一支军队,据说他有八千武丁,能破十万敌,更不要说那些被他俘虏的草原部族,肯定要有一部分被编入骑兵队伍,更不要说我来的时候,在代北见到的七个附属部族了!” 越是想,拓跋郁律的心情越是沉重,他忽然就意识到,一个完全统合代郡的势力,能否爆发出来的力量,恐怕不亚于鲜卑几个大族,对北地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随后他又想到了自己此来的几个任务,不由头大起来。 “这种局面下,想要糊弄陈君,恐怕并不容易,更不要说其他几个目的了,唉,族中的那些老人啊,真该让他们都来代郡这里看上一眼。” 尽管心里转着种种想法,不过表面上,拓跋郁律还是一副豪爽笑容的样子,随后见到了慕容翰之后,两人更是相互捶胸,一副亲近朋友的模样。 “上次一别,这已经是七八年了吧,慕容兄弟你看起来更加强壮了,”慕容拓跋说话间,也不避讳之前棘城之围时,自家部族的选择,“棘城被围困的时候,我还是很担心的,只是部族职责所在,是在是无法相助啊。” “某家明白,”慕容翰点点头,“你们部族不插一脚,过来跟着一起攻打棘城,就已经算是很讲义气了。” …… 两人说话的时候,陈止却是见到了束交与张亢。 比起离开的时候,这两位名士瘦了许多,也黑了很多。 “两位先生受苦了,多亏了两位居中串联,才让代郡的地缘情况有了好转。”陈止自是一番表态。 束交和张亢都是捋须而笑,随后前者摇头道:“太守不要给我们二人戴高帽了,这一趟我等分明是狐假虎威啊,有太守您的威名,那拓跋部上下可是将我二人奉为上宾!” 张亢也笑道:“若说受苦,多多少少有些,但也最初的时候,等代郡战局抵定,那位大单于亲自过来,给我们二人压惊,那可不是什么惊都没了?” 说着,一行人都笑了起来。 陈止一大笑,表现的开怀,周围的世家之人也纷纷附和、效仿,个个赔笑。 ……………… “这些个世家人,真是趋炎附势,一点面皮都没有了。” 距离城墙远出,有一座土丘,此刻正有两名道人立于其上,正是那太虚子李不匿,与他师弟薛不疑,后者打量着城门前的光景,忍不住嘀咕起来。 但李不匿却是眉头一皱,露出一点诧异。 “师兄,怎么了?”薛不疑见状,登时就好奇起来,他可是很清楚的,自己的这位师兄道航精深,对阴阳五行、奇门遁甲皆有研究,更是擅长风水辨穴、望气知运,往往一眼看过去,见了人的举手投足、五官身形,就能窥探出不少事来,若是能摸一摸根骨,就更是八九不离十了。 此时,他突然露出这般神色,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隐秘吧? 听着师弟询问,李不匿只是摇头,口称“古怪”。 薛不疑便追问道:“师兄,你倒是说说,哪里有古怪,莫非是这代县县城的风水不好?” “代县县城,离水而远山,逢干而立沙,本是根基不稳之相,或许无千年城运,但如今被那位太守在城西挖了一块矿坑,一下子就将西来煞气引入坑中,平白增加了城运,算不上风水不好了。” “还有这种操作?”薛不疑不由瞪大了眼睛,随后又追问起来,“那你这是疑惑什么?” 李不匿眉头一皱,指了指那远处正在入城的人群,说道:“我奇怪的是那刚刚到来的鲜卑将领。” 薛不疑顺势看了过去,口中道:“拓跋郁律?” “正是此人,”李不匿点点头,此人龙行虎步,发际居于中,额头有光,左右肩膀宽阔,主此人为人主之相,而且东征西讨,能往东西开疆拓土……” “好家伙,这么厉害?”薛不疑登时又忍不住朝拓跋郁律看了过去,表情惊疑不定,“这么说来,此人未来成就乃是霸主啊,岂不是比此时风光无限的代郡太守陈止还要厉害?” “问题就在这里了,”李不匿同样看了过去,随即收回目光,“这人一来到陈止跟前,却是显得有些踌躇不定,精气神更是衰退许多,其额间血光大升,隐隐应了其名,或将气郁而死,反而不成其运了!” 薛不疑却忍不住抱怨起来:“太虚师兄,你说的这些谁听得懂啊,我又不像你,能看得什么气……” 李不匿摇摇头道:“我哪里能看到,只是早晚练目,眼力过人,能见微小,能观宏大,见微可知著,观宏而知天命,配以易算,辅以所知之事,推测一二罢了,能见气运的人,乃是钟天地之造化,方可享之,也就是上谷圣皇有这等本事了。” 见薛不疑还是一脸疑惑,他索性直白说道:“却是这个拓跋郁律的霸主命,似因陈止而改,走走走,得去近处看看!方可知真假对错。” 第六百九十六章 名望因何而动 李不匿和薛不疑这两个道士,终究没有明目张胆的出现在陈止等人的面前,只是入了城中,在一座酒楼上,远远的观望,那薛不疑更是不时低语。 在两名道士视线的尽头,陈止与拓跋郁律联袂而行,频频交谈。 拓跋郁律便说起了这路上的见闻,以及途中的一些事情,隐隐透露出疲惫之意。 陈止闻弦歌知雅意,顺势就道:“既然拓跋兄一路劳顿,先好好休息一晚上,明晚我设下宴席,为你接风洗尘。”他笑着说着,又对束交、张亢道:“两位也辛苦了,明晚也是为两位先生接风。” 拓跋郁律便道:“真是让陈兄费心了。” 束交与张亢也连声客气,他们二人明显是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并不因为陈止话中的顺带之意而恼怒,而是觉得恰到好处。 这边说着,陈止又一番安排。 然后就有兵卒过来,说是工坊那边有人过来。 拓跋郁律一见,就笑道:“陈君先做正事,我等自处即可。” “那真是怠慢。”陈止也不拒绝,他想到刚才百家签筒的异变,隐隐有着猜测,也有心尽快求证,所以没有推脱。 拓跋郁律便笑道:“陈君如今可是有官职在身了,和过去不同,不用担忧我等,等有了闲暇,你我再叙旧,我可是听说了,陈兄手上有一种奇异器械,能引天火炸裂,到时候你可要和我好好谈谈,这一路过来,我可是听不少人提起了。” 陈止自然知道这话背后的潜意,笑着道:“这些话,很多都是道听途说,实情不过是一些个守城的器械,既然拓跋兄有心探究,那到时候便和你说说。” 拓跋郁律闻言,难掩心中喜意,不由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走在两人身边的束交和张亢却是面面相觑。 他们作为功臣,紧跟在陈止身边,因而能听到两人对话,心里不免思量和担忧,因为这一路过来,他们也确实听到不少有关陈止招引天火的事,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提前得知了单梢砲的存在,便认为这是代郡在边疆崛起的关键,认为必须要牢牢保守秘密。 而且,在他们看来,这样威力巨大的器物,陈止必然守备严密,恐怕连谈论都不能轻易谈论,所以都没想着为家族谋取,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无法轻易接触到这般器物,最多是在得到陈止的信任后,才能进一步的接触到。 没想到,陈止居然挡着这拓跋郁律的面,毫不避讳,甚至隐隐还有进一步交谈的意思! 不由得,这两人就露出了担忧之色。 等陈止安排妥当,那拓跋郁律离开,这张亢与束交却找着借口一路相随,一直跟到了还衙门里面,还不离去。 陈止也不多说,等到了地方,就对二人笑道:“两位先生有什么话,不妨说说。” 张亢便道:“太守,我等二人此番出使鲜卑,被扣留了一段时日,最初不得自由,最后则被奉为座上宾,可谓一波多折,全赖太守威名,算是有惊无险,最后还有收获,更是涨了一些见闻。” 陈止已明其意,顺势就问道:“那依两位先生之见,这鲜卑如何?” 张亢正色说道:“鲜卑诸部,其中多有低劣之处,族中低者堪称是茹毛饮血,然此族却有奋发之念,那贵族之流潜心求学,兼容并包,对来往之学识、技巧,皆如饥似渴,但凡让他们知道其妙处,便会不择手段想要探究学得!” 束交则在旁点头附和,说道:“太守切莫不可轻视、轻忽,一旦被这些鲜卑人知道了咱们中原的隐秘,他们就会入跗骨之蛆一般,若不得到关键,就决不罢休!” 陈止哪里还不明白,这两位是在告诫自己,不由点头说道:“两位先生提醒的是,关于那单梢砲的事,我会严守把关,不过诸位也该明白,凡事梳不如堵,既然消息已经传开了,而且这种东西也是藏不住的,日后若是还有兵争,一样还会暴露出来,甚至被人得去一二,也是正常的,与其到时候被各方惦记着,偷偷的搜集,倒不如咱们先把握情况,了解对方的目的和进度,当然,这关键的东西,便是咱们自己人知道的也不多,外人想要得去,就更不可能的。” 束交与张亢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注意到陈止那话中,隐隐将自己二人都看做是亲近的自己人,这心思马上就变了。 “既然太守已有定计,那我等是杞人忧天了。”张亢笑着拱手。 “陈某到底是一人之力有穷尽之时,以后还需要两位先生在旁边查漏补缺。” 相互客气了几句之后,将束交和张亢送走,陈止便回转后堂,见到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苏辽和李立。 这两人虽然同时在等,但李立去显得有些紧张。 见到陈止过来,苏辽先走过去,在陈止耳边耳语了两句。 陈止点点头道:“今日拓跋方面也询问了,看来各方的动静会越来越多,也会显得越来越迫切,那就更要与他们多多接触了,有的时候误导,要比隐瞒有效的多,隐瞒只不过是暂时的拖延,而且最后难免四处漏风,而误导却可以消耗对方的资源,一旦让他们走上歧路,就更是积重难返了,效果比隐瞒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苏辽听着,不由点点头,觉得很是在理,然后这才离去。 等人一走,陈止则朝着李立看了过去。 后者顿时一个激灵,摇头道:“太守放心,刚才的话,小人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陈止不由笑道:“不用这么紧张,之所以不避讳你,就是因为你是自己人,我是信得过的。” 李立一听,登时就松了一口气,同时还深受鼓舞。 陈止跟着也不客气,直接就问道:“刚才有人传信,说是雕版印术已经成了?可是最初的几块雕版,都已作成?” 李立马上就正色说道:“是的,经过反复尝试,这雕版已经很稳固了,虽然还有一些墨团散落的问题,不过大体上已经可以成行了,就在刚才,通典第一卷的模板已经造好了不少,最初的几章都雕刻出来了,就等着太守下令,一个版子一个版子的拓印,若是哪个版子还有问题,便要废除重做。” “今天刚刚早好么?” 陈止听了这话默默点头,而这心里却不由动起了念头。 因为算算时间,在完成的时间,差不就是在百家签筒的名望金液发生异变的时候,莫非是因为雕版完成的缘故? 第六百九十七章 匈奴杀意 “雕版印刷术作为印刷术从拓印,转变为印刷的关键点,是具有巨大的历史意义的,可以说突破一时的时代局限,可以直接将名声传扬后世的,莫非就是这个的缘故,令名望金液突破了那铜板的影响?”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陷入了沉思。 李立在旁等候着,不敢催促。 实际上,陈止最初是想要拉着唐家等几个世家,以更为自然的方式,推动印刷术的发展,造成一直商业考量的架势,结果唐家更看重的,还是烧制陶瓷,毕竟这是一个传统的盈利项目。 于是陈止便将印刷术的开发和推广拿来自己运作。 他本可以直接拿出活字印刷术或者更为成熟的印刷技术,但考虑到现实因素,必须要有限度抑制印刷术的传播成本,给世家留下一定的适应时间,否则预料中的打压,必定来的更快更早,也更为猛烈。 另一方面,因为陈止的推动,这印刷术于这个时代而言,虽然算不上是一个从无到有诞生出来的东西,却也是跨越了发展的过程,如果不从最基本的情况进行布局,那最后的结果就是相应的技术人员和理论根本上,造成畸形发展,反而影响后续的创新。 最后,考虑到商业利益,给自己留出迭代的空间,也算是自身的一个底牌。 不过,此时此刻,陈止主要在意的就不是这个技术的先进与否了,更多的是在想这件事是否就是名望金液的变化根本。 想了一会,陈止还是无法确定,随即对李立一番称赞,并告知其人,自己很快就回去厾亲自指挥接下来的工作。 等李立离去之后,陈止马上又接到了几个消息,其中之一便是有关朝廷的快报! “居然是通过杨家的渠道传递过来的!” 看到了那信封上的标志,陈止就知道里面的消息,恐怕非常不简单。 要知道,陈止眼下在代郡境内的一个个情报点虽然稍见端倪,但毕竟都是初创,虽在幽州已经扎根,初见规模,但想要和洛阳那边取得联系,还是天方夜谭,必须要借助陈家已有消息渠道来通信。 但陈家和杨家比起来,自是底蕴不够、实力不足,以杨家渠道传来的消息,比陈家的要快上三到四倍。 陈止现在得到的消息,几乎就是两天前在洛阳发生的事情了。 “那位赵王世子终究还是求得了援军,朝廷有意要援助赵王,要调动江都王的人马,对石勒进行围剿和逼迫,如此一来,说不定要彻底让石勒这个历史留名的人物,在命运上发生巨大变化,而其中的一个关键,居然就在我的手里。” 这么想着,他从桌上的一叠纸中,抽出了一张纸来,上面记录着的,正是有关孙秀和赵王孙刘车的叙述。 “按时间,明天那位赵王孙也该抵达了,洛阳传来的消息,显然这位赵王孙也被点了名的,甚至其人的安危,还和江都王功罪联系在一起,是一个重要人物,莫非这次名望金液的变化,和他也可能存在关系?” 几个不同的可能,在陈止的心中反复划过。 但很快又有人过来请示他,城中要如何安排拓跋郁律到来的这件事,是大肆宣扬,还是低调处理。 陈止想了想,笑道:“可以搞得热闹一点。” 随着这句话的定调,伴随着拓跋郁律的到来,整个代郡都陷入到了一阵热闹之中,从官府到世家,从商贾到百姓,都仿佛沉浸了进去。 “真是古怪,不过就是异族的将领过来,这代郡怎么好像是热闹的过节一样?” 这般局面,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疑惑,比如那位罗侯之子罗央,看着热闹的人群,就不由表达出来疑惑,同时看着手上的请帖。 这请帖是陈府所发,据说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每个人都接到了一份,就是邀请他们前去参加晚宴的。 罗央的好友张景生等人当然也都得到了,听到了罗央的疑问,张景生便笑道:“这也是正常的,你看起来不过是个小事,但此事本来就是个由头、借口,为的就是调动全城的民心民意,营造出节日气氛,来冲淡前段时间的刀光剑影。” 王快也道:“正是如此,不知你们是否知道,现在还有个消息,说是南边的石勒,对代郡有觊觎之心,已经派出一支兵马在边疆徘徊,很有可能回来入侵,所以最需要这种城中气氛,来凝聚民心。” “石勒大概是不会攻来的,”陆建却是摇摇头,“不过这民心确实需要激荡一下,否则之前的刀兵气息,很难在短时间内消弭。” 就在几人议论的时候,刚刚抵达了代郡的拓跋郁律一行人,也已经安顿下来,他们得到了热情的接待,隐隐有一种代郡将要与拓跋鲜卑关系更为密切的样子。 对于这样的变化,各方都越发关注,代县城内外潜伏着的各方探子,也格外重视这个局面,开始整理手上的情报,准备写成一封封的情报,传递回去。 与此同时,在苏辽的授意和带领下,一个个密谍探子在城中昼伏夜出,监视着诸多探子,寻找着蛛丝马迹,对他们来说,这次的气氛变化,也是捕捉和掌握各方探子的机会。 隐约之间,代县似乎形成另一个情报和信息的风暴,要往各方散发出去。 但处于暴风中心的陈止,却显得风平浪静,他在接待了拓跋郁律的当天晚上,甚至还在书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 外人并不知道陈止在里面做了什么,因为他连最亲近的书童陈物,都没有被允许在里面侍候。 ……………… “陈止昨夜特地抽出时间去了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而且是在那拓跋郁律提到了天火器之后,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联系,赶紧写好情报,给那边送过去!” 很快,消息就在众多探子中流传,其中一封情报一路过关,送出代郡,直达匈奴国境内,落在了一个独臂男子的手中。 他看着情报,默然不语,最后摇头道:“这件事,必须慎重对待,那天火器若不能落在匈奴手中,那就谁都不该得到!”话落,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第六百九十八章 了结一桩 接待拓跋郁律的晚宴,整个过程都很是热闹,进行的也颇为顺利,一直到第二天午时都在城中流传消息。 不过,这个消息也只是持续到午时,随着一列车队的抵达,关于拓跋郁律的话题,立刻就被顶替、代替。 代替这些消息的,赫然就是有关赵王孙刘车的议论 孙秀二人,在冉瞻、杨元的护送下,终于抵达了代县,而且他们并没有隐匿行藏,更没有隐藏身份,一进城就将那刘车的身份明明白白的公布出来。 顿时,这代县上下便都沸腾起来,尤其是听说这位亲王子孙,是他们代郡的人马从凶残羯人的追兵中,将人给解救出来的,就更是觉得与有荣焉。 对于普通的代郡百姓而言,这些皇亲国戚可都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也就是在那些传闻中、百戏中、走南闯北的商贾口中,才能听到一些个消息,没想到会在眼前上演,不由让很多人都一阵兴奋。 所以,当乘坐着孙秀和刘车的马车,驶入城中的时候,这城里城外的百姓,可以说是扶老携幼,尽数外出观看,若不是有兵卒维持秩序,恐怕连那道路都要被堵住了。 “这代县的人,真个粗鄙,难道连皇家血脉都没见过?至于如此么?”坐在马车里面,听着不断从外面传进来的喧哗声,通过车窗看到外面众人指指点点的看着这里,刘车满脸的不乐意,“这幽州可是也曾有过王族的。” 孙秀坐在旁边,闻言忍不住笑道:“公子不必这般想,这也是对炎刘血脉的爱戴,更何况这幽州的王室血脉虽还有些,但那燕王一脉早已断绝,连燕国都化为燕郡,而此地百姓多与那杂胡交联,难免沾染一些胡人习气,凡事不知收敛,这才有如此局面,公子何必挂怀?” 刘车却道:“我等血脉何等尊贵,如今却被这群人围观,宛如那街头卖艺的猴子,如何能让人宽心?若不是眼下还有要用到那陈止的地方,必然要好生斥责一番。” 孙秀在心里暗暗叹息,但嘴上还是说道:“公子此言,足见能屈能伸,而今石贼盘踞南边,威胁国朝,赵王尚在围中,正需他陈止伸出援手,公子见到了那陈府君,还需好言相与,不可鲁莽。” “先生放心,这些我都明白。”刘车点点头,“但是我之前试探了那两人,似乎对于出兵并不热衷……”说到这里,他明显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点不快之色,“其实,只看他们不愿追击支雄,就知道不堪大用。” “公子小声点,”孙秀摇摇头,虽然因为外面吵杂,可以避免被人偷听,却依旧应该小心,而且他知道刘车嘴里的两人,说的正是冉瞻和杨元,“这其实是正常的,毕竟代郡刚刚经历兵事,正要休养生息,而石勒的兵马跨界而来,本就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仓促之间不想妄动刀兵才是正常的。” 刘车皱眉说道:“既然如此,又如何能指望他们出兵相助?” “这还要看我等的说辞了,”孙秀却是胸有成竹,“若是那边的人所说为真,那陈府君果真有利器,那就须得想办法让他出手相助。” 一听到这话,刘车也默默点头,说道:“如果有庾亮配合,相信会顺利一些,毕竟他已经有所布置了。” 孙秀摇摇头,道:“这话不要多说,车外皆人,一样需要消息。”然后给了刘车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 被孙秀二人念叨着的那位御史中丞,此刻却是一脸铁青,看着突然闯入了自己宅院的不速之客,冷冷的吐出了一句话来:“杨宋,你突然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来,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哪怕你是杨家的人,立过战功,一样要吃不了兜着走!” 在庾亮的对面,杨宋正带着一队武丁,一字排开,将庾亮的一众仆从逼得连连后退。 杨宋呵呵一笑,走上前来,说道:“庾御史,不要误会,杨某这次过来,是来给你送来一封书信的,相信对你的巡查而言,大有裨益!”话音落下,取出一封信,直接扔了过去。 他这一扔,用的乃是巧劲,旋转着飞出去,被那庾亮身边的一名护卫伸手接住,然后才拿给了庾亮去看。 庾亮眉头一皱,却没有看信,而是盯着杨宋,似乎还有话要说。 正在这个时候,那堂后忽有仆从疾步走来,此人小心翼翼的盯着杨宋等人,最后来到了庾亮的身边,附耳低语。 庾亮这眉头旋即皱得更紧了,他看着杨宋,冷冷说道:“你们代郡好大的威风,那位陈府君也是好大的气魄!连朝廷派来的巡查都敢捉拿!” “不知御史此言是何意?”杨宋笑嘻嘻的问了起来。 这一幕如果被杨元看到,肯定要大感头疼,毕竟从来御史台可都不是好相与的地方,对于一般的官员而言,那御史别说得罪,就是见到了都最好能绕道走,结果杨宋这般迎上去,着实罕见。 “不用装傻!”庾亮面色冷峻,“巡查副使张央,刚才被人抓走了!莫非这代郡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逼得你们不得不铤而走险,连朝廷的人都敢劫持了?” “御史,”杨宋指了指那封信,“张央为何被抓,我倒是知道一二,我想大概是两位想要探究的事,实在是无中生有,于是他不得不铤而走险,去做些无用功,其实御史只需要看看那信中所写,大概就能明白你们这一趟过来,实在不够明智。” 庾亮眯起眼睛,盯着杨宋看了一会,最后将那信接过来,摊开来一看,只是随便看了几眼,然后就勃然色变! 与此同时,在太守衙门里面,被扭送过来的张央兀自挣扎,看到了高坐其上的陈止,立刻冷喝道:“陈止,你擅自抓捕朝廷巡查,胆子也太大了!到底是何居心?”他嘴上叫着,可心里却忐忑不安,按理说,陈止此时理应去迎接孙秀和刘车,何以会坐镇在此? 面对呵斥,陈止只是笑道:“君使无需急切,今日请你过来,自有公断,是要替你了解一桩心事。” 第六百九十九章 对,我就是要抓你 “了结心事?” 张央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他眯起眼睛,看着陈止,声音转冷:“你知道我有什么心事?” 陈止摆摆手,语气随意的说道:“无非就是想要找到陈某些许把柄,用谎报军情为切入点,来要挟于我,此等计谋,倒也不算低劣,只是选错了人与时间。” 听陈止这么直白的将自己等人的想法说出,张央不由一愣,气势衰减了不少,紧接着却不愿意低一头,便硬着脖子,又喊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处处设阻?我等令朝廷这令而来,所过之处当处处皆开,才能清楚洞察,明了细微,若如你这般,朝廷威严何在?如今,你更是变本加厉,连我这副使都给绑了,莫非真以为在代郡能够只手遮天?” “无需这般麻烦,”陈止摆摆手,对身边的佟海示意,“将这份文书交给张使君。” 佟海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便递了过去。 抓住张央几人顺势松手,那张央挣扎了两下,挣脱开来,冷哼一声,也不多言,将那文书拿过来一看,眼睛倏的瞪大。 “这数字不对!”他抬起头看向陈止,“简直可笑,按着这上面所书,莫非你上报朝廷的战绩,连一半都不到?哪里有如此荒唐的事?难道说你这战功还刻意往少了说?” 陈止淡淡说道:“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没点数么?” 佟海得了陈止授意,便在旁边说道:“张使君,你们的人这些天在代郡内外探查,想必已经有所察觉了,那矿场的俘虏,城外的耳数,乃至几个鲜卑来者的言语,都在说明其意。” 张央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回想几日所得,一时半会偏生难以说出什么,再一看手上文书,这心里更生一丝惊慌,但转念想到在孙秀那边的布局,又有些许宽心。 这时候,陈止淡然说道:“你也不用想着和什么人联络,今日这结果明白的拿来给你,随后就请使君安稳的待在院中,不要在上下串联,以防出事,代郡新平,但仍有不靖,本官会安排好手,护卫阁下周全。” “好胆!”张央怒目,“你居然要软禁我?” “不错!”陈止更是干脆的承认下来,“我不光要软禁使君,连庾御史也无法逃过,你等这些天上下勾连,许官封愿,银钱来往,不知坏了多少规矩和律法,就是推出去问罪都已经够格了,本官将你们圈禁,已经算是网开一面,难道你还有其他奢望?如今人证物证皆在,本官已经修书一封,送去京城!”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等会,庾御史就会过来与你相见,他虽也有出格之举,但更多是被你连累,相信朝廷会有公断,两位好生修养,如今赵王孙已然抵达,本官当去相迎,便不久留了。” “什么?”张央自问从未在官场上见过如此直白的回答,一时之间甚至来不及反应过来,随即就是满腔怒火涌上心头,便要出口斥责,但陈止行走如风,已然走过他的身边,去了那门外。 边上的几个护卫,更是一把抓住张央,将他往旁边的厢房推了过去。 此情此景,一下子就让张央满心的不解。 “这陈止莫非是失心疯了,我乃朝廷派来,他这般对待,真不怕风评了?不说别的,若是我等回去,上下串联,让大中正出面,便是他陈止的地位稳固,名望也要动摇三分!” 不解之中,更有怒火,张央挣扎着朝着门外的陈止喊道:“尔这般丧心病狂,囚禁朝廷特使,此乃取死之道也,若不悔改,放了我等,悔之晚矣!” 但陈止只是摆摆手,连头也不回,人就消失在院墙转角之处。 很快,一脸迷茫和愤怒的庾亮也被杨宋带着的人押送过来,和张央凑到一块,一起请进了一座小厢房里,二人大眼瞪小眼,都陷入了沉默。 “使君,”最后,打破了沉默的,还是那张央,此人一开口,话中的一股怨气,便难以掩盖,“那陈止如此嚣张,是否要动用后手?” 见庾亮神色凝重,也不答话,张央又补充道:“这些天来,我联系了不少世家之人,因担心打草惊蛇,让陈止惊觉,这才隐忍不发,眼下这种局面,又如何能够再忍?” 庾亮冷冷的看了张央一眼,用冷硬的语气问道:“你我如今被那陈止突袭,强行被送来此处,外面都是他的人,无法与人联系,又如何能够通告外面之人,让他们暴起?再者说来,那陈止的虚报战功,居然是刻意说低,实际战功甚至比上报的还要多许多,便是暴起了,又如何能影响到陈止?上报朝廷,也未必能有人回应!” 张央因为愤怒和急切,没有注意到庾亮语气上的一点变化,马上就献宝一样的说道:“此事交给属下即可,我这些天联络了诸多人,其中就有这衙门里面的差役,只待稍稍等候,那人自会过来,待我将事与他说好,便让这人前往通报!到时候让他们将我等先救出去,然后把那些与我等联系的世家之人都召集起来,再加上赵王孙那边……” 说着说着,张央终于注意到一点不对了,他发现庾亮看自己的目光,好像多了一点冰冷的味道,不由停下话,忍不住问了一句:“御史,何以这般看我?” “我为何这般看你?”庾亮霍然起身,“我还道为何陈止忽然就要发难,他又是如何将事情搞得这般清楚的,如今看来,分明是不分青红皂白,不辨亲疏好恶,三教九流尽数联络,泥沙俱下之中,只有有一人通报出去,那距离全盘泄露也就不远了,我这大好计划,岂不是尽数被你给糟蹋了?” 张央听了就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指着自己,说道:“听御史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将这次事的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 “难道不是么?”庾亮冷冷的看着他,“你这班高调,他陈止能忍?” “御史,你可不要忘记,我父……”张央冷哼一声,也不辩解,就要搬出家族势力。 庾亮摆摆手,冷笑道:“好个你父,你除了家族父辈,还有什么本事?” 第七百章 自相攻,谋火毬,非签难成 “庾亮与张央果然如府君所料那般,自己争吵起来了。” 另一边,陈止得到了佟海的通报,被告知了府中厢房里发生的一幕,连带着两人对话的大概内容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旁边的杨宋也听着,不由笑了起来:“这可就好了,让他们狗咬狗最好了,相互内耗,也就不成威胁了,太守您交给我的那些话,一说给这个庾亮听,果然是有用的!” “凡事不可想的太好了,庾亮这人并不简单,”陈止却摇了摇头,“你说的那些话,或许会让他迁怒张央,但不至于让他直接和张央撕破脸,所以这番举动很大程度上,是做给你我看的,为的是让我们掉以轻心,给他再争取一点辗转腾挪的空间。” “就算他庾亮有这般算计,有如此新机,可张央没有跟他事先做好商量,是绝对无法体会其中关键的,”陈梓在一边说着,“就算这次真是庾亮故作姿态,但等他事后与张央说明,一样会被记恨。”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事了,我们无需多思,”陈止将话题收拢起来,“既然向朝廷说明情况的文书也都传过去了,又有几大世家的证词和证物,朝廷对于这次软禁,也是没有什么可以置喙的地方,咱们不必在这件事上再多耗费心力的,只要多看管一些就行了,当务之急还是迎接这位王孙……” 陈止说话间,已经迈开步子,朝着前面走了过去,就在他的前方,那位赵王孙刘车,正在孙秀的陪同下,满脸笑容的走过来。 随后便是一番场面上的问候,双方进行了友好、亲切的交谈,而后陈止便邀请刘车和孙秀入城,并说明已经准备好了薄宴。 这位赵王孙一点都不客气,原定晚上的宴席,在他的提一下,中午便就展开,然后又是一番城中热闹,各方世家,连同一些较大的宗族,都派了人过来与会,席间更是多有向赵王孙表达对皇室忠心的。 “这皇家之名到底还是深入人心啊,即便是个落难逃来的亲王之孙,一来到代郡,消息传出去之后,马上就引得各方皆来问候,比先前府君抵达的时候,不知道要齐到哪里去了。”席间,看着来来往往过来与那赵王孙敬酒之人,苏辽低声对陈梓说着。 陈梓却摇摇头道:“这也是太守已经将上下人等尽数降服,贯通了代郡内外,是以这些人才会如此,他们今天过来,不是因为这位炎刘子孙,而是因为这次宴席是太守所倡。” 苏辽点点头,不复多言,他虽知道这话有理,却也明白里面有着水分,别的不说,先前拓跋郁律、束交他们的宴席,也是陈止举办,但来的人却只有今日的三分之二。 不过,不管这些人是如何想的,但大体的气氛却显得很是融洽,一直到结束,都算是宾主尽欢。 等酒足饭饱之后,那位赵王孙找上陈止,表示自己有事想要说,却被陈止推脱公务繁忙,又说赵王孙远来辛苦,将这场对话改到了其他时候。 “我已经能猜到这位赵王孙想说的是什么了。”等宴席之后,苏辽、陈梓来到陈止跟前,前者张嘴就道:“无非就是希望府君出兵,帮助他剿灭石勒。” 杨宋正好这时也走了过去,闻言当即皱眉摇头,满脸不乐意的道:“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咱们将他们救下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难道还要帮他们解决难关?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陈梓跟着便道:“除此之外,恐怕这人还惦记着单梢砲,说不定想要出言讨要也说不定!” 此言一出,围在这里的几人都是一时沉默。 苏辽随即压低声音:“我这边有个模糊的消息,那位王大将军很有可能将单梢砲的消息,正式呈报给朝廷了。” 除了陈止之外,其他几人都是悚然一惊。 “消息属实吗?”杨元也凑了过来,这位平时看起来很是沉稳的男子,表情也是格外凝重。 苏辽顿了顿,看了陈止一眼,说道:“还不能确认,但从几个方向的反馈来看,是八—-九不离十了。” 实际上,这个消息正是通过陈止的消息渠道得到的,苏辽安排的探子人手,在王浚的地盘上已经分布了不少,可依旧难以触及高位者,是以这涉及到核心的消息,根本无从得到。 但陈止却不一样,借助分布几方的十二生肖折纸,却是可以得到很多内部消息,这个王浚准备上奏单梢砲的消息,就是由此探得。 陈梓满面忧虑的说道:“如果真要上报朝廷,不会是那么简单的,王浚至少要将种种情报收集完毕,言之有物才行,民间如此的诸多传说,诸如天火之类的,是难登大雅之堂的,朝廷诸公也不会在庄重场合谈论这些。” 杨元若有所思的说道:“不过,如果真是王大司马想要上报,那他搜集一定的情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陈止却忽然笑道:“此事有什么难的?若是赵国需要,可以给他,便是朝廷需要,一样能够给他们!不过单梢砲制作不易,其他各方皆无,更不知里面配方,是以要以重金购买!” 杨宋顿时一脸不解和焦急的道:“不可如此,若是人人皆有这般器物,很快就要传播开来,咱们代郡……” “代郡终究还是太小了,你们可能不知道,就是这半个月以来,代郡和当城,合计丢失了各种火毬超过了二十枚!这些火毬的去向,你们该很清楚,只要他们不惜血本的想要得到,终究是阻挡不住了,我等也不是那寒门,更非百姓,有陈家、杨家为支援,纵是朝廷也不能强迫我等交出工匠、方子等,又有什么好忧虑的?” 陈止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如果是朝廷开口,最多用一个拖字诀,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顺势而为,更何况,单梢砲这东西,其实算不上高明,在火诀的运用上,是走岔了路的,而我等代郡,已经掌握了更新的器物,不久之后,就会让诸位看到!” 说话之间,他隐隐察觉到,那五行刻度格又有异变,那名望金液再次增长了一丝,顿时有了猜测。 “新的器物?” 另一边,几人面面相觑,有人疑惑,有人兴奋。 陈止跟着便道:“这种局面下,单梢砲早晚是要淘汰的,我当初也只是因为时间有限,才会选择此物,盖因可以速成,等新器落成,与其让单梢砲放着腐朽,不如换些真金白银。” 杨宋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不由拍手称赞:“还是府君想的周到啊,如此一来,等于是一举两得啊,而且您说着单梢砲其实走了岔路,若是其他势力得到了,不断钻研,岂不是要白白耗费力气和资源?说不定最后反而走上邪路!” 陈梓却问道:“那万一卖出去了,旁人去从单梢砲上有所领悟,是否一样能有进步?” 众人本就没有想明白,听到这里不由着紧起来。 陈止摆摆手道:“天下才智之士何其多?哪里只许我等有得?不过……那新器物所需之工艺格外复杂,可不是人人皆有条件的,没有这个条件,就算聪明至极,依旧难有发现。” 陈止嘴上说着,心里却暗道:“这新器物所需的烧锻、技巧等等,可都是跨越时代,很多若无签筒支持,连代郡都难以维系,其他各方除非也随身带个外挂,不然是断然无可能山寨出来的。” 这边还在谈着,那佟海匆匆赶来。 陈止一见其人表情,就知道有重要情报来了,就招招手,让他过来,并诉说出来。 “府君,匈奴使节的人选又换了,这次应该是最后的名单了,那为首的人,乃是靳准!” 第七百零一章 匈奴争 。“匈奴人换来换去的,真是够纠结的。”杨宋听到这个名字,倒是没有感到如何,只是忍不嘀咕着,“从匈奴传信说要派人过来,这从头到尾换了三次,尤其是这一次,听说那使者的队伍都走到半路了,还被硬生生的给叫回去,随后就是传出要换人的风声。” 说着说着,他注意到陈梓、苏辽等人的表情有些不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由又问道:“两位先生这是怎么了?莫非这个靳准,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苏辽解释道:“此人确实有着来历,先前伪王刘渊死去,京城有大典,这个靳准就是使者之意,陪同匈奴酋之一的刘乂,在京城洛阳传过名声。” “你这么一说,我算是想起来了,”杨宋点点头,一拍手,“我说呢,怎么听着这个名字这般耳熟,搞了半天是这么回事啊,当时那个大典,不正是出自府君之手么?如此说来,这个靳准和府君还打过交道?” 陈止点了点头,说道:“我与靳准算不上有交情,但确实打过交道,也说过话,只是并无深言。” 杨宋笑道:“这也是好事啊,府君与这人打过交道,说明能够交涉,匈奴派这样的人过来,这不是摆明了要将交情、套近乎么?我本来还担心匈奴别有所图,派来的人不好对付,一个处置不好,就要破坏当下来之不易的安宁局面,现在看来,匈奴也是想要个安稳周边啊。” “没有这么简单,”陈梓摇了摇头,也不管杨宋的疑惑,就对着陈止说道:“靳准的两个女儿,都要嫁给那匈奴酋首刘聪,将要被立为左右皇后,那靳准就是国仗,更是隐隐将要成为丞相,这几日传来的消息,都是说他打压政敌的消息,隐然一副要权倾朝野的样子,这种时候,他不在那朝中主持局面、乘胜追击,反而远离匈奴的权力中心,来作为使者,出使旁边一个郡,怎么想都不正常。” “这件事,属下会尽全力探查清楚!”苏辽不等陈止表态,就当先下了承诺,如今最初跟随陈止的心腹中,他实际掌握的人手和权力是最大的,有些时候必须表现主动,多做一些事来。 陈止听着,只是道:“尽力而为即可,这种事也不用强求,就算提前知道了他们的目的,该来的还是回来。” 这么一番话说完,陈止也让众人散去,各做各的事来。 很快,等陈止回到了衙门,佟海又过来禀报一事。 “府君,那两个道士这几日都在城中客栈修养,没有什么其他举动,不过但凡有个什么人过来,尤其是几个鲜卑部族、匈奴的使者入城的时候,这两名道士都会出去观望,不过他们两人都颇为惊觉,而且耳聪目明,咱们的探子不敢靠的太近,稍微近上一点,就会立刻被二人发现。” “这也不算什么奇怪的,”陈止点点头,“这么大的事,别说是两位道长,就算是城中百姓,又有几个能坐得住的?也不用太过监视、逼迫,我只要知道他们的大概行踪即可。” “属下明白了。” 佟海得了这个指示,马上就退了下去。 他之前提到的两个道士,正是那李不匿与薛不疑。 咋不和两位道长自从那日在城外远远观望了拓跋郁律入城的情景之后,就没有隐藏行踪,马上就被密谍的人注意到,随后将消息上报回去。 盖因陈止最近已经明确提出,要注意道门来往之人,但凡有所发现,都要第一时间汇报上来,而另一方面,有关那李不匿的事,陈止也曾特别指示过,让人多加留意,如果发现了踪迹,就得第一时间告诉他。 等佟海人一走,陈止来到书桌前,拿出了一叠纸,通看了一眼。 “李不匿这位道长,按着情报上锁显示的,道号是太虚子,出身于南边的李家道,乃是家传之学,不过他学成之后,孤身外出游学,多年未归,似乎曾经拜师多人。” 这一叠纸上纪录的,自然就是那位李道长的生平,是通过陈家、杨家的渠道搜集到的一些个情报。 便是修道,但只要有行踪,就难免留下踪迹,陈止先前发现道门各方隐隐有异动,不由就留心起来,除了李不匿之外,孙秀等人,乃至葛洪的生平消息,都让人去搜集的一些。 “单纯看这生平,也不像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忽然不约而同的过来,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这么想着,陈止又将这一叠纸重新收了起来。 “当下的情报,还有很多不详实的地方,无法做出最终判断,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倒是今日的名望金液再次变化,让我多少有了点头绪,为了证明一番,这个印刷术的发布,已经是刻不容缓了,正好那位赵王孙也到了,拿这个时间节点公布,影响力应该非常可观了,当然,如果能等宇文部、匈奴的使者也抵达了,涉及的势力更多,一旦公布,就是传遍几个方向,而且比起中原,文化对塑造游牧更有效果……” 心里思量着,陈止的思绪转而关心起匈奴的进程来了。 其他人因为种种考量,对匈奴的到来,其实抱着警惕和担忧的,可陈止其实巴不得他们赶紧过来,若是有可能,陈止甚至不会拒绝王浚和石勒派人前来,因为对他而言,这种选择代表着进一步窥探百家签筒的隐秘。 不过,此时此刻,被他记挂着的匈奴使节团,才刚刚走出了并州的范围 由于交通条件的限制,此时的消息是有很大的延迟的,陈止他们那边得知了靳准为使的消息,而匈奴那边则早就出发了两日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没有走太远的距离,大部分的时间,居然是在争吵。 “这次去往代郡,当然是要责问他陈止,此人多次冒犯我族,岂能轻饶?” “荒唐!陈止如今接连击退几路大军,声势正隆,而且又是汉廷的人,哪里使我们能责问的?我看是刘曜的脑子真的不好使了,居然派你来坏事!” “大胆,居然敢侮辱中山王!” “没有中山郡的中山王,嘿嘿,为何册封他这个爵位,你心里没点数?” 靳准坐于马车之中,听着外面传来的争吵声,不由皱起眉来。 第七百零二章 匈奴也难啊 给“真不知道,王上为何要将此人派过来,简直就是给咱们找麻烦,使君,您说对不对?” 靳准的边上,有一名男子,看上去很是瘦削,听着车外传来的声声争吵,脸上流露出厌恶,嘴里则说着:“不如兄长出面,制止一下,不然让他们这么吵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啊。”靳准嘴里说着无奈,可脸上却带着淡然,“刘岳是刘曜派来的,乃是他亲信、亲族兄弟,而王光那可是中常侍王沈的养子,表面上看着是个散碎人,实际上代表着的是王上的威严,你说我这哪一个能得罪啊?” 那瘦削男子闻言,笑道:“兄长权柄在手,族国上下,哪个不知道?您若是开口,相信这些人还是分得出清重的。” “靳明,你是我的族弟,咱们靳家也是一体,应该知道这次的事,其实就有王上试探我的意思,”靳准看着面前的男子,轻轻摇头,“在月光她们二人真正出嫁之前,咱们靳家须得低调行事,不可张扬,否则就好像这次一般,一个小小的家仆,就被人拿出来做文章,生生逼得我不得不请罪,更被朝中几个政敌逼着,前往代郡……”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那瘦削男子靳明顿时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您说您这般宽容大度,那群人还不知进退,这要是换成了我,早就让人把那群酸儒抓起来了!一个个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不过都是投靠过来的汉人,若是他们有用,这并州还能落到我们手上?” “你这句话说的就是错的!”靳准瞪了靳明一眼,“这些人若是没用,那先王用得着百般笼络么?还不是因为他们背后的大族!若是没有大族默许,我等便是占住了那并州,也是难有舒展之地!” “不服就杀!”靳明却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要我来说,那石勒做的倒是不错,听说这羯人有一个侄子,名为石虎,站住了那中山、赵国之土后,但凡不从之人,皆杀无赦,如今不是将这两地治理的服服帖帖的?” “那石勒根本不懂治理之道,不过一时痛快罢了,短时间里似有成效,但终究是暂时的,早晚要显露其中不足,只是时间问题罢了,”靳准摇了摇头,“而且石勒此人狼子野心,当初与我同再使节团中,抵达洛阳,我就看出他有虎狼之志,只是暂时蛰伏,是以多有上书,希望能打压此人,给个闲职,做给旁人看也就罢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让他瞅准了机会,脱困而出,不攻幽州而入冀州,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只是朝廷也不好翻脸,这才让他得以逍遥。” 靳明一听,赶紧就在旁边附和,可这心里却很清楚,当初竭力反对石勒出兵的,其实是那中山王刘曜,只不过后来刘曜兵败,失了一臂,彻底失势,被驱赶到边疆之地就封,名为养伤,其实就是让他离开权力中心。 靳准实际上并没有反对石勒,但时过境迁,靳准得势,将这些个先见之明移花接木,也是应有之举。 “不过,石勒到底是隐患,算不得要害,他便是得了赵国、中山两郡,也是刘曜去和他争夺,这也是册封刘曜为中山王的用意之一,真正的危险还在咱们族中内部啊!” 靳明心中一动,不由问道:“兄长的意思是?” 靳准就道:“而今大单于就位,复起刘曜,也是一个隐患,他将我靳家视为敌寇,要全力打压,这才有了那些政敌兴风作浪的机会,我之所以顺着国师的话,说要去代郡,也是为了避祸,否则两刘相争,我靳家夹在中间,那是取死知道啊!这一切的根源,其实还在先王走得太突然,这底子没有安排好,为了重新拉拢部族,才有了当下的局面,让那刘乂等位大单于,掌控氐人、羌人,更号皇太弟,否则北地乱局,我匈奴本有可乘之机,说不得将那拓跋部灭掉,哪里能作壁上观?” 说着说着,他摇了摇头,叹息起来:“鲜卑乱战,那拓跋部难支援,过去他仗着部族联系,合纵连横,抵挡我族,若是能抓住机会,以我族之力,一举吞并,毫不费力,偏偏因为族中相互牵制,错失良机啊!” 靳明也恨恨说道:“还不是因为那陈止!” “世人皆言先王为陈止咒杀,但实情并非如此,只是传的人多了,假的也要变成真的,这就是我族难以忍受的了,而先王之死与那陈止也确实有关系!“靳准眼中闪烁寒芒,“正因如此,我才会允许刘曜的人,加入这次使节团中,旁人我不知晓,可他刘曜送来的两辆马车里面,可是暗藏杀机!” 靳明也思虑清楚,便道:“只是如此一来,也计划了大单于与王上的矛盾。” 原来,如今中原之人多知那匈奴为国,有国主刘聪,承袭了刘渊之位,为一国之君,却不知道当初刘渊死的匆忙,没有留下稳固的局面,刘聪继位之后,直接面临族中两个亲王的威胁,于是陷入了分化拉拢,连放逐刘曜也是出于稳固权柄。 最后,迫于族中压力,又按照族内的传统,分出了一部分权柄,施行一族两制,其本身为匈奴王,掌握源自中原的礼仪秩序,称之为国主,除此之外,还按照草原传统,封了一位大单于,掌握并州北边的诸多零散部族,其中以氐人、羌人,以及匈奴铁弗部,其首领称为大单于,为并行掌权之位。 那位大单于,正是先前出使洛阳的刘乂。 刘乂出使洛阳,兴起野心,又熬出了资历,回来之后摆明车马和刘聪对垒,受到族中部分势力的支持,最终得以出任大单于,还被册封为皇太弟,也就是皇位继承人。 这才算是让匈奴国的动荡彻底平息,消弭了分崩离析之灾。 这些变化,就是在北地混乱之时产生,因而匈奴才没有机会搅风搅雨。 “这次派出使节,就因为王上和大单于暗地里角力,导致三换使者,传出去必然成为笑柄,所以我来出面,盖棺定论,也算是平息这番争斗,这其实也是在塑造威望。”靳准讲明了心意,随后就道:“所以这次去了代郡,更要有所作为,回去之后才好挟威固权!” “兄长英明!”靳明立刻称赞起来。 不过,靳准想的虽好,也计划好要怎么和陈止交涉了,可等七天之后,他率领的队伍抵达了代县,却遇到了冷遇,却不是陈止有意怠慢,而是这满城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甚至于,在靠近代县的官道上,靳准等人就不止一次的看到,有书生模样的男子,快步奔袭,口中更是念叨不休。 “快!快!赶紧去往县城,我定要看看那雕版之法,到底有多精妙!” 看着这来往之人,靳准、靳明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在来之前,就预料到了那陈止会如何应对,是敌意,还是表面上客气,但怎么都没有想到,还没到地方,先让这奔涌人流,弄的满心糊涂。 掀开车帘,看着那一个个急促的身影,靳准眉头皱起,吩咐道:“去找个人过来,给我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一个个书生模样的人,居然这般急切赶路,其中还有不少寒门士子。” 也无怪乎靳准等人疑惑不解,实在是这宽敞官道上的人,样子实在太过奇怪。 第七百零三章 何其不公! “这些人到底在急些什么?而且行进之间,上下部分,布衣与士人并肩,他们中原不是最忌讳这般乱了礼法的行为么?” 靳准乘坐的马车边上,有一高壮男子,策马缓缓前行,看着这过往之人,露出了满脸的诧异之色。 这人名为刘岳,为刘曜的兄弟,按理说就是匈奴国的皇亲血脉,此次前来,就是代表刘曜,加入到这次出使之中,同时还肩负着诸多任务。 一路上,刘岳都在拼命维护着刘曜的名誉,因此和整个使节团的大部分人,都处于一种稍显紧张的气氛之中。 可即便如此,他的这句困惑,还是得到了相应,因为他说出了使节团中,其他人的心声。 “确实,这些人都是去做什么的?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赶路的打扮,而且泥沙俱下,有些人看着是读书人,有些干脆就是泥腿子的样子,怎么凑到一起了?” “对,我说怎么觉得古怪,原来是这些人混杂在一起了。” “不知道那代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前几日,那拓跋部的人也到了,好像还有从赵国跑过去的赵王孙,这些人聚集在一起,难道引起了周围县城人的兴趣?” …… 正当这使节团里面的众人,在暗自猜测的时候,那边被靳准派出去的仆从,已经领着一人走过来了,那人看着使节团的车队,显得有些畏惧,但还是壮着胆子过来了。 说起这个,也有插曲,原来这仆人得了命令之后,就直接去拉人、找人,可一连找了几个,那些人甚至连停下来说一句话的意思都没有,不是摆摆手示意不说,就是摇摇头,表示没有时间。 转眼之间,就有十几人从仆人身边路过,最后他眼看不对,从怀中摸出一枚大钱,找了个看起来潦倒的瘦高个,这才算是领过来一个人。 对于这仆从而言,一枚大钱也是不小的投入了,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但要是这么点的事都没办成,那可能就不光是受到斥责的问题了,在仆从、家丁中的地位都要受到挑战,因此关键时刻,他还是有着决断的。 好在他来到马车前面,将插曲收入严重的靳准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挡着诸多家丁的面,交给了那个仆从,点头道:“很好,用心办事的人,我不吝赏赐。” 然后,他转过头,看行那个瘦高个男子,对方的眼睛仿佛正在放光,显然是被靳准的大方给惊住了。 铜板和碎银,这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于是他摩拳擦掌,也想要得到一二碎银,那可就真的是不虚此行了。 见着这人表情,靳准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有了利益的诱惑,又有这车马队列、护卫仆从的隐然威胁,眼前的这个人必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位君子,不知您想知道什么?” 注意到靳准的目光,那瘦高个很上道的主动出声。 靳准点点头,直接问道:“我想知道,这大路上的人,为何都急匆匆的前往代县?而且里面的人,着实有些复杂,似乎不管是士人,还是普通的布衣,都为之热衷?” 那瘦高个赶紧就道:“君子怕不是咱们代县周围的人吧?” “这不是废话么?”边上就有一个侍从,听出此人有要复杂对话的倾向,出言警告,“你看着咱们这些人,就该知道是远道而来的了,不要耍什么小心眼,赶紧如实到来,你们这些个中原人,最是有花花肠子!” “哎……”靳准摆摆手,“怎么说话呢?我在这里站着,有你们说话的余地?”他话音落下,又看着那已经被吓得有些色变的瘦高个,笑道:“阁下不用在意这些个议论,你就直接告诉我,那个雕版之法,是什么东西?我刚才侧耳听着,见不少人都提及此事,但过去可没怎么听闻啊。” “这雕版之法听说玄妙非常,只是具体为何,小生也不清楚啊。”那瘦高个此时放下心中的念头,一五一十的回答起来。 但他刚刚一开口,便有人斥责道:“一派胡言,既然不曾知道,又如何能知晓玄妙?更何况,单纯一个模糊不清的消息,就能将这些个人都吸引过去?” 说话出声的,赫然就是那跨坐在马上的刘岳,他大摇大摆的过来,胯下战马甚至逼得靳准的马车都微微移动,让靳准的脸色瞬间有了变化。 不过,刘岳却又无所觉,依旧指着那人呵斥道:“你莫非是将我等都当成了傻子,你看看这一个个赶路的人,有哪个像是去探查消息真实的,分明是深信不疑,说吧,有什么隐瞒的?” 那瘦高个一见刘岳的气势,先就恐惧起来,根本不敢啰嗦,便表明心迹道:“在下说的,可都是真话、是实情啊!壮士若是不信,可以再找一个人过来,跟在下一一验证!” “好了!”靳准摆摆手,看了刘岳一眼,“你先让他把话说完,”随后又看向那人,“为何一个消息,就能让你们深信不疑?我看你的样子,脸色疲惫,肯定也是赶了不短的路过来的,何不将那情形说说?” “这里面是有缘故的,”瘦高个说着,打量着面前几人,他其实已经从几人的言语中,窥到了他们的身份,心里也不由惴惴,但形势比人强,眼下这局面,他不得不说了,“就是因为陈府君传出话来,说是以雕版之法,一日可拓印通典总纲近百本!先到先得,可免费获赠一本!” “你说什么?” 靳准还未说话,他身边的靳明忽然就一下子控制不住,往前迈出两步。 “你说通典总纲,一日可成百本,还先到先得,莫非是说,这前往代县的最早的一百个人,可以得到一本总纲?”他的话中,充斥着急切和迫切,连瘦高个男子的听得出来, 那男子固然疑惑,却还是点头道:“正是如此,而且不是百本,按着先前在我们村中宣扬的说法,府君会连印十日,每日近百,前往之人,皆有可能获得!” “那可是通典总纲!”靳明的眼睛倏的瞪大,“我托了几层关系,才从关中搞到了三篇,你们这群人只要走得快,就能得到一本?何其不公!”js3v3 第七百零四章 何以让人趋之若鹜? 两“咳咳……”靳准一听到靳明的话,立刻轻声咳嗽两声,既掩盖诧异,也在提醒自己的这个族中兄弟。 靳明听着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旋即面红耳赤,知道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作为陈止粉丝的事实。 靳准也是眉头一皱,感到十分诧异。 之前兄弟两个人在车上秘谈的时候,听那靳明话里话外对陈止的看法,还以为是个典型的匈奴族人,没想到现在只是一听到消息,就有些情难自禁,三言两语之间,就暴露出了真情实感,这可不是好现象。 “陈止这个人,不管我对他的评价如何,又或者此人有何等才华、学识,又有怎样的成就,单纯因为先王的关系,国族上下就没有人可以轻易表露出欣赏,这已经涉及到一个态度问题了,现在靳明这么失态,被人抓着,难免一阵数落,这还算好的,如果碰上心怀恶意的,指不定能借题发挥到何种地步。 果然,这边靳准的念头落下,那边刘岳略带嘲讽的调侃话语,就已经响起 “怎么着?听靳老九,你这话的意思,你还是那个陈止的拥趸?” 靳明寻声看过去,正要辩解两句,但靳准却摆摆手,止住了两人的话来。 “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他看着两人,眯起眼睛,“靳明,你在国中也曾处置过教化之事,你来说说,若是让人誊写那个什么通典,写成一本需要多久?” “通典总纲的话……”靳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着,“属下未曾见过全本,但听闻一卷为十几篇章,那若是让吏胥誊写,怎么着也得一天时间,从早上写到晚上,若是在查漏补缺,就更要花费时间了,前后最少三日吧。” “也就是说,我们若是想一日成书百本这个总纲,必须则选百人,让他们日夜誊写,还不能确保正确,难免有缺字少句的地方……”靳准点点头,旋即冷冷的看着那瘦高个,“这真要一日成百本,还要确保准确,那就得三百人起步,一边誊写,一边查漏,这么大的投入,便是我族之中也要调度两日,他代郡人少地批贫,人文不昌,哪里能有这许多人,你莫不是真是在糊弄于我?” “不是不是!”那瘦高个吓了一跳,赶紧澄清道:“实在是几日之前,那位陈府君就召集了乡中长者与士绅,交给了他们诸多总纲,带到了代郡各处,这才引起了轰动!而且,府君有诸多农吏,原本是在各地指导农活,教授了《齐民要术》一书,很多人都习惯于听从他们的讲解,然后突然说到此事,又有士绅为证,立刻就引得村中有学识的人心动,再加上那些讲农吏又节选一些总纲章节讲出来,更是引得人心思动!” 靳明这时插话问道:“听你这这说话,也是读过书的,而且此番前往代县,必然也有心取得一本总纲,不知是什么来历?” 那瘦高个面露惭色,说道:“我家本也有些出身,家祖曾为大族书仆,但在宣武北伐的时候,主家衰落,被强行迁往江左之地,所以家祖也就只能自谋出路,却还不忘读书,从主家中得了两本遗赠,可传到我这一辈,这家中的两本书册,却散佚的差不多了,但好歹还认识字,自是要抓住这次机会,若是能学得一二总纲精神,说不得又能传家。” 那刘岳看了靳明一眼,也插话道:“我可是记得,你们中原人便是读书,也不见得能有出路,位格不够,终身难居高位!你便是去得再早,得了总纲一本,又有什么用处?拿回去供奉起来不成?” 瘦高个对刘岳有些畏惧,拱拱手,说道:“不出世家,无乡品位格,确实难以为官,但读书写字,却可以谋生,而且子孙后代若能传家,便可以不用再田地中劳作,不用为了一点地租而整日里愁苦!而且,那些世家老爷招收仆从的时候,如果能识文断字,那也能优先而取,一旦入了奴籍,便可以免去官府的户调、粮税,只用交地租便可,更何况,入了这大户人家做仆,若是得了信任,子孙成陪读书童,更是可以跟着学字,好处还是有不少的。” “你倒是会算计,”靳准眼睛微微一眯,想起一件事来,“不过,我记得陈府君不是下令,说是让这代郡上上下下的世家,都要理清仆从、家丁,登记造册,以后地租也好、份子也罢,都不得太过,要由官府监督,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舍近取远?” 靳准最近一段时间,在匈奴朝廷之中也算得势,当然能得到不少的消息,对于代郡的一些个政策动向也都有所了解,是以能提出这般问题。 那瘦高个明显有些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府君的心是好的,但他毕竟是流官,现在他老人家厉害,压得各家都抬不起头来,但这代郡终究还是那些家族的,等府君人一走,不还是归于原样,与其到时候在慌,不如现在就定下,再者说来,府君所言多为佃农,对家丁、家仆涉及的可不多。” “好,我看你说的,都不是谎话。”那靳准说着,在瘦高个颇为期待的目光中,让边上的护卫将人给轰走了,临走的时候,那瘦高个满脸的憋屈和诧异,却又无可奈何。 刘岳在边上笑道:“国丈,我看这人分明还惦记着你的银子,他见你对给仆从的大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结果国丈却这般吝啬,连我都吃了一惊。” 靳准笑着摇头道:“将军莫要这般言语,我哪里是什么国丈,再者说来,那仆从乃是家奴,赏赐也就罢了,未来会尽心尽力的为我做事,可刚才那人,得了一块铜板,便可利用,何必多与?这岂不是浪费?” 说着,他起身回返马车,只是走过靳明身边的时候,低语道:“你给我上来,我有话问你!” 靳明当然知道族兄的意思,不由低头跟了进去。 没想到,本以为是一场训斥,但随后靳准却和颜悦色的问道:“那通典总纲,到底写了什么,为何会让人趋之若鹜?” 第七百零五章 一步臭棋? “这……”靳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违心的说道:“弟也只是偶得一二篇章,这到底整本书描写了什么,着实是不太清楚的。” “好了好了,”靳准看着靳明,摇摇头,“这里就你我兄弟二人,还有甚好隐藏的?你先前的那一番做派,可不像是略知一二的样子。” 靳明听了,顿时额头流汗,嘴唇扇动,偏偏说不出话来,要知道,之前自己的这位族兄,还挑明了损贬陈止,乃是政治正确,结果一转脸,自己就上杆子贴过去,还暴露在单于和中山王的从属跟前,这其中的隐忧,当然是清清楚楚。 “何必再掩盖?”靳准瞥了靳明一眼,“那陈止有才能,这事我亦知之,哪里会责怪你?若说你有什么过错,还是养气的功夫不够,你在我面前伪装的不错,让我都看不出来,怎么一碰上这外人说话,立刻就沉不住气了?你这样,未来在官场上,也是要吃亏的。” “唉,”靳明见状,便叹气一声,随后满心委屈的说道:“好叫兄长得知,实在是我要得那几篇总纲之文太过困难,这通典乃是陈止所书的一部大书,可谓包罗万象……” “这个我略有耳闻,”靳准点点头,“不过,先前忙于国族中事,实在无暇他顾,只是略知一二,听说此书只是口气甚大,其实并未成书?” “那只是无知之人妄言罢了!”靳明一下子就显得有些激动,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一般,但旋即又回过神来,赶紧低头认错道:“弟又有些失态了。” 靳准眉头一皱,训斥道:“你这是在我面前,却也没有什么,但若是刚才那情形,又要被人看了去,以后遇到这般事情,得学会按捺心中之意。” “弟谨遵教诲!”靳明二话不说,先低头认错,随后注意到堂兄表情,又继续解释道:“之所以说那些乃是虚妄之言,根据其实就在这《通典总纲》之上,兄长你听此名,以总揽之,以纲网之,其实就是阐述了一部书的精神、主旨,其中内容更可谓精干、提炼,远的不说,只是弟所得几篇,只看内容,寥寥几字,便点名了道家、法家和墨家之要诀,能融会贯通过往所学!” “有这么玄妙?”靳准眯起眼睛,手指在身下的车板上敲打两下,“这么说,刚才那人的一番话,也不是无中生有,能吸引这么多人趋之若鹜,靠着的就是那通典的玄妙?” 靳明旋即反问道:“兄长可知道,如今在那汉廷国都洛阳,这一整本最全的通典总纲,要用什么价格,才能买得到?”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靳准沉吟了一下,伸出了一根手指,“一两银子!” 说完,他笑道:“从你的话中,以及刚才那人所言,还有为兄自己所得的消息来看,陈止真正写出来的《总纲》其实只有一本,最多不超过两本,而在洛阳了流传的,那就只能是一本了,那其他全本,便只能是誊写,这样的局面下,就算是内容再怎么精妙,恐怕也难以真个成为高价,一两银子,就算是在汉廷国都,也算是不小的开销了,用来买一本书,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在靳准看来,自己给出的这个答案,其实余地很大。 不过,靳明紧跟着就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说出来兄长大概不相信,这一本以陈氏纸所写的全本《通典总纲》,在那洛阳城中,可以卖到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靳准惊呼一声,“这中原人都疯了不成,为了一本誊写文章,花费十两银子?这十两银子,便是在那洛阳,恐怕也能再城北买上楼阁几座,又或者奴婢十人,居然会用来买一本书?” 靳明马上就道:“兄长你还别不信,要知道那通典总纲上纵论百家,更兼三教,是在当初的佛论上有公论的,无人怀疑,偏偏总纲连同其它几本,都没有大规模的传播,被几大家族把持,轻易不愿意透露出来,本就稀罕,更不要说,我收的十两银子一本的,并非寻常书册,而是用陈氏纸装订而成,何等珍贵?” “陈氏纸我是知道的,便是源于代郡!”靳准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另外一件事上,“听说是那陈止,靠着招揽的墨家传人造成,洁白且薄,乃是一等一的好纸,只是当下只往中原贩售,而且只有唐家铺子才有,寻常人家也买不到,是个稀罕玩意儿,如此说来,这十两银子的价格,倒是有一半,得在这个纸上!” 说着说着,靳准忽然就愣住了,他一拍手,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跟着,他就对脸上露出疑惑之色的靳明说道:“按你的说法,这个总纲乃是京城世家收藏,轻易不愿意外传,这其实有悖于陈止所期望,他写成著作,必然想要传扬于世,以涨声望,最好名传后世,结果却被世家束之高阁,自是不快,这次日散百书,恐怕就有正名的意思,只不过这样做,风险可不小……” “风险?”靳明听得,若有所思。 “世家之所以待书如宝,是因为书册珍贵,他陈止一次性拿出了这么多书册来,一下子就不值钱了,这必然与世家之人产生矛盾!”这般说着,靳准忽然露出了笑容来,“如此看来,这次去了代郡,说不定能看到好戏!他陈止恐怕是走了一步臭棋!” ……………… 就在靳准笑言的同时,郡守衙门中,苏辽带着近两日的情报,正在向陈止汇报。 “代郡的几个世家,虽然表面不说,但对于府君您忽然要大规模的分发《通典总纲》还是非常不满的,已经有不止一人,在私底下的场合抱怨和议论过了,其中主要的还是对于代郡纸被大规模运用的微词。” 说话间,苏辽抬头看了陈止一眼,继续说道:“他们认为如此一来,会削减代郡纸的价值,除此之外,张景生等人也表达不满,他们觉得《通典总纲》的传播,会让京城豪族不快。” 第七百零六章 雕版为引灌五格 陈止听着汇报,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等苏辽话落的一个间歇,出言说道:“代郡世家的担忧是很正常的,不过这些代郡纸的消耗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而且也不会威胁到他们的贩卖,恰恰相反,随着这些个《总纲》的流传,他们的生计,只能是越来越好!” 苏辽闻言诧异,便就请教。 “白纸成名,不光只能局限在士大夫之中,这样固然显得清高,但很多人却难以迅速了解,这天下间有钱的,可还有许多商贾,他们喜好附庸风雅,却讲究一个眼见为实,这些《总纲》流传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接触到代郡纸,才会知道传闻不虚,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原来如此,”苏辽恍然大悟,对陈止这几日的些许布局,一下子就想通了许多地方,“难怪,太守这次让那些散步在外的家丁,将消息告知了很多商贾,这些人走南闯北,最适合传递消息,本身也有钱财,更讲究一些风雅,让他们得了代郡纸所著的《总纲》确实是要更便于风行,那这个消息,我会转告给代郡世家的。” “不用这般麻烦,”陈止摆了摆手,“我会让陈梓出面,召集那些世家话事人,把这里面的道理说清楚。” 苏辽一听,便就点头,跟着又问道:“那张景生等人那边,要如何回复,看探子的回报,这几人正计划着与府君交谈一次,阐明态度。” 跟着,陈止又说道:“至于张景生那边,不用过多干涉,总纲的传播决定,我等早就已经定下来了,不会因为他们几人的一两句话就更改,至于他们所担心的事……“ 陈止摇了摇头,失笑道:“这总纲乃是我所著作,是出自我的笔下,如何处置,难道还要问过旁人?未免就有些本末倒置了,这些话,等他们过来拜访的时候,我会明明白白的说给他们。” 交代了之后,苏辽领会了精神,领命离开。 陈止则坐在原位,陷入了沉思,最后摇了摇头。 因为他很清楚,当下很多人都觉得,他将《总纲》以这般形式散发出去,一来有损代郡世家的利益,二来,会影响总纲的稀罕性,这势必激起各方的不快。 “但他们实际上都忽略了重点,是只盯着芝麻看,没有看到西瓜啊,真正我威胁到世家的,并不是纸,也不是文,而是将这两者连接在一起的印刷术!而且,这印刷术所影响到的,可不是单纯的代郡世家,也并非只有京城豪门不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整个世家体系势必都会逐步受到冲击!” 这般念头在陈止心里闪过,即将到来的风暴,也在他的心头预演。 “为了遮掩这种影响,现在散发《总纲》的事,其实恰逢其会,用一个较小的矛盾吸引各方的目光,更大的目标则暗度陈仓,等各方反应过来,恐怕雕版印刷术的一个完整的利益链条也已经塑造完毕了,关键就是看能不能将张景生他们背后的家族,也都拉下水来!” 这般计划着,陈止翻看手上的一些资料,上面记录着张家、罗家派过来的家丁,在被统领时的情况。 这几个家族的家丁,陈止是以求援的名义请过来的,等人来到,围城局面已经解了,连来犯之敌都被击败了,但陈止并没有让人走,而是顺势接纳下来,以保护张景生等人的名义串联,算是组织起来一支联军。 不过,这一支联军当然不能如代郡武丁一样,被陈止随意操练、拿捏,陈止实际上也只有一点指挥权罢了,选了冉瞻出面,算是做个名义上的统领。 真到了关键时刻,这么一支队伍肯定是不能指望战斗力的,但却可以借用他们与世家大族的联系,这也是陈止想要奠定的基础。 “等张景生他们过来,就得试着联系大族了,以我在代郡的根基,也差不多可以吸引几家来投注了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陈止拿起了几本书册看了起来。 书册中记载的,可不是代郡内的公务,而是有关雕版印刷术,这两日以来的拓印产出,以及拓印出来的书册,当下是个什么情况,装订了几本。 “成品率还是有些低啊。” 看着书册上列出的几个数字,陈止不由摇了摇头。 按着书册上所言,当下这拓印出来的文字,其实还有问题,有些纸张拓印过后,就会留下大团的墨迹,整个的就废掉了,这就是废品,往往十七八张里面就要出来一张,十分耗费纸张。 “不过,现在毕竟是初期,这拓印的范围终究还不算大,正好拿来训练出众多熟工,况且每日八十多本,倒也勉强能够支撑,只是纸坊那边出产的纸张,大部分都要供给版局,代郡的几个世家那边,还要先去安抚一下。” 他这边想着,却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自从几日之前,那雕版印刷术的技术成熟,可以直接运用之后,陈止就派人传出风声,让名头流传,希望汇聚名望金液。 “当下,随着人越聚越多,这名望金液果然又有动静,仿佛随时都能填满五格,却还就差着最后一口气,想必是这雕版印刷术没有真正在位格足够的人面前展露,算不得盖棺定论……” 这么想着,正好就有人过来给陈止禀报,说是匈奴使节已经抵达了。 陈止眼睛微微一眯,点点头,便吩咐了人去安排靳准等人落脚,却没有提亲自迎接的事。 这事说来也有跟脚,却是那匈奴在名义上还是叛逆,派人过来,你不捉拿也就算了,毕竟各地有着默契,如果还亲自迎接,那就落人话柄了。 “不过,这匈奴一来,草原几个大势力基本来齐了,只剩下宇文未至了,但也算是足够了。”陈止轻轻盘算了一番,“在原本的历史上,今日聚集于此的几族,对华夏历史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在他们面前演示雕版法,也该暗合签筒之要才是,兴许就是第五格满的时机了。” 这般想着,他又唤了人来。 “去各方传话,就说五日后,本官将举一宴,邀各方来。” 第七百零七章 当日弃而走,今日无颜归 “太守还是那般说辞,不愿意收回成命?只是邀请我等见面?那恐怕又是要说些安抚之言了。” 宽敞的屋舍中,张景生等人再次聚集在一起,其中那罗央听了下人回报,马上就是眉头大皱。 张景生叹了口气,说道:“太守毕竟非常人,岂能因你我一两句话,就改变念头?” “陈太守的本事,我早就服气了,现在之所以焦急,却不是埋怨他,而是觉得此举不妥,”罗央摇了摇头,有一套说辞出来,“不说旁人,便是我那幕僚,这几日就反复告诫,说是这般施为,家中必然不快,那《通典总纲》本只有大族知晓,而且几族皆有默契,旁人就是求取,最多得个一两篇章,不会太多,结果陈太守这边却要大肆发布,消息一旦传过去,恐有他变。” 伴随着诸多家丁的到来,以及陈止在代郡之战中的强势表现,罗央他们几人居中联络的重任,越发明显起来,于是除了家丁之外,又有许多谋士被派过来,以指导几人行事,也就是罗央口中的幕僚了。 “他们的担心是对的,”陆建这时忽然开口了,“我等现在虽说居于此地,为的是联络家中与太守,但最初过来,为的乃是通典,久等而不可得,到现在也就得到了几篇,现在太守一句话,便要大肆刊印,还要散发于寒门布衣,这般消息一旦传出去,对他绝无好处,只不过太守不是个冲动鲁莽的人,观其行事,多谋定而后动,此番做法,或许还有什么咱们看不透的地方。”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皱眉沉思,思考其中缘由。 边上的王快见了,沉吟了一下,便道:“我看,不如咱们再去请教一下那位道长。” “是那位太虚子道长?”陆建皱起眉来,“如此也好,前两日与他相见,几句话就解了我等不少疑问,现在碰上这事,请教他一下,说不定能有收获。” 这么说着,几人又简单商定,跟着就要派人先去送个名帖,准备下午的时候,联袂拜访。 但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过来通报,说是有人过来拜访,乃是陆建的故交好友 这座院子,正是陆建的资产,乃是陆家花了钱财,在代县城中所买,为的就是方便陆建在这里行事,也好与陈止联系,更是响应了陈止的一些个号召 在几场大战之后,陈止就提出在代县城中规划出一片用地,用来安置各大世家的宅子,要营造出集群效应。 “我的故交好友,来到这里拜访?”陆建听着,心中一动,朝着身边的几人看去,随后点头道,“那我这就出去迎接吧,诸君,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人你们大概也都认识。” “我们也都认识?”罗央一听,就是一脸的困惑,但张景生却是若有所思。 等几人在正门处,看到了顾恩的那张面孔后,连罗央都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你,你这怎么又回来了?”和其他人不同,罗央没有多少顾忌,等陆建等人依照礼仪,给顾恩见过礼后,他当先调侃起来。 顾恩本来还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在这里,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位在之前因为和陈止的矛盾,生生离去。 陆建等人也十分默契的没有提起这茬,偏偏罗央却好像毫无眼色,当众提起来,顿时就让顾恩淡然、从容的气度打了折扣,少了从容,多了尴尬。 “好了,这事不忙着说。”关键时刻,张景生出来打了个圆场,“最近归来的人不少,毕竟代郡这边的环境有了变化,情况不同了。” 这话拉出了其他家族的人来给顾恩做垫背,但也道出了实情。 事实就是,在代郡的困境解决,并且透露出惊人的战力和实力之后,不光是代郡的诸多世家改变了态度,做出了彻底沉浮的姿态,连同幽州的不少世家也开始试着和陈止这边接触了,除此之外,这外面的大小世家同样改变了态度,比如张亢、束交他们背后的家族就是代表,这也直接影响了两人的表现。 除此之外,就是那些更南边的大世家了。 对于这种大家族而言,这边疆的事其实不算大事,但边贸却是大油水,因此也会关注,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关注。 于是前阵子觉得代郡将要陷入战火,于是提前离去的世家之人又纷纷回来,只是他们这一走一回,当然就比不了张景生他们这些没有人的,回来之后重新经营起来,却又发现代郡比战前,这体系上要严密了许多,尤其是各大世家,不再能够随意挑拨和利用,要花费更大的精力、钱财、交情。 还有不少人,直接找上了张景生等人,希望靠着交情来搭个便车,对此几人倒也没有拒绝,只是肯定要顺势收拢对方,形成联盟的。 这里面有着复杂的利益考量,这个时候被张景生说出来,除了为顾恩遮丑之外,更有点他的意思,希望他能搞清楚当下的情形。 顾恩心里明镜一样,但面子上却有些挂不住,因为他这次回来,并非出自本意,而是被家中逼迫,结果这还没干什么呢,就被罗央当众给了个难堪,这心里烦恼之下,很多事就不想多思了。 这边他心思混乱,陆建也看出来了,本着多年交情的份上,他便道:“顾兄来的正好,我等正要去拜访太虚子道长,不如同去?” “太虚子?”顾恩听着这名字,感到十分陌生,按说他和李不匿其实有几面之缘,只是不知道其人道号,但此刻也顾不上分辨,为了掩饰尴尬,只是点头。 随后,这几个世家子,就着人去送贴,约好了时间,很快又知道了陈止要起宴的消息,张景生笑道:“这倒是个机会,或许能有所得,摸清太守心意。” 同一时间,在那冀州边境,却有几辆马车入境,看上去有如商贾打扮,但周围的护卫看着却高大不凡。 马车之中,一名道袍青年,微微睁开眼睛。 “时间倒也差不多了,此番北上,见了那陈止,或许就能知天下变数,只是李家道的太虚子居然也在那边,却是个麻烦。” 第七百零八章 事关功业,教主指路 这年轻道士低首垂目,似乎正在沉思。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车外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张小道长,现在来了冀州,就可以先缓缓了吧。” 这年轻道士微微一叹,随后说道:“李将军,请进来一叙。” 随后,李始就掀开车帘子,坐了进来。 这李始正是那位纵横蜀地,隐隐有割据之势的李雄之兄,而他面前的这个道士,则是被其护送的张玄。 说起这个张玄,那真是有些来历,乃是蜀中天师道教主的弟子。 那位蜀中教主名为范长生,传言有经天纬地之才,更得当地百姓爱戴,道场所在的青城山,山脚就有教众千人,据说只要发出号令,三日之内就能聚集万人! 这样的号召力,便是朝廷都不敢轻易招惹。 李雄在击败朝廷,逐步占据蜀地之后,几次前往青城山,想要拜师请贤,希望范长生可以出山辅佐,帮助他安定成都周围的局面,却始终未能如愿。 不过,几次拜访并非无功而返,多少让范长生对他的态度有了变化,这才有了这次行程。 这次行程,不是李雄亲自出马,却也是将亲近之人派了出来 李始作为李雄的兄长,可以说是后者的左膀右臂,是心腹中的心腹,在这个朝廷反攻之时,却被派出来,护送范长生的一个小徒弟,这里面的用意和用心,不言自明。 张玄作为范长生的弟子,按地位其实也不低,至少在蜀中道门的内部,其位格颇高,不过年纪却不大,以李始的岁数,至少也是此子的叔伯辈,但对他却格外客气、尊敬。 此时,他入了那马车之中,便做的很正,神色郑重。 这份尊重,最初是看在范长生的面子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慢慢变得发自真心了。 原来,他们这一路东来、北上,时刻要注意隐藏身份,若是被人发现是蜀地李家的人,那根本不用多说什么,当地的官府就会派人过来捉拿了。 但天下到底还是汉家天下,各地的官差,尤其是靠近蜀地的地方,对李家的人都有着一定的辨别之法和排查关卡,几次差点暴露,都是这位小张道长临时出计,然后李始指挥,这才躲开,多为虚惊一场。 不过,李始很清楚,这些事看起来轻松,但如果没有张玄的指导,事情绝对不会这么顺利,这心里待他自是尊敬许多。 所以,当张玄提出来,让这支队伍快马加鞭,尽快抵达代郡的时候,李始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表达了一些反对,但最后还是遵从了。 于是他们顺江而下,中途又转为陆路,为了加快速度,甚至先后几次购买车马,耗费了不少的钱财,以至于李始麾下负责护卫的将士,都有些人生出了怨言。 要知道,这个时候还能跟在李始身边的,无不是他的心腹,因为李家忽然崛起,底蕴不够,所以这部下的编制还不够清晰、明确,可能跟在李家人身边的,隐隐已经朝着亲兵转变了,是那种可以托付性命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保守秘密,否则这一路漫长,人多嘴杂之下,说不定哪一会就暴露出消息了。 对于这些忠心部下的怨言,李始也只能努力安抚,却没有反过去让张玄停步,只是希望找个机会,让部下好好休息。 如今入了冀州,目的地在即,在李始想来,也是时候停步修整了,没想到张玄却不同意。 “小道长,也不是我有心拖延,而是手下的这群兵勇舟马劳顿,实在是疲惫不堪,他们负责护持道长您的安危,若是太过疲惫,真要是碰上了什么意外,也不容易施展,再者说来,冀州这地面也不太平,听说是流民满地,更有羯人、匈奴人、鲜卑人混战,眼下天色也不早了,现在起程,万一到了地方,碰上了盗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是躲避都没地方去。” 李始只能是一通劝阻,说的张玄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张玄才点点头道:“将军说的不错,是我想的不够周详,不过代郡那边将有大事发生,宜早不宜迟,若是去得晚了,这一趟也就白来了,这一路的辛劳反倒成了无用功,所以只得今晚安歇,明日就得继续上路,而且要加快速度。” “大事?”李始一听,却有些疑惑,“能有什么大事?不是说那边刚刚才经历了一番战乱,莫非还要有大战?” 有句话他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这样的兵家之争,都是军情,要论了解,也该是他们这些将领先得到,张玄一介道士,如何能提前知晓,还说的如此笃定? 那道士张玄则道:“这大事却不是兵争上的,而是另外一种层面,甚至还涉及到李大帅的功业,我师之所以派我前来,其实就是有感李大帅的诚意、诚心,这才让小道前来观运,也好给李大帅指一条路。” 这个说法,一下子就让李始愣住了,他自然清楚,张玄口中道李大帅可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兄弟李雄,那所谓的功业,更可谓露骨。 “这话的意思是……”李始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恕我愚钝,还望小道长能明言。” 张玄摇摇头,却不愿意多言深说,只是道:“将军只要知道,走了这一遭,我师当回出山,辅佐大帅!” 有了这句话,李始尽管还是满腔疑惑,但有了这一句近似承诺的话,也不问了,点头称是。 第二日一早,他主动起来,整顿队伍,护持着张玄继续北上。 本来,李始还怀揣着李雄的一个秘令,让他伺机和石勒接触一下,可在范长生出山的这个问题面前,这个任务也只能暂时放放,一切以赶路为主。 随后几日,可以说是星夜兼程,期间甚至碰到过几次两军交战的局面,却都是有惊无险的避过。 等一行人风尘仆仆的抵达代郡,正好听到了一个消息 “今夜,府君所倡之宴,便要在今晚举行,各方皆来,佛道同至啊!” 第七百零九章 暴露 一  “陈止举宴?“李始一听这个话,便留心起来,朝着身后的马车看了过去,回想起这几日赶路的时候,那位小道长的种种言语,“莫非就是小张道长提到的,有关大事的前兆?” 这几日在赶路的时候,李始并未闲着,时常会抽出时间和那位小道长交涉、交谈一番,从对方的话语中,倒是总结出了不少消息。 “按着小道长的意思,这个大事与其说是代郡的,不如说是那位代郡太守陈止的,而且就在最近这两天,真不知道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但这个晚宴却很有可能!” 他这么想着看着,正好那车帘一下子被掀开来,张玄从中探出头来,看了过来,随后更是干脆的走下车来。 顿时,他这一身道门装扮,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因为距离城门不远,那城门的守卒还忍不住嘀咕一声:“怎么又来了个道士?” 这边说着,声音却落入了李始的耳中,他顿时有所思量,但不等念头多转,张玄已经走到跟前,跟李始道:“有劳将军派人去打探一下,这次晚宴到底有什么人参加,又主要是为了何事?是否是咱们路上听闻的那个雕版法之故。” 他们车队一路急赶,是从江都王的领土范围,直接入了幽州,随后又小心向西,这才抵达代郡,在这个过程中,不止一次的搜集或者听闻有关代郡、有关陈止势力的传闻,因而早有了解。 那李始注意到张玄的表情颇为严肃,赶紧点点头,随后又忍不住小声问道:“那大事,莫非就与晚宴有关?” “当下还不能确定,不过……”张玄迟疑了一下,但想到李始一路上的友善和照料,还是透露了一些,“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何以见得?”李始明显对于这些有更多的兴趣。 “若是贫道所料不差,这次的晚宴必然与那雕版法是有关的,这几天以来,咱们之所以没有被过多盘查,也是得益于此,因为雕版法的传播,令太多的人往代县前行,这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咱们的踪迹,而听那些人对雕版法的描述,此法可谓精妙,或可带来人道变迁,确实是一大变数……” 说着说着,他轻轻摇头,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微不可查。 李始与张玄一路相处,已然知道其人习惯,知晓这是对方不打算深言了,便点点头,也不追问,转而吩咐了手下,过去探查这晚宴是什么人参与。 这探查起来倒也简单,因为此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有不少周边的士人、寒门子弟聚集过来,本就关注代县的诸多动向,当然也就关心这次晚宴,因而很快,派出去的人就有了回报。 不过,比起探查消息,更难的事,却是找到一家可以落脚的酒馆、旅店。 在没有抵达冀州之前,李始他们所面临的主要困难,是如何隐藏身份,不让旁人察觉他们的来历,然后找个安稳的地方休息,但冀州因为秩序混乱,没说是他们这些蜀地的叛逆,就算是冀州本地的流民军首领,有的时候乔装打扮,一样可以入住,当然,前提是给够钱财,伪装好身份。 李始他们一出蜀地,就备好了诸多隐藏身份的文书,在冀州入住并不困难,乃至在相对平稳、安宁的幽州,都一路无风无浪,偏偏在代县这里卡壳了。 却不是也因为盘查,而是这边住宿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问了好几家了,只有这家还有空房,而且还只有两间,要价更是惊人!简直就是明抢了!” 听着手下的回报,李始无奈的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也是正常的,毕竟光咱们这一路上,就见到多少人过来了?这还不算前几天的,听说那雕版总纲散发之说,足足已经有十几天了,这代县本不是大城,内外也就这么点地方,能有几间客栈?这么多人争抢,能剩下来的,肯定要有原因,必然是房资昂贵啊!” 这么说着,李始唤来队伍里面的幕僚,询问了一下剩余的银两,得到的结果却不容乐观。 他们这一路出来,本来是带了不少银钱的,但这一路上的开销实在不小,尤其是几次换乘,他们可没有心思把原来乘坐的车马用个合适的价格卖出去,有的时候为了隐蔽行踪,甚至直接抛弃,随后再买,因为需求迫切,往往被人狠宰一刀,这么一路下来,自然是十去七八,所余不多了。 “也还能撑上些许时日,想来也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考虑到自己这一大家伙人,最后李始咬了咬牙,还是做出了决断,“去吧,先定下两间,一间留给小道长,一间我们这些人凑合着挤挤。” 此言一出,不少离着近的护卫,都是脸色微变,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不满。 “将军无需如此,”张玄在旁边听着,却摇了摇头,“诸位一路护送辛劳,哪里还能让他们讲究,我等直接拜访那位陈太守,让他来安排吧。” 听着前面的话,李始还想着说什么,可这话一到后面,却立刻让这位将军面色大变,他不由低声道:“小道长,咱们的身份,可不适合在汉廷官员的面前暴露,让那位太守亲自邀请,岂不是要讲清楚来历,到时候不好说话啊。” “将军,莫非你以为咱们还能隐藏行径?”张玄笑着摇头,“从咱们踏入这代郡境内,不,可能是从入了幽州地界,其实就已经暴露了,在这期间,贫道不下一次,发现有人在周围窥视,本以为是王浚的探子,可越是靠近代县,这窥视就越发频繁,这才明白是那位陈太守的手笔,就算你现在不去派人通报,恐怕邀请的人也快要上门了。” 这边话音落下,不远处的街道上忽然一阵吵杂,随后就见几名精干的武丁兵卒排着整齐的队列,朝着李始等人走来。 “这……”李始本来还想说,他与诸多护卫都有功夫在身,那眼耳口鼻也都是练过的,有没有人盯梢,心里有数,没曾想话未出口,就遇到了这么一档子事,当即就愣住了。 第七百一十章 开门就言运 一  等李始与众人被人领进一座宽敞的堂屋的时候,这位蜀地悍匪将领,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一会想着要不要突然暴起,防止被汉廷兵马围困,一边又想着那个小道长莫非有功夫在身,否则何以能见微知著,发现他们这群武人未能察觉的细节? 可这想着想着,思路和念头都逐渐集中在如何应对当前局势上来了。 他扫视周遭,观察着此处的环境,又目光扫动,事先落在了院中的几个护卫身上,思量着是不是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让在外面驻防、隐藏的手下,尽快动手,将自己等人解救出去。 要知道,他们这一行人的人数不多不少,多了难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如果少了,碰到了事情,可能是力不能及。 不过,一路走来,虽然也有减员,可等抵达了这代县,还是剩下不少人,要是一窝蜂的都进去,就太着痕迹了,因而有一部人,是被他安排在了城外,准备作为接应,到了紧要关头,还可以作为一支伏兵。 结果,这一进城情况就超出掌控,让他不得不开始想着,是不是现在就动用这批人手 “李将军,千万不要冲动。”就在这个时候,张玄的声音传来了,“你仔细看看,这里可不是公堂,不是衙门后宅,更像是民居之所,情况和你想的并不一样。” “嗯?”经过张玄这么一提醒,李始这才有所察觉,刚才因为思路混乱,情绪上也波动不锈,以至于让他没有仔细打量周围,再加上李始的出身可不是大富大贵的大世家,见过的庭院有限,忽略了很多细节,这时被张玄一提醒,才意识到,这片庭院幽静而安宁,虽然里里外外有不少护卫行走,却没有太多的官威。 “若是贫道所料不差,这里该是那位太守的一出居所,他将咱们带到这里,显然不是以朝廷官员的身份,而是有其他考量,另外……” 张玄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将军,您的身份未必就暴露了,蜀地距此遥远,而此处也是纷乱,因而没有画像流传,便是官府内部有传,将军如今也经过改头换面,不是那么容易被辨认出来的,我想之所以会被请过来,还是和咱们这一路形成有关。” 李始一听,就觉得很有道理,也有一种被点醒的意思。 对呀,山高路远的,天下之人众多,哪里就能确定自己的身份,毕竟他们这一路上过来,可是格外小心,没有暴露。 再者,为了避免麻烦,在出发之前,都是粘贴了假胡须,修了眉眼,总不能说是改头换面,至少气质变化,熟人看了都要辨认一回,何况是陌生人? “我汉家有个说法,就是以势而压人,从而不战而屈人之兵,”张玄这时又笑道:“过去就有几个典故,说是有人见了疑人,不能辨别其身份,就抓来,故布疑阵,让那人疑神疑鬼,最后主动暴露,将军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沙场常胜,只要定下心来,莫非还会着了道?” 李始听罢,心安下来,旋即又有些惭愧,毕竟他乃是负责保护,本该主动提起,反倒要张玄点醒。 正要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响,而后就见一人走了进来。 此人丰神俊朗,身姿提拔,行走之间有股洒脱之器,那眉宇之中又有一股英气,顿时就让李始起了异样之感,觉得面前这人绝不一般。 但转念他又忍不住暗骂自己一句,这种情况下,能从容而来的人,又岂是易于之辈? 顿时,他就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见过府君。”张玄当先起身,朝陈止躬身行礼。 李始心道果然如此,就也跟着起身,他丝毫也不怀疑张玄的判断会有错误。 陈止点点头,伸手让两人坐下,自己则来到主座坐下,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两人,笑道:“这位道长,你是如何一下子就确定了我的身份?毕竟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过来,到时候认错了人,岂不是尴尬?” 张玄笑道:“府君乃人中麒麟,英气勃发,气运悠长,怎么会被人认错?便是府君不来,贫道都不会错认方位。” “哦?”陈止眉头微微一挑,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气运这个词了。 过去,在北上之前,他与东西两苑为秘书监,整理书册藏典,时常接触到各家的大师、宗师,与之谈玄论道,就曾经不止一次的听到,但那些只不过这些大师、宗师们理论中的点缀,是一小部分内容。 甚至有些大师,对此还是持批判态度,这样的人物,陈止身边就有一人,那就是与葛洪始终都不对付的鲍敬言。 这个时期,陈止对于这个词汇,尚无太多感触。 不过,最近几天,这种感觉却有了变化,而变化的根源,却是源自几名道士、道门中人的到来 目前聚集在陈止,或者说居住在代县的,已经有诸多道门中人,而其中最被陈止重视的,除了葛洪师徒之外,还有两方,一方是陪同赵王孙过来的孙秀。 这位孙秀,他的后代可是赫赫有名的孙恩,与南朝刘宋的开国皇帝刘裕相爱相杀过一阵子,所以让陈止记忆深刻。 其人到来之后,陈止没有和赵王孙有太多接触,将之冷处理,按着正常的情况来说,这种局面下,这位王孙理应前往蓟县,求助王浚,但偏偏他们留了下来,不仅如此,孙秀作为赵国的代表,还多次拜访陈止。 因为他的身份并不敏感,陈止与之多有接触,但交谈的内容却不是派兵救援赵国,而是一些道家、道教的学问。 这个时代的道教学问,更近似于阴阳家,其实和道家关系不大,偏偏孙秀此人学了五斗米的精华,又熟读道家典籍,但说来说去,多有试探,就曾经不止一次的提及“气运”这个词。 除了孙秀以外,第三方道门人,就是那位太虚子李不匿和他师弟了。 这二人显得颇为神秘,也不曾拜访陈止,但却算得上活跃,和张景生等人有来往,交谈几次,其言论被探子所得,传于陈止面前,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气运”二字。 如今,这位远道而来的年轻道士,一见面就提到这个词,陈止自是心中一动。 第七百一十一章 你演我装,问影帝谁属 一  但想归想,他却没有直接就这个话题展开询问,而是静静的看着面前两人,保持沉默。 这两个人的来历,陈止其实已经有所了解,他的十二生肖折纸,派出去多个,其中更不乏跟随朝廷宦官,前往关中的几个,其中的卯兔,就是安排着前往蜀地探查。 不过,蜀地险峻,道路艰难,而且占地广大,单纯靠着一个折纸,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就要有针对性,那李家兄弟的动向,毫无疑问是关系到整个蜀地安稳的,所以卯兔折纸在经过一番波折后,却是接近了李家兄弟,因而这李始的样貌,倒也曾经见过。 现在静静看了一会,马上就辨认出来。 实际上,之所以将这些人请来,可不是因为陈止认出了李始他是现在当面才辨认出来,只不过是因为密谍的情报早就盯上了这么一伙人。 毕竟这一看就是奔着代郡去的,又怎么能不被注意?代郡的探子,其操练所需章法,是由陈止写了之后,再由苏辽监督,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再加上这支队伍里面,还有一名道士,立刻就被陈止留心起来,等这群人抵达了代县,派人出去打探晚上晚宴的消息,陈止便直接下令,让人将他们请到这座宅院里面。 这座院子不大,也是陈家产业,地处隐蔽、幽静之处,可以避人耳目,陈止之所以挑选在这个地方,也是出于谨慎考虑,现在一认出来李始,马上就意识到,这个选择没有错。 只是,陈止也不打算在这里揭穿李始的身份,更没想过将其人拿下。 如果是李雄亲自过来,那说不得陈止就要动手了,但单纯一个李始,看起来在蜀地氐人的阵营里身份不低,但并非不可代替,抓了一个,激怒对方,打草惊蛇,还未必有什么功劳,得不偿失。 更何况,陈止还打算从这位口中,探究一下陈迭的下落 按着辈分,陈迭还是陈止的叔辈,从军入蜀,没了消息,家中担忧,那陈永写给陈止的书信中曾经多次提及。 当然了,陈止也很清楚,李始真正知道消息的可能性不大,但终究是要是一时的,不过要挑选在合适的时间。 “当下还是先装作不认识李始的样子,不然事情会变得很麻烦,这人毕竟是朝廷命令抓捕的叛逆,抓之无用,但如果被人知道了,却有可能留下隐患。” 这般想着,陈止眯眼看着两人,出声道:“两位,你们带着一批人,从冀州入了幽州境内,然后直奔我代郡而来,到底所为何事?来到之后,又打探这晚宴参与之人的消息,到底有何目的?” “这……”李始闻言,马上就错愕起来,因为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还没有事先准备好说辞,关键是和其他人的口径没有统一,即便随便瞎编,也会很容易就被发现破绽。 正当李始犹豫之际,张玄却主动开口,他说道:“在下乃是蜀中道士,师从天师道范师,此番北上,是为了来北地游历,因听闻有葛师、李道友等人聚集代县,因而星夜兼程,过来拜访,想要与他们论道,以证自心,之所以让人探查晚宴之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番话真真假假,却直接交代了自身来历是出身蜀地,让李始一惊,担心会因为这个,被陈止加以联想,缩小了辨别的范围。 但转念一想,这说法虽然有风险,但却是最为稳妥的选择,盖因此次过来的,可不只有他们两人,还有那么多护卫,他们的口音、经历,可是做不得假的,稍微问几句就可能露底,与其到时候两边对不上话,被抓住破绽,倒不如这种真假虚实掺和着说出来,迷惑陈止。 紧跟着,陈止果然就按着那话,说道:“这话说着似乎有道理,但这位又是什么人?”陈止指了指李始,“看他的伸手和气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且你们又是从蜀地过来的,那个地方,如今可是被叛逆占据着,几位这么些个人,是如何走出来的?我可是清楚,诸位在城外还埋伏了些人手。” 李始一听这个话,顿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但旋即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惊,是因为被问及敏感话题,一个应答不好,就有可能被窥破,但松了一口气的原因也简单,陈止问出这么尖锐的话题,那就说明不是故作姿态,是真的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否则反而要用言语迷惑自己,安抚住,随后再动手。 正当李始踌躇着,想着要如何回应的时候,张玄已经笑了起来,他说道:“府君对我天师道不甚了解,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我天师道起源自五斗米,却和这分散南北的散道不同,乃是有底蕴的,教众遍布蜀地,教主一声令下,聚集两万也不是难事,其中更有护教力士,乃是择选精干之人操练,其中最为精锐的,甚至是自幼就以道门功法打熬身体,如眼前这人一般的教众,在蜀地数不胜数!” 他说话的时候,话语中还有一股傲气,若不是李始深知自己根底,差点都要信了。 这小道长,没看出来,说起谎来一套一套的,跟真的似的,不对,他路上别也对我说谎了吧? 这边,李始折服于张玄的演技,另一边的陈止,却也暗暗点头,觉得对方发挥的不错,那自己也得配合上,便淡淡说道:“皆为一面之词,不过既是道门中人,想来典籍是看过的,你不是探查晚宴之事么?也好,今日晚宴,道长也来,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只有你一人可来,席间有不少道门高人,让他们与道长你见个面,想来真假对错,自可分明!” 李始一听,眼中一亮,觉得这个安排不错,自己是不愿意露面的,谁知道宴会上有没有人见过自己,但张玄如果能列席,那此间目的也就达成了。 再看那小道长,却见其人笑道:“既然府君有令,贫道自是遵从!” 第七百一十二章 前耸后危,论法与教异 一  对于这个结果,李始更是觉得欣慰,乃至有些窃喜了。 因为如此一来,他李始可就不用去抛头露面了,同时还能完成张玄所托,这位道长可不怕露面,正好一举两得。 当然,这里面也存在着一些风险,未尝没有陈止故意说出一些话来,安抚住他们,随后采取行动的意思。 可转念一想,自己一行人的所有踪迹,都被陈止掌握在手里,不管是他们这些人,还是城外埋伏的,陈止如果真想动的话,只要一个命令下去,那些能击败阮豹、段文鸯的武丁蜂拥而至,足以将他们全部捉拿。 这种情况下,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再用计谋安抚。 想通了这一点,李始反而更加放心了,毕竟当下这种环境,可以说是最好的情形了。 与此同时,那青年道士张玄却忽然问道:“能与诸位道门友人见面论道,固然是一桩喜事,但几位的动向,贫道倒也是知道的,只是在路上却听闻,此次参加晚宴的,除了几位凡俗贵人之外,更有佛门高僧,不知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这北地幽州一代,佛寺不多,有限的几座,还都集中在蓟县周围,至少代郡未曾听闻,不知这些佛门中人,是何时来的?” 这个问题,让李始也留意起来,却不是等待陈止的回答,而是想到自家兄弟过去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其中就提过,那位蜀地教主范长生虽然也读佛法,却对佛教、佛门的人有些厌恶,因为这样的关系,李雄还特地嘱咐兄弟、族人,在范长生的面前,尽量少提佛门事,连带着在面对这位老教主弟子的时候,李始也是很留意说话。 这一路上,虽然能见僧人,听到佛门消息,但李始始终表现得有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样,根本不和张玄提这茬,没想到,张玄一路不提,见了陈止,却主动提及。 陈止笑道:“道长何以这般关心沙门?几位高僧乃是南来,也是最近几日才抵达,道长之所以没有听闻他们的消息,却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是跟随一些南边世家大族的子弟,一同过来的,那些大族子弟出行,难免前呼后拥,一人出马,十乘相护,又有诸多家丁护持,所过之处,都是传闻他们的消息,而沙门高僧行事低调,并不抛头露面,安坐车中,反而被世家子弟的消息盖住了。” 实际上,这些高僧,正是随同顾恩等人过来的。 顾恩他们因为判断失误,提前离去,等陈止大胜的消息传来,立刻就在家族中承受巨大压力,如今更是身兼重任,重新归来,一个个不管表现的多么洒脱,心里也是沉重的。 而这去而复归,搭配的配置也不一样了,除了家族本身之外,还有沙门、寺院寻上来,希望能伴随他们的车队东去传佛。 张玄听到这个叙述,便叹息摇头道:“如今沙门在南边渐渐兴盛,很多僧人都攀权富贵,结交往来的都是大人物,靠着这些权贵人物的影响力,传播佛法,也难怪一见北边有了局面变化,就会过来。” “正是如此,不过小道长何故要叹息?”陈止见状,笑着询问,“诸位道门高人过来,不也有传教之意么?” “道门传教,不同于沙门,”张玄一听,正色回应,“府君既与葛家道、李家道的人有过接触,甚至贫道听闻还有那帛家道的传人在此,那就该知晓,道门立教,有其传承,往往是道心发了,师傅来寻弟子,一道传出,可能三两人,可能五六人,除了公开讲道之外,其实不见其形,沙门则不同,若要传教,就非得将其处的诸多传承断绝,更要断人祖系,割其发肤,囚其人而灭其心,绝其祀而断其血,参拜胡神,实乃数典忘祖之典范!” 旁边的李始听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乃是氐人,出身军旅,若非形势所迫,此时只能想着带族人安顿的念头,哪里会涉及这些,更不知佛门之事,这时一听,顿感心惊胆战,暗道,乖乖,难怪那位范长生教主反感沙门,原来当和尚是这么恐怖的一件事么? 有着这么一个认知,此人就想着,回去后要如何与族人说及,看能不能驱逐佛教在蜀地的影响。 相比之下,陈止就要淡然很多了。 作为一个三世为人的人,陈止看待这方面的问题,无疑要平静的多,毕竟在后世,连转世都要文件批准,世俗化深入人心,对于宗教没有了敬畏,反而多了研究,自是感觉不同。 况且,科学可以证伪,而宗教却不能,本身就塑造了陈止的思维定式。 但有着心中签筒存在,以及身死穿越这么一回事,也让他的思路更为宽广,看待这方面的问题,从容了许多。 况且,不管他心里是如何看待佛门的,当下这么多道士突然到访,从制衡、权衡的角度来看,也得拉几个和尚过来平衡一下,毕竟当下的社会风气,是无法根除封建迷信的,连他陈止为了进一步了解签筒奥秘,都不由朝着封建思想研究着,又遑论他人? 这一个郡中若是有和尚传法,是存在隐患,可如果近信道教,那也不是什么好局面,毕竟黄巾之乱的前车之鉴,才刚过去多久? 这都不涉及到陈止的倾向和意识形态,纯粹是从治理角度出发的。 “道长倒是学了一手纵横家的本事,”一念至此,淡淡一笑,陈止对此不置可否,“佛门如何,我是不知道的,但佛家高僧也有翻译典籍的,也有谈玄论道的,更主要的是,佛寺如今遍布各地,更有不少人信奉,我不过一地太守,管不了这许多,佛门僧人过来,也就是一次拜访,他要传佛,只要不造反作乱、妖言惑众,那也全凭自愿……” 说到这里,他饶有深意的看了张玄和李始一眼。 前者神色如常,后者却心惊胆战。 陈止也不管其他,继续说道:“况且,阁下居于蜀地,长于道门,看待事情也许有所偏颇,将一人、一寺所为,看做天下沙门之意,况且这佛门高僧来此,我让他们以佛法与人辩论、论道,这佛法本无罪,前后更有诸多贤者翻译、总结、改编,佛法与那佛教却是不同的。” 第七百一十四章 道行于下,佛争于上 一  张玄听了这些话,也不反驳,只是摇头,轻声说道:“佛法或有可取之处,但沙门却有他念,如今北地之中,又有许多战乱,此番难上,贫道曾见许多惨状,又见诸多贫瘠之地,然有一点,却殊为奇异,便是布衣惨地,多有道门之人进出,而那统兵掌权的营地,往往由僧人来去。” “哦?”陈止眼神微微一动,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张玄的这个话,其实也是想要影响陈止的判断,却不再是从单纯的佛家习惯出发,而是在暗暗触及陈止这般身居一角的实权官僚,最为重视的地方。 那布衣散落之处,其实说的就是流民,其中多道人,这就是属于用于自黑的意思了,因为在过去的历史上,但凡有民众散居之处,多有五斗米教徒出没,传教拉人,渐渐形成规模,那黄巾之乱就是如此发生的。 可见道人进出,绝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放在流民军中,可就不一样了。 “道长这话说的有意思,”陈止眯起眼睛,笑道:“这五斗米教徒时有蛊惑人心之言,昔年有张角三人,以太平道聚拢人心,乃成叛军,糜烂几州,这前车之鉴尚在,道长却提起道人走出走入落难百姓之地,岂不是提醒陈某,要提兵前去镇压,以剪除这个隐患?” “府君何必明知故问?”张玄摇摇头,用颇为诚恳的语气说道:“道门四散,良莠不齐,便如天下之人,有好有坏,此乃天道所铸,人无扭转之能也,道门些许邪门,走了歪路,必为后世唾弃,无可厚非,然今日之局面,冀州糜烂,流民从贼,或为异族前驱,早失之其纯,加上羯人石勒入之,更见其乱,乃至有一统州郡之势,此时若有那被你道门本意之人行走其间,无疑能分化瓦解其力,对朝廷而言可是好事!” 陈止轻轻敲了一下桌面,问道;“这岂不是对那羯人石勒而言,也是个好消息?” 张玄直言不讳的道:“石勒,匪也,这般人物本就该灭杀的,其人眼下不过占据了冀州一角,哪里能成气候,若是流民一散,反而能让此人壮大,令朝廷难以剿灭,那只能说明朝廷已经不对了。” 边上的李始听了这话一愣,然后又是担心,又是若有所思。 陈止却笑了起来:“这位道长倒是好大胆子,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来,不过如此一来,不也显得道门确实有隐患么?你这是为了贬低佛门,连自家都不放过了?” “我道门些许误入歧途的人,虽可能引起人祸,但其实还都在明处,”张玄也不否认,反倒是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朝着沙门僧人引导过去,“而僧人往往择选一二权贵,将他们发展为佛徒,然后借此为力,正大光明的强行推动,令我华夏道统因而扭曲!而且这般作为,便是朝廷上的有识之士看得出来,也无力扭转,盖因推行的背后,往往都有背景,想要根绝,唯有防微杜渐,将种种隐患,斩杀在苗头上!” 陈止想了一下,回忆着自己见过的,以及历史上的一些佛门做法,不由暗暗点头,嘴上则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随着世家子过来的高僧,其实是想要让陈某信佛,才过来的?” “定然是有这个目的的,而且……”张玄说话间,这话题猛然一跳,“府君将我二人请到此处,不也有询问冀州局面的意思么?” 陈止点头道:“不错,你们这一路过来,走的乃是冀州之路,我听说那边局面又有变化,不知情况如何了,以道长的见识,应该是有看法的吧。” “那贫道就献丑了,”张玄也不客气,“当下冀州的局面,看起来混乱,其实已经分明,随着石勒入侵,并且围困赵国,横扫三郡,威望已经建立,更是收编了诸多流民兵马,隐隐在冀州西边站稳脚跟,而东边的江都王,本是朝廷派过去,让他剿灭冀州叛乱的,却因种种愿意,裹足不前,坐视贼人做大,而今在朝廷强令下,才有要出兵的意思,这还是赵王世子求得朝廷的关系,但以江都王治下几郡的局面来看,很难能破石勒了,除非有外力相助。” “道长倒是胸有丘壑,一句话便点出局势,可赵王世子既然去求助,总归会得朝廷相助,除了江都王的兵马,恐怕周围的军镇,包括我这代郡在内,都会接到命令,更不要说哟兵马直接从洛阳出……” “太守误会贫道的意思了,”张玄淡淡一笑,“贫道想说的,其实不是军争强弱,而是发现这沙门僧人的动向,那江都王驻扎之地,有僧人进出,而石勒行军的路上,也有僧人传法,甚至贫道等人为了安全,曾经绕道一地,听说为那济阴太守祖府君驻扎,居然也能看到僧人进出世家大宅!” 陈止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说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僧人,不管官府、藩王,又或者贼寇,但凡有些权柄,占据了地盘,就都会过去拜访?” 张玄点头道:“当时如此,这般行径,已经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毫无本心可言,乃是为了传法,全然不分好坏,所以僧人来了府君此地,必然也有僧人去往王使君那边,或许连塞外的鲜卑人,他们也不会放过!” 说着,他忽然顿了顿,这才道:“或许,鲜卑人、羯人这般的人物,更受他们青睐也说不定,毕竟这些人固有饱读经书之人,但大部分却不沐华夏道统,更容易得沙门之法!” 陈止眉头皱起,因为他很清楚,张玄的这番话不是危言耸听,在原本的历史上,佛教与异族建立的中原王朝相得益彰,对中原地区的影响,可谓深远。 不过,他同样很清楚,张玄的这些话里面,也有他自己借题发挥的内容,便点头道:“道长说的不错,但你一路北上,人员可不多,又要顾虑自身安全,恐怕也没有多少人手派出去打探情况,所言所说难免就有推测的成分,好在今日就能见到不少高僧,不如晚宴的时候,与他们交谈一番,如何?” 这般情况,张玄只能点头应下,随后二人告辞,准备着晚宴的事。 整个城市,都在为此忙碌着。 第七百一十四章 帷幕落,灯火照耀 一  见过陈止之后,张玄、李始二人,就被人带着,直接来到了院子另一边的屋舍住下,而他们跟过来的人手,也有了地方安顿。 “这下子倒是省事许多,不用担心没有地方落脚了,”看着这新屋子的样子,李始好像没有见过世面一样,四处打探,一会拿起这个看看,一会挑着那个瞧了瞧,更是前前后后的都体验了一遍,甚至直接打开窗户,朝外面感慨道,“还有这个园林,也是独具匠心,就算是在蜀中也不常见啊!” 随即将那窗户关上。 可等窗子一关,李始脸上的欣喜立刻荡然无存,变成了谨慎与郑重,他来到张玄的身边,低声说道:“大致已经看了一遍了,应该没有人在监视这里。” “将军辛苦,”张玄点了点头,“不过以陈府君的为人、肚量,想来也不会特地安排一个局,就是为了来监视你我,窥破身份。” 李始便道:“总之,小心为上,等会我就要去自己的房间住着了,小道长你自己可要当心啊。” “这个还要给将军告个歉,”张玄还是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座椅,“我自作主张,将自己说成了队伍的主脑,以至于陈府君安排的屋舍,明显是这间最大,却是要委屈将军了。” 李始摇摇头,说道:“刚才真是让我担心不已,还好小道长你机智啊,几句话,将事情一笔带过,至于谁住的房间大,谁住的屋子小,那都是微末枝节,算不得什么,况且这一路劳顿,荒郊野外都住过,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将军好气量……”张玄点了点头,正要再说,却被李始打断了话来。 “还有,这将军的称呼,还是不要了,不然真被什么人听去了,说不定就要暴露,”李始说着,露出笑容,“若是小道长不嫌弃,就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 “那恭敬不如从命,李君。”张玄也不矫情,这边说完,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小心,若是贫道所料不差,也许那位陈府君,已经窥出我等虚实来历了。” “什么?”李始楞了一下,随后便摇摇头道:“这怎么可能,你看他刚才说出来的话,最多是有些怀疑,如果是看出来的,那还能与你我心平气和的说话?早就让人将我们抓起来了。” “现在贫道与李君,与被人抓起来,又有什么区别?”张玄指了指自己与对方,“最多是待得地方不同罢了。” “这……”李始再次愣住,随后额头上就有冷汗流下来,“那我们必须想办法脱身,不然……” “不用担心,”张玄还是摆摆手,“陈府君如果真的看出来了,那他的这番做派,可不是为了稳住你我,贫道与李君离着蜀地那么远,也没有援军,安排在城外的人手也都被发现了,还有什么稳住的价值?所以,陈府君若看出来了,他做的这一切,就只有一个目的。” 李始也冷静下来,问道:“什么目的?”话虽然问出来了,但凭着自己的经验,李始也猜出了一点。 张玄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为了要和咱们心平气和的交涉,一旦挑明,如何还能这般继续下去?若是我所料不差,那位府君恐怕还会将今日晚宴,参与各方的名单送过来,让贫道了解,尤其是沙门之人的生平……” 这边声音落下,那边就响起敲门声,而后在李始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那记载着晚宴参与之人的名册,就被交到了张玄的手上。 “果然如小道长所料。” 李始感慨着,就要告辞。 张玄却道:“李君,我之前与陈府君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刻意为了挑拨,而是师门观感。” 李始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知道这话与其说是说给自己听得,不如说是希望自己说给李雄的。 他点点头,这才离去。 等人一走,张玄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上的名册文书,渐渐眯起眼睛。 “那位府君,若真是明知故作,那目的何在?莫非是想要从我等身上得到什么?莫非……” 在他的种种猜测中,夜幕终于降临,整个城池也热闹起来。 由于这次晚宴涉猎之人众多,而且三教九流几乎都被通报,还关系着这些天来,从代郡各处,乃至郡外、州外赶来的一些个人,因而所需之地很大,城中最有名的几座酒楼、茶肆,都难以应付的过来。 在这个时候,唐家主动出来,贡献出自家的一座宅院,让陈止来举办这次的晚宴。 这个决定,约莫在陈止传出消息的当天,就被唐家定了下来,不过真正朝外面公布,却是在三天之前,只是这个准备工作,却提前几天进行,将这宅院内外的屋舍打扫、修整、拆除,连邻近的几条街,都被暂时封闭,进行修整。 几日以来,倒也有不少人过来探查,想要一睹此地真容,却都被负责守卫的武丁、护卫驱开了,因而里面是个什么样子,很少有人知晓。 “一次晚宴,为何要搞得这般神秘?” 在前往唐家宅院的途中,那重新和陆建等人打成一片的顾恩,还忍不住抱怨了一声,期待着得到同伴、好友的附和,没想到这话一说完,其他人却都没有做声。 怎么回事? 看着自己的好友陆建,也和张景生等人一样,对这番抱怨没有半点回应,甚至眉宇之间的神色,分明是对那位陈府君已经有些推崇了。 也不知道那陈止,在这期间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药,不过是胜了几场而已,现在还高出了通典大散的事,他们家中,肯定也有不满吧。 正当顾恩盘算着,等会如何说辞的时候,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举行晚宴的唐宅前面的一条街。 远远看去,街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看打扮,多数还是世家之人,却都被几个帷幕拦住。 那帷幕遮盖街口,阻隔脚步,让人难以前行。 “怎么回事?都这时候了,居然还封闭着,不让进去?”顾恩顿时皱起眉头,刚说了两句,就见前面的帷幕落下,随后露出了一条灯火通明的道路,光芒四射! 看着其中景象,顾恩瞬间失声,瞳孔放大。 第七百一十五章 长街灯火书明字 “这是?” 张景生、陆建、王快、罗央等人,看着那展现在众人面前的街道,也是一个个愣在原地。 不只是他们几人,原本因为被阻挡在街道口,有些烦躁的人群,很多人都在和那负责维持秩序的武丁、护卫在交谈,甚至还有人语气不善,因而现场显得闹哄哄的。 可在帷幕被拉下来之后,这些人也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的面孔,被阵阵火光照映着,透露出惊异之色。 就见自街口往里面,一盏盏纸糊的灯笼,依次排开,被悬挂于屋檐之下,放眼望去,灯火重重叠叠,不断向前蔓延出去,蜿蜒起伏,好像是一条长龙! 那灯笼中的火光,不断的投射出来,一盏一盏距离本就不远,灯火彼此交相辉映,更显美妙,将这一条街都衬托的光辉灿烂起来! “这是何等美妙的景象!” 下一刻,人群中就有人高声称赞起来,随后便不由自主的往前走去。 连那些负责维持秩序的武丁,都被这一条街道上的灯火景象所迷,愣在原地,差点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可等着身边的人群一动,顿时形成了人流,发出诸多声响,一下子就让他们醒悟过来,随即过去阻挡。 可人群中马上就爆发出不满情绪 “刚才是帷幕未开,不让我等进入还有情可原,现在这个时候了,还阻止我们?” 这话让那些武丁回过神来,想到了之前上司的嘱托,马上就表明了态度:“不要误会,我等只是维持秩序,请诸位能按着顺序,缓慢游览,切不可一拥而上,防止发生意外。” “这种事,还用你们来提醒?” “就是,就是,速速让开!” “赶紧进去游逛,这般景象,还是我生平仅见!” 伴随着生生抱怨,沸腾的人群,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和好奇,呼呼啦啦的就从武丁们的身边穿过去。 这时候人心齐,几个武丁就算是结成阵势,也阻挡不了,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过去。 人群中也包括了张景生一行人,他们几个半是自愿、半是被迫的被人半推着,朝着那灯火通明的接到走了过去。 看着那一盏盏的灯火,便是顾恩也忍不住说道:“那位府君还真是有心,这过去祈佛的手段,居然被他拿到了这里来。” “这便是洛阳曾经昙花一现的灯会吧?”王快则饶有兴趣的看着周围景象,“不过,那次灯会也只是因为佛门高僧讲法,又有圣上下令,这才成型,而且论局面,恐怕不能与今日相提并论啊,除此之外,听说蜀地也有类似风俗,但我却未曾亲眼见过。” 尽管只是粗略一看,但这放眼望去,一整条街道的两侧,都是垂挂起来的灯笼,一直延伸到尽头,想来是直达那座唐家宅子的。 不仅如此,这沿途还有许多岔路口,可看过去,一样能看得出来,这路口里面一样是灯火通明,显然也挂起了灯笼。 罗央也在旁边说着:“咱们这个街口,只是通往晚宴地点的一处,而这次为了修整,可是将周围的七八个路口都尽数封锁起来,不让旁人步入,本来我还奇怪,不就是个晚宴么,至于搞得这么神秘吗,现在看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一手,其实是大手笔啊!更难得是,府君能想到这般手段。”陆建同样也在四处张望,尤其是看到那灯笼上的淡淡墨迹后,更是心中一动,有所感悟,这边刚说完,就马上迈步走了过去。 其他人注意到了他的动向,同样凝神看过去,顿时发现了端倪。 与此同时,人群中又有人喊道:“这些灯笼上,还有字呢!” 不少有心人一听到这个话,立刻就有所猜测,登时凑上前去,表情各异,有的严肃、有的郑重、有的好奇,更有兴奋的。 ……………… “属下不得不说,府君这一手,当真是绝妙!” 与此同时,在那唐家宅子之中,陈止与几位心腹,以及诸多官府中的部下,已经等候在院子中,准备迎接前来的宾客,而那周傲则在夸赞着,神情放松。 其他的诸多官僚、吏胥也显得从容许多。 今日与陈止同至此处,他们却不是以官府中人的身份,而是用着私人身份,或者是陈止的友人,或者是代郡的世家代表,算是放得开的。 当然了,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还是陈止的吩咐,让他们都随意些。 当然,这个随意更多的只是表面上的随意,这边周傲开始夸赞,那边其他人就纷纷跟进,一个个都对陈止今日的布局赞不绝口。 陈止则是摇摇头,解释了几句。 实际上,他的这些身边从属,也是今日早间才知道的大概布局,在没有见过实物之前,还将信将疑,等夜幕降临,灯火点上,他们从唐家宅子往四面看去,顿时叹为观止。 可陈止却很清楚,别说是现在,就是几十年后、几百年后、一两千年后,这种灯火连绵的景象,依旧可以触动人心。 而当下这个时候,所谓的灯会、灯展,可还不常见,在很多地方更无习俗,有限的几次,还都局限在达官显贵的层面上,真正的灯会,甚至还要等几百年后的隋唐之际,才会逐步拓展开来。 当下这个局面,莫说是普通人,就是这些世家出身的,见了这个景象,那也是大开眼界! 更不要说,眼下就算有一二世家,曾经见识过灯会,那也只是见过小范围的,顶天不过是局限在一座宫殿之中,哪里有陈止这样,直接拿出几条街,布置众多人手,用人力生生砸出了一个明亮夜晚! “这也是当下战俘众多,还有不少人没有分配出去,不然的话,除非动用武丁,不然还真不好这么快就布置出来。” 从陈止的本心上而言,这次晚宴的目标很多,但却和家国之事关系不大,因而是不太想投入武丁人手的,武丁在他的计划中,就是精兵的种子,不该太过参与这种面子工程。 这边想着,门外已经传来声响,却是最早一批的客人来了。 陈止马上停下思路,带着人主动迎接上去。 无论他的身份是什么,今日身为地主,那是要尽礼仪的。 “真是期待这些客人说一说,对今日的灯会,有何看法。”后面,周傲一边走,一边兴奋低语。 第七百一十六章 灯笼上的百家 “这些纸灯笼的表面,都还有字。” 与此同时,在唐家宅子之外,因为灯会的关系,那气氛越发的热闹起来。 要知道,此时的代县城,其中人口众多,因而这影响也就随之变大。 本来,这县城的人口是称不上多的,但因为陈止之前的宣传,令周边郡县的人都聚拢了过来。 这些能够被吸引过来的人,都是为了那通典总纲的关系过来,大部分都是识文断字的,更是对人文典籍有着一定的渴求,当然也对奇闻异事有着憧憬。 这样的情况下,一发现这一条条街道上的景象,难免就被激发出文人情怀,本身就生出种种念想,旋即发现了那灯笼上表面的文字,立刻就感兴趣起来,纷纷凑了过去。 “是一段有些熟悉的文字,这一句好像是在谈及上古三代。” “我这边的灯笼上说的是法术势,这是法家的内容。” “我面前的这一盏灯笼上描述的却是张仪苏秦之说,为纵横家语句!” “上善若水,其意玄虚,此乃道家之学!” “道家之学?我这里好像也是,你们来看看。” “哈哈哈哈!李兄啊,你这可是搞错了,你这句话看似是在描述自然大宗,其实是神仙之道,你这个是道门、道教,也就是五斗米啊!” “你……你这不是胡说么,如何能够看得出来?” “这边灯笼上的一句话,就足以解释了,你看这上面写着呢,‘极言、勤求等,皆有其意等……’,可不就是在说道家之道与神仙家之道?” 却说这些人一发现那灯笼上的文字之后,就好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迫不及待的就看了起来,随后又争先恐后的分析其上言论,是哪家学问。 如此情景,看的那张景生等人一阵咂舌,他们能够感觉得到,这些人原本只是有心过来看热闹,但观了灯盏上的文字之后,却立刻就沉浸其中,仿佛参与了这次晚宴。 “这群人,基本上都是进不了晚宴府中的。”陆建看了一圈,便低声言语,“他们多数是这些天来城中领取通典总纲的人。” “难怪啊,”罗央一听,却马上明白过来,“我说这些人怎么这般不知道收敛,看到了一句话,恨不得告诉全天下,自己懂其中的意思,又忍不住要说出那些文章语句的来历、出处,这分明就是底蕴不足,有意显摆啊,毕竟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想要透露出什么。” “这话,你罗兄可没有什么资格说啊,”王快打趣了一句,得了罗央的恼怒目光,又转而说道:“不过,这些灯盏上的文字语句,当真包罗万象,只是我这一会看到的几句,就分别出自多部典籍,更分列百家,这要写出来,可是个不小的工程,就算是宫中要做,也得清楚许多大师、宗师吧,真不知府君是如何在几日之内做好准备的,又或者,这次晚宴早就定下来了?” “恐怕和你想的不太一样,”张景生摇摇头,指了指身前的一盏灯笼,“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的字。” “怎么了?”王快和其他人都有些疑惑,凑近去看了一眼,那罗央更是直接读出了上面所写的语句 “盖经字之义,取象治丝。纵丝为轻,横丝为纬;引伸之则为组织之义。” 念完之后,这位罗侯之子反而挠了挠头,迷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建看了一会,说道:“此话我未在其他典籍上见过,但听其之意,似乎是在解释,什么是‘经’。” 王快看了一眼,点头同意,跟着又指着边上的几个灯笼说道:“这几个灯笼,其实也是在描述同样的问题,但立足的观点却不同,比如这个,说的是古人谈文就是经,而着另外一个,其意却是再说,所谓的‘经’,是古人反复辩论之后,总结出来的智慧结晶。” 很显然,比起其他那些赶来的寒门子弟、落魄书生,王快他们从小就在世家中接受教育,论见识和底蕴,比其他人高出太多,眼光更是精准,几句话就将几个灯笼上的含义,都说了个清楚。 他们的这番做派,让边上的几个青年人注意到了,这些人不动声色的靠近过来,默默倾听,想要从中学得一些有用的见闻。 对于这些人的动作,张景生等人不置可否,而是旁若无人的交谈着。 “我让你们看的,其实不是灯笼上的内容,而是笔迹,是这个书法!” 随着张景生的这句话落下,边上的王快等人一个个都楞了一下,旋即又下意识的朝身边的几个灯笼看了过去,猛然间有所发现。 “却是这灯火在纸后,映射着字迹有些明亮,以至于忽略这纸上的书法,这书法……这书法……”王快越是看,越是有瞠目结舌的样子。 “都是出自一人之手!”陆建则逼上了眼睛,长舒了一口气,“而且此人的书法当真惊人,想来整个代郡,能有这般书法造诣的,唯有一人了。” 那顾恩听到这里,则是勃然色变。 “居然是陈府君亲自出手,写下了这些文句?” 这边他话音落下,忽然听到路面有人叫喊起来 “卖纸笔了!卖纸笔了!一张纸、一支笔,只收取三十钱!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此言一出,却是让顾恩等人脸色一下就变了。 一张纸、一支笔,这就三十钱了?和抢也差不了多少了。 众人寻声看去,却见是几个商贾模样的男子,气喘吁吁的,头上还带着汗水,还都扛着大包裹,此时正将那包裹往地上一放,顺势摊开,却是诸多纸笔。 但这纸却只是普通的麻纸,而笔也不见得是什么好笔,笔头多岔毛,让张景生等人一看就忍不住摇头。 “这样的东西,能有智障去买?”罗央更是满脸鄙夷,直言不讳。 没想到这边话音落下,就收获了周围不少人满含怨念的目光,而后这些人便凑集两步,到了几个商贾跟前,讨价还价起来。 “你这也太贵了,都是空白麻纸,两钱三钱,哪不是?” “就是!便宜点!” “赶紧的,钱在这里,东西给我!” 这一幕,看得顾恩、罗央等人一阵不解。 罗央这才忍不住道:“来这里忽然卖纸就够奇怪的了,怎么还有人明着去买?” 第七百一十七章 学问与钱财 “这些人买纸的原因,很简单!”陆建看了一会,摇头失笑,“我等或许不觉得如何,但对于这其他人而言,灯笼上的话语,可以说是弥足珍贵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张景生也明白过来,点头说道:“不错,不错,我等家中皆有藏书,想要为学,开始可以求助于族学,之后更是可以拜师,不少人更可以入私学、书院,往往书册不绝,但普通人家可就不同了。” 陆建则道:“不只是普通人家,就是一些不算大的下品家族,往往也就几册书传家,或者说,几册古贤者之书镇家,余下的多是家族之人围绕这几本书,卸下来的注释和心得体会,所以对于这些人来说,当下这灯笼上的语句,弥足珍贵。” 王快也听明白了,不由点头,说道:“不错,尤其是这些人里面的很多,是被《通典总纲》引来的,但这几日虽然陈府散发总纲,数目在咱们看来,是有些太多了,听说最多的一天,分发了九十多本!但真正过来的人,恐怕不下四五千,而且还有人源源不断的过来,这么多人,几日下来,就算是每天一百本,也才有两三成的人能如愿,剩下的人可都要空手而归了,但若是能多多抄录这些灯笼上的语句,同样也是收获!” 这边几个人正说着,那边果然就看到不少人心急火燎的买了纸和笔,来到那灯笼的旁边,仔仔细细的看着,随后低下头抄录起来。 抄了有一会,不少人又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的比对着,生怕有什么错漏,留下几个通假字。 没多久,又有一批人加入进来,而那纸与笔的价格,就是这么一会,就蹭蹭的不住暴涨,居然已经比原来的三十钱,翻了一翻! “这般钱财,你我或许不觉得如何,但放在这些人身上,恐怕就已经逼近他们的极限了!”王快看着,不由摇了摇头,对张景生低语道,“他们一路过来,带着的盘缠不会多,毕竟出身不算高,最近代县聚集各方之人,这住资节节攀升,连民户之家都掺和进来,必然消耗了这些人不少的钱财,现在卖个纸笔,也要这般费用,恐怕他们今夜之后,就都要打道回府了。” “我倒是觉得,他们用这些钱财,换来了灯笼上的学问语句,说不定不是坏事。”张景生却笑着说道:“至少这般付出,会让他们更加珍惜。”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学问道理,本来就是物价之物,寻常的世家都要捂得严严实实的,不会轻易透露出来,这些人能有这次机会,实在是福分,”王快想了想,就点点头,但跟着话锋一转,“可说起来,这些代县内外的人,也真是够有商贾头脑的,不说那客栈酒楼,连普通人家都知道临时客串个住宿之地,现在这边刚刚有个灯笼文字,那边马上就反应过来,你看他们的这个样子,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分明是看到这边有利可图,马上就回过神来,快马加鞭的回去,拿了纸笔过来贩卖。” 说话的时候,他又看了看被人花了大价钱买回去的纸张,不由摇头道:“你我也都很清楚,当下这代郡的陈氏纸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纸!结果就在这里,这最为低劣的麻纸,却从并不富裕的人手上,榨取了这许多钱财。” “这可未必,”陆建听到了两人的低语,低声道:“我看来,这也是凭着能耐赚钱,况且咱们在代县也住了一阵子了,该很清楚,最近人来的多,所以各种物件也都涨价了,连面食也不例外,城中百姓也要花费更多,虽说有太守府压下物价,可如今人来得多,本地的口粮根本不够,必须要靠着几大世家和诸多商贾,从其他地方运输过来,这一个运来,可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哪里能不涨价?便是官府也没有利益强压,百姓既然因此有了不便,借此谋利,又有什么错的?” 说着说着,他轻笑道:“按着咱们的看法,这些灯笼上的字句可是千金难买的,何等珍贵,而这些人……”他指了指那些正在埋头抄录的人,“他们只是辛苦跋涉,付出些许钱财,就能得到纪录,何其幸运?岂不是占了大便宜?你我家族,为了集齐书册,前前后后几代人,耗费了多大心力,哪里比得了这些人这般轻松?” 王快听到这里,居然觉得还真有些道理,这眉头不由皱起来,陷入了沉思。 几人却没有注意到,在他们不远处,坐着一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男子,似乎还不到二十岁,衣着朴素,正低头抄写着身前灯笼上的文字,但眼睛却不时飘到张景生等人身上,同时凝神细听,眉头慢慢皱起。 实际上,之前几人说话的时候,这人就在不远处,早就留意几人了。 如今,一听这些话,他的脸上表情复杂,先是有些愤怒,跟着就是不忿,最后变成了鉴定,他看着身前的灯笼,又看了看满街的灯火,眼睛里流露出憧憬。 张景生等人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催生出什么,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陆建与王快说完,先是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满脸阴沉的顾恩,不由轻轻摇头,走过去就要劝两句,他这个好友心里想着什么,陆建也是能猜到一二的,自然不希望其人继续走岔下去。 但就在这时候,忽有一阵明亮灯火从顾恩身后传来。 本来这街道内外,就已经被一盏盏灯笼照耀的通明了,结果这顾恩身后忽然亮起来的光,却犹胜几分,一下子就把张景生他们的注意力给拉过去了。 他们这一看过去,却发现确实一堆挑着灯笼走过来的僧人,一个个神色肃穆,在他们的后面,更有一人,宝色庄严,虽然光着头,却有着斑白的眉毛和胡子,混杂着长者与慈悲的气息。 见了此人,顾恩撇下陆建等人,赶紧过去行礼。 “见过竺法伟大师!” 第七百一十八章 窥机出头未如愿,僧言灯火道笑驳 “顾居士客气了,老衲这一路行来,多亏了贵族相助,否则现在还到不了代郡。” 那老和尚淡然一笑,双手合十。 “原来这位就是竺法伟大师!” 张景生、王快等人见了,也纷纷走上前去,给这位老僧行礼。 倒是那罗央有些疑惑,见了张景生和王快等人的那近乎有些过度的客气,不由有些疑惑,便低语道:“这老和尚是什么来历,怎的张兄、王兄,居然是这番做派?” 他倒是知道,这次众多世家子去而后返,不光是自己来了,还顺带着捎带了不少人同来,却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因为对那些随同而来的佛家高僧之类,罗央既不怎么信,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之前听闻顾恩等人带着僧人过来,还和张景生、王快他们调侃过,后两者同样显得不怎么放在心上,可现在一见这个竺法伟,却是这番作态,不由让罗央疑惑。 陆建在旁边听着,却是解释道:“张兄和王兄,之所以这般姿态,可不是因为佛家,而是敬重竺法伟这位僧人,或者说,是敬重他的老师。” 罗央顿时来了兴趣,问道:“这位竺法伟大师的老师,又是何方神圣?” “你可知道竺法护?”陆建反问了一句,随后也走上前去,恭敬的行了一礼。 “这名字有些耳熟。”罗央心里嘀咕着,见着众人都上去了,他也不好硬站在这,只好照着葫芦画瓢。 等一番礼数过后,张景生、王快,连同那顾恩,又和那老和尚闲聊起来,似乎几人过去都曾经见过。 罗央听着却很无聊,只是想着那竺法护的名字,到底是何来历。 这时候,旁边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小声说道:“那竺法护大师,乃是有名敦煌菩萨,听说是佛门大能,其佛骨舍利,如今还供奉在洛阳城中。” “咦?”罗央闻言一愣,循着声音看过去,入目的却是一张略显单薄的身影,那人衣着朴素,正盘坐在地上,身前铺开了一张纸,上面用蝇头小字抄写着灯笼上的语句。 这人,赫然就是刚才偷听几人讲话的那个年轻人。 此人始终留意着罗央等人的动向,更是借着位置的便利,听到了罗央的一二语句,便自行推测,得了其人疑惑,此时就说了出来。 “怎么?你知道这人?”罗央眯起眼睛,很干脆的询问起来。 “略知一二,”那年轻人这时放下笔,站起身来,拱拱手,在张景生等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冲着那老和尚行了一礼,才道:“法师的老师,乃大德之人,出身西域,精通百国之语,更是通六经、涉百家,自西方佛门圣地取真经而反东土,广布德化!” “这位小居士,却是对老衲老师的事,知道的很清楚。”老和尚微微一笑。 而其他人则有些惊异,看着这年轻人的目光,带着好奇和审视的味道。 这也正常,无论怎么看,此人都该是出身不高,其人衣衫朴素不说,细细探查,还能看到几个补丁,这样的一个人,当然不会是高门大族的出身,那能够获取消息的渠道有限,眼界必然不会开阔,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更和其他人一样,趴在地上抄录灯笼语句了。 “知道的不少,想来不会是寻常人吧,你是否有什么来历?”罗央不管许多,直接就问了出来。 那人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在下名为高并,乃是华夏苗裔,不过流落高句丽国中,最近因故东游,恰巧听闻陈府君之召,于是过来求学。” “原来是这样。”罗央点点头,而其他人也都听明白了。 他们意识到,此人应该是高句丽人,或许真是华夏苗裔流落在外,但更有可能是牵强附会。 当下这塞外部族,别看打得凶,如匈奴之流更是与汉廷为敌,明着作乱,可在其部族内部,依旧有很多人仰慕中原文化,乃至不惜将自家祖上硬靠过来,直接编到三皇五帝时期,以证明自身高贵。 这个情况,在匈奴国内部尤为明显。 那匈奴国自视甚高,甚至看不起汉廷官兵,偏偏其部族内部,但凡有些地位的,都会往炎刘血统上靠拢,其中做的最彻底的,就是国主一家,因过去有过和亲公主的关系,直接改成刘姓,以此彰显血统高贵。 有这般例子,周边各部各族各国,皆效仿之。 张景生等人听了,便这般认为,也不说破,只是夸赞了两句,却没有更进一步交往的意思,毕竟双方的地位差距太大,有着鸿沟。 那高并见此情景,不由有些沮丧,他主动出面,当然有趁机结交的意思,若能搭上张景生等人,哪里还用辛苦在这里抄录,还不是一飞冲天,说不定都能直接面见陈止,拜师学艺也不是没有机会。 高并可是听说了,陈止真正招收的弟子、学生,不过一两人,而且其学生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出身。 “这些世家大族的人,到底还是看不起我等,终究要靠自己!” 看着面前己任夸赞几句之后,注意力又转移到了老和尚身上,高并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纸和笔,心里升腾起火焰。 不过,他的些许情绪,根本不会张景生等人放在心上,几人在与那老和尚交谈过往,而且是一边说一边走。 他们这一走,马上就清楚的看到了沿途,那一个个伏地抄写之人,却是心思各异,但有着这般景象,嘴里的话,不知不自觉之中,就渐渐朝着这灯笼上的话语偏转过去。 “依老衲来看,陈居士的出发是好的,但行事却有些过了,这般教化皈依之事,本该循序渐进才是,等会晚宴上,老衲自会向他提议。” 那老和尚说话间,透露出一点念想。 这个时候,却有一阵笑声从后面传来 “贫道观府君此举,却是恰到好处,你这和尚,何以这般非议?” 嗯? 几人听闻此言,纷纷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入目的却是两个健步如飞的身影,为首那人面带笑容,还是众人的一个熟人。 “太虚子道长?” 第七百一十九章 佛论下部在灯笼上? 李不匿与薛不疑缓缓走来,后者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看着周围的灯笼,凝神观察着灯笼上的文字。 因为火在字下,寻常人想要看清楚灯笼上的文字,必须要凑得足够近,这从很多灯笼边上拥挤的人堆也能看得出来,不过薛不疑显然是眼力过人,离着老远,微微眯起来,就能看个通透,因而心思有很大一部分,是分在这个上面的。 不过,等他的那位师兄,被顾恩有些粗暴的询问来历时,薛不疑又将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有些不快的朝顾恩看过去。 “贫道与张君他们都是见过的,便是阁下,似乎也有一面之缘,不过阁下这么久不在代郡出没,不记得贫道,那也是正常的。” 李不匿开口一说话,立刻就让顾恩的脸色不好看了,他张嘴要反驳,却被陆建拉住,后者更是上前一步,冲着李不匿拱手说道:“道长果然也被邀请了,今日若可在晚宴上聆听道长的道学真言,也是一大乐事。” “府君不鄙贫道乃是山野散人,发了请帖过来,着实让贫道二人意外啊,”李不匿哈哈一笑,不再理会顾恩,抚须说着,“不过,今日晚宴,能人众多,而且还有不少道门同道,哪一个不是超过贫道?没有我插话的机会啊。” “话不是这么说的,”王快也走了过来,“今日晚宴的缘故,我等略知一二,若是道长可遂府君之愿,或许道家典籍要大行于世也说不定。” “王君不用试探贫道了,”李不匿一听,就闻出那话中的一点猫腻,“那什么雕版刊印之法,贫道也有耳闻,但对此确实所知不多,今日过来,也没得什么承诺,纯粹就是慕名而来,况且我一贫苦道士,平日里风餐露宿,哪里有什么被招揽的价值?” 王快赶紧摇摇头道:“道长真是误会了,王某断然没有这个意思。”说完,却不再多言。 其实,王快的这话,不是无缘无故的说出来的,其实是他们几个人在私底下曾经讨论过的问题,尤其是在几次接触、拜访之后,认识到李不匿的见识、学问后,就越发奇怪起来 为何这样一个人物,本来闲云野鹤一般,根本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偏偏最近这段时间,就在代郡周围晃悠,尤其是这一次,仿佛未卜先知一样,提前过来,似乎就等着这次晚宴了。 基于这样的心思,王快的问题便显得有些微妙,没想到一开口就被李不匿叫破,这后面的话,当然就不好再说了。 他这一停下来,顾恩算是缓过劲来了,看了一边的竺法伟,又开口道:“这位太虚子道长,你之前的那话,似乎是对竺大法师的话有异议,不知可有高见,何不教给我等?” 李不匿摇摇头,摆摆手,笑呵呵的道:“贫道能有什么高见?不过一山野三人,最多是看看灯笼上的字句,品味品味,哪里能说出个所以然了,之所以出言,无非是觉得这长街灯火,士人誊录,可以称之为美谈,为何要说有过?” 那老和尚竺法伟此时靠近两步,带着请教意味的问道:“既是如此,为何说是恰到好处?”这话听着客气,其实却有质问的意思,深意为:你既然是一时兴起,没有高见,又哪里来的评判标准? “不知道老和尚你是何时来的城中?”李不匿在顾恩等人满是敌意的目光中,毫无尊敬之意的笑言,“其实,不管是你最近过来的,还是早就待在这里了,那都该能看出来,这来来往往有多少人前来,这么多人辛苦到来,得到收获的终究是少数,通典再多,也多不过求学之人,莫非让他们失望而归就是好的?倒不如今日这一次长街灯火,学问岂不是如火种一般,被他们带了回去?” “好像有点道理。”罗央听着,晃了晃脑袋,觉得这道士简简单单的一段话,好像还真说到了点子上,“这么多人过来,期间花费了不少,盘缠更是耗费众多,又是赶路,又是抢书,而且代郡平静了,周围还有零散的贼兵和韩盗匪,想要过来也着实得冒点风险,好不容易过来的,真空手回去,那可太是不妙了,现在岂不就是恰到好处?” “安得其劳,何来轮回?”老和尚摇摇头,明显是不同意,却是也不争论,倒是那顾恩,似乎是学了不少的沙门学说,见竺法伟不欲多言,自己就站出来,想要和李不匿理论一番,可这位太虚子却摆摆手,似乎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只是他的那个师弟,明显是跃跃欲试。 眼看着两个代言人就要争论开来,众人的前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响,随即就有一队人走来,为首的那个却是陈举。 他一见张景生等人,便快步走过来,却是先与那老和尚,以及后面的道人行了礼,然后才对张景生等人道:“诸君,我家主上命令我等过来,迎接几位入院,坐席酒菜都已经备好……” 李不匿便笑起来:“府君有心了,八成是担心我等碰到一起,在路上就要来个佛道相争,闹来闹去,平白耽误功夫,这才让小哥来直接领路吧,真是煞费苦心啊。” 陈举面无表情,就做出了请的动作。 有了这一番话,顾恩和薛不疑却是不方便继续下去了,只能是互相冷撇一眼,随后各走一边,朝长街深处走去。 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高并的心中充满了羡慕之意,却也只能强自按耐,随即他看向灯火的目光越发坚定了。 另一边,随着不断前行,众人也越发注意到情况有了变化。 “怎么感觉,越是往那宅门走,这灯笼上的字句越是有些奇怪了。”薛不疑看着周围,忽然在师兄身边低语一句。 李不匿已经收起了笑容。 在几人的身边,那老和尚本来宝相庄严,越走越是神色变化,在那唐家宅门在望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来到一盏灯笼跟前,瞪大了眼睛,看着上面的字句,忍不住道:“莫非那佛论的下部,竟在这些灯笼上?” 第七百二十章 民心在其,则运在身 顾恩等人听得,不由侧目,也朝老僧面前的那一盏灯笼看了过去,同时品味着这一句难以掩饰的惊讶之言。 “这些灯笼上,有佛论的下半部?” 《通典佛论》的名头,如今在洛阳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当初在江都王默许下,一场佛评的兴起,目的是压过洛阳的其他诸评,将这个由陈止开创的,日渐发挥出独特影响力的活动,分出一个主从高下。 本来,一切都非常顺利,甚至伟大的国都中,无数人都在念叨着此事,城里城外,一派佛家将盛的景象。 可惜因为一篇《佛论》的到来,直接把一场学术之争,生生拉到了史家范畴探讨 佛论实际上是在描述佛家发展的历史,用一个旁观者的口吻在叙述诸多佛家思想,这种在描述上的差别,本就有着微妙特性,让人的心里不自然的减少了对权威的敬畏,更不要说,陈止的那本《佛论》相当全面,寥寥数字,包罗众多,描述清楚了来龙去脉,减少了许多人对佛家的好奇,更去了些神秘感,当场就让佛经之说有些失色了。 再加上当时的环境,先是佛评挑战陈止的诸评,又当场贬低陈止的好友,顺带着也暗讽了陈止的学识,就是这个当头,《佛论》一出,无疑是最为强悍的反击,登时就让佛评难以为继了,最后草草收场。 事实上,顾恩他们这次归去,不少人先后抵达了洛阳,注意到那边兴起的一座座佛家寺院,就知道佛家还是流传起来了,而且逐步被洛阳的达官显贵接受。 但如果当初的佛评能顺利的话,恐怕局面要比现在好很多,原因就在于这些寺庙之间,居然隐隐有着相互拆台、诋毁的局面。 正当顾恩等人转念之际,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前面传来。 “法师大概是发现了,这最靠近宅门的灯笼上,其实标注的,便是我道门与尔等沙门的些许语句,其中不乏精彩之处,但对于沙门来说,恐怕又有诛心之意!” 这话说到后来,已经有些让人感到惊悚了,于是他们纷纷寻声看过去,却见是一个身着道袍的年轻人从一盏灯笼后面转过来,随后大步流星的走来。 见了其人装扮,张景生、王快等人又都忍不住诧异,然后下意识的朝李不匿这两个道士看过去,却见这两位也露出了一点诧异之色。 “见过道友。” 在李不匿回过神之前,张玄就当先走过来,打了个礼,自我介绍起来:“贫道乃是范师门下出身,名张玄,还未有道号。” 这一说,不少人都听明白了,尤其是张景生、陆建这样的,家学渊源,当然知道当今之世,能称之为范师的,恐怕也就是蜀地的那一位了。 只是蜀地天师道的人,怎么会跑到北边的边疆?不是说蜀地正在战乱么? 这么想着,他们不由多看张玄一眼。 “原来是范真人门下。”李不匿哈哈一笑,“贫道云游之时,也曾见过真人当面,与之论道,略有所得。” 这话说的张玄一愣,其他人也不由愣了一下,暗道此言语气还真不小,一点都不客气,正常不都该客气一下才对么?结果这位倒好,这话听着,就好像你道行比人家天师道教主还要高几分似的。 只是不等众人想玩,李不匿又道:“其实早就听闻张道友的消息了,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中见面。” “贫道是没有料到会是这般情景。”张玄微微摇头,露出感慨之色。 李不匿目光微动,扫过张玄身边的几个灯笼,指着其物问道:“你说这靠近宅门的灯笼,都是和佛道有关?这可就有意思了,还有这位大师……”他又指了指竺法伟,后者正皱眉看着一盏灯笼,对外界的变化不闻不问,“则说这灯笼上记录着《佛论》的下半部,这里面有什么缘故,能否详细说一说?里面有什么缘故?我可是知道那《佛论》的名头的,听说同时还有《道论》现世,正想着能不能向府君讨要过来,观看一番,怎么还不是完整的?有上下之分?” “这事贫道还真是略知一二,”张玄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不慌不忙的说着,“当时那部《佛论》给人以言犹未尽之感,但便是如此,却已经很是厉害了,听说自那一场佛评过后,洛阳沙门大盛,只是却分成了五六家的样子。” “好机会,这事气运生生被拆分了,”李不匿仿佛意有所指的看着那老僧,“当初先有白马驮经,又有竺法护西游请佛,一前一后诸多佛家典籍传入中土,也将那胡神气运引来,随后佛家翻译佛经,也算是气运一统,而今却被一本《佛论》,将这气运都散开了么?”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早就看他不顺眼的顾恩马上就反驳起来,“一开口就这些歪理邪说,世上哪里有什么气运?不过是阴阳家的些许胡言罢了。” “哈哈哈!”哪知道那李不匿听了,却忽然仰头大笑,直笑得顾恩心里一阵子不快,忍不住问道:“怎么?我可有说错?若是有,你大可以指出来。” 李不匿这才收起笑容,指着顾恩的胸口,道:“你可能看不见,但气运不就在这里?” “这里?”顾恩低头看看胸口,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胸前,却什么都没有,旋即觉得受了愚弄,不由横眉,“好一个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道人,怕不是学了什么妖邪之术吧,若是在南边,你这般人,立刻就要被人捉拿!” “怎的?”李不匿却毫不在意,“容得下那佛庙广厦,佃农百千,却容不下道门一舍?如此看来,这沙门还真是要兴了,毕竟人心在其,则气运在身,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顾恩越看这个道人越是不耐,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旁人都想着是不是过去打个圆场。 就在这个时候,陈止从宅中走出,迎了上来。 “诸位既然来了,何必在门口说话,还请里面请。” 第七百二十一章 书满廊 “这位陈府君,还真是有心了。” 蜿蜒的长街上,孙秀陪同者刘车,缓步前行,在他们的边上和后面,是一名名护卫,他们的一双双眼睛,时刻盯着四周,警惕着过往行人。 就在两人刚刚抵达的时候,还是光杆司令,最后一名护卫也在入代郡境内之时,被支雄带人杀死,但这段时间一过,马上就又纠结了一批人手,这些人倒是来历复杂,除了赵王散落在外的护卫,听到消息过来投奔的之外,居然还有人是王浚派过来的。 在两人的前面还走着一人,这人却是陈家的一名子弟,是被陈止派过来带路,表示礼节的。 这次晚宴,陈止不是以代郡太守的身份宴请,而是以私人身份送出了名帖,因而在晚宴所涉及的人选上,也都是以私人身份前来,就连去给他们引路的人,也和官府没有联系,多为陈家出身。 这样的结果,就是面对孙秀等人的感慨,带路、领路的人可就没有办法应和上了,所以几句感慨之后,孙秀自是感到无趣,只是目光游动,看着这沿途的景致、灯笼和字句,也不再多言了。 但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的几道身影,不由一愣。 凝视去看,见是几名身着道袍的男子,为首那人更是气度非凡,身边还陪同一人,正是在代郡、代县颇有声望的葛禄。 那他身边的那人,莫非就是最近传言很多的仙翁葛洪? 心里想着,孙秀就想着要加快脚步,过去攀谈两句,对于这葛洪,他也久闻其名,一直想要拜访,而且对其人闭关所著之书册,也是十分好奇的。 自从来到代县,听说此人也在这里,就想着过去拜访,但一直被事情缠身,加上葛洪深居简出,除了和陈止有过接触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葛禄的宅子里不露面,所以这件事也就拖了下来。 眼下,既然有了机会,他又怎么能放过,只是这边刚要过去,身边又有事情发生 “孙先生,你说等会在晚宴上,我要怎么提出要求,才不显得突兀,又能借助局面,让那位陈府君出兵相助?” 边上,刘车的声音随之传来。 这位赵王孙,这些天松了一口气,告别了朝不保夕的逃亡之旅后,很是舒坦了几日,但很快就又陷入到了新一轮的忧心之中,那就是赵国之围依旧没有解除,而且靠着自己的身份,他和各方势力也有联系,能不断得到消息,知道那石勒在冀州的势力,居然有了巩固的趋势,不由越发担心起来,这些天一直想要面见陈止,让他出兵讨伐石勒,可惜未能如愿。 今日,他就想着借晚宴之际,当众提出来,说些话挤兑陈止,当着众人的面,想来陈止作为朝廷的官员、郡守,必须要有所表示才行。 这番盘算想了很久,但刘车也知道自家斤两,便想着让孙秀给自己参考一下。 孙秀听了,却是皱起眉头,随后摇头说道:“公子,此事不可轻易提起,一旦提出,就和陈府君没有了转圜余地,到时候怕是连这代县都待不下去了。” “这陈止莫非是铁了心的不愿相助?”刘车却有些恼了,“我可是听说了,朝廷都下达了命令,让冀州的兵马前去相助解围,连江都王都整顿兵马,准备功绩石贼了,那位王大司马的人也透露了消息,说是王浚有心南下相助,怎么他一个陈止,本公子都求上门来了,居然整日里避而不见,现在连提都不能提了?” 孙秀叹了口气,说道:“盖因这边疆的太守,虽然有统兵便宜行事之权,但并非是让他们据兵攻伐的,而是领兵防御、自守,而且多数是针对北边的胡人,让他们带兵南下,先不说其他,本身就有可能被人攻讦,更何况陈府君这代郡,接连遭遇兵灾……” “我看着代县可不像是遭遇了兵灾、百废待兴,”刘车摇了摇头,“你自己看看这往来的商贾,这里里外外的人群,整个边疆地区能比得上的城市,恐怕屈指可数!” 孙秀摇摇头,他看得出来,刘车陷入到了一股恼怒的情绪中,不是劝慰的好时机,如果继续说下去,可能适得其反,于是果断住口,正好这时他们也走到了葛禄等人的后面,于是孙秀给了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快步走上前去,和葛禄他们见礼。 “见过道友。”孙秀衣着便装,如果他不说出来,没有人会将他与道门联系在一起,只是这话以开口,立刻便让葛禄等人明了了其人来历。 “在下名为孙秀,师承两经。” “原来是孙道友,你的名号贫道早有耳闻,”葛禄替他的老师出面,进行简单的交涉,因为葛洪并不喜欢这些场面上的事,“道友也是去赴宴的?”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刘车,注意到其人表情有些僵硬,“这位就是王孙吧,贫道一直未能拜访,还请恕罪。” “没事,以后记得补上就好。”不等孙秀开口,刘车就大大咧咧的先说了一句,让葛禄为之愣住了。 孙秀暗暗摇头,赶紧出言带过:“道友这一路上,看沿途灯火,可有收获?咱们这一条街,上面多数都是墨家和法家的言论,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却也有些许值得商榷的地方。” 这番话,成功的将话题带过,葛禄边走,边点点头道:“不错,法家之说其实颇有章法,内成法统,贫道的师尊对此颇为赞赏。” 孙秀马上就顺着这话说道:“这位就是尊师葛真人吧?久闻大名,久闻大名,今日才得一见啊!” “真人不敢当,正是葛洪。”见不能再装聋作哑了,葛洪便顺势显露身份。 孙秀马上就是一阵恭维和奉承脱口而出,跟着又要请教。 葛洪则指了指前面的宅门,说道:“正好地方也到了,进了里面,再说也不迟。” “正是此理。”孙秀并不坚持,一行人顺势入宅,一进去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陈止,正要招呼,但紧跟着便是一愣,几人的视线又越过陈止,落到了远方的一条走廊上。 那屋檐下、走廊中,一摞一摞的书册摆放着,层层叠叠的,占据了一大半的空间! 第七百二十二章 别动手! “那些书册什么?” 连心里带着成见、意见的刘车,见了那一堆书后,都不由愣住了。 本来还打算趁机安抚、劝慰一番的孙秀,也被吸引了全副心神,但紧跟着想到了最近城中的诸多事情,已经有了猜测,而且十分肯定。 另一边,葛洪、葛禄这师徒二人则显得定力过人,经过最初的错愕之后,马上就镇定下来,最多是对视了一眼,用眼神交流了一下。 对于众人的惊疑、惊异,陈止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笑着引领众人来到院中,各自落座 这座宅院,经过几日的修整、修葺,已经是焕然一新,尤其是这个堂屋前面的大院子,在原本庭院的基础上,又做了新的处理,将景致、花园、假山的范围缩小,并转到了一边,留下了一大片地方,现在正摆放着坐席和矮桌。 被陈止邀请的众人,正坐在其中。 这次被陈止邀请的人,要么就是当地世家,要么是其他势力的关联方,要么就是州府、朝廷在这里的代表,除此之外,不是有钱,就是有权,最起码也要有名气。 所以挑来挑去,偌大一个代郡、代县,真正能来到这里的,却不足四十人。 此时,已经到场的,也快要有一半了,正在各自的位子上谈笑风生,他们中也有一些人,注意到了新近抵达的孙秀等人,将目光投注过来。 几名世家领头人,这些天和孙秀是有过接触的,认出了其人,便纷纷点头示意,孙秀则有所回应。 “府君这是将代郡人杰,都一概请来了啊。”将目光收回来,孙秀恭维了一句,但身后刘车却是眉头一皱,正在和陈舵说话,只是语气不怎么好 “我带来了这么多的护卫,都被你们挡在门外,这两个乃是贴身侍卫,武艺高强,能护我周全,不让他们跟着,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如何担负的起?” 陈舵作为陈家管事,直接对陈止负责,虽是奴仆,但在代郡陈家也有不小的权势了,连一半的陈家族人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不过这种并没有让陈舵膨胀,其人依旧谦逊、低调,这次面对赵王孙,也是礼貌的请他将两个护卫留下,边上有厢房,用来专门招待这些侍卫。 结果却引起了刘车的不快。 不过,即便如此,陈舵还不卑不亢的回应道:“府中内外,都有陈家的精锐家丁守备,这些家丁都是用我家主上所传之法操练,论战力还在代郡武丁之上!” “代郡武丁厉害,我是知道的,毕竟在来到路上,就反复听说代郡武丁的威名,连塞外之人都不是对手,可……”刘车说着说着,就要顺势将那话转移到挤兑陈止起兵相助上,这本来就是他此次发作的目的,只是不等话音落下,就有一个声音从陈舵身后传出 “我家太守是什么人物,这院中内外处处皆有守备,岂是你那两个护卫能对比的?别的不说,冉某只用一只手,你这两个护卫,能从我手上走出去五招,算他们厉害!” 话落,冉瞻便冷笑着,走了过来。 刘车的话被打断,还来不及恼怒,见了冉瞻就是心中一凛,当时冉瞻半路相救,直接冲入敌阵,面对数百人毫不畏惧,横冲直撞,更是斩杀几人,毫发无损的归来,可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的,自是知道其人厉害,别说自家的这两个护卫,就是被拦在门外的人一起上,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这个时候把话收回来,无疑表明了自己担忧、害怕,这面子往哪里搁? 正当刘车踌躇之际,陈止忽然笑道:“王孙的担忧也情有可原,但陈某自问准备充分,若是有人想要在这里伤人,除非攻破我这代郡城,或者是干脆混入了晚宴内部,不安分的捣乱,但即便如此,陈某自问也能应对……”说着,他饶有深意的看着刘车。 这般局面下,刘车便冷哼一声,铁青着脸前行,被几名仆从引领着落座,坐在张景生等人的身边。 “真是给府君添了麻烦,我家公子过去多在城中,对人情世故略有不通。”孙秀却是低头赔礼,说着圆场的话。 陈止笑了笑,说道:“孙君不必如此,今日晚宴,当欢心畅饮,些许事情无需再提,请!” 见陈止这般大度,孙秀拱拱手,也在仆从的引领下走了过去,不过,他落座的地方,和刘车不同,要稍微靠后,但在视野上却更好,而且身边还坐着同道中人 这边孙秀一落座,距离他不远的对方,正在自斟自饮的李不匿就抬头朝他笑了笑,而葛禄道人则落座身边。 至于丹道大师葛洪,却是被请到了前面,坐在一名年老僧人的身旁。 “这僧人?”很快,孙秀的目光就转移到了那名僧人的身上,从其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安定的气息,可再一看,却见此僧眉头紧皱,面色肃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大问题。 目光再转,孙秀又在周围的几张桌子上,看到了几名僧人。 “听说不少世家子去而复返,带来了沙门僧人,大概就是这些吧。” 念头一转,他又看向那一走廊的书册,注意到身边已经落座的人,其中有不少看着是在和旁人交谈,但从飘忽的眼神上,还是能看出来,这些人最在意的,还是那近乎堆满了一个长廊的书册。 想着想着,他朝不远处的刘车看了过去。 “这些书册,很有可能就是拓印而成,这次晚宴的目的,也就清楚许多了,只是有这么多的道门、佛门之人在场,这位太守的目的,可能不会那么容易达成,至于我等,还是先静观其变,那就更得让王孙收收心,不可在这里冲动。” 与此同时,在门外,却有一人在担心着同样的事,而且不是在心里念叨,是直接说了出来 “今日晚宴,切不可鲁莽,更不能动手!” 长街之上,来自匈奴的靳准带着三人走来,低声警告着。 在他身后,靳明尽管神色如常,但明显是在压抑着心头兴奋,而旁边的刘岳却是冷笑道:“放心吧国丈,今天不会轻易动手,而是要让他陈止在最得意的事上栽跟头!”说着,他轻瞟了一眼走在身旁的第四人。 第七百二十三章 名望将满时已到 “见过陈太守!” 当靳准等人在唐家宅院中,与陈止问候的时候,整个宅院几乎都已经被坐满了,四五十人济济一堂,虽然庭院广阔,但这么多人散落期间,不少人其实还带有子侄辈的人过来,便也显得有些拥挤、吵闹了。 毕竟,世家的子侄,不同于护卫,不好直接拒绝,况且这些人带子侄过来,本意也是为了让下一代见识见识,加深他们对陈止的认同感,而且他们本身也知道进退,没有说一下子带多少,只是为首的几家世族,带个一人、两人。 更不要说,现在代郡最顶尖的四五个世家,他们家族中的下一代,已经逐步掌权,有些甚至进入了前后交接的局面,因而也确实有来的必要。 但如此一来,人还没有来齐,院子就已经快要坐不下了。 “这中原果然就是一点,人多!”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刘岳嘀咕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陈止,眯起了眼睛,跟着靳准等人,一同落座。 这边他刚一坐下,旁边就传来了一声冷哼。 刘岳听出了那声音里面的敌意,循声看去,入目的正是拓跋郁律的面孔。 这位拓跋部的少将军,过去可没少跟匈奴国打交道,因为地缘接近的关系,两边可谓冲突不断,相互之间都沾满了血腥。 刘岳作为匈奴国的国族,当然认得拓跋郁律,所以一见其人,脸色马上也阴沉下来,冷冷的注视着对方,同时暗暗鼓动劲力,防备着对方的手段,又好像正在寻找机会,随时都会暴起伤人! 这种对峙气息,根本就瞒不住其他人,这周围立刻就有人上来打圆场,安抚两边,只是这个安抚的人,显然也不怎么会说话,几句话过后,这气氛反而越发僵硬了。 这一幕看在对面的人眼中,不由显得有些好笑。 “到底是胡人蛮夷,不懂礼数,这样的场合,也敢闹情绪?”在几人对面,坐着的便是罗央等新汉顶尖世家子的代表,而他的位置也是最靠近陈止的,从这个角度看出去,整个院中景象都能尽收眼底,匈奴与拓跋部的这点冲突,当然逃不出眼中,于是那罗央就忍不住议论了一句。 “这也是府君将这些人都安排在了一起导致的。”王快在旁边轻笑一声,似乎丝毫不担心对面爆发出什么大的冲突。 “这是正常的,”张景生则点点头,又对身边的刘车道,“王孙,你且看,今日到场的人,可谓来历复杂,大致可以分为五类,第一类是府君与他亲近之人,这些人可以看作是今日晚宴的主办之人,多数是坐在府君边上……” 刘车被领过来之后,便被安排在几人之中,靠近张景生和陆建。 尽管这位王孙的心里有着自己的小九九,有心要搞个大事件,只是涵养功夫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尤其身边都是世家子的时候,更会注意些,于是也没有太过表现出来,而是耐着性子,顺着张景生的话,朝陈止身边看了过去。 便见到在陈止的左右两旁,陈梓、苏辽、周傲、兰洛等人依次排开,坐于坐席之上,只是从他们的位置来看,又有些游离于宴席之外,这也是从礼数的角度考虑的。 “再接着,这第二类就是咱们这些外来的世家之人了。”张景生则继续说着,并指了指自己等人,“我等这些人,在家族中算不上顶尖,至少不能说掌权,但代表着的是大汉最上面的几个家族,所以论尊崇,也是可以数得上号的,当然,这尊崇不是针对我等,而是我等背后的家族,因而所坐之处,离着府君最近。”说着,他饶有深意的看着刘车。 刘车心中一动,莫不是此人是在劝告自己? 但旋即他又暗暗摇头,觉得自己的打算,除了孙秀之外,其他人恐怕是无从得知的,便又将念头扔到一边,不再多想,转而听着张景生的话。 张景生也不在这上面太过于纠缠,直接就转入了下一个话题:“至于这第三类,便是与王孙您同来的孙先生这般,是佛道两边的高僧、高人了,他们此次过来,从入城开始,就被府君重视,这次便是坐在我等的正对面,然后按着年龄资历排列位置。” 刘车听着点头,朝正对面看过去,就见自家的先生孙秀,正坐于其中,与两个道士交谈甚欢。 按理说,这佛道之中,也有年长和资历过人的,不过当下的环境,却主要看着品级,佛道两家多数没有品阶,因而不好定于前,至于想竺法伟这样的老僧,陈止和张景生等人,都有意让他们上座,只是几人却不愿意独处,于是还留在僧道之中。 王快则补充道:“僧道之中,其实不乏有才学德行高尚的,其造诣堪比百家宗师,是以太守以礼相待。” 张景生随后看向自己左手边,又道:“然后这第四类,就是代郡的世家代表了,这些人早就被府君驯服,是最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觉得,这僧道之中,也有不小的火药味啊。”罗央这时凑过来,他也看着沙门、道门所坐之处,“我刚才就看到有僧道在争论,尤其是道门的那个薛不疑,这一会就和三个僧人辩论过了!” 话音落下,他见其他人都看过去,便又压低声,小声道:“当然,这冲突还是比不过对面的胡人。” 张景生点点头,指着斜对面,说道:“这就是第五类人了,就是塞外胡人,这部分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今日除了鲜卑的几个大部,如拓跋、慕容、段部之外,还有许多小部的头领过来,而且大部分,都已经归顺于陈府君。” “嗯?这些鲜卑人,居然归顺陈太守了?”刘车听着,眼中一亮。 这时,陈止心有所感,朝张景生等人看了过去,然后目光变化,扫过院中众人。 这边,张景生等人交谈,那边僧道辩论,旁边又有那草原诸部之人相互对峙,火药味越来越浓郁,相对而言,还是那代郡世家最为平静,只是相互问候。 在这混乱的声音中,陈止微微眯眼,感受着心中签筒的一点变化,那竹筒隐隐震颤,似乎酝酿着什么,即将冲击出来。 五行刻度格中,名望金液跳动不休,在满与相差一丝中反复交替。 “差不多到时候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 且慢! “刚刚抵达的那几人,乃是匈奴来人,为首之人名为靳准,当初曾以使节身份,出使过朝廷,紧挨着他做的,名唤靳明,是靳准的族中兄弟,为血亲之人。” 张景生依旧还在为刘车讲解当下局面。 “而与人对峙的,名为刘岳,为匈奴中山王的心腹,也是那中山王刘曜的族中兄弟。” 跟着,他又指着刘曜身边的两人,说着:“与刘岳对峙的那人,为拓跋部的拓跋郁律,此人乃是拓跋部单于的血亲,很受拓跋单于拓跋猗卢的器重,拓跋部与匈奴国接壤,过去冲突不断,彼此之间可谓仇根深种……” 刘车听到这里,不由诧异道:“张君真是不得了,居然对这草原边缘的局势这般了解,这般眼界,便是为一地郡丞,恐怕都不是问题。” 当今之事,知识垄断,但毕竟不如后世,很多人一声可能对地理都没有概念,更不要说分析局势了,当年战乱之时,对一地有深刻了解的人,便是一方军阀霸主,都会想办法拉拢,而能提出隆中对这样局势分析的人,更是名传后世。 刘车一听张景生的分析,立刻就肃然起敬了。 张景生却摆摆手,谦虚道:“我这点微末伎俩,不比陈府君的百中之一,根本不算什么。” 听到这夸赞陈止的话,刘车眉头不由皱起。 张景生则如无所觉,又指着拓跋郁律和刘岳中间的那人,说道:“这满脸虬须之人,为慕容部的慕容翰,王孙应该是知道的,当下的草原局面格外混乱,在四方联军退去之后,已成慕容崛起之势,所以慕容部的人,确实适合出来打圆场,只是这慕容翰乃是武将,这次过来这里,本意是要支援府君,结果人来之后,战事结束,就顺势留下来,一直到现在,这位武将战绩不凡,四方围棘城的时候,都有上佳表现,但战场沙场,舌战却未必精通,让他出来打圆场,这场面可就有些有趣了。” 这番话一说完,张景生失笑摇头。 刘车却是又听出了一层意思来,不由问道:“你说那慕容部和陈……府君关系不错,还在代郡遭难的时候,特地派出兵马过来相助?” 张景生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听说府君与慕容单于都有交情。” “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刘车眼珠一转,心里嘀咕着,“又是有鲜卑部族投靠他,又有新近的草原霸主的交情,更不要说,这代郡本来的兵马更是惊人,若是能请得这位太守的兵马,不,陈止本身是不愿出兵的,若是可以逼得他出马,定可解了我赵国之围!到时候,我这联络、借兵的功劳,定可在祖父眼中留下价值,乃是一大筹码!” 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张景生这时则忽然说道:“不过,当下陈府君的势力和关系看似强大,其实却都是在低谷,一来是代郡遭受攻击,眼下正是需要修养的时候,诸多武丁也多为新兵,经历大战,需要消化战场所得,二来,投靠过来的部族,本身就是因为被打怕了、打残了,才会归顺过来,并不适宜作战,三来,慕容崛起成定局,但要真正将势头、潜力,变成实力,依旧是个漫长过程,一方面他们要修补四方联军围攻造成的损伤,另一方面,还要经历漫长的征服和收编,短时间内恐怕没有经历南顾!” 依旧是张景生的一番话,但这次却让刘车心里不舒服了,他张张嘴,有心要说什么,旁边始终沉默的陆建则出声道:“其实,从目前的局势来看,那匈奴国也对代郡虎视眈眈,这次派遣使节团过来,必然有所图谋,今日晚宴,说不定就会有所表露,除此之外……” 他的目光一扫,落到了斜对面的一人身上:“还有那段部,因段文鸯的关系,对府君很是仇视,这次派来的使者叫段匹磾,这些天处处搞小动作,听说还想要收买纸坊、矿场的人,伺机破坏,却被府君识破,当下已经被软禁起来,也就是这次晚宴还让他过来参加,因而代郡和段部鲜卑的关系,也是一个问题,彼此牵制,难以施展力量,而段部鲜卑的背后,又是王大司马、大将军,因而代郡中的兵马,轻易是动弹不得的。” 刘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思片刻,又要说话,但这次依旧被人打断了。 不过,这次打断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此间主人、晚宴的发起者陈止。 “诸位,这人也来的差不多了,时间也就到了,我等可以先行欢畅起来。”他说着,目光扫过众人,然后拍了拍手,就有仆从从旁边走来,端着盘子,缓缓走来。 那盘子里面盛放着的,是一个个散发着香味的糕点,很多样式,在场之人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在这之前,桌上已经摆放了一些水果和酒水,但都是常见之物,这个时候式样奇怪、香味浓郁的糕点一被摆上来,登时就引起了众人的兴趣,无论是僧道、大小世家,就都品尝起来。 此时,佛门并无后世那许多忌口,就是肉食也可饮食,因此很快就都称赞起来。 “早就听闻陈府君麾下,在口舌厨艺上有过人之处,今日一尝,果然如此啊。” “当真美味!” “这还只是前点,真是等不及正餐了。” …… 生生赞叹,将原本吵杂纷乱的气氛冲淡几分,就连拓跋部和匈奴之间的火药味都消散了许多。 陈止见了这情景,便道:“在正餐上来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说与诸位知晓……”他站起身来,身边的诸多部属也都纷纷起身。 “便是有关这长廊的书册,”陈止指着那一走廊的书本,笑着说,“可能有不少人已经猜到了,就是和那雕版之法有关,此法……” 他说话的时候,下面的众人凝神细听,表情各异,而陈止更是感到那变幻不定的签筒五星格里,名望金液好像心脏一般缩涨起来,越发明显!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 “且慢!” 第九百二十五章 三代有其名望,井田不见于世 这话音一落,众人就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随后便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陈止要说什么,在座的人心里有数,毕竟旁的且不多言,就看走廊上那一叠叠的书册,再联系最近城中的传言,就算是消息最为闭塞的,也该能看出些许端倪,更何况人家主家在宴席一开始的时候,宣扬些许事情,哪里轮的上其他人聒噪,更不要说此人的来历了…… 这个出声的人,居然是刘岳。 刘岳,匈奴人,随靳准同来,刚才一到地方,就和拓跋郁律对峙,双方之间气氛僵硬,连慕容翰居中调节都不见效果,给人一种,这次晚宴,这匈奴人就要和拓跋部的人杠上了的感觉。 没想到,这前一眼还和别人剑拔弩张,这一转脸的功夫,居然就出言阻碍主家说话了。 “这个匈奴人,有点意思,等着看他能说出什么来。”罗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笑嘻嘻的说着,伸手抓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咀嚼之后,登时这脸上就露出了惊异。 “好吃!真好吃啊!”他急切的说着,跟着居然也顾不上看热闹的,两手齐上阵,抓着面前盘子里的几个糕点,就往这嘴里填塞,“这是怎么做的?回头可得找府君好生询问一番,让我加的那厨子也来学学。” 其他人可没法做到罗央这么没心没肺,张景生、陆建、王快,包括那顾恩,以及竺法伟、太虚子李不匿等人,那目光都投注到了刘岳的身上,表情各异,有的皱眉,有的沉思,有的洒脱,有的则一脸疑惑,等待着下文。 陈止被打断了话,并不恼怒,目光一转,看着刘岳,笑道:“不知阁下有何高见?不妨说说,今日晚宴,讲究尽欢,也没有许多规矩。” 众人听着此言,都暗暗点头,心说陈止果然大度,如果换成了其他人,达到了陈止今日在代郡的地位和威严 “今日陈太守举宴,实在是件全城同欢的喜事,而太守最近几日广布书册,更是有利于道统学问的大事,是正圣人之学,传华夏之道!” 这番话说出来,连沉迷吃糕,无心听闻的罗央,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只是那眼睛里却全是疑问。 什么时候,连匈奴都可以随意谈论华夏传承了?而且,这人打断陈止的话,就为了说这么一通赞颂的话?有问题,有古怪! 而张景生、王快更是注意到,连刘岳身边的靳准、靳明,都有露出了一点困惑表情,似乎对刘岳的举动,也很是意外。 “莫非连那靳准,都不清楚这个刘岳为何要出头?”王快小声的分析起来。 “也有可能是他们故意作出这般姿态,方便撇清关系,”张景生眯起眼睛,目光落到了靳准、靳明和刘岳身边的第四人身上,面露疑惑之色,“不过,这人又是谁,咱们几人的纪录上,都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这第四个人穿着朴素,面容普通,看上去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个人,放到大街上恐怕都没有人能分辨出来,只是此时刘岳起来挑衅陈止,众人神色皆变,唯独这人还是一切如常,这本身就代表着不正常。 不过,他的注意力,紧接着就被刘岳再次吸引过去,因为其人当下,可以说是口出狂言了 “值此欢喜之时,不如便由我,来告知诸位一个消息吧,我族国而今正要在并州北边重树井田,以期恢复三代之治,乃成先贤之盛景,为华夏之正名!此事,陈太守于其人文章中,多有提及,《师说》也好,《六国论》也罢,乃至那通典的几个篇章,都提到过此事,如今我族付诸于行动,不知太守可有言语称赞?” 这话一说,马上就是一片哗然! “匈奴居然要复井田?” “并州之北,乃有其地,匈奴真敢这般行事?” “也不是不可能,我听说那位匈奴新主,前阵子在国中……在并州求书,曾经询问当地世家,有何治理之策,便有人上书大谈上古三代,又提井田之治。” 厚古薄今乃是人之本性,陈止更是深知此点,人们对当下的不满,需要有一个寄托,要么是境外邦国,要门就是古老传闻,而当前的新汉,乃是天下有数的文明国度,在东方之地更是绝对的文化顶峰,世家又有特权,闲人众多,多有时间清谈,在种种氛围的渲染之下,早就有了追忆上古的风潮,只不过当朝之人却未能让这群人的追思成真、如愿。 但这般压制,反而让这群人的心里越发有了寄托,当下一听说有人要付诸于行动,而且还是掌握了一方地盘,有权有势有人,更有执行力的一方势力,哪怕是被他们鄙夷和敌视的匈奴,也免不了一番议论。 当然,更多的人,却是在思考这话的真伪,以及背后涉及到的目的 “匈奴这个时候,拿出这样一个说法出来,若说只是来给一次晚宴捣乱了,贫道可不相信啊。”张玄坐于人边,轻轻摇头,他的话,却引起了旁边孙秀的注意,后者同样也在凝神思考,等待着陈止的回应。 另一方面,孙秀等人还在观察者着靳准、靳明他们的反应,想要从这两人的脸上找些端倪,来分辨刘岳说出来的话,有几分真实性。 “恢复井田?”陈止等周围的议论声稍微平息了一些,才笑着开口,饶有兴趣的询问起来,“不知贵族人口几何?” “怎么问的是这个?” 这个问题,一下子打乱了众人的思路。 在他们向来,匈奴的人宣称要复井田,第一步要确定的,肯定是真假,然后再论其他,可无论怎么想,和匈奴人口的关联,恐怕都不会很大。 更何况,一地人口,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隐秘了,便是新汉的各个州郡,其人口轻易也不会透露出来,陈止对于幽州各地人口、户籍的了解,还是因为他那位老丈人身居高位的关系,才能得知一二。 现在这么一问,匈奴人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回应。 那刘岳更是一时愣住,在他的计划中,可没想到当下的这个反问。 见对方表情,陈止轻轻摇头,同时沉下心神,感悟着签筒,他注意到,对方“井田”两字一出,五行刻度格中的名望金液,那缩胀的频率,陡然加快! “没想到匈奴的小心思,居然让我有意外收获,或许不用等印刷术公布,就能集齐名望了。” 这么想着,他继续道:“三代之治,固然令人向往,但井田亦有其所缺,否则焉能不现于世?” 第七百二十六章 上古三连 “什么?”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纷纷一愣,再看陈止,表情都谨慎许多。 “府君此言,似对三代之治,有不同寻常的看法啊。”张景生与王快对视一眼,轻声说着。 王快郑重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不错,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有可能让人攻讦。” 不光是他们两人,那诸多世家之人,连同僧道两边的人,也都不由意外,他们同样清楚在厚古薄今的大环境下,若是说出有悖于士林主流的话,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和反弹。 这事往小了说,是言语失状,往大了说,那就是政治不正确。 那刘岳听得此言,还有些呆愣,没有品味出里面的深意,倒是一路上与他保持距离的靳准,这时候站起来,一脸正色的对陈止道:“陈府君,你这话有些失当,在下不才,虽出身匈奴,但沐浴圣人教化,对那三代之治、井田天下,也是向往久矣,其时圣王治世,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乃是真正的大治之世,后世之人若能成就其中一二,便可以称为仁主,我族主上有意,追随先贤脚步,莫非还有什么错误?那岂不是说,府君觉得三代圣王也有其错?” “狼子野心啊!”陆建摇了摇头。 张景生则道:“那匈奴国主若真有这般做法,那也是为了收买人心,恐怕不会真在整个并州中施行,况且此言更有为匈奴叛逆正名的意思,其心可诛!” “诛心之言,更是狂妄之语!”王快眉头一皱,不留情面的批驳着,“匈奴叛逆,窃据一地,本就是大逆不道了,现在居然妄图和上古圣王对比,简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顾恩瞥了几人一眼,旋即却对那赵王孙刘车说道:“话虽如此,只是现在陈止被当面问起来,总该有所回应才是。” 刘车听罢,微微点头,看向陈止,就等着对方的回应了。 罗央这时候将面前最后一块糕点咽下去,含糊不清的道:“介个辛奴人正贝比……”等他咽下去,又朝王快的盘子看了过去,嘴上则道:“你听他说的这般大义凛然,真个不要面皮,分明就是叛逆,却好像掌握了大义,在这里质问起府君来了!”说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从王快的盘子里拿了两块糕点离去。 王快当即怒视其人,抬起双手,宽大的袖子垂落下来,护住了自己的盘子。 “这靳准,真是会抓住机会!” 另一边,听得靳准这般言论,莫说在坐的其他人,就连陈止身边的陈梓、苏辽等人都神色微变,有心出来辩解两句,但想到陈止过去的行事风格,又纷纷忍住了。 实际上,晚宴的话题,忽然被带到这对井田古法的评判,他们事先都没有想到的,自然也没有相应的准备,而陈止的回答,同样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井田制有其局限,这件事可以说在朝堂上人所共知,是以历代以来,虽时常有人提出恢复,但都不会被真的施行,只是这些事终究不好摆在台面上说……” 陈梓和苏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担忧之意。 就在他们担忧的时候,靳准嘴上不停,又继续说道:“况且陈府君您的《师说》之中,也提及了三代之期,言及道统缘由,怎么现在又有了变化?莫非就因为提出这般做法的,是我们匈奴人,您就要改变说法了,这要是传出去了,如何能取信天下人?以后您的文章,还有哪个能信?” 这下子,刘岳也反应过来,明白了靳准抓住了关键,冷笑着看着陈止。 “靳君真是好一张利口,”陈止被众人注视,却不急不躁,只是缓缓摇头,“我之所以那样说,还是因为你们不明白井田的意义何在,以及中原士人为何向往井田。” “嗯?”靳准心中一动,不由笑道:“府君莫非要否认?这且不要慌忙,我还有话说……”他当然知道陈止的厉害,担心自己的一番话说不死对方,又被其人抓着什么漏洞,借机发挥,改变了这样的局势。 实际上,他们这次过来,就有一项任务是败坏陈止的名望,当下的场合无疑十分合适,本来靳准打算将这个事,让刘岳冲锋在前,否则他断然不会同意刘岳一同过来。 结果,眼看陈止似是入套了,偏偏刘岳没有反应过来,靳准这才忍不住亲自上场了,可他同样深忌陈止之能,因此不愿意给陈止进一步发挥的机会。 可惜,陈止作为地主,哪是他想要拦住便拦住的? 陈止摸了摸腰带,笑道:“靳君,不是我要说话,而是你的认知上有些偏差,将来宣传上如果出了问题,那是要负责人的,明不明白?” 话说到这份上了,靳准就不能强行推动了,只好拱拱手问道:“愿闻其详。” “我听靳君和刘将领的意思,显然是有些本末倒置了,”陈止看了刘岳一眼,收起笑容,“太过注重于形式,以至于没有理清里面的前后顺序。” 刘岳可不愿意客气,他既然出面,就抱着撕破脸的劲头来的,于是冷笑道:“什么本末倒置?难道这中原诸多士人大家,对古之贤者的追求、憧憬本末倒置了?” 陈止摇摇头道:“中原士人憧憬的,难道是上古三代的时期?是井田制的井田?是圣王之治的圣王?” 他一个上古问题三连,不光让靳准和刘岳疑惑,连在场的其他人,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嘀咕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陈止却好像听到了众人的心声,口中话语斩钉截铁! 那靳准和刘岳却不由大喜! 你话说得这么满,简直是自寻死路,天下之人都憧憬的事,你给否决了,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而陈梓、苏辽等人则是面色大变,周傲甚至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阻止陈止之言。 在场的宾客也是纷纷哗然,旋即沉默下来。 连院中角落,小书童陈物也满脸担忧,旋即看了一眼在旁边巡查的冉瞻,忍不住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家老爷却是说错话了。” 没想到冉瞻却嗤之以鼻:“你这小子,瞎担心,听哥的没事。” 与此同时,这满院子里各种人心、情绪,更是在玄妙的层面上,直接构成了一种名望的变迁,引得那李不匿、张玄等人如有所感。 “哦?”陈止也察觉到心中将要满的五行刻度格,猛然缩下去一截,却不像是消失,反而像是在蓄力。 “这就看后面的话了,若是成了,便是一鼓作气,成就上上签,若是不成,就是崩盘之时了。” 虽然明白如此,但他却没有半点担忧的意思,轻轻一笑,再次开口…… 第七百二十七章 社稷 “吾辈之所以推崇、向往那个时代,并不是因为时代本身,而是因为那个时代民用富足、国泰民安!正因富足安康、仓禀实,因而便知道荣辱,这样才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之景,无数人的这般作为,最终塑造出一个盛世!” 陈止的话说出来,现场登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众人都在品味着这话中之意,不知不觉中,就有不少人在点头低语。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可不是么?咱们士人行事,可不是注重表面的,不是都要看内涵么?回想起来,咱们推崇上古之治,不就是因为这安康宁静么?”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府君这等人物,岂能诋毁上古圣王、先贤!” …… 这一道道话语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传入那靳准的耳朵里,立刻就让他警惕起来,他立刻意识到,若是不控制住局面,保持道德上的制高点,等会迎接他们等人的,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要在舆论上一败涂地啊! 这忙乎了半点,等于帮他陈止预热场子,平白送出名望,岂有这般道理? 于是念头一转,靳准哈哈一笑,点头称是:“府君的一席话,真是让人茅塞顿开,过去确实是我等一叶障目,不见其真面了……” 此话居然要吹捧和称赞陈止,和刚才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众人听着都知道是话里有话,后面绝对还有后招跟着。 “这个人很阴险。”罗央咽下两块夺来的点心,摸了摸肚子,感到已经有了六七成饱了,便也将注意力转移到当前的事上来,“府君的话,分明已经点明了关键,这人还要胡搅蛮缠,后面恐怕就是要拿他匈奴的井田制来做文章了,无非就是指责咱们大汉的事,说不定还得挤兑府君,对代郡当下的情况议论云云。” 他的这番话让周围的人都很是惊异,连陆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罗央一脸意外,“你们干嘛这样看我?” “没什么,”王快一边护住自己的糕点,一边直言不讳,“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能看得这么深。” 罗央顿时得意起来:“这很自然,我父驻守的时候,那地方上的文官,也是用的这个套路,不对啊,我怎么感觉,这话不太像是夸我?”说完之后,他终于品味到一丝不对劲来了。 只是不等他深究,那边靳准就已经转进如风 “不过府君说的再好,也不能掩盖,汉廷不尊古礼,而我匈奴却要遵循圣道的事实!不说旁的,就连写出了《师说》道统论的陈府君您,不也不敢在代郡施行井田制么?我想,以您如今在郡中的威望,若要推行这古之贤举,怕是没有人敢阻止吧?”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挤兑了,完全没有任何技巧性。 不少人听得都皱起眉来,尤其是这代郡的诸多世家,更是心中一突,看向这个匈奴人的目光,登时就不善了。 如果陈止碍于今日各方压力,有所表态,哪怕只是权宜之计,但土地政策如果有所变迁,受到最直接冲击的,永远是他们这些当地的地主们! 同样的,这时候也是表忠心的好时机。 一时之间,那世家落座之处,一个个年轻人接连站起,指着靳准、刘岳等人就毫不留情的斥责起来 “你这匈奴人,真是好没道理,都说了古之圣王的目的,乃是让人安居乐业,怎的还不依不饶?” “便是,今日本事欢喜日子,齐聚一堂与府君同欢,结果府君这话都没说完,就让你等打断了,也太没有规矩了。” “不错,还不速速退去!” …… 起身的,都是跟随那些世家话事人同来的年轻人,这些人本来就是来见世面的,论地位、位格,和在场的人都不能比,现在最适合出头,很多话,其他人说起来不方便,让他们代劳自是最为理想的了。 刘岳一听,就恼怒起来,眯起眼睛,整个人流露出阴冷之意,目光有如毒蛇,从那一个个出言的人身上扫过去,被他看到的人,都是心中一紧。 靳准却没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反倒是面带笑容,对陈止道:“府君,莫非这就是待客之道?今日晚宴,在下也知其意,邀请了诸多学问家、僧道大家,不就是为了要探讨一番么?那在下提出的这事,也算是在餐点之前的助兴吧。” “说的真是大言不惭。”人群中,薛不疑轻轻摇头,满脸不满的道:“不过,为何要将僧放在道前?” 而那刘车则跃跃欲试,觉得一会就有机会,顺着这个靳准的话,逼迫陈止出兵了。 另一边,陈止抬起手来,示意其他人先不要说话,然后对靳准道:“我这次设宴,是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在这个场合提出这话,是什么居心,不言自明,不过毕竟你是匈奴人,原来求问,我就教你一点道理,等你回去,告知族中,也好让他们知道礼义廉耻!”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容,声音淡淡的,但这话中的含义,却让众人惊讶,靳准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僵硬了,刘岳更是勃然大怒,就要上前,但冷不防的,冉瞻的身影出现在漆面,冷冷的注视着这边,让刘岳瞬间感到一股寒意,这身子不敢随意动弹了。 “上古之治,乃成社稷,你说大汉不知古贤之道,其实大谬,古之大道为何?圣王之治何在?皆在社稷之中!”陈止不管其他,目光扫视众人,缓缓说着,“‘社稷’二字,就是华夏道统传承的标志,而不是你口中的井田,你先不要着急反驳。” 他见那靳准又要开口,轻轻摇头:“社,是祭祀土地神的地方;稷,为百谷之长,是为谷神,社稷是什么,就是土神与谷神!是土地与粮食,是国家与百姓,井田也好,屯田也罢,都是国家引领,百姓扎根,这才是集成道统!” 这话铿锵有力,一下子就让靳准的气势弱了下去,同时此人眉头紧锁,回味陈止话语,隐隐不安,而其他人同样也在品味,一个个都觉得这话中另有妙用。 陈止微微一顿,感到那压缩的名望金液,伴随着“社稷”二字的发音,沸腾起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满了! “这……”面对不妙的局面,靳准当然不想坐以待毙,所以他马上就说道,“就算如此,但这社稷与井田的关系,也并非多大,那井田……” “所以我说,你们只是明其皮,而不知其血肉骨髓,”陈止摇了摇头,压下对签筒的探查,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你们还是要学习一个,这社与稷是土地与粮食,对应在古时的圣王之治,其实就是分封与井田,分封是册封土地,而井田,则是锻造粮食。” “还有这个说法?”刘岳本来冷笑连连,觉得陈止是强词夺理,但经过“社稷”的一番解释,也不由疑惑、动摇,用探究的目光,看向靳准,却见后者也是一脸迷惑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 这般想着,再看其他人,却见众人表情各异,有的惊讶,有的沉思,还有的是在交谈。 “该不会是这陈止现编的吧?” 这个念头在刘岳的脑海中蹦出来,一下子就让他兴奋起来了,如果陈止现编,那肯定是漏洞百出,就是他可以发挥的时候了。 没想到这边念头刚落,陈止便继续说道 “此话可不是没有根据的,周立之时,划分封国,其根据就是粮食的运输能力,所以五百里反划分一服,依次为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由近至远,井田制就是与之配合,这才诞生出来,将田分为九块,每块方田一百亩,井田中间为水沟,阡陌纵横,中间为公田,为八户共耕,其余八块则分属各家……” 他说到这里,看着靳准,笑道:“这已经十分清楚了,划分土地以耕种,参考纳粮以封土,两者相辅相成,各有其要义所在,但你可曾注意到其中的特点?一个玩去哪不同于当今时代的地方?” “什么地方?”靳准的思路,已经被彻底打乱,面对询问,不由自主的就问了出来,等话一说完,才意识到不对。 “人口!” 陈止吐出了两个字来。 “还记得我最初问你的问题么?能够成型,人口就是关键!今天你来了,我就教给你和这个关键,你们匈奴要效仿井田,可以,但必须要牢记这一点,若是可成,也算是立下功绩,可若是不成,昔年王莽乱局,怕是要在并州上演,到时苦了州郡百姓,说不得陈某就得领兵评判,解民倒悬!” 一提到“王莽”这个名字,这院中的众人,一时之间神色尽数变化,回忆刚才的情景,不少精明的人眼睛里,居然爆发出精芒,似乎已经想通了其中关键。 那王莽篡汉之后,有许多复古之举,其中不乏收买人心的意思,但因上下不服、抵制,最终功亏一篑,但里面悖逆时代潮流的原因,也不可忽视,最终天下大乱,连他们的名字都近乎成为禁忌。 “划分诸多井田,百亩一家,若是放在现在,你觉得一个并州都拿出来,足够并州的百姓划分么?”陈止似笑非笑的看着靳准,“自古而今,香火繁衍,不说世事境迁,就说这土地上的人,都要和过去不同,我华夏自古,地大物博,足以丰养百姓,但而今边疆之地,有诸多他族之人迁入,这人人相加,数倍于三代之时,一人百亩,一户最少五百亩,我这代郡都有千户,哪里来的良田划分,莫说良田,就是荒田,也不见多少!” 这话就是刻意为之了,以陈止的了解,当然明白,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升,这农耕之法、经验,连同生产工具的不断发展,单位面积的粮食产出不断增多,加上意料、交通、安全环境的提升,在非乱世的情况下,人口增长是自然而然的事,不能将郭都扣在异族南下,定居中原上。 但话说回来,经历了三国乱世,尤其是眼前的这个时间线上,北方百姓十室九空,为了缓解情况,其他部族的人,是有很多被引领南下,在中原定居的,这部分人口对于耕种,是一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三十年的和平时期,依旧带来了巨大的人口膨胀。 现在,被他一下子点明,其他人顿时也都想通了一样,就听下面窃窃私语,很多都是指着匈奴人在默默嘲笑。 刘岳哪能受得了这个?马上就反唇相讥:“府君说的好听,但归根到底,不还是推脱之言,至少我匈奴在试着改变民生,你敢否认?反观你代郡,除了打赢了几场张之外,还有什么?这般穷兵黩武,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真不要脸啊!”罗央听到这里,忍不住鄙夷起来,“几场大仗可不是府君、代郡想打的,分明是被人强加郡中,不得不抵挡,到了他这里就成了穷兵黩武了?还有,他匈奴也有脸说这个?其族如今,有几人种地?还不都靠着劫掠、奴役?现在居然说出这般话来,真个颠倒黑白,脸皮太厚了!” 不只是洛阳,其他人也是纷纷唾骂,表达鄙夷之意,这也是他们知道,这个问题近乎无解,因为代郡刚刚摆脱战乱,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恢复,哪里有精力去理会这个?就算没有这档子事,改善民生的问题,也是个巨大课题,轻易触碰不得。 没想到,陈止却笑道:“既然你问了,那也正好,今日就是个好机会,我本想公布的是雕版之法,不过也算是恰逢其会,有诸位再次,正好做个见证,也好传入百姓耳中,我即将在代郡推广一种作物,此物当可让我郡中人人皆饱,再无饥景!” “什么?” 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别说与会众人,就是陈梓、苏辽他们都不由一愣。 “这口气也太大了吧?根本就不留余地!” 刘岳听着,先是一惊,旋即大喜。 “哪里有什么人人都能吃饱的东西,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此人怕不是被我挤兑的胡言乱语了吧!” 这么想着,他看了一眼惊疑不定的靳准,觉得自己可比此人强多了,一下子就让陈止在言语上走向了思路。 惊疑不定的,不只是靳准,其余人也是一样,他们来自诸多阶层,代表着众多人群,此时知晓,未来传播出去,便再无转圜余地,等于板上钉钉了。 于是,一抹奇异的气息,从中流转,汇入陈止心中。 叮! 一声脆响,百家签筒的第五格,满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铜板与签 刹那间,陈止整个人沉静起来,不再发出声响,他坐在座椅上,整个人的精力、心神都收缩起来,凝结在心头,感悟着那已然充盈的五行刻度格。 一种饱涨之感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来得十分突然,盖因那五行刻度格中的名望金液,本来是在收缩,积蓄着力量,猛然之间爆发,直接充满了整个格子,其中变化,带来的是十分巨大的反差。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吃饭吃到撑了,带来身体上的连带影响。 只不过,陈止的这种饱涨感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这让他的心神一下子就像是被重物压着,有了一点萎靡、疲惫的感觉,整个心弦紧绷着。 于是,他便收声静坐,酝酿精神,准备这下一步的到来。 “本想着,今日集齐名望金液,然后修养几日再抽签,但眼下的这种情况看来,是不抽不行了,若是不抽签,这种精神上的饱涨压力,会一直持续着,影响我的心神和精力,况且当下的情况也算是超出了我原本的计划。” 他微微眯眼,目光扫过下方表情各异的众人,心里转过种种念头。 “原本的计划中,是靠着公布雕版印刷术,让这些人知晓,然后借着他们的影响力,直接集齐名望金液,毕竟这些人来自各个阶层,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号召众人,所以他们知晓,就等于千人、万人知道,代表着注定能够传播,因而能提前带来名望,就好像我当初写书法,被彭城世家的长者知道一样,算是预支的名望,但结果这雕版法还没有正式揭晓,先就因为匈奴人的攻讦、计谋,把这个过程提前了……” 这么想着,陈止目光一转,这视线便又落到了那靳准等人身上。 不同于刘岳那掩饰不住的窃喜,靳准眉头紧锁,充盈在脸上的,是疑惑、担忧和意外等种种表情,显露出这位匈奴国丈对于陈止公布的事情,可以说是毫无准备。 与此同时,伴随着名望金液的涨满,一丝丝信息也从签筒中流转出来,仿佛在潜意识中与陈止沟通,同时也让那块铜板内的些许信息流传出来。 “我这名望金液,先前有一阵子停滞,无论在代郡做什么,都无法进一步上涨,这其实就是名望、名声被局限住了,不光局限在边疆一隅之地,也局限在了一个层面上,是在官场、士林中的名望,这部分名望可以传扬的很远、很高,但其实根基不稳,并不能对民间百姓也造成巨大影响,因而难以满五格,毕竟前世能满,也是因为乱世争霸,一句话、一个计谋,影响的不光是自己和谋主,还有势力平衡,进而改变天下大势,这就好像是那几位道人所谈的气运。” 陈止现在所感觉到了所谓气运,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纯粹是一种传承度、影响力,是人心向背,世家大族对他的推崇,是局限在单纯的名望上的,一旦涉及到利益,就算是亲兄弟都有可能反目,不过若是影响力深入到百姓之中,关系到他们的衣食住行,至少在短时间内,会得到他们的真心拥戴。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落在几名道士身上,注意到其中几人正一脸惊疑不定的看着自己。 “这几人的表情,倒是有些奇怪,他们不像是因为我公布的粮食计划,而惊讶,似乎是由于其他事情在疑惑……” 陈止的计划,听起来十分荒谬,但有其实现的基础,原因就在于他在上任时的三根签,其中有一根签,带来了一张《藏种图》,为农家范畴,其中内容可供图画,变为种子,然后埋在土里,蕴养上半年时间,再挖出来的时候,就可以化虚为实,形成真种。 他自上任以来,事情不断,前前后后几个月,又是镇压收服了世家,又是梳理整顿了官府,还登记造册了境内民户,更是抵挡住了几次兵争。 但这都是明面上,与此同时,他还吩咐了人手,去寻找矿藏、安排生产、组织商队,营造了纸坊产业链,建造了第一批的瓷窑根基,同时还通过工匠,建立了诸多器械的根基与结构图,更构建了一个情报组织,密谍。 与此同时,那藏种、埋下蕴养的事,却也没有拉下。 算算时间,随着秋季的到来,也到了可以公布的时候了,此时借着靳准的话,就这么说出来,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且因为前期为印刷术而造势,请来的这些人,更是让这个消息顺理成章的会传播出去,甚至帮助陈止提前填满了签筒五行格。 所以,他根本不存在那种说了大话,无法下台的可能,后续的计划早就有预案,只不过未曾向外人道过。 想着想着,他越发安定下来,精神上的众压,带来持续的疲惫,让他倾向于闭目养神,但在外界的人看来,此时的陈止,刚刚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紧接着就偃旗息鼓,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府君到底是有什么打算?”陈梓、苏辽等人见状,却是搜肠刮肚的回忆,因为亲近的缘故,按着他们对陈止的了解,自然能看得出来,此时的陈止其实是成竹在胸,绝不是一时兴起,才会提出此事,可正因如此,才让他们更加困惑。 作为身边人,如果陈止早就有所布置,他们理应清楚才是。 “莫非是先前府君,交代那几个外出的商队,让他们留意沿途的诸多作物,给他带回根种茎须的事?” 不提众人怎么思量,却说陈止在沉默了一会后,感觉精力上略有恢复,随后就将那注意力集中到了签筒上,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其他了,然后在心里默念了两个字 “抽签!” 紧跟着,心中签筒震颤了起来,费劲诸多波折,终于集齐的五格名望金液,瞬间消散,划作氤氲之气,融入签筒里面,下一刻,一根竹签迅疾弹出来,眼看就要离开签筒,却听“叮”的一声,那上面的铜板落下,居然与竹签碰撞在一起!8) 第七百三十章 签后劫 “这陈止到底在想什么?怎么突然就没了声音?” 在外,靳准立于众人之前,却显得有些尴尬,因为陈止的那话一说,后面就看其人行动了,到底是妄言,还是真语,都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出来的,以至于靳准也无法反驳或者赞同,因为那样就会陷入与陈止一样的境遇。 可若是不说话,情况同样不好,原因就是陈止在这之前,可是说要“教”他们一下,说到底就是说你们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我来教你们一个,若是不表态的话,传出去,不管后续如何,但自己等人被当场教做人这个名声,恐怕是跑不了了。 踌躇片刻,靳准却觉得总不能一句话都不出,于是轻轻咳嗽两声,便抬头说道:“既然陈太守这没有信心,那我等便拭目以待,只希望到时候不要让众人失望才好……” 这话说着,他见首座的陈止却没有半点回应,还是低头闭目,好像是在小憩、修养,心底不免有气,在他身边的刘岳同样不满,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就坐会原位,他也知道今日的话已经说到头了,再下去真有点无理取闹了,被人轰出去也有可能,况且他是觉得陈止大话说出来了,坐等好戏就够了。 只不过,当他坐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心中一紧,仿佛有什么事发生了! 与此同时,在抵达此处之后,就一直沉默着的匈奴第四人,却猛然间瞪大了眼睛,眼底有精芒闪烁,死死地盯着陈止,随后眯起眼睛,一只手朝怀中探入! 另一边,李不匿、张玄、竺法伟、葛洪等人,同时眉头一皱,随后表情各异,有的是迷惘之色更浓,有的则是神色不属,而那李不匿和张玄,更是神色肃穆,盯着陈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连那个看起来并不怎么专业的道家人孙秀,也心有所感,看着陈止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 不光是他们,距离陈止最近的陈梓等人,也是感到一阵心神摇曳,仿佛有什么发生了什么事,偏偏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那正在端坐着的陈止,好像更加肃穆了几分。 “咦?” 原本挡在陈止前方,威慑刘岳等人的冉瞻,这个时候回头后顾,注意到陈止眉宇间的神色,呈现出了疲惫之态。 怎么无缘无故的,府君会突然精神衰退? 他这边疑惑着,忽然瞳孔放大,就见很值手中一闪,忽然多了一枚铜板,随后那铜板又化作粉末,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我眼花了?不会的!” 冉瞻出身军旅世家,家中时代为兵,征战沙场,却还能存活诸多族人,传承至今,自有一套练功锤炼的手段,眼睛也是要练的,关键是练眼力,因而冉瞻对自己的这双眼睛,是有信心的。 先前他和支雄对决,哪怕距离很远,可对方的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都会被冉瞻瞬间捕捉到,然后提前做出反应,这样才能躲避箭矢,否则等箭头离开弓弦,人类的反应神经再快,要躲避也要耗费更多的精力。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冉瞻却根本看不出来,陈止是从什么地方拿出的那一枚铜板,又是怎么收起来的。 要做到这一部,在冉瞻看来,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就是陈止的手眼、筋骨,已臻化境,手指灵活的程度,甚至远超冉瞻,才能做到如此一点。 可冉瞻却很清楚,陈止虽有功夫在身,但多数集中在两腿之上,况且也没有见陈止全力出手过,凭着自己对陈止的观察,对方不该有这等身手。 而第二种,那就是冉瞻自己发生了幻觉,他眼花了,那枚铜板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但这个可能,一样被他排除了,原因就是冉瞻早就知道了今日晚宴,所以提前三日就调整作息,修养体魄、蕴养精神,就是为了今日不出纰漏。 今日的他,精气神都处在巅峰,甚至还有超出,这般状态下,断然不会出现幻觉才对。 排除了这两点,那似乎只有第三点了,只是想到个,冉瞻更是轻轻摇头。 “那就只可能是府君得了什么法术,凭空变出变去,但这更不可能了,真是让人苦恼。” 越想,冉瞻越是摸不着头脑,心里好像有猫儿用抓挠心,别提有多难受了,可就在这时…… 呼! 一阵风忽然在他身边吹起,顿时就让冉瞻惊觉起来,旋即他感到脖颈处一阵清凉,皮肤收紧,常年练武打磨出来的本能,让他瞬间做出了反应,身子猛然向旁边偏去! 刷! 一道寒芒擦着他的耳垂划过,直指陈止! “不好!暗器!” 冉瞻瞬间反应过来,跟着就是无尽懊恼! 他明明准备了几日,就是为了今日能让精气神维持巅峰,预防种种突发事件,结果因为一时失神,以至于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此时此刻,懊恼还在其次,冉瞻也没有心思去探究暗器从何而来,因为充斥了他心头的,是担心和惊恐! 那寒芒速度极快,转眼就到了陈止跟前,直奔两眼之间! 这速度,便是让冉瞻自己来投掷,抡起手臂甩出去,都不见得能达到这般速度,更不要说反应了,他能够躲避过去,多亏了长年以来的操练,如今也是日夜不停的锤炼,就这样还是险之又险的避过,那陈止又要如何躲避? 担忧中,他的目光顺势看去,然后就是一愣。 却见电光火石之间,陈止直接抬起了手边的酒杯,就是那么一挡,当即就将那暗器给拦住了,却是一柄只有半根食指长度的小刀,锋利而尖锐,与酒杯碰在一起后,立刻将那杯子击碎,但跟着被陈止顺手一甩,一起甩落在地上。 这整个动作可以说是干净利落,一气呵成,看的冉瞻一愣,他十分明白,整个动作与其说是看手上功夫,不如说是看眼力,要县看准地方,然后手眼结合,力度恰到好处,方能挡得住。 先生的眼力,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 这么想着,冉瞻又下意识的朝陈止的双眼看去,但这一看却见那双眼睛霍霍生光! 他赶紧揉揉眼睛,再看的时候,却见那眼睛已经恢复原样了。 莫非我这两天其实气血不足,真的眼花了,不然何以一而再的看到异相? 尽管心头疑惑,但他立刻就知道当下重点,于是压下心头念,转身就朝着匈奴几人的那边扑了过去! 刚才那暗器,正是从这个方向射来! 第七百三十一章 眼中变 反应过来的,不光有冉瞻,还有诸多护卫,以及陈举所率领的陈家近卫兵。 这些人一动手,各个显露出凶悍绝伦的气势,甚至多数都奋不顾身! 这般气势,一下子就将那些心思各异的与会之人镇住了,不由都暗道,难怪陈止能接连抵挡和击败来犯之敌,只是看这些护卫的动静,就知道果是战力过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操练出来的。 不过,这些人自然不会想到,当下这些护卫的凶猛,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知耻而后勇 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更是层层防备,将这座宅子周围的街道封闭了几天,在修整、修葺的同时,构建了防御和检查体系,在宅子里,更是布置了众多人手,层层检视,自以为万无一失,可以防备和守护与会众人的安全。 要知道,就在刚才,诸多应邀之人,还都在陈舵等人的建议下,将自己的护卫安排到其他地方。 结果,就在他们眼前,这次的正主陈止,就差点遭遇刺杀,而且最后得以幸免,还不是因为他们这些守护的功劳,靠的是陈止自己的眼疾手快,否则后果堪虞。 这个后果,是护卫们承担不起的,更令他们后怕,当下一个个便奋勇争先,想要通过拿下罪魁祸首,来洗刷身上的耻辱和可能存在的罪责! 就连冉瞻的心态,都与这个接近,在急切之下,血脉喷涌,令他劲力大涨,本来就通过几日调养,将身子调整到了最佳状态,此时激情奋勇之下,那劲力甚至又增加了几分,两**替,几丈的距离转瞬即至,瞬间就掠过靳准和刘岳,直扑向第四人! 刚才发出暗器的,正是这个匈奴使节团中的第四人! 此人始终沉默不语,看上去很是低调,登记造册的名字叫做刘林,说是刘岳族弟,为匈奴刘氏宗族之一,而且还有诸多物证,更有使节团成员的作保。 当下可没有联网等条件,所以尽管说代郡这边对于此人的资料近乎空白,但有这么多凭证,加上密谍初建,对并州没有多少渗透,又得不到朝廷方面情报的支援,因而有所疏忽。 可就是这个疏忽,此时却让护卫们品尝到了恶果! 他们一个个吼叫着,将匈奴几人团团围住,更有不少人在刘举的带领下,直接冲向另一边的厢房,将那些跟随过来的匈奴护卫围困起来! 那第四任刘林身手惊人,面对冉瞻的攻击,依旧做出了回应,他们没有先做硬碰硬,而是急速后退!同时两手翻转,不断甩出一根根寒芒,却不是攻击冉瞻,而是朝着四周漫无目的的胡乱激射,一副要造成大规模杀伤的架势! 若是让他得手、如愿,今日的晚宴就要变成一场闹剧、悲剧! 但冉瞻对此却无能无力,因为他做不到用细小物件将暗器打落。 投掷暗器,看着简单,却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这考验的是两只手上的功夫,腕力、臂力,连同准确度,都要经过长年累月的反复磨炼,冉瞻能保持身手,便要反复锤炼了,哪里还有精力去练暗器。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有这个精力,现在面对快速飞驰的暗器,也没法子阻挡。 在这一刻,却见几枚铜板破空飞来,与那锋利的小刀子撞在一起,改变了其飞行路径,最终才没有酿出大祸,随后就是衣袂甩动的声响,李不匿身影闪现,来到那刘林的身边,手臂甩动有如长刀,直接劈砍过去! 刘林一愣,侧身闪躲,却见薛不疑从旁冲出,一拳头捣过去,宛如长枪冲刺! 这一前一后的夹击,让刘林难以闪躲,最终被薛不疑打在下肋上,登时就闷哼一声,随后踉跄两步,被冉瞻追上,一脚蹬在胸口,将他直接就踹出去了! 哗啦啦! 刘林这一出去,立刻凌空翻滚,然后落地滑出,撞倒了诸多桌椅,随后又被一直粗壮的脚踩住! 这脚同样踩在他的胸口,用力极大,一下子就将刘林定住,跟着那脚一转,落在刘林的左右两个肩膀上。 便听“咔嚓”两声,刘林惨呼出声,在地上翻滚起来,竟是两个肩膀的骨头被这脚踩得碎裂、脱臼! 随后,众人朝那脚的主人看去,便见到了慕容翰那那张严肃的面孔。 另一边,陈举已经带人拿下了匈奴护卫,其他人则控制住了靳准、靳明和刘岳,加上被一下踩在地上的刘林,匈奴四人,尽数被拿下来了。 这个过程说来复杂,其实几人都是动作迅速,几乎是几息的功夫,这局面就清晰起来,周围的人甚至才刚刚惊呼,起身要逃难、避难,一众匈奴人就都被控制起来。 “多谢道长仗义出手。”陈止甩了甩手腕,起身致谢,他刚才拿酒杯阻挡,看起来潇洒,但毕竟没怎么练过手上劲力,被震得手指发麻,而今起来却是先谢李不匿,因为刚才阻挡暗器的铜板,就是这道人所发。 “府君客气了,”李不匿逼退了刘林,就停下动作,此时正了正衣袍,也朝陈止行礼,“贫道今日过来,其实是为了解惑,还望府君能给予答案。” 陈止心中一动,笑道:“怕就怕连陈某自己都没有搞明白,如何与道长解惑?”此时,在他的眼中,视界焦点的那个道人,身影隐隐飘动,似乎有重影闪烁,给陈止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突然得了近视眼一样,可他和清楚,这个异样与签筒、铜板的异变有关。 不过,要自己探究,还要等处理了眼前的事情之后。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落在那已经缓解了疼痛,被人捆绑起来的刘林身上,下一刻视野一个闪烁,却见此人的身影又有了变化,同样显露出充盈,却不是飘动,而是沉重之感。 “属下有罪!”苏辽这时来到陈止身边,跪地请罪。 这个士人给皇帝都无需下跪的年代,这样的姿态,已经非常郑重了。 陈止摆摆手,说道:“何罪之有,任谁都想不到,会有人专门派出使人来行刺!” 听得此言,那靳准当即大喊起来:“误会啊!真的是冤枉啊!” 第七百三十二章 乱而后雅,传世之根 靳准此刻被反绑了双手,押送到了陈止面前,因为挣扎,头发已经散落,显得狼狈非常。 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自己在匈奴国的国丈身份了,因为其人很清楚,面对刺杀,再高的身份也未必能压住一时的怒火,只能是放低身段去求饶了。 “你还冤枉?”后面,冉瞻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话中满是火药味,“都这样的,还说冤枉?这刺客就跟你们同行进来,坐在一起,还有什么好冤枉的!” 靳准连忙说道:“实不相瞒,此次我匈奴的使节中,也不是出于一家,此人乃是那刘曜安排进来的,我主也不好推去,实在想不到,此人这般狼心狗肺,若是知晓,在下路上就将他一刀结果,如何能有眼下祸事?” “你说你不知道?”陈止看着被押送到跟前的靳准,视野同样一片摇曳,却见其人身影飘忽,重影之中似乎整个人泛着一股青色之气,却不表现出来,只是道:“那刘曜我素知之,与我有仇不说,先前更是领兵入寇,你居然还放任其人过来,还有什么冤枉的?” 靳准挣扎着直起腰来,语气放缓了许多,沉声道:“府君如今连败几郡,扎根代郡,隐隐是一方势力,我族自是知道形势,此次出访,事关国之大事,不可不察,在下以为那刘曜还也是国族,该知道厉害,再加上他派来的人几次保证,这才一时疏忽,着实没有料到,这人竟将私人恩怨,放在国族安危之上,但最多是个失察之罪!万万不敢起这行刺之念头啊!不只是在下,这使中怕是没人想得到!” 陈止眯起眼睛,看着靳准,忽然笑道:“靳君说的这般斩钉截铁,可我看这位刘岳将领,却似乎和你不是一条心,你不妨问问他,对这次行刺是否也毫不知情。” 什么? 被这话一问,靳准心头一突,旋即想到那刘岳的来历,顺势看了过去。 刘岳此时自然也被拿下来了,不过和靳准不同,刘岳是有功夫在身的,最开始的时候,还抵挡了几拳,只不过双拳难敌四手,而且陈府的家丁,也练过战阵之法,加上有兵器威慑,还是将刘岳制服下来,约束在一处。 此刻,见靳准看过来,刘岳表情一僵,然后硬着脖子,扬声说道:“切莫误会,我可没有让这人出手!这事我亦不知道缘由!”只是他的话,就没什么说服力了。 但靳准却抓住这一点,又要分辨。 陈止却摇摇头道:“今日不是探究这个时候,但几位当众行刺,那是怎么都辩解不了了,先押下去,待晚宴之后,我再去审问,至于匈奴那边,我也会修书一封,将这情况说明白,相信那位匈奴首领,还是会明白事理的。” 这种情况,陈止是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人拿下来的,至于激怒匈奴之类的考虑,根本就不在考量之中。 靳准等人也明白这个道理,除了已经瘫倒在地的刘林之外,其他三人都非常配合的被人拉了下去。 看着那刘林等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外,整个大院却陷入了一片安静。 “诸位,不用拘谨,虽然有了一点插曲,但本是一次聚会,便不用太过在意,晚宴依旧开始,陈某原本想说的话,就放到后面,先让诸位压压惊,歌舞……”说到最后,他看向陈舵。 自家的主上,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喜事差点变成了丧事,便是陈舵这样的专业管事,也有些吃不消了,看着陈止这般动作,立刻就有佩服之感油然而生。 谈笑间,将生死置之度外啊!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本就讲究风度,前一刻生死一线,下一刻就举杯畅饮,还有什么比这更洒脱、随性的? 这般风度,立刻就折服了不少人,很多原本因为这次袭击,而心存退意的,此时也安定下来,举杯遥遥与陈止欢饮。 “这些匈奴人,真不是个东西,简直就是禽兽啊!” “可不是,刚才还一口一个上古三代,说要恢复井田之制,还真把自己当礼仪后裔了,结果马上就现出原形!” “可不就是府君所说,这班人只知其形与皮,不知其骨与学,这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贻笑大方,传出去,天下间恐怕都要嘲笑他们!” “府君也是厉害,刚才挡住暗器的那一手,怕是一般的好手都做不到吧,平时只知道府君能运筹帷幄,又可治理一方,如今方才知道,原来还深藏不露啊!” “但真正让人敬佩的,还是府君的这胸襟啊,生死间谈笑,换成其他人,此时别说晚宴,就算是再大的事,也该歇歇了,结果你看看咱府君,还是面色如常啊。” “就是,这样的事,若是被人纪录,也有可能流传后世,你我有幸在此见证,真个幸运。” …… 众多议论此起彼伏,多数都是出自诸多世家之人的口中,但张景生、王快等人也含蓄的表达了佩服,同时一道道目光聚集在陈止的身上,表达出各种不同的情绪。 陈止正在与苏辽说着话。 “府君,这次的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那靳准和刘岳虽然不可信,但若说他们指示,也不尽然。” 听着苏辽的话,陈止点点头,说道:“不错,或许匈奴人恨我入骨,那刘岳更不掩饰,若有机会,恐怕他会亲自动手,但这刺杀的事,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刚才那人动手,八成是看我正疲惫,加上这样的场合,其他人不会有什么防备,连我们自己都不觉得有使会在此时动手,恐怕连那靳准、刘岳自己都想不到,毕竟他们要刺杀,肯定要选一个自己不在场的时候,最好能嫁祸给他人,这大庭广众的,怎么看都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苏辽点头道:“属下也这般认为,这就过去探查缘由,不过好在府君沉着应对,否则这次事可就要乱了。”言语中,对陈止生死之后,依旧为宴的气度,也很是折服。 这事就是这般怪异,本来一场骚乱,因为陈止的一个决定,不仅没有成为混乱的源头,反而在不少人看来,乱而后雅,传世之根也。 只不过,这些人却不知道,陈止之所以坚持晚宴,原因却在其他方面 与苏辽说完,他抹了一把双眼,感受着心中签筒中,五行刻度格的变化,隐隐有了察觉。 “铜板撞签,双眼异变,或许可以很快就能分明,前提是要公布雕版之法!” 第七百三十三章 竹签消,铜板碎,乃成眼中景 经过了先前匈奴人打断陈止的开场白,又闹出了一场刺杀闹剧,以至于陈止最终没有补上开场之言,就直接让舞曲响起来,令宴会进行。 刚刚看了一场辩论,仿佛明白了什么道理,随后又近距离观看一场动作片,令心情激荡,所以这与会之人的情绪反而高涨起来,一听到陈止的吩咐,登时就放开了手脚,观舞畅饮,反而更有感觉了。 更有不少人频频与陈止举杯示意。 陈止含笑回应,看上去礼数周到,一副让众人先开怀的样子,但实际上,他的心神全部都集中在自身之上,观察着签筒的变化,同时回忆刚才那一幕幕奇异景象。 消耗五格名望金液,得到的本该是上上签,但这一次的抽签过程,却堪称诡异,甚至离奇,乃至到了现在,陈止还有些一头雾水,整个抽签过程,让他生出了诸多疑问,一直到现在都没能解决。 “这上上签破碎,与铜板同出,随后铜板散落,却有一股信息融入了我的双眼,这么看来,这个上上签,并没有失效……” 回想着刚才的景象,陈止微微眯起眼睛。 原来,刚才他在心中默默抽签,五格名望金液转瞬消失,代表着上上签的竹签也弹了出来,但那竹签还没有完全离开签筒,就和悬浮在百家签筒上面的那一枚铜板直接撞在一起。 碰撞之后,那竹签与铜板同时闪烁,随后竹签恍惚了一下,似乎是被反弹回了签筒,又好像是直接碎裂了,又方法与铜板结合在了一起。 不过,因为心中光影变化的太过迅速、玄奇,陈止的感知完全无法跟得上去,只是惊鸿一瞥之间,似乎看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场景,好像是一片模糊的景象,有诸多人影围坐在一起,正在相互宣讲,那些人的身影模糊,看不真切,更看不清具体的样貌,连衣服的样式都不甚清晰,却从大概轮廓上,看出是高冠博带的样子。 当然,随后他的注意力,就被那由虚化实的铜板吸引住了 那签筒上方的铜板,忽然就出现在他的手上。 只不过,在他手上也没有维持一息的时间,便整个溃散,化作粉尘,消弭无踪影,只是在最后时刻,却有一股清流般的威风,从破碎的铜板中飞了出来,融入了陈止的双眼。 同时带来的,还有一股晦涩难明的信息。 这股信息,陈止似懂非懂,但还不等他搞明白,就爆发了刺杀事件。 等将事情安排、处理妥当,又安抚了与会众人,他才有时间仔细研究起来。 不过,这个研究,效果也十分有限,他只是摸了摸双眼,然后凝神观察周围,随后视野就有了变化,在他目光中的人影,一个个都发生了许多变化。 其中最为显著的变化,来自那几个异族聚集的地方,慕容翰、拓跋郁律、段匹磾等人,他们与陈止的关系各不相同,有的是友人,有的是准盟友,还有敌人,但浮现在他们身上的虚影却最为浓重,如果陈止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再看他们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阴影将几个人层层包裹起来,让他们的人好像比真实情况高大了几分。 除了他们几人之外,便是张景生、王快这些人了,只是他们身边的虚影,要比慕容翰他们虚化很多,显得更为薄弱。 而要说引得陈止注意的,却还是僧道众人。 这群人身上同样也有虚影,可他们身上的虚影,却仿佛在狂风中被吹动一样,有一种时刻变化的意思,就好像和周围的环境正在互动,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整个吹掉。 除此之外,那代郡世家的一众人身上,就显得颇为平常了,除了唐家几人身上的虚影比较清楚外,其他几家人的身上都只有薄薄一层,甚至那刘家和郑家的人,身上几乎不见虚影,不过刘宝却是个例外,其人身上的虚影,要明显的多。 不过,刘宝并不是坐在刘家阵营中的,而是坐在陈止周围,表现出亲近之人。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坐在陈止身边的人,他们身上的虚影虽然不算浓烈,却实在很多,其他人的虚影,有的有如烟幕,有的好似流水,淅淅沥沥、飘飘忽忽,而陈梓、苏辽等人身上的虚影,就像是一层铠甲,把人笼罩在里面。 “这种虚影,必然有其意义所在,就是这次五格抽签带给我的收获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就是能够作为上上签位格的能力,对比前世的上上签,这能力应该十分强大,只不过其中关键的地方,我还没有想通。” 这么想着,他在与人欢笑的时候,又不动声色的目光扫视众人。 “这些人身上的虚影,其实或多或少都有区别,但在作为一个整体的时候,又有着共性,只是草原部族与僧道两边的不同,那新汉大家族子弟的,与代郡世家的也有不同,这就是在大方面的区别,其中又有刘宝这样,有着个别差异的,里面的关联,我似乎已经有了头绪,下一步就是要测试一下了,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这双眼睛的新能力,必须要通过消耗名望金液才能得见,但抽签之后,名望消耗干净,得进一步的补充才行。” 实际上,在陈止眯起眼睛,观察在场众人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那已经空荡荡的五行刻度格里面,重新聚集的几丝名望金液跳动不休,似乎想要与双眼配合,但因为数目太少,终究是杯水车薪。 “这几丝名望金液,就是抽签之后重新聚集的,我现在名声不小,又有在场众人的敬佩,因而可以迅速聚集,要不了几天,就能重新集齐一格,但这样实在是太慢了……” 这么想着,他忽然拍了拍手,对众人笑道:“诸位,歌舞间隙,我来说点事,这也是今日宴请诸位的缘由所在……” 陈止一开口,下面交谈的声音顿时就小了下来,很多人更是直接放下筷子、杯盏,开始倾听,同时那眼睛还朝着走廊上看了过去。 那条走廊上,可还摆放着一叠一叠的书册,在众人一进这个宅院的时候,就都纷纷留意上了,也都意识到,这些书册恐怕就是今日晚宴的主角了。 第七百三十四章 上品当贵! 但没想到,匈奴人横插一杠子,让晚宴的主题发生了变化,这正事还没宣布呢,就先来了一番三代之论,跟着又有刺杀之事,演变到现在,晚宴已经开始了,那书册却没人提及了。 但归根到底,陈止还是要把话题收回来。 “相信你们中的不少人,早就已经注意到了,最近城中有《通典总纲》这本书流传,而且位数众多,几日下来,少数也有三百多本分散在众人手中,但你们恐怕并不知道,要完成这几百本书,需要多长时间。” 陈止将节奏掌握在手上,笑着诉说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要为几百本书誊写,需要的人力、时间、金钱,在座众人就算没有概念,也能想出个大概,所以都很清楚,这里面的关键,就是那个雕版之法了。 “看诸位的表情,都猜到了缘由,”陈止笑了起来,“既然都清楚了,我也就不卖关子了,这走廊上的诸多书册,便是通过雕版法拓印出来的,其中包括了诸多方面,不过,内容还在其次,其中有十本,采用的乃是代郡纸中的上品装订!” 在场的众人,他们中的大部分,听着雕版法的名字,都只是露出感兴趣的神色,但等陈止一提到代郡纸,立刻就都来了精神。 随后,又听陈止说道:“诸位,肯定十分好奇,这所谓的上品代郡纸,是个什么意思?” 不少人轻轻点头,连那王快、罗央也在其中。 紧接着,陈止便解释道:“代郡的制作可谓复杂,要经过十几个工序,每一个步骤失败,一张纸就会废掉,因而这代郡纸其实有上下之分,而这上品,就是在原本工序的前提下,又增加了两道,可以令纸张更加洁白,更加纤薄,每二十张才能有一张合格,可以说是相当珍贵了!” 那下面的众人一听,不由哗然,随后一个个的眼睛就都亮了起来,感觉自己有了追求的目标。 “比寻常的陈氏纸还要薄,还要洁白?” 王快等人的呼吸频率都增加了,眼睛里流露出渴望来。 连罗央这样对白纸本身不怎么感冒的,闻言也是眼睛一亮,不由道:“我若是拿了一张,送去给老头子过目,说不定还能得他称赞,说我孝顺,他这些年不就喜欢这些道道么?而且还时常说,人无我有,方为真品,这陈氏纸本就是代郡特产,流传不广,却已经在洛阳打出名声,若是再得上品,那就更是珍贵,这东西好!好!不知如何才能得手!” 不只是他们二人,其余人等听得此言,也都是情绪有了起伏。 院落一角,看到了这一幕的代郡各个世家,除了那唐家几人之外,都是乐得眉开眼笑,低声交谈起来。 “还是府君有办法,这轻而易举的一个晚宴,就让人看出了咱们代郡纸的潜力来。” “可不是么?本来还担心先拿出普通的代郡纸,会影响到这上品代郡纸的销路,但现在看那几位南来贵人的样子,分明是心动、意动,只是不知道,这价格他们是否可以承受。” “但话说回来,前几日初见上品纸,但毕竟还有些过于薄了,很容易损毁,恐怕不可久存啊,不知会不会被人诟病。” “郑兄,府君出手,自然万无一失。” …… 这边,个人有个人的期望,另一边,在陈止的边上,陈梓等人也有着念头。 陈梓对身边的苏辽说道:“这上品纸为了刻意追求薄和白,乃至十分容易被撕碎,需要小心,否则光是书写的时候,都可能将之写坏,若是装订成书,恐怕都不好翻看,其实十分不便,不知到底会不会有人买账,若是可以,单凭那价格,就能大赚!那价格,哪里是纸,金叶子也不过如此。” 显然,他是知道内情的,虽然对造纸工艺的流程不甚了解,但大概的情况是知道的,因而有这个担忧。 “陈兄,我看你是担心了,府君不是说了么,这上品纸实用性是差了点,用的工艺也好、材料也罢,但却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贵!就是要将其他纸的价格都比下去,用府君的话来说,那些世家名士,买的不是个纸,而是一种身份地位,是要在朋友圈里面宣扬的,所以,这个贵,本身就是促使他们拿出钱财的理由,至于那纸是否划算,就是另外要说的话了,但府君的意思也很清楚,一次就把好东西都拿出去了,未来怎么继续卖出去?” 陈梓轻轻点头,这个分析,他也是在陈止那边听过的,虽有疑虑,却觉得里面的不少看法是正确的。 “朋友圈?” 另一边,坐着离两人不愿的张亢,则凑了过来,表达了对这个词感到有些陌生。 苏辽就道:“哦,这个是我最近从府君那边学来的词汇,朋,是结群的意思;友,便是志趣相合之人;圈,就是联系,圆转如圈,彼此相连的意思。所以这三个字,就是说志向相当的友人,集合在一起,相互联系的一个情况。” “有意思。”咀嚼、品味着这个词,那张亢啧啧称奇,“这么一看,还真就是将不少情况给描述清楚了,看来这回去之后,我也该整理一下,看看我的朋友圈有哪些人。” 这话恰巧被陈止听去,他却是不由心中一动。 “按理说,这朋党才是正规的称呼,若是我这朋友圈的说法被人接受了,未来会不会出现什么牛李朋友圈之争之类的东西?” 想归想,但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当前的正事上,经过一番操作,大体上调动起了众人的兴趣,随后他就顺理成章的对在场众人道:“今日的这些个书册,除了十本上品代郡纸所制之外,其他尽数,到场之人,没人最少一本,等会有人送上数目,请各位挑选。” “还有这等好事?” 众人一听,都是欢欣鼓舞,不过也有几人镇定自若,显然是志在上品纸书。 倒是陈梓默默摇头,低语道:“为了赶出这些书册,工坊几日不停歇,耗费了大量的钱货,都这么送了出去。” 陈止却不管这些,只是感受着那五行刻度格中,重新充盈的名望金液,朝着第一格的刻度冲击了过去。 第七百三十五章 观气成柱 “这书目上居然有这么多通典?” 很快,看到了数目上罗列的名字,不少人都露出惊讶之意。 其中更有几人显露出明显的惊喜之色,其中有人就说道:“除了那传闻中,已经面试的基本,还有其他诸论,居然都成列在这数目上了。” 另一边,僧道两家的人,同样也表现出了自己的意外和惊喜。 “未料其中还有佛家法论。” “有我道门传承之书,赫然也在其中。” “咦?这本不是那传闻中,被誉为经义根源之书的么?听说近乎失传,有流言说是在琅琊王家和江左朱家尚有孤本存放,现在居然出现在这个书目上了?” 一个个充斥着惊讶、惊疑、惊喜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很多人对这单子上面所列的书目,都持着怀疑的态度,因为其中的几个名字,在世间几乎没有流传,甚至很多都被说是遗失、失传了。 结果,却出现在陈止给出的书单上,当然让人难免疑惑。 不过,陈止身后走廊上就摆着书册,着实没有必要欺骗他人,因为是真是假,几息之后就能见分晓,到时候那书本一拿出来,哪怕是没有看过原本的人,凭着自身见识,以及一些对那些孤本的描述、注释,也能分辨真假。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在怀疑之后,才又惊讶起来。 “请诸位勾好所需之书,等会自会奉上” 说话间,陈止又说了一句,随后便注意到,那五行刻度格的第一格,再次满了。 正好在这个时候,那慕容翰与拓跋郁律走了过来,两人还端着酒水。 “陈太守,这次的事,乃是匈奴卑鄙,我等与匈奴素来不睦,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了太守对咱们几个部族的观感。”拓跋郁律开门见山,点明了两人上来的用意。 慕容翰则更是干脆,直接就道:“我慕容部对太守是十分敬佩的,实不相瞒,这几天单于也有书信送来,都是让我与太守亲善的,并且反复强调,那匈奴所为,实在是让人不齿!此等事,我慕容部断然不会为之!”话落,一抬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陈止也端起酒杯,起身对二人笑道:“两位多虑了,两位背后的部族,与代郡交善,也算有了基础,陈某怎么可能部分好坏,一概而论?眼下还抽不出空闲,否则我也要会晤两位单于,与他们交谈一下北地局势,如今这北地,离开了两位的部族,便谈不了什么安定、安宁了。”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拓跋郁律若有所思,同样喝光了杯中酒,随后品味着陈止的话,明白过来。 拓跋部扼守匈奴北上的要道,本身也算强横,而且远离鲜卑争端,超然于外,实力相对强大,也容易和各方结盟,而慕容部则崛起势成,最近几日传来的消息,都在说这慕容部又收拢了什么什么部族,实力膨胀明显,挡都挡不住。 但和这两个势力比起来,代郡的定位颇为奇特,本身该是王浚麾下的一地,现在和王浚兵戎相向,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地盘到底还是小,可从陈止嘴里说出的话,分明是将代郡放到了和那两边势力平等的程度,却不让人觉得突兀 “恐怕,这也是代郡将起的证据,只可惜陈止到底还只是一个郡守,没有汉廷的任命,面对王浚,先天居于劣势。” 就在拓跋郁律思量的时候,陈止也在打量两人。 他微微眯起眼睛,视野中的两个人,马上又显露出重影、虚影,不过这次陈止没有仔细观察了,而是默默分神,将注意力集中在签筒上。 下一息,签筒微微震颤,随后那充满了一格的金液迅速消减,转眼就不足一半。 而陈止则是感到视野中一阵晃动,跟着面前的人与物固然没有变化,但一个个的身上却多了些东西 那是从众人头顶上,升腾起来的一根根气柱,有的是白色的,有的是红色的,有的是黑色的,还有各种色彩混杂的。 尤其是他面前的这两个人,那头上的气柱就更加明显的,而起有着相似的地方,也有着不同的地方。 陈止眉头微微一皱,打量着面前两人的头顶。 这两个人相似的地方,就是他们的头上气柱,都很粗大,给人一种厚重、扎实的感觉,而起主体色泽都是红色。 只不过,那拓跋郁律头上的红色,是越往上面越显得凝实,而起颜色逐步加深,反观慕容翰头顶的气柱,越往上面越是松散,好像要随风而去,颜色也逐步减低,在最低上的一段中间,甚至还能看到一缕黑色。 这样的景象,让陈止微微一愣,但疑惑只在他的心头停留了一瞬间,转眼便被一个猜测覆盖。 联想到最近几日和道门众人接触后,得到的一些个信息,回想着这拓跋郁律、慕容翰在历史上的遭遇,陈止的心里,居然是有了点数。 “在原本的历史上,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拓跋郁律是会继承拓跋单于的位子,而且为后世拓跋鲜卑的崛起打下根基,后世北魏的几个皇帝,都与这拓跋郁律有血缘关系,或者干脆就是他的子孙,这样的一个人物,如果以他为蓝本,写一本历史,就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便是考虑到其人没有真正成为皇帝,那也得是前传主角,用道门的话来说,就可以称之为气运深厚,怎么也当得一个鸿运当头的评价,莫非”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慕容翰的头上。 “原版的历史上,这位猛将算是个悲情人物,其兄弟继承单于之位后,此人被逼出走,最后差点领兵灭了自家部族,结果反复之下,还是回归,却不得善终,这恐怕就是他的鸿运难以持续,而且末端飘忽,乃至显露黑气的缘由了。” 想到这里,陈止基本上已经肯定,自己看到的这些头上气柱,代表着的,恐怕就是这些人的气运、命运。 “一枚铜板、一根上上签,结合在一起,给了我这双眼睛观气的能力不成?只是这气也不是凭空看的,要消耗名望金液” b 第七百三十六章 红有主,青攀阶,聚众成金 “若我眼中的气柱,真的就是他们的气运的话……” 这么想着,陈止目光游动,扫过了院中众人。 他这一看,和刚才的感觉可就截然不同,就见那一个个人的头顶上气腾腾、模糊糊的,气柱各异,但还是按照不同群体,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代郡的各大世家,那多为白色的气柱,看起来颇为粗壮,但有风吹来,就飘荡变化,给人一种根基还不扎实的感觉,其中有几个人,在白色之中还带有阵阵青色。 相比之下,这从南边大世家过来的世家子,就截然不同了,这些人头上的气柱,却都是青色为主,而且气柱周围还隐隐有氤氲雾气,乍一看好似是云雾缭绕一般。 霎时间,陈止的心里就蹦出了一个“平步青云”的词来。 “这么看来,这些个青气,代表的就是在朝廷的体制之内,开创一番局面,凭借着依附朝廷这个组织,来步步高升,所以位于边疆的代郡世家,是比不过出身来历皆有源头的大世家子弟了。” 这么想着,陈止不由又朝着自己身边的陈梓、苏辽等人看了过去,因为在他想来,他的这些部属,应该也都属于朝廷体制之内,或许能看出一点未来的发展。 但这一看,却让他微微一愣。 只见身边的陈梓、苏辽、张亢、周傲,乃至冉瞻、鲍敬言等人,头上的气柱都显得复杂的很,如客卿一般的鲍敬言等人,多数都是青白交杂,而陈梓、苏辽、冉瞻这样明确的下属,居然是红青交杂! “居然有红色?说起来,这两位鲜卑之人,也是红色为主,他们可都是境外部族的头领,未来能成为一方霸主、统帅,即便部族名义上臣属于新汉朝廷,实质却是独立的,那么红色代表的东西,可就有些意思了……” 被陈止这么盯着看了几眼,那慕容翰和拓跋郁律却觉得有些不自在,虽说陈止目光停留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也颇为隐蔽,却让两人有一种被人看透到心底的感觉,所以这两个鲜卑悍将,很快便找了理由退去,说是要去挑选书册。 “嗯,两位可先去观看一番。” 陈止顺着话,让两人离去,随后目光一转,视线落到了那些个僧人、道士的人群里,却见这些人头上并无气柱,反而多了些云吞,那云团多为白色,但泛着金光,就像是在云团表面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纱一般。 而云雾聚散之间,隐隐和其他人产生联系。 “这又是不同了,看来搞宗教的人,气运与常人大不相同啊。” 到了现在,陈止已经默认了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乃是气运的具象化景象了,也唯独是这个解释,才能将前后解释通顺,把诸多不同都归纳起来。 “不过,就是不知道这些气柱、气云是不是可以扭转、改变,还是就固定不变了,如果可以扭转改变,那这个能力最多是让我能辨别一个人的前路,看出潜力,如果不能改变,那就是一条路看到底,等于能预言了,不过据我估计,该是前者,否则也不会有这个新汉王朝的诞生了。” 想这想着,陈止心头一动,感到那刚刚满了的一格名望金液已然见底,便不再紧绷心弦,同时睁大了眼睛,顿时眼中的种种意向,尽数消失不见了。 只是感受着签筒的一点变化,他忽然心中一动。 “说起来,以眼观气,以色辨人,那白色似乎颇为普遍,红色似与霸业、独立性有关,青色代表体制内的升迁,而黑色自是霉运、血光,那金色却多数在僧道之人的头上,我这名望金液也是金色,双方是否会有联系?” 这个疑问,当然无从解答,想要探讨清楚,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出的,得等陈止慢慢摸索才行。 “不过,这以后名望金液的用处,却又多了一个方向,既然是抽取上上签,多出来的能力,那就是说,签筒默认此能堪比起死回生或绝地反击,这般看来,这能力恐怕还有许多拓展性有待于挖掘……” 这边陈止沉思,另一边…… “嗯?” 李不匿坐在人群中,翻看着一本道书,不时点头,却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头朝陈止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只是不等他凝神细查,就被身边的师弟薛不疑的声音唤了回去。 “师兄,我觉得这雕版之法也不过如此。” 听着自家师弟的话,李不匿笑而不语,倒是旁边的孙秀靠近过来,问道:“道长何出此言?我看这雕版之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可以省去人力,在短时间内迅速拓印出大量书册,若是用以贩卖,自可获得大利。” 这是孙秀的真实想法,他看到这手里的基本样书后,脑子里想起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关于经济方面的拓展。 “但是你看,这字迹看起来工整,其实有很大一部分,都有磨损,偶尔几个字更是模糊不清,显是用墨失衡了,同时还有许多的地方,前后页面有沾染的情况。”薛不疑说着,不由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失望。 不光是他,其他几个拿到了样本的人,也都表达了不同程度的失落,尤其是张景生等人,更是连连摇头。 “这雕版之法,拓印出来的东西,快则快矣,但到底是失之精致,根本不能与手写的媲美啊。”王快尽管嘴里的话失望,但手上翻动的速度并没有减慢,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看着,因为他手上拿着的这本通典,却是过去未曾公布过的。 张景生等人差不多是同样的情况,属于一边嫌弃,一边又忍不住仔细看的样子。 另一边,已经有差役将众人看书时的反馈,汇总到了苏辽那边,这位情报头子,顿时有些担忧,对陈止道:“若是士人皆不喜此法,或许难以流传。” 陈止却摇头道:“士人不喜此法,并不妨碍,盖因这雕版法本就不是为他们准备的,今日邀请他们前来,无非是借他们的口,宣扬出去,让世人知晓罢了。” 说着说着,陈止感受着再次积蓄起来的名望金液,对身旁的陈舵道:“去准备一下,将十册上品书取过来吧。” 第七百三十七章 白银有价,节节攀升 伴随着十本上品书册的端出,其中包含着八本通典诸论,与一本《般若经》,还有一本《道德经》,宅院之内传出了诸多惊呼和赞叹,整个晚宴也因此陷入到了一片喜气之中,达到高潮。 那门里面的声音,连门外隔着老远都能听个大概。 “里面不知发生了何种事情。” 这唐宅之外,长街灯火之旁,一道道人影正在抄写、记录着灯笼上的笔墨语句,但也随时关注着宅院里面的动静,不少人的脸上更是看得到羡慕之色。 “刚才听说里面闹出了行刺的事,还是匈奴人动手,本以为要三场了,结果现在还在继续,这才是真正的名士风度啊,令人羡慕。” “可不是么?如果咱们能在里面就好了。” “这都还在其次,我听说里面还有几百本雕版书册发放,凡事与会之人,都可以免费得到一本,你说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上咱们呢?那些世家人可不缺典籍书册,真正缺的,其实是咱们,结果需要的人拿不到,不需要的人,多得无处安放。” …… 一声声议论在耳边响起,这外面的人,靠着自己的人脉,一样能得到院中的消息,加上陈止有意默许,很多院中的与会者、仆从、差役等等,都可以通过种种途径,把消息传出去,只是毕竟不是外面的人亲眼所见,这些个消息在流传的时候,就难免有些夸张、偏差,真假难辨。 听着这些议论,正在低头抄录着灯笼上文字的高并,却好像丝毫也不受到影响,依旧是在一丝不苟的埋头抄写。 不过,和最初的时候相比,此时这高并手上的一张纸,已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而且不光是一面,反面都快要被他写满了。 因为正反两面都有字的关系,那字迹相互渗透,整张纸面上,也就不那么工整了,有些地方甚至显得有些污损。 只是对于高并而言,能少买一张纸,就能节省不少钱,否则他连回高句丽的路费都不够了,毕竟此时随着买纸的人越来越多,卖纸的人却没有加量,而是不断提高价格。 给高并最深印象的人,是一个名为韩三星的,此人显然是代县城中的卖纸大亨,据说掌握了城中七成的麻纸渠道,是替几个代郡大族进行贩卖的商贾,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叫做韩力士的,和他是亲戚,掌握了大概一成纸张生意,再加上一个叫做陈美光的陈家人,三个人加起来,足足掌控了九成以上的份额,所以在他们的推动下,纸张价格整整翻了将近十倍! 这个价格,放在平时只能被人嗤之以鼻,可对于当下长街上的人来说,就是真正的刚需了,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基于这般局势,如高并这样的,都只能尽量将字写小些,以期能多谢点字。 这边正在写着,忽又有人传言道:“听说那些世家之人,对太守用雕版法所拓印的书册额,很是不满,反而追捧十本上品,被丢弃的雕版之书,似乎无人要领!” “真的假的,好端端的书,因为是雕版所制,就要了?” “他们不要,我们要啊,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得到……” …… 议论声再起,但这一次可就影响到那些人的抄录了,很多人根本沉不下心,反复追问,便是高并也留心起来,只是还是没有停笔。 只是脑子里却转着念头,如何才能接触到那些雕版拓印出来的书本。 “既然那些世家士人看不上,大概不会怎么看重,也许托关系联络一下,可以有所收获也说不定,只是我这钱财剩的不多了……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旋即又继续抄录起来。 此刻,夜色也已经深了。 院中,随着十本经过精心制作的书册被拿出来,在人群中传阅,翻开纸张,甚至还有清香扑鼻,又有一股淡淡的墨香伴随。 当看着那可以称之为晶莹剔透的纸张,别说有志于文道的世家之人,就算是无心于此的道士、和尚,都免不了一阵惊呼。 随后,就是接连的称赞和赞美了。 过了好一会,张景生才对陈止问道:“府君,这般珍贵之物,而且只有十本,该不会也送出来吧?就算是府君肯送,咱们看着别人拿到,这心里也必然不舒坦,不知要如何处置。” “说来也简单,”陈止微微一笑,感觉这张景生果然很会配合,无形之中就给自己搭好了舞台,“这十部书都是明码标价,十两银子一本。” 十两银子? 在院子里的诸多仆从闻言,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于他们来说,这真的是一笔巨款了,很多人的赎身价格最多只有这个价格的几分之一。 在他们想来,花这个钱买本书,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没想到在座的世家之人,尤其是那洛阳、江左过来的士人,却在楞过之后,纷纷欢喜道:“太便宜了!简直出乎意料!” 随后,那罗央第一个出声道:“我每一本都出二十两银子都卖给我吧!” “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马上就又有一人高声喊叫起来,“那本《法论》,我出三十两,我只要这一两,在下师从法家,还望诸位能给个面子,不要与我争抢?” “这岂是你一家就可吞下来的?此《法论》我家出三十五两!” “我等不求那《法论》,去希望那本《经论》府君可以交与我等,出价……三十六两!” …… 不等陈止再多说什么,众人已经开始主动加价,直接让陈物等仆从听得头晕目眩,要知道,当今之世,银子其实还不是一般流传的等价物,多数是大族之家用来储存的,这样直接拿出来攀比价格,是十分罕见的。 这边他们还在惊讶,那边上,老僧竺法伟咨询了身边的一名僧人,眉头一皱,最后还是有些不甘愿的出口道:“那本《佛论》贫僧愿出四十两!还有那雕版法多得的诸多佛经,也一并收来。” 第七百三十八章 道疑,名再聚 竺法伟的身份地位摆在那边,他这一开口,其他人是不好在争夺了,所以第一本被定下来的书,正是这一本《佛论》了。 只不过,看这位老僧的脸色,恐怕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而且也不见得就是多喜欢这本书,多半是出于其他心理。 他的这个心思,周围的不少道门中人是很清楚的,只不过比起这个,他们更在意的,还是那本《道论》。 “这沙门就是好,稍微找个地方扎根,便是一片农田,诸多佃农,手里有钱着呢,咱们可就惨了,走南闯北,往往还风餐露宿,来去的盘缠都是问题,想要买本书,几钱的还行,用银子才能换来的……”薛不疑在边上嘀嘀咕咕。 旁边的李不匿便笑了:“你这了着许多,贫道我也没办法,毕竟啊……”他举起自己的两个袖子,甩动一下,“我这两个袖子里面啊,只有清风。” 薛不疑马上压低声音道:“咱们刚才可还帮着陈府君,制服了匈奴暴徒,等会让他说句话,还不是就能拿一本了。” “不妙!不妙!”李不匿却笑着摇摇头,“你若不说还好,一说了,贫道就知道不妙了。” “怎么了师兄,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薛不疑登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对自家这个师兄的说话方式,也很是头疼。 李不匿就道:“你道我为何这般说?你想,咱们坏了匈奴人的好事,又让那匈奴的大官、将军都入了牢狱,消息传出去了,那匈奴岂能不追究?保不定,就要派人来捉拿咱们。” “啊?!”薛不疑如梦初醒一般,随后露出焦急之色,“可不是么?那怎么办?” 李不匿便笑道:“所以,你先别想着什么上品道书了,想着一点别的吧。” 两人这边还在说着,却见那陈举走了过来。 “见过两位道长,”陈举冲着两人行了一礼,然后说明了来意,“我家主上,想要邀请两位,明日在府中一会。” 薛不疑听了这话,马上就松了一口气,赶忙答应下来。 李不匿却不慌不忙,问道:“不知陈府君邀请贫道二人,是要说什么,是询问有关今日匈奴刺客的细节,还是询问道门要义?” 陈举摇摇头道:“这就不是在下能知道的了,若是两位都应下来了,我这就回去给我家主上回报。” “好,贫道等,明日便去拜访。”李不匿说完,目送陈举离开,马上迎来了师弟的一点埋怨。 “陈府君找我们,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解决问题,不让咱们被匈奴追捕,师兄你怎么还问这个问那个,万一把人问恼了,可找谁给咱们扫平隐患?” “这隐患,还是自己扫平最为踏实,”李不匿笑了起来,“况且,若是三两句话,就能把陈府君说恼,你以为贫道会管这档子闲事?” 这边,师兄弟二人还在说着,那边就听到一声宣布,却是那孙秀在得了赵王孙刘车的允许之后,以四十两的价格,将那本上品《道论》收入了囊中。 得闻这个消息,薛不疑免不了一阵遗憾,但他也很清楚,边说师兄弟两人没钱,就是有钱,也比不过有王孙支持的孙秀。 不过,他的遗憾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凑过来搭话的人给打断了思路 过来的这人,赫然是蜀地天师道的传人,张玄。 这年轻道人来到李不匿的身边,先是礼貌的问候,随后便说:“太虚师兄,刚才可曾有心血来潮之感?” 李不匿笑而不语,却反道:“道友有话,不妨直说,你我同属道门,虽不是一脉,但多少有着联系,若能相助,贫道断然不会吝啬。” 张玄点点头,也不矫情,直接就道:“贫道听着刚才有人带了府君的话来,说是要单独面见师兄,不知能否行个方便,让贫道也一起同去?贫道这心里,也有些问题,需要与府君对答,才能够解答。” “彼此彼此。”李不匿说着,与张玄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笑脸。 却看得那薛不疑一阵郁闷,觉得好像和两人之前隔着什么东西,不由就上前两步说道:“咱们今天怕是难以得到上品书了,不如就将那雕版法拓印的几本道经收起来,也好方便以后传教,让他人研读。” “有道理,那就麻烦师弟你过去收拢了。”李不匿哈哈一笑,马上就把这个任务推到了自家师弟的身上,那薛不疑张了张嘴,最后满脸苦色的行动起来。 等人一走,张玄就笑道:“薛师兄似乎并不情愿,想来还是惦记那本《道论》没有入手。” 李不匿却摇头说道:“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若能收拢诸多雕版道经,便是一大收获,更何况还能单独面见府君,这更是一场造化,与之相比,那孙秀得手一本上品,却未必就满足了,更不会称心,此人一来不得其解,二来,又错估了今日局面。” 张玄意有所指的道:“错估局面的,恐怕不止他一人。”说着,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李不匿不用跟着瞧过去,都知道那是哪个方向,无非就是诸多僧人所在之处,他很清楚,今日佛门来人,捧场还在其次,更多的是想要来宣扬佛法,想要在代郡境内开辟佛寺,传扬沙门,广收门徒。 只不过,今日的晚宴,从开场一直到现在,都没给他们留出这样的机会。 除此之外,还有那顾恩,更是觉得憋闷的难受,本来他是打算在这次的晚宴上,随着几位高僧,与陈止对谈一番,倒也不是想要让陈止难堪,而是要抬高自己的身份,改变当下的局面。 几日下来,顾恩嘴上没说,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和陆建、张景生几人完全无法相比,要改变这个局面,关键就在陈止身上。 可惜,今日一连串的突变下来,最终未能如愿。 到了最后,十本上品书,大部分都被南来的世家士人拿走,两本被本地世家拿下,其中最昂贵的一本,居然是已经在代县内外遍布了的《通典总纲》,以六十两的价格被拓跋郁律收入囊中。 热闹之中,晚宴也终于落下帷幕,陈止说完了结束致辞,便就离去,因为匈奴几人,还在等着他审问。 除此之外,感受着重新充满一格半的名望金液,陈止还有许多事要研究、感悟。8) 第七百三十九章 困使验气 “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解释的。” 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刘岳和靳准相对而坐,在两人边上是脸色有些慌乱的靳明,而刘岳正在与靳准说话。 靳准摇摇头,用冷硬的声音说着:“这件事,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等是过来出使的,不是那春秋时代的刺客,刘林的来历,你先前跟我交代的很清楚,为何会出这般结果,希望你能给王上一个解释!” 这话听着是责怪,但其实也在撇清关系,同时还在暗暗提醒刘岳,不要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此时这屋里屋外,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注意他们,哪里是能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刘岳点点头,不再多说,同时目光游动,扫过周围。 他当然清楚靳准的恼怒,毕竟就在参加晚宴之前,两边就约定了“不动手”。 但是说实话,这次刘林的动手,也是出乎他的意料的,因为当时那种局面下,一旦动手,他自己也无法脱身,自己又不是被人培养出来的死士,哪里有不惜命的,不会再找个事情上面冒险,他知道靳准也明白这一点,才没有继续追究。 但是对于陈止会如何处置自己等人,终究还是心理没数,尽管刘岳和靳准能藏得住心思,可靳明的表情还是将当下的局面表现出来了 这位靳准的族兄弟惴惴不安,甚至坐不住身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走了,来来回回的,晃的人眼睛难受,这事是你担心就能处理的么?” 最后,还是刘岳被眼前来来去去的人影惹得心烦,忍不住出声了。 “这事到底会如何,可还没有准信呢,我怎么能不担心?”靳明马上就找到了宣泄口,看那近乎扭曲的表情,很显然是要把这次的责任,都推到刘岳身上,然后歇斯底里的吵闹一番。 可惜,话还没有出口,就被靳准摆摆手,打断了,就听他道:“这么长时间了,正院的晚宴也快要完结了,估计陈止很快就要来了,刘将军,为今之计,若是想要过关,终究是要实话实说的,陈太守是个明白人,你和他讲清楚了,哪怕有其他心思,我看至少是能保住性命的。” 靳明一脸迷惑的看着自家兄长,有些不解话中之意,他更不认为,自己这个读过书的人,听着都一知半解,那一看就是粗鄙武夫的刘岳,能明白话中含义。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刘岳居然一脸凝重的沉思起来。 看着这位沉思的武夫,靳明更加意外,莫非这话中,真有什么我不明白的隐秘? 正当他陷入沉思之际,刘岳却是叹了口气,点点头道:“不错,还是将我等原来的打算都说明白吧,再怎么说,还有匈奴国族在咱们后面,想必还是会有所收敛和顾忌的……” 听到这里,靳明才终于明白过来,敢情是这位将领原本心里还打着其他念头,自家兄长是在劝他全部实话实说。 只是,根据靳明对刘岳背后势力的了解,却也知道,这刘岳打着的主意,恐怕也不为好事,实话实说的话,那也是要出事的呀! 于是他忍不住便要劝两句,这当下已经这么艰难了,你们就不要实话实说了。 可这话还没有说出口,房门就被一下子推开,陈止在冉瞻等人的护持下,直接走了进来,看着屋子里的衣衫还有些杂乱的匈奴三人,陈止的脸上无喜无悲无怒,而是径直走进去,在首座坐了下来。 冉瞻亦步亦趋的跟着,护持在身边。 “见过太守。”靳准站起身来,跟陈止行了一礼。 陈止摆摆手,说道:“闲话也不用多说了,陈某此番过来,也不是走形式的,到底为何要行刺陈某,把这个事情说清楚。” 靳准点点头,朝刘岳看了一眼,便很干脆的开口说道:“太守是明白人,我不会瞒着你,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咱们匈奴来的这些人,其实分属几方,我乃是代表我家王上,而这位刘将军,则是中山王刘曜的部属,那刘曜和太守的仇怨,恐怕无需多言,太守心知肚明。” “不错,我先是在青州差点让他殒命,随后刚一上任代郡太守,就留下了他的一条手臂,这个仇恨是抹除不了的,既然是他派来的人,想要刺杀我,在动机上是能说的过去的。” 这么说着,陈止的目光落到了刘岳的身上。 刘岳脸色有些阴沉,他不由点头道:“此次过来,我王是交给了某家一些密言,其中不乏有对太守不利的,甚至有说过,若是有可能……的话,可以试着将太守除去!” 在靳明近乎惨败的脸色中,刘岳居然直接就把这样的话说了个通透,随后就急忙去看陈止的反应,且见后者居然不见愤怒,依旧十分平静的听着。 这是什么情况? 这般想着,随后却听刘岳继续说道:“不过,刘林的这件事,我确实是不知情的,此人的来历,也不怕太守知道,就是族中死士之流,但又有些特殊,因为他是大单于派出来的。” “匈奴的国主与单于,其实不是一人,这事陈某也有耳闻,”陈止点点头,旋即话锋一转,“但刘曜投靠刘乂的消息,我这边也收到了,那刘乂作为匈奴单于,还是你们所谓国主的继承人,是储君,还掌握有部族的兵马,刘曜也受他节制,你说刘林的行为并不知情,我可不能听了就信了。” 刘岳把脖子一横,索性说道:“陈太守如果不信,那某家也没有办法,大不了就是一死!” “不用给我来这套,”陈止摇头笑了起来,他抬起一只手,“那刘林手劲不小,我若不是机缘巧合当下暗器,此时尸体都已经凉了,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你这样子可是一点都不像是后怕的样子。 屋子里的几人都在嘀咕着,随后就听陈止说道:“来人,将这几位都给我先拿下,严加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言落,他眯起眼睛,盯着面前三人,默默观气。 第七百四十章 死气弥漫,虬影飘忽 靳准、刘岳、靳明这三个人,在原本的历史上,其实都曾经留过姓名,只不过在陈止的记忆中,他却记得清楚靳准的名声,那刘岳也隐隐有印象,对靳明却不甚了解。 此时消耗了些许名望金液,双眼观气,得到的反馈却让他颇为意外。 就见三人头上都有红色、青色的气柱盘绕,但除此之外,还有深深黑气,带来憋闷、不详的意境味道。 尤其是那靳准和靳明两人,相互之间的气柱居然还有交缠,但交缠的却都是黑色气息。 “这黑气应该就是意味着霉运、厄运、乃至血光之运了,但看这架势,这三人的下场都不会太好,其中靳家的两人,还有关联?莫非是因为同姓的关系?又或者,这三个人的气运,是因为我的决定,才有了这般表现,这么看来,更要将这三人作为一个研究素材,看看通过行政命令,能够改变气柱大势……” 这般想着,那三人已经被人领了下去,只是走的时候,除了靳明之外,其他两人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想来是明白,陈止没有当场要将他们如何,就说明还有转圜余地。 后面,冉瞻有些不解的问道:“先生,你这么和风细雨的给他们说,我看他们根本不知道厉害,而且既然那个刘岳都承认了,本来就有意要谋害先生,何不当场就杀鸡儆猴,也好让匈奴人知道咱们的厉害!” “想让匈奴知道咱们的厉害,不是靠杀他们几个人。”陈止摇摇头,说完这个,转而问道:“那刘林怎么样了?” “这事我倒不是很清楚,交给苏先生了,”冉瞻说着,又道:“不过,听说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我看还不如多问问那个靳准和刘岳,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突破口。” 陈止笑道:“连你都知道,这次刺杀,必然不是刘岳他们吩咐,哪有自己人还在的时候,就突然动手的?因而这背后的关系症结,还在那刘林自己身上,从他的口中,才能知道,到底是使节团里有人算计,还是那刘曜要报仇,又或者是那位匈奴单于的意思,甚至有可能是……” 这么想着,陈止的目光落到了冉瞻身上,随后一愣。 此时,他还未完全收摄这名望金液,眼中依旧能够见气,便见面前的冉瞻头上,有丝丝缕缕的白气笔直延伸出来,纠缠在一起,每一根看起来不粗,但合起来就显得十分扎实,在这白气的深处,则夹杂着青色与红色,只是这气柱延伸到了一半,就猛然消失,有戛然而止的味道。 随着名望金液的平息,陈止眼中的异象也随之平息,只是这心里还在思量着。 “冉瞻此子,本就武力过人,还因此青史留名,他眼下其实不算有正式的官职,顶着的征北将军府下名头,也只是个临时的名头,因为他和苏辽、陈梓他们不同,其实没有乡品,因而这个职位不能实给,坐不稳,朝廷上也难以通过,因而白气为主是对的,但那内里的红色和青色,又是从何而来?” 想着想着,陈止的脸色忽然凝重起来。 “或许,我该建立一个假设,如果每个人本身就有一个依照出身、背景、成长环境而来的本命气运,那么在这之外,后天的境遇又会塑造一个外在的命令,如此一来,也就能说明冉瞻的这个情况了,按照原本的历史,他会成为乞活军的一员大将,那乞活军算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的体系,因而气运泛红,但冉瞻身在军中,又等于是在体系内升迁,因而夹杂青色,如此看来……” 蓦地,陈止的脑海中闪过一幅幅血腥黑暗的画面,那似乎是原本历史的踪迹。 原本的历史,与当下崭新的历史进程,在他的心中有了交汇。 “如此看来,要扭转气运恐怕就不太容易了,要付出的恐怕也会更多,尤其是按照本来的痕迹,冉瞻是要中道身死的,甚是连他的儿子都因此成了异族养子。” 回忆着刚才那戛然而止的气柱,陈止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自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当下的信息还不够全面,还要等进一步的实验过后,才能下个结论,好在暂时是不用担心名望金液不够用的。” 感受着心中签筒上,那刻度格中不断变化的刻度,陈止很清楚,当下还只是送出去的那些书册在起作用。 “最初的几日,甚至一两个月,灯笼上的语句,以及这拓印出来的几百本书册,还有十本上品的流传,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为我提供名望金液的进项,在这之后恐怕就是雕版印刷术要掀起波澜了,但真正的效果,都要看几个月后的影响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却忽然得到了一个回报。 “这次是属下太过大意了,才让那刘林抓住机会!”苏辽亲自带着消息过来,一见面就近乎双膝跪地,向陈止请罪。 陈止却摆摆手,很干脆的问道:“先不要说谁的责任,那刘林是怎么死的?” 苏辽低着头说道:“我等抓捕刘林回去的时候,就仔仔细细的检查了此人全身上下都翻看过了,连他的嘴里也不放过,根本就没有利器,更不见什么药物,实在是不知道,为何此人会突然暴毙!” “这么说来,你们是该做的都做得,”陈止点点头,“若是我所料不差,这个刘林在此次行动之前,就吃了什么药物,若是没有及时服用解药的话,时辰一到,就会毙命,本就是防不胜防,不过……” 他看了苏辽一眼,说道:“这刺客的事,满城皆知,你没有看住,我若没有一点处置,传出去,别人要说我任人唯亲,赏罚不明了,所以你的司马名头暂去,罚去三月俸禄,仍统领原班人马,戴罪立功!” “属下明白了。”苏辽恭恭敬敬的行礼,没有半点不满,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正当他还想再说的时候,那佟海却快步过来,同样带来了一个消息 “启禀府君,代北带来消息,说是有归降的部民无故身亡!似有敌人在暗中埋伏。” 陈止听了,却笑道:“无妨,这是有两部鲜卑的首领,被人接触诱惑,有了不臣之心,我已安排了人手,无需担心,你去通报一下,让下面整理牢房,留些位置。” 说话间,他的眼中恍惚了一下,隐约间好像看到有赤中带青的长影在屋子里翻腾了一下,不由一愣。 忽的,他心中一动。 “是了,我是不是该看看自己的气?”8) 第七百四十一章 名正才能气盈 想要看自己的气,其实也不难,陈止只是找了镜子过来,朝着里面看着,就见了自己的面孔,以及头顶上那若隐若现的气息。 只不过,比起其他人的气柱来,陈止这头上的气,可就诡异的多了。 就见深青之气有如柱子,耸立在头顶,又有赤红的气雾缠绕其上,又有丝丝缕缕的青云环绕周遭,随着这气柱,一步一步的向上攀升,只是在最顶上,却是一团气旋,就好像是一个水中旋涡一样,将诸多云气都尽数吸纳其中。 陈止轻咦一声,随后凝神观察,却发现这气柱最低上的旋涡,似乎一直延伸下来,其实在气柱内部形成了一条中空通道。 “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暗示着我的来历?” 再细看时,目光却是主要集中在了那青云直上。 就见青云形如如意,聚散不定,而那红色云气则入血般,透露出一股血勇味道。 “青气成柱,乃是我当下的情况,稳固而扎根,意味着在代郡已经站稳,而那如意青云,大概代表着太守、郡守的位格,这是秉承了朝廷之令,所以有朝廷气运笼罩,环绕在外,护持我的气运之柱,而血色云气,代表着的含义就有些复杂了,恐怕不光是代表着有一定的独立性,还代表着我那征北将军的头衔,只不过这个头衔更多是名义上的,虽有一定官职,但毕竟没有开府建牙,因而赤红之气稀薄。” 看清了情形之后,陈止倒是没有继续维持,果断的收敛心神,散去眼中异象,再查签筒中的名望金液,却发现这积累的名望金液,不减反增,越发逼近两格了。 “这该是城中正在流传的书册已经开始发威了,想来这雕版拓印出来的书册,不入世家之人的法眼,不被他们看重,正好就给了那寒门和平民子弟机会,让他们有了出头的机会,或许我该外出看一看,现在有了这个观气的本事,说不定还能从过来求学的寒门子弟之中,发现什么人才。” 陈止结合自己的历史知识,还有对当世局面的了解,当然清楚现在寒门子弟出头是多么的困难,在没有科举开道的时代,就算是有学问,也得有门路才成,更不要说,很多人连接触知识的途径都没有。 原本历史上,这段时间正是晋朝纷乱的时候,当时但凡有个皇室王爷举兵闹事,又或者地方上有什么动静,发生了叛乱,立刻就会发现这些人的手下,都有个擅长出谋划策的谋士,其原因就在于,这些学得了本领的寒门士人出头无望,又不愿意蹉跎光阴,白白耗费一生,于是多数都转职为专业反贼,为造反事业贡献聪明才智。 “这次原因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求知的,就算不是野心之辈,也是心志坚定,不是浑浑噩噩之徒,有着自己的追求,里面说不定就有几个未来的人物,还多数与代郡、幽州靠近,若是这次不招揽、羁縻、笼络,甚至留下善缘交情,日后说不定就是他人的助力了,岂可如此?我如今虽占代郡,但王浚不会让我安稳多久,最多修养个一两年,就是兵戎相见的时候了,我也不用和他客气,幽州早晚是要拿下来的,当然要多多招收能人。” 陈止将目光从铜镜上收回来,便走出了房间,叫来了陈舵、陈举,让他们安排下去,这次外出,他是去查漏补缺,趁着日子好,走一圈,淘-淘-人才,所以不可能大张旗鼓,只能是低调行事。 “大人是要微服巡查?既然如此,一定得带好人手,毕竟刚刚才有人行刺……”陈舵听完,便絮絮叨叨的说出一串来,最后建议道:“还是得让冉瞻跟在身边,此人算是咱们这身手最好的了。” 陈止却笑着摇头道:“我是要微服出巡,为的就是不被人注意,冉瞻那个性子,想让他安静一会都难,带着他出去,不要片刻,城中就尽数知道了。” “这……”陈舵顿时有些犯难了,在他想来,那刺客才抓着没多久,城中说不定还有潜藏,而且如今代县城中,可是聚集了四里八乡不知多少来人,三教九流难以辨别,指不定还藏着什么毒辣人物,没有冉瞻这般高手在侧,如何能够安全? 陈止这时已经说出了决定来:“陈举,你挑选些许人来,不要超过五人,由你带着,护卫在侧。” “这……”陈舵又有些迟疑,他心里其实相信陈举的忠诚,毕竟是族人,却不怎么看重他们的武力。 便是陈举自己,都显得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称诺。 陈止自是看出了两人的一点心思,便道:“陈舵,陈举,凡事皆有分工,冉瞻武艺过人,但我带着他,传授学识,不是让他给我做护卫的,未来早晚要领兵在外,便是陈举你,平时也在学习着这些,但眼下既为亲兵之责,就该担负起来,况且这护卫起来,有时不在武艺高低,还在配合,我自是信任你等的,否则何必提拔?” 陈舵、陈举都连连告罪。 陈止摆摆手,微微眯眼,眼中精芒一闪,瞬息之间调动名望金液,观看二人之气。 因只瞬间,倒也消耗的极少,但惊鸿一瞥,还是让陈止大致看出了两人的大致气运。 二人皆以白气为主,但格外扎实、粗壮,其中那陈举还隐隐有一丝红气。 “陈举也有赤色红气,这么看来,我原本对这红气的认知是有些片面了,此气或许还带抱着血勇之气,毕竟陈举的武艺也是可以的,锤炼出来了,再加上我早已有提拔他的意思,日后在武将之路上会有发展,估计到时候便是红白与青夹杂的情形了。” 至于陈舵就简单的多,只是白气深厚。 “现在看来,佛道两家的那种金色气云,却是有别于寻常之气的,也许和他们传道有关,就是不知道百家是否也相似,只是代郡地处边疆,还没有一个稍微出名的书院,不能找到大儒、宗师观气,才能确认,不过眼下么,还有一件事要先处理,正好给自己加点气运,巩固自身,也算是对这观气只能的一种研究吧。” 念头落下,他传出命令,将陈梓、束交、张亢三人叫了过来。 人一到,陈止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如今有鲜卑部族依附,而我若以代郡太守的名号招揽,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所以准备上书朝廷,请实封征北将军衔,将诸君请来,是希望由三位主笔,写出请书来。” 第七百四十二章 挟势而为,化虚为实 陈梓、束交和张亢一听这话,当场就懵了,心里头满是意外。 他们跟随陈止,当然要了解陈止的生平,这个征北将军的头衔来历,乃是因为赏赐,还和匈奴有关,乃是他当初在青州的时候,受朝廷敕令,乃得其位。 不过,当时陈止真正实受的,乃是太乐令之职,这将军头衔不过虚悬,算是一个名誉称号,根本没人打算让他领兵征讨北边。 实际上,这个职位的名称,还多亏了那位皇帝争取,朝廷各方存着种种心思,妥协之后才算给了一个虚名。 如此虚名,想要转实,可不容易,就算是之前,陈止也不过就是为了一点利处,打打擦边球,利用这个名头,给自己的几个亲信先安放一些个职位,多数还都是军中司马,这样的辅佐、从属官员,不多不少。 但问题就在这里,如果是寻常的京城官员,打个擦边球、走个后门,给自家亲信弄点俸禄,也算是聊胜于无了,可落在边疆太守的头上,这就让他们有办法安插人手了。 可眼下陈止明显是不满于此,想要真正把这个头衔给落实下来了。 “府君,”陈梓与陈止的关心最近,因而思考了一下,就直接开口了,“您想要以整备将军之名,真正开府建牙,招揽人才,确实是方便当下行事,毕竟以代郡太守的名号,统领几部鲜卑,确实不利,很容易被人攻讦,哪怕那只是鲜卑小族,也是诟病,只是幽州有王浚镇守,此人不仅是两州刺史,还身兼都督两州之职,更有大司马、大将军的头衔,有此镇压,恐怕难以有腾挪空间。” 束交也道:“朝廷对边疆兵权的管制一直以来就颇为严密,不过,这幽州之地又是例外,毕竟冀州混乱,朝廷对幽州就有些鞭长莫及,加上并州混乱,匈奴侵扰,给了王大司马便宜行事之权,随后又先后给予几个郡守统兵之权,只是再设实衔将军,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话虽如此,但诸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陈止摇摇头,却道:“原本几战过后,朝廷上有意让我取代王浚,为幽州刺史,此乃驱虎吞狼之意,意在让我与王浚相互消耗,只是后来王浚看破,联络朝中,以势压之,乃使此言作罢,但却也让不少人因此留下念想,此时我若是上书,必有其用,更何况我这手上,还有两大助力。” “敢问府君,是哪两大助力?”束交与张亢这时问着。 他们两人如今也算是陈止的重要部属了,就算不是心腹,也算亲近,加上背后家族授意,自身也佩服陈止,有亲近之意,也少了些避讳,否则这种近乎密谈的事,二人第一时间就会回避。 “第一,就是那归顺的七部鲜卑,”陈止说着,从身后取出了几张纸来,“这七部在鲜卑来说都是小族,但凑在一起也有几千,而且鲜卑部族多有其性,聚散不定,其兴也勃焉,说壮大也很快,恰巧如今有两部首领被人诱惑,有心再逃,我已安排了人手,擒拿其人和从者,送来代县问罪,正好借机整顿,这上面便是整顿之法。” 束交等人低头看了起来,这脸色却是越看越精彩。 最后,还是陈梓抬头问道:“这上面所言的七分之法,若可实行,倒是颇为有利,能分化几部,只是却等于让七部名存实亡了,他们如何会肯?” “若是平常十分自是不肯,”陈止却是眯眼冷笑起来,“但如今鲜卑新败,而拓跋、慕容与我较好,匈奴派人刺杀未遂,便也要有所收敛,而他们背弃段部,不溶于东北,他们除了远遁北方,还能有甚出路?但若是有魄力远遁,还会求饶、投靠代郡?再者说来,现在又有两人动了心思,反复无常,正好借题发挥,势必要将他们从上到下,都改造一遍!” 几人听着这话,不由点头,都知道陈止说的在理,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陈止又道:“如果再等上一段时间,这几个部族融入体系,安稳下来了,那再动他们就容易让人心寒,众叛亲离了。”话语背后,他还有另外一层领悟,却是知道这也是气运聚散的表现了。 如今那几步鲜卑作为异族,其实是游历于中原之外,所以有如无根浮萍,朝不保夕,只能左右投靠,陈止的代郡则是朝廷气运笼罩,这鲜卑几部加入进来,必然要有磨合,慢慢归于其中。 朝廷如火,部族则为枝叶,枝叶添加其中,助长火势,也算是融为一体,日后再动,就是抽取根基了,就会影响自身的稳定,所以这下手的时机,当下是最合适的。 陈梓这时又问:“府君说过,要请正征北将军名,有两大助力,这第一大助力,是以统领鲜卑七部为理由,那第二个呢?” “这第二个,你们也不陌生。”陈止说话间,陈止又取出一封信来,交给面前三人,“朝廷派来的巡查,庾亮、张央,这两个人最近被软禁起来,因其心思不纯,这次晚宴我都没有将他们请出来,二人想要以军功做文章,动摇我的位置,但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打算将二人放回去,让他们实禀军功,朝廷当有表示才对,否则岂不是寒了边疆将士的心?” “府君的意思,是用这军功,来请征北将军的实衔?”陈梓眉头一皱,提醒道,“但庾亮、张央二人还觊觎单梢砲与火毬,恐怕人一放走,就会串联朝廷上下,威逼府君啊。” “总不能将人杀了,也不好关一辈子,那就不如利用起来,”陈止眼睛眯起,“单梢砲固然厉害,但受天气、气候影响,而火毬配方旁人不知,这些都是制约,朝廷想要用,那就得拿出钱财来,否则就算是朝廷势大,也不能逼迫咱们白给吧?况且,想要谋取东西,总要给予,有来有回,方能长久,更不要说……” 陈止看着面前三人,吐出了一句话来:“比单梢砲更有用的器械,咱们代郡也不是没有,能将老旧之物换来真金白银,总归是好的,十本上品书册,就换来几百两引子,你说这单梢砲能否换来几万大军的口粮?如今,我可是负债累累。” 第七百四十三章 留与传 陈止的这句话,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实话,别看他现在坐稳了代郡太守的位子,又是统领兵马,又是镇压诸家,还拿出很多利益果实出去,让众人分享,一副带头大哥的样子。 但实际上,接连征战,以及操练兵马,还有建造陈庄、工坊,进行矿藏勘探等等,早就将他的积蓄掏空了,甚至于陈止还从彭城、下邳的陈家赊账,当然,他老泰山那边的杨家也给了不少的钱财支持。 这些都是记账的,也有几出几归的利息计算。 按照陈止的正常归化,等矿场和纸坊生意走上正轨,陶窑那边也建设完毕之后,就可以迅速积攒财富了,再加上他从郑家、刘家手上得到的诸多产业、土地,不光能维持代郡陈氏的建立和壮大,还能反过来反哺陈止的基业,令他的势力进一步稳固下来。 不过,如果能额外的赚一些钱,又何乐而不为呢? 关于这一点,其实陈止事先都与陈梓通过气了,这时再说一遍,也有告知束交、张亢的意思。 另一方面,单梢的思路,其实与后世的火器发展有着一定的分叉,在陈止看来,就有一点是点错了天赋点的意思,拿出去反而能够迷惑他人。 毕竟火器发展这个事,陈止是颇为谨慎的,真要是彻底失控,那整个历史走向,就真的是一片混沌了。 现在,几句话将大概的心思交代了之后,解除了三个下属的心中困惑,顺势就说了一下中心思想,让他们开始动笔书写,这请实衔的文书很快就搭了一个框架出来。 紧跟着,陈止便就整理了一下手里的东西,顺势就寝。 随后,他需要准备的,就是微服出巡所需之物了,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处理 第二日中午,几名道士就如约而至。 随后,陈止驱散众仆,与几位道人在屋中交谈,至于其中内容,外人却是无从得知,毕竟连陈止最为亲近的书童陈物,也不得近身,只是在外等候。 不过,事后据那陈物所说,几位道人出来的时候,各自感慨,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尤其是那太虚子道人,更是一阵摇头,而后径直离开。 自那日以后,便无人在代县,再见到过这位道人了。 相比之下,那位随着车队前来的张玄道人,倒是依旧还在城中,只是随后的两天里,都闷在屋子里,没有见外人,连护持他同来的那些护卫,都难以面见此人。 这里面,当然就包括了那位蜀地霸主的兄长,李始。 李始为了隐瞒身份,一直将自己伪装成护卫首领虽然张玄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他,说陈止已经看出了自家来历,但即便是为了迷惑他人,减少麻烦,李始依旧如故,但私底下,张玄依旧还是对他以礼相待。 不过自从那一日,与陈止在屋中交谈之后,张玄甚至连李始都没怎么见,每日的餐食都是被送到里面。 “不知小道长与陈止谈了什么,以至于这两日足不出户。”李始在门外踌躇,有心让人进去提醒,但想到张玄的本事,又有些犹豫。 “小道长素有主见,不是我可置喙,只是我在来时,兄弟曾有交代,要与那石勒、王浚皆有联系,现在人都派出去联络了,两边虽然态度暧昧,模棱两可,但显然也各有其意,正该要亲自登门,以示诚意,虽有凶险,但我为弟兄,也是该做,若无风险,如何能够成事?但道长这边……” 这李始在门外犹豫不决的时候,那屋子里盘坐在床上的张玄,却猛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床边地上的几盏油灯。 这油灯有七盏,成北斗形摆放,其中五盏已经熄灭,唯首位两盏还有灯火。 只是天色大亮,灯火之光丝毫难显。 但张玄看着这两盏灯,却是脸色凝重,他掐指一算,最后摇摇头,走下床,来到桌旁,铺纸研墨,然后就落笔书写起来。 其人书隶,行云流水,转眼之间就写成一篇,然后细细检查,最后点头封存起来。 “师父曾言,胡当有运,北地生霸主,然于华夏无益,唯蜀地潜龙锁困之地,可保得几分元气,所以有心出山辅佐李氏,又说北地真运在胡,王浚等人不过为王前驱,是替胡人开道的,虽有陈氏崛起这个变数,但也觉得乃是前驱之一,或许就是替拓跋氏铺平道路,时候一到,就要退位,可我观那陈陈止气象,已成气候,再看其行事,更有章法,恐怕不是简单的为龙前驱,大概要多注意一下才是,只是蜀地距离燕地甚远,老师未必会重视。” 这么想着,他已将那封信封好,然后就拿着起身,推开房门,一走出去,正好就见着在外面犹豫等待的李始,见了其人表情,马上就看出端倪,于是笑道:“李君不用焦急,如今代县事了,贫道在这里宣道,李君若有事,自可前去。” “小道长不走了,要留在代县?”李始本来听着前面,还松了一口气,等听完之后,却又满脸不解,“代县之事既了,何不前往蓟县?” 张玄笑言:“贫道此来,本就是为了代郡,那蓟县却不在行程里面了,此处民风淳朴,又有诸多人口加入,还与边疆诸胡有着关联,贫道留在这里宣扬道门之法,也是为了能广大门楣,此事来前,也曾与老师提及。” 听着这话,李始就已明张玄决心,点点头,不复再劝,而是拱拱手道:“那我自蓟县归来,再来请小道长,咱们同回蜀地。” 未料张玄却摇头道:“这就不必了,李君还有些事要做,贫道帮不上忙,无需相随了,感谢一路护送。” 李始听着一愣,然后叹息道:“道长是打算在这里开坛立观么?” “也不全是,还是要看时局的。”张玄微微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还望李君能将此信转交给贫道的师父。” 李始接过信来,也不过问,就点头答应下来,跟着又关心起张玄的打算,正好在这时,门外有小厮进来传城中大事。 “那位老法师在城外择了一处,要建一庙,宣扬佛教!”rw 第七百四十四章 一人之志可以拓天下! “人之一生,不过几十载,修身养性,也不过八十,生前钱财带不走,但其名却可以传世,我师传佛几人,诸师兄弟、居士各得其理,各有阐述,贫僧所得不多,却也知道要让中土也入轮回,就得名传天下,乃得其正,我等可死,但若佛名流传,这便是其位!” 城中一酒馆中,人头攒动,皆听一老僧**。 那僧人正是竺法伟。 他端坐于上,见众人听闻,不由点头。 这已经是他在代县**的第二天了,来往的多为代郡世家之人,这些人衣食无忧,又经历了战火威胁,一听说有佛家讲述,立刻就聚集过来,争相了解。 今日的宣讲结束之后,老僧又道:“贫僧昨日就说了,要在此地讲学,而今既有居士提议,又有顾家公子支持,那便在那城外起一座寺院,传扬我佛之理,以开启众生智慧。” 众人一听,纷纷叫好,又有几家的士人公子出言说要相助,可以提供土地与人口,他们也是知道的,但凡起佛院,少不了钱财相助,而且占地皆广,又有仆从、佃农相随,无意于一个小的田庄。 酒馆角落,却有几人坐着,其中一人满面虬须,身子也不低矮,看起来该是个勇猛之士,偏偏他的皮肤显得白皙,又不同于一般的北地大汉。 在这汉子的身边,坐着一名人,也是满脸虬须,模样有诸多诡异、违和之处。 只不过,众人都讲注意力集中在那**的老僧身上,以至于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人来。 与此同时,两人的身边,还有几人不动声色的坐着,隐隐将二人围在中间,把其他人排斥出去,让他们和其他人隔绝开来,于是他们低声说的话,旁人也听不清楚。 此时,那第一人就在低语道:“但凡寺院,多数都是依山傍水,更有僧众护持,那中原腹地之处,还有些许寺庙聚成村落,有武僧护卫,有农人生产,以供僧人学法念经,寺中无事,便如安宁之乡,寺外有波折,则立刻就能组建一支兵马,外出征讨。” 那中年人便点头说道:“既然府君这般清楚这些人的伎俩,何以还放任佛寺起来?我听说,连道门之人都有心在这里开设道观,这些人是只注重己利的,留着早晚都是祸患,若是有变,他们不仅难以为助力,恐怕还会有阻碍。” 原来,这两人一个是陈止,另外一个居然是鲍敬言。 二人都是乔装打扮,微服于此听僧讲佛,只不过说的旁人心神震动的佛法,在他们二人听来,却难以触动内心,更为关注的,反而是寺庙建立的问题。 陈止听了鲍敬言之言,笑道:“这群人有其谋划,但也有其之力,这力我若不用,就是退给别人,北地多势,除了我这代郡,东边有王浚,西边有匈奴,北边是鲜卑诸部,南边也多了个石勒,还有那江都王,僧众、道徒或许不可信,但其力却是实实在在的,与其推出去,让旁人加以利用,不如留下来,让我就近监督。” “就近监督?”鲍敬言读出了一点味道。 陈止点头道:“不错,以我当下的势力,根本无法根除佛道对人心的影响,与其将之驱逐,眼不见为净,倒不如拉到面前,就近了解,反过去加以影响,让这佛道两边的变化,变得可控,至少不是瞎子,否则的话,说不定我这边闷头种地,改天就忽然被人砸开了代郡大门,以无边民力,强行扭转此地之信了。” “哪里会有这么夸张的事。”鲍敬言只是觉得危言耸听,但话中的意思却懂了,“府君的担心也是正常,也很有道理,不过这些僧道两家的言论,鲍某却是不会赞同,当然,他们的论著,我是看的。” 听着面前这人的话,陈止无声笑了起来,心里也生出了敬佩之意。 与道人交谈之后,两天以来,陈止微服而行,以眼观气,见了很多景象,发现了不少人才,也都派人过去接触了,但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其实是这位鲍敬言先生。 因为他在这位先生的头上,几乎看不到代表着气运的气柱。 这当然不是意味着,鲍敬言没有未来。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中,虽然他的著作没有流传下来多少,但名声却流传后世,其主张的思想,也保留了一部分下去。 这样一个能留名青史的人物,在生前就算不是有大气运,至少会有所表现这就是陈止两天以来研究和观察得到的结果。 那为什么,连陈物的头上都有不小的气运,而鲍敬言却没有呢? “信则有,不信则无。”看着面前那人,陈止心中感叹着,“在这样一个世界中,还有鲍敬言这样的人物,也着实让人意外,更让人敬佩。” 这么想着,他的表情却逐渐凝重起来,目光转而落到了那正在**的老僧身上,心中签筒一动,名望金液蜂拥而出,凝聚双眼。 下一刻,便见一道道金色气息,从在场众人的头上飞出来,聚集在老僧头上,凝聚成一朵金色的云朵,飘荡补休。 隐约之间,陈止甚至在那云朵的上面,看到了重重人影,听到了阵阵低吟,好像有诸多佛主坐于其上,正在呼喊佛号。 “事在人为,势为人聚,众志方能成城,这一个国家也好,一个教派也罢,都要有群众基础,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一来一回,交相辉映,才能构建气运,稳固跟脚,所以这金色的气运,其实代表着的,不是教派学说,而是天下根本,乃是人心!” 看着老僧头上的金云,陈止就知道,想要彻底驱逐佛家,其实并不现实,倒不如留下来,好好研究和学习其手法,伺机加以改造,方是可行方案。 “这老僧刚才的话,其实已经破位露骨了,对于他们这些教众来说,一个人的生死荣辱,其实无关紧要,所求的是佛教本身生生不息,在中土扎根,让他们的思想传承下去,从而永恒!**会腐朽,功业会消散,但思想再怎么扭曲,依旧能活下去,就像是一种修行后的永生,当一个人思想成熟、成型,然后传入天下,就等于将自己的意志复制成无数份,覆盖了他人的头脑,如此一来,其他人所为,就是在践行此人的言行,这岂不就是永生位格?”8) 第七百四十五章 江都使姓桓,七品一万二 翌日,风和日丽,陈止又在城中微服,只是这次却没有那般顺利了,只是游览到了一半,就碰到了代郡的世家子,将他给认了出来。 顿时,便是一阵围观问候和请教,陈止见状索性也不隐瞒,撤去了伪装,与众人交谈起来。 因城中聚集的多为求学之人,说到后来就不免扯到经义之说,陈止便又发表了一番见论,又与人解惑,最后又是一番勉励。 等这一圈折腾下来,已是日头西沉,这才与众人拜别。 等他回到家中,却忽然得到一个消息,却是彭城陈家又有人来,这带头的还是与他关系甚好的陈罗。 说起陈罗,也有一番折腾,其人先前秉承家中老父之命,已经来到代郡,却因战乱关系,被陈止派出去联络,后来又接到一连串的消息,索性就留在了外面,最后归于彭城,前后又来了代郡几次,前后奔波。 这次再来,隔着老远,陈止就看到其人身形瘦了不少。 “七哥,唉,七哥,总算是见到你了。”陈罗见了陈止,立刻就从马车上翻落下来,一路小跑的过来,“我这次来,一路上可是得了沿途之人的关照,但那冀州着实凶险,若不是你派去的武丁厉害,怕是咱们车队都要陷落在流民之中了,那我可就是咱们陈家的大罪人了。” 陈止刚想问,何以这般言罪的时候,就看到了远方,那被人搀扶着蹒跚下马的身影,以及那已然隆起的腹部,不由楞在原地了。 下一刻,一股奇特的联系,从那妇人的腹中传来,让陈止的心灵一阵悸动,仿佛心弦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拨动。 陈罗在旁笑道:“这次是家中听闻北地战兵消弭,便让我护送着嫂嫂过来,虽有波折,但好在都是有惊无险,如今嫂嫂已然安然送来,咱老八也得好好享享福了,听说七哥你已署理代郡,上下之人皆拜服,那我可要在这里好好逛逛了!” 陈止却已无心听此人谈论,却是迈开步子迎了上去,对面,杨悠丰腴的面孔上,已经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当晚,郡守夫人抵达的消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当时就是一阵鸡飞狗跳,而等到了第二天,各大世家便都纷纷行动起来,好不热闹。 随后的几日,代县也都在纷乱中度过,先是唐家窑开张,开始烧煅,随后又是矿场立起,已然出矿,随后又有纸坊扩产,几家分销。 在这片纷乱之中,段部鲜卑的段匹磾被解除了软禁,庾亮、张央被遣送回去等等消息,就好像是大河之中的水滴一样,似乎毫不起眼,却还是逃不过有新人的注意,尤其是张景生等人,都就此向家中寄出信件。 于是,代郡便在这一派热闹腾腾的气氛中,逐步步入了正轨,只是其下暗流,却也越发汹涌起来。 时光飞逝,秋去冬来,经历三九严寒,春意复萌,代郡这片土地,在安宁的表象中,迎来了新春的到来。 平兴二年的春天,与往年相比,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对北地的人而言,却有太多事发生了,同时各方势力,经过大半年的修整和酝酿,也渐渐散发出一股子硝烟味道。 “使君,过了前面那条小溪,便就入了那代郡境内了,到时候咱们可就都能得安宁了,不管是那些羯人,又或者流民,都不敢踏入代郡半步!” 崎岖不平的土地上,一支骑兵小队不急不缓的前行,为首的却是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老牧民,他背上背着长弓,腰间悬着长刀,肩宽体壮,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但说话的时候却尽量压低声音,对着身边一人说着。 这人也骑着马,虽甲胄在身,却还是透露出一股文雅之意,尤其是他不带盔,而露冠,长须垂胸,随风而动。 听着那牧民介绍,此人却笑问:“吾等一路过来,唯独在那祖济阴所领之地上,得见流民低顺、羯人避让,便是这般,也是要有祖君精兵镇压、巡查,方能将那贼兵震慑住,但凡兵卒过去,往往故态复萌,怎么到了代郡,这群贼兵反而就老实了?” 那老牧民便道:“使君有所不知,还是那陈代郡辣手,自半年多前,他在代县刊印诸多书册,引得北地向学之人皆传其贤名,这……” 他还待说着,却见那长须儒雅之人摇摇头道:“雕版拓印之书,实乃取巧之物,书经此法而成,多污损、错漏、重影,虽名传北地,实不足道哉,你只管说清楚陈止所为,不用为他吹捧。” 那老牧民一听,赶紧点头称事,然后唯唯诺诺,看着面前这人,满脸惧色。 他虽偏居一隅,但实乃朝廷眼线,其实消息灵通,而且看似粗犷,其实心思缜密,否则这次也不会选他出来做向导了。 这老牧民是知道的,面前这位名为桓彝的使臣,如今乃是江都王面前的红人,否则也不会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从近乎白身,靠着王者青睐和自身积攒的名声、人脉,一跃而成正七品的三骑都尉。 一年时间,便是正七品,而且得的骑都尉,虽只是江都王为他讨要来的,并不能真的伴随皇帝左右,但很多中央名义下达的命令,就可以直接让这桓彝出马。 其人在江都王都督府中的位置,却是左主簿,也是个实权位置,而且此人还相当拼命,老牧民就知道,这位功曹主簿今年刚得一子,名为桓温,却根本不管不顾,得了上令之后,第一时间就带人出使,直往代郡而来! 这样一个人物,老牧民哪里敢得罪,被其一点,赶紧就换了一副腔调,说:“那代郡陈府君麾下,号称有武丁一万两千人,皆私兵,又有鲜卑七部归顺,人称七品义从,皆骁勇善战,但凡有羯人与流民入寇代郡,被武丁或者七品义从围住,那就从来没有好果子吃的!不是死个一半,就是被抓起来,扔到矿场,拼死劳作!生不如死!” “哦?”桓彝眯起眼睛,“武丁一万两千人?不是说只有八千么?还有那七品义从又有和缘故?为何以七品为名?” 老牧民早有准备,就道:“八千武丁只是对外号称,几个月中,那陈氏又招募许多乡勇,放于乡间守备,时而换防,而那代县和当城两地的大营,各自维持着四千武丁,看起来就好像只有八千,其实还有四千,散落各地。”说着还在观察桓彝表情。 桓彝闻言,却不动声色,点头后继续问道:“那七品义从之名呢?” “却是去年七部归顺之后,却有两部头领存着他念,有心再叛,谁知陈府君料事如神,早就安排了人手,那边人一动,便被捉拿,主犯十九人当日晚上就被押到代县,第二日当众处死,枭首示众,而后陈府君恼怒鲜卑言而无信,降而复叛,盛怒之下,直接将那七部鲜卑围住,最后按照远近亲疏,重新划分七品,一品最高,可享中土之人待遇,而七品最低,其实为诸多矿奴组成。” “还有这等事?这些郡王那边可都没有消息。”桓彝眉头紧锁,品味着七品之名,却是隐隐感到有些不妥,“这种划分,你说还有矿奴,莫非就是代县那被陈止圈下来的煤矿?” 老牧民就道:“不仅如此,听说陈府君麾下的道君,又在桑干河畔找到了一处矿藏。” “又是一处矿藏?桑干河畔?”桓彝心中一动,“还是煤矿么?” 老牧民却摇头道:“这个小老儿就不清楚了,不过听闻似乎不是煤矿的样子,对了,就连那代县的矿场,听说也不光出煤,好像还出铁!” “出铁了?”桓彝闻言,眼中一亮,嘴角不由上扬,但旋即收敛,他点点头道:“行,你先带路,咱们先入了代郡再说。” 那老牧民顿时不再多言,在前面引着路。 其实代郡与冀州也有官道相连,只不过因年久、时局混乱,因而早就一片破败,而且中途还有被流民占领的地方,若没有人带路,一头撞上去,就算是一队精兵,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有这老牧民的引领,一行人才能绕过诸多危险之地,而今已经是最后一段路程了,因为按着其人说法,只要进了代郡,便是安全了。 此人在前面带路,桓彝等十几骑就跟在后面,那桓彝正思量着此行使命。 “朝廷的敕令已到,要给那陈止实封将军的名号,准许他开府建牙,但郡王的意思,却是要以此借兵,三个月前与石勒决战,结果郡王兵马损失惨重,而今想要东山再起,就得靠着那陈止的兵马了,除此之外,还要让陈止让出单梢砲,把矿场利润分出一半,这些事都得想办法才能做成,主要还得等王浚那边的配合,想来有内外压力,郡王又有大义,那陈止是无从拒绝的……” 他这边还在想着,忽听前面的老牧民欢呼道:“到了,代郡已至!” 桓彝寻声看过去,视线穿过两棵大树,顿时豁然开朗,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宽敞而平整的一条大道,一路延伸出去,直到远方的尽头! 第七百四十六章 负命而来,先来个推荐 一行众人,看着这条宽敞的道路,久久无语,过了好一会,那桓彝才点头称赞道:“这路真是宽敞、平整,果然是没有多少人来入境,不然不说旁的,就是战马的马蹄、兵丁的脚步来回踩踏,也要将这路给毁坏掉!” 道路修整出来,是为了给人行走,但行走、运货,车辙脚踩之下,道路就会损坏,需要反复修整,才能维持旧观,不然就会向几人先前在冀州境内所行之路那般,都是崎岖不平,面前能辨认出道路模样。 莫说当下,就是后世大发展时代,来往车辆一多,负荷重压之下,也是免不了有道路破损。 不过,要维持一条凭证道路,却不是容易的事,其中耗费的人力、精力和金钱,就不是等闲人能够想象的。 所以老牧民听了这感叹之言,欲言又止。 他的这个表情,被桓彝看到了,这位使人于是就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老牧民这才小心说道:“听说这代郡境内的道路,几乎每个月都要修整一番,所以才能保持这么凭证、完好,但凡是哪个路段出现了问题,都会第一时间得到回报。” 桓彝顿时就感到有些费解了,他眉头一皱,问道:“这恐怕是以讹传讹了,是因为这道路多数平整,旁人看着新奇,所以牵强附会的传诵一番,说不定只是因为新近修整出来的,还未真个破坏,所以才是这般模样。” 老牧民听着,只是点头,说自己也不是很懂,大概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 倒是桓彝同行的骑士,里面有一人颇为不解的问道:“不知桓君何以这般判断?这里既然是边疆,来往的商人总是有的,他们一来,车队就是十几、二十几辆车子,车辙落下,什么道路也经不起一两个月的折腾,就要显露出颓态。” 桓彝听着,点点头,先称赞道:“张世侄果然是家学渊源,看问题的目光极准,说的都是关键,这次前往代县,还需要你联络张君使,他眼下为陈府君心腹,听说掌管粮草后勤,乃是重要人物,有他出面,这次的事,想必会顺利许多。” 那出声的骑士拱拱手,连说不敢,又说会想办法联络叔父,以助郡王之事,看样子年龄不大,但英姿勃发,得了夸赞之后,更是神采飞扬,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原来,这人名为张笋,乃是安平张家之人,在陈止身边做事的张亢,就是他的叔父。 江都王在冀州与石勒对峙,为了壮大实力,广收世家之心,张家自然也在其列,比起远在北边边疆的陈止,这近在咫尺、又有大义名分的江都王,无疑更是值得投靠和下注的目标,所以张家子弟很多都出仕其中,这张笋就是其中之一,而且算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这次桓彝带着朝廷敕令出使代郡,便挑选了他相随。 这夸完之后,桓彝又转而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刚才老谢说了几个要点,只要斟酌、分析,就能推敲出背后蹊跷,知道是夸大之语,这第一点,就是说每个月都要修正一番,但说着简单,要施行起来何等困难?我知道陈府君先前大胜异族,收拢了诸多异族兵马,还将不少胡人关押在矿场做工,这听着好听,其实就是将其他们贬为奴隶了,这奴隶在严加看管之下,用来做苦力尚可,但用来修筑道路,就很是复杂了,监督、巡检,以及防止他们逃跑,都是一个大工程,非朝廷与州府相助,断然难以持久,更不要说每月皆修,光是调动起来,这几千人的奴隶,就要花费不止一个月的时间。” 张笋听着,连连点头,品味其中关键,深感大有收获。 而桓彝随后话锋一转:“另外,就是这个‘凡有路段出了问题,都会第一时间回报’了,这一句话,更是有些夸张了,须知代郡虽是幽州治下一郡,但也有四县三千多户,听说最近还新筑一城,名为代北,分散各方,便是县与县之间联络,都要快马奔驰,从北到南,跑上一两天的时间,如今反而是某一处的道路,但凡出现问题,立刻就能传讯过去,然后调动人马过来修补?” “原来如此!”那张笋听到这里,顿时茅塞顿开,只觉得整个人的思路都清晰起来,不由连连称赞,这心里也在暗暗感慨,这位桓彝,不愧也是名满江左的人物。 据他所知,近几年的徐州、扬州、兖州、豫州等地,除了不少人物,因为靠近江左,所以都在江左传名,其中最为响亮的,当然就是陈止了,而今在北地为太守,接连挫败外地、内乱,更传出不少大动作。 除此之外,还有几人,这桓彝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比起突然崛起的陈止,桓彝的名声流传,对于寻常人来说,无疑更容易接受,遵循了一个循序渐进的道路,而且在这个期间,桓彝也和几位江左名士关系亲近,如谢鲲等人,都与他亲近,这彼此之间的吹捧和互动,也奠定了名声基础,也让他与江都王早有联系。 而今,江都王占据一方,手握重兵,向北与王浚相接,向南还能节制苟晞,势力膨胀之下,桓彝正式投靠出仕,当然会得到重视。 张家投靠江都王,对其麾下众人皆有研究和了解,桓彝也不例外,此时接触,张笋听其言、观其行,自然有所判断。 这时,桓彝也做出了判断:“此处本就是边界,恐怕不会有商贾通行,加上陈府君以兵家之威震慑,寻常的贼兵不敢靠近,因而才会让人觉得道路通畅,为之震撼,但若是继续深入,就会发现真貌了。” 其他人也对桓彝的一番判断,表示了认可和称赞,只是那牧民老谢似乎还有其他看法,只是感受着马队的气氛,不敢轻易表露出来。 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中,一行人继续上路。 走着走着,前面就听到了一阵车马喧腾的声音传来,顿时,众人一愣,跟着就见到一支车队迎面走来,一看那组成和架势,就知道是行走在中原腹地和边疆的商贾车队。 商队? 这个名字在众人心中一跳,随后他们的目光就纷纷转到了桓彝的脸上。 这位郡王心腹、朝廷使者还是表情如常,只是这心里同样翻江倒海,感觉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 自己刚刚才高谈阔论,展露了这非凡的眼光,也让众人称赞,还得了结论,说是不会有商贾来往,结果转脸就见到一支商队车马,哪里还有比这更尴尬的? “巧了,估计许久没人行走,正巧被咱们碰上了。”张笋有心和桓彝亲近,这时就找个话头,要盖过这件事来。 正好对面的车队,这时经过车队的旁边,那周围的几个护卫,见了众多骑兵,看出都是精锐,便纷纷示意,让这队骑兵先走。 桓彝等人正要出马,忽然对面的一辆马车中,传来一个声音 “几位先请留步。” 伴随着话音传来,一名颇为富态的男子,从中间的一亮马车上走了下来。 此人虽然身子肥胖,但穿着衣品却是不俗,不能说是绫罗绸缎,但看那衣服质地也是非同一般,而且气色也是上佳。 他走到桓彝等人跟前,拱拱手,问道:“看几位的样子,也该是贵人,不知此番入代郡,是要行商,还是要寻人,又或者只是过来游览?’ 桓彝等人来历不发,肩负使命,按理说阵仗队列都要到位,沿途纵不敲锣打鼓,那也该是处处通报,只是当下冀州不靖,道路都不复畅通,沿途多有贼匪,难免就要收敛、低调,太过张扬,无意于打着旗子让人来抢。 这也是桓彝等人肩负的使命,对那王浚不利,否则的话,直接借道幽州,也能省去些许麻烦。 但如此一来,这过往之人见着他们,最多是当做富贵人家,不会往朝廷使者方面联想,当下这个商队的人就是这样,那富态之人问了之后。 桓彝眉头一皱,本不想回答,但牧民老谢却摇摇头,走上前去说道:“我等是南来商贾,有大族有关系,前往代县是听闻那边的陈氏纸和代窑名声,想要联络一二。” 那富态之人一听,露出欣喜之色,赶紧就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小虎,拿我的名帖过来。”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桓彝等人越发没有耐性了,却不得不按着礼仪,下马相对,等接过那人的名帖一看,这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一点。 “你叫唐管?”将目光从名帖上收回来,桓彝试探性的问道:“是代郡唐家的人?” “不错,在下正是唐家之人,虽已出了五服,但因有点能耐,所以为九叔看重,”那富态男子说到这里,见对面几人面露疑惑,就笑着解释,“我家九叔,讳典。” “唐典!”桓彝顿时眼睛一亮,他可是知道,这位唐典深得陈止看重和信任,如今已是唐家事实上的家主和话事人了,若能和他搭上线,无疑能事半功倍。 正当他盘算着,怎么开口攀交情的时候,那唐管却让人拿来了几张纸,满脸堆笑的说道:“几位,你们碰上我,咱们也是有缘,不如让我做你们的推荐人,来来来,填了这张表,在下给出推荐令,咱们啊,互惠互利。” 第七百四十七章 代窑有白釉 “推荐令?” 听到这个名字,桓彝等人面面相觑,这又是一个他没有接触过的名称,但显然也是一个情报点,可惜桓彝过去否则的,可不是情报机构,这些零零散散的事,他也没有功夫去了解。 事实上,在接下差事之前,桓彝对代郡和陈止的了解并不缺乏,也曾经关注,但他关注的方向和角度,却是在整体局势上,包括了代郡在北地时局中的位置和影响力,以及陈止在整个士人圈子中的风评和影响力。 至于其他细节的地方,他自认为只要掌握了大势,自可从容应对,无往不利。 这其实本也不算错,但他着实没有想到,陈止会在代郡搞出许多过去未曾听闻过的东西来。 和桓彝等人的反应相对,那商贾唐管一见几人反应,立刻眯起眼睛,那递东西的手也往回缩了缩,然后不动声色的问道:“看几位这意思,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吧,所以不知道代郡的新规矩。” 桓彝一见其人表情,就隐隐意识到不对,但却不知道关键何在。 这个时候,还是那牧民老谢反应及时,这老牧民往前面一站,对唐管拱手作揖,陪笑道:“这位君子真是好眼力,我家这几位主上,都是从青州那边过来的,行商这件事,本就是在险中求富贵,而今冀州局乱,有诸多发财的地方,只是咱们本小,加上又听闻了代郡的事,这才过来看看,您说的这推荐令,老头子还没来记得和主上说清楚。” “哦?”唐管后退两步,嘴上则问道:“看起来,你是知道的,那不妨与你家主上说个清楚。” “这就说明。”那老谢知道现在的情况颇为紧张,最近代郡抓捕探子、细作的力度很大,稍有不对,马上就会被捉拿起来,那对于桓彝等人这次的行程而言,无疑会有负面影响,更不利于达成目标。 更重要的是,这可是他老谢的严重失职,追究起来,自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于是不敢耽搁,就将这事禀报起来:“君……公子,是这样的,如今在这代郡,若是行商之人,可有一定有待,具体内容却不是老翁能知道的,只是这想要有待,就得有推荐人,加入那个什么代郡商会之类的,而这推荐……” “这推荐得是代郡的几大家族的商贾,方可为之?”桓彝已经听出话意,不等其人说完,就忍不住打断了,话音落下,更是忍不住指责了一句,“那你怎么就不知道提前告诉我等?险些误了事!” 这不是我一提陈府君、随口夸赞两句,你脸色就不好么?谁敢触你眉头! 纵然心里有千般委屈,也只能先认错了,用于背锅的人,职场上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这边训斥之后,那唐管却笑道:“话是这么说的,但还有一点出入,这能推荐的人,却不一定限定为代郡大族的商贾,恰恰相反,便是我等代郡商贾,也要经人推荐的,唯有入会之后,又有贡献的人,方能有推荐之能,在下不才,正好就有这个资格,因而可以赠送阁下一块推荐令。” “原来是这样,”桓彝一副明了的意思,笑道:“阁下这般热衷,可见这推荐了旁人,自己也有好处,所以是互惠互利,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你我不过今日刚见,何以便这般信任,愿意举荐?” “哈哈,”唐管哈哈大笑,重新上前,收回去的手也再次递出来,“我自问这点眼里还是有的,老兄仪表堂堂,风度不凡,又有诸多护卫相从,观诸位胯下局面,也是神骏非常,能有这般排场的,若非一方贵人,那就是豪商了,你说对不对?” “原来是这等缘故,我明白了。”桓彝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相信,但念头一转,就知道大概还是和那推荐之策有关,陈止能搞出这么一个奇特的政策,十有**不光是为了聚集人数,还有就是加强管制的目的。 桓彝到底是给江都王做幕僚、主簿的,对代郡的具体举措不甚了解,但接触之后,马上就能从更广义、宏观的角度看待问题。 “如此一来,等于是让商贾之间相互监督,所谓举荐,自然要问清楚一个大概的来历,更是要登记造册的,这不就是用一些小恩小惠,让这些商贾自动自发的帮着探查过往之人了么?倒是精妙的很,不过也是代郡地方不大,郡王管辖的境内,通讯起来费时费力,反而不方便借鉴……” 心里想着,但表面上,桓彝还是很客气的接了唐管递过来的帖子,在其指导下,填写了一下大概的情况。 这一填,也充分证明了其人猜测。 “不得了,这所谓帖子上的提问,每一个都很有深意,而且看起来简单,其实涉猎甚多,一轮填下来,从哪里来的、什么身份背景、主要做什么的,几乎是一目了然了,更重要的是,这几个问题之间,其实还有不小的联系,看似无关,但如果是编造的来历,那一个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 想是这么想,但桓彝却是丝毫不惧,将化名和编造的内容填了进去,这本就是他们北上之前准备好的内容,连同行的骑手,以及这带路的牧民都记得滚瓜烂熟,就是为了应付北地贼军,同时隐藏路径、身份的。 等这一轮写罢,唐管拿过来一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笑道:“桓兄果然是出身名门,看起来也是家底丰厚,你这次去代郡,怕是也看重那白纸的好处,想要贩卖这个吧?其实我倒是觉得,以桓兄的家世,不如帮着我们唐家,走一下代窑出产!” 桓彝心中一动,马上就顺着说道:“早就听说唐家出了新瓷器,在洛阳风评甚好,但徐青兖那边还未见过实物。” 唐管摆摆手道:“可不是我唐家,是府君出窑,我们唐家不过就是跑个腿,不过我家府君的能耐,这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以代窑的品质,桓君该能明白的,以君家在三州的影响力和产业,若可联手,自然是皆大欢喜!” “那真是令人期待。”桓彝点点头,笑了起来,“若是有机会的话,最好能见识一番才是。” 那唐管也是闻弦知雅意,马上就挥挥手,很快就有仆从朝着车队后面的几辆车走过去。 桓彝做出期待之色,但其实丝毫也不在意,只不过是顺势找个话题罢了,在他看来,真正的好陶瓷,都是出自江左,又或者是越窑之类的,这代郡的陶瓷器? 他不由在心里暗暗摇头,毕竟代窑的名声,在这之前根本就未曾被人听闻过,而且桓彝还大概知道,之所以江南诸窑兴盛,就是因为那边盛产瓷石。 相比之下,北方又能有什么基础,能出好陶瓷? 因而对于唐管的提议,他也只是应付,根本不看好代窑的前程,只不过认为当下,靠着陈止的名声,能赚得一点钱财罢了,而这点钱财,也已经被江都王盯上了,这才会派人探究。 这般情形下,桓彝便顺势,仿佛不在意的问道:“唐君让我写了这帖,不知要如何送去?莫非要让我带着去代县,交给有司?” 唐管摆摆手,说道:“哪里需要这么麻烦,我派一快骑,去几里外的边镇,交给那边的督粮武丁即可,他们自会将这消息,直接传过去,等桓君抵达代县,那边早就已经登记造册,说不定商会都派人安排好迎接你的队伍了,你将令牌一亮,自有分说。” “什么?怎么会这么快?” 这个消息,很明显出乎了桓彝的意料,也超出了他原本的预估,不光没有探究出什么底细,反而加深了疑惑,只是转念一想,却又意识到,这恐怕是更大隐秘的开端,正要进一步询问,却被几个唐家仆从的动作给打断了 被唐管吩咐过去的仆从,这时候抬着几个箱子过来,来到几人跟前,便将那箱子打开,露出几个瓷器来。 “桓君请看,这便是我代窑所出,如何?”唐管兴致勃勃的向桓彝推荐着,似乎真的是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能与桓家合作 桓彝虽然是用了化名,但真正精巧的谎言,都要掺杂真实,也要体现出自身的价值,所以他安排的身份,是桓家的一个远支,掌管一部分产业。 这桓彝本来并不在意,只是随意一看,但就是这看过去的一眼,让他大为吃惊,目光却是怎么都移不开了。 你道为何?原来是被拿出来的这几个陶瓷物件,着实是令人惊叹。 那是几个通体白色的瓷器。 若说白色瓷器,当世并非没有,只是南方诸窑,乃是以青窑为主,因其土质、矿物等原因,呈现出来的瓷器,往往带有青色,为青釉瓷,即便是烧制白色瓷器,也会呈现青色,有的甚至结合起来,形成了浅灰色,在士人圈子里并不被追捧。 可是唐家仆从拿出来的这几个却不同,不能说通体洁白,但却已经没了多少青色痕迹,其白通体,在光亮的照耀下,散发着柔和光芒。8) 第七百四十八章 信陈者富贵 “这种白色的色泽,居然这般单一、纯净,通体一色!” 只是一眼看过去,桓彝就已经看出了这几件瓷器的价值。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而文人、士人的圈子里面,在审美上虽然多变,却也一脉相承,都是比较看重青釉瓷的特点,即便是其他瓷器,也会沿用相对的审美特点。 而呈现在桓彝面前的这几件瓷器,毫无疑问是出世没有多久的白釉瓷,其颜色与青釉瓷有着区别,但表面的花纹和特性,却隐隐想通,结合在瓷器圈子里少见的纯白色,被追捧的可能,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难怪啊!之前就隐隐有消息传来,说是代窑传入洛阳,隐隐造成风波,本以为是因为那雕版印法与陈止名声造成的暂时波澜,现在看起来,这可不是一时的波澜,分明是有着大行天下的基础啊!这个唐家,真是好运!” 这么想着,桓彝的目光也透露出了些许意思。 那唐管见状,却是颇为得意,他如何看不出桓彝表情后面的就猜出了他的心中想法,不由说道:“这也是咱们唐家,从陈府君一来,就坚定的站在他那边,得了府君看重和新人,这才能掌管代窑贩卖,你是不知道,那城中不少家族,最近时常上门,就是为了咱们这代窑之事,而今咱们代郡已有共识,那就是信陈者富贵!” 这话是有一定水分的,不过和事实却也偏差不大。 只是当初陈止先与唐家约定了,说是纸坊生意与之合作,后来为了拉拢其他家族,一手棍棒、一手蜜糖,不由将这纸坊当做诱饵扔了出去,作为补偿,就给了唐家选择的机会。 最后唐家放弃了雕版一事,转而抓住了瓷器生意。 最初这事在唐家内部,也造成了一阵波澜,虽然真正掌权的唐太公、唐典、唐资等人,都已经忍耐下来,愿意接受陈止的新提议了,但家中还是有不少人对此持有异议的。 无非是因为,当时那纸坊已经是看得见、摸得着,是个人都知道能大赚,否则也不会被陈止拿出来安抚众家,那些家族更不会轻易答应。 相比之下,当时的代窑影子还没有一点,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更不要说,当世的官窑、私窑,皆是南方为主,青釉瓷流行之下,谁也不认为北方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因为唐太公等人强行压下,为此家族里面还闹出了一些小风波,不少不忿之人出走城外,回归家族祖地。 而唐管则属于留下来的那些人。 作为留下来,他很清楚,连唐太公最初也不看好这代窑,以为是陈止强行指派,本着不得罪府君的目的,这才捏着鼻子认下来。 可等到代窑真的出瓷了,那一件件白色的瓷器,还是让整个代郡的人震惊了! 从里到外,诸多家族涌来,想要效仿纸坊生意,也染指代窑,可已经完全掌握了代郡的陈止,却不会再有任何妥协了,将这代窑的生意,委托给了唐家! 于是,唐家就在一道道眼红的目光中,接手了代窑生意,但他们到也会做人,很快就和其他家族商定了细节,又他们帮着分销,只不过里面的利润大头,终究还是陈家和唐家的。 桓彝不知道这些细节,却还是有些疑惑,问道:“这般好物,贩到南边,必然利润众多,只是在下还是不明,我等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为何阁下这般信任,愿意出示此物?” “实不相瞒,这也是出于私心,”唐管淡淡一笑,开诚布公,“一来是推荐他人,是有好处的,郡守府中会给一定嘉奖,另外这代窑的名声,在青兖之地还不够有名,阁下既然是桓家之人,当有助力,我若是不抓住,后面被其他人碰上了,一样也会被争取过去,倒不如及时下手。” 说到最后,他又有些豁达的说道:“何况代郡密谍处处,若阁下真有个什么情况,我也是不知情的,不会被牵连,若是因为我的推荐令,让阁下露出了马脚,反倒还是功劳。” 他这话一说,张笋等人登时怒目而视,觉得是被心机深沉之人算计了,倒是桓彝自己笑了起来,指着唐管道:“唐君倒是坦诚,既然如此,你的推荐令,我就接下来了。” 唐管哈哈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件事物来。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 等唐管的车队走远之后,桓彝看着手中的那块铁牌子,却陷入了思考。 牧民老谢过来催促,说着尽快上路的好。 张笋则是上来问起缘故:“总觉得那唐管的话有未尽之处,一见面就这么热情,着实让人怀疑。” 桓彝却笑着摇头道:“他当然有话没有说出来,而且这话也不用说出来,你道他为何对我等高看一眼?” 张笋疑惑道:“他不是说看出咱们马匹不同,护卫精锐吗?” “靠着这点东西,就判断我等来历?”桓彝摇摇头,朝着背后的道路指了指,“你想一想,咱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什么地方?”张笋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入那代郡,而今最为安全的道路,其实是途径幽州,而我等所来之地,却是冀州。” 桓彝点头,说道:“冀州纷乱,能在其中行走的,哪个没有两把刷子,是以那唐管才会与我结交,而且他敢走这条路,背后也不简单,或许和冀州的乱军都有交情,但这些且不去管他,因为此人这般热情,也和当今代郡的局面有关。” “这代郡局面到底如何,还要有人说清楚才是。”张笋意有所指,同时看向那老牧民,后者苦笑一声。 桓彝还是看着那铁牌子,说道:“旁的不少说,当下这代郡境内,恐怕已经有成熟的冶铁之地了,或许那出土了铁矿的传闻,并非是以讹传讹!” 这么说着、想着,他的眼睛里闪过势在必得之意!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半年多的时间,代郡到底变成了什么样!道路、商贾都这般特殊,莫非的治理,已经能比得上南边的腹地了?若是如此,那我却要向陈止好好请教了。” 这般想着,一行人再次启程,一路疾驰! 第七百四十九章 大建设! “新城若起,则皆有其地!” “此时前往,前途光明!万万不可错过了这个机会!” “便是佃农,只要有心,官府会帮着你们与主家联系,可以让你们帮着主家开垦新地,若是想要脱籍,便是以工代钱,三年可以恢复自由身,还能有自家的田产地契,所需税赋皆如他人!” …… 当晚,桓彝这一行人,抵达了代郡南部的一座县城,广昌县。 这座县城位于代郡的东南地界,往东便是范阳郡,而往南则可入冀州,算是一处交通枢纽县城,过往的商贾非常多,热闹非凡。 桓彝他们一入城,立刻就注意到了过往的车马,惊讶于这些车马的数量。 “这人也太多了点吧?”张笋看着来来往往的身影,满眼都是惊叹,“就是郡王治下的几座城市,恐怕也不见得有这般人数吧?” 那牧民老谢笑道:“这只是广昌一地罢了,等几位到了那代县,那才叫人多!” 桓彝听着这话,露出了一点不悦,淡淡说道:“这里的车马,很多是从幽州其他郡县过来的吧,幽州地处北地边疆,边贸昌盛,来往的商贾比冀州东边多一点,也是正常的,无需这般惊讶。” 旁人一听这话,马上就明白了这位特使的心思,纷纷都收敛了惊讶的表情,停下了感慨的话语。 这些个人里面,对北地的情况多少事了解一些的,知道桓彝的话更多的是在粉饰,冀州虽和边疆之见隔着一个幽州,但在幽州进行贸易的胡人,他们需要的东西可不是幽州就能提供的,他们用草原上的牛马特产,换取的中原造物,很多要从南边运送过来。 无论是船运还是海运,卸货的地方多数还是冀州东部沿岸的主要县城,所以车马往来,络绎不绝,哪里能用这样的说辞,来和广昌这样一个内陆县城相比? 桓彝的说法,不过就是遮丑,只是没人会说破,因此也没人敢轻易再开口了。 走着走着,桓彝忽然问道:“这些人口中的新城,说的是哪里?莫非是代北之城?”他早就听说,在代郡北边,原本的屯兵之地,如今兴起一座城镇,建设速度快极,现在听到接头的宣讲之声,不由就起了心思。 老谢却道:“好像并非如此,只是这事我在离开之前还未听说,待打探一番,才能知晓。”他作为向导,提前南下,也已经离开了有一阵子。 见桓彝等人面露疑惑,这老谢赶紧解释道:“好叫各位得知,这半年以来,代郡之地可谓变化迅速,十天一个小变,一个月一次大变,若是不经常出去走走,就连代郡人都会有很多地方跟不上变化,实在不是小人有意隐瞒。” “好,我是信你的。”桓彝摆摆手,然后就吩咐他人去安排酒店客栈。 结果,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前后又有几波商贾主动找上门来攀谈,甚至还发生了争相谈论之事,一问缘由,居然也是想要做个介绍人,给出推荐令的,等知道桓彝等人,在路上就接下了那唐管的推荐令之后,这些人方才作罢,只是走的时候还都有些不忿,不少人还在编排那唐管的不是。 这一幕,却让桓彝不由沉默起来,而张笋等人也瞬间就明白过来,知道那唐管那般热情,很有可能不是真的看出了什么众人底细,单纯就是因为竞争激烈,他若是不给出推荐令的话,其他人就要捷足先登了。 等负责安排住宿之地的护卫回来,桓彝依旧还是沉默着,只是大概询问了一下是找的什么等级的客栈,得到的回答,是整个县城最好的一家后,他才点点头,带着众人前往,同时吩咐了那牧民老谢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只是等他们抵达之后,桓彝看着那正在修葺的楼阁店面,又不由皱起没来,他问那个过来安排的护卫:“这就是城中最好的客栈?还有人在边上敲敲打打,有小半个楼身都被拆开了!”话中的责备之意十分清楚。 那护卫赶紧解释起来:“回禀使君,此事还是有缘由的,听说这广昌县内外的客栈近乎都在修葺,好像是因为郡府倡导的缘故。” “郡府倡导?简直可笑!修葺店肆那可是要花钱的,官府倡导,不给钱,让这些商贾、东家主动掏钱出来修葺,谈何容易,恐怕这背后还有什么缘故!你出去探查一下,那大部分客栈修葺的事,是不是真的。” “诺!”那护卫这边抱拳离开。 可他前脚人一走,后面就有一个声音在桓彝的身后响起,传入其耳中 “这位兄台,倒是不用让你的家仆白白劳累了,因为这个消息啊,还就是真的。” 桓彝眉头一皱,循声看去,入目的却是一个留着五柳长须的儒雅男子,但年龄不大,看似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但气态沉凝,这人身着大氅,身边跟着两个孔武有力的武士,一看就是大有来历的。 桓彝马上舒展眉头,上前抱拳请教。 “请教不敢当,”那人摆摆手,感叹一声道:“其实在下也是心有疑惑,所以适才已经派人去询问了一番,你道如何?不光是那大客栈、酒馆,就连稍微叫得上名字的商号、酒馆,一个个也早就都在修葺,而这所需钱财,居然是官府拨划的!” “还有这等事?”桓彝闻言一愣,“要修葺一个郡县的大肆,这所需钱财和人力,可也不少,这广昌县的县衙能负担得起?” 那儒雅男子太守朝北边指了指,说道:“不是县衙门,而是郡府拨划!” “郡府?”桓彝的脸色当即凝重起来,思量片刻,这才拱拱手,问道:“看阁下风姿不凡,在桓意,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不敢,兄台才是器宇轩昂,名士风度,”那儒雅男子客气回礼,“在下蜀地人士,常璩[qu]。” “原来是常君,你我一见如故,不如里面再言。”桓彝淡淡一笑,指着那酒馆,随后与常璩同入其中。 只是这边刚走进去,前面就传来一个声音 “桓君,不意会在这里碰到你,只是你怎么没去我家主公府上,直接来代郡?” 桓彝闻言心中一惊,急忙看去,入目的却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居然是那王浚的女婿枣嵩! 第七百五十章 聚流民,立冶铁,筑新城 这座客栈,下面是酒馆,上面就是住宿之地了。 虽有一部分正在修葺,所以楼中封锁了好一部分走廊、通道,但整个大堂还是布置的颇为典雅,在宽敞的厅堂中,矮桌和坐席点缀其中,有人坐于其中,若不是衣着多为寻常,怕是这一眼,都会让桓彝想起古之学社。 而在这其中,作为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名高瘦男子,他坐于中央,身边环绕几仆,众星捧月般,正朝着门口看过来。 这人正是枣嵩。 王浚有多女,或嫁心腹重臣,或联络世家权贵,又有诸多义女,先后嫁给了段部鲜卑的几个头领,用以联姻。 这枣嵩妻子,便是王浚之女王韶。 说道枣嵩,便不得不提其父枣据,此人乃是文学大家,更通黄老之说,在官场上也颇有作为,曾任冀州刺史,因此与王浚结交,双方为安稳计,促成了这场婚事。 因而这位枣嵩在身份、背景上,那真的是羡煞旁人,在幽州地界也是颇有名望、名声的,而桓彝作为江都王的重要幕僚,为了两边关系,几次拜访王浚,所以和这个枣嵩早有接触,双方也算是有着交情的。 但在这个地方碰上,却让桓彝有些尴尬,更是生出了些许难堪之念。 要知道,他们之所以不选择较为安宁、平稳的幽州路线,转而挑选穿越一片狼藉、处处危险,甚至有一部分已经被羯人战局的冀州,就是为了避开王浚,私底下和陈止接触,先试着拿些好处。 事实上,在这之前,江都王和幽州王浚之间,已经达成了一些潜在的约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针对代郡的,结果前脚刚刚约定好,后脚就私自来联系,碰上谁都会觉得尴尬,更不要说被人意外看破了。 只是桓彝到底是身经百战,在经过短暂的惊讶和难堪后,马上眉头一皱,走上前来问候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枣兄,不知你这番来这代郡,所为何事?我等双边可是约定好了,何以你要提前过来?” 枣嵩闻言一愣,然后忍俊不禁,指着桓彝笑骂道:“好你个桓茂伦,还真是会恶人先告状,你怎么不说你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别告诉我,你是想到了地方,在通报大司马,然后再广昌汇合。” 桓彝也很配合的哈哈一笑,随后拉着刚刚认识的常璩,走了过去,坐在那枣嵩的边上,同时郑重点头道:“正是如此!” “你啊,这面皮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枣嵩笑着摇头,邀请两人坐下,一挥手,让身边的仆从散去,给店家说了上来酒菜,随后就看着常璩问起来历。 “这位乃是蜀中常璩常君。”桓彝顺势介绍,随后又告罪道:“好叫常君得知,在下的名字,却不是刚才所说的那个,而是桓彝,祭器之彝,因为自冀州而来,难免有些谨慎。”既然都碰上枣嵩了,再隐瞒身份反而要弄巧成拙,桓彝索性将这名字明确告知身旁的常璩了,反正他不说,枣嵩也不会客气。 “原来是桓家君子,却是在下失礼了,”常璩依旧以礼相待,“还有这一位,莫非就是王大司马麾下的枣君?” “区区不才,正在在下。”枣嵩说完,却是颇为不羁的问道:“看常君的气度,也不是一般人,但说我孤陋寡闻,实在是未曾听闻过阁下名姓,今日来代郡,所谓何来?” 常璩就道:“在下家中多记史,是以喜好游历,纪录风土人情,因在蜀中与道门有些矫情,听他们说了些这代郡的见闻,心生向往,这才过来,只是途中还有波澜,是以自幽州而入,正好在这广昌碰上两位。” “原来是史家传人,真是失敬失敬。”枣嵩点点头,然后感慨道,“这代郡却是非同一般,我只是入了一县,就隐隐感到不同寻常,城中秩序井然不说,还有处处修葺、翻盖之处,内里风气,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他看了桓彝一眼,便道:“你可不要以为我是刻意言语,误导于你,代郡广昌我之前是来过的,当时这整个县城的风气,可是和现在截然不同的,不要受往来的商贾了,连城中的大族、宗族、布衣,都有离去之心,惶惶不可终日,那南下的很多流民中,就有城外村庄之人,但现在却截然不同了,一副朝阳之意不说,还有诸多流民偷偷跑来投靠,你们可能白没有去过城北外面的民营吧?” “你说有流民偷偷过来投靠?”桓彝这下子是真的吃惊了,“莫非城北有专门安顿用的营帐?” “正是如此,”枣嵩轻轻摇头,露出苦笑,“你在江都王麾下做事,不可能不知道,这人口的重要性,很多事情,都是人口在制约,代郡本在边疆,受三方侵扰,根本难以发展,人口不断流失,因而是幽州有数的弱郡,结果陈止靠着这个底子镇压各方,连七部鲜卑都收服了,在北边组成屏障,又有发动诸多矿奴、武丁修筑道路,一派大兴模样,反而将周围零散人口吸收过来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铁制令牌:“而且此人当下还得了铁矿,自行冶铁,我听传闻,说是此人在桑干河边建了几个铁场,自行冶铁,也不知道真假,只是这块令牌却是出自他们代郡之手,我让人鉴定过,说是成色、硬度俱佳。” 这下子,连常璩都忍不住道:“那位陈福军,又是出钱让各地县城修葺城池、店肆,又大建道路,招揽诸多武丁,操练、巡查,更别说代北新城新起,这都是要花钱如流水的事,如今更要冶铁,这前期一样要不少钱财投入,从何处来?” “这位府君花钱厉害,但聚宝的本事也不小,”枣嵩明显有着研究,“不说那纸坊和代窑,你们看看这令牌,莫非还不知道么?想必两位也都接到这推荐令了,那该知道而今商贾何等向往此处,这又是一出钱财来源。” 桓彝不由正色起来,低语道:“如此说来,这代郡真要兴起了?” “可不是么?不然你们何必偷偷过来?”枣嵩马上就揶揄了一句,但不等他再多言,就有一老牧民从外进来,直奔几人的桌前。 桓彝一见这人,就直接问道:“搞清楚了么?” 那老谢明显是快步跑来的,顾不得擦额头汗水,就赶忙说道:“打听到了,那所谓新城,据说是要在桑干河北筑成!” “什么?” 这个答案着实出乎了桓彝的意料,他不由下意识的失声起来。8) 第七百五十一章 河边新城疑扎根,车上书册源雕版 到底是在江都王面前行走的人物,平时接触家国大事也有不少,因而在意外之后,桓彝马上就平静下来,转而去看枣嵩,问道:“枣兄,这个消息,你是否知道?” “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事先知道的么?我也是刚刚知道。”枣嵩却是一脸苦笑的摇头,旋即注意到身边神色有异的常璩,便问道:“怎么,常君难道是知道这事?” “不是不是,只不过是感到有些兴趣罢了,这筑城从来都不是小事,”常璩说话的时候,忽然显得神采飞扬,“北地诸城,不少是先秦之时铸造,但有不少,其实是当初北戎据点遗留下来,又或者如那赵卿董安于一般屯筑多年,方可成城,而陈府君为流官,却要花费钱财筑城,多少让人觉得怪异。” 他嘴上说着怪异,但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显得颇为兴奋,嘴里的话居然还多起来了 “按说,代北筑城多多少少还有点迹象,毕竟那边本来就是军屯之地,更有边疆部族的人口填充,桑干河畔可就不同了,我虽是新来,过去没有来过北地,但再过来之前,看过风土人情,知道代郡自来都是人口外流,少有回流的,现在纵然有些流民聚集,也该是一时,而且人数不多,杯水车薪,可不见得能支撑起一座城池,更不要说,代郡贫乏,资财不多,官府也没有多少余粮,这筑城的钱财从何处来,总不能是陈氏出钱,兴盛一处吧?” 说着说着,他才注意到在场的其他人都安静下来,怔怔的看着自己,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不由停下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桓彝这时笑道:“常君果是史家之人,过去的典故信手拈来,诸多要点也是一眼即中,不错,这也是怪处所在,老谢,你可探究原因了?” “小人哪里能看透,”那老牧民赶紧冲着三人拱手,随后才道,“不过,听传话的人嘀咕,说是陈氏家中,有几个与陈止交好的兄弟领头,也去那边设立了田庄,而且有向坞堡发展的趋势。” “陈氏莫非想要在这里留下一条分支,甚至以一座城作为法家之根本?但是选择边疆之地,未免也太过托大了吧?”枣嵩叹息了一声,随后看向桓彝,问道:“桓君,你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我大概能够猜到,但就看广昌城的这个情况,我劝你还是先和我合作吧。” 桓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枣兄来这代郡,又是所为何来?” “我?”枣嵩苦笑一声,“我可是来要人的,吴阶被囚禁,直接下狱,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而王赶也被软禁在代郡,已经有大半年了,这期间因为大司马要整顿政务,因而只是偶尔派人过来交涉,但陈府君却不愿意松口,因而我现在才亲自跑来一趟。”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大司马对麾下追随之人,当真是照顾有加,令人敬佩啊!”桓彝点点头,一副敬仰的样子,但心中却是骤然一凛,意识到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心中思量着。 “那王赶乃是王浚的亲族,更是心腹,名为书纸,但情比父子,但凡有事皆与之商量,其人更是知道王浚不少隐秘,这样的人落在他人手上,于情于理,无论公私,都不会轻易忍受,但王浚却能容人所不能,真不愧是北地枭雄,但他久而不动,忽然就派人过来交涉,恐怕这背后,还有其他的原因。” 难道……王浚已经做好准备了? 这个猜测,让桓彝整个人的精神都紧绷起来。 当下,看起来北地安宁,连草原上的鲜卑,都不怎么南下了,一方面是因为之前几场大战的余韵,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慕容鲜卑东征西讨,还在整合内部的阶段,无暇南顾。 只不过,对于江都王、祖逖这个层面的人来说,他们都很清楚,现在只不过是暴风雨前暂时的宁静罢了。 不说鲜卑何时再来入寇,就说这幽州之内,王浚与陈止必有一战的判断,也早就被诸多势力所确认,正因如此,这几个势力才会显得有些保守。 “郡王先前与王浚约定,说是要共同逼迫陈止,交出单梢砲等器物,开放矿场,同时将他操练兵卒的方法,彻底公之于众,但同时又让我瞒着王浚等人,悄悄来这代郡,就是为了和陈止私下里约定,得其利的,原因就在于,不知道这战端再起,王浚与陈止争锋的话,哪个能够得胜……” 想到此处,这桓彝也不免暗暗佩服起来,毕竟以一个郡的势力,和上首的两州刺史敌对,旁人还能不知哪个能胜,已经算是从侧面表现出陈止的能耐了。 “几家按理说都该下注了,但是除了两个鲜卑部落,其他人对代郡的支持力度,都是有保留的,就连冀州、幽州,乃至并州的几个大族,都还没有派出子弟前往代郡,也就是束家和张家机缘巧合,提前布子,其实也说明了,按照正常的实力对比,陈止大概是没有机会的。” 他的这些想法,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于是表面上还是恭维,对面的枣嵩也是一派恭维样子,这气氛慢慢的就显得沉闷了,也没有什么有内容的话说,于是没过一会,三人就各自告辞。 第二日一早,那枣嵩先起来,就让人邀请了桓彝和常璩,说是要一同上路,同往代县。 “这一路上去往代县的道路,听说都是新近修整的,我看两位都是骑马过来,正好我有马车,不如路上聊聊,”枣嵩做出相当热情的样子,“这车上还有几本书,其中有几本想必两位很熟悉,是雕版法所印制的。” “是印制的陈府君的《通典》么?我久闻其名,一直未曾得见。”那常璩本来看架势是要拒绝,听到这里,顿时眼中一亮,点头应下。 桓彝也点头同意,而常璩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上车,随后就看到车厢角落,摆放着的几个小书架,从上面摸出一本书,却见上面写着《论语》二字,不由一愣。 枣嵩看了,知他心思,笑道:“不必奇怪,当下幽州地界,因这雕版之事起了变化,还要与两位道来,咱们啊,路上说。” 第七百五十二章 随我同见陈府君 马车开动,在平坦的路上行驶,平整的道路,让马车上的人能够安坐,即便是翻看书册,也不受颠簸影响。 此时,常璩和桓彝就都在翻看着手上的书本,表情相似,都是皱着眉,绷着脸。 枣嵩就在旁边含笑看着,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那常璩将手上的那本《论语》放下,叹了口气说道:“难怪几位曾经见过雕版法所拓印之书的人,都评价不高,更不见他们捎带回去,原来这雕版拓印出来的书,果然是失了很多神韵,更有诸多缺陷。” 说着,他又回忆起,书册里一些字行上的脏污、重影之处,不由摇了摇头。 枣嵩有些好奇的道:“怎么,常璩那边还没有雕版拓印的书册?这可不对吧,你是不知道,当下这幽州之地,此法所成之书,近乎泛滥成灾!恐怕冀州那边都不罕见了吧?”说到最后,他却朝着桓彝看了过去。 后者也放下手中书,点点头,先感慨道:“这雕版之法,都是先把字拓印好,随后再统一拓印,不比抄录的时候,人之七情六欲融入其中,下笔有神,笔画相连之中,其实蕴藏神韵,是以一篇文章不光内容可以启迪智慧,文字也可以传达信念,相比之下,这提前已经拓印的是在落了下乘。” 他把手里的书放下,又道:“不过,比起冀州流传的一些,这一本书却是要好多了,冀州那边的一些雕版书,那里面几乎每一页都有墨团,侵染一大片,根本就看不清楚,如此看来,这雕版法还在进步中。” “哈哈,”枣嵩闻言却笑了起来,他摇摇头道:“虽说那代郡的雕版法不断改进,越发清晰,比如你们看的这两本,就是半个月前刚刚印成,不过其他地方的雕版法,却是越来越混乱、糟糕了,你道为何?” 常璩闻言一愣,不明其意,但桓彝却已经明白过来,他看了一眼那本书,问道:“已经有仿制的出现了?” 听着这话,常璩也明白过来。 果然,枣嵩点头道:“正是如此,你说那陈氏纸的纸坊防守严密,旁人没有方子,是不得仿制,可这雕版就不一样了,里面其实没有什么想不到的,那拓印的版子都有人见过,无非就是印章之流的改变,仿造起来不要太简单。” 桓彝却皱眉道:“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我听说这拓印的时候,所需要的墨,以及纸,还有如何调配,按压雕版所需力度,持续时间,乃至雕刻雕版所需材料、工具,里面都有讲究,不是那么轻轻松松就能拓印的。” “所以,”枣嵩无奈的一摊手,“你看到了,冀州那边的书册,越印就越显得脏乱,依我看啊,陈府君的此番创举,早晚要毁在这些私自拓印的人手上,不可长久,所以你们也不用太过在意这雕版之法。” “话虽如此,但总觉得这里面还是存在危险,”桓彝眉头紧锁,回忆起冀州的情景,“冀州那些书册,用的是麻纸和差纸,拓印的时候,恐怕也没有经过仔细校对,也不见他们沾好墨拓印,但到底是省去了不少人力,也因此印一本书下来,用不了多少钱财,最多是雕版的时候多投入一些,因而这贩书的价格也不贵,令诸多寒门之人皆争相购买,可问题就是书上多有错漏,一旦流传开来,让这些寒门子弟信以为真,那岂不是误人子弟?” 枣嵩却一副洒脱模样,毫不遮掩的笑道:“这可就不是你我能考虑的,还是让大司马、让江都王、让朝廷他们头疼去吧。” 几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吵闹声,而他们所乘坐的马车,也因此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枣嵩掀开车帘,往外面一看,却见前方道路上,却是聚集了一群人,还围着几辆马车和马匹,少说也有一二十人,聚集在一起,正在争吵,其中有几人更是因为情绪激动,说话的声音很高,而且面红耳赤,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这干什么呢?” 几句疑问落下,就有仆从过来解答,便听一人说道:“好像是当地几个宗族的人,说是要集合起来,去代县告状,结果被县尉带着人生生拦下来,双方正在理论。” “这是要越级上告啊!”枣嵩听完,眼中一亮,露出兴奋之色,“不是说代郡治理的很好么,没想到也有这种事,相比还是言过其实了,走,咱们去瞧瞧,兴许还能给出出主意,改变一下这些人的境遇也说不定。” 桓彝眯起眼睛,笑着点头,心里却很清楚,枣嵩这个提议,可不是出于好意,而是想要看陈止出丑,因为代郡这般治理效果,一旦传扬出去,别人第一时间就要和幽州其他郡县作对比,难看的就是他王浚了,而王浚的麾下,一样抬不起头来。 另外,代郡现在这情形,看着一派大治景象,如果内外如一,那就代表这大半年的时间,陈止麾下的力量,必然有了膨胀,更加强横! “相比之下,那位王大司马最近听闻正在竭力拉拢段部鲜卑,以此来提升战力,同时还在恢复因为四方围攻棘城失败,造成的威信动荡,听闻那平州更是起了几次波澜,连高句丽都有异动,需要那位大司马派兵镇压,所以这半年多时间的休养生息,到底恢复了几分实力,着实难说,更不要说草原风云变化,王浚对鲜卑各部还有多少号召力,真不好说啊。” 这么想着,桓彝已经跟随枣嵩来到了人群边上,在旁边围观、倾听。 那群人看了三人一眼,便不再注意,还是和那县尉争论着,声音越来越响,场面逐渐有失控的局面。 而那县尉倒也不是恶语斥责,而是好言相劝,口中更是叫着尊称。 听了有一会,桓彝他们就明白了事情缘由,正要低声交谈,没想到枣嵩当先开口了 “诸位乡绅,你们的请求,在我看来是很合情合理的,代郡衙门,理应给出回应,这样吧,我与诸位一同前往代县,就找陈府君,让他来做个评判。” 第七百五十三章 坏得其名,也不辱使命 枣嵩的话这么一说出来,现场陡然间安静了,那前一刻还在吵闹不休的,转脸就朝他看去。 “阁下是何方人物?为何出此言论?” 人群中,一个年级约莫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走了出来,左右还有两人搀扶,其他人给他让路。 桓彝打量此人,清楚的记得,刚才与那县尉争论,这人正是站在最前面,其他几人声嘶力竭的斥责和叫喊,唯独这老人没有怎么发声,看着很是沉稳,但他每一次一开口,县尉都立刻第一时间回应,而且低头躬身,显得很是恭敬。 这样的情景,当然就让桓彝明白,此人身份并不一般,在乡绅土豪之中,恐怕也是说得上的人物。 原来聚集在这里吵闹的,还不是什么刁民、布衣,而是这广昌县几个宗族的乡绅土豪,他们在本地享有崇高地位,威望很高,名下有成片的仆从、佃农、家丁,本身更代表着构成广昌社会的几个大姓,都是宗族中的佼佼者。 这样的人物,还和后世那些徒有名望的乡老不一样,是能够指导当地生产、生活的,因而也握有权柄。 刚才桓彝等人站在一边,似乎是在看热闹,其实是在观察形势,大致搞清楚了这些人的目的,所以那枣嵩才会开口,只不过桓彝依旧觉得,这样直接开口邀请,做的太着痕迹了,明明还有更为委婉的做法,只是话已经出了枣嵩之口,他也不好在说什么了。 “这位长者,有礼了。”枣嵩已经与那老人交谈起来,而且第一件事,就是开门见山的表明身份,“在下名为枣嵩,乃是王大司马派来的使者,此次过来代郡,就是去代县见陈太守的,相信这个身份,应该能让您明白,在下可不是口出狂言。” “嗯?”那老人闻言一愣,然后上下打量面前这人,眯起眼睛,“阁下是大将军的使者?可有凭证?”如果说刚才话中还有倚老卖老的意思,此时却已经客气了很多,说明信了几成。 想来也是,代郡隶属于幽州,在幽州冒充王浚的使者,那可不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 枣嵩倒也不啰嗦,从怀中取出令牌,拿出来一亮,对面众人便纷纷过来问候,那老人自报家门道:“老夫广昌洪千,乃是洪家村的宿老,见过将军使者!” 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人纷纷响应,连那名县尉也客客气气的过来,给枣嵩见礼。 这场面落在枣嵩身后常璩的眼中,不由就有些意外,他不由压低声音,和身边的桓彝说道:“这些人对王大司马还真是恭敬,莫非是没看到形势?” 他口中的形势,自然就是王与陈必有一战这件事了。 桓彝压低声音,笑道:“常君你是史家传人,看事自然精准,见微知著,能由小及大,是以看得出局势,这寻常的相见老翁,看起来掌管了不少人,但其实学识有限,平时根本接触不到什么书册,有些人甚至大字都不识几个,也就是看着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哪里能有多远的见识?他们身上的这些威严,其实是颐指气使培养出来的,让他们看一看两村之间的局势还行,想要看一州变迁,那可就不容易了,至于那县尉,武夫尔,能有甚见识?怕是兵家之说都没看过。” “原来是这样么?”常璩半信半疑,但品味之下,也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也对,不读书的话,不知天地之广大,甚至不知一州之河山,成日里困于一隅,蝇营狗苟,眼前所见,都是手脚可及之事,所思所想也就会被局限住,难怪家父时常让我多行多看,多思多读,寻常人要是能做到这里面的……嗯?” 说着说着,常璩忽然心中一动,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旋即他悚然一惊,扭头朝身后看去,目光所及,正是枣嵩的马车,那车上摆放着众多雕版书册。 书籍…… 常璩的心里默默念叨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这马车的正主枣嵩,却已经和那老人洪千商谈甚欢,而那县尉却是一脸苦笑,偶尔出声,但也看得出来,只是聊尽义务。 果然,很快就听那洪千满含感激的说道:“既有枣使君出面相助,这次事情,必可马到成功!我等这就回去组织车马,还请使君随同我等通往村中,让我们招待一番。”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枣嵩哈哈一下,拱拱手,随后就招呼桓彝、常璩,一同前往。 当日中午,他们就在那洪家村中用餐,主吃山间野味,倒也颇有风味,洪千和洪家子弟,以及其他几个大宗族的人,在旁陪饮。 酒足饭饱,洪千等人先告退离去,组织车马人手,准备与枣嵩等人一同去往代县,而有了王浚的使者出面,连那县尉都不好多说,反倒回去禀报县中,想让县令等人拿主意,但这一去,就没了回音。 “广昌县令大概是不会来的,不然左右为难,阻挡我等,等于不给大司马面子,若是太过纵容,事后更不好与陈府君交代,太守毕竟是现管,他更不敢得罪,不如装聋作哑,就等着咱们带人离去。” 喝了一口酒,枣嵩脸上已经有几分醉态,却是纵情恣意,开口点评起来:“要我看,那县君说不定还觉得是好事,这群乡绅都是因为下面的佃农,被官府插手,加上族中产业受到冲击,才出面闹腾,这事本就是死结,弹压不住,若不让这些人舒展心意,就要一直积蓄,最后生出变故,我等这么一出来,以大司马的名头出声,把人带走,省去了广昌心事,也名正言顺,在陈太守面前也有说法,对这县中官吏而言,是好事,不是坏事。” 桓彝则提醒道:“话虽如此,但还是有风险的,带着这些人过去,陈府君若是误会了,那阁下的差事怕是要完不成了。” “这个无妨,”或许是醉意的关系,又或者本身就有文人情怀,此时枣嵩说起话来,少了很多拘束,“我此番西来,本意是要请王赶回去,但只是观广昌一地气象,就知代郡不凡,那陈府君贤名渐起,这对代郡乃是大利,于我家大将军而言,就是大患,若能坏其名声,也不虚此行!” “慎言!慎言!”桓彝一下站起身,郑重警告,而后让几名侍卫散开,小心探查周围,防止这话传出去。 appapp 第七百五十四章 人未出县陈已知 等回报过来,说周围没有他人,桓彝才松了一口气,随后对枣嵩的两名仆从说道:“枣兄却是有些醉了,先扶他去车上休息。”接着又安排了人护送过去。 等人一走,桓彝又转而对那常璩说道:“刚才乃是枣嵩醉言醉语,常兄切莫往心里去。” 常璩乃是史家传人,那史书故纸之中,类似之事不知凡几,哪里不知道其中猫腻?也知道这事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可多问、多察,于是点头应下。 桓彝满意的点头,跟着就道:“时候也不早了,那洪千等人差不多也准备好了,咱们也收拾一下,回马车上吧。” 常璩点点头,跟随桓彝往回走,他们的马车人数不少,三家加一起,乃是一大片,因此停在村子外面,要穿过村寨和一片田埂,只是这回去的时候,和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就大不相同了。 就见沿途有人影处处,都是在准备车马、物件的,就算不准备,也出来恭送,好一派大场面。 常璩见了,便忍不住道:“这边的长者、宿老,没想到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几人出马,这么多人都要被调动起来,看来是民望甚厚。” 桓彝笑道:“这也是北地最为明显了,此处过去多有胡人入寇,别说劫掠,就连杀伤官府都时有发生,那个时候真正组织当地百姓的,就是这些当地的乡绅了,所以他们的威望很高,权柄、权威都深入人心。” “这和蜀地果然不同,蜀地也有异族,但却相对封闭,当地人更多的是敬神礼道,也听从官府之名,这样被乡老调动的事,却不怎么常见,”常璩说话间,忽然话锋一转,“但若这么说来,那位陈府君如今要将他们的佃农人口一一点查,困难也不是一般的高。” 桓彝则道:“这个当然,陈守一敢这么做,也是有底气的,就是他已经彻底收服了境内的大族,尤其是代郡周围的几大家族、宗族,早就为他马首是瞻,更在半年以前,就都被他丈量过了土地、登记了人口,然后才逐步向周边郡县推广,否则这些人就不是抱怨,而是直接闹事,甚至带着人离开广昌了。” 常璩却问:“这北地郡县,时常有民四散溃逃,若是陈太守的要求太过,为何这些人不走?” “常君,你这是考较我呢,”桓彝指着周围的人群道:“家大业大,又不是不能过下去,哪里要走?如今代郡安宁,又有强军镇守,周遭反倒一篇混乱,冀州战乱,幽州又是其他世家地盘,他们去了,就是背井离乡,再者如今商贾八方来聚,又是一桩大利,他们如何舍得,是以也只能忍耐,想着去代县找陈太守理论一番,希望能有转机。” “原来如此,却不是有意考较,实是只知读书,见闻不够所致。”常璩却是自嘲了一句。 说话间,两人总算是回到了马车,却见那洪千已经等候在车旁,见了两人,赶紧过来见礼,跟着就道:“小老儿古来问候,却听说枣使君在车上午休,是以不敢打扰,两位公子,不知我等何时启程?” 桓彝并没有表明身份,但靠着枣嵩的面子,这洪千也是恭敬有加。 听出其人话中的急切之意,桓彝却笑道:“不忙,老人家不妨多跟家里交代一番,我去催促一下枣君,但他不胜酒力,喝得有些多了,还是等他休息一会吧。” “好的,老朽这就去安排。”哪里有什么要安排的?早几天就做好准备了,结果生生被县尉拦了下来,但现在既有王浚使者这个大腿抱,这洪千老儿也知道好歹,虽然不情愿,却还是顺势回答着。 这边劝走了洪千,那边桓彝就领着常璩一起上了马车,却见里面的枣嵩正襟危坐,含笑看着两人,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这……” 两人一怔,而后桓彝就叹息道:“原来枣嵩是装醉,也随,你这般文豪,斗酒成诗,哪里会因为乡野间的几杯酒水就显醉态。” 枣嵩哈哈一笑,示意二人坐下,然后道:“酒到浓时见人心,有些话酒后吐露,也能看出些态度,便是被人听去,也无非是多谢波澜,大不了我拍拍屁股就走了,不过我这番作态,也总算是让那洪千等人真心相随,相信他们被桓兄这么一晾,心气会更低,路上我再问话,也就方便一些了。” “枣兄果然不光是想要找个机会落人面皮啊。”桓彝听出了话中含义,“你找这些人来,是要进一步了解代郡情形?” “不错,”枣嵩有些得意的点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只是到了广昌县,就察觉到了诸多不同,真要是到了陈太守的大本营代县,更要不明所以,东西难辨,现在招收了这些人来,他们都是本地大族,门生故吏、亲戚朋友,都连着代郡各处,有什么事情,只要一问,差不多也就清楚了。” 桓彝不由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这些也都是临时起意。”枣嵩这般说着,那常璩也觉得学到了处事之能,夸赞了几句,三人又说了几句后,就吩咐人去通报洪千,启程上路。 他们这一走,连带着洪家村和周围几个村寨的车马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一下子就将近三十多辆,也是不小的规模了,没过多久就被有心人注意到,随后接连盘查,处处询问,还没走出广昌县地界,却已经被查了五六次了。 “这般严密,当真让人敬佩,而且盘查的武丁,一个个也是威武雄壮,便是私下贿赂也不动摇分毫,不知战力如何,但只是这些,就胜过大半兵卒了。” 几次盘查之后,桓彝却不感到烦扰,反而有感而发,随后又道:“不过,枣兄你的身份也被他们问去了,估计很快就会被陈止得知了。” “怎么也要跑个一两天,陈止才能知道吧,咱们还有时间在代郡地界上多看看。”枣嵩明显还有打算。 他却不知道,自己到来的消息,在被第一波巡查之人问到之后,就被传去了当地密谍的驻点,随后迅速传到了代县,前后不到三个时辰! 第七百五十五章 练兵扫郡,聚财迁民 那情报从鸽子腿上取下来,通过特殊的传递途径,落到了苏辽手上,这位代郡的特务头子立刻就亲自带着,过来拜见陈止。 等陈止看过了情报,就点头道:“这事也是巧,那王浚的人和江都王的碰到了一起,先前他们一同密谋,要谋取代郡的钱财、货物,更是剑指单梢砲,现在私底下又各自行动,足以看出这所谓的冀幽之盟,其实虚有其表,一推就倒。” 苏辽就恭维起来:“这些事都在主公的谋算之中,他们自以为隐秘,却不知早已泄露,只不过枣嵩此人也有才学,其人自有就有文才之名,只是不为王浚所重,是以不得显赫,但观此人这番西来,前后试探,又伺机收拢乡绅造势,其实手段颇深。” “不错,此人行事也有章法,”陈止听着有些兴趣,问道:“依你看法,此人不得王浚看重,我若是招揽其人,是否能得他投靠?” 苏辽一听就愣了,感觉有些跟不上陈止的思路了,那枣嵩乃是王浚派来的使者,不怀好意,这进入代郡还没有几天,就带动了一批乡绅土豪,一副要坏陈止名声的样子,怎么眼前这位反而想着招揽? 不过,既然上有其问,苏辽还是恭敬的回答道:“此人乃是王浚之婿,又是出身名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招揽的。”这话就很委婉了,直译就是这人根本招不来,别多想了。 陈止笑了笑,也不纠结于此,话锋一转,又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也就罢了。” 苏辽跟着就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想一想如何应对被他煽动起来的乡绅,这些人一旦找过来,可就有些不好办了,很有可能动摇代县不少世家的心思。”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遥遥斥责,说道:“主公你之前巡查广昌,定下基调,还都见过这些人,他们受时局安稳之惠,得商贾事进项,家资皆涨,还都说要忠于国事,为您马首是瞻,对先前叛逃、流亡的些许宗族表达愤慨,结果一转脸,自己便又闹腾起来,未免不要面皮。” “这并不奇怪,”陈止并不动怒,“事情没有落到自己身上之前,多数人都是忧国忧民的,都是希望国朝欣欣向荣的,但若是落到自己身上,损伤了利益,那肯定还是自身为重,家国理念便会抛之脑后,你我也不会例外,这就是人之常情,所以我并不觉得洪千等人的作为有什么错的。” 苏辽一听,就要张嘴说些什么,随即却见陈止摆摆手,说道:“你放心,我理解归理解,但不会因此就股息他们,这降低地租,是既定之策,绝对不容更改,不仅不能更改,未来还要不断降低,同时商税抽成也得提上日程了,让下面拟定一番。” “这恐怕还有问题,”苏辽一听,就有些担心的说着,“按理说,这商贾事刚有起色,便急着卡要,说不定要把人给逼走了,就算他们忍着,怨言也是难免的,说不定对风评不利,不如缓一缓,等过些时日,真正稳定下来了,再施行也不迟。” “等稳定下来,你再去改变,旁人就会觉得你是利欲熏心,改变了一直以来的规矩,所以要趁早不赶晚,在当下就把规矩都定下来,其他人才不会有什么疑问,而且现在代郡诸事刚起来,正是利润最高的时候,就算是有些许抽成,商贾也不会不来,是最方便立规矩的时候了。” 苏辽听到这里,也觉得有些道理,当下代郡里面赚钱的生意,可以说是一桩接着一桩,让北地和更远地方的商贾都趋之若鹜,挡都挡不住,确实不会因为一时半会的卡要,就因此退去,只是这样做,难免有损名声,但既然上官已经决定,他也只能施行。 随后,苏辽越过这个话题,再次提起那要来“上访”的一众乡绅,询问处理办法。 “这些人要来,那就让他们来,一味的弹压,不见得有效果,”陈止笑了笑,忽然提起了另外一个好像并不想干的话题,“我让冉瞻操练的一营人马如何了?” 苏辽固然心中疑惑,但还是依着自己的消息回禀:“这些人每日多餐肉食,米面管够,如今兵强马壮,可为诸军之首,称之为精兵,毫无问题。” 陈止却摇头道:“诸军之首,必须是能打仗、打胜仗的兵马,而这支兵马从最上头,到兵卒,真正打过仗的没有几个人,所以说他们是精兵,时辰尚早。” “这……”苏辽又有些摸不准陈止的心思了,却还是试探性的道:“当下这种情况,北地各方恐怕没有轻易回来触代郡霉头的,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到用兵的地方,另外……” 斟酌了一下,苏辽还是把当下的一个问题说了出来:“这是该是陈君告知主公,只是他当下在桑干河旁巡查,一时恐怕也回不来,所以只能属下说两句了。” “你是不是想说钱粮不够用了?”陈止看了这个下属一眼,笑问。 苏辽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如今处处用钱,几个主要的大头,就是筑城、练兵、开垦、修葺,尤其是最后一项,主公你要求下面几个县城都要按着规划修葺,还要改善卫生,如此一来,又是一大笔钱财消耗,纵然纸坊、代窑、商贾事等方面每日进项颇丰,但却也支持不住了,怕是就要见底了,现在两边筑城,又要安置流民,一旦真正做起来,恐怕消耗更快!” “你的担心是必要的,因此我才问起冉瞻他们。”陈止点点头,还是笑着,“我知道当下境内还有不少盗匪出没,境外也有几股叛军来往劫持商贾,一直都有人向我反应这件事,只是先前腾不出手,而今却是时候了,正好也能练兵。” 苏辽一听,眼中一亮:“主公的意思,是要让冉瞻带领兵马,剿灭境内的盗匪?” “对,先前战乱,处处流民,不少落草为寇的,都隐藏在山川河泽之中,而且不乏拖家带口的,一个匪寨就是一个村庄,少的有三五百人,大的甚至上千人,这些民力流落在外,不仅威胁来往商贾,侵扰山路,更是浪费,所以该领兵平之,将那山寨贼财收缴充公,落草的民众编户齐民!” 第七百五十六章 天下英才何处觅? 苏辽听着这些,不由微微点头,同时有诸多念头迸射出来,觉得此法甚妙。 “难怪主公先前令我探查诸多盗寨地点,甚至安插人手进去搜集情报,现在果然都能派上用场了!” 陈止跟着缓缓行走,来到屋子中间,这里摆着一个沙盘,描绘着的正是整个代郡,还有周边部分地区的地形图。 他指着沙盘北边的一个标志,说道:“代北城,主要是安置被拓跋鲜卑送来的汉家子民,加上一些习惯了农耕的异族之人……” 随着话语进行,陈止的手指指向了中间部分,那里有几条纵横的沟渠,代表着河流。 “而桑干河畔的新城,却不能强行迁徙各地百姓,其本地虽有几个大村落,但加起来还不到八百户,因而我才会下令,对流民来者不拒,先安置在其他县城,分批次的迁徙过去,但这样还是太慢,想要两三年之内就见效果,是决计做不到的。” 苏辽在旁边听着,忍不住说道:“其实用不着这般着急,老太公如今虽被打压,但到底没有失权职,还是太仆地位,总能保证中枢联系,又有杨太公帮衬,主公至少能在代郡安稳的待上六年,六年时间想要谋夺幽州,并不算长,不用急于三两年间。” “我不急,但天下大势变化太多,”陈止摇了摇头,将手收回来,正色道:“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冀州的石勒就已经坐大,整个冀州东部,几乎都已被他掌控,那赵国城按理说也算破了,却围而不打,其实就是将赵王捏在手里作为人质,让朝廷投鼠忌器,同时留下一个筹码,最近听说他派张宾前往朝廷说和,眼看是要扎根了。” 提起张宾这个名字,陈止的眼中不由流露出遗憾之色。 苏辽则道:“这不过是石勒的缓兵之计,此人狼子野心,名为匈奴国属,其实早已自立,现在又派人去与朝廷虚与委蛇,其实是拖延时间,他绝不甘心接受诏安,居于人下,不过是连番征战,需要巩固地盘,消化所占之地罢了,而那张宾,更是狡猾之徒,而机鬼善变,派这样的人去朝廷,绝不是为了投降!” “不错,但当下朝廷那边也是一片混乱,听说广汉王与皇上已有龃龉,几次公开驳斥皇上的提议,因此招了几个亲王、郡王的反对,双方陷入争权之中,以至于无心组织兵马北平冀州,只是靠着那江都王,而江都王三天一小败、五天一大败,如今已不敢出击,反而龟缩在冀州东部三郡之中,一副高筑墙、广积粮的样子,分明是不想管石勒了,也是指望不上的。” 苏辽神色肃穆,点头道:“石勒这么一扩张,连带整个北方的局势都有了变化,连匈奴这两个月都有要兴兵南下的意思了,所以最近猛攻雁门一带,那刘琨节节败退,而幽州更是更加隔绝于朝中,王浚行事也越发肆无忌惮了,听说上个月甚至发信给祖逖,让祖逖要么从河间离开,要么就北上投诚,这哪里还是人臣之言?” 陈止跟着就道:“这般局势下,我实在没有时间等六年,旁人也不会给我这个时间的,代郡别看现在蒸蒸日上,其实地盘狭长,四战之地,各方皆可出兵而来,而土地其实贫瘠,即便番薯能种起来,也不见得能吸引多少人口,时不我待啊!” 苏辽从这话中听出了担忧,更感到了陈止对他的信任这样的话都当面说出来,自然是信任他的。 陈止随后又道:“军队平贼只是第一步,迅速敛财,然后光纳粮草,番薯已经让人下去试种,而再过两个多月,冬小麦也该收割了,想来那个时候,各方也都是摩拳擦掌,准备用兵了!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尤其是对流民的安置,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否则可能会被敌人利用,所以我现在要强推地租降低,又在新城周围开垦田地,准备耕牛、器具,找个借口和由头,就要分发给流民,让他们稳固下来。” “是,属下这就下去安排。”苏辽得了这些指示,已经知道下一步工作的重点了。 正要告辞,忽有脚步声传来,随后便见佟海急急忙忙的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洛阳来的急信。” 陈止接过来展开,脸色就是一变。 见苏辽一脸疑惑的看过来,陈止就把信递过去,说着:“郭子玄去世了。” “什么?”苏辽顿时一愣,接过信一看,不由唏嘘起来,“未料这位宗师,会在此时离去。” 郭子玄,就是郭象,有《庄子注》一书传世,乃当时的玄学宗师,老庄传人,陈止在洛阳当值秘书监的时候,曾与他交善。 陈止北上幽州,落地代郡之后,与这郭象也有联系,靠着交情与书信,也算是一种扬名之举,对代郡纸、代窑瓷的传播,都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此人的门生故旧更是众多,借着这般联系,陈止也有不少的益处,此时听闻其人去世,这心里也不由悲伤起来。 “子玄先生当世宗师,与我又有交情,我不能不表示,却不能亲自前去吊唁,还要择一人前往才行,另外,先生门下有诸多贤才,其中有才干者众多,如今顶梁柱倒下,这些人我还是要照料一下的,毕竟是故交。” 苏辽听到这里,就明白过来,知道陈止固然是想要照顾故交门生,其实也存着招揽人才的念头,最近这大半年以来,他早就发现,陈止越发喜欢招揽他人,但凡有一技之长的,都不会放过,那郭象玄学大家,人脉广博,门生弟子里面不光有能人,还有世家传人,如果能招揽一二,妙用无穷,当然不能放过。 等苏辽领命离去,陈止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嘴里念叨着几个名字。 “张宾、枣嵩、郭象的几个弟子……这些人都是在历史上留下名姓的,按着我这大半年对观气之法的研究,若能收拢这几人,众志成城,聚气而立,必可稳固一方,谋夺幽州的计划,可以事半功倍,可惜这前两个都有主了,还是得从其他方面寻找……” 这么想着,他来到铜镜跟前,调动名望金液,双眼闪烁光芒,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过去…… appapp 第七百五十七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视野中一阵恍惚,随后在陈止的眼中,那镜中的景象顿时一阵大变! 便见他的头上气柱升腾而起,一半红、一半青,更有诸多青云缠绕其中,而在这气柱的最上方,就好像云海沸腾一样,那云气、雾气交缠起来,形成了一块好似地图、版图一样的轮廓,能看到其周围有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辉,荡漾出阵阵涟漪,似乎与周遭相连。 而那云雾构成的轮廓之上,隐隐可以看到山川之形,与这屋子的沙盘相似。 “自从我在代郡扎根,并且政令下达,逐步改变方方面面之后,这气柱之上的轮廓就越发明显了,或许这正是权柄巩固的表现,只不过这轮廓到底欠缺,只是一郡,而且还不是真正凝固,说明根基虽然打下来了,但还有一个关键没有解决……” 这般想着,陈止慢慢眯起眼睛,将这目光仔仔细细的扫过镜子里面的气柱。 视线凝聚之下,观察细致入微,于是可以看到,这气柱看似浑然一体,其实又有不同,在最本质层面,其实是成百上千的细小气流凝聚而成,就好像是一根根细长的棍子,被聚拢在一起,围绕着最中间的一团云雾旋涡,拧成一股,这才形成了一根气柱。 “这气运气柱,其实不是混元一体,乃是聚众而成,其实就是跟随于我,效忠于我的众人,在将我托起来,这每一根单独的小气流,其实就代表着一个人,可能是我的麾下将领,也有幕僚,也有家丁家仆,也有家族亲眷,甚至名下佃农,都是有着最直接效忠关系的人。” “其中还有几道最为凝聚、凝实,这其实就是冉瞻、陈梓、苏辽他们这些我最为亲近的人,而如张亢、束交这些投奔过来的,就稍显虚浮,至于鲍敬言、葛洪这般近乎客卿的。” “就更是飘忽了,是以这气柱越往中间越是凝实,越往边缘越是聚散不定,但其中也有分别,如冉瞻、鲍敬言、葛洪这样历史留名的人,本身就有大气运在身,这不光是因为后世有名,名传千古,也是因为他今生的背景、基础、经历、见识和成就,已经奠定好了基础,否则也没有机会名流千古,所以他们一人,就赶得上百人、千人,对巩固我的根基十分重要,这也就代表着,若他们愿意相助,那我治理的这一片地方,就会更加昌盛、欣欣向荣。”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气柱顶上的那一片云雾构成的代郡轮廓上,以及萦绕在周围的点点金色光辉。 “至于这代郡轮廓,大概就代表着治理和管理的权柄了,但我并没有拓跋郁律他们的气柱上,看到相似的拓跋部景象,所以这轮廓很有可能只出现在真正掌握一地的人头顶上,不过我在获得这个能力之后,真正的一地一把手根本就没见过,而且这边疆之地的人,恐怕和中原腹地的官吏还有不同,也都是要考虑进去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个……”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却是落到了铜镜中,那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点上,这些光点在代郡的气运轮廓边缘聚散不定,并且散发出阵阵涟漪,朝着周围扩散,消失在远方,却好像与什么东西产生着联系和交互变化。 “这些点点金光,原本并不存在,但随着雕版印刷书册的流传,却慢慢聚拢过来,尤其是我在加印了《通典》之后,聚集过来的速度越来越快,隐隐要形成金色的云朵了,要说和什么相似的话,那就是当初,被看到的僧道两家,他们头上的气运云团了,那些金色云雾,与这些星星点点十分相似,再结合两个月以来,先后过来拜访的三位大儒、玄学宗师的情况,这么说来,学说与宗教一样,只要传播出去,有人信奉和施行,就能聚集这种金色的云气光点……” 这么想着,陈止感觉到签筒内的名望金液,已经下降到了第三格的边缘,于是就停止了催发,于是视野中的种种异象,便都消失不见,眼前的世界,再次恢复成原本的平凡样子。 “不过,这些气运气柱,除了让我能看出一个人的命格、位格之外,也就是能让我能在治理安慰内,了解境内的变迁,除此之外,又能有什么作用?以至于能媲美上上签的效果?” 这么想着,他缓步行走,来到了房间中心、那描绘着代郡河山的沙盘之前,微微眯眼,虽然没有再次调动名望金液,但这一眯眼,凝神观察,还是隐隐看到了沙盘之上此起彼伏的重影,一如看着在他治理下的这片土地的气运消涨。 大半年的时间,陈止就重新将名望金液累积到了三格多的程度,如果不是期间为了研究观气之能,反复使用,现在都要有接近四格的程度了。 这样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却也是正常的,因为这半年时间,正是先前那一番作为的发酵期,接连大战,名声传入民间,而那单梢砲等事物,又影响了朝廷层面,随后雕版印刷,直接就冲击到了士人阶级,又让寒门对学识的获取,有了一点变化。 于是,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的名声在多个层面流传、酝酿,名望金液当然是水涨船高。 “不过,现在还不是最沸腾的时候,大概还要等上半年,真正满了一年之期,才是收割名声最为猛烈的时候,那时候名声就可以通过都城洛阳,朝着更南方的地方传去,但在这之前,恐怕就要迎接一波攻势了,想来王浚是不会让我能安心种田下去了,更不会让我安安稳稳的把麦子收了,况且我现在也还有欠缺,这种事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眯起眼睛,脑子里转着念头。 “我现在夯实基础,正好是名望大潮到来的前夕,两者之间步调接近,等名望蜂拥而来的时候,若是能趁势而起,不光稳固代郡,还去除周遭隐患,甚至进一步获得幽州权柄,无疑就是趁势而起,否则便如领军一样,不能一鼓作气,那就是再而衰、三而竭,反倒要被拖累,说不定还是损伤根基,局势后退、势力衰减,崩而溃散都有可能。” 想着想着,他转身来到桌前,翻看着桌上的几封书信,那信封上写着诸多名字。 “这气运之道,现在看来除了自身经营、种田之外,还要靠着聚集人才,只是这个时代,有名有姓的人物,多数都是世家出身,先不说他们愿不愿意北来此处,就是愿意来,多半也都有主了,又或者出仕朝廷,本想靠着张景生等人的关系,招揽他们背后家族的子弟,但有王浚在,因而远近世家都在观望,不愿意轻易下注,而且我这边也没有一个实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这就是无法封赏官职,更不能安定人心,用来守卫家园还行,想要出击却是缺乏名头……” 忽然,他的目光一顿,视线落在了一封信上,这信却是他人写来,落款写着“孙秀”二字。 看着这名,品味两句,他露出笑容,传令下去,很快就有一人过来,却是罗侯之子罗央,这位如今已经正式出仕,暂时只是闲散客卿。 “府君找我有事?”罗央大大咧咧,却也知道礼数,见面施礼,然后问道。 陈止便问道:“罗君,我记得你与那位赵王孙还有联系,不知现在是否还有书信往来?” 罗央听着一愣,但还是如实答道:“我与赵王孙不过点头之交,只是性子颇投,一次喝酒的次数多了,其实交情不深,不过若是府君有什么要我传话,我写个信给他,想来不是大事。” 陈止听了,点点头,跟着才道:“不是让你传话,而是让你去接他。” “接他?”罗央再楞。 ……………… “孙先生,咱们这转了一圈,还要回代郡,着实让人气愤!” 略显崎岖的官道上,马车正在飞驰,两边则是奔驰护卫的八匹骏马,不过他们的神色却不见多少紧张,反而显得很是松懈,甚至还有人好奇之下,正在听着马车里不时传出的话语声,只不过因为车轮、马蹄与风声的关系,听得并不真切。 当然,也是因为马车的里的人,有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马车里坐着的,乃是赵王孙刘车,以及憔悴许多的孙秀。 “公子先小声一点,听我与你到来。”孙秀的眼睛里还有不少血丝,面色十分苍白,“如今世子被广汉王软禁,王爷则被围困在赵国城中,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了,朝廷之上,三王争锋,而南边的冀州,江都王畏惧不出,那石勒已然是有恃无恐,而王浚虽然承诺,却是一再拖延,不过是想要掌控咱们的商队、人手罢了!” “那也不该去找陈止!”刘车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满,“此人对我毫无恭敬可言,而且半年以前就明言不愿意出兵相助,根本就指望不上,更不要说,和王浚的五万精兵比起来,他代郡的人马不值一提,恐怕都不到一万人吧。” 第七百五十八章 正名之议,幽州之本 孙秀却很干脆的扔出了一个数字:“此人已经有武丁一万两千人!” “这么多了?”刘车露出意外之色,“他养得起么?铠甲兵刃、粮草兵饷,这可都是大头,是吞金兽,填不满!而且他一郡太守,就算地处边疆,有统兵之责,也没借口有这么多兵马,传出去,马上就要有人说他居心叵测,找他岂不是更加危险?” “非也,”孙秀却摇摇头,“陈太守的这些兵马,多数是都是以武丁之名示人,他手下的一万两千兵马,除了不到两千是占的驻军编制,其他都是挂靠在各家之下,名为家丁,实为兵卒。” “胆子可是够大的!”刘车倒吸了一口凉气,“当时我听说武丁这事,以为是临时征调,事后就会散去,上次过来,听说只有四千,还是留着驻防,以防万一的,但这半年下来,风平浪静,胡人陷入内斗,难以他顾,边疆少有侵扰,那被强征的武丁,理应放回各家,怎的还被他陈守一给截留下来了?那些世家就不闹腾,没有意见?” “怎么会没有意见?”孙秀笑着摇头,“这武丁本就是各家的人,是他们培养的,很多更是直接从佃农中抽丁而出,只不过这些人入了兵营后,随着操练下来,却是心志越发坚定了,尤其是经历了战阵的那些,更是格外维护陈太守。” 说着,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对了,值得一提的是,这位太守对那些阵亡、受伤的武丁,可是格外大方,因而这些武丁的家中,也逐渐倾向于那位太守,加上他最近推行的一些个命令,对武丁家中皆有优待,甚至还可以减免地租。” “那世家该更不满了,”刘车冷冷一笑,“你刚才还说,他们本就有不满,大概是被强压下去的,现在还要动地租的念头,更要成众矢之的了,如此看来,那位太守在代郡,恐怕只是表面看起来安稳,暗地里暗流涌动。” 孙秀笑了起来,语气轻松的说道:“也许是这样,但至少表面看起来,纸坊生意,往来商贾,矿场出产等等,都带来了不少的钱财,几大世家利益均沾,皆有所得,纵然有些许抱怨,但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出头。” 刘车却判断着说道:“用钱财收买世家,就是饮鸩止渴,只能管得住一时,时间长了,隐患更大!毕竟像他这样花钱,早晚会出事的!” “不错,”孙秀还是笑着,“但至少眼前他还是一副得势势头,因为其人手上有兵,又负有人望,关键是有战绩打底,又有产业撑腰,关键看起来,现在还发的起兵饷,所以还值得咱们求助。” 兜兜转转半天,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上面。 刘车皱眉说道:“半年前都不肯,现在他就愿意了?而且我们这次,还是和王浚说好了,是南下召集旧部,万一一去不回……” “王浚连陈止都不敢立刻攻打,又怎敢动您?”孙秀直接点明关键,“而且这半年以来,我与陈止其实有书信往来,通信了四五次,他的口气逐渐变化,最近更是透露出愿意出兵的意思,但希望咱们能给他一点实利。” “原来你和陈止还有联络,”刘车听到这个消息,眼睛一亮,“他愿意出兵,太好了!王浚不断拖延,江都王不堪大用,祖逖兵马太少,朝廷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就是陈止的兵马战力过人,若是他愿意出手,救出祖父……”这时,他又忘了自己前面对陈止的一些成见,以及对代郡局势的判断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这位王孙心里清楚,陈止其实和王浚对峙,兵马不可轻动,兵力相对王浚而言,也不算充沛,贸然出兵南下,可能令本部代郡空虚,他也是不会关心的,只要能救出祖父,提高评价,未来集成王位就不是奢望! 孙秀很清楚这位王孙的心思,于是挑着重点道:“公子大概疑惑,这陈止为何又改了主意,其实这事代郡局势的变迁带来的,从信中来看,陈止口风的变化,是伴随着他地位稳固、兵强马壮之后,才慢慢改变的,原本他抵抗胡人,接连大战,元气大伤,不愿意轻易动兵,而今韬光养晦,却还有局限,面对王浚的威胁,迫切需要一些帮助,哪怕是名义上的,又或者希望从别的方面有多突破。” “这话是什么意思?”刘车皱起眉来。 孙秀就道:“因为陈止的信里面,也有个隐藏的条件,是希望世子可以在朝中帮他请官。” “我父如今被广汉王软禁……”刘车眉头不展,但马上明白过来,“不过给他带个话还是行的,想来这陈止,是惦记着那征北将军的头衔,这有什么,只要他愿意出兵,不过一个名号,我就写信洛阳,让吾父上言!” 孙秀却眯起眼睛,淡淡说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征北将军的头衔,陈止恐怕已经快要得手了,他这次需要的,不是这个了。” 刘车奇道:“不是征北将军?那是什么?” 孙秀没有立刻回答,等刘车有些不耐烦了,他才吐出一个头衔:“幽州刺史!” “幽州刺史?!”刘车惊疑不定起来,“这不是要掘了王浚的跟脚……” “王浚与陈止迟早一战,所以陈止的这个要求并不让人意外,不然白白打起来,说不定反而便宜了其他人,又或者被人攻讦,公子,你看如何?” “这……”刘车迟疑起来,“这可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一个征北将军的实衔,以王祖的威望,想来是不难拿下来的,毕竟他陈止早已有之,只是差一个开府建牙的准讯,但幽州刺史可是封疆大吏,别说我父已被软禁,就算一切安好,上下奔走,左右疏通,恐怕也难以达成。” 刘车却笑道:“公子想多了,这事他陈止既然提出来了,就说明不止是一人绸缪,况且我等只需给他递话,成与不成又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拿着个作为条件,让陈止出兵!只是现在有个问题,却得先想通才行。” 刘车急切问道:“什么问题?” 孙秀就说:“有王浚虎视眈眈,陈止如何敢轻易出兵?得找个理由,能先安他心。” 这可不容易! 刘车轻轻摇头。 这时,疾驰的马车忽然停下,车厢里也随之颠簸。 “怎么了?”刘车回过神来,掀开帘子询问,却见前方路上,有一辆断了轴的马车停在路面,边上是几名和尚,正寻声看过来。 第七百五十九章 陈运不过几年,为他人嫁衣 “几位法师,不知从何方来?”一见几人看过来,刘车倒也不含糊,干脆的问候着,随即从车上下来,“几位的马车可是出了事?” “见过居士,贫僧佛法简,这几位乃是弟子。” 这僧众之中,就走出一人,年岁约莫四十,面容肃静,鼻眼俊朗,身着袈裟,被风一吹,猎猎飞舞,端得风采过人。 刘车一见这样子,立刻就大生好感,不由询问起来,这一问才发现这人竟是出口成章,多有引经据典之言,看上去博古通今,非一般僧人那般张口闭口皆为佛法。 这下子,刘车好感更盛,不由邀请他到了自己的马车上坐下,让人奉上茶水水果,跟着问起来历。 就听那佛法简说着:“贫僧本就是幽州出身,家姓魏,乃范阳郡望之族,然因贫僧出身小支,父母早去,乃是族叔接济长大,学得四书,二十有惑,求于庙中僧,乃心有所感,于是出家侍佛,乃译佛经,多有收获,却也越来越惑,两年前于洛阳见得吾师,乃拜而入座,疑惑渐解。” 刘车忍不住问道:“请问阁下的那位老师,是哪位大法师?” 佛法简双手合十,恭敬说道:“贫僧乃是竺佛图澄。” “原来是佛图澄大师!”刘车顿时肃然起敬,“在下身居赵国,却也听过大师名声,听闻他本是西域高僧,为弘扬法法,不远万里来我东土,立志要将东土划作佛国,几年前常驻于京城洛阳,念经讲佛,广收门徒,没想到法师也是这位大宗师的门徒,难怪这般风采、学问,实在是令人敬佩啊!” 佛法简合十,并不多言。 刘车这时心中灵光一闪,想到了如今洛阳之中,佛法流行,听说连广汉王都有涉猎,对几位佛学大家更是推崇备至,很是尊敬,他当初在家中的时候,就听其父其祖提到过,说是佛家玄虚与玄学机妙有异曲同工之处,其中玄妙更多些许广阔,用词又有其特异之处,是以为玄学大家所推崇,兼修者渐多。 “洛阳之内,诸王修佛参道者众多,对那佛家法师更是格外尊敬,尤其是那佛图澄,据说更是几位亲王、郡王,乃至诸公的座上宾,更有许多名士、宗师与他交往,如果能让这人出面,那无论帮父亲脱困,还是替陈止说两句话,也好换取陈止出兵的承诺,那都是极好的。” 这个念头落下,他不由更加热情起来,便又问道:“法师师从佛图澄大师,肯定是佛法精深,此番北上,莫非是来北地传佛?可曾去往代郡?我看法师的马车损坏,不如我等同程,去往代郡。” 他见那佛法简神色微动,便继续说道:“法师您大概也该听说此处,这代郡当下可以说是幽州的一处欣欣向荣之地,来往商旅众多,又有许多人口,连胡人都归附了一部分,他们的太守陈止陈守一,也是名士之流,影响甚大,无论是在士林之中,还是坊间民间,都有其名,如果能说得他看重佛法,好处众多。” 按着刘车的想法,先把人坑过来,一路攀攀交情,顺便透个气,等双方心知肚明了,他在陈止面前串联一番,两边都卖人情,岂不美哉? 可这边还在想着美事,就见佛法简微微摇头,正想问怎么了,这位法师自己就开口说道:“贫僧等人北上,确实有传播佛法的意思,但也是过来拜访前辈僧人,有竺法伟大师,佛法精深,如今在北地立庙,名为‘桑水’,传经译典,于是过来讨教。这桑水庙就在桑干河南、代郡之北,是以贫僧已经见过那位陈太守,只是此人却不见佛性,不愿皈依,贫僧等自去之。” “这……”刘车一下子就愣住了,显得有些尴尬,这下子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刚才还夸赞陈止和代郡,转脸才知道面前的僧人,居然是被陈止拒绝过的,顿时失声。 倒是始终坐在角落,冷眼旁观的孙秀,暗自在心里冷笑,他看着面前那个和尚,估摸着对方的打算。 按着孙秀对沙门之人的了解,这些人要传法,可不单单就是把佛法那一套传出去就算完了,还要有配套的基础设施,什么寺庙、田地、佃农,都希望能从官府掌权之人的手中一点一点抠出来,最后建立起一整个生态体系,甚至还有自己的武装人员。 “陈止连世家大族的武装力量都要剥夺、削弱,强干弱枝,收归自身,费了不少力气,前后经历几次事件,才算是完成了目标,统筹全郡上下,你沙门过去,想要从这种铁公鸡的身上拔毛下来,简直是异想天开,你不失败,谁失败?” 那位竺法伟建立桑水寺的时候,孙秀和刘车还在代郡,前后因果知道的不少,当然清楚,那位大法师最初提议,要在城中建寺,未能准许,这才退而求其次,转而希望在城外北边拿一块地。 但陈止依旧不许,说是那边要归化田地,不可以拿出去养庙。 前后拒绝两次,换了其他人,必然是满心怒意,怕是此事就不了了之了,但那位竺法伟也算是养气功夫足,最后生生被推到了桑干河岸,选了一块地,圈起来建寺。 但就算这样,这块地陈止也不愿意平白给出去,画押立字据,虽没有说贩卖,却也说清楚了,还建寺所需之物,都要和尚自理,运送木材之类的,同样要拿钱购买,连帮着运送物资,都得收个运费,可以说是雁过拔毛,毫无敬佛之心。 “这么一个人,你找他宣扬佛法,可是找错人了。” 孙秀这边暗自想着,那边自家少主却还在尬聊,只是多少有些没话找话说的意思了,为了防止两边说到最后,都尴尬无语,孙秀便出提议,说是让自己的人过去帮忙修车,如果能修好,便各自别过,以后联络,如果不能,那自己这边就出快马去前面的阵子联络一下,找一辆马车过来,反正这个时代,能带着一群僧人北上的和尚,肯定是土豪之流,不会没钱。 刘车虽想和对方再多说两句,但看着情景也知道不好继续,就应了下来。 最后一切顺利,马车被勉强修好,几个和尚与刘车别过,说是乘车去往范阳郡的小镇,再正式修补。 等刘车的马车一走,那僧人佛法简就微微摇头,低语道:“这又是两个看不清形势的,以为陈止有可为之处,前去投奔,殊不知那陈守一运不过几年,乃是为他人做嫁衣。” 第七百六十章 以佛化东 佛法简的话音落下,旁边就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师傅,那人自称刘车,若是传闻无差,应该是那位赵王孙,他在北地奔走,为的是联络强援,南下支援赵王,不该是投奔陈止。” 说话的这人,穿着青色衣服,看起来如小厮一般,跟在一堆和尚里面,因其衣衫简朴,看起来有如仆从,因此刘车、孙秀等人纵然见到了,也没有奇怪什么。 可此时这人一开口,周遭众人就纷纷安静下来,让此人言语。 佛法简看了过去,说道:“不急着说这个,先修好车,等到了前面的阵子再说。” 那青衣青年闻言点头,其他僧人也纷纷称是。 马车只是勉强修好,肯定带不了太多人,于是只是三位年长僧人进去坐下,余下众人则在外面跟着。 好在前面的镇子倒也不远,否则孙秀也不好意思提出这样的建议,在天黑之前,一行僧人终于抵达了镇中。 此处还是范阳郡的境内,这范阳郡在广宁郡之南,郡首位幽州城,乃是幽州得名之地,原本有燕王册封,其封地就在此处,后来一系不存,这里的人口却没有减少多少,乃是一人口大郡,因而这边的小镇也算热闹,来往之人不绝,镇子里面的客栈、酒馆规模尚可。 这一队和尚直接找来镇上最大的客栈,将那钱财一放,就让人先安排饭菜。 此时的佛门还没有禁肉的规矩,因而倒是不用吩咐太多,很快就摆满了一桌,众人便大口吃了起来。 这吃着吃着,又提起先前的事来。 那佛法简就对青衣青年说道:“道仁,你父子兄弟几位,都是曾从竺法护大宗学过佛的,该是知道这佛法传承,也有因果,传承之人所得之物,亦有分别,就好似人之心各有不同,我沙门传文,能得士人贵人看重,便是看重养心塑志之能,但亦有不少郡守,乃至刺史,在境内大肆推广,原因何在,你可知晓?” 那被称为道仁的青年,全名唤做聂道仁,其父聂承远、兄长聂道真,都是精通佛门典籍,曾经协助那位高僧竺法护,翻译诸多佛经的,因而对佛家典籍、教义,可以说是烂熟于心,这聂道仁更是学贯几家,从小就被当做菁英培养的,不仅熟读经史子集,更对兵家之说、管子治政有着见解。 这时听着佛法简的问话,他想了想就道:“百姓若信佛,心诚向善,行事便会安宁、安顿,人心若宁,在诸事不兴,是以教化得善,那些刺史、太守便能省去些许心思。” “正是此理,”佛法简说着,称赞起来,“你学通几家,得几系之成就,果然不凡,一言就说道了关键,百姓学佛,诸事皆平,东土若化佛国,则时时安宁、代代如一,天下大善!只是那陈居士却是个不安分的人,他一本《佛论》演化六宗,令我佛门内部都有动荡,而今洛阳看似佛兴,其实各家皆有其理,相互争执初现端倪,这就是化平为不平,乃动乱之根源,殊为不智。” 他更是跟随了多位老师,那竺法伟就是其中之一。 竺法伟本身就是竺法护的弟子,而聂道仁乃是聂承远的小儿子,是以能跟随竺法伟学法,而这佛法简师从佛图澄,乃是另外一系,同样也为此子老师。 聂道仁却道:“不过,陈太守确实是有才能的人,代郡大治就在眼前。” “这只是表象,”佛法简还是摇头,淡淡说着,“此人看似有能,其实无大智,不知韬光养晦,若是愿意归于大司马,则有幽州庇护,又有陈氏、杨氏撑腰,早晚一飞冲天,若能容我佛门,更是能人人安宁、户户安康,而且连归顺于他的鲜卑种亦可得大解脱、大欢喜,无奈此人冥顽不灵,不知佛之伟岸,有贬斥之心,是以无梳理上下之道,眼下看着是烈火烹油,一派繁荣,其实是火上浇油,灼烧的最后一段柴火,待得繁华散去,就是余烬。” 说着,他见对面的聂道仁面露惊讶,便摇摇头,住口不言,只是抬起手在桌上轻轻敲打了三下,随后便起身回屋。 是夜,万籁俱寂,三更十分,却有一道身影起来,到了佛法简的门前轻轻敲打。 门里传出佛法简的声音 “进来吧。” 房门没有插上,那人一推就开,屋子里点燃了蜡烛,灯火照亮了来人的面孔,正是那聂道仁。 “你果有慧根,不愧是我佛门所塑度世之选,”那佛法简盘坐在床上,看着来人微微点头,“让你学得文武技,便是为了光大佛门。” 聂道仁来到床边,恭恭敬敬的行礼,随后小心问道:“不知老师为何要让我此时过来,可是有话要吩咐。” 佛法简便道:“有些话,白日里不好多言,让你现在过来,就是要将这些话说个清楚,也好让你知晓自身之责。”他的声音淡淡的,但听在聂道仁耳中,却让他不由着紧起来,默不作声的听着。 佛法简便继续说道:“我佛传承至中土,也有百多年,若是算上白马东来之前的零散之说,近乎两百年了,如今虽说渐有起色,但在士人看来,在贵人看来,乃至在民众看来,不过点缀,名士以佛法为玄学注脚,而民众则将佛祖与诸土神平视,求个安泰,如此这般,我佛迟早泯然于众,就算在中土扎根,亦如百家一样,不复往昔!” 聂道仁登时肃穆,听懂了话中含义,他很清楚,当下就有不少沙门之人,提议要以佛经注释六经,却也有很多人反对。 佛法简又道:“我等翻译佛经,引用百家之言倒也无妨,但佛经之精妙,本就打了个折扣,有如雾里看花,那百家言语比之佛言,岂能相提并论,本就差了数筹,勉强写下,是因中土之人并不开悟,其慧低而劣,其心杂而繁,先以其可懂之言语之,日后慢慢引入佛语,替代中土劣言,若是按着现在一些人的说法,那是要连佛经要义,都替换成百家之说,本末倒置都不足以形容!” 聂道仁听到这里,呼吸急促,也感到一股愤怒和急切,于是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佛法简淡然一笑:“若是大汉上下混元,国泰民安,我等无计可施,而今北地渐乱,朝中夺权,机会却是来了。” 第七百六十一章 虚有其名者,不知割肉喂鹰之志 “机会?” 聂道仁听到这两个字,眼皮子微微一跳,随即却沉默下去。 佛法简见着他的这个样子,立刻就知道,面前的青年是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他还是按部就班的叙述想法:“不错,这个机会不是说我等可以趁着混乱,在这北方大肆圈地,建立寺院,那是毫无意义的,纵然一时得地,却不可持久,这一点从这次陈止的事上,就能看出一些。” 聂道仁点点头,颇有同感的说道:“不错,哪怕咱们沙门的名声再怎么高,再怎么为百姓着想,又或者佛学有多么精深,但若是不得陈太守的准许,却连传教都困难,可如果选择那些散道一样,在民间低调传播,又难免有诸多麻烦。” “正是受制于此,因而趁乱圈地是要不得,因为等秩序恢复,当权者的一句话、一条命令传下来,可能好不容易就建立起来的基础,就要土崩瓦解!所以这问题的根子,不再咱们沙门能占多少地,而是在于,能够得到多少权?” “得到权?”聂道仁听到这里,终于露出意外之色了,“师父,你想的难道是要咱们自己组织兵马,在这纷乱北地占据一片地盘,然后和朝廷讨价还价?这样的话,可不见得是个理智的想法,很有可能连累整个沙门,让朝廷对佛家的感官急转直下,还是找一家依附,获取影响力才是稳妥的办法。” “你想什么呢?”佛法简闻言,不由失笑摇头,“为师岂会这般短视和糊涂?这争霸夺权,占据一方,只能得意一时,如陈止、王浚、江都王之流,乃至那匈奴和石勒,他们之所以这般肆虐,无非还是看重一世,只注重眼前这一点东西,心中其实没有真正的大追求和大智慧,局限于所见所得,于是执着于争权夺利,想要称霸一方,却不懂得传承智慧的价值!” 聂道仁听到这话,顿时肃然起敬,在他眼中,自己这位师父的身影,顿时就高大起来,便说道:“这些东西,恐怕除了那位陈太守之外,其他人也根本不会考虑吧。” 佛法简却摇摇头道:“陈止为名士,但在为师看来,这名望也只是他的工具,此人还是想要掌权,代郡被他经营的如铁桶一样,可见此人权欲熏心,各大世家又被他接连打压,说明是个独掌欲颇强的人物,又推动纸坊、代窑和雕版法,我的就是敛财,听说他连过往商贾都要吃拿卡要,可见贪财,这样一个人,名士不过是他的伪装,内里早已利欲熏心,嗜钱如命!” “原来如此!”聂道仁听着这番分析,觉得抽丝剥茧,确实指明了一个人的性格,不由有些佩服起来,“老师看人真是准,不过陈太守能写出《师说》一文,可见他还是懂得其中问题的。” “准还是不准,其实都不重要,”佛法简却是叹息起来,一副唏嘘模样,“只可惜这样人,得掌一方权柄,但显赫一时而已,我等沙门所求的,却是教派传世,一时的成败本不重要,关键的是能源源不断的传承下去!智慧便可以一代一代,永放光辉!”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和语气越来越严肃,满脸凝重看着聂道仁,说道:“所以,才会培养你等,你所学的纵横之法,正是辅佐之用,若是太平时节,也就是送入朝中,步步高升,而今却可以找一方霸主辅佐,得其重视!” 聂道仁明显是知道自己使命了,在加上佛法简之前话语的铺垫,这会就很有觉悟的点头道:“我懂得这个道理,只有我得了其重视,才能真正让他们看重沙门,乃至将沙门立为正朔!” 佛法简的表情也显露出一点激动之色,重重点头,然后说道:“对!既然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为何就不能尽除汉学,立佛为教?若是沙门成为国教,这中土百姓皆可得正路!” 聂道仁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但听师傅的意思,是要寻这北地的一家辅佐,恕徒儿直言……这北地几家,皆有不臣之心,朝廷当下不过暂生困顿,一旦缓过来,恐怕就是雷霆扫穴,根本无从抵挡,到时候便是再得信任,又有何用?” 佛法简听着这里,沉默了起来。 他这么一停下来,屋子里登时安静下来,气氛逐渐凝重,聂道仁的心中则是念头翻涌。 过了好一会,佛法简才再次出声,他说道:“道仁,我问你,你可有割肉喂鹰的决心?” 聂道仁立刻坚定的说道:“若能度世,何惜此身?” “这便是了,”佛法简满意的点了点头,“选北地一霸的决定,不是我一人所出,而是几人共谋,只是其中肯定还有凶险,正像你说的,朝廷如今有衰退之相,谁也不知道能否再起,只是我等请教过大贤,问他北地之事,此人却只是说,北地混乱,朝廷根基逐渐崩溃,便是恢复如初,想要重新掌握也要花费数年,这还是少的,因此里面是有机会的,况且以你之才能,若能辅佐一家,必可有所作为,让那一家强盛壮大,从而庇护佛门!便是日后有变,有你照料,也可以规劝引导,不让局面彻底破灭!” 他见聂道仁露出沉思之色,就补充道:“最坏的情况,就是佛寺受到牵连,所以你必须要确保,不管何等局面,都要保全沙门元气,借助北地霸主,我佛扎根此地,只要不被连根拔起,那就是栽下了种子,以后必然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聂道仁听到这里,神色越发肃穆,同时一股浓烈的使命感在心底油然而生,他不禁问道:“那这个人选是谁?” “最初,我等看上的就是陈止,此人有名士之名,又有诸多背景,未来就算做大了,朝廷也不会太过逼迫,”佛法简说着,还是叹气,“可惜,此人虚有其名,不愿意接纳,这是他自己错过了,所以就要选择其他几人了。” “其他几人?”聂道仁的心里,其实已经明白了。 果然,就听佛法简吐出几个名字 “王浚、石勒、慕容廆、拓跋猗卢!”8) 第七百六十二章 佛聂投胡,未必坏事 听完人选之后,聂道仁沉吟片刻,如实说道:“这几个人,如今都是北地的风云人物,不过我却不觉得他们是理想的辅佐对象。” “说说你的想法。”佛法简表现出对聂道仁的尊重和重视,“为师想听听你对北地局势的看法和分析。” 聂道仁赶紧谦虚道:“我这点看法,根本难等大雅之堂,对北地的情况也只是略知皮毛,甚至在过来幽州之前,徒儿对北地的了解,还只是局限在几个概念上,比如冀州灾祸,幽州割据,还有就是草原胡人部族。” “你不用这么谦虚,”佛法简却摆摆手,“我知道你在过来之前,已经看过许多卷宗,对北地各个势力都有了解,不用妄自菲薄,”说着,他忽然正色起来,“况且,未来你选了一家辅佐,那就更不能这般谦虚,得当仁不让,这样才能被人重视,否则必被人他人看轻,甚至为他人做嫁衣。” 聂道仁心中一凛,赶紧点头称是,暗暗思量,也觉得自己老师的这些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切切实实的问题。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就道:“既然如此,那徒儿就在老师面前献丑了。” 佛法简轻轻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聂道仁沉吟了一下,随后说道:“学生觉得,那王浚就不是个好选择,余下的众人里面,石勒、拓跋部和慕容部各有各的优点,不过若是要选的话,应该首选这些胡人辅佐,其中石勒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但里面却有个阻碍,却是那张宾,而后拓跋、慕容两家,也有其欠缺,粗看起来,似乎比石勒的羯人更有前程,但若是从咱们佛家角度来看,反而不如那石勒……” 他这一打开话匣子,便不再隐藏想法,洋洋洒洒的说了一番话来。 佛法简听着,眼中一亮,微笑起来,不时点头,让这徒儿继续说下去。 于是,这师徒二人一直说到了东方泛白,才算是结束,随后一行人休息了之后,重新购买了马车,当日就再上旅程,看这路线,分明是直奔王浚所在的蓟县而去的。 这个消息,也在第一时间被送到了陈止手上。 “这几个僧人,明显是想要在北地搞事啊。”将消息通报给陈止之后,苏辽在陈止低头看情报的时候,就忍不住说了出来。 陈止也不抬头,只是问道:“何以见得?” 苏辽便稍微低头,说道:“这事不还是主公你先发现的么,否则不会这般冷待这一行僧人,以至于他们连半个月都待不住,就主动离去了,只是可惜了那聂道仁。” “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陈止放下信函,抬头看了过去,“之前束交也提过此人,说他见识不凡,乃是辅佐之才,所以我也试着招揽了,甚至还邀请他两次过来,但都被婉拒,可见是铁了心的不愿出仕,那也就没办法了。” 陈止当下就想着要收集人才,以巩固根基,那些青史留名的,能被他前世记住的人,虽说是首选,但也不会因此就一叶障目,看不起那些名声不显的。 毕竟历史变化,有人兴起,有人衰落,说不定就有新人出现,才学能力不亚于原本历史上的牛人。 况且,陈止毕竟精力有限,就算有签筒之能,也不可能将人物尽数记住,说不定有些人,同样留名,只是他第一世未曾听闻,又或者是遗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更不要说,陈止如今面对有才之人,确定不是名不副实,都会观一番气,那聂道仁也不例外,而且这人当时还给陈止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他从其人的气中发现了,这人已经和佛家深深缠绕在一起,如果招揽过来,就必须十分小心,否则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让自己治理之下的土地上,佛教信仰彻底失控、泛滥。 这些基于思想的影响力,一旦扩张开来,可就不好控制和掌控了,就算是派人刮地三尺,将信奉之人尽数集中起来坑杀,一样难以根绝,反而有可能激起旁人的恻隐之心、同仇敌忾之念,以及叛逆心理,造成更为广泛的反噬。 更何况,他陈止身为一方父母官,真要是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了,别说朝廷饶不了他,这名望的反噬、气运的崩溃,第一时间就要找过来。 所以,想通了这些,他也就不怎么热衷于招揽聂道仁了,毕竟人才虽然难得,但若是还自带传染源,那可就不好了,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的队伍改色了,都没地方哭去。 这边,陈止不怎么在意,但苏辽显然还是遗憾,兀自说着:“我与此人见过几次,和他交谈,皆是言之有物,胸有丘壑,不能为同僚,着实可惜,更何况……” 他看了陈止一眼,才道:“那几个僧人,明显是怀有某种意念,先前的试探,未尝不是想要投奔,现在直往蓟县,恐怕是想要归附王浚!” 陈止笑道:“恐怕还不止,这上面不是写了么?”他指了指那封信,“这僧人还分别派出三人,一人往南边,两人往北边,恐怕他们是在权衡左右,想着到底要在哪一家出仕。” “主公说的不错,我等也有这样的分析和猜测,”苏辽这般说着,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若是那僧人带着聂道仁投奔了石勒,那可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会让羯人如虎添翼!” 陈止接过话,就说:“石勒已经在冀州东边站稳了脚跟,正伺机要扩张,而向南是朝廷掌控的区域,料定此人不会轻易南下,否则难免因外力威胁,让原本有些分裂的朝廷重新拧成一股,而其人东边隔着太行上,那匈奴又是其主,至少名义上,石勒还是匈奴的安东将军,所以其人最有可能的扩张方向,就是东边与北边!” 苏辽重重点头,说道:“东边是江都王,早就被打怕了,龟缩不出,而北边就是幽州,王浚势大,石勒当初还曾被王浚击败,轻易不会动手,偏偏咱们代郡游离于王浚势力之外,十分危险,那几名僧人又曾来过,若是聂道仁投奔过去,十分不利!” “确实,这些僧人都有来历,无缘无故杀不得,不过聂道仁如果投奔石勒,倒也不全是坏事!”陈止忽然笑了起来,“这聂道仁学的是王佐之术,要辅佐他人,以谋定计,可石勒身边已经有一位谋士了,影响力很大,偏偏不是主动投奔过去的,你说若是再来一个有佛门支持的谋士,又会如何?”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两士相争,或有一走 苏辽闻言,便就沉思,然后说道:“张宾此人长于谋划,更兼有对局势的了解,往往一语中的,是以辅佐石勒,令其人得以明晰局面,否则断然没有当下的这个情形。” 他能说出这些,是因为在陈止的安排下,密谍司对周遭几个势力,都进行了归纳整理,确立了几个特殊的卷宗室,里面存放着的,就是有关周边势力的具体情况。 这些情况中,不光有他们兵马的大概人数、势力构成,还包括了主要人物的分析和背景介绍。 值得一提的是,有关石勒的卷宗,苏辽本意是归纳在匈奴国之下,毕竟在名义上和对外宣传上,石勒都是号称是匈奴臣属,而匈奴国也很给面子,一个定北将军加持上去,看上去也很是那么一回事。 偏偏陈止却阻止了这种划分,而是让苏辽将石勒单独列为一系,并且判断说,那石勒早晚要正式自立,当下只是条件还不允许,羽翼不够丰满。 只不过,就连苏辽也能看出来,此时的石勒,其实已经聚集了不小的实力,否则也不会在冀州西边站稳,其中最为让人注意的,除了几个猛将之外,就是那张宾了。 “张宾此人,之所以会从羯人,也算是阴差阳错,”陈止将那情报收拾到了一边,从容说着,“其父本为中山太守,却因得罪权贵,郁郁不得志,最后投奔友人,在并州之时却又因权贵陷害,郁郁而终,恰巧匈奴南下,攻城略地,那张宾所在村镇眼看将被屠戮,于是其人主动出面,面见当时的匈奴将领,以三寸之舌说得对方停兵,却也不得不投身帐下,那将领也就是石勒了。” 苏辽便道:“刘渊在世之时,颇有气度,虽也打压他族,却也敢用人,结果刘渊一去,刘聪得权,对族内争权夺利,对外族则处处打压,石勒眼看要被闲置,这才主动外出,听说也是那张宾给出的主意,甚至让他舍了北地,不占幽州一地,转而去往冀州,这才别开生面。” 陈止跟着就道:“此人逐得信任和重视,成为了石勒的谋主,其他几个谋士、幕僚,都逐渐被边缘化,甚至连他们本族的、匈奴族的,都不例外,但是张宾也有一个不利之处,那就是他的地位,全靠石勒的信任,本身并没有什么后台。” 他这话一说,苏辽就明白过来。 想了想,这位特务头子,就道:“主公所言极是,对内而言,石勒的队伍基本都是外族,俘虏的本土兵马,都被压制在最底层,而且不得为将领,所以他孤立无援,而在外,他的名声虽响,但却不怎么好,多为贬斥之声,也不愿与他联系。” 陈止笑道:“这就是人心之妙了,石勒如今势大,其人所治之地,有不少大族、宗族与之联络,甚至为了避祸,主动投靠,但一样斥责张宾,仿佛只要骂一骂其他人,自己就是对的了,所以,现在是羯人、匈奴人,不快石勒重视他一个外人,中土宗族不喜此人行径,而其人同僚,又嫉恨张宾独得专信,而张宾自己偏偏没有实实在在的根基,这种时候,有佛家背景、能力不俗的聂道仁去了,你说会如何?” 苏辽却有些疑惑的说道:“若有佛家支持,聂道仁站稳脚跟是没问题的,而听他谈吐,虽然有能耐,但未必能记得上张宾之才,就算两人才能相近,张宾毕竟和石勒有旧情,关心亲近,也不是后来者能比得上的。” 陈止却笑道:“若是有佛家支持,难道还不够么?” 苏辽不由一愣。 陈止见火候差不多了,就道:“这事本就要和你们说的,现在先通个气,我之前拒绝僧道两边的提议,不愿意让他们大肆传播,却也不阻止,但不推崇,很多人因此颇有微词,那佛法简、聂道仁也是因此离去……” 苏辽听到这里便默不作声了,关于这个问题,他隐隐已有猜测,就等着陈止挑明了。 果然,陈止接下来就道:“这里面的原因,其实和今日这事也是有关联的,石勒为羯人,其麾下如石虎之流,更是嗜杀成性,占领了冀州西部,但底层的百姓却多有不从,连世家也多是表面迎合,背地里各有打算,这种局面下,从最近反馈过来的情报上,就能看得出来,此人按下族中凶残之举,想要怀柔,安抚地方,以此来稳固根基,但收效不大。” 苏辽点点头道:“对,否则他之前战败了江都王,就该乘胜追击了,结果反而主动后退,就是因为后方还不稳固,民心并不归顺。” 陈止笑问:“民心不归附,就要想办法得民心,若不能得,就要让民心安顺不乱,你说说,当今世上,有哪家学说,最方便行此事?” 苏辽一怔,随后叹息道:“原来如此,原来是这般!”他看了陈止一眼,露出敬佩之色,“若论安抚百姓,儒家也有其分支可行,但眼下最为知名的,恐怕就是那佛家了,按理说道门也算,但自前朝至今,因五斗米而起乱者不知凡几,恐怕是没有人敢信了。” “以佛而定民心,自是需要高僧宣法,而佛要在中土弘扬,就要有大树依附,先前佛门来代郡,几次试探,就是想要我支持,甚至划地出人,大建佛寺,我却不许,于是他们便果断离去,先找王浚,再联四边,无非就是要看看哪一家能让他们如愿。” 苏辽便道:“那王浚岂不是更理想的选择?” “王浚兵强马壮,治下两州,百姓不说安定,但几个大郡的郡守,都是他的人,佛家过去只能锦上添花,并无多少助力,况且佛家谋求长远,必然还奢求传承,希望靠一二菁英,得上位者垂青,从而稳固地位,是以有聂道仁这般人物,可王浚麾下可没有多少空缺,要是再花个几年上演升职记,又有许多变数,因此王浚不是他们的首选。” 说着说着,他眼中露出兴奋之色:“那石勒却颇为理想,只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聂道仁挟带佛家之助,空降石勒身旁,一旦得信,必然挤占张宾空间,到时张宾诸多弊端一同爆发,或许就有了我的可乘之机!” 第七百六十四章 胡运昌? “汉家之人,哪怕如王浚这般,摆明了和朝廷有龃龉,甚至麾下有许多段部鲜卑的骑兵,出兵之后,行的也是劫掠之道,但因其出身,便容易得民之心,即便不能,那民众也还算安宁,与之相比,石勒这等异族面临的局面,就要复杂的多。” 陈止的话,让苏辽明白了许多,他立刻就意识到,为何陈止认为,周边的胡人势力,是成为佛家首选。 “佛家若是传播,对于异族势力而言,最大的好处,就是百姓安宁,等于是稳固了根基,这也是石勒当下最需要的,他占据了冀州西部,但旁人都认为只是暂时,就是以胡统汉,根底不稳,被拖了后腿,不过这佛家毕竟还有其他的选择,比如草原上的几个部族。” 陈止点点头,说道:“不错,鲜卑如今大洗牌,经过大半年的演变,渐渐稳固下来,慕容雄踞关外,招兵买马,不管那慕容一家过去有多大志向,如今有了这等实力,就算他们自己不想着扩张,手底下嗷嗷待哺的一干手下、从属、附庸也不会罢手,会推着他们前进。” 苏辽闻言心中一凛,不由担心起来:“这事是属下的疏忽,本来还想着慕容部与主公关系不错,那慕容翰更是一直留在代县,以至于布置上有了缺漏,万一王浚与我部爆发冲突,那慕容部挥师南下,很有可能捡了便宜。” “这个事,不能说是你的疏忽,毕竟密谍司要做的,就是搜集情报,请报上的内容是给我们做判断用的,除此之外,也不见得能有什么作用,我现在势力看起来不错,但还无法干涉草原,慕容部是不是南下,不是我能左右的,不过……” 说到这里,陈止忽然笑了起来:“你以为慕容翰留在我这里,是因为慕容部要显露善意?” 疑问落下,他不等苏辽回答,就当先说道:“你自是知道,最近几日,慕容廆的几个儿子,各有表现,尤其是是那慕容皝,更是显露出一番能耐,其他几个兄弟也不甘示弱,可以说是各显神通,这种时候慕容翰却被命令,待在代县,其中味道,耐人寻味。” “莫非……”苏辽马上就明白过来,他掌管情报,对慕容部的情况也有所了解,知道慕容廆的几个儿子,如今各自招揽部族,隐隐有竞争的意思,但这在鲜卑部族中也不算特例,可与之对应的,慕容翰这个颇有军事才能的人,却被闲置在代郡,给了一个结交外援的名头,不让他回去,无疑是错过了这次壮大自身派系的机会。 而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陈止随后就道:“咱们中原的世家,若是夺嫡之争,那也是要各自站队的,往往陷入内斗,胜出者继承家业,好处通吃,而落败者多数都被放逐,或者甘愿低头,这是血脉之亲,那些跟着起哄帮忙的人,可就没有什么好下场了,被赶出门去都算轻的,与之相比,这塞外草原上的争夺,可就激烈和血腥的多,你说佛家下注,会选这么一个情况么?他们可不是要帮着哪一个公子上位,而是想要得现成的好处,可只要掺和进慕容,可就躲不开了,哪怕那慕容皝看起来势头不错,但佛家也不会因为这个,就甘愿冒险。” 苏辽点头道:“对,这选择一方势力辅佐,趁机扩大影响,本就是冒险了,如果这冒险之后,还得再冒一个险,那可就说不过了,这慕容氏大概不是首选,那拓跋氏呢?” “拓跋部的局面颇为复杂,看似强大,但被匈奴牵制,又远离东土,只要幽州不彻底崩乱,他们拓跋部几乎没有机会。” 陈止这么说着,眯起眼睛,心里又想起,这慕容和拓跋在原本的历史上,可都是叱咤风云,前者有诸多英杰,而后者更是不得了,奠定了以北统南的基础。 在他看来,这就是气运深厚的表现了,是两族不断涌现能人,这些人推动局势,最终塑造了历史,哪怕现在历史长河走进了新的河道,但只要两族的底蕴和基本风格不变,未来一样会有诸多人杰。 “聚人成运,能人多了,自然就气运深厚,我要抵挡这等人物,还要小心朝廷变化,也不得不多聚集一些人手,再多准备一些后手。” 对面,苏辽也大概明白了陈止的意思,就道:“有关这佛家对民间的影响,我会逐步让主公麾下的众人知晓。” “这个倒是不忙,”陈止摆了摆手,然后继续道:“对了,昨日呈报上来的书函里面,又有杨家求购单梢砲的请求,你等会让杨家兄弟过来,我与他们说一说。” 苏辽一听这话,不由一惊,就问:“莫非主公真打算将单梢砲出售给杨家?” “这都拖了大半年了,朝廷都不愿意给我一个实封将军的名头,那说不得,也得给他们一点压力了,”陈止笑了起来,“隔着并州、冀州,想来他们也只能虚张声势一般的恐吓,却也感受不到这战争利器的效果,不过百两白银、再加点实权,却推三堵四,着实不爽利,说不得还是让他们见识见识,才能知晓厉害,更何况,我那连襟如今带领兵马要入蜀地,也着实需要一点利器开路。” “既然主公已有定计,那就好了。”苏辽作为特务头子,自然知道,陈止暗地里已有其他利器,这单梢砲留着也只能放置腐朽,说不定还要被其他人惦记,不如出手给朝廷,只是…… “您这单梢砲,就要百两银子一台砲,维修另算,那火毬还要另买,还不愿意给出配方,这说破天,朝廷有所顾忌,也是正常的。” 说着说着,苏辽苦笑起来,百两银子在这北地,可谓巨款,因王浚私铸铜钱,劣币诸多,这大钱在此处名声臭大街了,一两银子,可以换到八九百钱!而幽州米,一石需七十钱,其中价值,可想而知! 况且,陈止现在挟物讨权,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忠心臣子该做的。 陈止却摆摆手,说道:“那蒺藜火毬之类的,他们模仿起来也不难,火油少滚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烟雾之类的,工部工匠、炼丹的道士也能拿出来,他们完全可以不买,只不过成品较少罢了,我可没有逼他们,好了,先不谈这个,冉瞻快要出发了,你让他回来的时候,从城南归来。” 他露出一抹淡笑:“算算时间,兴许能和枣嵩他们碰上,正好打个招呼。” 第七百六十五章 冶铁铸甲,搜人提拔 茂密的丛林中,有一支兵马正在缓缓前进。 这支人数约莫在一千人上下的兵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穿着统一的服装,最前面的几十人,还都穿着扎甲。 这扎甲,乃是铁甲的一种,也是最为普遍的种类,是实战中使用最多的铠甲形制,上到将领,下至走卒,皆可披挂。 而扎甲的结构,就是以针织物为内衬,外面缝合固定一个个铁制铁片,铁片拼接在一起,可左片叠右片,右片叠左片,或者上片压下片,构成一个面,护住身体。 这听起来是简单的构造,但背后却涉及到这个时代的产业结构和尖端技术—— 冶铁。 在生产力水平有限的时代,冶铁一直都是衡量一个国家、势力技术水平的标准,就算是到了后世,对于材料学的研究,其实也算是一种变种。 中原王朝对于冶铁的重视、发展和保密,也是对抗北方游牧的重要方法。 那一个个看上去简单的薄铁片,就是冶铁的表现。 那铁片的样式、薄厚、韧性、坚度,都是衡量标准,这背后涉及到许多复杂的操作。 “这次出兵,除了要扫灭匪类之外,还要测试这些扎甲在运用的时候,是不是存在缺陷,将军可别把这个事忘了……” 那队伍的最前面,却有一个穿着皮甲的男子,小心翼翼的跟人说着话,他说话的对象,正是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将领。 那将领便点点头,笑道:“高君,你不要担心,某家知道府君的意思,让我出来,一来是为了帮我正名,我毕竟年轻,过去也只是领兵在城外追赶溃军,其实没有多少功劳,所以现在也只是代领校尉而已,今日出征,便是积攒功劳,等朝廷准许府君开府建牙,统领卫镇,我也好转正,不会意气用事的。” 旁边的那皮甲男子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提醒道:“将军既然记得,那便是好的,这次事,看起来简单,以咱们代武卒的战力,哪怕还是新兵,要将至剿灭也不见得是难事的,但这次上面传来的命令,主要提及的,是山寨中的人口和钱粮,所以将军切莫沉迷杀敌,还是要多看局面的。” 那将领这时就有些抱怨道:“高君,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么,我都知道的,你就等着看便行了。” 这将领正是冉瞻,经过大半年的熬练,整个人的气质有了变化,稚气尽脱,有干练强悍之色,因为常年习武,加上这半年营养跟得上了,所以虽然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但个头却并不矮,至少与那和他说话的人比起来,他的个头丝毫不差。 而那个正在说话的皮甲人,居然是在长街灯会的时候,伏地抄写的高并。 众人乃是自高句丽而来,本意也要回去,但不知为何,有人过来招募,他当时正愁着无法归家——为了买纸抄写,这位可是把身上的盘缠都用尽了,以至于抱着几张纸,却没了归家财。 正好有人过来招募他,于是这高并一咬牙,干脆就加入了进去。 这却是陈止当初微服的几日,坐在茶楼酒肆之中观过往之人的气运,看出了这高并气运不凡,超出常人,于是让人记录下来,事后就找人去召集,先留下来用着,看日后是否有什么成就,再行提拔。 这是因为陈止也注意到了,有些人的气运,是因为他的后代、或者背景地位,而不是源自才能,他虽然要聚集人才,巩固气运,却也不想做一个收藏家,光收集名人来养,若是如此,那些被收拢过来的人,离开了自身的历史位置、定位,也就是鱼离开了水,泯然众人矣。 对于这个高并的安排,陈止并没有亲自过去考核,毕竟他微服几日,发现的气运过人的,可不止这一人,而且还不知未来有何发展,要是亲自接见,发出错误信号,可能直接就把一个人才毁了。 所以,让人大概的考较了一番过后,了解了高并的一些特点,他就直接把人放到了兵营里面,让他从从军纪录干起来。 这高并果然是有些门道的,大半年时间,就从一个小小的纪录,被杨元赏识,虽没有被直接提拔,毕竟军中是讲究战功的地方,半年时间也不好直接提拔,却还是被调动到了一定的位置—— 直接担任冉瞻的从属记录官。 可不要小瞧了这个位置,因为冉瞻当下所统领的,已经接近是一军了—— 在新汉的军中编制中,主要的划分标准,就是军与队,这也是民间称兵家队伍为军队的原因之一。 这“军”可以说是新汉军队的基本单位之一,不过人数却不定,有一千人、一千五百人、两千人、两千五百人之分。 当初宣武皇帝统一北方,为了加强对北边的控制,定下了迁都之策,但这样还不放心,又深知南方世家势力之强,于是为了帮助皇室巩固北地,同时不减少对南方的掌控,于是便分封诸王。 这些个亲王、郡王等,靠着什么巩固土地,护卫京畿?那就是手中的兵马了,其中较小的国,也不过就是一军配置,两千人而已。 而今,冉瞻虽没有军主之实,但麾下统领了十五个“队”,每队是五十人,这架起来就是七八百人,勉强也算是一军了。 这次他奉命剿匪,就是带着全部人马出征,直奔距离代县最近的一座山寨,要以雷霆之势,将之破灭。 当下不比后世,后世的时候,无论各地皆有开发,想要见个森林,得往西部跑,见了一片顺林,都要花红线保护,当下这个时候,出了城没多久就是树林,飞禽走兽众多,加上通讯和交通的限制,哪怕陈止对代郡掌控至极,可也管不到野外的花草动物。 而这样的环境,无疑是蕴养匪宅的温床,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零散民户。 行军了有一阵子后,忽有人来报,说是前面发现了一个山坳之地,有三寨连环,加起来,得有上千人居住。 冉瞻一听,便兴奋起来,说道:“上千人居住,便是一家两户青壮,也得有七百多盗匪了,这么大一群人,过往劫持,怎能留他!密谍司的人还是太慢了,大半年才探出各地盗匪,要我说,早就该将人都尽数拿下来了!诸君,听我号令!” 第七百六十六章 原来太守不体恤兵力 通往代郡的一条官道上,七八辆马车正在缓缓前行,最前面的那一辆颇大,而且外面的雕饰看起来很是雍容。 “原来这代郡的官道,居然真的都是这般平整,原本听着旁人诉说,还以为是有夸大之词,这一路行来,才知道所言不虚啊。” 马车上,铺着竹席,枣嵩跪坐其上,正在感慨。 在他的身边还坐着三人,正是桓彝、唐璩和那位洪家宿老洪千。 听着感慨,那洪千便道:“要说府君之能,那也是天下少有,代郡偏居一隅,本来就不容易,咱们也不指望此地能大治,只求不年年被胡人惦记,那也就行了,谁曾想,这新府君来了一年,咱们这里就这般安宁,过往商贾更是络绎不绝,已有兴盛迹象,处处皆有改观,就说这官道,就是府君派人,每月都要修整,更听说但凡有一处路段有了破损,若在七日之内不能及时上报,就会有人被追责,端得是个能官啊!” 这话听在枣嵩耳朵里,就是的这位刺史女婿暗暗警惕起来,再看桓彝,见得这位郡王使人正满脸沉思之色。 倒是唐璩有些好奇的问道:“听闻陈太守有不少胡人俘虏,都被放在矿场中做苦力,那这修路的,莫非就是这些个矿奴?” 说着,他见洪千露出的一点诧异之色,便补充道:“我是觉得,七日便要上报,每月都要修整,而代郡看着不大,但只是咱们从边境过来,就走了不少道路,其中还有分叉,又有许多村镇皆通,这就不是小数目,光是靠着官府里做这些的差役,怕是赶不及的,在下也问了一些人,陈太守体恤民生,又感慨胡人几次来袭,代郡百姓苦乏,免去了两年徭役,总不能是让兵丁过来修整吧?” 一听这个话,枣嵩顾不上其他,也竖起耳朵听起来,他这次见了中途波折,就邀请洪千等人同行,一方面是想要用这些乡绅土豪的抗议,给陈止的名声抹上一点污点,从而在谈判的时候,获得些许主动和优势,而另外一个目的,就是从这些熟门熟路的代郡人嘴里,搜集一些情报。 这修筑道路,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在懂行的人眼里,却是对一个势力行政能力、调度能力的挑战,甚至有的时候,还能看出民力、民生的底细,枣嵩自有家学渊源,于治理之道上早有主见,当然不会忽略这一点。 这时,就听着那洪千轻笑,然后说道:“唐君,这次你可想错了,这修整道路的事,一大半还真是武丁所为。” “还是真的?”枣嵩适时插话,“我在路上就听不少人说过,还以为以讹传讹,但听洪老您这意思,陈太守的武丁不去操练,反而要去各地修路,这……怕是有损战力吧,不怕发展到后面,战备松弛么?” “这就不是老头子我能知道的了,兴许是府君又有什么想法吧。”一听这话里,有点评陈止施政的事,这洪千立刻谨慎起来了,他这次过去是上】】访,可不是上闹,陈止如今在代郡一手遮天,只要还想在代郡住下去的人,都不敢有过多的议论,虽说陈止没有明令禁止,但这种事,有些人便是谨慎、保守,总好过后悔。 说到这里,那洪千也不愿意深入了,就又道:“这时候也不早了,今日晚上,咱们在前面的道口镇休息,明日差不多就能到代郡了,老头子先出去安排一下。” “长者请去。” 车上三人都很客气。 等人一走,常璩与两人说了一句之后,就说要回去整理书稿,也就告辞了,这车厢里就剩下了枣嵩和桓彝。 这人一走,桓彝就笑道:“唐君的书稿,大概就是史家言论了,我倒是好奇,他会如何写代郡的所见所闻。” 枣嵩便笑道:“想来桓兄你关心的,不是唐君回去写什么,而是想弄清楚,这官道到底是不是他陈止滥用兵力修整的。” “他是否滥用兵力,这和我可没有关系,”桓彝摇了摇头,“我家主公,和代郡之间可还隔着几个郡县,根本不指望代郡的兵马能有助力。” “话可不能这么说,”枣嵩摇摇头,“石勒势大,而江都王却据守不出,以三郡休养生息,但石勒如今手上也有三郡了,还背靠匈奴,能时时补充,若是没有外力相助,恐怕江都王是很难能够反攻了吧?” 桓彝笑问:“怎么?莫非王大将军有意相助?那真是求之不得了,若是大将军能出两军,也不要多,步卒与骑兵各驰两千,只要四千人,我家主公定可平定冀州,还大将军一个安定的后方。” 安定后方?我那老丈人求得就是冀州纷乱,隔绝朝廷! 枣嵩心里这么想着,但表面当然不能这么说,就道:“我家主公也要驻守北地,草原上慕容崛起,统合诸部,一旦南下,那就是大祸,大将军不能分兵啊,不过说到底,陈太守也算厉害,一万两千兵马,按两千人一军来算,这就是六军,一旦朝廷真的准了他的实权册封,划分两卫绰绰有余,若是他愿意引兵相助,这怎么都是一个大助力,莫不要忘了代郡战绩。” 桓彝眉头一皱,听出了话中的试探之意,这是知道自己背后的江都王,与朝廷关系密切,想着要从自己口里,了解陈止是不是要得朝廷实封了。 但殊不知,他桓彝这次过来,就是带着朝廷的敕令! 于是,这位郡王特使马上就摇头道:“代郡战绩做不得假,可以称惊人,说明陈太守是会打仗的,而武丁到他手里不过月余,就操练的如臂使指,说明也是会练兵的,只是现在看他强令兵卒修路,说明不知道体恤兵力,这般摧残下来,百战雄狮也要蹉跎丧志……” 桓彝这话的本意,是想要顺着这话,想看看能不能引得王浚出兵,没想到话没有说完,车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响,同时他们坐在马车里,都能感到地面在一下一下的震动着! 第七百六十七章 乘车路遇兵押囚 “有兵过来!” 车上的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含义。 “很有可能是有骑兵来袭了!在这代郡境内,还能有这般景象,莫非是盗匪?” 之前路上,他们和那洪千老人套近乎的时候,就听对方说过,这代郡而今虽有大治迹象,但却还有几个隐患,其中之一,便是那林中的盗匪。 这盗匪按理说,多数也是流民出身,有些甚至还是代郡本地的,但和流窜的流民不一样,盗匪往往是藏在深山老林中,轻易寻找不到不说,而且还聚落而居,等于有一定的后勤补给,在没有找到老巢之前,想要剿灭是比较困难的。 而更困难的,还是不少盗匪寨子之间,还或多或少的有些联系,彼此之间还会通风报信,配合着遍地的深山老林,要剿灭起来,着实难度不小。 而最为让人头疼的,则是由于地处边疆,连着胡人部族,而盗匪无法无天,时常会走私禁品,换取马匹、粮草,甚至自己都开辟商路,与边疆的胡人通商,虽然为了隐秘,这个规模不敢太大,但还是让不少村寨,拥有了自家的骑兵和马匹。 甚至在谈及几个较大的山寨的时候,那洪千的脸上,还下意识的露出了敬畏和恐惧的神色,让枣嵩与桓彝对视无言,因为这种情况,可不是代郡独有,盗匪之事,便是中原腹地都无法避免,当初陈止自青州启程,前往首都洛阳,期间就曾经碰到过。 而且,当时的中原之地,城池之间的广袤土地,多数都是遍布丛林,有诸多猛兽行走其间,半点都谈不上安全,也就滋生了劫掠产业的蓬勃发展。 一个地方的治理成绩,其中有一个注脚,就是在盗匪过来劫掠的时候,当地的驻守军、警备差役,能否做出及时反映,不说救下几人,至少也得有所表示。 此刻感受到这地面震动,他们二人却是先就往这个方面想了,毕竟不管是传闻,还是情报上,陈止手下的兵马里面,除了被局限在北边的七品鲜卑之外,其他大部分都是步卒,应该是无法造成这般动静的,这般一想,那就有可能是马匪了,来去如风,不好抓捕。 他们两人在各自的势力阵营里面,都是有一定的地位的,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当下两人急切下车,便朝前方看了过去,却见是那不远处的镇子外面,正有一队披甲人缓缓前行。 不过,和他们原本设想的不同,这队人并没有马匹,而且也不似寻常的盗匪那般,是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衫,一个个反而都是身着皮甲,那皮甲看质地还不错。 更让人在意的,是他们行走的时候,横竖成行成列,行进之间几乎没有突出之人,而且一个个迈步落脚,看起来都颇为整齐。 因为这队伍往后面看过去,是直接从镇子远方的一处密林里面延伸出来的,看不出到底多少人,因为还在有人往外面出,但光是桓彝、枣嵩眼前的这些,粗略一算,也得有三四百人了,这么多人迈步之间,几乎都是同时落地,一下一下的,居然也让地面有了震动的感觉。 “这是?” 看着那一名名兵卒的精气神,远远观望的桓彝、枣嵩愣住了,他们之所以出来,本来是想要做个交涉,毕竟这么大一支车队,只要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到,到时候马匪过来交涉,两人需要定个调子,毕竟这年头,就算是盗匪,也不会轻易杀伤贵人,求财不伤人命,前提是你得给对方一定尊重。 却没有想到,看到了却是这样一幅景象。 “这些人身上的皮甲着装统一,绝不是匪类之流能做到的,莫非……”看着那一个个行进有序、目不斜视的兵卒,桓彝感觉的自己的心,在本能的颤抖,他从那规整的队列中,感受到了一种朴素的力量感,那是群体集结在一起爆发出的威慑力。 “这些正是咱们代郡的武丁啊!”边上,同样出来观看局势的洪千却已经满脸激动之色了,话语中居然还有一点与有荣焉的味道,听得旁边的枣嵩,忍不住想要提醒一下这位老者,你前往代郡可不是为了瞻仰那位府君的音容笑貌! 只是,不等枣嵩把这心里的话说出来,旁边的桓彝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由违心的低声安慰道:“枣君何必这般在意?这队列走得再好,总归不是实战,那位太守是招募了不少人,先不说这些,毕竟这些兵卒都没有经历过实战的考验,恐怕一上战场,见了血,就要有动摇了。” 周围都是代郡的人,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多大声、多难听,点到为止,和枣嵩交换了个心中明了的眼神。 二人势力不同,但这次来都是要和陈止谈判了,谈判这事最重气势,当然要调整好心态,有底气,才能有大些的口气。 只是,这边两人话音落下,周围就有惊呼声此起彼伏,而后众人的目光就再次被那行军吸引过去了,只是这次吸引他们的,却不再是什么整齐的步伐了。 那是一个个脚步蹒跚的身影,被人用绳子捆住了双手,连在一起,从林中押送出来,一个个披头散发的,不少人身上还有血迹。 “这些是什么人?” 一见这被捆住的人,连桓彝都不由色变了,隐隐有了猜测。 这边念头还没有落下,旁边就有先惊呼起来:“这是刘家寨的几个马匪,我见过他们!之前便曾在路上抢劫商队,不等咱们代武卒过来,就提前逃跑了,当时我躲在一边,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不知道会如何!” “我也认出来了,这些人当真凶残,入夜抢劫,来去不定,若是反抗,就会被砍杀,便是顺从了,他们若是起意,也会被掳走!” “听说这刘家寨藏得很深,而且经常迁移,前任太守曾经派人围剿,都未曾根除,看来咱们这位新太守,也开始剿匪了!”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有的开怀,有的却面露忧愁,也有的人则是轻叹摇头,感慨世道。 但桓彝与枣嵩却是面色不好,还能在二人脸上看到一点红晕。 第七百六十八章 你们代郡人真会吹 “咳咳……” 最后还是桓彝最先回过神来,不由就道:“看来那位陈太守到底是有练兵之能,也意识到了要让兵马见血,参加实战,不过这对手也只能从山匪中挑选了。” 枣嵩马上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淡然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能想到马匪,也算是不错了,只是匪类再怎么样,也只是匪类,指望他们的战力比得上胡人是不够的……” 这话还没有说完,那洪千忽然一拍手,说道:“老头子怎么说,看着那几人有些眼熟,这不是之前刘家村中,传闻天生力气就过人的刘五郎么?听说他落草之前,曾经单杀几个羯人,后来为马匪,还和不少胡人的马队缠斗过,虽不能说取胜,但也让胡人吃过亏,还抢过他们的一点粮食,这事也不算小了,所以传开之后,我等皆知,还道此贼尚要逍遥几年,没想到现在就被抓了!” 这老人的话一说,那边还在谈笑风生的两人,马上表情和笑容都凝固在脸上,面面相觑之下,都有一种难受和尴尬的感觉,于是互相对视,勉强一笑,还要再说,那边又有一人出言 “那个被捆绑的,好像是黑檀寨的大当家啊!听说此寮很是凶残,南边曾有一队流民北上,听说那个惨啊,衣服都穿不全,大冷的天,想要来代郡打劫,正好碰上这黑檀寨的人外来搜刮,居然反过去,将那北上的流民给击退了不说,还把他们又给枪了,最后很多人都是光着身子离去的,也不知真假,怎么他们的大当家,居然也被抓了?恩?那跟在后面的几个,好像是他们寨子里的二当家、三大家。” “我倒是听说,那一支被他们抢夺之后的流民军,最后逃进冀州,反而击败了官兵,占据了一片地方,最近好像又被那羯人石勒给收编了,也不知道真假。” “八成是假的,哪有这种说法的,那人连咱们代郡的马匪都打不过,还能被石勒看上?那石勒我是知道的,听说乃是凶星下凡,身高九尺,青面獠牙,手下的兵马个个的手臂,都能赶上你的腰粗,一般的乱兵他根本看不上,就让手下的杀星石虎都给剥皮抽筋,煮了吃了!” “这羯人当真是太过凶残了,听闻他们再冀州烧杀抢掠,搞得乌烟瘴气,男的不是杀了,就是直接煮了吃,小孩子则关起来养着,而那女人,唉……” 说话间,不少人议论起冀州的遭遇,因为都没有出过乡间,便都是道听途说的,只是却都觉得胡人治下,可谓生灵涂炭,民心不可归之。 这边的议论声还没有落下,另一边又有人惊呼,随后指着刚刚从树林里被押送出来的几人,又惊讶的说道:“这几个,不是最近传得很火的那伙盗匪么?在范阳犯了大案,一路杀将出来,据说很是凶悍,连官兵都拦不住,现在就被抓起来了?” …… 这几声惊呼落下,直听的桓彝、枣嵩神情麻木,他们很想质问一下周围的人,为什么你们这么熟练啊?为什么对这些盗匪能如数家珍? 当然,两人也很清楚,这个念头的世家、宗族,对于这些山匪,其实多多少少都有联系,求个自家无事,有时候甚至会花钱买平安,对周遭的贼匪环境多了解一下,也是正常的,更不要说许多山匪,其实就是过不下去的民户,不说乡里乡亲,多少都听过名号。 但话又说回来了,不过就是盗匪而已,怎么又能这般厉害? 又是与胡人兵马缠斗,又是驱赶流民,还有的是官兵都拦不住,你们这代郡人也太会吹了,敢情匪类都是你们代郡的强? 这不平之心当即就在心底升起来了,眼看着就要发酵,但却又被一个清朗之声打断了思路 “原来如此,我懂了。” 这次说话的人,赫然是与几人同行的常璩。 这常璩出身史家,本来桓彝让他同行,只是基于礼貌,也觉得常璩说话有理有据,让人忍不住亲近,可随着一路相伴,交谈之下,便慢慢也发现这人也有其才,这才起了真正的结交之心。 现在常璩一说自己懂了,余下两人马上就追问起来。 “我刚才还在想,怎的代郡之人,都这般会说大话,说起这马匪之流,也要类比三家,俨然一副厉害样子,要比过周遭的意思,但回想起里,这其实不是他们有意夸赞,也不是故意夸大,而是因为这被抓的贼匪,确确实实的就是厉害人物!只是,如此一来,却也让人费解,莫非代郡之中,尽数都是这般匪类?若是如此的话,恐怕这代郡也是难以安宁了吧。” 听着常璩这么说,桓彝与枣嵩都不由色变,盖因常璩的声音并不小,以至于旁边的洪千等人也能听到,这些个代郡之人马上就露出了不快之色。 正当桓彝和枣嵩暗叹,常璩实在不分场合、不会说法,自己要被其人连累的时候,却听常璩话锋一转:“但这些恐怕都不是巧合,我过去观史,长剑贤臣、能吏主政的时候,要剿灭匪类,都是先按兵不动,派出探子探查清楚,随后便专门找那些地方上有名的悍匪,将这等人物抓住之后,杀鸡儆猴,做给其他盗匪之徒看,因而诸位才能看到眼前景象!” “这位君子说的很有道理啊!” 洪千等人听得此言,这表情马上多云转晴,其中更有人出声称赞起来。 桓彝和枣嵩却对视一眼,品味这话中的意思,觉得好像很有道理,那枣嵩更是称赞道:“常君不亏史家传人,看待问题的眼光就是非同一般,立足够高,可谓智者。” “枣君谬赞了,”常璩赶紧摆摆手,“我这不过就是十次说对了一次,哪里比得上两位,这一路上听二位之言,常某深感获益良多!” 不过,夸赞了之后,桓彝与枣嵩却不想在这里多待了,实在是之前二人品评头尾,现在却被证明,全部都是臆想,那实际情况和他们猜测的截然不同,当然想找个地方,先平静一下心情。 另一方面,这一队兵从林中出来,令行禁止的样子,也让他们深感压力,心情压抑之下,不愿意多待。 但事与愿违,他们刚刚想吩咐启程,这边就有一个兵丁过来,询问他们的来历,随后又道:“你们这大车小车的,我家统领看着好奇,请几位过去说话。” 此言一出,莫说桓彝、枣嵩,就是那洪千也忍不住有些不自在了。 (https:) 第七百六十九章 将军要淡定 在桓彝、枣嵩等人被通报消息,说是统领兵马的将领,要见他的时候,在另一边,村镇里面,一座稍显气派的茶肆中,冉瞻正跪坐在席上,端着茶杯品茗,动作也算娴熟,姿态还颇为洒脱,有那么一丝莫名味道,只是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在细节处,还有一点生涩的味道。 旁边,那随军的书记官高并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位主官,其实是在模仿陈止的举止言行,但自然不能说破,只是问着:“将军,那车马之中乘坐的,莫非就是府君特意交代,要留意的几人?” “可不就是么!”冉瞻将杯子放下,笑了起来,“既然正好在这里碰上,肯定要说上两句话,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主公的嘱托?” 高并却直言不讳道:“府君安排我等走这条路,为的就是与这一支人碰上,但属下却觉得,未必就是让咱们与他们交谈的,就让他们在一旁看着即可。” 冉瞻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妨说说。” 高并就道:“按着当下的情报来看,这支车队其实是来代县讨说法的,为的就是先前已经在北边三县推行过了的佃农降租之事,但依属下之见,恐怕还不止如此,当是这车队里还来了其他什么人,否则一支过来讨声的车马,就是张主事他们就可以处理,又怎么会惊动府君,甚至特地让将军所领兵马,在他们面前转过?这是杀鸡用牛刀了!” “你说的有点道理。”冉瞻沉思起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再者说来,”高并得到了肯定,顿时精神大振,“这些人来了,要用军威去惊吓他们,用军容去震慑他们,用军行去感化他们,此乃军之本质,将军若是用言语去威慑,反而落下来下乘。” 这话一说,冉瞻就有些坐不住了,他直起身子,眉头紧锁:“这样落了下乘?不错,是有些本末倒置了,但我既然已经派人去通报他们了,总不能出尔反尔,更不能避而不见,这样气势一下子就跌落了,反而是事与愿违,这事还真是做岔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高并一眼,忍不住就道:“你果是有才,难怪杨君会提拔你,安置在我这里,这是打算重用你了,我这事应该事先请教你才对。” 高并听了这话,更觉精神抖擞,觉得未来可期,便笑道:“将军不用担心,虽说直接把人叫来,有些多此一举,但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法子,倒不如便顺水推舟,也不用和他们多说什么,就说知道路途不靖,有盗匪出没,咱们正好剿灭几家,担心其他匪类惊慌逃窜,不小心伤了他们,就让他们与军同行。” “哦?”冉瞻一听,却觉得疑惑,“不是说见面就已经落了下乘,怎么还让他们同行,这岂不是更加失了威严?” 高并却道:“这事也算是错有错招,属下斗胆问一句,将军觉得您麾下的兵马如何?是强兵,还是弱旅?” “这些兵马,最初都是主公的代县营中操练,那操练他们的,多数都是最初的陈家武丁,又有许多老兵组成的指导,他们打下了基础,队列阵法皆熟,再交到我的手上,我操练的时候,更是遵守主公的指点,按着章法施行,更教授了他们军中拳法,这拳法不光有主公总结的一套长拳,还有我冉家在行伍之间所得的心得,这么一番操练下来,已经是精兵了,最近又经历了厮杀,都见了血,说是强兵,并不为过。” “那就是了,”高并抚掌而笑,“如今兵马入镇,与这些人打了个照面,让他们瞥见军威,含敬畏之心,但若是让他们同行,则是一路威慑,可夺心神矣!” 冉瞻却问道:“但这般说来,我岂不是要一路和他们交谈了,这不是更加不对么?”说着,还朝高并投以诧异之色,疑惑起来,这人听刚才的分析,挺上路的一个人,怎么越说越不对了。 感受到冉瞻的情绪变化,高并也不敢耽误了,赶紧合盘端出:“此事将军只需要等会与几人淡淡说上几句,便可离去,余下的交给属下即可,这一路上,也是属下与几人作陪!” 冉瞻将信将疑,但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下来:“好,此事便如你所说这般处置吧。” 这边刚刚定下,那边就有人来禀报,说是人已经带来了。 于是高并又给冉瞻建议了几句,后者就让把人带过来。 等人一来,冉瞻马上就是眉头一皱,觉得果然如高并所料那般,这支车队绝不简单,因为他看到了桓彝、枣嵩二人。 那常璩虽也衣着得体,但总归不比这两人的气度和衣着,一看就不是乡间之人,毕竟按着情报,这车队可是去代县上【-访的,宗族老翁才该是主力,但这一行几人,也就洪千看着差不多,其他人一看就不对头。 只不过,有了高并的指点,冉瞻倒是丝毫也不多问,淡淡的看了几人一眼,拿腔作调的问道:“你们是去代县告状的?” 这话一说,其他人不说什么,那洪千先就把心提了起来,赶紧出面解释,说自己对府君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绝无拆台之心,这次来,主要是反应一下地方情况,顺便再说一下遇到的些许困难,自己年龄不小,大老远跑过来,老胳膊老腿的,希望将军能容他前往代县。 敢情这位是担心被遣送原籍,先把自身立场摆正了。 殊不知冉瞻却听不出其中的精妙处,好在还记得高并的嘱托,所以尽管心里再嘀咕,这老头哪跑多远的路了,但嘴上却只是淡淡道:“行了,我不知道了。”随后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着桓彝等人,后者几人被他一看,马上就都警惕起来。 本来,在过来之前,桓彝和枣嵩就盘算着,这支兵马的统领是何人。 其实,按理说,他们完全可以推脱不去,只是这拼起来的车队,虽然他们的人不是最多,但那护卫看上去就是最精干的,是怎么都躲不过的,与其被人追问,不如主动过来,说不定能糊弄一番。 当时,二人就判断,说不定是陈止麾下年龄最小的将领,冉瞻。 便觉得这冉瞻说不定好交涉,毕竟年龄不大,不会有多深城府,但这时一看,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第七百七十章 史家写人,籍贯先行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而新汉风气开放,多放浪形骸之人,更有诸多不靠谱的逸闻传播,所以这桓彝、枣嵩本来是有些期待,碰到的是冉瞻的。 结果,真碰上了,却才发现对方言语不多,却显得高深莫测,一副城府甚深的样子,不由面面相觑,觉得这事怕是不好处理了,先前想的一干说辞,怕是难以过关了。 想都这里,二人又忍不住觉得难堪起来,盖因今日关于陈止势力的种种预判,居然没有一个准的,就算知道的人不多,也没有人嘲笑他们,但两人平时都自诩名士,因而心高气傲,如何能受得了这个? 现在忍受着冉瞻打量自己的目光,这心里顿时思潮纷乱,想着要如何应对。 只是,不等他们再多想,意料本该多问几句,乃至逼问他们来意的冉瞻,居然是直接起身,看也不看桓彝和枣嵩,只是看着那洪千,淡淡说道:“既然长者远来,那自当以礼相待,但如今吾等奉府君之命,领兵扫贼,破其巢而擒其首,灭其人而断其根,那贼匪之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怕铤而走险,伤了无辜之人,长者你们一行人,车多人众,又多有富贵之气,最是招引这般贼人,独自上路恐怕有些危险,既然碰上了,那就随本将的人马,一同前往代县吧。” 这一番说法,着实让在座之人意外,那洪千都是一愣,而后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下来了。 开玩笑,本以为要被强行遣送,正绞尽脑汁想着说辞,谁知道对方不仅不强送,还要沿途保护,你看看那兵强马壮的样子,这可是代郡骄傲,连几家悍匪都成了阶下囚,有这样的人马护送,还能有危险? 更何况,万一不同意,面前这位少年英武、看起来很是高深的少年将军,一个恼怒,又逼着自己回去怎么办? 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的是,他洪千人老成精,哪里还需要多想,马上就应下来了。 只是他这么一答应,却让桓彝、枣嵩他们显得有些进退两难了。 这两人身份特殊,如无必要,肯定是不想随同军队,更何况这支军队让他们心中忌讳,不怎么想要了解,想求一个眼不见为净,这眼瞅着也不行了。 但如果单独离去,就是同时得罪了冉瞻与洪千,一个是官方,背后是陈止,得罪了之后说不定不好交涉,一个是民间,乡里宿老,得罪了可能连民间舆论都要变坏。 再加上冉瞻对二人不理不睬,只是看了看,始终在和洪千交流,这就让桓彝二人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另一边,冉瞻在简单说了之后,也不停留,出言尊老两句,就推说手上还有军务要处理,先失陪了,让自己的亲信在这里安排几人。 这也不是谎言,几个山匪的大寨,刚刚被攻破,匪首被抓被杀,那山寨里面的钱粮则由另外一批人过去清点、运送,而后那山寨中被捆住的人口,也有人会过去疏导,去往桑干河北岸的新城。 这里面几个部门联合调动,需要彼此协调、协商,冉瞻作为先遣部队,自然是免不了要配合的,而对匪类首领的初步审问,这都是要着手进行的了。 不过,冉瞻给几人留下了一个背影,却也让在场的几人对他的评价上了一个台阶。 “这传闻果然多不可信!”桓彝看着冉瞻离去的方向,心中默然,“本来都说这人毫无城府,只是陈止走狗,不知有思,而今看来,根本就是贬低之言啊,只看他这一会的处置,尽显将风,说不定是个名将种子。” 而枣嵩更是惊疑,他为王浚女婿,与王浚手下不少人都较好,从这些人口中得到不少消息,对这名义上属于幽州的代郡了解更多,对代郡几个值得注意的人,也有所涉及,其中就有这个冉瞻。 “如果那几人没有骗我,冉瞻本不该是这个样子,而今小小年纪却城府尽显,有沉稳大将之风,莫非是被陈止教授,那这陈止着实要再高看一点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几个人目光都落到了那高并的身上。 几人来见冉瞻,高并全程在旁,最后又得了冉瞻授意,由他来安排几人,此时见众人看过来,便笑着走上前来,吩咐了一番,又说了如何与兵马协同,礼数周到、条理分明,几人对他都颇有好感。 待一切安顿好了,桓彝等人便各自回去,各有准备。 而那常璩,整个见面的过程,除了必要的礼貌之言,其他时候一言不发,此刻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就坐在矮桌前面他的马车虽然不大,但里面却摆放了桌案,还有几本薄薄的书册这时,他就摊开书本,那书的封面写着“代郡”两字,而前面几页要么空白,要么已经写上了几行字来。 翻动之间,纸张洁白,一看就是上好的代郡纸。 常璩研墨提笔,写下几行字,依稀能看到这么一行字 “冉瞻,字弘武,魏郡内黄人,家皆从武,行伍传承,世代为牙门将。继业四年与止见,乃从之,年少便有大将之风,行事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写完这些,他便停笔,露出思考之色,过了好一会,才叹息道:“刚刚接触,还不甚了解,得日后再慢慢补充,不过这一将尚且如此,那位连破强敌、扎根代郡的府君,又会是何等风采?”随后,脸上露出了憧憬之色。 大军驻扎的时间没有多久,第二日一早,便开拔北上,归往代县。 桓彝他们的车马,也不得不跟随而去,心里颇多不自在,好在有高并在旁作陪,常有妙语,倒也略有平息。 不过,越是北上,他们越发注意到,沿途的农田之中,有诸多奇异的器械,而且此地的庄稼长势,明显要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到底还是常璩忍不住,找来高并询问起来。 “几人果是明眼之人,”高并一听,便笑着介绍,“有道是粮为民本,仓禀实则知礼节,我家府君亦深知其理,旁人听闻府君连败强敌,以为他喜好武事,其实有误,我家府君最为重视的,其实是农耕!” 第七百七十一章 《语录纪要》 农田广阔,片片相连,阡陌纵横,仿佛无边。 那农田之中,一丛丛还未成熟的麦穗迎风摆动,诸多身影在其中穿梭,更有几头耕牛,在轻易农丁的引领下,穿梭期间,开辟部分土壤。 在这郁郁葱葱的景象中,却有一条大道,贯穿南北,穿过一片片田地。 大道上来往车辆络绎不绝,更有诸多商贾车队,但此时却都停下,看着一队小步快跑的军队,正在路上前行。 这一队人正是冉瞻所部了。 值得一提的,是连冉瞻本人都在跟着跑步,着沿途不少的民众都认得出他,纷纷称赞,说他是与兵共苦,真是个好将领。 不过等这队伍过去了一多半,他们这才注意到,那一个个被捆绑、捉拿的悍匪头目,这些人却是被装在囚车里,直接拉着走的。 这下子众人又免不了议论起来,只是这次话语中就带着很多兴趣和欣喜之意了,毕竟这两边的人,多数就是农人和商贾,两个群体都是受贼匪最多的。 战争时期,流民肆虐,那是大环境,就算再愤恨,也只能埋怨老天,然后随波逐流,而现在代郡相对太平,再有贼匪,倒霉的就是一部分人,他们自是恨得牙痒痒。 因而这时一看仇人落网,一个个当然拍手称快,更有忍不住想要上前砸几块石头的,好在被边缘的武丁劝退了。 但人虽然退了,议论却没有停止。 “这些人总算是被抓住了,抓得好!” “这下咱们可就能安心了,早有传闻,说是府君要整治这些贼人了,还以为是传言,毕竟这些人都是来去如风,不好抓!” “咦?怎么这后面还有车队,看起来是被层层保护起来的!” 说着说着,他们又在这队伍的最后面,却也有着一个格格不入的组成部分—— 那是一支马车组成的车队,车队周围还有不少护卫跟随,只是这沿途的不管是民众、农夫,又或者是路人、商贾,都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这车队和护卫绝不是和这支军队属于一体,原因十分简单—— 相比起那小跑的时候,都还能大致维持横竖队列的整齐,让人看着很有触动,反观这些马车周围的护卫,一个个却显得杂乱异常。 这种杂乱,平时倒也没有什么,毕竟从护卫的身手,自是能看出都有功夫在身的武者,问题是就怕货比货,前面是近乎整齐的代郡武丁,后面就跟着你们,一下子就把这种杂乱放大了,让人不禁皱眉。 不过,另一方面,他们也对马车上的人十分好奇,猜测着车上人的身份。 因为冉瞻本身是陈止的心腹,这事代郡人尽皆知的事,年纪虽然小,却被陈止委以重任,结果这位陈止面前的红人,和兵卒一样在路上奔跑,结果有些人却在马车上,周围还有护卫护持。 “莫非是什么贵人?” “难道是杨家人?听说府君夫人要生了,难道是娘家人来了?最近不是时常就有陈家的君子过来么,听说几位府君的长辈,都在来的路上,兴许是冉将军带人护持。” “说不通,说不通,要真是护卫府君家人,为何还要抓匪?真是奇怪!” 这边,众人正说着,那边马车里的几人,还在因为高并的一句“农耕为重”而惊讶,桓彝与枣嵩面面相觑,在他们想来,陈止明显是更重兵事与权术,否则他编练新军、打压世家,难道还能是为了给百姓做主,为了为民为政,不受掣肘? 这明显不现实! 倒是那老者洪千,却是眉头一皱,心中暗暗思量着。 他为代郡之民,更是宗族上层,这次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陈止的惠民之政,威胁到了自己的利益,哪怕有其他方面的补充,但在这等老人的眼里看来,土地才是根本,原本的地租、户调,能逼着不少人主动过来卖身依附,将田地挂靠自家,从而降低一些税赋,但现在陈止新政出现苗头,就已经让下面的人心萌动,若是再等下去,会发生什么事,着实不可想象。 这一点上来看,陈止重农耕,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倒霉的是自家,让他的心情十分沉重,考虑到陈止如今在代郡的巨大力量,更是忧心忡忡,心中压抑之下,感到有些燥热,忍不住掀开了车帘,想要透透气。 可这一掀开,又听到、看到外面正在行走的冉部兵卒,那整齐划一的动作,之前还让洪千感到安全可靠,与有荣焉,在外人面前为代郡喝彩,但现在再看,却觉得更加沉重,眼皮子一跳,手脚冰凉,赶紧又把车帘放下。 不过,他这一掀开,却已经让外面不少人注意到了——本来这道路两旁的人,就疑惑车队来历,紧盯着不放,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注意,就好像是聚光灯下,万众瞩目,你忽然露头,哪里还能被人忽视。 更何况,这洪千到底是宗族长者,平日里见的多了,这么大的岁数,代郡的哪个县城、村镇没去过?更与不少人谈笑风生,认识他的人不少,此时立刻就有人认出了来历,然后有与众人诉说。 马上,就是一片人知道了,这队伍护送的人,不是什么府君的亲戚,而是南边村镇的长者,登时那赞叹声就此起彼伏。 “原来是护送民中长者,府君真个爱民如子啊!” “可不是么,我听说这洪家长者,对太守最近的守民之政,还有一点微词,早就说要去往代县讨个公道,我还觉得会被人挡住,结果这不光没挡,还主动派人过来护送,真是厉害啊!” “课件府君他老人家心中坦荡,那洪家长者索要争论的事,我略有所知,其实本不必这般,代县这几个大世家,论架势水平,不知道比他高到哪里去了,结果一样低头,现在靠着纸坊、代窑,赚得盆满钵满,岂不美哉?” 这些人一议论,马上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清楚了,顿时有人感慨,有人称赞,各有表现。 马车里,洪千还不知道,自己这掀开了帘子一下,外面就多了许多话语,却是坐在这车厢里,和桓彝、枣嵩一起,有些意外的看着那高并,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册书,封面写着《语录纪要》四个字。 第七百七十二章 国以民为本,民以谷为命 《语录纪要》? 看到封面的这四个字,车子里的几人都摸不着头脑,不知其中到底藏着什么事情。 什么语录?谁的语录?如何纪要?标准是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拿出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为什么你要随身带着这么一本书啊! 这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古代先贤写出来的,可以指导平日生活的智慧结晶啊! 但接下来,这高并的话,马上就为他们解惑了:“看诸位的反应,对我的话,恐怕恐怕有些不信,只是纵然不相信我,你们这一路上看到的田地、水利,以及诸多灌溉之事,总不会是假的吧,这些可都是我家府君特意交代的。” 常璩却听出了一点意思,不由就问道:“莫非你这书里面记着的,是陈府君的话?” 高并点点头,然后一脸正色的道:“正是如此,府君学问广博,又有诸多著作流传世间,他的话自有其理,便是平时下达命令,与几位上君对话,在旁听者也觉得很有收获。” “哦?”常璩听到这里,不由感兴趣起来,他本就有心了解陈止生平,自是不会放过这个,于是看向那《语录纪要》的目光,不由有了些变化。 而那洪千老人,则听得神色连变,觉得若陈止真这般重视农耕,那自己这等于是送上门来给人添不自在,而且听这话的意思,那位太守分明是个想有作为的官,别撞枪口上了。 与之相比,桓彝和枣嵩这态度就有些还微妙了,二人听到这里,怎么还听不出来,敢情站在面前的这个人,看起来举止得当,说起话来更是条理分明,没想到却是个陈止的脑残粉,连人接下达政令的话,都要记录起来。 这一下,心里就有股不平之气了。 要知道,这两位今天可是吃了不少哑巴瘪,预判的事,就没有一个准的,更要命的是,偏偏还发作不得。 而这两位平日也是自诩名士的,尤其是桓彝,在陈止还未在徐州发迹的时候,他的名声就在徐州、兖州有流传了,看待陈止出名的情况,还有一种前辈看后辈崛起的味道。 这才过去多久,就只能作为使者过来传话了,但即使如此,还要受气,现在又听人吹捧陈止,便忍不住道:“这话怕是有些过了吧,这政令下达,朝廷自有法度,农耕教化皆在考评之列,莫说边疆之地,就是中原、江左,看重农耕的不在少数,而引渠灌溉更是分内所属,如何能听出什么真意?” 那枣嵩本也打算开口,一听桓彝主动出声,他马上点头,附和道:“不说旁的,就说王大将军,早就有劝农、劝学两策传达幽州各处,代郡若是重视农耕,也算是响应了大将军的号召。”说完话,他还不动声色的看了洪千一眼。 这般老人,满腹牢骚,乃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但观其言行,越是靠近代郡,就越生退意,那可就不是枣嵩乐意看到的了,当然要说点话,透露后台,来让人安心。 高并一听,马上就顺势道:“听兄台意思,对幽州使君似乎很是了解,不知是和关系?还望恕罪,因见几位与长者同行,以为皆出一处。” 枣嵩他们还隐藏身份,可听到这里,却知道高并之言也是水分颇多,就看哥几个这派头、这排场、这衣着,岂能与洪千是同类,这本是一眼就能辨别出来的,那位冉瞻小将军不说破,你也都不怎么提,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自己又怎么会轻易揭开这层纸?现在揭开,只有麻烦,没有便利。 于是他就道:“不过是听闻罢了,无需深究。” 搪塞过去之后,高并果然不追问,只是笑道:“诸位有所疑惑,也是正常的,毕竟重农之事,天下人人都在说,书上也正日的讲,如何就能显得我家府君不同?相信等几位见过府君所创曲辕犁、改良水车,自然就明白了,也无需我多说,只是这里,还要提上一提。” “曲辕犁?改良水车?” 这两个名字似乎是高并随口提起的,但听者有意,尤其是知道曲辕犁是何等造物的桓彝、枣嵩,更是眯起眼睛。 曲辕犁本在徐州流传,但因效用过人,早就有其他地方的人注意,并且暗自模仿,只不过这东西看着简单,但用料和结构也有复杂的地方,中原腹地和江左还好,能得到原物仿制,可远在边疆、又有战乱的幽州冀州,真正造出来的就不多了,可即便如此,其中便利,还是让人印象深刻。 结果,现在一个改良水车,似乎能与之其名,就不得不引起两人注意了。 不过,注意到这两个人的表情变化,高并偏偏不在这上面在深入的讲解,而是话锋一转:“说起来,当初要行农政之前,府君便召集官吏,当面询问,我家将军还曾说:‘近外患未尽,四方有乱,朝兵不能平,又有仇敌在旁窥伺,若是重农,恐为他人嫁衣,不如减产’,诸位可知府君是如何回答的?” 这话说的桓彝和枣嵩的脸色都不好。 四方有乱,那冀州就在其中,朝兵不能平,说的不正是领着大兵、拿着大义的江都王,偏偏无法平定地方? 而枣嵩却很清楚,冉瞻话中的仇敌在旁,说的不是王浚就是匈奴,自己身为王浚女婿、下属,心里当然不舒坦。 倒是那洪千,品味之下,不由讶异,觉得那位少年将军,还真有点见识。 只有常璩面色如常,饶有兴趣的问道:“如何回答?” 他这一问,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留神听起来,想知道陈止是怎么说的。 高并微微一笑,一边翻着手中书册,一边说道:“府君当时提起了孝文皇帝时,帝与贾长沙的一段话,说‘农,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国以民为本,民以谷为命,岂能因边患,而断绝根本?此乱国之命也!” 此话一出,枣嵩和桓彝满脸诧异,而常璩更是两眼生光,连洪千都是低头喃喃低语,似有所感。 高并这时,正好翻到一页,上面就写着这一段话。 桓彝等人观之,默然无语。 常璩却道:“但古之有国,常因外地兴兵而乱,又或因内臣肆虐而崩,陈太守又如何能解释呢?” 第七百七十三章 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 常璩却道:“但古之有国,常因外地兴兵而乱,又或因内臣肆虐而崩,陈太守又如何能解释呢?” 这个问题,在桓彝、枣嵩看来,是抓住了要点的。 从高并嘴里说出来的话,无疑是非常漂亮的,毕竟这时的士人,无论是追求个人享受,又或者更看重世家利益,其价值观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上古、中古的影响,说话的时候,还是喜欢将“万民”放在嘴边,更往贤者之言上靠拢。 不过,实际上很多这种话,其实经不起推敲。 至少在桓彝等人来看,就算民众有吃有喝了,外敌一样会来,一样会威胁到中原安稳,这种时候,便需要有个解释,为何要重视民众之本,而胜于其防。 没想到那高并却是笑了起来,他先看着常璩笑了笑,再观桓彝、枣嵩二人表情,便知道他们所想,就道:“几位是不是搞错了,我家府君说民本为重,但从来也没有说只重一个,而忽视其他,更不要说,这一个地方是长治,还是混乱,终究不是看外敌,而是内因。” 说着,他将那书册摊开,指着一句话道:“诸位且看着一句。” 桓彝、枣嵩等人顺势看去,眼皮子就是一跳,就见那书上的一句话,写的乃是:“天下之患,在于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这句话,是陈止说的?”桓彝陷入了沉思,看着这句话,他却是稍解其意,但往深了说,却也有些说不清楚。 常璩则直接请教道:“这句话,我隐隐有些印象,似乎有其典故,只是时间久了,确实有些模糊。” 枣嵩一听,就说:“这么说来,这话并非是陈止所创?” “这话,是孝武皇帝的时候提出来的,此人之事,世传不多,传世之文也并不多见,常君能有印象,足见家学渊源,果然是史家传人,不同寻常,”高并先是对常璩夸赞了几句,随后才解释道:“此言之妙,其实不在本句,而是在于注释,否则单看一句,也不能察觉其中精妙。” 常璩则道:“我只是有印象,而陈府君却可引经据典,听阁下之意,更是顺势讲解,这更见其能,实不相瞒,这无崩瓦解常随,太史公也曾用以描述秦灭,但二者相分,却显得有些意义不明了,还望高君能解释一二。” “此话,我家府君当时就是用的徐乐与孝武皇帝的对话解释的,”高并既然说出来了,就是打算详细解释的,所以顺水推舟的就继续道:“这‘土崩’说的就是秦末之景,陈涉举长戟,振臂高呼,顿时天下相应,但为何会如此?就是因为民间疾苦,而上不知体恤,天下满是怨恨,而主上却不知晓,社会风俗败坏,却不加以治理,就好像是激流在大坝上不断积蓄,但却无人理会,最终大坝崩塌,激流变作洪水,吞噬四方!这是根基断裂,于是土崩!万劫不复!” 常璩听着默默点头,知道这些皆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因天下人心动荡,于是一呼百应,叛乱席卷天下,于是强秦顷刻崩裂,但接着又问:“这土崩之言不错,那‘瓦解’之说,又又有何不同?” “先朝之时,有诸王之乱,吴、楚、齐、赵等诸侯七国先后有乱,其中有不少都是号称有十万乘的大国,与今日的诸王封地不同,而且还有几王,筹谋多年,积兵攒粮,就是为了一朝起兵,号兵十万,足以巡警封地全境,而积攒的财力,更是足以供给大军多年,于是一旦爆发,便立刻席卷一方,所在之处,能称之为所向披靡,局势糜烂,这就是‘瓦解’了。”? 常璩紧跟着就问道:“不过,这瓦解到最后,依旧还是未能如愿,莫非就是因为民泰安康?” 桓彝却开口说道:“那时若单纯靠着民心,恐怕也未必有用,就算诸侯不得人心,但若无后来将领用兵,怕也是难以弥补平息。” 高并却摇头道:“本朝初开,以黄老无为而治,与民修养,以养先秦之乱局,是以天下人心思定,朝廷大义乃立,那诸侯王兵多将广,但却不能以兵将治理,他们再自己的诸侯国内可以收买人心,以官吏治理,但进犯他郡之后,这人手也就捉襟见肘了,更何况,正因民心安定,国有余粮、库有兵斧,纵有名将,也不见得能够成事,更不要说,若不是民心不归,让反叛诸侯难以施展拳脚,攻伐的脚步都被拖累,又如何能给朝廷兵马集结和反攻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这才说道:“按着我家府君的说法,这打仗可不会主业,况且他为太守,养民为首,而且打仗打的也不是单纯的兵力多寡,而是要看粮草,要看后方安定,要看兵器,要看铠甲,更要看局势,而这些都要以民为本,方能实现。”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桓彝与枣嵩,也暂时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了,毕竟陈止之前都打胜了几次,你说他本末倒置也没有例证,除非现在爆发大战,代郡大败,那还差不了多少。 况且,在内心深处,这两人都还觉得,高并转述的这些陈止之言,确实是有其道理的,心里各有念头—— 桓彝想到的,是自家主公江都王,如今在冀州东三郡的作为:“我家主公如今虽然联络世家,但却都是让他们归顺,其实并不热心,更不要说注重民本了,主公主要的精力,都用来与朝廷联络,不断讨要名头和补给,这名头还好,如今朝廷上矛盾重重,为了安抚和拉拢主公,名号给的很勤快,可这补给就大大不足了,今日听了这话,回去倒是要提醒他一下,若是世家不好直接拉拢,何不从民间入手……” 枣嵩想的自然是自家丈人,两州刺史王浚,如今在幽州、平州的政策:“大将军而今似乎有些太过重视鲜卑人的兵马了,军中行伍都开始用鲜卑人为首,如今更是变本加厉,认了几个义女,要接连出嫁段部将领,希望能将段部彻底容纳进来,化为一体,现在看来,与本朝开国之时,诸侯作乱之前的局势,倒是有些像了,回去也该劝诫一番。” 二人思虑之时,常璩却是眉头紧锁,心里品味着土崩瓦解四字,想着诸侯之乱,诸多历史事件在心中划过,最后想到朝廷局势,隐隐不安。 正当几人各有所思之际,马车忽然停下。 高并往外面看了看,随后对几人笑道:“诸君,欢迎来到代县!” 第七百七十四章 西边不亮找东边 代县? 听到高并的话,众人方才恍然,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此时朝车外看去,顿时看到了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不过却不是城中闹市,而是一片农田、道路,夹杂着来往的之人。 但和之前沿途所见不同,这里的道路两侧,有不少简易的棚屋,下面或者摆放茶水,或者放置不少物件,隐隐还有人叫卖。 越过这些棚屋,就是片片麦田,不见多少空余,给人以充盈、充实之感。 “此处还不是代县城中,但按着府君新近划定的管属范围,这里已经是代县的责任范围,因而最近也经过了修整。”高并介绍的话,又一次适时响起。 常璩便问道:“这责任范围是何说法,在下才疏学浅,过去倒是未曾听闻。” 高并便笑起来回答:“几位过来的时候,沿途也该听说过,我代郡境内的官道,每个月都要修整一番,但凡出现损坏,若是考评的时候未曾修复,或者没有报备郡府,没有列出修整之策,就要追究责任,然后按着官道,划分了诸多责任区域,当地的三老等,皆在其列……” 听得这话,桓彝、枣嵩神色皆变,而询问的常璩却是皱起眉来,而那洪千更是面色凝重起来。 高并见着几人表情,又笑道:“诸位不用这般反应,这事涉及到诸多人力,可不是一日可成的,而且府君也说了,种种念头在心里的时候、在纸上的时候,都是看着不错的,但真正落到实处,是不是还能如原先料想般有用,那就不好说了,于是是现在城北一个区域推行了两个月,才逐步推广到代县周遭的,如今也就是这代县和几条主要的官道施行了,其他地方一切如故。” “恕我冒昧,”桓彝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先不说这设想如何,但当下这代县周围,以快马传讯尚可,但稍微远一些,比如那代北之地,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路上再有个风吹草动,岂不是白白耗费人力,陈太守是如何打算的?” 高并摇摇头,笑道:“这事可不是我这等小人物能了解的,而且这通讯、通报的事,多少还是有些敏感的,莫说在下不知,就算是知道,也是不能随便说的,毕竟我家将军也是护送几位罢了,眼下代县已到,也差不多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 他见几ren mian露诧异,就解释道:“武丁营不在城中,除了将军和几位押送囚徒的武丁,其他人要回返营中,便只能与各位告别了。” “原来是这样,”桓彝点点头,没有问道da an,他心里难免有些遗憾,不过想到这高并一路上说的,其实已经透露了不少信息,“阁下其实学问不浅,能与阁下同行,我等亦是荣幸。” 高并收拾了自己的书册,正在走下马车,听得这句话,却摇头道:“大半年之前,我不过是个能识文断字的小人物,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见识,若是诸位觉得我这些话还当入耳,那也只是说明……” 这时,他已经走下马车,最后的一句话隔着帘子传了进来 “府君之言,可以树人。” ……………… “使君之言,可以惊世!” 在代县往东,穿过广袤幽州,那一个州中最为繁华的蓟县,刺史府中,正有人恭维着王浚。 这句话,让过去听惯了他人阿谀奉承的王浚,咧嘴而笑,满脸的欢心,那心底的乐趣,似乎要满溢出来。 因为在他对面坐着的,并不是寻常人物,乃是几名僧人。 佛法简。 经过几日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王浚的管辖之地,而僧人打扮,也第一时间就引起了王浚手下的注意,于是在佛法简等人自证身份之后,他们马上就被送到蓟县,然后被刚刚从段部鲜卑那边赶回来的王浚奉为上宾。 就在刚才,王浚对当下的北地局势做出了一番分析,并且提及当今天下的隐患,侃侃而谈,又说了自身抱负,有心要定世安民,立刻就被佛法简拍案称赞! 这佛家的称赞,王浚还是十分受用的,尤其是从佛法简这样本就有名望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更何况,在他心里却还有一些想法和念头。 这边看火候也差不多了,王浚就便说道:“法师远来,是该好好休息一下,我这些许话语,只不过是心底念头,平时不会对外人提及,今日是听得法师的佛法,心有所感,这才吐露出来,希望法师不会外传。” “大将军的志向,令人敬佩不已,这本是万民之福,只看大惊军您扩展版图,令大汉得一平州,就知这志向所言不虚,”佛法简在夸赞的时候,声音也是淡淡的,却格外让人听着舒坦,“贫僧这次北上,沿途看了各地,可谓让人触目惊心,但幽州此处却格外不同,有大治迹象,足见将军之能,北地恐怕无人能及。” 王浚马上谦虚起来,笑道:“法师谬赞了,旁的不说,就说那代郡陈止,便有大才,代郡在他的治理下,可谓是蒸蒸日上。” 佛法简马上就道:“代郡乃是从属幽州,陈太守治理的好,岂不就是说明将军驭下有方?更何况,贫僧此次也去了代郡,见过陈太守,其人固然是风姿卓越,才华出众,不过论气量与志向,不及将军远也,其人身居代郡,眼睛看到的也只有代郡,而大将军身居幽平两周,眼中看的却是天下局势!” 这话可谓搔到了王浚的痒处,他顿时更为开心,不由就道:“法师不要给我戴高帽,治理幽州乃是我分内之事,只是当下还有许多地方有所欠缺,旁的不说,就说这民间百姓,多有迷途之心,又不懂圣人教化,然边疆之地,贫乏困苦,中原大儒不愿停留,宗师大家少有问及,再加上偶有战乱,更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唉。”说到最后,更是叹了口气。 佛法简马上就配合着说道:“大将军莫急,此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我佛家沙门亦有教化之意,若是大将军愿意,贫僧可遣僧众来此,立庙传佛,让百姓安于其心。” (https:) 第七百七十五章 有谋划者,各怀鬼胎 “善!”王浚一听佛法简的提议,当即同意下来,“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佛法简一听,也是露出了欢喜之色,便又道:“如此甚好,还望使君能依中原腹地之例,为佛院题字、命名,在划拨一些土地,以为立足之地。” 王浚听着就点头,随后就道:“这事法师何须担心,我已在城外三里地出,划出了一片农田,便要交给诸位法师经营,不过听闻中原幅度的佛缘,都有护院的法僧,更有诸多学问大家,不知何时能够请来?” 佛法简听了,眼皮子微微一跳,但脸上笑容不变,只是点头道:“大将军对我佛门之事,果然知之甚详,不过凡事得循序渐进,护法僧都要从小锤炼,往往寺庙建立之后,从当地失去亲人的孤儿中挑选合适的苗子,然后练武捶打,最终成就护法僧位,而学问大家多精研经书,所以要等寺庙建立起来,收拢和抄录了一批经书后,才能真正吸引有大学问的僧人来此。” “原来是这样,”王浚的笑容便淡了几分,可话中依旧很热情,“那本将军就等着法师的好消息了,如果有需要的,尽管与本官提,需要人手也不用客气,咱们下面空余的人还是有不少的。” 佛法简便点点头道:“多谢大将军好意,若有所需,定然不辞。”这话说完,两人便相互告别,那僧人便就退去。 这人一走,就有幕僚过来通报一些消息,等说完之后,得了陈止的批示,这幕僚却又道:“如今洛阳之地,佛法盛行,听说名士骚客,皆以谈玄论佛为风尚,如今大将军您引佛入幽,建立佛寺,当真是一步妙棋,有了僧人再次,辅以那招贤令,必然就能引得天下英杰、有才之人来投。” 王浚听了,眉头一皱,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他有些烦躁的摆摆手道:“探寻论道之人,就已经是务虚之极了,幽州已经养了几个这样的人装点门面了,为的就是让南边的那群人,能把我看成自己人,结果呢?现在我是不想再引来这些人了。” 那幕僚见自己的话似乎让王浚不快了,赶紧话锋一转,问道:“既然如此,主公又为何要邀这僧人来幽州建寺?属下听闻,但凡佛寺,往往占山为王,光纳佃农,又效仿世家,不纳税、不服役,其实不利于管理。” 王浚点头道:“我岂会不知?只不过看重佛家影响,又想要得其武僧之助罢了,如今这佛家不少宣扬来世轮回,能让治下百姓安于现状,只求来生,从而逆来顺受,若是人人皆信,那幽州今后自是平顺,又有那佛家武僧,自有习武,战力超群不说,还多习练了沙场阵法,是以拉来就是一批精兵,若能化为己用,再传播军中,好处不知道有多少!” “原来如此!”那幕僚一听,马上就明白过来,不由暗暗佩服,称赞道:“还是大将军您看的远、看得深。” 没想到王浚却冷哼一声,说道:“我看得再远,看得再深又如何?那和尚却是不懂道理,我让他出武僧、出人才,我就会他们土地,也容忍他们招揽人手,甚至愿意帮着与世家通融,让他们招募佃农,蓄奴屯田!结果,那和尚却是推三阻四,不愿答应,莫非只想要好处,不愿意付出?世上或许有这办事,但能做出这种承诺的,必然是南边那群未经世事的草包,可不是我王浚!” 那幕僚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马屁,又拍到了马腿上,顿时就不敢多言了,生恐言多又失。 王浚看着这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的怒意顿时涌上来,却压着没有爆发,只是挥挥手,让那人离去。 其人顿时如蒙大赦,匆忙离开。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王浚却是越发心烦意乱,不由恼怒起来。 “若是我那侄儿在这里,断然不会问出这般愚蠢的话,也不会让我独自烦恼,早就拿出计谋来了,便是吴阶也比这人强,可现在都被陈止软禁起来!也不知道枣嵩是否已经抵达,能不能把人给我带回来!若是不能,至少也得迷惑陈止一番,让他放松警惕,也好给接下来的事铺路。” ……………… “这王浚也是让人失望。” 同一时间,回到了住处的佛法简,第一时间就将聂道仁招来,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聂道仁听着,心里就明白过来,他本来还想问一问,是不是要做好准备,出仕王浚,现在看来是要免了这个问题了,其人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要是按聂道仁的念头来看,最想出仕的人其实是代郡陈止,尤其是见了其人谈吐,又见了代郡景象之后,这个念头就越发强烈。 只是听佛法简这位老师说了对陈止的评价之后,却也不得不打消念头了,原因无他,就是他这一身本事,需要大量的图书、经验填充才能培养出来,单纯靠自家是不够的,多亏了佛门资助,这般局面,他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自主权的,要靠佛门给他指定。 “让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我并没有给王浚引荐你的意思。”佛法简看着聂道仁,倒是直言不讳的就把话条明白了,“为师甚至都没有跟他提起你来,至于王浚知不知道你,这就两说了,毕竟你在代郡的时候,也算是有所表现,王浚如果有探子的,该是有所发现的,好在真正本事显现不多,不然说不定那陈止都要拼命留住你了。” 聂道仁点点头,然后就问道:“这王浚到底又如何?此人莫非也不同意咱们建寺院的要求?不愿意划拨土地?” 佛法简便摇摇头道,脸色沉重的说道:“和陈止比起来,这王浚可以说非常友好了,不仅答应了要求,愿意给出土地,还愿意出人出力相助……” “那为何?”聂道仁忍不住就问起来,他很清楚,按着师门选定的几个人选,如果错过了王浚,那能选的就只有异族了,和自己的本心不符。 “只不过此人一样是功利心重,他居然想要以利益交换,来换取咱们佛门的落地生根,”佛法简轻轻摇头,“其人有心谋取武僧和学问人才,俨然要将我等与他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第七百七十六章 一劳永逸,懒政之托 “这……” 聂道仁听罢,却觉得这个提议,并非不能接受,而且利益交换怎么看来,也算是公平之举,更何况,利益捆绑看起来似乎不妙,其实却是最为稳妥的合作方式,双方互相需要,皆有顾忌,就算不能精诚合作,至少有一定的保障。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觉得王浚的这个提议也不是不能接受?”知子莫若父,佛法简虽不是聂道仁生父,但对这个弟子却也有半父之责,不难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但沙门事却不是寻常的合作,不是一锤子买卖。” 聂道仁低头不语,心里却有些不够认同,沙门所求的是传播佛法,看起来是基于思想,但终究要有人去施行,这就需要组织,一个组织要维持,就得有产业、有人口、有土地,更要和当局保持友善,其实都是交易的内容,看似需要长久投入,可没有眼前,哪里有将来? 另一边,佛法简果然继续说道:“咱们佛门立足,用中原说法就是教化天下,这是千年之功,若是最初不把根基打牢,如何能站稳?说不定将来这架子搭建起来了,却被人一下子推翻了,而且我观此人位格、气象,不过一地之雄,他开辟的基业,也不过是为他人奠基,不是明主,和那陈止一样,得势一时,为王前驱。” 随后,他就说出了心里的担忧:“王浚这看似简单的利益交易,其实是彰显权柄,让咱们仰起鼻息,未来的存续可能在其一念之间,等投入了人力物力财力,建立起大片寺庙,又有了仆从众多,就是船大难以掉头了,说不定要任其拿捏,若是没有其他选择,我等也就接受了,可当下还有其他选择,又何必急于投靠王浚?他眼下还有一个陈止没有解决。” “弟子明白了,”聂道仁也不好在说什么,只能询问道:“那咱们接下来要往何处?” 佛法简就笑道:“先北上,看看这东北新崛起的霸主之一慕容部,看看这一支鲜卑人是个什么路数,若是可堪辅佐,那若能扎根也好,鲜卑毕竟不比中土汉家人,那王浚敢这般托大,无非还是他出身汉家,乃是世家之后,这才有恃无恐,但鲜卑人不同!你可知为何?” 听得此言,聂道仁早就熟悉套路,知道是老师又在考较,便恭敬回答道:“慕容部一直有心汉化,其治所棘城便是仿照汉家城池建造,城外更有许多耕种之地,听说慕容氏还时常颁布法度,吸引和招揽汉民定居,颇有成效。” 佛法简笑道:“不错,慕容家招揽汉民,就是想要充盈府库,同时又重点搜揽工匠,同时又瞅准了机会,知道北地大乱是一绝好机会,但他们的壮大,引起了其他各方的警惕,这才有了四方联军之举,结果相互消耗,慕容氏好不容易招揽的汉民,这次十个跑了五个,你道为何?可不光是因为战乱惊吓所致,还因为那慕容家到底没有大义,汉民归附本也没有常住的意思,多数存着暂时托庇的念头,想着中原平静就归乡,所以一碰到大变,马上就是树倒猢狲散。” 然后,他饶有深意的看着聂道仁:“中原以忠义礼孝来塑造秩序,将人禁锢土地之上,而我沙门亦有其法,若是慕容可纳,不说别的,那些汉民的二心可以打消大半,所以咱们下一步,就是北上慕容!” 聂道仁眉头一皱,说道:“只是王浚才和慕容部打过,咱们还在他的地盘上,直接北上慕容……” “你这话说的不尽其实啊,”佛法简摇了摇头,看着自家弟子,叹息起来,“看来在你心里,还是有些抵触要出仕异族啊。” 说完这些,他不等聂道仁回答,就继续说道:“众生平等,没有高下之分,你心存华夷之分,说明还是难以摆脱汉家之影,你该站在更高的地方放眼天下,若有一日,天下皆佛土,又哪里要分什么中外华夷?” 聂道仁听到这里,果断认错道:“是弟子的眼界太窄,被凡俗私欲蒙蔽了眼睛,请师父责罚。”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师本就是点醒你,给你带路,怎么会责罚你?”佛法简摇了摇头,跟着就道:“好了,你先去收拾一下,咱们明日就上路,这里的是就让全法、全觉处理吧,北上一事,就好像咱们从代郡来蓟县一样,就是知道陈止与王浚有矛盾,才要往这里走,给他压力,比他服软,即便不能,也会善待沙门,一举两得,眼下也是一样,王浚再嚣张,咱们沙门在洛阳已有气象,他不敢做绝,北上慕容,也让他知晓咱们的气量,从而让他反思,说不定还能让步,到时候纵然你不出仕此人,但我佛门也可在幽州稍进一步。” “还是老师想得周到。”聂道仁拱手称赞。 佛法简摆摆手道:“不谋百年者,不足以谋一时,眼前的毛头小利,其实就是外魔,贪图一时,就给未来打下了歧路,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工夫纠正,不如在打地基的时候,就认准方向,建立万世不易之基业!这等成就,可比建立一代王朝,要困难的多,但也崇高的多,希望你我师徒二人,可以为沙门宏愿,添砖加瓦,开辟道路,为后人前驱!” ………… “这个新城,不是在原本阳原县的旧址边上么?此城因匈奴南下而废,但如今仍聚集不少人口,正好与新城人口相合,那告诉陈止,也不弄什么‘陈安’之名了,就恢复‘阳原’之名,这相关的文书提案,我已经准备好了,但还不是上书朝廷的好时机,让他先筑城拢民,至于他提议的那些巡查之法,就先行用着,也不用想着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代县郡守府中,陈止看着面前的一堆文书,从容指示,下达着命令。 对面,正在整理文书的张亢闻言,不由说道:“陈司马提的治法,未免有些太过猛烈,不是长治久安的法子,未来说不定还要变化,不如先行安抚,也好世代沿袭。” 陈止闻言,摇头说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治策能一劳永逸,那不过懒政、推脱的臆想罢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 恭喜府君,名如其实 陈止见张亢脸上的意外之色,不由笑了起来。 其实这个概念当下已有人意识到了,但却不是十分明显,最多是借上古之事,来抨击当前的局势罢了,便是后世,类似的指责也不见少数,只是把上古三代改成了外面臆想中的国度。 而眼下,张亢突然听到这个说法,难免会有些不适应。 想了想,陈止就道:“张君,这事其实很容易理解,”陈止放下手上的文书,“就好像世家养子,也随时而变,小时要识字,先要蒙学,等能辨识对错,再教其学问,见着身子好的,还可以引导其人强身健体,又或者兼修君子六艺,等再年长一些了,就引其拜入师门,这时有时还要依照风潮,谈玄或者说佛,皆有划分,这育人尚且如此,何况为政?” 张亢闻言一想,好像真是这个道理。 他想了想,说着:“阳原新城初见端倪,但其中有很多是游牧遗留之民,这些人看似外来,但也在本地扎根近百年了,毕竟阳原县被撤,就是因为游牧南下,加上气候变化,那南下牧民中有些留下来,如今也在桑干河边耕作,不好驱逐,但他们以部族为凭,对族中的认同高过郡县国朝,因而一些强硬手段好过怀柔,让他们畏威,明白后果,从而知道进退,等以后局势稳定,这些人也多少学会认同,再变化处置方法。” 但说到这里,张亢眉头一皱,又有些担忧的道:“但这样一来,对这治理之人的要求又太高了,如今陈梓处置,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可以后呢?万一来了一个庸人,岂不是便要停滞下来了。” “这就涉及到选拔之法了,”陈止笑了起来,“因为担心会有庸人,所以妄想用一套体制可以一劳永逸,这本就是一种避实就虚的选择,为何会有庸人?无非就是对人才的培养和筛选上有问题,那真正该制定的,是选拔之法,而不是盯着治理之法要万世不易,否则就是头痛医脚了。” 张亢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当下的选拔之法,大部分是按着乡品提拔,便是有举孝廉的,多数也要由品之人才能脱颖而出,这都是上品高门,家中读的了书,想来都是有能耐的,似乎可以放心了。 但就在这时候,陈止又道:“不过,有才学的人,未必人品就好,人品不好的人,未必做不了实事,但他们到底怎么做事,若不能明确监察,也是不知道的,所以还有许多东西要建设啊,这都涉及到人,你规矩立的再好,还是要人来做,所以归根结底是怎么治理人、调动人,而不是将这事退给一套体系。”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道:“其实最怕的,就是自认有一套万世不易的完美规矩,偏偏又没有足以筛选出真正有能耐施政的人,这两者如果结合在一起,就好像是一个不断膨胀的梦境,早晚产生灾难。” 这边说着,便有人过来禀报,说是王浚和江都王的使者已经安顿好了,二人询问何时可以面见太守。 陈止思考了一下,笑道:“江都王的人,有什么话要说么?” 那报信的人摇摇头。 陈止就道:“那你就再去问。” 等人走了,陈止笑着对张亢说道:“江都王派来的这人,我在徐州的时候也听说过,彼此还有一定的交集,是个有才干的人,而江都王还为这桓彝请了个中枢的官职,你说他这次来,所为何事?” 张亢沉吟了一下,说道:“恐怕和府君前阵子所请实名有关,另外,就是对咱们代郡的种种出产,怀有念头。” “不错,”陈止点点头,“那江都王刚和王浚有了私底下的约定,就都派人过来,王浚所想我能了解,他刚刚平息平州的骚动,需要修整的时间,派人来和我谈判,一来是为了王赶和吴阶,二来就是迷惑我,而那江都王所求就不同了,或许是个可以交涉的对象。” 张亢闻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江都王此人颇为变化无常,而且多重高族而轻他人,时有毁诺之举,如今他刚与王浚签订密约,便立刻派人过来交涉,已见其心,府君若要与这等人物交往,说不定会有隐患。” 陈止看着张亢,他知道张亢背后的河北张家,就有人投在江都王麾下为官,这本就是多方下注的行为,却也无从指责,是常见之事了,现在愿意透露消息,可以说是十分难得了。 只是这话落下,陈止则道:“合作本就是各取所需,总不能都是一方占便宜,况且我与江都王之间隔着王浚、石勒,并不接壤,现在与他联系,就是远交,还是可以一试的,关键还是看他人是怎么选择的。” 这边话音落下,刚才过去通报的那人再次来了,只是这一次,他带来了一封信。 陈止接过来拆开,看了之后就展示给张亢,后者粗略一观,顿时露出喜色,对陈止拱手说道:“恭喜府君,这桓彝以三骑都尉的名头过来,颁布朝廷敕令,给予府君实权,自此征北将军名副其实,然后开府建牙,真正不再受王浚节制,招揽鲜卑胡从更名正言顺,更不要说,那王浚若有心攻来,他不再有什么大义了!” “王浚来不来攻,其实无关紧要,要抵抗此人,靠的不是名头,而是实打实的兵力、城防、钱粮,不过你说的不错,咱们以后治理代郡,还是用代郡太守的名头,但管理部族、编练兵马,就可以直接以征北将军的名号行事了,这事宜早不宜迟,早日拿到名号,很多原来压下来的是,就都可以提上日程了,包括阳原县重建的疏。” 陈止这般说着,又招来一人,说道:“去告诉那位桓彝先生,就说明日上午,陈某便在府中皆令。” 等人一走,陈止又道:“张君今日还要辛苦一下,写下谢辞,还有明日接令,代县上下的官吏,都得到场。” 张亢笑道:“此乃应有之举。” 第七百七十八章 劝谏反在谋中乱 消息传下去之后,整个代县立刻沸腾起来,都知道了朝廷派了骑都尉过来,来给陈止加封将军实职。 这般消息,可以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各方势力皆有动作,有的欣喜,有的震惊,有的恐惧…… 甚至连刚刚抵达代县的枣嵩,都很是错愕。 “桓彝是来给陈止加封实职的?”他盯着过来报信的人,呼吸有些急促,“好啊这老小子,连我都瞒过去了,陈止的征北将军本就有统兵征北之意,过去乃是虚职,不见多少影响,小打小闹,如今朝廷要给他实职,这就让他有了名正言顺声称北地的资格,以陈止当下的声望和实力,以及拓跋部、慕容部想要利用的局面,说不定真能动摇大将军的根基!” 想着想着,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有了决定,招来仆从吩咐道:“去让人准备车马,我要过去拜访一下桓彝。” 那人称诺而去,但很快又一脸不快的回来,说道:“外面有代郡武丁,说是奉命保护使君安全,但我说使君要去拜访桓先生,那人却百般阻拦,说是不可如此。” “哦?”枣嵩却是眼中一亮,笑着问道:“难道他们是不许我等出去?陈止连我都要软禁了?这就有些过分了,可谓昏招。” 当下在这代县,已经有王浚的两名谋士幕僚被软禁于此,便是王赶与吴阶,这两人被软禁,王浚自然恼怒,先后派人过来讨要,都未能如愿,因种种缘由还要忍耐,早就心有不满。 旁人听闻了,却不会指责陈止以下犯上,就是因为这两个人被软禁,都是有原因的,一个是密谋谋害陈止,另外一个则是干脆参加了攻打代郡的战役,被直接俘虏的。 这样两个正当的理由,在这个为给血亲报仇而杀人都有舆论支持的社会上,是不用担心被人指责的。 而且人数也很合适,两个人,说多不多,说少其实也不少,因为这两个人在王浚的阵营中,都有一定的地位和权力。 这种时候,如果再抓一人,而这人还是被派来谈判的,那舆论的天平就要偏转了,过去那两个人的抓捕,也会因为数量上的增加,从有理转向无理。 可惜,接下来的话,就让枣嵩皱起眉来 “那人说,除了桓先生的住处,其他地方都任由咱们去,而且他们会安排人在旁保护,甚至想去见王先生和吴先生都可以安排。” “是说可以见王赶和吴阶,却不能见桓彝?” 听到这里,枣嵩已经不只是皱眉了,而是露出了沉思之色,最后摇头道:“莫非陈止还想要用那离间、分化之策,让我与他相互猜忌,从而破坏江都王和大将军的暗约?不对!” 忽然,枣嵩有所察觉:“若是如此,那就说明陈止已经知道密约的事了,但此事十分隐秘,知道的人很少很少,除非真有内奸!” 关于内奸的事,王浚早有猜测,最近更是暗中排查,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不想动荡麾下人心,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枣嵩是少数几人之一。 不过经过了几次盘查,还是有人察觉,而王浚也找不到太明确的证据,便暂时压下来了,当时枣嵩还曾劝过王浚,以曹操抵挡袁绍后,烧毁麾下通袁信件的事做例子,让王浚暂时放下了猜忌。 没想到现在枣嵩自己反而都动摇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既然他陈止松口了,我多少要去渐渐王赶,了解一下情况。”这么想着,枣嵩也不坚持去见桓彝,转而让人传话,说是要见王赶。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陈止耳中。 “这枣嵩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这就要去见王赶了。”此时在陈止身边的,却是苏辽,他也是得到了消息过来恭贺的。 陈止笑道:“这枣嵩本来就有才干,若不是和王浚牵扯太深,我都要试着招揽,不过等他见过王赶,肯定是更加疑神疑鬼,这样安排,先让他回去之后,使得王浚阵营中的人都被猜忌,过阵子再放出王赶,那王浚麾下就真的要人人自危了,说不定连他攻代的时间都要被牵扯、耽搁。” 苏辽听到这里点头,不过心中依旧疑惑,陈止为何会对王浚阵营内部的消息,这般了解。 原先密谍司初建,人手不够、布局不深,比不上陈止的另外一套情报体系,可大半年下来,在另一套情报体系的支援下,密谍司在蓟县的情报网络,都已经建立完毕了,却偏偏还是没有发现另一套体系的跟脚,连迹象都很少能触及,除非是陈止主动透露,这就让苏辽十分在意了,但他作为情报头子,总不好直接去问陈止,同时也觉得这是陈止的制衡之举,便憋在心里,想着慢慢探查,结果依旧是毫无头绪。 想着想着,苏辽又道:“不过王赶此人颇有才智,善于谋划,这大半年以来,王浚没有此人辅佐,看得出这章法都有些乱了,若是放回去,岂不是使之得了臂膀。” 陈止则道:“王浚能够成事,不是靠着旁人,还是本身就有其势,幕僚不过是加快进程,如今章法混乱,是因为王赶新去,整个体系的运转有了迟滞、闭塞的地方,等时间长了,各个环节习惯了没有王赶的存在,也就恢复如常了,到时候自然会筛选出陈赶、刘赶,因为王浚毕竟掌控两州,人才济济,也不缺乏用人的度量,与其这样倒不如将王赶放回去,毕竟这人早就被我等影响,有了错误判断。” 注意到苏辽表情,陈止又笑道:“你也不用觉得惋惜,王赶此人有些来历,我是不能杀的,不然打草惊蛇,又授人以柄,而且又无法拉拢,就算王赶愿意归顺,我也不能放心用人,倒不如送走,以作布局。” 苏辽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陈止的意思,点头称是,而后就去准备受敕之事。 另一边,那桓彝无奈之下透露消息,却是骑虎难下,一夜辗转反侧,居然难以入睡,等第二日陈止派人来请,他才恍然惊醒,却不得不半推半就的上了马车,直去郡守府中。 第七百七十九章 虎符三卫,开府建牙! 很快,郡守府内,一场颇为庄严的传令仪式便就展开。 桓彝拿出代表身份的物件,又取出朝廷敕令,在几名从属的陪伴下,念其上文字,宣内中之意,洋洋洒洒几百字,先是讲述陈止的功劳,又表达皇帝的思念,兜兜转转了好一会,终于进入正题—— “……朕思陈卿之辛,感边疆之苦,明边患之艰难,更得见胡首功劳,遂有此等决定,予征北将军之正职,得便宜行事之权柄,开府建牙,统领三卫,以护北地安宁!” 伴随着最重要的一句话说出,不少人都把悬着的心放下,但也有更多的人,是露出了惊讶之色,因为他们听到了那“统领三卫”这四个字后,都意识到了其中重量。 甚至特地过来管礼的几个世家之人,更是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更有角落里的几个人,低声的交谈着—— “这称号将军,往往加封在出征的将领身上,这统领几卫,代表着的往往就是兵力多寡,一卫三军,若是一军取两千人,那一卫就是六千兵马了!三卫就是一万八!” “这还是去掉了辎重、后勤的数字!而这边疆镇守的将军,一般都是统领军镇,镇与卫相似,但代表的就是防御,大部分时间还会有朝廷派来的外军制约,以防御为主,能直接控制的兵力,可能只有一般兵力能调动,剩下的需要兵符信物!” “可不是么,这统卫之将,出兵更为自由,但按理说不会轻易封给,更不要说一次给三卫名额!就连许多亲王、郡王的兵马,也不过就是一卫、两卫!如此一来,我等那些武丁,可是更难收回了!” 这些世家之人,如今靠着陈止的分润,以及代郡局面的好转,他们获得了不少实利,熄了不少心思,但人心从来不嫌足,更何况在武丁这件事上,他们本来就吃了大亏,而且现在得了不少利益,却也损失了很多特权,连对佃农的控制都松动了许多,而且这种压制还在持续下去,所以世家之人的心里,其实依旧有所图谋,只是在等候机会。 结果,一个将军实权的到来,连同三卫兵马的建制,一下子就打破了他们的幻想,很多人暗暗叫苦。 要知道,在很多人看来,陈止当下一万二的武丁规模,其实隐患巨大,首要问题就是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容纳这些个人马,而是挂靠在各大世家名下,以武丁的形式在运作,这样的作为,无疑还是有隐患的,只不过现在世家一方面被彻底压制,同时又有莫大利益分润,这才能相安无事。 不过,换句话来说,这些世家可以放弃这些武丁,因为里面的很多人,其实并不算是世家家丁,而是为了应付交差,按着陈止交代的简单标准,临时从田间招募的,如那姜喜等人就是这般情况。 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这群人迅速被陈止收心,很难再被世家掌控,等于是陈止借世家之手,从民间招募了一群武丁,这也就罢了,却还要占着世家家丁的名额,等于变相压制了世家的武力,让他们难以形成更大规模的护卫力量,乃是一种强干弱枝的变种。 现在陈止正式得了名头,想必武丁转正为征北军的进程将要迅速展开,这部分武丁代郡世家想要收回去那是想都不要想了,但另一方面,似乎又可以不再被名额限制,其中好坏,着实让人难以衡量,一个个表情复杂。 但另一方面,站在桓彝对面的陈止,穿戴着整齐的官服,走上前去接过了写着任命状的敕令书,按着规矩施礼,而后便感到一股莫名气息笼罩自身,整个人的思路瞬间都清晰了许多,心里已知原因,明白是气运加身,却不深究,随后结果了代表一枚铜制虎符。 这征北将军的绶带、官印、官服、文书等等,他当初在青州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拿到了手里,只是却没有真正的实权,但现在拿到这枚虎符,情况就不一样了。 有此虎符,他便可以调兵遣将,积蓄兵马,建立兵家班底,将领所至,上下皆从,是真正的一方统帅了。 “桓都尉此来辛苦了,本将这里已经准备让人准备好了茶水,还请休息片刻,里面请。”陈止借了虎符之后,马上就以“被将”自称,算是表明了态度。 桓彝听着也只能从之,心里却是无奈苦笑,想着这次过来,其实从一开始就暴露,所以陈止才能这么快就拿住关键,逼着自己将此行最大的底牌先拿出来,让他不得不先把任命书拿出来,但这样一来,自家的底牌也就不多了。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随着陈止走入府中,桓彝暗暗叹息,“之前这陈止让人多次来问,其实就是在表明态度,我当时如果不把这事挑明,恐怕就要和枣嵩一样,先要冷遇,后面再谈论王上的嘱咐,也是晚了。” 不过桓彝也意识到,陈止愿意这样表态,也是说明有心和江都王接触,因此接下来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在这样的念头下,他随着陈止入了后堂,对坐交谈,进行了亲切友好但没有影响的交谈,最后在陈止的盛情邀请下,二人约定了几日后的一次宴请,桓彝便就告辞,他很清楚,陈止刚刚接掌了实职,马上就要进行一次内部的分配,自己其实不适合继续留下来,他可是注意到了,那些陪同陈止一同接见自己的官吏们,早就都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了,他可不想留在这里碍眼。 果然,桓彝这边人一走,诸多官吏便纷纷上来给陈止恭贺。 陈止摆摆手道:“我得此权,确实值得庆贺,但从来权柄要靠人帮衬,征北将军这个名号,准许我开府建牙,这便需要有人辅佐,苏辽,你熟知大汉律典,这将军府可有何等官职?” 苏辽越众而出,拱拱手,便道:“这地方治官加封将军号者,乃是古制,但过去所加者,多为州中刺史,于是一州两府,僚佐双轨,官名皆成,那将军府的府吏主要有九……” 第七百八十章 权隆气盛,陈止的试探 “……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功曹参军、仓曹参军、户曹参军、中兵参军、府功曹、主簿。” 伴随着苏辽的话语,在场之人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他们都是当官当了一阵子的人,知道官场的名头,因而一听这些个僚佐名号,马上就能明白其功效,不由心神动摇,连本身在官府中挂名有位的人也不例外。 这里面却有缘故,却是将军开府,其中的官职位子看起来与郡府似乎相同,但其实是假象,盖因这将军的管辖范围和郡府截然不同。 郡守府下,无论肥瘦郡中,也不过几县,所需官吏官吏的也是民间琐事,而将军府却不同,因有便宜行事的权柄,又多数地处边疆,其实就是一个军管体系,是用来开疆拓土的,打下来的土地,只要能有足够的人手官吏,就都能纳入掌控。 所以,但凡将军得名,基本上来立刻就要开拔征伐,迅速打下一片土地,然后统领民户,登记造册,编户齐民,化作自身实力,然后补充成军,壮大自身兵马,继续支持扩张,乃是良性循环,往往几年下来,只要不发生意外,就能成为一方势力,整个过程更是立功无数,处处皆有功劳可以捞取。 所以做将军府的官吏,不仅很快就能掌管更多的人口,获得更多的权力,更重要的是,能够获得更多的功绩,这在相对和平的年代,无疑是一个平步青云的好资本,到时候脱身出来,也不愁没有去处。 更不要说,能为一方将军,开疆拓土之人,多数都会建立势力,扩张家族,能为这等人物的从属,怎么看都不是个亏本买卖。 再看陈止来到代郡,这一年时间的所作所为,就更让人有追随和投机的念头了。 不过,正当所有人都期待着,陈止会给自己委以重任的时候,陈止却是忽然话锋一转:“陈梓他们,如今在外督建,至今都还顶着一个将军府司马的名头,现在既然我有了实职,那这些能做实事,也有着成绩的人,当然要承担重任,不过除此之外,这半年以来,代郡的各个地方,也涌现了一批杰出之士,我记得冉瞻你麾下,就有一个书记人,有着不错的能力……” 作为陈止的亲信之意,冉瞻此时当然也在这里,闻言马上就给出了名字。 “府君,你说的是高并,这人确实有能力。”话语中,冉瞻对高并显得十分满意,毕竟最近他才帮自己解决了一个麻烦,不仅维持了主将威严,还让那几位来访者对自己很是敬畏。 “这个高并我知道,”忽然,又有一人开口了,居然是束交,如今他也投入陈止账下,只不过还未担任具体的郡中职位,而是以幕僚自居,这其实也是陈止麾下的一个普遍情况,很多人就等着将军实权下来,再一展所能,“他自称是华夏苗裔,但其实是来自高句丽,算起来,连寒门都算不上,这等人将军不会想要给他将军府的僚佐之位吧?” “我说高并,只是举一个例子,”陈止没有接着话头继续,“类似这等人也有不少,总不能都埋没了,若是有能力,我不吝其用,当然,将府九职不会轻易给予,也不会凭着心意挑选,而是会拿出一套章程筛选、遴选。” 此话说出,连张亢等人都微微色变,这位最近与陈止走的很近的名士,不由凑近过来,劝诫道:“府君之意是好的,但这等寒门都不算的人,往往自有贫乏,便是有才能,也要是耗费了大量精力和时间,绕了很多弯路才得以学成,往往忽略了德行修养,这等人物违未发迹之前,看似谦逊,但其实骨子里欲壑难填,一旦掌权,往往贪得无厌,不可不防!更不可轻许!” 这话说出来,屋子里不少人脸色就有变化,如那冉瞻、兰洛等人,都忍不住怒目而视,盖因这两人其实都是寒门,前者冉瞻是靠着一身武艺站稳脚跟,而后者是靠着姻亲提携,本身家族并不强势,张亢这话无疑是将二人都一并贬低了进去,怎能不恼怒? 不过,当下的局面就是这样,包括陈止在内,这郡县的大部分官僚都是世家有品之人担任,他们彼此之间虽然勾心斗角,但在外人看来却是一个整体,都代表着社会主流人群,寒门出身的人,如果不依靠他们,就难以立足。 冉瞻是靠着陈止的赏识,而兰洛则靠着妻子的家世,因而此时固然心中恼怒,却也不敢、也不能直接表露出来。 没想到,陈止却摇头道:“不能以未来之事,来思议给他人定义,更何况,这些其实还看检查、巡管,妄想将一切都靠着道德教化,让人自行遵守,实在有些太过异想天开。” 此言一出,这人群中的束交却是心中一动:“听府君这般言语,似是有倾法之心,莫非在他心中,其实本意重法?不过,这想要提拔寒门士人,又是何缘故,他毕竟不是那些粗别的兵家之人出任将军,难道也想靠着寒门来行权衡之法?” 转念之间,众人的议论和话语也平息下来,众人都看得出来,陈止的心里,已然打定主意,自己再说话,恐怕也没有什么效用了,便纷纷住口,但是表情各异。 陈止能够感觉到,众人心念的动荡,甚至体现在了自身的气运上,让他有一种心浮气躁的感觉。 于是,他心有所感,便道:“我已经说过了,真正做事的人、已经有成绩的人,是不会被忘记的,将军府的主要僚佐,肯定是交给这样的人,否则我也无法放心,但一些从属、幕僚,却是可以多启新人。” 听他再次强调这个,众人这才稍微放心,随后离去。 等人走了,陈止回到屋中,不由摇头。 “果然,伸出一个阶级,却要行对阶级不利之事,哪怕在时代角度来看是进步之举,依旧会受到反噬,我挑选刚得实权的时候,本该是气运浓烈之时,提出一个概念,依旧动摇了根基,将来真要推行,必然还有阻碍,所以这根基的加固,势在必行……” 这般想着,他已经来到铜镜跟前,默念心神,引动双眼,要观得实权后的起运变化。 第七百八十一章 运如树,以群力为养,承郡县于世 金芒一闪,那视野中的景象骤然一变,先就有浓烈的红光爆发出来,透过镜子里的映像,陈止看到自己头上的气柱中,属于红色的部分已然保障,占据了大半部分的空间。 整个气柱也隐隐变化,有诸多分叉分散开来,乍一看,宛如一根苍天大树一样,根须似乎连接着各个方向,而最上方的代郡的版图越发清晰,更是朝着关外一片扩张,投影出一部分关外草原的景象,有七颗星点在其中闪烁。 “原来是这样,原本我的名头只有代郡太守,气运中投影出来的,就是代郡这片地域,而本身太守这个称呼,是从属于刺史的,而刺史又依托于朝廷,是一个递进的关系,层层制约,层层负责,层层分权,是以原本青色不少,但现在开府建牙,军政归于一身,自主性足够了,所以红色便成为了主要。” 这般想着,他又看着那似乎朝着各个方向蔓延的根系。 “气运原本只是一根柱子,象征着的是一个人的自身,是比较自我的,现在却生出宛如根系一样的东西,这就说明我的气运如树,已经不是单纯的个人了,联系着其他众多人的气运,而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会成为我的养料,以促成长,另一方面,这气运之树的树冠,为那版图,投影的是我的管辖范围,原本的太守手只能在代郡内部伸展,而得了征北将军的名头,就可以自己开辟空间了。”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扫过镜子中的那块版图。 “和原本相比,最大的变化,无疑就是代郡北方的一小部分版图了,这个版图并不是因为土地在我的掌握中,而是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部族受我节制,是我所划分的七品鲜卑的放牧之地,这些人的存在,是我这个将军职权的第一次扩展,超出了郡界,甚至也超越了州界和朝廷直接统辖的边界,所以这个气运归根结底的根源,还是在人的身上,而不是土地……” 这么想着,陈止的目光最后扫过气运之树的周围,看着那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点。 “每一次看自身气运的时候,这些金色光电就会增加许多,如今隐隐就要成稀薄的雾状了,这些人大概就是看了通典,并逐步接受了这部书中,基于历史而评论各家的观点了,这观点算是比较取巧,是抛开了各家思想中玄虚的部分,就他们再历史上的表现和作用进行评论,算是直接的评价体系,和当下的各家学说有些许诧异和区别,也算是一家之言了,每有一个人接受这种看法,就会增加一颗金色光点,不知增加到足够的数目后,会有何作用。” 这般想着,陈止扫了一眼百家签筒,那超过三格、接近四格的名望金液,知道等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可以再次尝试着抽签一次了。 “当下,在没有什么重大的事前,想要充满四格是很难的了,与其浪费掉,不如抽签一次,因为靠着现在持续的名望收入,纵然不能达到四格,但重新积攒两格、三格还是没有问题的,足以用于观气的消耗了,另外,很快代郡就要迎来新一轮的冲击,到时候又是名望大涨的时期。”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散去眼中的金液,视野一晃,便恢复了原样。 “不过,这观气之能暂时除了让我统揽郡内事物,迅速辨别人才,又或者在一定范围内进行预测之外,还没有其他太大的作用,其中最为有用的作用,恐怕就是发出一项政令,然后通过气运变化,快速把握到这个命令的效果,以及对人心造成的影响了。” 这个作用,刚才就已经体现,陈止的一个提议,马上就通过气运消涨反馈到了自身。 “现在看来,这单纯靠着影响力,想要让我这麾下的众多人真正成铁板一块,还是有许多不足的,须得在其他方面也加快一下进度了。” 念头落下,陈止却没有立刻就有什么行动,而是安坐官府,将手上的几个文案、卷宗处理了一下,等日头西沉才放下手上的工作,叫上了陈物,离开了这里,直奔城北。 这城北经过大半年的改造、变迁,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片伫立着高耸烟囱的厂房,人还没有走到,一股热浪就逐步袭来。 此时乃是初春时节,空气中的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尤其是北方的许多地方,最近几年气候变化,越发寒冷,立春之后都有零星降雪,街上的行人衣衫都还很厚,可这一片地区,却满是热气。 如果不是大半年的协调和筹划,北区的不少住户、居民都被迁徙到其他地方居住了,否则这里恐怕将会出现一片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的景象别的地方还有冬装,这里人的衣着却接近入夏。 连陈物到了此处,都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就将准备好的蒲扇拿出来扇动,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要给自家主子也扇几下,带来凉意。 陈物还不是最惨的,跟在后面的几名护卫,因穿戴着一套纸甲,更是感到闷热,满头汗水不敢多言。 这纸甲作坊,据闻就在北区诸多厂房之中,但具体是哪一个,知道的人却不多,因还未大规模的推广,因而也没有多少人窥探,不过这几个亲兵护卫却很清楚,这种纸甲看着简陋,其实却有诸多优点,不仅轻便,而且防护亦不错,有箭矢不透之功效,只是此时这密封的特性,却也将热气挡在里面,难以通透了。 相比之下,走在前面的陈止,却要从容的多,虽然也是额头见汗,但行走徐缓,倒也有种自得其乐的样子。 一行人这么走着走着,慢慢深入厂区,接近中心,热气越来越浓烈,连陈止都发话了,让几人可以暂去甲胄,自己也脱下外衫。 这时,前面就有一个赤裸着半个身子的男子迎上来,却是那李威。 “主上可是来看新钢的?” 第七百八十二章 跨越七百年的技术雏形 陈止看着迎面过来的年轻人,点头笑道:“不知塑造的如何了?” 那李威顿时来了精神,就道:“已有成效,毕竟是主上您指点了诀窍,这都已经半个月有余了,若是我等还不见什么成效,那可真是羞于见人了。”说着便走近了几步。 在他的身后,有阵阵浓烈的蒸汽浮动,本来将他半个身子遮蔽,让整个人的轮廓显得模糊,而今随着其人迈步走出来,原本因为蒸汽而笼罩起来的赤裸上身彻底暴露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块块腱子肉格外精壮。 那小书童陈物看着这般样子,不由吃惊起来,他尤记得自己两三个月前,曾经见过李威一次,当时对方虽不能说瘦小,但也显得有些干瘪,怎么这才多久,居然就是这般模样了?更不要说,此人眼下英气勃发,眉宇之间有一种自信的气息。 陈物却不知道,那李威过去就有不小的能耐,在墨家造物之道上很有天资,如今加入陈止麾下,被陈止看重,不光是吃的好了,营养跟上了,更有几位墨家工匠、大师可以讨教,学得了不少的能耐,又有陈止治下的工坊、厂房供给他实验想法,并且多有所成,自然越发自信,这才显得神采飞扬。 却不说小书童的惊讶,却说李威引着陈止往里面走,穿过层层叠叠的蒸汽氤氲,便能听到两边乒乒乓乓的声音。 陈物知道,这是周围正在打铁。 此处本来只有一片纸坊,如今纸坊遍地开花,其主要部分已经迁移到了城外的陈庄里面,而北城的这片区域却没有因此而空下来,而是被陈止归化了诸多厂房、匠坊,而且有着详细的规划和划分。 按着陈物的记忆,这两边好像是专门冶铁的工坊,城外矿区最近听闻出了少量的铁矿,而桑干河北岸的矿场,据说更是出了不少铁矿,也在顺流而下,运来代县的铁工坊里面,所以这两个月以来,这边几乎是日夜不停的开工,也不知道到底是打了多少的铁。 不过,陈物是很清楚的,陈止对这边的关注是远超其他地方的,没事就会念叨,有空就跑过来,更是调了最为精锐的二百人过来驻守,每日还有例行的询问,两天换一次暗号,直接由他这位府君亲自确定口令。 但尽管如此,陈物却不怎么喜欢过来,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这里实在是太热了,而且还都是蒸汽,都不说他每次回去,浑身上下都会湿透,就说第一次过来,一个不小心触碰了一处,那涌出的热气就将他烫伤了,养了好几日才恢复过来,直到今日还有疤痕。 轰隆! 这边陈物还在想着,旁边忽然传来一声爆响,随后大量的气流从左边的一条巷子里喷涌出来,伴随着几声惊呼,而后就有几个人影在浓烈的烟气中跌跌撞撞的跑出来。 李威本来满脸红光的讲着最近的收获,这时一听声音,这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顺着声音看过去,见着几人过来,赶紧跑过去询问,跟着又安抚几句,调动了周围的几人过去帮忙,随后颇为失望的走了回来。 从李威赶过去,到现在回来,前后不过几息时间,期间陈止看着却连连点头,这时见人回来,就问道:“怎么了?可是炼铁上出了问题?没有人受伤吧?” “没有人受伤,自从主上您颁布了章程,咱们内外都严格遵守,有一套救助和撤离的规定,这般事故虽还是时常发生,但伤者却少了,”李威说着摇了摇头,“最近几日几个竖炉都已经成型,已经可以大规模的炼铁了,这边的巷子却不是炼铁的,而是试验新炉的。” “新炉?”陈止听着心中一动,“莫非我之前说过的那种蒸矿炉,你这边已经有头绪了?” “不错,”李威点点头,“咱们先前听着主上您的提点,鞥及啊了鼓风之器,又将那些椭圆竖炉改成了截面炉,果然效率大增,每日可以多出三成成铁,我就想着,试一试您提到过的蒸矿炉,几次试验之后便开始试着组建,本来都平稳的烧起来了,也有几个时辰了,结果还是不行,唉!” 好家伙,这要是让你弄出来了,也真够惊人的了! 陈止听着这话,表面不动声色,甚至还出言安慰和称赞了两句,实际上心里却不由惊叹起来。 这些关于冶铁所用的竖炉,他当然没有什么经验,更未曾建造过,只是从前在署理看到过一两句话,用签筒的百家签,提炼了记忆,却也是残缺不全,只是依稀了解几个关键节点。 比如李威刚才提及的鼓风和椭圆竖炉的改造,就是源自这些琐碎的记忆,若不是李威本身天赋过人,加上又有不少这方面的匠户协助,恐怕还不容易在短短时间内就成型。 就这,还是因为这种改进,本来就是原来历史进程中,东汉末、魏晋南北朝初期诞生的新技术,甚至在当下的历史中,都有可能出现了,只是因为门户之见,还有消息传递的滞后性,以及冶铁技术的敏感性,不见于世。 不过,能做出这般改进,也足以证明李威的能耐了。 “但这个蒸矿炉,可不是顺着历史进程的技术积累,而是直接跨越了几百年的时间,那些琐碎记忆虽然不成体系,但多少都标注了时间,这个蒸矿炉可是宋代的技术,当下的时间节点,距离宋代可是隔着东晋、南北朝、唐代五代,这要是一下子就成了,反而让人惊讶!” 这么想着,但对面的李威经过短暂的沮丧,马上就恢复过来,说道:“虽然这次还未成,不过经过这个试做,小人却是有了个念头,若是这蒸矿炉可成,或可以煤炼铁,毕竟咱们代郡现在就出煤,而最近随着铁坊的扩张,木炭已经有些不够用了,只是用煤炼铁的话,品质似乎会有影响……” 这么想着,他简单了解释了一下,陈止差不多也听懂了,也意识到了这是个利弊皆有的方案,却没有否决,而是鼓励支持。 李威得了鼓励,马上精神抖擞,又在前面带路,兴奋地说道:“你看,小人差点忘了正事,主上赶紧去看看新钢吧,这会应该也能见了。” 第七百八十三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 “真热啊,越是往里面走,越热,也不知道那新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跟在陈止后面,陈物不住的擦汗,心里嘀咕着。 他作为陈止的书童,如今算是最为亲近的人之一,现在接触到的信息也越来越多,当然知道炼铁锻钢的重要性,前者代表着生产力的提升,是当下代郡大开发的前提条件之一,而后者更是关系到兵器、战力。 虽然陈止对于军政之间划分的清楚,平时也不会让其他人又接触民政,又了解军情,不过陈物侍候在旁边,听着来往将领、官员的交谈,还是慢慢明白过来,知道当下代郡武丁的兵器,很多还是靠着采购,本地能出产的不多。 这个情况,大概在四个月以前终于有所改变,那时候矿场的开采进入正轨,几个工坊的生计、生意,也走上正道,随着第一批钱财的回笼,陈止拿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建和扩建城中铁铺,并逐步将这些铁匠铺子合并起来,招纳和管理匠人,把人交给李立、李威兄弟统一管理,与此同时,第一批自造兵器也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咣当。 正在想着,脚边忽然有一阵声响,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是旁边跟着的护卫,不知道哪个碰到了摆放在角落里的几根长枪,那长枪和枪头滚动、碰撞,发出的声响。 看着那长枪有些弯曲、破损的枪头,陈物立刻就认出来了,这正是第一批打造出来的铁器兵刃,因为质量比较差,韧性、硬度都差强人意,所以只是在军中被当做操练之物,根本没有列装军队,因此还有零星的兵刃残留在这片铁坊 要知道,按着陈止归化,早在两个月以前,第一批通过渗碳法打造出来的、可堪使用的兵器被制造出来,陈止就专门划分了武器工坊,直接拉到城北中心,与一小队兵营放在一起,层层防护,是以在这之后的兵器,在此处都是找不到的,会被第一时间收拾起来。 不过,尽管只是比较零散的、质量差的兵器,可其中锋利,一样可以伤人,那几名护卫见状,赶紧就上前去,把散落的兵器收拾起来,摆放到里面,防止被人利用,造成陈止安危的隐忧,自从那日宴席上,被匈奴来的刺客当众行刺之后,这代郡上下的兵家体系,便十分着紧陈止的安全,不敢有半点放松。 不仅只是收拾,那护卫中领头的一人,还对李威投以恼怒和斥责的目光,看得后者不由缩了缩脖子,连连告罪。 陈止摆摆手,笑道:“这不算什么,也不用太过于在意,不过关于这些试验之后的兵器,要如何收拾、归纳,确实该有个章程,甚至可以建立一个类似卷宗房的东西,将不同时期的造物盛放其中,把其中特点、分析都写清楚,放置旁边,方便日后研究。” 李威听着,咀嚼其中含义,不由点头,但接着面露难色,就要开口。 陈止不等他说话,就先笑道:“我知道你的困难,工坊里多数都是工匠,很少有人识文断字,一般的书生之流,更是不愿意待在这里,莫说书生,就是我这小书童,现在怕是心里也满是抱怨吧。”说着,他笑看了陈物一眼,后者赶紧站直了身子,连连摇头。 “不用急着否定,我不是责怪你,不喜恶劣环境,本就是人之常情,”陈止并不追究,而是看着李威,称赞道:“你们在这种环境中坚持,着实不简单!” 李威赶紧说道:“这本就是我等本职,再者说来,主上您予我等之待遇、资财,比之外界不知道要好上多少,我等也是知恩图报的,况且我等所为,不过是为代郡添砖加瓦,比不得前线战士浴血奋战。” “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陈止摇摇头,直言不讳,“若无兵刃,何来战力?在某种角度而言,你们的重要性,丝毫也不下于将士,对代郡的重要性更是不容置疑,最近我将掌征北将军实权,开府建牙之后,有不少职位会招募,到时候你倒是可以去试一试,若是有什么觉得不错的人,同样可以推荐。” “什么?”李威一下子愣住了,“我等工匠,如何为吏?” “若有能耐,皆可为事,”陈止笑了起来,“不过有个前提,那就是得能识文断字,我知道你最近都在学写字,这方面可以留意,到时自有筛选之法,若你能脱颖而出,不吝给职,如若不能,也不要指望我会为你破例。” 李威哪里还奢望被特殊对待,只是觉得陈止的说法,未免有些天方夜谭,根本不相信工匠还能为吏,但还是被陈止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尊重和关怀所感动。 此时的白身之人,没有乡品在身,没有家族护持,在社会地位上很低,而且当下的社会,也没有那种人人平等的氛围,上位者礼贤下士的时候,也能看得出高下之别,因为乃是院子脑海中根深蒂固的习惯和观念,而陈止的话却没有这些条条框框,能够触及低微之人的内心。 这边李威还在感动,那边陈止忽然话锋一转,笑道:“你看,又跑题了,还是说这个识文断字的事,如果你能得位,这些自然会有安排的机会,眼下我会给你调几个认字的人过来,都是这半年招募的陈家从属,不是官府的人,相信没有那么多麻烦,但相处的时候,习惯和观念碰撞在所难免,如果遇到了,可以找我协调。” 李威便表态道:“主上这般安排,已经是格外看重、照顾了,又怎么好事事麻烦。” 陈止摇头说着:“这件事是我临时提起的,又怎么能推卸责任,我让你们事事皆有责属,自己当然要以身作则,否则何以服众?” 这般说着,几人来到了这片厂房最里面的一座建筑。 这乍一看是一座两层小楼,但却显得格外封闭,几个窗户大半都关着,但陈止却好不停步,径直走了进去。 陈物紧随其后,刚迈过门槛,便有一阵热浪扑面而来,不由眯起眼睛,等再次睁开,就看到了前面,那摆在桌上的几根剑胚。 陈止则两眼放光的走了过去,他的视野猛然一动,感到有虚影在剑身上环绕! 第七百八十四章 杂炼生鍒,生熟衍钢 感受到眼中的异样,陈止顿时一怔,随后猛然就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个变化代表着什么。 “我这眼中的虚影,一般是在碰到拥有奇特气运的时候,才会呈现出这般虚影,但除了我那屋子里的沙盘之外,过去可是没有在死物上出现过这种反应,都是在活人身上才能看到。” 这心里的念头一闪即逝,陈止却没有深究,而是走上前去,仔仔细细的观看者那塑造出大概雏形的常见剑刃。 说是剑,其实还十分粗糙,因为这并不是打算量产的长剑形状,此处也不是真正打造兵器的兵工厂,而是陈止特地规划出来,用来进行新的冶铁、炼金、锻造工艺的实验室,对外的宣称,则只是铁坊里用来检查质量的地方,以作保密。 因为是实验性质,所以第一步要解决的不是“好不好”,而“有没有”这个情况,所以当下出现的物件,追求的还不是实用性,而是要确定能做出来,随后在进行成本和产出的估算后,才能进一步讨论工艺和量产的问题。 此刻呈现在陈止面前的这般剑胚就是如此,陈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或许因为准备不够充分的原因,这剑刃上还有许多粗糙之处,整体比较偏黑,却泛着阵阵寒芒,让人看着就生危险之感。 在陈止观察剑胚的时候,旁边的李威不由紧张起来,就好像等待考试成绩的孩子,时刻关注着陈止的表情,毕竟这座试做工坊是陈止交给他来管理,先前虽也有不少成绩,但多数都是在陈止的指点下,重现新汉其他地方的技术。 简单来说,就是之前几个月,这试做工坊的成就,就是让代郡原本落后的冶铁水平,追上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就比如当下的代郡工坊制造的武器,就是渗碳法、炒钢法各占一部分。 陈止这时抬起头来,注意到李威的表情,马上就知道了他心里的想法,不由笑道:“不用这般,这钢铁品质如何,其实我是分不出来,毕竟术业有专攻,这部分我是要向你学习的。” 李威一惊,连连摆手,连称不敢。 陈止也不多说,就道:“你只管放手去做,要钱要人,又或者有什么物件上的需要,修尽管要,这事我知道不是一时能成的,要有持久的投入,其实之前你做的就不错,现在这些尝试,都是我几句话的引领,这不过是方向,能否成就本就看运道,之前将这几种塑钢法掌握,就已十分难得了,有了这些法子,咱们就能靠着自己的人手、铁矿,打造兵器出来了,无形中就省去了大量钱财,更取得了自主权,不用受制于幽州,光是这部分收获,就是大功劳了。” 得了陈止的这些话,李威放下心来,但还是介绍起这种新得之钢的特性,而那小书童陈物,连同诸多护卫,则非常知趣的退避到一旁,防止入耳 这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就算不怕被人惦记,万一有个闪失,第一时间就要成嫌疑人。 等几人退去,李威也放开了顾忌,直接说道:“这种新钢便是按着主上提到的,以‘杂炼生鍒’为念,前后失败了百多次,但在您的提醒下,我去请教了几位道长,得了他们在炼丹、炼金方的提醒,以灌钢之法为主,控制生铁、铁的配比,将那生铁熔化,灌入熟铁之中,然后再辅以百炼法捶打,将杂质排出,遂成此法,成物坚固而锋利,更有不错的任性,可谓上品!”说到后来,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陈止轻轻点头,他是能听懂大概的,毕竟这个灌钢法就是他指点出来的,只不过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这一套技术在南北朝的时候就会成熟,但接下来唐宋元明等时期,却也在原本的基础上进行了进一步的提升,可以说是一个基础技能,一旦掌握,发展潜力很大。 不过,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为了建立坚实的基础,以及构建完整的配套体系、生态圈子,陈止还是让李威慢慢尝试着,从无到有建立一套锻造体系。 毕竟在陈止看来,以代郡当下已经做好的准备,并不用刻意追求在武器的材质上领先,因为这灌钢法,在一开始的时候,优势并不明显,而且其配套的生产设施,没有个半年一年的,也无法架设起来,根本就赶不及,倒不如作为技术储备,先不大规模的推广,继续提升技术层次,毕竟学术上的南北朝定义,按着历史惯性,在原本的历史上也要百年后才开始,陈止是等得起的。 另一边,李威明显是打开了话匣子,还在那边说着:“这灌钢之法若是操作得当,能将里面的碳灰与杂质一同排出,是以小人才起意,用煤炭直接取代木炭,用以少火,只可惜分了几人去尝试,始终未成。” 陈止听到这里,却是心中一动,他忽然想起来,这煤炭、焦炭最后的优势,不由又鼓励了几句,因为这可不是陈止直接提出点子,而只是指出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当下这些都是李威在自行摸索。 这边说完,陈止忽然问起一事:“既然新钢已成,不知你可曾试过,能否耐住高温,再打造成缸形?” 李威摇摇头道:“这个还未曾试过,只是从当前的情况来看,却不容乐观。” 陈止点点头,就道:“这事本就不勉强,一步步来吧。”随后又和试做坊里的其他工匠见面,一一问候,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就走了出去。 早就等的有些闷热难受的陈物如蒙大赦,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然后就扯开衣襟,喘着粗气。 陈止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便感叹着,自己这一会都这般辛苦,李威等人正日在此,着实辛苦。 这边刚想勉励,忽有脚步声疾步赶来,却是传令的佟海,直接带来了一个消息。 “匈奴在边界调动兵马了?” 陈止了解情报后,眉头微微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联系到最近几日有关匈奴的消息,更是郑重以待。 “看来那第二个俘虏,也差不多该放回去了。” 这般说着,他的心中忽然一动,有种鲜血上涌的感觉,似有什么事发生了,但旋即消散,便暂时按下了疑惑,和佟海确定一些情报的细节。 可这边说着说着,又有脚步匆匆赶来,这次过来的人却是陈舵。 这位陈家在代县的管事,此时满头大汗,一看到陈止,更是加快了几步,来到跟前,顾不得休息,就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主上,夫人……夫人她……”8) 第七百八十五章 代郡陈氏 但陈止急急忙忙的赶回府邸的时候,那府中早就聚满了人。 为首的几人,正是陈边、陈迅这几位陈家上一辈的人物,而余下的陈罗、陈署等与陈止平辈的兄弟,也早就等在了那里。 一见陈止,那陈迅就走了上来,语带责备的道:“都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能乱跑?这孕期将至,随时都有可能降生,这种时候你这个做丈夫的,却不在身边,未免有些不像话吧。” 陈止停下急促的脚步,点头认错。 旁边,那陈边就走过来,替陈止分辨道:“嗨,如今守一为代郡之首、征北将军之职,那可真是日理万机,哪里都要过问,整个郡的安危系于一身,有些忙碌也是正常的,毕竟是为朝廷办事、替皇上分忧,只不过这人伦之情乃是大道,也不可忽视才对。” 他说到了最后,也是忍不住劝了一句。 陈止赶紧称是,随后颇为急切的询问杨悠情况,而后来不及和诸多亲属一一问候,就匆匆入内。 看着他急急忙忙的背影,陈迅等人都不由点头。 陈迅、陈边是最近这几个月才赶过来的,为的就是替陈止主持一下代郡的陈氏局面。 随着整个代郡的局面清明起来,彭城和下邳两地的陈家,对此处的支持力度越来越大,很多不得志的陈氏子弟,或者刚才就是家道中落之人,也都纷纷迁徙过来,想要在这里碰碰运气,改变命运。 这一年以来,代郡在陈止的治理下蒸蒸日上,他们也是与有荣焉,尤其是那征北将军的实封消息传来,整个代郡陈氏都近乎沸腾,同庆同贺。 只是这人多了,就免不了出现良莠不齐的局面,也引出了不少事端,急需要管制、制约,比如这次庆贺,就有几人在城中生事。 陈止主要是管辖政务、军务,这是根本之道,所以就不能分出太多的精力触及家族事物,这代郡陈氏的管理就要落在其他人的身上了。 家族、宗族的管辖和治理,有的时候不是看能力,而是看资历和出身,其年龄、辈分,还有是嫡系还是支脉,是十分重要的参考信息,因此想要代替陈止压住局面,至少也得是和陈止同辈、血缘关系亲近之人。 所以,这最为理想的人选,无疑就是陈止的亲兄弟,一母同胞的陈停和陈息,只是这两位当下还待在彭城,要等到一两个月之后才会过来,因为陈止这一房在彭城的产业、人员,还有许多琐事要料理。 另外,这两位虽然与陈止血缘亲近,奈何年龄却偏小,在同一辈的人里面,一个排行第十一,一个排行第十五,都是十名开外了,其实也有些不合适,而且两人的能力也要打个问号,因为父亲陈迈走得早,兄弟几人原本寄人篱下,所以行事就有问题,除了兄长陈止之外,余下两位说好听点,叫做行事谨慎,说难听的,那就是胆小怕事,便是招来了,也不见得压得住诸陈。 所以,陈止选择了同辈的堂兄弟管辖代郡陈氏 他这一辈的人里面,陈罗和其人关系最好,之前护送杨氏北上代郡,就是陈罗张罗的,自是首选。 另一方面,随着陈止站稳脚跟,在代郡渐渐有了势力,甚至还将家族的分支扎根北地,一副要开枝散叶的样子,这陈家第二代中有些想法、又没有进身之阶的兄弟,当然也会过来投靠。 除了陈罗之外,他的同母兄长陈署,陈家六爷陈迂的两个儿子,排行第八的陈感、排行第十的陈玄也都先后过来。 这么几位陈家第二辈的主脉过来,按理说管理代郡陈家的分支,难度还是不大的,但问题就在,这代郡陈家的构成上还包括了一部分下邳陈氏的族人。 这下邳陈氏和彭城陈氏的矛盾,就不必赘述了,哪怕因为陈止的关系,双方如今关系亲近,同气连枝,但是在心理上,彭城陈氏还是有优势的,也自视甚高,这就难免造成矛盾,也影响到陈罗等人的权威。 而陈罗等人偏偏又不想要太过得罪彭城陈氏的人,久而久之,这局面就复杂起来,也有些难以管制了。 这般情况下,还是得请出资历更老的人,正好陈边早就有心攀附陈止,顺势就启程过来,而陈迅也是静极思动,一并跟随,如今代郡陈氏的宗族事务,就都是这两位在具体负责了。 此刻,那陈止夫人杨氏的消息一传出,说是有早产之兆,代县城中但凡有些门路的陈家人,无不聚集过来,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想要献殷勤。 人数一多,让这不小的府邸都显得混乱,陈边、陈迅赶忙放下手边的事赶过来,过来维持秩序,在两人看来,代郡、乃至整个彭城陈氏的根基和发展都在陈止身上,而事关陈止血脉的事,更是重中之重,什么都比不过,以至于连陈止都被二人训斥、提醒了一句。 这边陈止一进去,那边陈边就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在陈止面前他和蔼可亲,显得慈祥,眼下却是眉头一皱,看着周围的众人,训斥道:“你们都没有自己的事做么?代郡这么多事要处理,你们身为陈氏族人,理应为守一分忧,怎的稍有风吹草动,就马上聚集过来,这心里就没有一点数么?若不是你们这班随意,守一又怎么会这般繁忙?” 这话一说,众人相互对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你刚才还提醒陈止,不能因为事情冷落家人,怎么转眼又说咱们反应过度了? 但陈边的辈分摆在那,陈止对他也很尊重,众人不敢反驳,只得唯唯诺诺,随后被反复催促,无奈退去。 这边众人散去,只剩下陈家的核心几人,那边陈止就从屋子里出来。 陈罗马上过去询问。 陈止轻轻摇头,说道:“暂无危险,只是胎气动了,恐怕真要有早产之事,最近几日我会在家中陪护。” 众人听着,微微松了一口气。 而这个消息,也马上就像旋风一样,吹遍了代郡上下内外的各个角落,一石激起千层浪。8) 第七百八十六章 有后方能聚人心 “主公将有子嗣,这可是大事!” 第一个得到确切消息的,当然就是特务头子苏辽,他本来在处理周边势力的情报,听到消息之后,却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兴奋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作为得利手下和心腹的佟海站在边上,看着自家顶头上司的表现,不由有些疑惑,但这么长时间的历练,不光让他得到了重用,也有了一定的城府,因而并没有询问出声。 倒是苏辽注意到佟海的表情,笑道:“看你的样子,似有疑惑在心?” 既然被问到了,佟海也就不藏着掖着,点头道:“属下是有些不太明白,府君有子嗣固然是好事,但听闻有早产之危,又有危险……” “你不懂啊,”苏辽摆摆手,颇有威严的坐在座椅上,这么些时间以来,执掌特务部门,他和过去在太仆府上不得志的幕僚,已经有了截然不同的气度,“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盼着主公早有子嗣血脉,而且是宜早不宜迟,虽说早产颇有危险,但这半年以来,主公与几位道家、医家的高人,也是出了不少药方和器具,不仅能安胎,更能稳产,所以问题应该不大。” 佟海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只是为何要这般急切,早与晚又有什么区别?毕竟府君当下虽为征北将军了,但早晚还是要返回中枢的,便是在代郡铺的摊子再大……” “区别可是大了,”不等手下说完,苏辽便直接打断,“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府君想着要尽快回归中枢?” “难道不是么?”佟海一下子愣住了,原本心底的一个隐隐的念头,被这句话激发出来,却还不敢肯定,只是道:“如府君这等上品人物,年纪轻轻便为五品,在边疆又有这般成就,回到中枢就要位列朝班,前途无量。” “那是过去了,”苏辽说话间,不由叹了口气,“过去的上品人物,当然是外放牧守,积攒资历和功绩,回去朝中为进身之阶,问题是,当下这朝堂之上的局面,可不怎么好,几位宗室争权夺利,听说连圣上有的时候都插不进去话,而上品诸公同样难有作为,不去也罢。其实我最初,也是和你一般想法,以为府君来北地,是有着集功之念,但见他如今的布局,却又不像了,兴许是存着王浚那般心思。” 佟海又吃了一惊:“王浚那般的心思,那岂不就是割……” “这可未必是坏事!”苏辽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下属,他突然说出这个话,当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观察了许久,觉得佟海是可信之人,现在不过是借着机会出言试探,“当下冀州纷乱,边疆不宁,朝中不平,若是边疆落在王浚这般人物手中,那才叫危险!” 佟海马上反应过来,赶紧点头同意,连声道:“此言有理,此言有理。”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滴落。 苏辽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府君如今又有将军令在手,征伐守备、赏赐惩戒出于自身,开府建牙就在眼前,我等都入其中,这就是班底了,若无子嗣如何安定人心?那胡人部族,尚且要有单于之子,才能稳妥,何况是征北将军府?” 佟海又是点头。 苏辽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府君有这般喜讯,可不是人人乐见的,这几日城中当有波澜,很多隐藏在水底的人和事难免浮上来,你得多加留意,先去安排一番吧。” 佟海称是而去,等走出房间,才发现背后已经被汗水湿透,回忆之前情景,不由后怕。 他跟着苏辽也有一阵子了,知道这个看似平和的男子,是何等的心狠手辣,为了维护陈止权威、权柄,那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自己刚才若是有一点回答不对,恐怕就要入了苏辽的黑名单,下场堪忧。 随后,他稍微松了一口气,就开始安排人手。 很快,一个个密谍司的探子便行动起来,很快就散落代县城中各处,几乎和消息一同抵达各方。 ……………… “陈止的妻子将要生产?”刚刚见过王赶的枣嵩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马上就皱起眉头,“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这陈止野心甚大,不似其他那些世家子弟,就是过来镀金,捞取资历回朝争权,此人俨然一副要经营边疆的意思……” 说到这里,他又沉默下来,因为想到自己身处代郡,说不定被人处处监视,这话是不好乱说的,但枣嵩的心里很清楚,按着幽州军的探子来探,那陈止甚至有谋夺幽州之志,对于王浚来说,可以说是心腹之患了。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枣嵩很清楚,陈止不愿意归顺王浚,做幽州的走卒,那就是不进则退的局面,不想着更进一步获得更大的势力,那就只能被慢慢压缩,最终树倒猢狲散。 而一旦陈止的子嗣诞生,那么他现在搭建起来的架子,立刻就会越发紧凑、团结,算是彻底稳固下来了,那对王浚的威胁性,便要直线上升,甚至超过关外敌意和朝中隐患。 “无论如何,既然发生了这个事,那无论如何,咱们都要有所表示,或许这也是一次可供利用的机会!”想了想,枣嵩立刻做出了决定,“趁着这个机会,也是面见陈止绝好的借口,只是还需要等待几日,想来陈止这几日必然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府中……” 这么想着,他急切的起身,来到桌前写下书信,又叫来一人,让他们赶紧送去蓟县。 等人一走,枣嵩坐了一会,忽然又站起身来。 “不行,我还得再见王赶一面才行。” 另一边,城中的各大世家也同时沸腾起来,家中自然是人心各异,各有悲喜,略过不表。 却说陈家宅中,陈止陪着杨悠,自有温言软语,等杨悠疲倦的睡去,他便来到书房,打开一封信,看着其中情报,陷入了沉思。 信中所写的,是匈奴的中山王刘曜,带着一支兵马北上草原,不知有何企图。 “这刘曜乃是匈奴国中比较善战的将领,在原本的历史上甚至曾为匈奴皇帝,只是当下因为几次阴差阳错的关系,都因为我而有了败绩,因而在匈奴中评价已不高,他这次带兵北上,莫非又是冲着我来?” 第七百八十七章 匈奴与代郡 有这么一个判断,可不是陈止自作多情,而是不得不多想一下,因为这几个月以来,匈奴国总体是老实的,但这是大势,是在朝廷看来还算安稳,只是这大局面之下,却还是有零星事端的。 而代郡地处匈奴国的边上,那是怎么都免不了的,其中有不少起还都是刘曜策划的,想要用颠覆手段,来对付陈止,只是收效甚微,几次派兵伪装成盗匪、鲜卑人,想要入寇代郡,也被陈止收编的七品鲜卑挫败。 现在,他突然亲自出马,引一支兵马北上,难免会让陈止多想一点,怀疑这背后隐藏着什么目的。 想着想着,陈止索性召来苏辽,让他再去审问一下还被关押着的诸多匈奴人。 早在大半年前,那匈奴派来的使节团中,就隐藏着一位刺客,此人被抓了之后也真是硬气,无论如何对待、审问、刑讯逼供,就是咬紧牙关,半个字都不吐露。 但除了这人之外,当时使节团的主使靳准,还有靳准的族弟靳明等人,也都被抓了起来,因为靳准在匈奴国中的身份也不低,而匈奴国主刘聪,正打算迎娶靳准的女儿,结果老老丈人却被人在外关着,怎么也不是一回事,毕竟匈奴经过多年汉化,婚嫁习俗也有很多接近汉家,娶亲之时要问其父母,否则未免难看,更何况刘聪自诩一国之君,更是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先后派人抵达代郡,核心思想就是一件事 放人! 最开始还是用斥责、问罪的态度,一副以兵家事威胁代郡放人的架势,着实让代郡上下担心了一场。 但陈止等人却看得出来,匈奴当下其实没有动兵的条件,也没有动兵的充分理由,再加上这事是陈止被行刺,匈奴方面不给个说法也就罢了,还敢恶人先告状,逼迫苦主低头,这事要是真低头了,其他人嘴上不说,但对威望的影响是致命的。 于是任凭对方如何威胁,陈止都顶住了郡内的压力,就是不松口。 到了后来,这匈奴那边派来的人,口气也逐渐软了下来,居然谈起了邦交,希望陈止能看在大局的份上,为两国和平做贡献。 但这话在陈止看来也是空话,真要是看重两边的和平,还能有行刺之举?再者说来,这件事是不是匈奴高层授意,又或者是出自某一派别的指使,对方也没有明言,怎么看都没有多少诚意。 但既然对方口气变了,陈止也就顺势提出了几个要求,算是有来有回,毕竟靳准这个身份,以及他原本在历史上起到的作用,于情于理,陈止都不会真的杀了,更何况经过调查、问询和取证,陈止基本可以确定,这次刺杀,属于那刘林的个人行为,事先不仅是靳准、靳明,连刘曜阵营的刘岳,都并不知情。 不过,从一些话语和蛛丝马迹来看,刘岳跟团同来,又与刘林有过交涉,确实也存着找机会行刺的念头,只不过这个机会,怎么想,都不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自身在场之时。 既然如此,倒是没有必要冒着打乱发展节奏的危险,强行诛杀,况且如果刘林属于刘乂、刘曜这个体系,那匈奴国主刘聪,还等于为这事背了黑锅。 陈止的讨价还价,令刘聪颇为恼怒,而更让刘聪愤怒,就是刘乂那个派系的作为,毕竟这次出访,他刘聪可没有打算行刺陈止,就算成功了,也很有可能引来代郡的强烈反扑,这对刚刚平定内部,弥合了几个部族之间矛盾匈奴国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另一方面,在匈奴国内部,还有不少人将前任国主刘渊的死亡,归结于陈止身上,作为人子,刘聪不好直接与陈止交易。 就这样,在双方有意无意的低调处理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匈奴国的商贩前来代郡,又有不少经商之举在代郡郡府的指引下,默默进行。 之后没有过去多久,那靳准和靳明就先后被放了回去。 在陈止看来,这两个人留着是烫手山芋,让匈奴国惦记,还削弱了刘聪派系,让刘乂、刘曜等人得利,着实不划算,更不要说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靳准也是促使匈奴汉国崩溃、分裂的元凶,这么一个祸害不利用起来,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实际上,早在刘聪第二次派人来交涉的时候,陈止就知道了对方的底线,随后虽然软禁着靳准兄弟,但环境却有所改变,而且以礼相待,还特意将消息透露给那位匈奴的刘岳将军知晓。 这样的待遇,让靳准兄弟放下心来,与陈止的关系居然有了好转,乃至有刻意亲近的意思了。 这并不是二人乃是受虐狂,而是因为这次的事端,是使节团的成员主动刺杀陈止,要不是陈止反应及时,已经是身死当场了,平心而论,他们觉得换成自己,也不会轻易放过,现在愿意以礼相待,虽还有限制,却也保持了克制,释放了善意。 而与刘聪那边的交涉,陈止也隐隐约约的透露出来,让靳准兄弟二人越发心安,以至于三个月前,两人离开代郡的时候,还很是抒发了一番感情,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感谢了代郡的招待,这才重新上路。 这边靳准等人刚返回,那边就传来刘聪大婚的消息,这代郡上下知道内情的人,不由都捏了一把汗,敢情那为匈奴国主早就等着入洞房,结果老丈人被困住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真要是死押着,那位情急之下,会发生什么,还真说不好。 不过,另一方面,靳准等人虽然离去,但那刘岳可还在陈止手上,而且因为刘岳抗议区别对待,还被陈止以这事为借口,改换了地方,并且暗中布置,让他与外界匈奴的探子接上了线,不断接收消息。 “这个刘曜绝对不能小视,这人在原本历史上,是和石勒都对峙过的人物,他领兵北上,目的不明,就得想办法,探查清楚,万一真是意在代郡,到时候我陷入应对王浚的泥潭中,可能会腹背受敌,不可取也,既然如此,就该把准备好的棋子放出去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 再伐代郡,可有胜算? 当日,有关匈奴将领刘岳越狱的消息,就传递到了各方势力的手里,那枣嵩同样拿在手中,此人沉默片刻,就追加了消息,写成信件,又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去蓟县。 这消息出了代郡,进入了王浚控制的幽州范围,马上就连上几匹快马,昼夜不停的接力传递,第二日的中午,几乎是与陈止即将得子的消息同时传到了王浚手中。 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消息,王浚不由冷笑起来:“陈止这根刺,真的是越来越危险了,但此人也有他的软肋和隐患,而且为数不少,并不是让人无从下手的铁壳子,之前听着回报,说他在代郡大肆生产,连铠甲兵刃都能自产,着实是让我意外。” 王浚的身边还站着两名幕僚,其中一人闻言就道:“听说陈止手上,如今不止一个矿场,出产煤、铁,所以能够铸造兵器,不过他现在向外贩煤,也不见得是坏事,咱们幽州地界的不少郡县,都从他的手上买煤过冬,等于是强大咱们自身,至于购买美谈的钱财,也不过就是暂时存放在陈止手上,等咱们灭了他,不管是钱财还是煤矿、铁矿,以及那兵甲刀剑,连同生产的作坊,不都是为大将军您准备的?” “说得好!”王浚扫了这人一眼,“但是我要怎么击破陈止?他虽然只有一郡,但现在坐拥白纸、代窑、矿场、商贩等财源,又有几个潜在的盟友,更不要说他手上更有一万两千人的兵马!我要啃掉这个硬骨头,也是很不容易的,毕竟他代郡周围不平静,可我幽州接壤的势力更多,哪一个方向都得有人把手!” 被王浚这么一顿说,那幕僚登时就低下头,不怎么说话了。 倒是另外一人这时道:“刘岳逃出去,陈止必然大怒,此人据说是之前行刺的主谋之一,因此才会被一直扣押在代郡,现在他跑了出去,两边都心存怨恨,这冲突说不定就要爆发了,咱们稍加引导……” “如果匈奴国是这么容易利用的话,那也不用等到现在了,”王浚眯眼笑了起来,“而且此一时彼一时,代郡这般积累,如果被匈奴掠夺,那对我汉家天下而言,都算得上是损失了,况且原本被代郡羁押的匈奴人,可不只是这个刘岳,还包括了靳准等人,现在靳准、靳明早就回了匈奴国中,可见陈止与那匈奴国主早就有了默契!” 第一个幕僚便道:“这就让我有些不解了,陈止与匈奴国的仇怨着实不小,为何那刘聪还能忍受?” 说着,他见王浚表情不快,赶紧道:“大将军恕罪,实在是属下这边没有太多情报,不好做出判断。” 听此人这般说话,王浚不由压下心中恼怒,他也不得不承认,因为心腹几人不在身边,再加上始终怀疑自己身边有内奸,却遍寻不到,所以对这些幕僚越发不敢信任了,有些最新的情报,都不会告知他们知晓。 这知道的越少,越是难以做出正确判断。 于是想了想,王浚便道:“这事也无需多少情报,匈奴说的再好听,无非也就是为了权柄、为了利益,那刘聪看起来是匈奴国主,但其实没有他那父亲刘渊一样的权威,想来也能明白,原本匈奴基本都已是大汉附属,靠着刘渊重新凝聚起来,更是独立出来建国,所以那刘渊一人身兼国主与大单于,国内尽数臣服,他刘聪可就没这样的本事了,现在匈奴内部反他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这种时候,他也是需要外面的盟友的。” 话说到这里,两名幕僚也就明白过来,在权位面前,什么亲情、仇恨都可以放放。 “说起来,那匈奴的中山王刘曜和刘曜不和,如今却突然领兵北上,这个消息你也该知道一下,”王浚这般说着,眯起眼睛,“听说是和北方草原忽然出现的一股势力有关,咱们在几部鲜卑中的探子,已经传回消息了,说是这支人马也有来历,似是原本自拓跋部叛逃之人,而今人数不少,约莫几万人,前些天灭了两个鲜卑部族!” 说着,他见着面前两人的惊讶表情,压低声音道:“这消息暂时不要外传,这也是我在鲜卑各组耕耘多年,才能第一时间有消息,这其他势力必然还不知晓,你等先按着这事,制定章程。” 两名幕僚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但等人两人一走,王浚又招来了两人,却是麾下负责情报的,就听他道:“马上派人去给我盯着马输、朱佺,看看他们这几日见了什么人,给什么写信!” 那负责人马上就点点头,退了下去。 等人一走,王浚便眯起眼睛,轻敲桌面,思考起来。 “枣嵩本来还劝我,说是要信任手下的人,免得人人自危,但现在连他都在来信中暗示和提醒,我身边可能真的存在他人的探子,而且很可能就是陈止派来的,这可就有意思了,陈止才到北地多长时间,就算他再天资纵横,这种事没有几年谋划也是做不到的,难道是陈家或者杨家的布置?毕竟那陈家掌管马政,但幽州的马政现在都名存实亡,两个马场都在我手中,一个赏给了段部,一个则主要贩马求财,而并州已经沦陷,这陈家有谋夺也是正常。” 想着想着,他又想起了朝中局面。 “现在朝中几个宗室倾轧,拉帮结派,其中势力最大的还是广汉王,其党羽之中最为重要的骨干,就是张应的张家,此人最近一直想要驱逐陈氏,找我来联系,想要让我参陈永一本,在于陈止身上做文章,不如就顺水推舟,再来这么一个外援,今年大事或可奠基!” 这么想着,他眯起眼睛,这时忽有人来报,收拾阮豹领兵归来。 “他来的正好,让他来见我!” 随着这个命令下达,一身戎装的阮豹匆忙过来。 不等他歇着,王浚当先就问:“我问你,若是让你现在就再兴兵东平代郡,可有胜算?” 第七百八十九章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主公,此言何意?”阮豹听着这话,就有些疑惑,“难道现在就要与那陈止交战?” 他作为王浚手下有数的大将,是知道幽州军的一些总体规划的,毕竟这战争可不是两个人打架,一拍脑袋就能做出决定,然后挥动拳头。 战争,前线打得是人命,后线拼的是后勤,而无论是哪一个,都要提前就进行动员和准备,有的时候,要攻伐一个地方,更是要将所需的物资,提前运送过去,构建几个后勤不给的中心。 而代郡,正是幽州军规划的重点,是整个军事计划里的关键环节,相关的战略布局、进攻计划早就都在进行中了。 这其实也不算特殊,幽州这片地方,北边和东边都是异族,南边是混乱的冀州,遍布流民、江都王军、祖逖军和石勒的兵马,而西边就是不受控制的代郡,再往西则是大体上有敌对意思的匈奴,哪个方向都有用兵的可能,所以这进攻计划,其实都在做,这些幕僚、将领,没事就要从这几个方向挑一个出来,当做假想敌进行操练。 不过,即便是四方出击的进攻计划里面,陈止所在的代郡,依旧是最靠前的那个,原因阮豹也很清楚,一方面是这个地方就处于幽州地界,双方之间有着根本矛盾,另一方面,则是代郡的壮大实在是太迅速了,几乎几天就有一次大变样,各种各样的消息不断传来,莫说王浚了,就是阮豹听着都心惊不已。 实际上,之前领兵攻伐代郡的时候,阮豹就感叹于对方的强势,随后一败涂地,回来之后主动请罪,若不是自己确实有些本事,身边也有些家族、姻亲势力帮衬,军中还有亲信,王浚也看重自己的经验和过去的功劳,只是之前的那次惨败,就足够让他吃一壶,乃至直接丢官的了。 实际上,当他兵败归来,狼狈不堪的时候,就已经有许多人提出这个建议了,其中不乏有王浚的本家。 毕竟阮豹掌握军队,这里面的权柄、油水有多大,是可想而知的,众人早就盯着呢,好不容易有个理由,总归是要发作的,更不要说,这次兵败,还让王家的后起之秀王赶失陷在代郡,生死不知,反倒是他阮豹损兵折将的回来了,对他不满的人自然很多。 另一方面,攻伐代郡的失败,也让幽州损失了不少人马,他们或者战死,或者成为俘虏,余下很多则是逃兵。 于情于理,阮豹都该为这次的损失负责,甚至连段部鲜卑都有微词,派人传达了一些意思,毕竟他们损失了一个段文鸯,偏偏还无从报仇,也是憋着一肚子火想要发泄。 但就在这四面楚歌的局面下,王浚却是将这事轻轻拿下,给了阮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带着兵马东去平州,平息了那边的一场骚动,也算是暂时压下了各方声音。 这件事,也让阮豹格外感恩,有誓死效忠的念头,同时他也很清楚,幽州与代郡必有一战,希望能这第二次的攻伐中,洗刷战败的耻辱。 但是,他着实没有想到,王浚会挑选在这个时候。 “平州的局面刚刚稳固,同时咱们的粮草也还都没有运送完毕,在西边的两个郡,也还没有准备齐全,再者说来,那小麦也要隔着几个月才能丰收,之前制定的计划,是等小麦成熟,在攻伐代郡的时候,劫掠一番,充盈府库……” 耳中听着阮豹的疑问,王浚却淡然的摆了摆手,说道:“准备充分再战,自然是最理想的情况,但我等准备充分了,他陈止恐怕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你看他如今的气象,粮食丰收是肯定了,再加上商贾来往,几个产业出产和运输,恐怕钱财是要大丰收了,而且兵马也在整编,听说都开始修整官道了!” 说到这里,王浚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忧色,沉声说道:“而且,那陈止也不是傻子,否则也无法开辟如今局面,恐怕也早已预料到,我会赶在收麦前后用兵,必然有所针对,说不定最近几日就会调动兵马布防,既然如此,那便出其不意,此时就攻打!也防止节外生枝。” “莫非,”阮豹心中一动,想着刚刚得到的情报,“主公是担心匈奴那边会有动作?” “匈奴、鲜卑,皆豺狼之性,”王浚沉吟了一下,最后斩钉截铁的道:“但真正让我做出决定的,还是时机!” 他站起身来,走向窗边。 “之前我因为棘城的事,威望有些受损,于是一些小鱼小虾都以为看到了机会,平州和幽州都有暗流,我不得不奔波于平息,但现在这些人都被按下去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异动,北边的慕容还在扩张,与几个部族狗斗,南边石勒、江都王对峙,而祖逖不会主动侵袭,匈奴国则限于内斗,刘聪、刘乂彼此牵制,刘曜这个颇有威胁的人,又领军北上,听说是去镇压一伙叫做柔然的鲜卑叛奴,整个大面上的机会,可以说是稍纵即逝!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所以,你觉得胜算如何?毕竟你是亲自与代郡兵马过过招的。” 感受到那话中的意志,阮豹只有报以服从,然后说道:“以咱们幽州的兵势,若是集中起来,那相信便是那陈止将城头摆满单梢砲也是无从抵挡,更何况,这大半年以来,他还卖掉了几台,其他势力也都搜集了此物的情报,知道了弱点所在。” “那就好!”王浚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笑道:“听说那陈止将有子嗣,这也是个好时机,我正好给他送上贺礼,希望他会满意!” 不错,这在王浚的心里,其实也是一个机会,因为陈止为了照顾家眷,难免有所分心,因而天时地利人和,皆有涉猎。 “我等的准备固然还不齐全,但他陈止同样不会做好准备,相比他一个郡的力量,我集中两州的人力、物力,难道还会不敌?传令下去,迅速调配兵马,正好让枣嵩在代郡迷惑陈止!” 第七百九十章 局连环,一动皆动 随着王浚的决心下定,命令也直接传出去,接下来的几天,整个蓟县连同周边的局限就都忙碌起来,兵马调动尚且还在其次,关键是几个将领的抵达,这是怎么都瞒不住的。 除了阮豹之外,先前曾经带领兵马围困棘城的王昌,还有就是属于段部鲜卑的段疾陆眷等人,同样也都被召唤过来。 只不过,王浚却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召集人马,打折的旗号是准备相应朝廷的号召,南下平叛,将冀州的乱局控制一下。 这个借口在旁人看来倒也十分充分,而在这个借口的旗号下,他再调动兵马、运送粮草也都顺理成章了,短短几天之内,基本的战争准备便就积蓄的差不多了。 只是再怎么样的借口,都难以逃脱有心人的观察,所以王浚的这些动向,还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周围势力。 “王浚这是打算动手了。” 几日之后,在慕容鲜卑的大棘城,慕容廆召集了几名心腹,开门见山的総ui dang隽苏饷匆欢位袄础Ⅻbr /> 立刻就有人问道:“王浚之前在咱们这边吃瘪,随后内部不稳,去东边的平州平定了一圈,就是为了稳固威望,现在又要南下冀州,估计是打算靠着这个再捞一笔名声,听说他和汉家朝廷的关系挺僵的,现在麻烦这么多,说不定也想缓和关系。” 又有人分析道:“恐怕还不止如此,冀州也是大州,虽然不能喝南边那些州相比,但人口也不少了,王浚现在平定了幽州he ping州,又不敢动咱们的主意,把心思转移到南边,也是顺理成章的。” “不是说,那个江都王很有可能邀请了他么?说不定,此人就是应邀出兵,大单于,他要是引兵南下,幽州必然空虚,咱们是不是趁虚而入?” 说着说着,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坐在主座上的慕容廆身上。 和大半年之前相比,此时的慕容廆显得更加威严、庄重,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任凭面前几个家族代表们交谈、谈论,但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他才是真正掌握局面和节奏的那个人。 能不能出兵,何时出兵,往哪个方向出兵,都要由这位慕容之主来决定! 这种事,在鲜卑部族中其实并不常见,哪怕慕容部推崇汉化多年,但一些传统却依旧难以完全扔掉,尤其是作为部族,本就几个主要的家族、氏族联合在一起共同通知,只是慕容部的权力更大而已。 之前在棘城围困的时候,就显现出来这种以家族构成部族的结构。 但随着围城解困,慕容崛起,当初力主抗衡、更成功领导了围城战胜利的慕容廆,却在战后获得了绝对的权威。 而熟知汉家典籍、典故的慕容廆还是抓住找个机会,靠着刚刚战胜的威望,调整和改变了族中的权力架构,向着更加集权的形式转变,他甚至借助几个儿子争夺继承人的机会,将一部分权柄收拢到了几个儿子的手上,再接掌过来。 不过,这样的过程当然不会都是一帆风顺的,只是随着慕容部的大胜,越来越多的部族归顺过来,其中有几个部族被慕容廆直接插手干预,成为近乎嫡系的人马,顺势编练新军。 就这样,一手权柄,一手军权,终于塑造了慕容廆在慕容部的绝对权威。 现在被众人看着,慕容廆不慌不忙的道:“我慕容部如今也算在草原上有了名号,八方来头,如今光是也勇士,就可以起兵十万!这么多的人跟着,都是要吃饭的,之前过冬,棘城开仓放粮,稳定人心,也让这些部族归心,但之前四方围城,农田毁伤大半,今年的收成可就不好了。” 慕容部作为汉化较深的部族,建都棘城之后,就有耕种之事,更是广引汉家流民,棘城之外本是耕种之处,时有丰收,但庄稼、田地,最是受不住兵马践踏,之前围城的后遗症渐渐显现。 不过,在场之人本不担心,因为以慕容部如今的威势,完全可以从其他归顺的小部族那边收缴供奉,以诸族之力而供养一族,怎么都饿不死。 但对这件事,慕容廆显然还有其他想法。 “汉家讲究一个体恤民力,我等如今有这些威望,诸部来归,却不该将他们当做努力压榨……”他见有人要说话,便摆摆手,止住那人之后,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这些部族来投,我们不该养着,不错!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作战!而不是奔波于放牧、筹集!” 话说到这里,人群中有几个已经听出背后之意了。 跟着,就听慕容廆扫视众人,忽然话锋一转:“你们觉得王浚是去攻打冀北,为朝廷分忧?” 被他们这一问,不少ren mian面相觑。 慕容廆看向一人,说道:“慕容皝,你来说!” “单于,”身材高大、样貌英俊的慕容皝迈步而出,“王浚不是要打冀州,而是要打幽西代郡!那才是他的心腹之患!” 此言一出,众皆沉默。 慕容廆眯起眼睛,露出笑意。 慕容皝则继续道::“王浚这样人,最擅长wei zhuang,也知道审时度势,他在幽州有大义,可以统领,打冀州却不能占据,白白牺牲人马的事,他是不会做的,此番作为,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意在代郡!” 慕容廆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吾儿所言有理,不能排除此事,我慕容与代郡交善,若是代郡被攻,则当相助,但却不是正面抗衡,而是攻打幽州腹部,用汉家的话说,就是围魏救赵!若能攻入燕郡之类富庶之地,不光能逼着王浚息兵,更可得工匠、铁器、盐巴!他先前围我棘城,累累血债,也该清算了!” 马上就有人出言劝阻,言说王浚势大。 慕容廆听之,面色沉下来,却也转话:“自然不能盲目,若代郡可守,则助之而攻幽,若不可,则退而攻段!汝等皆为心腹,今日所言不可透露,若是外传,不论亲疏,尽数屠戮!散!” 有了基调,众人皆回。 慕容皝却是格外兴奋,只是回到住处,却有人来报一事。 “哦?那佛法简又要请我,好,应下来,我正好也有事要请教他!” (https:) 第七百九十一章 各方算计 慕容皝口中的佛法简,自然就是那位在北地兜兜转转,从代郡去了蓟县,又从蓟县北上草原的佛家高僧了。 这位高僧做客蓟县,几次试探王浚,有心要攀附和借助这大司马、两州刺史之力,加强佛教在北地的影响力,但对方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不愿意付出太多,反而想要谋夺佛家精锐,双方你来我往,几次心机交锋之后,佛法简固然还存着合作的念头,却也不想全力以赴的相助了,于是找了个借口,带着几名亲随北上草原,直奔慕容而来。 这样的行为,自是让王浚不爽,只不过佛家在中原影响力日渐显现,在这个凡事都要讲究名望的时代,捕杀和捉拿高僧,绝不是什么好注意。 要知道,之前他与陈止交恶,把作为使者过来的鲍敬言强行扣留下来,消息传到洛阳、江左,就引起了一番波澜,那鲍敬言的言论固然被很多人所不喜,但名士身份货真价实,更有不少友人、门生,于是引发了一轮口诛笔伐。 这和陈止扣留匈奴人使节不同,那匈奴本就是敌对,其人更是当众行刺,危及生命,可谓扫兴至极,但陈止在经历生死之后,丝毫不惧,依旧优雅应对,这就赢取了名声。 对此,王浚还很是不忿,却也不得不收敛一些,鲍敬言怎么说还有点道理,扣下来被人说道几句,也还算预料之中,但再扣押佛家僧,问题就不小了。 于是也就听之任之,只不过一些小麻烦、小动作还是在所难免的,只是这些小招数,却在聂道仁的安排下都被从容应对,甚至反而还被利用,为几人击退了一次山匪威胁,就这么无风无浪的抵达了棘城。 入了慕容部的领地之后,他们表明了身份,立刻就被奉为上宾,尤其是如今俨然成为慕容少主的慕容皝,对他们更是格外热情、客气,招待周到,有事没事就拜访一下,而且慢慢谈及北地局势,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此时,一听说佛法简邀请,这心里就明白几分,知道了大概缘由,于是就要过去一会。 只是这边还没有动身,却有一人过来拜访,却是那何经。 何经此人有陈止有些交情,而且眼光过人,之前围城之时也曾献计,现在颇受慕容氏的重视,只是他毕竟是汉家身份,之前的隐秘会议无法参加,但会议里面有何内容,却也猜得八九不离十,此时过来,便是谈及此事的。 “何先生请坐。” 慕容皝并不急切,也没有表现出想要去佛法简那边赴约的意思,神色从容的面对来人。 “少族长,属下听闻单于召集各家首领,当是谈及北地局势吧。”何经也不避讳,直言不讳。 慕容皝心里清楚,有关王浚的消息,是快马加鞭传到慕容廆手中的,其他途径暂时还没有接到,何经能做出这个结论,明显是出于自己判断,不由笑道:“何先生有何要教我?”他很清楚这何经的能耐,也有心拉拢,更知道此人急急忙忙的过来,就要表现自己的本事,便也不绕圈子,直接询问起来。 何经好整以暇的道:“观王浚最近调动,几乎将幽平两州中的局面平息下来,下一步必然就是对外用兵,十有八九会选代郡,此乃我慕容的机会,或可借此机会一举奠定北地霸主地位。” 慕容皝却不惊讶,只是问道:“计从何来?” 何经笑着说出一段话,慕容皝脸上的从容终于有了变化,眼中放光。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何经的话方才说完,而慕容皝已经破为兴奋,不由点头道:“何先生此言不错,其实我父也有相同想法,要将重点放在人上,而不是地上,只是还不成体系,听先生这一席话后,方才茅塞顿开,我定会向我父明言,让他采纳!” 何经笑道:“这个倒也不急于一时,此乃百年之计,只要少族长您心里有数便可。”话中隐隐露骨。 慕容皝笑而不语,但心里却回忆起之前与父亲的一次对话来,当时那位现任的慕容单于,曾经透露心意,说是如今自己平衡慕容与汉家之人在部中权柄,压下一些汉家能臣,未来交给慕容皝去提拔,方有知遇之恩,其中就提及了这何经。 他这边想着,那边何经忽的转变了话题,说道:“属下刚才来的时候,听闻那佛家的佛法简有来邀请。” 慕容皝点头称是。 何经就继续道:“此僧俗心不小,此番过来其实存着不少心思,不过这也是机会,佛门人才不少,若能拉拢,也是不小的助力,更不要说此次跟随佛法简同来的人里面,就有一人有经纬之才,少主该想办法招揽才是!” 慕容皝闻言心中一动,问道:“何人?” ……………… 叮咚。 空旷的庭院中,清流滴落下来,砸在岩石上,发出清脆声响。 整个庭院散发出一股空灵、缥缈的意境。 院中走廊之上,正有两人相对而坐,却是一僧一俗,一老一少,正是佛法简与聂道仁。 聂道仁手中捏着茶壶,正在给对面的佛法简沏茶,动作娴熟,节奏优雅,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待茶水落下,聂道仁将茶壶放下,随后端起茶水,慢慢品茗。 佛法简也是一样动作。 二人相对无言,让整个庭院的意境再上了一个台阶,仿佛身处其中的人,心灵都会得到洗涤,被佛法潜移默化的侵染,让精神境界逐步攀升。 可惜,此刻这院子里却没有其他人,甚至连仆从、杂役都没有半个。 这些,都是佛法简特意安排的,他驱散了院中人,又让同来的几名武僧好手守护在院子周围,不让其他人靠近,也杜绝一些人的监视和监听。 待一口水饮尽,佛法简放下杯子,笑道:“再过一会,那慕容皝大概就该来了,他们今次有会,说的大概就是王浚的事了,这北地又不太平了,或许是你一展身手的时候,只是不知,你觉得这慕容氏如何?可堪成就?” 第七百九十二章 汉制于其不过工具 可堪成就? 听到这个问题,聂道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心里回忆着,他将抵达北地幽州之后的人和事,都在心里慢慢过滤了一遍。 实际上,这次北地之行对他的帮助非常大,原本他是学有所成,天文地理皆有涉猎,法家兵家都已深悉,但终究只是流于书面,虽然利用佛家提供的便利,也曾施展过本领,但多少还是有所限制,而这一次,伴随着老师北上,看到了北地错综复杂的局面,虽没有插手其中,却也算是开了眼界,把很多书本上的知识、学问融会贯通了。 回忆了有一回,聂道仁轻轻点头道:“这慕容部确有雄心,而且正在得势,若是能够加入其中,或许也可成就一番事业,只是我看那慕容单于对待汉家之人的态度,又有不同。” “哦?”佛法简神色不动,只是问着,“什么地方有所不同?” 聂道仁斟酌了一下,在心里梳理了念头,便组织着语言说道:“此人看起来提倡汉家制度,招揽流民,鼓励耕种,更高筑城墙,宣扬王道教化,甚至还请了儒生在城中传学,但其实对汉家之制是颇为警惕的。” 佛法简眯起眼睛,笑问:“何以见得?为师却是觉得,这位慕容单于其实是仰慕汉家之事,是以处处模仿,在这草原之上,加上东边的白山黑水之间,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似慕容氏这般,能将汉家之制贯彻的这么彻底的了,在北上之前,为师何人谈到这北地异族的时候,就有人称赞慕容,说明是沐教王道的典范。” “这只是表象,”聂道仁显然早就料到了这些话,不慌不忙的回答,“那位单于接受汉家之说,虽也有仰慕的意思,但真正的根源却非如此,而是觉得汉家之制可以让慕容氏强大起来,他所谓的改制,其实还是要强大部族,为争霸、崛起做准备,其实本质上,和段部、宇文部那般喜欢劫掠、压榨,是没有区别的。” 佛法简却笑着摇头道:“若是这般说来,中原王朝岂不是也是一样? “这却不同,”聂道仁注意到自己老师的表情,解释道,“学生并非是因为出身,要为朝廷开脱,有道是仓禀实而知礼仪,汉家已到讲究礼仪的时候,而重兵变法往往礼崩乐坏,此事在慕容部也有端倪。” 佛法简点头道:“好,那为师也不多问这个了,只是这慕容部是否是理想之选?” 聂道仁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就要看老师想要让弟子到达什么样的位置了。” 佛法简轻轻点头,说道:“自是希望你能影响单于,让他重我佛家,全力扶持,广传佛家之果。” 聂道仁便道:“那如今怕是不行,至少在当今单于在位的时候,难以做到。” “哦?”佛法简露出疑惑之色,“这慕容单于而今大肆传汉家之学,以壮其势,是以粮粟满仓,方能撑过围城之战,但汉家之人毕竟与鲜卑异种,一两代的人,根本难以共融,如今这棘城看着和谐,其实暗潮涌动,两个部族之间的矛盾正在积蓄,正是需要以佛法化解,一旦汉民诚心礼佛,必懂安宁,不起波澜,让慕容部真正安稳下来,也是去了后顾之忧。” 聂道仁却道:“但这样的情况,若无一个在慕容部身居高位的佛家人作为根基,依旧还是无根浮萍,和依附王浚比起来,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佛法简听着眯起眼睛,没有继续说话。 聂道仁则解释起来:“慕容单于现在看起来是将汉家与本族之人平等对待,很多汉人在这里受到重用,但是他们其实游离于中枢之外,他们对慕容单于来说,只不过是有用而已,但那位单于的根本还是自己的部族,这也是他权柄的源头,也是他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都难以改变,这也就让我难以真正走进慕容的权力核心,既然如此,又如何能保证佛家昌盛?说不定到时候一位新单于上台了,只要一道命令,就能改变局势。” 佛法简眉头一皱,对这个答案有些不满的说道:“若是照你这样说,那除了汉家将领之外,岂不是没有人可以选择了?” 没想到聂道仁却又摇摇头,说道:“其实也不尽然,但这需要慕容部的结构,以及领地有了变化才行,否则就算是换上一个更加钦慕汉家之学的人,也是无用的。” 听到这里,佛法简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个弟子的意思,不由眉头皱起。 平心而论,他对慕容部还是十分满意的,尤其是来到北地之后,唯独此地最为敬重自己,而如陈止、王浚之流,对他都太过强势了。 正想着说点什么,这时就有一个仆从从远处疾步走来,说是慕容皝来了。 “既然是慕容少主来了,那就把人请进来了吧。”吩咐之后,佛法简又对聂道仁说道:“你说换一个人也未必有用,但这几日不是与这位慕容少主相谈甚欢么?今日他必然得了王浚的消息,慕容部兴许要有计划,你不如就和他谈深一些,说不定会有新的见解。” 说话之间,佛法简便就起身,带着聂道仁一起迎了过去。 “大师、聂君,怎敢劳驾两位亲迎。”远远地,换上了一身中原装束的慕容皝已经走了进来,远远地就拱手而笑,神态恣意潇洒。 这幅样子,就算是心有自意的聂道仁也不由有些心折。 佛法简则笑道:“慕容居士说笑了,本来该贫僧几人过去拜访才对,但之前几次求见,总不好再厚颜上门,这次才邀请阁下过来,并且准备斋饭,希望能让居士品尝。” “哦?还有斋饭?这佛门斋饭的美名,我可是早就听闻了,这次是要大饱口福了。”说话间,慕容皝已经走到了跟前,先是正式给佛法简见礼,随即一脸热切的朝聂道仁看过去。 “聂君,这几日过得如何?之前你一番点评北地势力,我回去品味,颇有心得,今日就要和你好好说说,正好还有一件事能品鉴,相信以你的眼力,定可给我指点迷津!” 第七百九十三章 何时攻? 这边慕容皝刚把话说完,那边聂道仁便直言不讳的说道:“慕容君所说的事,应该就是王浚攻代,而慕容要抓住机会,想要有所图谋吧。” 按道理而言,这事现在还不该这般大肆张扬,毕竟慕容廆开会的时候,连何经这样的汉家谋士都没有叫过来,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不过,慕容皝却很清楚,这佛家遍布中土各处,几乎处处皆有寺院,彼此之间还都有联系,若是有心探查情报,那寺寺相连,不知道有多方便,消息灵通莫过于此,他也就不怎么奇怪了。 再加上这佛法简等人就是从幽州过来的,而且还留了不少人在代县和蓟县还筹建佛寺,而佛法简作为领头人,要实时掌握情况,彼此之间的通信从来没有断过,王浚那边的动静这么大,城里几个大族都知晓了,连何经都能推测出来,聂道仁得到消息并不为奇。 只不过,这样的表现,却也让慕容皝心中一动,对佛家的力量又有了新的想法,而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招揽之心越发浓烈。 想着想着,慕容皝就笑道:“聂君,那王浚的异动,明眼的人都能看到,不过他打折的旗号,可是南下平叛,是为朝廷出力,又怎么会去攻打代郡呢?” 聂道仁也笑了起来,不过不等他开始,旁边的佛法简便道:“两位不要在这里边站着数,不如去那边品茶,再观这初春之景,岂不美哉?”说罢,还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慕容皝闻言,笑着点头,就跟着这师徒二人到了长廊上坐下,马上就有人过来摆上矮桌,又是斟茶倒水,摆上水果。 慕容皝也不心急,拿起水果吃了一口,笑呵呵的看着聂道仁,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聂道仁见状,不慌不忙的道:“王大司马有动向,这事瞒不过有新人,他为北地兵力之首,除去盘踞并州的匈奴,就数他的人马最多,而且麾下更有段部、宇文部这两方从属,骑兵加起来要超过五万,这还是不算汉家兵卒,这般兵势,谁敢轻忽?但观其人行事,却称得上是无利不起早,无论是之前围困贵族,又或是前些时候平定平州的叛乱,都是为了稳固自身的权柄、地盘,这样的人,若是领兵南下,必是因自身有所求,而利有所在之故。” “不错,王浚这个人,我们都是清楚他的为人的,此人狼子野心,根本没有忠诚可言,说他要为朝廷分忧,那简直笑话,我慕容部在鲜卑各部之中,是最尊崇朝廷的,年年上供,得享朝廷册封,而那宇文部、段部其实叛逆,早就不服朝廷之令了,只听他王浚号令,结果这王浚就带着各方围攻慕容,他但凡有一点遵从朝廷,都断然不会发生这般事情。” 似乎是触动了心中事,慕容皝的语气也有了变化。 但说完这些,慕容皝忽然有话锋一转:“不过,此人是无利不起早,但冀州也未必没有他的利益,无论是地盘,还是人口,相信对王浚而言,都有好处。” “王浚不缺地盘,”聂道仁摇了摇头,“王浚现在头上有大司马、大将军、两州都督、两州刺史等大职,更有大大小小诸多头衔,这么一个人,他明显是想要借朝廷之名行事的,若是伸手在冀州占地,就是越权,没有转圜余地,等于和朝廷撕破脸,这绝对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而说到人口,幽州比起其他州来,人口是少,但耕地的人却不少,更有两个大郡作为根基,王浚的兵马也更看重鲜卑骑兵,更何况……” 他看了慕容皝一眼,淡淡说道:“靠近幽州一侧的冀州郡县,里面的流民可不好收拢,不是江都王的人在管理,就是被那祖逖收编,再往东边的,多数是被石勒影响,又或者干脆去投奔代郡的,怎么想,王大司马若是收拢这部分人,那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倒是他按兵不动,只要维持幽州大体上的平静,自有流民不断去投,哪里还要动刀兵?这不是反而落了下乘么?” 慕容皝点点头,笑道:“这么看来,似乎真无好处。” “其实,慕容君你今日是明知故问,”聂道仁忽然也改变了话题,“冀州那边的局势,隔岸观火是最好选择,王浚的目的何在其实很清楚,你说这些,其实是要考较我啊。” 慕容皝听着,便坦然笑道:“虽有此意,但也是知道聂君之能,心馋所致,况且我手下虽也有些人,告知了王浚真意,但其中曲折、缘由,又着实不知,但听聂君此番讲解,立刻茅塞顿开!” 说着说着,他又问道:“若王浚意在代郡,那其实也不算意外,早就有人想着,这王浚当再今年收麦之事举兵事,算算日子也没有几个月了,看他现在大张旗鼓的准备,估计要不了一个月就要做好,到时候顺势起兵,其实不算意外,就是不知道我慕容此时若是趁虚而入,是否是合适之举,还望先生能够告知。”他这里直接用上了“先生”称呼,表现出了尊敬。 那佛法简一直在旁边听着,不发一言,听到这里,却是眼中一亮,知道这位慕容少主,是真心想要招揽,但旋即又是一阵忧愁,因为想到了聂道仁的态度。 虽说是佛家培养出来的,但聂道仁若是心里有抵触,那还是会有影响,更何况之前的那般分析,其实也让佛法简生出一点担忧。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慕容部也不是最后的选择,还有拓跋部、羯人石勒等备选,倒也不用太过着急。 这边想着,那边聂道仁忽然说道:“现在最该确认的,或者说关心的,其实不是慕容是否合适介入。” “嗯?什么意思?”慕容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这次对话的大部分内容,他早就胸有成竹,确实是在试探聂道仁的本事,但这一句话,却让他有些意外。 “在下的意思是想说,”聂道仁看着慕容皝的双眼,“那王浚真的是要在等一两个月才发动攻势吗?” “不再等一两个月,难道还要等三四个月?”慕容皝眉头一皱,但忽然就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第七百九十四章 钱粮! “主公,王浚那边果然如同咱们之前预料的那样,已经开始进行战争动员了,看这架势说不定在小麦成熟之前就会发动攻势,算算时间,已经不足两月了。” 代郡之中,苏辽在整理好情报资料之后,立刻拿着过来,给陈止过目。 卷宗上记载着的,是最近一段时间有关幽州几个郡县的兵力调动、粮草配给,以及诸多分门别类的资金走向。 从这些细节中,就能看得出来,整个幽州几乎都被代郡的密谍渗透,以至于其中的许多隐秘都已经暴露出来,对代郡方面而言,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这固然是因为苏辽办事得利,也是由于代郡本就是属于幽州的一部分,这里的世家大族、宗族,乃至普通的民众,与幽州其他地方郡县的家族、人口联系密切,有诸多合理、自然的借口能用,渗透起来毫不费力。 再有就是探子的操练章程,都是按着陈止列出的章法,而组结构也足够精巧,深入敌后的探子,彼此之间的通信近乎为零,减少了暴露风险, 当然,更重要的是,靠着陈止的另外一套情报体系实际上就是靠着十二生肖折纸提供的情报上的便利,让苏辽可以用更少的人力成本和试错成本,来安置尽可能多的人手在幽州各地。 试想一下,当你拥有着来自幽州统治核心的种种消息,能比下面的人更早一步知道各种命令和政策的下达,那不要说安排几个探子,就是过去炒房子、兴产业,也能先人一步,发家致富。 事实上,在密谍司的探子里面,还真就有几个商贾,靠着提前知晓消息,如今在幽州地界也堪称富庶,与达官贵人交往,获得着第一手的情报。 有了这么些个便利,代郡对幽州的渗透和探查,已经是各地之首,其他地方断然没有这个渗透程度了。 不过,另一方面,在这些情报里面,必然是有真有假,有的是刻意用来迷惑代郡方面的,毕竟侦查和反侦察,不只代郡一家在搞。 拿着看了一会,陈止把那卷宗放下,笑道:“看里面的描述,王浚是摆明了要来攻打咱们,而且就在这两个月之内了。” “不错,不过这方面咱们也做好了充足准备。”苏辽点点头,不见半点惊慌失措,然后说道:“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主公现在就收拢人手,有些太早了。” “不早了,”陈止眯起眼睛,“幽州若要来攻,从东边过来是最有可能的,但什么时候来却不好说,因此要时刻警戒,况且王浚这般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依我看有迷惑之举,若是不出所料,其人总攻,或许就在最近,而不是等到一两个月后!” “最近?”苏辽这下子终于色变,但旋即摇摇头,“这倒未必,王浚势力的这个体量,本就受到各方瞩目,想要做点什么都难以隐藏,未必就是迷惑,更何况,他现在的人马刚刚平定了平州,还没有修整,难道就拉过来对付咱们?若是没有足够的兵马,我可不认为幽州敢来再犯!” 代郡如今的实力,他很清楚,更主要的是,当下代郡还有几个可以说是人质的人。 “不说王赶、吴阶,就连刚刚抵达的枣嵩,都还在代县城中,王浚如果最近来攻,等于直接把他们陷入险境,更何况还有之前分析的种种……”陈止嘴里说着,看着手下,问道:“你是这么想的吧?” 苏辽点点头,算是承认。 陈止便道:“既然连你都这么想,恐怕整个代郡的人也都这么认为,这便是不备,而攻敌之不备,本就是兵家最喜之事,胜算最大,王浚未必不取。” 苏辽一怔,想了想觉得有理,但又感到其中还有问题,正待再说。 陈止则干脆的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但凡有一点可能,都要当城必然来准备,因为代郡上下这么多人、这么多的产业,是不能容许有一点疏忽的,一个判断失误,就是惨重代价,之前经营的一切,都要为他人嫁衣,所以收拢兵马做准备,是必须要进行的,而陈梓他们也会在最近几日都回来。” 苏辽听到这里,知道陈止的心意已经难以更改,便不再多言,只是转而又道:“属下真正担忧的,还是代郡的钱财调度,如今处处用钱,各处皆有拆建,还有兵马粮饷,这都是支出,虽然几个产业和矿场渐渐回笼钱粮,但也只是勉强维持平衡,若是此时就进行动员,万一都是无用功,是王浚用来空耗咱们的手段,那接下来的几个月,代郡的钱财可就跟不上!” 没有钱粮,自然是什么事都无法做,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王浚靠着几个小动作,就将代郡的钱粮耗尽,那接下来他再来攻打,恐怕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我知道你的担忧,”陈止点点头,“不过,这件事的解决,其实不在于节省。”说着,他伸出手,从身前的桌案上抽出一本册子,递给苏辽。 “这事……”苏辽疑惑了一下,最后还是接过来、打开,只是看了两眼,就知道了这东西是什么,“这是代郡内外进项的账策,嗯?这钱粮的收入,和密谍司计算和收集的不一样!”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惊讶。 代郡,或者说许多大势力,其实有着几套不同的统计体系同时存在,比如说代郡,一边是郡县官府上报来的秋计数值,登记造册,代表各地的政绩考评,但多多少少都有水分,为了自身的考评成绩,又或者掩盖贪腐,又干脆就为了捞取油水,那些官吏难免虚报、多报,所以官府还有另外一套,通过计算仓存数量的统计体系,当然这里面依旧有漏洞可以操作。 除此之外,很多势力还有着自己的特务机构,这种机构不光进行着探查,计算着各地钱粮的收入支出,同时也起到监督作用,只不过作为人为监督,难免就受到各种影响。 此刻,苏辽惊讶的,就是这本纪录仓存进项的账本,和密谍司的统计,有着巨大的差异!堪称天差地别! 惊讶之下,他下意识的看向陈止,后者却笑道:“这就是财政的奇妙之处了。” 第七百九十五章 寸土皆有其主 苏辽还是满脸困惑,脑子里思虑着。 陈止对于财政方面的改良,苏辽略有所致,大部分是伴随着对人口、佃户的统计进行的,除此之外,就是增加了商税的门类和名头。 本来那商贾是不乐意的,毕竟商贾多为走商,既是走者,自是多变,可以来到代郡,也可以越过此处,去往别地。 只不过,当下的代郡,有着别人没有的产业、产出,更有别的地方比不上的特殊情况,隐隐有四方通衢之景,所以也都捏着鼻子认了。 想到这里,苏辽这心里却又浮现了一层担忧,不由说道:“莫非是因为收了关卡之钱,收入得以增加?但这般行为,其实并不持久,很多商贾是因当下代郡纸、代窑,还有煤矿的关系,才不得不从之,而且这商贾之中的很多人,也都觉得代郡事后必有战乱,所以是本着捞一笔就走的心态,急切赶过来,这才造成短时间内,大量的商贾、车队云集,带来了大笔的进项,若是事后一过,怕是难以持久……” 陈止笑道:“这下你可是想错了,你以为这些进项的增加,是因为收取了商贾钱财?” 苏辽一愣,下意识的反问:“莫非不是?” 陈止笑着摇头,指着那账册,说道:“这里面主要的钱粮,可都是在统计户数的时候得到,其实就是把一些本来就该是朝廷税赋的钱粮,重新拿回来,而且这边疆郡县,自主性本就高,很多钱粮本该拿在手里,却失之于世家,如今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苏辽一怔,虚心请教起来,这倒不是他要投其所好,而是真心有些不够明白。 “这里面的关键,其实还在中汉的根子上。” 陈止倒是直接说了出来,苏辽乃是他重要的臂膀之一,以后有很多事要有赖其人处理,把这其中的关键梳理清楚,也有助于未来协助税收工作。 而苏辽到底是有过准备的,一听就明白了,问道:“中汉时候的土地之法?” 所谓中汉,其实就是原本历史上汉光武帝刘秀建立的后汉、东汉,在新汉看来,自是居于中间的位置。 陈止点点头,跟着说道:“中汉之时,这大汉上下,几乎每一寸土地皆有其主,而且其中的八成,在世家手中,随后神州战乱,军阀割据,但无论是哪一家都要依靠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因此不管是昭烈皇帝的大汉,又或者是曹家、赵家的伪朝,其实都继承了中汉的土地之法,不敢太过变动,依旧维持世家土地,以此来换取那些大家族的支持,这样才能拉起兵马攻伐,又有贤才治理地方。” 苏辽对于这些内在的典故,也是熟悉的,心里留有印象,这时听陈止一说,就明白了背后的关键。 新汉建立于南方,而统治集团是外来,为了平衡内外关系、争取南方江左士族的支持,自然不敢大肆改变,于是默认了世家大族对土地的持有,而开国之君没有这般魄力,后面追随的皇帝便是有这胆量,也是有心无力,其中一个典型的代表,就是宣武皇帝。 这位真正统一南北的皇帝,自然也动过相似的念头,奈何世家大族盘根交错,连皇室其实也不过就是最顶级的世家,为诸家只首、盟主一般,最后也只有妥协一途。 陈止说话间,重新坐下,笑道:“不光是面对江左世家,便是统一之后的北方,也没有太大变化,这统一一词,其实说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统一,而不是土地,要统一人群,就要有团结的根基,这个根基才是土地,是以宣武皇帝为了让北地能纳入统治治理,而不是战乱不休,一样有所妥协,那些世家大族、宗族的土地,依旧保留了大半,只不过为了起到制衡之用,他又将跟随北伐的一些南方将领留在北地进行管理,顺势让他们留下一些血脉支系,比如代郡朱家,就是这样来的。” 苏辽点头说道:“这事属下也知道一些,宣武皇帝一统南北,就颁布了法令休兵偃武,裁撤各地的驻守兵马,其实同时减少的,还有世家的影响力,因为当时天下几分,世家南北联系,很多时候对地方的渗透,比官府还要重,以至于许多驻守的兵卒,其实就相当于世家的家丁……” 这么说着,他忽然一愣,想到了代郡如今的情况,忽然觉得和当初的局面,很是相似,陈止这一拿到了将军实权,诸多武丁纳入地方守卫,岂非就是以家丁之实,而彰兵卒之名? 再一想,这北地的几个势力,尤其是那王浚和江都王,其实也是一般局面,就算那个看起来最为忠义的祖逖,其手下最有战斗力的其实也不是官兵,而是其人抵达北地之后,收拢和招募的流民,以及当地坞堡子弟构成的兵马,如果是靠着原本的官兵,恐怕早就被赶回南边去了。 正因为掌管情报,所以苏辽对周边局势的了解,才比较立体和全面,如此一来,却让他不由疑惑着,这样的情况,难道预兆着要重演中汉末年的种种情况了? 一想到那个战乱频繁的时代,他就本能的遍体生寒。 “怎么了?”陈止的一声询问,将苏辽的心思拉了回来,他回了一句没什么,就继续道:“这削减地方守备,让不少世家失去了官府的粮草补给和兵器,却也让地方上安宁了许多。” 陈止则道:“话虽如此,但我在东西两苑为秘书监的时候,曾看过典籍,知道在这偃武令的后面,其实还有一系列的御令,想要在北地和蜀地进行土地的分配,最终因为世家的反弹不了了之,还是得局势一度不稳,这也促成了宣武皇帝最终分封郡王,安定这些新近征服的土地,有了如今各地封国的局面。” 这个苏辽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些惊异,跟着就问:“莫非如今代郡的进项大增,就是因为主公达成了此举?” “若说达成,也不尽然,不过取巧,”陈止坦然说着,“一方面是因为代郡地小,不比大汉一个国度,以兵威而镇之,以纸窑而利之,则世家不振,二来,这里面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 “什么因素?” 陈止顿了顿,吐出两个字来 “屯田!”rw 第七百九十六章 革新之始,祸乱之根 “无论是曹魏还是袁赵,他们在北地争锋的时候,为了能增快粮食的生产,减少中间的运输环节,都大规模的施行了屯田,而且这个范围并不仅仅局限于边疆,在内地的很多地方一样可以看到,不过主要还是驻军所在之处,而这样的地方多数就在边疆,如今在中原内部还残留着屯田地域的几个地方,其实过去是三国交错之地,同样也是边疆,只不过随着大汉重新一统,就变成了腹地。” 苏辽对于屯田也有其了解,而且当下的代郡也有屯田之处,苏辽虽不负责,但同样要收集信息,分类归档,也好到时候有个留存,责任到人,因而很清楚其中的道道。 陈止笑道:“不错,就是这个理,这屯田本就是兵家之政,官府招募流民,使之耕种,最后演变成屯户,而各地的规矩不同,这代郡过去就曾为屯田之处,先后为袁赵与曹魏所统,而规矩大同小异,其中最关键的一处,便是关于官府收取多少,按着卷宗县志,若是屯户有牛,则种得的粮食,官府与民户各占一半,若是无牛户,则官府可以ti gong耕牛,统一耕作,但收粮的时候,官府最少要占六成。” “嗯?”苏辽听到这里,神色微变,他是没有像陈止这样,将代郡上上下下的卷宗都看了一遍,而且记在心里,不过对于这个划分比例却不陌生。 看到苏辽的反应,陈止就问道:“是不是听着觉得很熟悉?这民户最多占四成,收取最少要六成的规矩,如今在这代郡大大小小的世家里可不在少数,这半年以来统计佃农,登记造册,很多就是这般规矩,而且四六之分,已算厚道,二八、三七比比皆是。” “和屯田之时这般相似,是不是有什么缘故?”苏辽问是这样问,可他这心里多多少少是已经有了da an。 果然,就听陈止说道:“原因其实很简单,宣武皇帝之后,孝僖皇帝为了安定北方,将此处的屯田,连同上面的屯户,大肆赏赐给了当地的官僚和世族。”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da an一揭晓,苏辽还是不免唏嘘,他说道:“屯户虽然不是编户齐民,但登记造册,其名皆列卷宗,所得各有记载,钱粮归于府库,而赏赐给了官僚和世家,便成了佃户,户籍上再无记载,不仅钱粮无所见,连兵役都不用服,只需要向世家大族交纳粮食即可。” “对,这也是当下官府与世家的一大矛盾,尤其是在咱们边疆之地,”陈止说话间又翻开了一个册子,递给苏辽,嘴上说着,“屯户转为佃户,不光是官府的收成少了,兵员也减少了,而且没有钱粮,就养不起兵马,没有兵马就护不了钱粮,从而陷入了恶性循环,他王浚如今更重鲜卑骑兵,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辽接过来一看,随后眼中一亮,原来上面记录的,竟然是王浚的军中配置,兵种几何,以及几支主要兵马的分布和布防! 这种东西可以说是机密中的机密了,别看幽州兵马一调动,周边人就收到了消息,但当下这种社会局面,出了城池就是荒郊野外,你领着一队兵马,带足干粮,往密林里一钻,按着既定计划走上几天,就能出其不意的出现在任何地方。 所以,想要确定一个势力兵力的分布图,哪怕只是大概的分布,这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也是一件事关成败的事,一旦知晓,有针对性的布置,则明暗之势互易,整个局面都有可能翻转。 就比如王浚的兵马分布图,尽管苏辽早就筹谋,想要探查一些,但直到如今都收效甚微,甚至还损失了两个珍贵的探子、细作,为了不进一步打草惊蛇,因而这个念头被他暂时压了下来。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陈止居然不声不响的,就做到了! “肯定是主公手下,那另外一支情报队伍!”一念至此,苏辽不由心中一凛,对那支早就被证明存在的情报队伍,充满了敬畏。 但另一方面,他同样也不会因此,就盲从、盲信,对这份情报也表现出了怀疑的态度。 陈止笑道:“这只是个参考,你可以再拍身手不错的探子,去其中的几个地方探查,以此来证实,不过我给你看这个,却不是单纯为了这件事,从上面也不难看出,王浚若是这次再动兵事,依旧还是以鲜卑为主,汉家兵马虽然人数众多,却是辅助,之前阮豹、段文鸯先后来攻,一个是步卒为主,一个是骑兵为尖兵,但毕竟是分开的,下次再来,这两者可就要结合起来了。” 苏辽听了,点头称是。 陈止跟着又道:“其实王浚重胡马,也是因为他初来幽州,被世家抵制,钱粮都被人捏着,最后是靠着联姻段部打破的僵局,这也是我等现在努力的方向,不过我等不能太过依赖胡马,那样并不稳妥,而且胡人作战,往往利字当先,每到一处,必有杀掠,若是对外,运用七品鲜卑也就罢了,可若是对内,却不能轻易动用,是以我才要丈量土地、理清佃户,如今世家被我压服,佃户登记造册,我逼着他们降低田租,同时也将其中一部分直接纳入官府管辖,于是入项暴涨!” “这世家到底隐藏了多少佃户?”苏辽终于明白了,那本账册上的收项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增长的。 不过,随即一个记忆浮上心头,他虽然很想赶紧派人探查这个兵力布防的虚实,却还是忍不住先问道:“主公刚才说,宣武皇帝曾有革新土地的念头,最后不了了之,但据我所知,真正做出革新的,正是孝僖皇帝才对,正是他颁布法令,组织人手,清理户籍,同时规定了官员品级所能占的土地……” 这话还没有说完,便见陈止已经收敛笑容,正色道:“不错,但有时改政并不代表鼎新,本意可能是要振作朝纲,但却也会事与愿违,真正埋下祸根的,正是永宁新政!” (https:) 第七百九十七章 法不过人 永宁,乃是之前那位孝僖皇帝刘衷所用的一个年号。 刘衷在位是十三年,但对整个王朝的影响却乏善可陈,以至于他成为了新汉立国以来,第一位没有庙号的皇帝。 永宁,是他的第二个年号,之所以使用这个年号,就是希望能使得王朝永远安宁,伴随着的则是一次颇有架势的所为变法,之后的人都称之为“永宁新政”。 但就是在这一年中,宦官孙忧逐步掌握大权,最终朝政突变,群臣不满,引得诸王干涉,东海王等人逐步掌握了权柄,从地方封王,走入了中枢朝堂,先后几次争斗,这执掌朝堂的宗室换了几个,最近的一个,就是广汉王取代东海王。 眼下这朝中事情混乱,也和走马灯一样的掌权者变化有着关系,而一切的源头,还真能追溯到永宁元年 这些事,苏辽当然不会陌生,听闻陈止之言,就点头同意道:“同样也是永宁元年,益州刺史赵庼为李特所杀,蜀地叛乱的苗头就此展开,如今占据蜀地的李雄,便是李特之子。” “这些其实多为表象,”陈止则道:“历朝历代皆有叛乱,便是前汉鼎盛时期,地方上一样有零星叛乱,有的甚至影响众多,糜烂一州,但最终都能平定下来,是因为王朝的根基没有动摇,而永宁元年正是根基动摇的开始,始自新政!” 苏辽闻言,不由凝神起来,他对永宁新政也有耳闻,只是后来听说这新政不了了之,因而也没有着重了解,对于具体的内容确实知道不多,但听陈止说的郑重,便意识到这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越是看起来平常的事,越有可能影响深远,因为正是这种平常,降低了人的戒心,”陈止先说了这么一句,随后才道:“宣武皇帝一统南北,威望如日中天,这再造神州的泼天之功,便是底气,于是想要再分田地,却因为看到了根基动摇的危险,不得不停手,退而妥协,但也留下了一些尾巴,无非是想要未来再动。” 说到这里,他流露出一点唏嘘之意:“只不过,这刚刚一统南北的时候,世家大族毕竟还没站稳,威望暂时可以压倒一直以来的传统,时间一长,这条件也就没了,哪怕是以宣武皇帝的雄才武略,在最初的时候没有魄力完成,哪怕留下了后手,但最后也无法动用,只能是听之任之,更何况是孝僖皇帝?” 苏辽听到这里,却皱起眉来说着:“我对永宁新政了解不多,但也听说此次本意是为了理清天下土地,将人群划分出来。” “不错,”陈止点点头,“但这般划分,去也明确了世家大族的地位,而且总共分成了三个人群,其中两个人群是不用纳税的,第一等的当然就是有乡品的世家之族,而第二种却是依附在世家下面的客户,第三种则是普通的布衣,在前面两种人群都无需纳税的情况下,你说这第三种人群是什么心情,又有多大压力?最后会做出什么选择?” “自是多数会选择依附大族,”这里面的曲折,苏辽当然是一清二楚,“布衣可是无法高攀世家豪门,但画作部曲客户,依附在大族下面,一样可以免去赋税、劳役,这里面的选择不问可知。” “你可知道?”陈止忽然笑了起来,“这原本三种人群之间,是有着划分和约束的,律法还制定了什么样的情况,不可轻易从一种人群跨越到另外一种,这毕竟是涉及到整个国朝安危的新法,他们必然也会设想种种不利的环境,只不过在人在设想的时候,总是会忽略一个关键的因素。” 苏辽顿时打起精神,问道:“敢问主公,忽略了什么?”虽说这事看起来是陈止在诉说历史,但以史为镜本就是华夏传统,苏辽现在统领密谍司,也想着能少走弯路。 陈止看着他,吐出了一个字来 “人!” 苏辽马上困惑,但旋即想到陈止过去时常提及的一些细节,好像有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瞬间清明起来。 果然,接下来就听陈止说着:“任何事,最终都是人来做,看的是执行人,看的也是那执行之人的来历,因为纸面上的东西,要有人做才能成真,但问题是这些做的人,都是什么人?” 苏辽这时也想通里面的关键了,就道:“这能为官的,可都是世家乡品之人,便是那寒门子弟,往往也都依附了高门大户,这样人从上到下遍布官府朝廷,让他们去执行,怎么可能会有不利于自己的结果。” “对,”陈止也点点头,“宣武皇帝之后,朝廷威严不够,律法无法贯彻实施,所谓的限田之法便就成了摆设,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真正给朝廷提供赋税的人群越来越少,这才是动乱的根本,一个国家若是连税赋都出了问题,而且难以改良、修正,长此以往,连维持自身运转都要困难,何谈其他?” 苏辽点点头,转念想到了这代郡的情况,心中一动,便问道:“莫非当下代郡进项大增的原因,也在于此?” “不应该说是大增,”陈止眯起眼睛,“准确的说,是在恢复原本的进项。” “主公的意思是?”苏辽一听,突然就意识到,陈止为什么要将这些话,说给自己听了。 “代郡官府,在税赋上的进项,其实是年年递减的,哦,有两年因为战乱,更是一落千丈,是到了第二年才有所好转的,而这里面的根源,就是这两年战乱,几大世家趁机收拢了不少人,有些连基本的章法都不讲了,直接就纳入自家名册,前任太守听之任之,但不代表这些世家的人,就手尾干净了,我现在让人清理、遍查,马上就找到问题,让他们因此让步,没有立刻将强纳的佃户放回,也是考虑到佃户和世家双方都习惯了许多,才没有采取强硬措施。”? 第七百九十八章 皇危! 苏辽离去的时候,满脸都是思索之色,显然这次对话,让他对自己掌握的密谍司接下来的工作,又有了新的认识。 另一边,那留在屋里的陈止,同样也在思考着当下的局势。 不同于苏辽的雾里看花,陈止对当前局势的了解,就算不能说是举世无双,也绝对是远超常人的。 得益于十二生肖折纸的存在,陈止的目光不会被局限在代郡一隅,他不光能看到蓟县的情况,不仅仅能知道王浚兵马的分布情况,更是可以跨越空间的距离,对塞外草原的动向有着大致了解。 更主要的是,便是那朝廷的局面,也可以第一时间的掌握,让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对当前的时代脉搏有所了解,进而尝试把握。 只不过,以代郡太守的职位,便是能知道时代浪潮的方向,暂时却无力干涉,尤其是朝廷中枢的变故,就更是如此。 “那位小皇帝的情况可不算好,先前他刚刚登基,时间不长,年龄也不大,而且最初并不是作为储君培养,权谋上没有经过锤炼,所以容易被人利用,但在这个位上的时间久了,对权力的渴求,那是自然而然会诞生的,但如此一来,新汉朝廷上的矛盾,就和历史上的西晋越来越像了,果然是因为立国根基相似的缘故么……” 在原本的历史上,东汉末年的群雄割据,其实就是一场世家大族之间的狂欢,是权力阶层内部的争斗,以最为直接的武力形式表现出来,卷入其中的兵卒也好、百姓也罢,对于上面的人来说,都不过就是数字罢了。 但在这里面有一个人比较特殊,那便是刘备。 刘备,一个皇叔名头流传千年,但那是从结果推导前因,真正的情况却是,他才是真正那个没有根基的、白手起家之人,连皇叔身份都时常被人质疑,若不是其祖、其父,曾为官吏,官府登记造册,录入卷宗,可供查看,那刘备恐怕早就被人揭破身份,反复贬低了,毕竟这后世之人的攻讦手段,当今这些士族只能更加擅长,毁名破望,在他们看来,比直接杀了还要来的严重。 这样一个没有根基的人,想要成事就得靠帮手,而旅居江左,建立政权,更要妥协,所以新汉从一开始,就立足不稳,世家大族的地位比起历史上的西晋,也是不逞多让。 前世之时,陈止还曾经想要理清社会结构,进行一定的土地改革,而当时的环境并非没有可能 陈止控制着一部分兵马,而北方诸强相互攻伐,彼此牵制,只要能解决了土地和人的问题,那钱财自然滚滚而来。 只不过,哪怕靠着他的策略,后来确实初见成效,但那个时候的陈止早就不在了,转增个政策自然也已走形变味。 “当下,随着朝廷收入的缩减,财政体系濒临崩溃,已经失去了用财政控制兵马的能力,而各地分封的诸侯王,反而靠着在地方上的根基,积攒了钱粮,他们之前在朝中争权夺利,还只是政治斗争,靠着权谋手段,但眼下江都王已经积累了兵马,他的目的可不是平定冀州,毕竟此王的封底在江左边上,大老远的跑到冀州来,求得就是容易聚集兵马,距离都城也不远,恐怕再发展下去,这权谋斗争就要演变成军事争夺,那中枢可就要乱了!” 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就曾经发生过一次,西晋的八王之乱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兵乱,而是权乱,但因为权柄混乱,最终造成了财政崩溃,中央无力维持一支足以平息各方的兵马,最后皇帝反而成了皮球,被各方争夺。 “这可不是什么历史的轮回,更不是命中注定,虽有气运消涨的原因在里面,但更本质的问题,其实还是在东汉的时候就把根子种下来了,眼下不过是按着种下的原因,在自然发展罢了,只是小皇帝毕竟待我不薄,却也不能坐视不理,只不过他所在的位置,我无法给他示警,因为任何消息,皇帝都是最后看到的,而一郡太守,恐怕也不足以影响朝廷决策,至少也得统领一州才可以!” 那位小皇帝刘岱,对陈止可谓照顾有加了,更是将陈止当成了知己,陈止仕途顺利,与皇帝的支持也是分不开关系的,不过皇帝这个位置,一旦朝廷有变,无论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什么好受的,陈止既然发现了历史脉络的大趋势,肯定要有所行动才是。 “如此看来,王浚此番行动,其实也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就等着他来了。” 不过,陈止当下真正要操心的,其实还是夫人待产的问题,如今这阖府上下,都在为此事忙的团团转,而消息传出去,代郡之中的大小世家也都派了人来,更是带来了贺礼,都在等待着的。 就连那位随着车队过来讨个说法的洪千,也懂得这个时候不好闹事,老老实实的在城里窝着,和一些官吏进行扯皮。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等到了五日之后,苏辽安排下去的探子,陆陆续续的传回来一些消息,终于让他肯定了,陈止交给自己的布防,是正确无误的! 更主要的是,王浚几个安排在暗处的兵马,已经开始有了动向,于是他立刻就把消息给陈止报去。 “这么看,这战事大概就在这月内了,很有可能在几日之后。”陈止眯起眼睛,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苏辽就提醒道:“那是不是先将城外的麦子收拢一下,虽然还没有长成,但毕竟成形,留在外面说不定会被王浚的兵马所毁。” 陈止闻言却摇摇头,说道:“还要等一等。” 苏辽一听,就要再说,这时忽然有人来报,说是陈梓过来面见太守。 陈止一听,就露出喜色,对苏辽道:“走,我等一同去迎,他这一回来,人也算齐整了,我得了将军实衔,开府建牙,也到了册封僚佐的时候了,这样战时才能职权分明,各司其职!” 这般说着,他又感到那头上气息微微一变,知道是自身气运感应到了念头,正在酝酿册封之事。 第七百九十九章 臣属与有荣 其实昨天晚上,陈梓就已经回到了代县,只不过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来到陈止的庄子,而是先回了一趟家 他的家,现在也已经搬到了城外的陈庄之中,家中有老母、新婚妻子和兄弟,这些个亲人,都是最近才从下邳搬过来的。 陈梓兄弟几人,其父早亡,跟陈迭长大,学得了本事,便担负起了养家的责任,在代郡站稳脚跟之后,也没有任何迟疑,就将家人接了过来,这一方面是为了方便照顾,但另一方面也是跟陈止表明决心。 而在接母之时,他亦得了陈止许可,亲自前往下邳,还按着母亲之言,迎娶了下邳高家之女,这也是他如今在外出仕,于公于私都得娶亲生子了。 那高价在下邳也颇有势力,而陈梓的妻子高氏乃是高太公续弦正妻所出,算是嫡女,也附和陈梓当下的身份。 这高氏自小便温顺,容貌端庄,陈梓很是满意,娶妻之后,很是恩爱。 昨晚他归来之后,在家里安歇了片刻,今日准备妥当才去见了陈止,双方言谈了将近两个时辰,陈止留他用了餐,这才回到家中,脸上已经露出了疲惫。 其妻高氏立刻迎了上来,为他宽衣备水。 一番洗漱之后,又拿来解酒的红汤,陈梓便微笑着对妻子道:“辛苦你了,我这边已经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高氏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面色有些犹豫,似乎有话想要说。 陈梓自是注意到了,却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便道:“可是为了你家那兄弟?” 高氏的脸色顿时羞红,却还是点点头,然后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道:“他前日又来询问,说是想知道何时可以去往新城。” 原来,陈梓口中的高氏兄弟,正是高氏的兄长,但二人却不是一母所生,因见着陈梓得了陈止重视,在这代郡手握权柄,有发达迹象,不少亲戚朋友都来投奔。 所谓投奔,自然不是要贡献聪明才智,而多是那在家乡难以维系生活的,过来想要取个巧,讨口吃的。 对于这样的人,陈梓却也不会往外面赶,当下的代郡还缺乏人口,但凡由来投奔的,便是流民出身都会安置起来,给个落脚的地方,再安排工作之处,更何况是这大老远从南边赶来的。 只不过,这些人也是有分别的,一些人是由于南边的政策问题,虽然怀揣着工匠技术,却无从施展,或者有着力气,没地方舒展,到了代郡,检测了能耐,就会被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帮衬,若是能通过观察,以后可以进一步获得更好的工作机会和酬劳。 但也有一些人,身无一技之长,只是单纯跑过来,想要沾一点好处,又不想出大力气,那可就不能安排到酬劳不错的位置,只能和普通流民一样,给个活干,让人有口饭吃。 不巧的是,高氏的那位兄长,正是这般人物,更有甚者,他还想靠着妹夫的权势,在代郡谋取一个有权的位子做做,也管管其他人,最起码也得是个吏胥才行。 对此,陈梓一开始就言辞拒绝,但那高氏兄却不依不饶,反复纠缠,让高氏加在中间很是难做,几次之后,陈梓怜惜妻子,便就松了口,说是自己要经营新城,需要人手,高氏之兄若是有吃苦心,可以跟随前往,倒是没有许诺什么位置。 高氏得了消息,通报了兄长,那人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过去,只是没有陈梓领着,贸然前往却显得不伦不类,于是一直忍着,但因陈梓多数时间都在新城,他无处联络,便三天两头的来到这家里询问。 陈梓听罢,淡淡道:“既然这么急,那这次就随我一同过去吧,也好让他安心下来,更给家中安宁。” 高氏听着有愧,便轻声告罪。 陈梓却温言道:“这怎么是你的过错?你自进了我陈家的门,持家有方,为夫方能安心在外为事,你那兄长的要求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略有不妥吧了,你是你,你兄长是你兄长,何必多虑?” 高氏听了此言,便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生出浓情,眼神如流水。 不过,当下却还不是恩爱之时,这边陈梓刚刚说完话,就有仆从过来禀报,说是陈梓的三弟陈林过来了。 高氏一听,便主动退避,留下陈梓迎接。 陈梓本是兄弟四人,但其兄长早夭,如今陈梓便是家中长兄,他有弟弟二人,三弟陈林、四弟陈麻,如今也都到了代郡帮衬其兄。 那陈麻跟随陈梓去往桑干河畔的新城,而这三弟陈林去在代县为吏,今日一听说自家兄长回来了,就第一时间过来拜访,一方面是叙兄弟之情,另一方面却是商谈一下当下的局面。 陈林与陈梓的相貌很是相似,但个头却稍微高一点,显得孔武有力,他来到之后,先是问候了兄长,说了一下家中情况,也提及了高氏兄长的问题,一听陈梓有了打算,就不再多言,而是话锋一转,说起了新城事宜,还有城中局势,更是着重提及的了枣嵩、桓彝、洪千等人到来的事。 “这些消息我都知道,”陈梓听着兄弟叙述局面,却不急着打断,等对方说话的间隙,才轻笑了一声,“我人虽在新城,但这代县的种种事情,大小事端,主公都会安排人,把消息给我送去,还让我写一些回执,让他参考。” 陈林一听,满脸笑意,道:“这是府君信任兄长的表现,整个代郡上下,恐怕没有另外一个人能有这般殊荣了,兄长大概也知道,这太守府但凡有了好吃的、新鲜玩意,都会让人送到你府上,而且府君还几次过来探望母亲。”话语之间,都是满满的自豪。 陈梓点点头,跟着收敛笑意,说道:“但正因如此,咱们家才更应该谨小慎微,不可让人觉得主公对我家的照料是错的,如高氏兄这般事,就不能听之任之,我这次将他带去新城,可不是要给他权位,而是要就近看管,免生事端。” 陈林就点头道:“还是兄长小想得周到,对了,这次府君急召兄长回返,所为何事?” 陈梓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这话倒也不是不能透露,却是主公开府建牙,要封官了。” 第八百章 九官何属? 陈林听了这话,不仅没有意外,反而满脸信息的道:“果然是这个事,最近城里都在传着呢,说是府君得了朝廷的实封,得了权柄,开府建牙,就要成为北地将军了,也就不用担心那王浚的威胁了。” “哦?城中已经有这样的传闻了?”陈梓一听,就猜出来这个传闻是出自密谍司之手,说不定就是自己的老友苏辽亲自炮制的。 “是的,这个传闻让许多人都安心下来,”陈林见着兄长表情,就猜出了其人的心意,这一点他却是想了很久才想通的,不由暗暗佩服,“本来城里很多人还担心,那位大将军之前在代郡折戟沉沙,会心有不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起战端,现在有了朝廷实封的将军之权,咱们的府君固然不能说是和王大将军平起平坐了,但统领的范围增加,也有了朝廷的名义,想来能让王大将军有所收敛。” “他们想多了,”陈梓却摇摇头,“王浚安稳不安稳,可不是看朝廷的话,若是他真的顾忌朝廷名义,早就该卸任幽州刺史,安心待在平州了。” 陈林一听这话,却是悚然一惊,因为他从自家兄长的话语中,可是听不出半点对那位两州刺史的尊敬,同时似乎也揭露了一个恐怖的可能 “兄长的意思……”陈林小心翼翼的问道:“是那王……王浚还会兴兵来犯?”这个疑问,莫说是他,其实这代郡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憋在心里,但就好像是一句魔咒一样,没有人敢轻易提出来,仿佛一说出来,原本不回来攻的幽州军,顷刻就会杀至,打破当前的平静生活。 “这事,郡中不少人都是心知肚明的,”陈梓看了兄弟一眼,“其实无需多说,主公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战过后,征北将军府的统领、管辖就会扩张,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忙,咱们家未来要有作为,便要抓住这次机会。” 他不等对面的兄弟表示出担忧,就用肯定的语气说着,仿佛已经预见了代郡必定会赢得此战。 “现在老幺跟着我在新城督建,而等城池建好,我大概还会在那边坐镇,”陈梓顿了顿,透露出了一个消息,“按着主公的计划,这新城建立好了,是要上书朝廷,请旨为县,建立县城,这样这代郡的治辖之中,便要增加一县之地!” 陈林一听这个消息,心底马上就蹦出一个念头,居然连担忧都被抛到一旁,忍不住问道:“莫非府君有意,让兄长您担任县令?”一念至此,他整个人都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 这一县之长可不是小位置,乃是有品级的朝廷正官,若是寻常地界,县令的调动都要经过中枢审核、下令,而边疆又有不同,不光刺史有一定的自主权,就连太守也能举荐县令,而且有很大几率被批复。 更不要说,这幽州当下的特殊情况,可以说只要陈止愿意保举,那就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这个事,主公是跟我透露过来,却有此意,”陈梓这么说着,就看到陈林脸上止不住的笑意,马上摆摆手道:“你先别急着高兴,这事还没定下来。” “怎么就能没定下来?”陈林却好像已经看透了局面,“府君与我等本就是同族,又信任兄长,既然提出了此事,定然不会有变。” 陈梓却摇摇头道:“为一县之长,可不是单纯靠着上面的信任,还需要有资历,我过去只是幕僚,根本不见资历,也不再朝廷的名册上,骤然提拔,直成县令,根本就说不过去。” 陈林听得此言,也不由冷静下来,觉得兄长之言很有道理,不由又苦恼起来。 陈梓却道:“其实,现在让我去督建新城,就是主公在为此铺路,所以这件事也是很重要的,需要全身心的投入,其他念头可以少点。” 陈林也明白过来,就道:“原来如此,这督造之时,整个城池从无到有,形形色色的人、从上到下的关系,都要理清楚,也就让兄长您在这各个层面皆有交情和人脉了,未来就算不成县令,那也是城中的关键人物,稍微沉淀一下,再一运作,便可以登台亮相,成为县令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最初肯定不会是县令,”陈梓说着又透露了一些信息,“而且请升为县也不会立刻进行,按着主公的意思,会先经营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可以顶着其他的名头,管理城中事物。”这些内容都不敏感,而且不少人也都知道了,他自然没有必要瞒着兄弟。 “那就是有实无名了,也是取巧的法子。”陈林长舒了一口气,已然知道了后面的节奏,“那这个名头,便是将军府所封之官了吧,听说将军府作为僚佐衙门,其从属官也是有品级的,不知是真是假?” 陈梓就道:“诸曹有三百石,可以视为八品,僚属从吏则享二百石,算是九品。” 陈林顿时又兴奋起来:“这么一说,和那县中的县丞也是不逞多让了,而且算起来,若是将军府扩大了,所管的地方多了,还要超出这个品级的实际权柄,当个县令,绰绰有余!” 说完这些,他又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不知府君会给兄长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职位?这将军府的僚属,虽然也要报备朝廷,但不过就是走一个形式,真正谁上谁下,都是将军一句话的事,那府吏九位,各有其署理,却也有高低之分,除去掌兵司马这个头衔之外,总领各司的将兵长史无疑最为重要。” 陈梓摇头道:“我督建新城,远在桑干河边,不能长陪左右,如何做得长史?” 陈林又说:“那录事参军,乃纪军中纪要,掌府下吏胥总录,能言善恶,评优劣,有进退吏胥之能,可能为之?” 陈梓沉吟之后,摇头道:“这般决策,亦不利于居于外。” 陈林一听这个可就急了,不由道:“刚才还以为在外督造乃是美差,现在一看,远离府君,岂不是大大吃亏?” 第八百零一章 各有谋划 “这倒未必,这将军府的诸多僚属职位,其实和太守府下的一些事重合的,当下主公所领之土,也就是一个代郡的范围,即便是得了职位,也还是要先按耐住,与郡府诸官并行,不可跨越其上,这就需要一个适应的时间,而且主公麾下能堪大人、值得信任的人,其实还不多,又要为将来立功之人留下位置,所以这官位一开始会空下很多,同样,得了职位的人,不会立刻就有实权,要等未来统领管辖的区域扩张了,才能逐步掌权。” 陈梓的一席话,说的陈林连连点头,很快也就明白了这背后的关系。 “原来如此,现在的关键是先占个位置,然后再逐步增加权威,而且就算暂时得不到位置,只要能表现出自身的价值,让府君看到了能力,未来一样有机会得到重用!”后面那句话,他却是想到了自己。 兄长陈梓一直都受到陈止器重,在这代郡更是和苏辽一样,被誉为陈止的左膀右臂,那是肯定会在将军府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但自己可就没有那么保险了,不过有着兄长为助力,又是陈家自己人,陈林也算是学有所成,这么一想,就觉得若是能够有所表现,一样能有机会。 这般想着,随后兄弟二人又说起了城中见闻,那陈梓果然是对局面门清,而且都还有见解,其中有几条,更是以信件的形式,呈在陈止面前。 几句话之后,陈林见时间不早,见过母亲,便就回去了,他如今在城中当差,并不是住在兄长的宅院里,自己也有住处,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和同僚住在一起。 送走了陈林,陈梓却也没有歇息下来,整理了一下文书,又将之后几日的工作计划列了下来,同时还盘算着,能不能从陈止手上,再借调几个工匠,随自己一同返回新城,最好能召一两个墨家的墨者,那就更能事半功倍了。 原来,现在那新城的搭建,可以说是格外顺利,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和因素,就启用了新的建筑方式,还有许多辅助器械,这里面的很多,都是陈止和墨者参与设计,这些设计被运用起来之后,立刻就加速了整个城市的建设。 这一次陈梓虽然是被召回来的,但按着他本来的计划,最近也是要归来一次,既给陈止回报情况,再进一步了解代县局面,给予当面的建议,防止自身的影响力在陈止面前衰退,而除此之外,一个更为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召集一批工匠前往新城。 随着新城的轮廓出来,配合着新的土地政策,原本聚集在周围的村镇民户,有许多聚集过来,开垦耕种,又有许多流民被安置下来,集体耕种,农业基础算是打下来了,但接下来就是商业、手工业上的发展,陈梓既然有心为新城县令,经营此地,自然想要在立城之初,就把这根基都打好,如此一来,真正走马上任的时候,一切发展就水到渠成了。 不过,在了解到陈止召自己回来的真实意图后,陈林还是非常理智的把原本目的延后,先前与陈止见面交谈,也只是回报工作,没怎么涉及到具体的提议,是准备要等职位什么都落实之后,再详细说一说。 就这么样,他算是暂时于代县住下来,自家老母知道,也是很是开心,这位老母亲抚养孩子并不容易,但却深明大义,对自家孩子的功业十分支持,也让陈梓安心在外,不用太怎么顾虑他,但毕竟是年纪大了,儿子能在身边多待一些时日,总归是欢喜的。 陈梓就这么一边侍候母亲,一边观察代县局面,同时走访一些好友、同僚此时,因为将军府将立的关系,被分派出去的一位位僚属,也都先后归来了,其中甚至还包括了,早先去往代北,改造屯兵、建立代北新城的嵇倔、阮清等人。 陈止将军府封官之举,本就没有刻意封锁消息,而随着陈梓到来,这消息立刻就流传去,引得人人侧目,众皆期待。 尤其是各大世家,更是跃跃欲试,希望能从中分一杯羹。 “那将军府中的僚属官员,也有八品、九品的位格,但因与官府不同,无需被朝廷吏部节制,却也不能与朝廷官职重合,因而当下在郡守衙门里面有官职吏位的,就不能在将军府任职,至少是不能是最上面的九职,最多是担任个行军司马之类无关痛痒的位置……” 唐府之中,那位唐家太公再一次召集了子弟众人,说出这么一段话来,最后目光在唐典和唐资身上扫过,语重心长的道:“将军要治代,所以打压世家,但世家毕竟根深叶茂,不可能被连根拔起,一时的退让也不代表着无法再起,纵然我等几家被打压下去了,未来还是会有其他家族崛起,所以他最终还是会选择安抚、拉拢和利用,我们唐家与这位征北将军合作密切,那代窑更近乎利益共享,所以我们唐家谋得一席之地,是很有可能的。” 唐典点点头,跟着就道:“九个位置,府君不会一口气都拿出来,最多拿出来五个,这里面肯定大部分都是他的亲信,但只要咱们能得到其中之一,便也是足够了。” “不错,你原本担任过都尉,后来被人拿下,这次却可以再次尝试了,”唐太公说着,又朝着更小一辈的唐资看了过去,笑道:“唐资,你是我唐家未来的支柱,现在辅佐唐典,未来还要接掌唐家,这次将军府封位,你的资历不够,拿不到最上面的九位,却也可以谋夺一个从属之职,算是打下基础,也为我唐家之后的兴盛打下根基。” 唐资先是点头,但紧接着却道:“不过,那位大将军必然不会这般甘心下来,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就要再攻代郡,咱们虽与陈太守牵扯很深,但在蓟县也有生意,不如派出记名弟子,先去那边经营,以防万一。” 罗太公一听,便笑道:“你这是老成持重之言,算是未雨绸缪,家族本不可以压在一人身上,鸡蛋也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过这人选却不能是王浚!” (https:) 第八百零二章 世家远虑,士人所欲 唐资一愣,跟着就点头道:“太公说得对,这事是我相差了,确实不该是王浚。” 这下子,唐太公却是有些意外了,他本来还想提点两句,没想到一句话过后,这个家族的年轻后辈,居然自己就想通了,不过为了确保不是故作姿态,这位老人还是含笑问道:“哦?既然你想通了,不妨说说想法。” 唐资也不客气,拱拱手,便侃侃而谈道:“曾孙之前的想法,还是考虑到家族是在幽州,既然要分散风险,那就该从庇护的角度来想,若是代郡势力崩溃,则我唐家重入幽州掌握,因此要在王浚大将军那边有所安排,这样才能顺势交接过度……” 周围几个唐家的核心人物都在听着,闻言都轻轻点头,其中有一两人,这想法和唐资此刻所说,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但接下来,这位唐家俊杰话锋一转:“但这样也有风险,这狡兔三窟的道理人人都懂,但里面的关键却是不能影响到现在的局面,当下陈太守执掌代郡,越发强势,最为忌讳下面的人蛇鼠两端,不过也给予一定的转圜余地,能一定程度上容忍下面的人,但绝对不包含与王浚联系的人,以当下那密谍司无孔不入的程度,一旦被抓住了尾巴,那就是倾覆之祸!” 听着这话,屋子里的人都不由心中一凛,感受到了其中威胁。 唐资又道:“另一方面,我等现在与陈太守关系密切,投奔王浚或许会被重视,但等代窑、代郡纸都被谋夺走了,也就会被生杀予夺,就算不被打压,也是崛起无望,更不要说,我等现在看起来是与太守合作,其实那代窑也好、纸坊也罢,根本都插不进去手,对几个方子一无所知,不过就是掌握了贩卖的渠道,但王大将军恐怕不缺渠道,缺得只是方子!这就连最大的利用价值都没了,所以唐家投奔,除了给王大将军做个千金买马骨的样子之外,怕是再无其他意义。” 唐太公听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除了王浚之外,该与哪家有联系,作为情况不妙的后手?” 这个问题,让唐资沉默下来,这不好投靠王浚的道理,听起来简单,但他先前陷入了思维误区,没有看到更广阔的局势,因而都没能想到,是唐太公的一句话点醒,才恍然大悟,这顷刻之间又如何能想个周全? 不过,不等唐资开口,唐典先替他解了围。 “其实那拓跋与慕容两部鲜卑,倒是可以结交一下,试着接触,甚至连南边的江都王、石勒亦可尝试。” 唐典的话音落下,马上就有人提出反对意见:“你这提出的四个选择,两个是鲜卑,一个为羯匪,此等胡人,我等华夏苗裔,岂能与之为伍?” 那边也有人道:“江都王与石勒鏖战,连战连败,如何可为选择?” 又有人说:“那石勒隐隐与代郡敌对,还曾陈兵境内,当时的局势一触即发,差点演变为代郡与南边的大战,这人还不如王大将军!” “诸君稍安勿躁!”唐典却不恼怒,反而心平气和的道:“咱们现在探讨的,可不是投奔哪个,咱们的根基在代郡,如今辅佐的乃是代郡太守、征北将军陈止,这征北军势当下生机勃勃,未来扩张的可能性极大,我唐家与陈府君关系密切,乃是一荣俱荣的关系,未来随着征北军壮大、崛起,才是正途!” 众人听着,猛然间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被之前的谈话,给绕进去了,忘记了现在的这些,只不过是万不得已时,用来保全家族的手段,其实没有必要争论,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投降王浚都不见得是个错误的选择,更遑论其他。 而且,仔细一想,现在与拓跋、慕容结交,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一方面那拓跋部地处交界,本就是要打交道的生意对象,又和陈止关系不错,深入交涉也不用担心陈止会起疑;另一方面,慕容部新近崛起,俨然未来的草原霸主,不光目前所需甚旺,未来真有个意外,也是个栖身之所,当然,要先忽略掉对方的胡人身份。 至于剩下的两个…… “想来几位现在平静下来,也能明白我的这番意思了,”唐典又开口了,“至于石勒与江都王这边,则另有考虑,先说江都王,这位乃是朝廷宗室,曾代替江都王执掌朝政,其实志不在平定北地,早晚是要归于朝廷的,我们之所以派人过去,是为了家族再起,跟随这样的人物,只要能得其认可,再起的机会是很大的,实在不行亦可在冀州发展,至于石勒……” 唐典顿了顿,才道:“他毕竟没有摆明车马与代郡为敌,而且派人过去也有说法,前面的鲜卑两部,与府君交情不错,而江都王乃是朝廷大义所在,这石勒却是可以用探究敌人虚实的借口,府君真追问起来,大可以透露一些消息,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众人听罢,对视一眼,尽数点头,都觉得可以说是非常到位了。 至于石勒的说法,固然经不起推敲,但只要能拿出真凭实据的情报,哪双方就有默契,会心照不宣的不再过问。 “行了,这又跑题了,这次把你们喊过来,可不是探讨怎么找后路的,而是商量着将军府的九个职位!”唐太公见众人意见统一了,这才再次开口,“那九个位置,代郡世家能得其一就算不错了,而我唐家想占此名也不容易,需要与其他各家交涉,权衡之后,让出一些利益,让他们退让,或者出手相助,但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 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了,唐太公这才不慌不忙的道:“咱们自家也好,旁人相助也罢,若是将力往一处使,上下打点、疏通,再多与府君交涉,这成事的可能才会更大,老夫的意思,是意在那户曹参军,尔等一下如何啊?” 众人一听,仔细一想,顿时都是眼中一亮。 这可是肥差!更有不小的权柄! 第八百零三章 一言乱世家 户曹参军,主管的自然就是户。 便是郡守衙门里面,一样也有户曹一类的司职,管理的就是民户,户籍、赋税皆由此职司掌,乃至那钱粮也要过手,与下面的民户本就紧密。 而户曹参军虽然多了参军两个字,其实取的,就是“参军事”之意,将民管的范围,交给军中,施行军管。 比照当下这代郡的局面和情况,实际上就是在郡府衙门的上面,再加一层。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唐太公抚须而笑,“当下大将军治下只有一个代郡,所以户曹参军能管辖的也就是代郡一地,看起来与郡守衙门重合了,其实未来陈太守麾下的郡县多了,就能显出厉害了。” 这位老人的言语之中,对陈止也是颇有信心,认为其人定然能够扩张。 唐典笑道:“便是现在,其实也不止一郡了,不说新近筑建的两座新城,就说那代北之外,草原之上,七品鲜卑依附过来,这光是骑兵、战兵就有不下一万人马,再加上从属于兵马的诸多鲜卑牧民,少说也有一两万人,这些人可都没有算到一万二的武丁之中,一旦走马上任,担任户曹参军,那么这部分鲜卑人,必然也纳入管辖,其实就已经比郡县衙门署理的范围多了。”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其他人一听,一个个顿时都点起头来,心中对那户曹参军越发渴望起来。 这边还在想着,门外忽有人来敲门,让屋子里的声音顿时一轻,他们这次是在家族内堂商讨,屋子里连仆从都没有留一个,轻易不会有人过来打扰,既然来了人的,就不会是小事。 等唐太公让人进来,众人立刻就认出来,此人乃是太公的心腹家仆,此人也带来了一个消息 “郡守衙门送来了帖子,说是要请唐君明日晚间前往府中一叙。” “哦?”唐太公眯起眼睛,面带笑意,老神在在问道:“不知这帖,是以何人名义、何等名头送来的?” 那名仆人到底是机灵,马上就道:“是府君老爷派了差役过来,用的是征北将军头衔。” 唐太公一听,便笑着点头道:“诸位,看来这世家的一个名号,果然是要落到咱们唐家的手上了,此事当真……” 不等这位太公把话说完,那仆从就有些尴尬的再次出声道:“这个……听说城中几大家族都接到了这帖,连郑家也不例外。” 这话一说,唐太公接下来的话,马上就好像是卡在了嗓子眼,怎么都说不出来了,过了好一会,才会叹息一声道:“这位府君,果然不喜欢被人算计,恐怕咱们的这些个念头,早就在他的筹谋之中了。” 唐典则道:“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派人和其他各家联系,否则等到了府君的宴席之上,被府君拿出了什么甜头,那就要被分化击破了!”他是看出来了,陈止此举或许真有拿出一个职位拉拢各家的意思,但问题是,一口气把几大家族都叫过去了,这就变成了一个竞争的局面,万一再有个什么提议,让各家都难以割舍,那马上就要相互制约、拖后腿,乃至为此结仇,让陈止未来有了异论相搅的空间。 “这可是阳谋!”唐资也明白过来,“就算我等知道,一样难以预防,即便此刻和各家通气,许诺了好处,但等事到临头,不知府君有何后手,便再次落入被动。” 唐太公脸上的从容和笑容都消失了,他眉头紧锁,沉声道:“无论如何,这个职位我唐家是势在必得!” 他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你们可知道,咱们唐家只是这半年与府君运那代窑、白纸,就是多大的利润?哪怕是代郡陈家要分润一半,余下的一半才让咱们代郡世家分割,但靠着这代窑,咱们唐家的财力,也近乎膨胀了一倍!一倍啊!唐家崛起到现在,多少个年头了,积累的家财,居然与这大半年相当,就算去掉田产、祖宅和诸多商队,这也是不得了的份额了,要有多少人眼红,如若不能得权柄保护,那转眼就要被周围饿狼侵吞!所以,这次不要吝惜钱财,能拿出来多少,就拿出来多少,务必要得到其他几家的承诺!” 这话一说,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感受到了自家老祖话中的决心,却也有一种前后反差太大的落差心理。 毕竟,前面还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对局势侃侃而谈,转眼之间这气氛就急转直下,有了一种背水一战的味道,而原因不过就是陈止发出了请帖! 几人正想着,忽然唐太公又说道:“关于联络慕容、拓跋、石勒和江都王的事,先放一放,你们也都先把念头收一收,私底下也不要派人联络,同时看好自己的人,切不可一时疏忽,让下面的人自作主张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是先不要做让府君反感的事了,不要因小失大,真有什么想法,还是等这件事情过后,在行动也不迟!” 听着这话,众人再次面面相觑,但旋即迎上了唐太公略显严厉的眼神,便都纷纷称诺,不敢再言其他。 随后,唐太公便颇有疲惫的说道:“这次就先说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准备一下,在前去赴约之前,老夫还有话要嘱托……”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到了唐典、唐资的身上,若是不出意外,明日晚间赴宴的,必然就是此二人了。 这两人辞别了唐公之后,却是一同离去,只是走着走着,唐典忽然叹息一声,说道:“到底还是府君棋高一着,我等这边商量着种种,他那边一句话过来,局面立刻就不一样了,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就改变局势,当真巧妙,掌握权柄的人多了,能这般精确抓到关键,以至于四两拨千斤的,恐怕却是寥寥无几!” 唐资也是心有戚戚,然后又道:“太公言说,这分派家族子弟的事要推后,但我却担心,府君今日此举只是一个开始,不,或许也只是其计划中的一环,从打压世家、清点佃农、分润利润,一直到现在,一步一步,都在将代郡世家捆绑起来,如今看似推后,但将来还有没有机会施行,就很难说了!” 唐典听闻,也是感叹摇头,随即又道:“其他各家的心思,也不好猜,想要联络,获得承诺,绝非易事!” 第八百零四章 帖至,各不相让! 几个时辰之后,陈止的邀请、唐家的联系,就陆陆续续的与各家联系在一起。 “太公,那唐家派来的人,已经走了。” 王家,王老太公端坐与太师椅上,这椅子也是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经过代郡的工匠设计、改造出来的,听说最初的设想,便是那位陈府君。 坐在椅子上,老太公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随后这老太公眯着眼睛,笑问:“怎么,唐家给出了什么承诺,是愿意把他们家那纸张的贩卖权尽数转给我王家了,还是愿意让咱们家插手代窑,也分一杯羹了?” 被他问到的这人,名为王铭,乃是王家年轻一辈里面的佼佼者,过去也曾有些偏差,被勒令惩罚,经过接近半年的反省,在陈止一次巡查中被其称赞,立刻就被家族重新调回,虽不能说是立刻委以重任,却也给予了很大的期待,让他接手与其他各家联系的工作,以便于建立人脉。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以来的历练,王铭与过去相比,又沉稳了许多,闻言就知道自家太公的意思了,便回答道:“这方面唐家并未提及,咱们家中作陪的人里面,三叔、四叔都曾经几次暗示,不过唐家都没有接下来,反而只是在田产和走商上有退让。” “田产?”王老太公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王家还缺他唐家的田产?而且当下这情况,家中田多可未必就是好事,谁知道那位府君下一步,又会有什么提及,这自从陈府君坐镇代郡以来,一步一步,看似七零八落,其实皆有脉络,是一步一步的要聚拢人口,划分土地的,他手下那个谁,对,陈梓,这也是他陈家的人,派去新城干了什么事,你们可知道?” 此时,这屋子里聚集着的,可不只王铭一人,还有其他王家之人,听得这话,却无人接口,知道接下来这位老祖宗是想要自己回答的。 果然,那王老太公跟着就道:“说是要召集流民,开垦土地,再筑一新城,但却发放土地,表面上是统一耕种,但从不少渠道的消息来看,分发土地是早晚的事,更不要说古来枭雄占据一方,要拉拢人心,没有不分土的,这土地一分,人心就不一样了,昨天是流民,没有根基,可能一场大雨便要迁徙,今日有了土地,那就是自家,哪怕来了强盗,也要咬牙抵抗!” 这老人说着,眼睛里流露出追忆之色,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那个战火纷乱的年代,好一会回过神来,便自嘲着笑道:“你看,年纪大了,这脑袋就不好使了,说到哪了?” 顿时,就有曾孙辈的人出言提醒。 王老太公跟着就继续道:“这位府君平息代郡战乱,如今发展民生,鼓励商贾耕种,又拉拢佛道开设寺院,自身则拓印书册,传播学问,听闻最近还派人去往洛阳,邀请宗师弟子过来,说是要开设私学,这一桩桩、一件件,可不是寻常人物能做的,本来他这么做,也就是个边疆太守,手上有权,能调动兵马,又有背景,也就是一时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重:“得了征北将军的头衔,那短时间是走不了了,而更可虑者,却是此人的年纪,这般年轻,若是日后扎根北地,如果一切顺利,那就是几十年的经营!足以看世家兴衰了,你说这样的人,他当下的念头,是不是该注重?他既然要理清佃户,丈量土地,那就说明未来几年之内,这方面的事当有变化,那唐家想得倒好,用些不确定的东西与我王家交涉,谋夺实实在在的权柄利益!” 屋子里的众人听着听着,也都明白了这老人的意思。 跟着,就听王老太公定下基调:“明白告诉唐家,除了代窑之事,其他话就免了,他若是愿意将自家在代窑中占得份额,让出三分与我王家,那此事便就应下来了!” 众皆称是。 无独有偶,与此同时,在那朱家之中,同样也在谈论这件事。 “家族要传承,少不了一个利字,当下这代郡纸的生意,是何等暴利!”不同于王家的老太公主持,朱家召集众人商谈的人,乃是新任家主朱宪,“这纸未来还将大有可为,除了罗阳之外,连那江南之地也开始流传起来了,有些士人已经到了无代郡纸不书画的地步了,所以咱们几家赚的本满钵满,但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伴随着白纸的传播,还有通典的流传,咱们代郡代窑之名也逐步流传出去,那白釉瓷之名,已然响彻洛阳,随着纸张一同南传,现在还有许多人猜测,说是这种白釉瓷乃是以代郡白纸为根本烧制而成的,以为咱们几家也从中得利,殊不知真正得利的只有陈家与唐家!” 说着说着,朱宪压低了声音:“陈家也就罢了,但那唐家不过因为当初先走一步,而今却得了这些许好处,任凭发展下去,这唐家必然财力丰沛,那代郡以后就只有陈唐两家了!而今,唐家又是许下这么多好处,无非是从代窑获利中分一些出来,其实不动根本,只求一官,为的是保住代郡利益,有了这钱财源头,唐家就有了传世根基,但这根基我朱家一样要争!告诉唐家的人,他们的要求,我朱家不应!” 听得这个结果,与会的朱家众人有人作势要劝,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如今朱太公身子骨不好,卧病在床,家族中事尽决于朱宪之手,旁人却是不好冒犯威权了。 另一边,在哪刘家、郑家,想通的聚会也在进行着。 和其他几家不同,这两家都因冒犯陈止,而被大力削弱,至少损失了一半的实力,和其他一些中型世家、宗族相差不多了,不过人脉关系还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样还有元气,这时一听陈止邀请,马上就来了兴致,唐家的人过来,根本问都不问就轰走了! “过去与府君为敌,乃是宗族大错,现在总算有弥补的机会了!有道是,使功不如使过,咱们看似没有机会,其实倒是大有可能被府君提拔起来,制衡其他几家!” 那刘家与郑家当前的当家人,几乎说出了相同的话语。8) 第八百零五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郑家与刘家,都是在陈止上任之后,被严重削弱了的世家,其中又以郑家为最。 本来,这郑家与那朱家、王家、唐家同为代郡的四大家族,何等威风了得,结果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整个家族在代县的精华,尽数都被剥离出去,从此便退出了中心舞台。 不过,靠着过去的一点人情、人脉,家族倒也不用担心会彻底衰亡,最多是泯然众人,与其他小家族、宗族相同罢了,但这样巨大的反差,却让郑家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能恢复元气。 当然,这其中又夹杂着对很值的怨言和恨意。 这么一个仇恨陈止的家族,按理说陈止一旦当权,理应狠狠打压才对,却没有想到,在赶走了几次来袭的外部兵马之后,代郡便进入了大建设时期,各行各业、里里外外的,诸多阶层都在忙碌,陈止在各处统筹兼顾,居然就这么放任郑家了。 不仅如此,借着代郡大发展的际遇,郑家迅速恢复了家族的商路通道,居然也有了不少的利益,也让家族上下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大家子,可不是靠着一个报仇的信念就能维持下来的,必须得是真金白银才能养活得起,所以之前家族实力大损,诸多财源断绝,整个家族都是惶惶不安,有些分家更是有反噬的迹象。 好不容易靠着代郡发展的机会,重新找了一些赚钱的门路,虽比不上代郡纸与代窑,但也勉强维持收支,只要削减一些没有太多必要的开销,这家族的架子便还维持的住。 只不过,这般为事,他们心里却怎么都踏实不下来,总觉得是在缝隙中挣扎,一旦陈止注意过来,自家的一切立刻就要土崩瓦解,这种担忧太过强烈,甚至盖过了原本的恩怨。 所以,当陈止的请帖一送过来,整个郑家立刻就沸腾起来,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若可得位,那今后再赚取些许利润,也就不用提心吊胆了,更不要说,入了将军府的话,那未来还可以修补咱们郑家与府君的关系!” 主持郑家会议的,乃是面色沧桑的郑林。 这郑林过去也因冒犯陈止之事,而受到贬斥,直接被流放到了下面去负责一些琐碎事务,只不过随着郑家混乱,再无一人能主持局面,郑林居然抓住了机会,重新崛起,慢慢拉拢了一批人过来,而今算是一个核心人物。 而正是因为他自己担心陈止未来再找过来,便在郑家内部推动和解之意,并有意由自己出面,来与陈止交涉,以此试探陈止的意思。 “怎么郑家,想要度过难关,单靠现在的这一点进项,是远远不够的,除非能参加到那代郡纸的贩卖之中去,否则光是维持现在的架子,就已经十分困难,更不要说未来恢复元气、重复旧观了。” 说着,他和众人取得了共识。 “唐家想要提议什么,我等心知肚明,但是这个位置,咱们必须争取,这是为了家族延续,即便不能得到府下九位之一,也得取得几个关键位置的吏胥!若是能够达成,咱们郑家就会慢慢恢复正轨,未来这代郡的几大重行,也能逐步参与进去了!” 所谓“重行”,指的正是贩纸、运瓷,还有就是分晓矿藏,这三项已经取代了原本的商贾中转,成为了代郡的支柱产业,如此一来,很多商贾再来代郡,就不是歇息和转运了,而是直接运着代郡的产出,返回中原腹地。 类似的话,这时也在刘家响起。 说话的人,乃是在官府任职的刘宝。 只不过比起郑家的热切响应,这刘家的反应就冷淡许多了,甚至很多人对刘青还露出厌恶之色。 “我知道诸位对我刘青有看法,但在家族利益上,却不能太过任性,我为郡府官吏,这是已经定下来的了,或许能在将军府上挂个职,但决计是无法得到府下九位中的一个了,这对咱们刘家未来的发展十分不利,咱们现在看着比郑家强,但实际上还是不够的,上个月又有两个分家找过来,找到我,说家中困难,希望主脉给予补助,否则就只能自谋出路了,我是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他们,但让我拿出钱财来,是真的拿不出来了!” 这时有人在下面嘀咕着,说道:“这么惨,还不是因为那位府君,结果现在反而要去讨好他了……” “谁在说话?”这话一出,刘宝还没有说什么,他的儿子刘青就已经问出话来。 和敦厚的刘宝不同,刘青此时一说话,就有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被他这么一问,那先前嘀咕的人马上就偃旗息鼓,不敢吱声了。 刘青也不追究,他本意就不是要责任到人,而是趁机发话。 随着刘宝被陈止拎出来,作为控制刘家的着力点,刘青也抓住了机会,开始在刘家内部扩大影响,而且在很多家族事物的参与上,要比他的父亲还要积极的多,因而在这样的场合,他一开口,气势就不一样了。 “咱们家族,为何会变成这般局面,你们难道不清楚?是府君无缘无故打压?”刘青说着摇了摇头,“而是咱们家族的有些人,鬼迷心窍,主动联络外人,要谋害府君,最终落得这般田地,他倒是一死了之了,却让家族蒙受如今的苦难!” 周围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只有呼吸声可闻。 “现在说这些,实在是文不对题,”注意到众人安静下来,刘青看了一眼父亲,退后一步,“当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取得一个将军府的职位,这个职位,刚才我父亲已经给诸君分析过来,一旦发展起来,前途光明,比他当前的位置还要重要,但世家能够触及的,恐怕就只有一个职位,僧多粥少,当务之急是要群策群力,想一想咱们刘家,有什么优势,可以脱颖而出,压下其他家族,取得府君青睐!” 刘宝点点头,也道:“是这个理,咱们刘家之前得罪了府君,旁人觉得断然没有机会,但正因如此,或许府君才需要用咱们刘家的人,来平衡其他世家,那唐家得了代窑之利,已然富庶,若是再得一将军九职,就是权财相合,恐怕势大难治,倒不如咱们,我虽也在官府任职,但这任期不长,还算勤恳,府君或许能再提拔一二子弟……” 第八百零六章 仇家如狼,饥则可驱 纷纷扰扰之间,这陈止要宴请各家的消息,却也在城中传开了,那有心人一听,立马就明白了里面的缘由,一个一个都兴奋起来,想要等候结果。 要知道,这哪一家能独占鳌头,在将军府的九职之中占据其一,那未来必然是势力大涨,至少在陈止当政的时候会有权势,也让他们有了一个交善的目标。 这样的结果,也引得周围不少人聚集过来,而最直接的影响,便是这代县县城中的客栈价格直线上升。 毕竟是短时间内聚集了太多的人,那些客栈老板很多人都记得那日长街灯火的时候,纸商是如何坐地起价的,现在立刻就如法炮制,这眼睛瞅得见的好处当即呈现出来。 实际上,这代县城中的客栈数目不少,伴随着代郡的大发展,来往之人渐多,官府也有许多翻修、修葺的要求和补助,这城中不少人当即看到了住宿这一块的利润,大大小小的客栈先后建立起来。 只是因为平静的时间还不长,前来的商贾增长的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快,所以这先后兴起的客栈有不少空荡荡的,没有什么生意,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现在也借着这次东风,总算有人问津了,他们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好生大赚一笔,那可就真对不起自己了。 这样的变化,却让原本住在这边的人受到了严重影响,其中就有那位随枣嵩等人同来的老人洪千。 这人乃是宗族长者,这次过来带着几个自家子弟,盘缠准的不多不少,觉得一个来回还是够的,没有想到这一来到,才知道与自家同行的,居然也有来头,而且因为这两位的到来,那位代郡的府君也迎来了一个大事,这种时候肯定是没有心思处理自家事物的。 为了追求最佳上—-访效果的洪千,当即决定,先忍耐一时,等陈止闲下来之后,再亲自过去面见陈止,相信到时候陈止也有时间仔细处理了。 没想到,这还没等几天,房价先涨了,原来说好了的价格,那客栈的东家居然就不愿意了。 “当真是奸商!”看着前面的自家晚辈,和那客栈东家商量来去,也没有一个结果,不由怒道:“这城中这般多的屋舍,哪里还就得住在你家了?过来,咱们去别的家,出得起价格,莫非还能少得住处?” 那客栈东家一听,便看了过来,也不恼怒,反而用了送客的语气道:“老人家说得好,还是另寻他处吧,实话说吧,现在来一个人,这住店的价钱都是你家的三倍,只是让你们翻倍,已经很客气的,这还是看在长者的面子上,否则只是诸位占着这房间,我这每日的进项可是要少了不少!” 这话说的洪千更加气愤,却也知道与这般商贾之人是没法说理的,于是胡子一吹,就咋呼着要走。 不过,等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在转了一圈之后,只能无奈的用差不多的价格,定下了还不如原来的房间。 负责账务的子弟就在洪千面前道:“祖父,咱们准备的盘缠本就不多了,原来满打满算也就是能住个一个月,结果现在这么一弄,怕是十天半个月不到就要见底了,这还是不算咱们的衣食……”言下之意,无非是劝你老人家要闹事赶紧闹起来,别等到弹尽粮绝了,他们连回去的盘缠都没了。 “没有钱财就写信回去,现在咱们代县的驿站都可以代送书信,你尽管让家中拿钱过来,咱们还是要等!”洪千心里心疼着,但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现在不能去找,当下府君可是等着喜事,现在过去就是触霉头,惹恼了他,如何还能有好结果?” 话说到这里,那他们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了,只能是生生忍耐了。 不过,这一行人的动向,还是第一时间送到陈止手上,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放到了一边,而人还在家中,一边照看妻子,抽空处理公务。 对于这样的情况,众人倒也理解,况且陈止将办公的地点改到了自家前宅的书房,但办公效率却没有减少多少,一样可以迅速的审读和批示,让代郡的运转没有半点减缓。 这边将事情大致处理之后,陈止便转头,对坐在一边的陈梓道:“关于你的提议,等我将世家的事情处理之后,就会着实安排,分出尽可能多的工匠,前往新城相助,不过,我这话得说在前头,代北新城一样也有这样的央求,这次嵇倔、阮清也被我召了回来,见面之后,便提出了和你一样的要求,所以这工匠就算空出来,也是两边分着用,估计不会达到你的心里数目。” 陈梓起身道:“这无妨,只要有一些工匠过去,就可以慢慢培养起来,我挑选出了一些身家清白的少年人,其中那些孤儿,都已经送到代郡,余下的却也有不少既令人,让掌握了一些技能后,就可以出力了。” 陈止听着不由点头。 陈梓又道:“不过,主公此时给刘家、郑家送帖,让他们一同过来,可是有心要从他们之中挑选一个人出来,为九职之一?” 陈止闻言,笑着道:“主要还是要让他们出来,把局面搞乱,不然的话,我好不容易打压、分化的代郡世家,就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达成共识,重新拧成一股,当然了,若是他们之中显露出有能力的人来,便是给他们一个位置又有何妨,只要有能耐,那就可为之。” 陈梓却道:“这两家人的人可以用,因为他们的家族现在濒临崩溃、解体,这种情况下,家族作为一个整体,是不会被里面人的仇恨驱动的,这就好像是两头饥饿的饿狼,只要不让他们一次性吃饱,那就可以不断利用。” 陈止闻言轻轻点头,说道:“是这个理,但还是要看晚宴上的考察才行。” 陈梓听了,只以为陈止准备了一些考题,晚上要在世家中甄选考核,却不知道,除此之外,陈止还有观气的计划。 第八百零七章 诡异 “请满饮此杯!” “请!” 被筹交错之间,众笑欢颜。 转眼之间就到了晚宴之期,短短一天的时间,这代县、乃至整个代郡的人,居然就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各处聚集过来。 他们中的很多人,因是快马加鞭而来,中间连喘息和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急急忙忙过来参加晚宴,所以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还没有散去,脸上的疲惫也清楚的浮现出来,但依旧强撑着的,他们的目光慢慢聚集到了院中那几张摆放着的桌子上。 这些人一来到陈府,就被告知今日要通过考评,来甄选出世家中有才干的人,未来可以在将军府中辅佐府君。 这话一说,众人的心里马上就明白了,只有在这场考评中脱颖而出的人,才有可能在将来得到九位之一。 这个考评的说法,对代郡世家人而言,还是有些新鲜的,不过想到一些文人墨客的聚会,都会在酒足饭饱之余,吟诗作对,比斗一番,也就明白过来。 更何况,不久前洛阳还有几个斗富的传闻传过来,也是让代郡人大开眼界,想到陈止的出身,便觉得可能是洛阳那边的一些个风俗,不少人还盘算着,是不是自己回去之后,也效仿一下,以示风雅。 这人群里,也有人想到一些事来。 “听闻当初,府君在徐州之时,也曾参与考评筛选之事,或许这法子,就是从那时候学来的。” “我倒是想起来,在昭烈皇帝的时候,就有一种考评筛选之法,听说还是出自陈侯之手,或许与府君所选,有异曲同工之妙。” “原来是这样,你们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当初伪魏似乎还曾效仿,但不过东施效颦,一样还是被大汉给灭了……” “你们啊,真是糊涂了,考评、考评,难道还想不到那洛阳诸评?莫非这换了一个名头,不再是比拼书法、丹青、诗词歌赋,这就不明白其中玄妙了?” “对呀!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是国都的事,咱们在这代郡,困守边疆,轻易也不好离开,真正去过洛阳的人才有几个?恐怕还比不上那关外的部族,他们可是有些子弟,到了年龄朝廷就主动接过去,在洛阳为学!” 这话题说着说着,就说跑了,却是有些人早就对陈止的生平熟悉了,所以能说出这些,但还有些人,说着说着,又小声的议论起这代郡的世家局面 “那唐家算是白忙乎了。” “可不是么,又是许诺,又是联络,几乎把人情、人脉折腾了个遍,就是要赶在这晚宴之前,把事情给说定了,然后让各大家族推举,结果倒好,府君一个釜底抽薪,直接就说要靠着考评来说话,那其他家族就算再怎么诚信诚意的推荐、推举,也是无用。” “其实我倒是觉得,唐家因此免除了不少的尴尬,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唐家派人去联络几大家族,结果都被人拒绝了,借口五花八门,有的说要尊重府君的意见,有的说他们已经决定了,自家也要争取,有的还当场念了几句诗,来表达决心的,连已经衰败的刘家和郑家,都好不买账,你说这要是真按着原本的情况进行,他唐家花掉了人情关系,最后大族彼此竞争,唐家落选,那花出去的人情可也要不回来!” “原来如此,还是王兄厉害,不亏是王家分支之一,不过这些事,本不是咱们小族能掺和的,那大族敢拒绝唐家,咱们就算眼红一点,也不敢拒绝,而郑家、刘家,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样比不老。” …… 这不少人议论着唐家,表面上恭敬,不敢说的多么露骨和敏感,可这语气上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 这也不是代郡的世家,就喜欢看其他家族倒霉,而是唐家最近赚的盆满钵满的,实在是让人眼红。 其实,随着陈止拿出白纸和陶瓷,分润利益给代郡世家,这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但是那利益虽然大,却也是僧多粥少,只有几个代郡顶尖的家族,才能分一杯羹,其他小族、宗族,最多是借着代郡发展的东风,从其他方面捞些油水,可比起大头来,那就真是骨头渣子都算不上了。 而在这几个大族里面,唐家却又一枝独秀,不光代郡纸跟着分润,那代窑出产,他们家也占了不少进项,听说一个月的收成,赶得上过去一年的营收! 这样只能看着,却摸不着,哪个不嫉妒? 陈止毕竟是拿出这些肥肉出来的人,没有其人,也没有代郡当下的局面,可你们唐家算什么?不过是站队站的快连一点,运气好了一点,除此之外,在旁人看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怎么就把好处都给占了? 这样的情绪,不光在小族人群中流传,就连大族聚集之处,一样也有表现,那唐家的唐典、唐资坐在矮桌之后,却不去和旁人交谈,就是感受到了这股气氛。 事实上,刚刚抵达陈府的时候,长袖善舞的唐资,就试着与几个家族攀谈,可说了几句,就有人暗中讽刺,一次两次,唐资还能不动声色的、用不卑不亢的话语反驳,显露机智,可次数一多,说话的人再遍布各处,就有些疲于应对,也不想站着受气了,于是和叔父一同安坐角落,等待着上首的陈止,发布指令,也好在接下来的考评中,能有所表现。 他们也知道,自家八成要成其他家族的话题,甚至一些谈论的话语,都飘进了叔侄二人的耳朵里,却也不好在这里发作,而且法不责众,那些家族也看有人带头,人又多,这才会议论开来。 另一方面,正像其他人议论的一样,唐家对于这次的考评之事,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同时更是松了一口气,否则真要出现大族不帮衬,小族费人情的局面了。 与此同时,在众人饮酒交谈的时候,他们也都关注着陈止的动向,见其人坐于上首,与几个族人、属下交谈,同时目光扫过各处,似乎正在观察众人。 殊不知,只是这一眼,众人头上的气运多寡,便尽数入了陈止眼中,顿时让这位代郡太守眉头一皱,感到了诡异和不安。 第八百零八章 灾祸何所来? “这些人头上的气运,居然都蒙着一层黑色,这是将要遭遇劫难的表现。” 为了节省名望金液,陈止自然只是撇了众人一眼,但这一眼扫过去,以他的过目不忘之能,已然能将众人头上的景象了然于胸。 其实今日的晚宴,他本就是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要靠着考评之法,将世家中真正有本事的人筛选出来,而另一方面,就是用双眼观气,将这些世家士人里面真正有气运根底的人遴选出来,或者拉拢,或者抑制,既壮大自身,又防患未然。 这就涉及到陈止大半年以来,对气运之道的研究了,有赖于他所在的位置,三教九流都能接触,甚至还有靳准、葛洪这样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物作为参考,陈止已经深刻的意识到,一个本身就具有浓郁气运的人,正常的情况下,都是会搞出事端的。 这个浓郁的气运,并不一定就代表其人有能力,因为能够留名的人,未必都是因为能力过人,也有那些会搞事的,一样能够流传于后世。 对于当下的陈止来说,人才他要笼络、收为己用,而那些搞事的……也不能因为对方还没有做下的事,就提前给予惩戒,不过放任不管的话,当下自己还有精力处理各种突发事件,但很快又要有一轮风暴袭来,便就有些分不开身了,那时候再有人闹出事端,就要平白分散精力,说不定关键时刻,就因为。 于是,他索性这次就把最有影响的人物,都集中起来,看看哪个的气运浓烈,偏向与闹事的,若是有才,那就给个职位,作为辅佐,将其人笼络过来,气运就好像是木柴,可以助长自身势力,至于那有闹事潜质的,就集中管理,关键时刻还有他用。 只是,任凭陈止事先如何设想,都没有料到众人头上会有这般表现! “这黑气代表不幸、血光之灾,诸多世家皆有的话就有些不对了,之前我遇刺的时候,也曾观这些人的气运,当时这些世家人的头上,可没有这般模样……”这么想着,陈止目光一扫,再次动用了名望金液,只是这一次,他却不是看向院中的世家士人了,而是身边的亲信、亲人! 这一看,却发现自己的这些亲信,头上的气运也赫然沾染了不少黑气,虽不如那些世家人浓密,却也是不能忽视了。 “好家伙,这次因为他们回来的比较急,我也因为平时的往来公文和书信,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因而就没想着再浪费名望金液,观看几人之气,未料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陈止这一下子,心中可是有些惊了,他着实没有想到,这次因为得了将军实权,而临时起意之举,会让他发现这般变化! “不过,他们气运上的黑气,却不是完全相同的,有的人多,有的人则少,比如杨家兄弟,这两人头上近乎没有黑气,其次就是陈梓和苏辽,这两人气运中的黑气比较稀少,而最多的,却是在代北经营的嵇倔、阮清这两人,头上的黑气显得最为浓密,这似乎已经可以说明问题所在了。” 短短时间内,诸多猜测在陈止的心头闪过,但很快就被他确定了最有可能的那种。 “所有人都遭难,那按理说不是天灾,就是大范围的人祸,如果是天灾,那大概是不会区分人的,既然代县城中的一众世家子弟皆有遭难,偏偏同在一城的苏辽遭遇较轻,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更何况,杨家兄弟大部分的时间,也是在县城里面的,总不能天灾还分人来袭吧?” 他将目光收回,在心里思索着。 “更不要说,代北在北边,而今日过来的人里面,还有从当城来的,又从更南边来的,结果全部遭灾,一整个郡都要波及的天灾,恐怕非同小可,怕是连整个州都不得安宁,那必然是要上史书的,然而我却毫无印象,那天灾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几乎可以排除了,那剩下来的,就是人祸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投到了人群之中,看着那一个个欢笑面孔,沉吟起来。 “以代县当下的情况,一般的人祸不足为凭,莫说强盗土匪,就算是流民军来袭,亦无法动摇世家根基,那就只能是更大规模的兵灾了,只是论兵灾,最大的可能就是王浚的兵马了,但他现在打算提前攻打过来,连兵力调动的大部分,都已经被我知悉,本不该有这么广泛的影响,更何况这王浚制定的三个进攻计划中,最先被他摒弃的,便是北边的路线,这就和嵇倔、阮清他们二人黑云盖顶的情形不符了。” 陈止在王浚的势力里面安插了许多的探子,那密谍司虽是新建,但毕竟有着陈止三世经验,所以在安排和布局上并无什么疏漏,而这王浚的幽州,便是密谍司练手的绝佳选择,上上下下派出去很多,与此同时,还有十二生肖折纸传来信息。 他当然知道,要说王浚再攻,两边鹿死谁手不好说,但绝非灭顶可言,不至于让前方、后方,南边和北边都被黑云笼罩。 “若是反过来想一下,为何杨家兄弟头上黑云少?莫不是因为他们可以带兵,而苏辽也类似,坐镇代县,武丁环绕,相比之下,陈梓为何黑云亦淡?莫非与新城有关?我若是领兵来攻,那这般新城着实是积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关键是新城搭建了城墙,可以据守,但因人口不多,百业待兴,其实没有多少战略价值,所谓矿场,也不是一时可以搜刮的,但话又说回来了,代北同样是新城,怎么嵇倔、阮清头上就黑云压顶?”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 “除非是这代北是非攻不可之地!那也就是说,是从北边草原攻打过来的人了,而且大概还不是王浚,那会是何人?当下有这个实力的,也就是三家,慕容、拓跋与匈奴……” 这边正想着,那边陈舵已经走来,说是好卷都备好了,何事呈上来? “现在就开始吧。”陈止收回思绪,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 第八百零九章 贵人改制,应者转运 随着陈止一语落下,那陈舵马上就点头应命,然后便传令下去,让仆从们将准备好的笔墨纸砚等物件,都依次奉送过来。 随着一名名仆从将笔墨纸砚在院中矮桌上摆好,又有诸多白纸被拿出来,铺展在桌面上,引得人人侧目。 陈止随即又调动名望金液,观看在场众人的气运变迁。 这次的考评,乃至整个晚宴,其实都算是临时而起,原因就是最近几日才得到了朝廷实封的将军实权。 不过,实际上陈止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安排在皇帝身边的十二生肖折纸,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得知了朝廷的决定,只不过这个决定却没有派出朝廷使者过来宣布,而是交给了江都王,如此一来,陈止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件事落实,毕竟那江都王可不急。 好在,桓彝终究还是来了。 在这种局势下,原本在心里的诸多设想,就要拿出来实际操作一下了,所以这既是临时举动,却也不是临阵抱佛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除了要达成拉拢和监管的目标之外,还打算借此机会,研究一下气运变化。 “过去,这新汉也好,还是周边的部族也罢,其实都没有多少考评的习惯,毕竟真正的科举制、遴选制度,要等到几百年后才会粉墨登场,于是一个人的气运多寡,往往和他的出身联系在一起,这半年以来我观气纪录,也证明了这个观点,但凡是世家出身的,都要比寒门子弟气运浓厚,哪怕是那些纨绔子弟,一样要好过寒门,寒门之中除非是那种天明独中,又或者是才能过人等等,总之都必须要有充足的原因,乃是绝对的少数……” 这么看着,陈止的视野中,那一道道代表气运的气柱,居然正在变化! “果然如此!” 但陈止却没有多么意外。 虽说在场的众人,几乎人人的气运上都蒙着一层黑雾,但这并不影响他们气运的变化,而陈止经过大半年的研究,也大致摸到了规律。 “本来今天聚在这里的人,都是代郡世家中的掌权派,为的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以他们中能被选中人,无疑就可以气运大涨,只是原本靠的是人脉关系,所以过来的时候,是那唐家的人气运最为浓郁,结果我拿出了考评之法,等于强行扭转了趋势,把原本比拼家世人脉的局面,变成了比较学问、能力的高低!” 原本谁家世和人脉足够,谁能脱颖而出,现在变成了谁能力大,谁能当选,而一旦被筛选出来,立马就能执掌权力,这气运趋势自然会有变化。 “真是有意思,不知道当我找到机会,一步步推广了考评之法,甚至逐步朝着科举靠拢的时候,这众人的气运又会有何等变化……” 陈止之所以谋取将军实权,乃至还有意要染指幽州,而不是归于中枢去执掌大权,原因就是因为有些事,必须要有人有地盘才能做,如果这个地盘还能远离中枢,那就更好了,而现在这个观气之能,更是能让他迅速判断推广新制度后的变化,可以说是非常理想了,从这个角度来说,一个上上签的名头,倒也勉强足够了。 但陈止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在他思虑的当头,那人群却已经朝着一众矮桌靠拢过去,不少人都是跃跃欲试,等待陈止发话。 此时也算是一个很理想的时候,晚宴歌舞过后,众人吃了也喝了,还聊过了城中八卦,一个个都心满意足,就等着看旁人大显身手了。 有鉴于此,陈止收拢了思绪,起身对众人笑道:“今日聚集于此的诸君,也都是明白人,我有什么想法,你们是知道的,此次考评,得出众之人,未来将军府就有他的一席之地,还望觉得胸有丘壑的君子,不要藏拙,都主动出来,写出文章让我品味。” 那人群中就有一人问道:“不知这文章,要以何为题?是否与那杏坛论道相似?” 众人一听,便觉得此言有理,想那青州的论道之地,不也有出题做文的项目么?没想到他们这幽州代郡的贫瘠之地,也有效仿的一日。 陈止听闻,便道:“齐鲁之地人杰地灵,乃重文章教化,咱们代郡毕竟是比不上那边富庶的……”他这么说,看似贬低当地,但语气轻松,言语之间又俨然是和众人站在统一阵营的,就多了一些调侃自嘲的味道,这代郡的世家人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还有人附和着笑了两声。 “所以,今日要考评的,并不是文章经义,而是他事。”陈止说着,却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公布题目,而是看着众人,笑而不语。 这人群马上就意识到,陈止这是在等有心之人落座。 要说代郡世家的人学问如何,那恐怕他们自己心里也没底,让他们在众人面前被人考较,那更是难受莫名,只是一旦这种事和权力联系在一起,那便是再有心抵触,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但凡是志在得权的,皆有人出列,不过他们彼此之间还是有默契的,那就是一家只出一人,这也是世家私下里通气的决定。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这件事只是大族之间的博弈,那些小族、宗族只能是摇旗呐喊的小卒子,结果陈止这规矩一改,不看出身看能力,立刻就让不少小家族的念头变了,这人脉比不过,说不定能耐更高呢? 于是不少小族的人,见状也壮胆子出来,做到了位子上,想要试试运气。 而由于这样的变化,事先准备好的十几个位子居然还不够,陈止就吩咐陈舵下去,再临时加了将近十张矮桌。 陈止的一众心腹幕僚看着这局面,就知道陈止又靠着这个职位,进一步掌握了代郡世家,影响力从大家族朝着小家族蔓延过去。 不过,对于这些小家族的心思,苏辽等人并不看好。 或许不少小族的人认为,离开了人脉底蕴等条件,自家也能与大族一角长短,但他们却没有想过,正因为底蕴不同,资源不同,世家子弟所能受到的教育,要远远好过小族,这能力也就因此有了差异。 就在众人落座之后,陈止便直接公布了题目 “若诸君为征北将军,将如何施展?” 第八百一十章 书就锦绣,揣摩上意 这个题目的选择,让在场的众人面面相觑,因为涉及的内容,让众人事先没有预料到。 他们中的一些人,在过来之前听闻了考评的事,却也知道不是考校琴棋书画,就猜测是考校学问,又或是具体的事物。 现在先听前一句,不少人暗道不是学问经义,那必然是具体事物了,没想到这个事物竟然这般笼统,直接跨过了繁琐的细节,单刀直入,直指核心,干脆就问他们如果为征北将军,要如何作为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回答的问题。” 陈止身边的矮桌上,嵇倔忽然轻笑一声,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和院子里那些怀揣着目的世家士人不同,他嵇倔不用表面保持欢愉、轻松,内里却要忧虑筛选,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大半年来,在代北新城的表现已经得到了陈止的认可,更重要的是,他每个月都会亲自来代县一次,借着与陈止回报进程的机会,探讨一些话题,有的时候是经义文章,有的时候是轶事传闻,双方已经有交情了。 这次陈止大老远的把他和阮清叫过来,肯定不是让自己过来过来看一场的,必然要委以官职,否则的话就有轻慢属下的嫌疑了。 有着这个前提,他此刻见院中世家人的表现,就自然而然的有一种优越感,像是在看他人粉末唱戏,可以更为轻松的评论。 他的声音,却被身旁的冉瞻听去了,这后者不由就问道:“嵇君,此话怎讲?我觉得这问题挺正常的,这次主公要招募的,就是将军府的僚属,那问这个,不是十分点题么?正好也能分辨出谁是可堪造就之人。” 听着提问,嵇倔沉吟了一下,这才笑道:“冉君,这里面是有缘故的,关键问题就是主公人在此处。”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陈止。 其实对于冉瞻,嵇倔、阮清等人的态度还是比较矛盾的,因为他们这般人物,其实都是出自世家,而且是诗书传家的大家族,有着自身传统和骄傲,对于武夫自然有着一定的批偏见。 更不要说冉瞻的出身其实并不好,虽然身手惊人,但根源乃是兵户,连算作寒门都非常勉强,所以若无必要,嵇倔他们是不喜欢和冉瞻打交道的,和冉瞻比较亲近的,其实是杨家兄弟。 只不过,陈止或明或暗的,都曾经提到过这个问题,并隐隐有着告诫。 冉瞻因为觉悟比较低,并没有注意到什么,但嵇倔却很清楚,陈止并不希望冉瞻被过度排斥,这和异论相搅、相互制衡不同,属于阵营隔阂的苗头,有鉴于此,他们也都在试着与冉瞻正常相处,至少在陈止面前的时候如此。 “莫非是他们担心,把自己作为征北将军的打算和盘托出之后,会冒犯了主公?让主公觉得他们心怀不轨?但这乃是主公所选的题目,不就是要看看他们的能耐么?”冉瞻对背后的人际关系看的不怎么通透,还是满是疑惑。 旁边的苏辽此时也凑过来,笑道:“冉君,你这人平时都是粗枝大叶,很多事没看到背后的深意,你觉得在将军府为僚属,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能耐!将军府哎,一听就是要骑马打仗,要是没有能耐,如何能站得住脚?”冉瞻想当然的说着,但说到一半,忽然回过神来,又补充一句,“当然,忠诚同样重要,必须要对主公绝对忠诚!” 嵇倔听着,不由摇头失笑,而苏辽则笑道:“你说的虽然没错,但真正需要的却远非如此,除了能力和忠诚之外,还有许多东西要考虑,其中之一,就是上下相处之道,而主公所出的这一题,其实分为内外两个方面,题目本身是考校能力,看其人能否胜任将军府的职位,这就是在内。” “那在外呢?”冉瞻跟着就追问起来。 苏辽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嵇倔。 嵇倔会意,就接着说道:“这在外,就是借着这个题目的定位,来看看这答题之人,能否恰到好处的把握答案,他们的回答,既要表现出自己的水平,如果能与主公意见相似,自然是大好,除此之外,却还要清楚的知道,他们只是建议,而不是在制定规划,这就让他们表现出分寸,因为一旦成为僚属,便是辅佐,在将军府的统辖发威内有着决策之权,但涉及到整个势力的发展方向,真正拍板的,还是将军本人!” “哦?就是说这答案得表现学识,还要会揣摩出题人的心思,好复杂啊。”冉瞻的回应,却让嵇倔有些意外,他其实没有指望简单一段解释,就能让冉瞻明白里面的深意,没想到对方这一开口,便说到了关键。 苏辽则道:“其实我倒是觉得,这种考验内外能力的考评,有着一定的推广价值,而且算上在洛阳所为,主公已经不是第一次推行此法,显是情有独钟,未来这样的局面,大概是会经常出现了,就是不知道主公打算推广到什么层面。” 嵇倔听罢,不由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在几人交谈的时候,那坐下的众人里,已经有人开始奋笔疾书了,那样子似是胸有成竹。 这番动作自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苏辽、冉瞻等人看了过去,立刻就认出是唐家的唐资。 “这唐资是有真本事的。”冉瞻看清了人后,就这般评价起来,“我与他也打了几次交道,实在是个能人,和我手下的高并比起来,也是不逞多让。” 这话一说,倒是让旁人不由撇嘴。 那高并什么出身,唐资什么出身,后者虽是唐家支系出头,但如今在唐家越发受到重视,已然是下一代的领军人物,而高并不过是个自称汉家苗裔的高句丽人,把唐资和高并同比,就算是苏辽等人都觉得是辱没了唐资。 另一边,比起这几个陈止属下的轻松惬意,那些围观的世家之人就显得如坐针毡了,因为这场考评的结果,很有可能影响到接下来几年、十几年内,代郡世家的格局排名,容不得他们不重视,以至于原本那种欢闹的气氛荡然无存,一股凝重之意逐步浓郁起来。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终于有一人起身,完成了答题,却不是动笔最早的唐资,而是刘家的刘青。 第八百一十一章 人灾端倪 刘青的突然起身,着实让不少人感到意外,旋即这诸多世家的心里,就升起了警惕了焦急之意。 原因倒也简单,这刘青的父亲刘宝,乃是郡丞,本就算是有代郡权柄的,如果再被这儿子得了将军府的职位,父子二人联合起来,这刘家是要大兴啊! 刘家兴盛,其他家族纵然不会衰退,但局面也要大变,更何况,谁家不想着更进一步?陈止虽没有规定时间,只是这饭后吟诗作赋的传统,都不会持续到深夜,因为那是寻欢作乐的时间,因而这人人心里都有一个时间期限,不敢拖得太久,除非人人都写得慢,但现在一有人交卷了,其他人心中的天平,立刻就失衡了。 于是这其他人的动作也纷纷加快起来,只是这忙中出错的事,从来都不会少,动作一块,不可避免的就会发生诸多失误,很快就听一两人惊呼起来,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他们却是一个不小心写错了字。 但紧接着,又有人如丧考妣,原来是一个着急,没有掌握好力度,将大滴的墨汁滴落在白纸上,顿时就渗了好大一块,成了一个大黑斑,呈在白纸上,十分刺眼。 此人见状也就明白了,今日的考评怕是就这么交代了,哪里还能不伤悲? 不说此人,连同他的家族,来的几个人都满脸的沮丧,好在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宗族,他们心里也明白,本来自家就没有多少机会,只不过是有心一试,倒也不是非中不可,只是多多少少有些遗憾罢了。 看着那些人的表现,那陈梓却是心中一动,随后就与身边束交道:“这么一看,这临场考评之法,却也能在无形之中,考察一个人的定力、心性,至少面对突发之事,到底是沉着应对,还是进退失措,亦可看出一二。” 话是这么说,但陈梓也很清楚,自己等人现在是作壁上观,这心里当然没有什么压力,也可以表现的从容,如果是亲自下场,在这种关切到自身前途、家族命运的考评之中,想要做到沉着冷静,那也是不容易的。 不亲自体验,终究是无法感触的到。 好在这次也只是晚宴之后的考评,陈止也没有选择几个考官,在其中来回巡查,更没有公布诸多要求、规章。 以至于不少围观之人还能小声提醒,不过他们到底是有所顾忌,知道这种事本不该外力相助,更何况还有其他家族的人就在旁边,这些都是竞争对手,自己提醒自家人,但声音可分不出亲近,被旁人听去了,反倒可能给对手提了醒,那就反为不美了。 正因为彼此制约,又有陈止在旁,真正参与的人也不算多,因而这些世家的人还算克制,没有什么作弊之举,况且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又是头一次碰上这等场面,准备的也不充足,于是场面虽然有些混乱,却也在可控之列。 半个时辰之后,随着最后一人将写好的卷子交给陈舵,这场考评才终于结束了,在场的人,无论是参与考评的,还是在旁边围观的,一个一个就都松了一口气。 这考评开始的时候,场面还有些热闹,毕竟之前晚宴,本就是欢快之事,便有余韵,但随着考评的进行,这股欢快劲儿也就逐步退去,最后变成了难以言喻的紧张,这股情绪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感染,到了最后,整个院落之中,几乎是鸦雀无声,只有呼吸声可闻,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感到了压抑。 现在,随着最后一人完成了文章,陈止笑着对众人道别,让他们回去之后能好好休息,这院子里的人,才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随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就一一与陈止道别离去。 这世家之人都走了,陈止的一干属下也起身过来,与陈止道别,那冉瞻还笑道:“今日还真是大开眼界,总觉得战场上刀来剑往,那真是让人心神紧绷,没想到这一次考评,也有这般感受,刚才那些世家君子们,不管是坐下来书写的,还是站着观望的,可都是脸色发青,好在算是结束了,他们回去之后,能安稳下来了。” “这你可就错了。”陈止闻言也笑道:“他们刚才是松了一口气,但等回去之后,立刻就要心神不宁,今夜更加难以入睡。” 苏辽、陈梓等人一听,只是稍一品味,便就都明白过来,而冉瞻却是眉头一皱,有些不明所以,便出言请教。 苏辽就轻笑道:“这未知之事,从来让人牵肠挂肚,若是明知有险,可能会畏惧退缩,会壮胆前行,因为总归有个结果,而最让人揪心的,却是难以确定的结果。” 听到这里,冉瞻似懂非懂,却已然有些感触了。 随后,众人离去。 陈家的仆人便开始打扫院落,而陈止让人将收上来的文章整理好,放于书房,着人看管,跟着则往后宅。 他的妻子杨氏还未休息,一直等候,陈止见了,便先告罪,又有些责备,夫妻二人自是一番温言软语,好不容易让妻子睡下,陈止却没有入睡,而是回想着今日观气的发现,在心中推演、猜测可能出现的变数。 “十二生肖折纸,虽然不少已经有了破损,但大体还是能够传信回来,几个主要的势力我都已经有所安排,尤其是周边几家,都靠着各种便利,至少安排了一支折纸,在他们的头领人物身边,所以他们如果有什么决定,我纵不能第一时间得知,事后也能从一些行动、对话中窥得端倪,但这次遍观周遭,几家暂时都没有……不对!” 忽然,陈止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情况。 “这周边几家势力来说,其实也有不同情况,如那王浚、慕容和拓跋,都算是一言堂,因为有一个威望颇高的首领,所以只要探查一人,便可知道整个势力的趋势,但有一家却不一样,就好像是有两个脑袋一样,整个势力内部撕裂很严重。” 这个念头落下,一个名称就浮现心头 匈奴! 第八百一十二章 未来的草原之主 “匈奴的国主刘聪,看起来是整个部族国家的首领,就好像原本的刘渊一样,但实际上,他和刘渊相比,不光是资历、威望有诧异,连身上的名号都缺少了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就是大单于之名!” 在当下的时代,匈奴算是汉化的比较深入的种族了,其汉化历史要从南匈奴内迁开始,而且历代南匈奴的单于,多与汉家通婚,其王族血脉中,流淌着炎刘血统,那刘渊反叛之后,自称汉王,就有这方面的考量。 当然,更深的原因,还是出于未来政治的一些思量,先留下一个种子。 不过,无论再怎么汉化,原本的习俗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丢弃的,尤其是刘渊自立之后,还要靠着族群意识来拉拢人心,建立共识,维护自身的统治地位,于是强调匈奴自身的属性,也是应有之意,因而在匈奴国内部,并行着两套统治体系。 刘渊既是匈奴国主,也是匈奴的大单于,等于是一个套班子,挂着两个名字。 只是,刘渊的威望,身兼两职当然是无可厚非的,但他一死,这后继者相互争斗之下,就没有办法镇住场子了。 “刘渊死了之后,刘聪继承了国主王位,但因为刘渊死得有些……匆忙,他生前因为重病,已经开始着手进行继承人的培养了,但权力之事因人而异,有的人即便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想轻易放手,这刘渊大概也是如此,所以在他的几个儿子中,这继承人的权柄并不大,相对于其他人而言,只是略占优势,这种局面,配合着刘渊的突然死亡,就让其他儿子有了机会。” 这么想着,陈止回忆着这段时间以来,搜集的有关匈奴的一些情报,其中就有刘渊死去之后,刘聪几兄弟争权夺利的情况。 “据说在刘渊的灵堂上,刘聪几人就曾经起过争执,甚至发展到了要召侍卫过来,险些动手见血的局面,之后刘乂被打发去洛阳,其实就是夺权的一个步骤,而且刘聪还安排了自己的亲信靳准,与刘乂同行,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下时间巩固权柄,但事情的发展还是超出了他的掌控,刘乂归去之后,被匈奴国的几方势力推出来,如今已然淡然了大单于的职位,统领着几个匈奴部族的武力,足以和刘聪分庭抗衡,只是略处下风。” 陈止很清楚,这种局面,就代表着匈奴内部有两个中枢,一个中枢做出的决定,并不能代表整个势力的动向。 “当下,刘聪的主要想法是休养生息,同时他还在联系朝中的郡王和重臣,想要据守并州,等待中原变化,因而不想动刀兵,但刘乂那边又有不同,此人那边,我没有准确的消息来源,他之前表现出要和刘聪争夺的架势,甚至想要刺杀我,嫁祸给刘聪,让局势混乱,按理说也不该有什么大动作,但此人的心思却有些莫测,不好确认,更重要的是,之前有个消息,说是刘曜领着兵马北上,有可能是要联系柔然。” 之前的那个情报,与今日观气的景象联系在一起,让陈止不由生出了警惕。 他是知道的,那刘曜当下在匈奴国内,与刘聪可不是一条心,双方矛盾不小,所以刘曜依附于刘乂,算是那位大单于的左膀右臂。 “刘曜这人野心不小,而且也是个有能耐的人,历史上更有建树,他忽然北上,这目的确实值得关注,如果真如传闻那样,是为了寻找柔然,那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毕竟这柔然在历史上一样留下了浓墨一笔……” 很自然的,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有关柔然的记忆,这些记忆中的大部分,都来自后世的历史研究,是一些颇为宏观的资料。 四世纪的草原,同样充满着混战与分裂,匈奴与鲜卑的势力要么衰败,要么南下,而突厥与蒙古的黎明尚未到来。 在这个夹缝中,崛起并且填补了空当的,正是柔然,一个对后世而言,也堪称神秘的族群。 他们本来的名号应该是阿拔尔,也有类似“蠕蠕”这样的蔑称。 “按照记载,这柔然也是东胡的一支,很有可能就是出自拓跋部,按着那情报的描述,刘曜去联系的,就是拓跋部的一些叛奴……” 这么想着,陈止眯起眼睛。 虽说柔然和其他北方的游牧帝国比起来,似乎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但陈止却不会因此就轻视,能够称霸草原的部族,没有一个简单的。 “不过,柔然真正崛起,也是原本历史上的前秦崩溃之后,在这之前他们与其他部族一样,是臣服于前秦的,说明在前期他们的人口、实力都有限,现在这个时候,或许可以看成是一支劲旅,能成一军!如果他们选在王浚来攻的时候,忽然南下攻打代北新城,那局面还真要复杂许多……” 这么想着,陈止的困意渐渐消失,只不过不好直接起身,而是在心里推演起局势,准备对策,当下还没有确凿证据,他不好大举应对,否则可能动摇人心,这也是他今日看到黑气,却没有立刻动作的原因,本来是一次晚宴考评,如果突然中断,才会让人猜测,进而人心生惶恐。 不过,另一方面,他也很清楚,如果对方真要这么做,绝不会毫无迹象。 “刘曜是跟我有仇不假,但论有仇,整个匈奴对我的观感都不好,但那刘聪尚且知道,为了族群利益和巩固权柄,先行缓和,暗中通商,那这刘曜既然在原本的历史上,能执掌一国,必然也不是短视之人,他要出兵,必有所图,从利益最大的话的角度来看,单纯攻打代县,又或者分散我的注意力,让代郡为王浚所吞,都不算最大!而与王浚联络,双方联合,约定各有收获,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若是要攻,当与王浚通气,所以王浚那边的监视,要再着紧几分……” 这么想着,种种应对的举措,慢慢浮上心头,让他慢慢取舍、权衡,这夜色渐渐深了,陈止却是一夜无眠。 而此刻的代县上下,却有许多人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正是那些世家之人,他们回去之后,不知成绩结果,果然更加闹心,就等着天亮,希望早日听闻名次。 不过,这东方泛白之后,世家人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陈止却得到了一个早就等候的消息 “那佛法简和聂道仁离开慕容,南下了,很有可能是奔石勒而去!” 第八百一十三章 人为贵,谋武图文 这个消息,还不是通过十二生肖折纸传来的,而是密谍司中传来的消息,是密谍司在慕容棘城布局下,传来的众多消息之一。 陈止安排在慕容部的折纸,乃是那午马,算算时间,派出去也有大半年了。 大半年的时间,作为折纸,即便可以自主行动,从而躲风避雨,但毕竟是还是纸,如果放着不动,也许可以存留许多年头,可一旦经常挪动、转移,即便可以躲闪、隐藏,但也难免会有损耗。 为了减少这种损耗,陈止不得不做出取舍,是时时刻刻监察,以了解各个势力全部的变迁,又或者是减少行动,缩小范围,只针对特地人群、特定地点进行探查,从而延长探查折纸的使用寿命? 在一番权衡之后,陈止选择了两者并行,对于威胁最大,也是派出折纸最多的王浚势力,维持着侦查力度,以保证能及时知晓幽州动向,即便折纸折损过多,也是值得的,因为这种探查,能够维持代郡在请报上的优势,进而在未来的对峙和战争中掌握主动,拥有更大的胜率。 与此同时,对于慕容、鲜卑、匈奴,乃至更远的朝廷、蜀地和西域,这几个势力对当前的代郡而言,都不是最为紧迫的问题,所以他都是选择了第二种探查之法,将那折纸隐藏在这几个势力时常做出决策和商谈的地方,有限度的刺探情报,以期能掌握各方势力的大概脉络,作为制定战略的参考。 目前来看,除了这次黑云事件之外,陈止的这个分而用之的策略,是十分成功的。 在这种局面下,对慕容部的探查,也就不那么全面了,因为陈止让午马折纸潜藏和探查的,乃是那慕容部的大单于慕容廆。 陈止自然是知道的,按着原本的历史发展,继承了大单于之位、并且带领慕容部走上、新的高峰、为整个慕容称霸奠定基调的,其实是慕容廆的儿子慕容皝。 只不过,不管原本的历史上,这位下一代的慕容单于是如何光彩夺目,但此时此刻,他却还是个继承人,听着好听,但实际上却没有多少决定部族方向的权力,最多是影响和建议自己的父亲,在这样的情况下,陈止自然会有所取舍,将主要的观察都放在了慕容廆的身上。 正因如此,有关慕容皝的消息,很大一部分都是靠着密谍司的刺探,最近有关那佛法简和聂道仁亲近慕容皝的消息,大部分也都是密谍司带来的。 “原本密谍司传来消息,说是佛法简意属慕容皝,更是多方接触,带着那聂道仁几次拜访,双方相谈甚欢,每每慕容部有些拨动,这僧人便要过去探查,然后让他的学生聂道仁议论一番,这议论每每都切中要点,为慕容皝推崇、称赞,这位鲜卑英杰更是屡屡透露出招揽之意,我还道这佛法简和聂道仁都已经有所决定了,如今看来,一切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陈止越发兴奋起来,甚至连心中对于黑云的担忧和忌惮,都暂时被抛到一旁,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便将陈舵叫了过来,询问起来:“最近让你给慕容将军送去的礼品,可曾再被退回?” 这里的慕容将军,可不是慕容皝,而是被慕容廆派过来,说是支援陈止的慕容翰。 慕容翰同样也是慕容廆之子,只是和慕容皝比起来,可就不得志多了,以至于被派遣到代郡之后,就没有被召回去,这一待就是大半年的时间,是非常不合情理的。 以至于到了最后,慕容翰不得不与陈止交涉后,领着自家骑兵,到了代北地界,驻守一方,以期可以在得令之后,立刻回返,他到底还是察觉到了问题,只是出于性格原因,不愿意无令而还。 不过,陈止却知道,这其实出于慕容皝的阻挠,毕竟慕容翰在棘城之围中可是立下大功的,那还不是一般的功劳,是实打实的出生入死的功劳,可以说,若无慕容翰所领的一支骑兵在外,那围城之战到底会如何,确实难说。 这样的功劳,怎么说都不该被扔到一旁,只是从慕容廆子侄的角度来看,慕容翰绝对一个巨大的威胁,那是抓住机会就会想办法削弱的。 经过一轮复杂的博弈之后,该有的赏赐没有少,但慕容翰却没有如愿回归,反而是被留在代郡,名为镇守和联络,但几次请归,却都被人阻挠。 与之对比的,却是陈止每每有事,多会邀请慕容翰,并以个人名义赠送礼品。 “回禀主上,慕容将军最近却是将礼品都收下了。”陈舵的回答,让陈止不由点头。 等陈舵离去,陈止这心里却又起了念头。 “在原来的历史上,慕容皝登基之后,立刻就表现出了对慕容翰的猜忌,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最后逼得慕容翰离了慕容部,先后投奔了段部、宇文部,甚至最后反过来,差点率领敌军灭了自家部族,这事也表现出了两个人的性格特点,那慕容皝看着能容人,其实多猜忌,而慕容翰表面勇猛,其实优柔寡断。” 他缓缓行走,来到书房之中。 “猜忌不是一日可成,慕容皝的性格此时必已成型,之前几次我与慕容翰饮酒,他酒后显露真情,便曾哀叹,说是兄弟不能容他,唯慕容皝帮他居中协调,想来这事本就诡异,因我知晓,慕容翰不得归去的真正根子,就是慕容皝几次明里暗里的进言,者也可见慕容翰此人其实在为政上颇为幼稚,否则换成了其他鲜卑猛将,早就亲自领兵归去了,他却因担心无令而归,让慕容廆恼怒,而不敢成行,但这样也好,给了我机会!” 说着,他从那抽屉里拿出了一本书册,翻开之后,里面却是罗列着一个个名字,那为首的赫然就是慕容翰。 “慕容翰乃是当世猛将,他能投奔段部、宇文部,说明我便有招揽的可能,若能得之,则可为武助,除此之外……” 说着,他手指滑动。 “聂道仁往石勒而去,正好又是一个机会,或可让我再得一文助!” 念头落下,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 张宾! 第八百一十四章 袁曹旧日事,今朝亦可行 若是谈起石勒,那么张宾就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一个名字。 在陈止看来,张宾之于石勒,足以比肩诸葛之于玄德,甚至犹有过之。 这位张宾作为谋士,为石勒出谋划策,作为文臣,又助石勒立制善法,更是上下联络,让石勒站稳了脚跟,打下了根基,这才有了后来的王霸之业。 其人离世之时,石勒更是放声大哭,言:“天欲不成吾事邪,何夺吾右侯之早也!”随后,追封甚隆。 这般人物,其能可想而知,乃是这一时期天下有数的谋士,便是放在陈止的前世,恐怕也不会逊色于那些传奇军师。 原本,陈止因历史上的固定概念,从来没想过动张宾的主意,总觉得这两个人是捆绑在一起的,否则不会如原本历史上一样,在历史长河有了这般巨大变化之后,拐了一个弯,两人最后还是凑到一起去了。 但等搜集到了有关石勒的资料和信息多了,他却发现情况不是这么一回事。 “原本的张宾投奔石勒,是有很多因素的,但其时汉家衰败已显,有大厦将倾之势,所以是主动投奔,而现在的情况,张宾最初却并非自愿,算是被裹挟和强逼,后来是发现了石勒确实可堪造就,这才真心相助,但和原来历史上的局面不同,张宾在石勒的势力集团中,虽是关键人物,却不是核心所在,其地位受到不少威胁,内部很多人皆猜忌于他,完全是靠着石勒的信任在维持地位,其实颇为不稳,若有一个契机,就可生出嫌隙……” 这般想着,陈止又瞥了那书册一眼,随后将之合上,然后召来了苏辽。 苏辽昨日参加了晚宴,虽没有入座答题,却也是待到了很晚,若是好好休息,倒也能缓过劲来,只是这时一来府中,陈止一看对方那满眼的血丝,就知他昨晚回去,必然是先去了密谍司的衙门。 “勤勉是好的,但总归要注意身体,否则你要是真病倒了,这等时刻,又有谁能代替?”陈止半是责怪,半是劝慰的道:“这密谍司的事,我可不放心交给旁人。” 苏辽心里一暖,随后拱手道:“主公莫怪,实是当下正是确定王浚驻防的机会,属下得了那布防图,却又不能打草惊蛇,这安排下去的人,虽然都是信得过的,也有些能耐,但若无人居中调度,一旦进退失据,便有暴露的可能,那就要让主公的大计功亏一篑了,是以不敢半点疏忽。” 陈止听罢,不由摇头道:“如此看来,还是我这晚宴耽搁了你的事,”他见苏辽又要说话,便摆摆手道,“不用担心,我可不是借机讽刺,而是真有此意,既然你坚持,那便先做着,好在这昨日晚宴之后,便不会有什么大事了,待两日后,我正式给你们封僚属之位,你等自然名正言顺,也省去些许不便。” 这封官许愿的事,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体现的是真正的信任,苏辽嘴上不说,心里自是一阵信息和温暖,但他也知道,陈止一大早就召自己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说些。 果然,陈止跟着先是问起了对布防情况的确认。 苏辽昨日就有心要禀报一些,但因很多情报好较为粗糙,是以不好直接呈报,防止陈止误判,经过一晚上的整理,这情况有条理了一些,但依旧有所欠缺,只是既是陈止问起,那就得如实汇报。 简单说了一下当前的问题之后,苏辽便清楚的交代道:“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阮豹所属兵马,已经开始移防,看那动向,若是要来攻,当是直取代县,另外最近有零零散散的鲜卑兵马聚集,表面看起来只是巡查,甚至他们自己接到的命令也是如此,但兵卒所知一般只是命令,不涉及大的战略,属下昨日连夜整理,如今看来,在整个层面上,王浚麾下的鲜卑骑兵,其实是在不断朝着代郡周边聚集的。” “嗯,既然如此,咱们的兵马也该收拢了,好在这命令早就下达……”陈止沉吟了一下,“代郡和幽州之间,其实无险可守,最多有些许山脉河流作为缓冲,毕竟本就是一州之地,地貌连续,否则也不会被归于一处,只是这次攻伐,可能还有变数,塞外的七品鲜卑,暂时不会动用,以作策应,同时防守北边。” “防守北边?”苏辽立刻警觉起来,“莫非北边还有什么变故?”他随即就想到了陈止那另外一条情报系统,莫非那边又有消息传来?如果是这样,那不光要警惕,同时还对比的自己,显得有些无能,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有这般差距。 陈止便道:“不用多想,我这只是以防万一,凡事为虑胜先虑败,我若是王浚,就会想着借外力侵扰敌手,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牵扯敌人精力,先前战乱之年,袁绍与曹操在北方争雄,那官渡之时,就是外交先行,以刘表、袁术等人,拖住了曹操本就不多的兵马,然后以多打少,这就是例子。” 见苏辽还有些担忧,他知道便是这么说了,对方也会往这方面刺探,但这不会坏事,能早日确定北边的威胁,同样有利于整体布局,于是陈止顺势就道:“你如果不放心,手边也有富余的人手,倒也可以派出去几个探子,过去探查一下。” 苏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陈止紧跟着又道:“另外,我叫你过来,还有一件事要问。” 他这么一说,苏辽马上就明白,恐怕这即将说的一件事,才是今天的正题,不由好奇起来,是什么事,还能比对王浚的整体战略还要重要? 没想到,陈止跟着却问道:“先前我让你给那张宾送去的几封信,可曾有回应?” 苏辽自然疑惑,当下的威胁,主要是东边的王浚,有隐患的是北边的草原,而张宾却是南边冀州石勒的谋主。 那南边的石勒看起来危险,但因为扩张太快,还需要消化地盘,更有江都王和祖逖盯着,真要是有心北上,那可就真的是要被吃撑了,相信有张宾辅佐,石勒不至于这般不智,更何况,代郡始终没有掉以轻心,也注意着冀州局势。 想着想着,他就道:“那张宾倒是收了信,但直接交给了石勒,想来是这般挑拨离间之法,并不能动摇他君臣之心。” “哦?”陈止却笑了起来,“你也觉得,我给他写信,是为了离间?” 难道不是?不是离间,总不至于是真心招揽吧? 心里嘀咕着,苏辽正要说话,但心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不久前与陈止的一些对话。 第八百一十五章 送信送到敌麻木 先前,苏辽与陈止在谈论佛法简等人的时候,曾经提过石勒与张宾,说过张宾在石勒集团中的地位问题,同时还提到过,若是有佛家支持、背景深厚的聂道仁去和张宾争权,或许会造成他们内部的一次谋士更迭。 这边,苏辽还在想着,那边陈止却已经说道:“今天早上刚送来的一份情报,不知道你看没看?” “什么情报?”苏辽闻言,这心里就有底了,他因为连夜整理战略局面,根本没有心思去触及其他情报,但凡与兵事、幽州军无关的信息,就都交给手下的人了,毕竟这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怎么都不可能面面俱到,总要有所取舍的。 陈止就道:“那佛法简一行人,已经离开了慕容部,开始南下了,不过他们走的却不是蓟县那条东路,而是跟随一支商队,通过中路,那商队常年在范阳郡东边的边界官道行走,如今与石勒搭了线,帮着其贩售一些东西。” “这就是说,他们是要去石勒那边了。”苏辽一听,顿时也来了精神,“若是一切顺利,那石勒那边是要有一阵子混乱了,权力斗争与内耗,会限制住他们的脚步,至少不用担心会对咱们代郡的大战略产生影响。” “不错,另一方面,石勒那边的通讯要再增强几分了,”陈止眯起眼睛,眼缝深处闪烁着点点精芒,“原本只是给张宾寄信,现在可以试着送礼了,当然,原来的信件也要继续送下去,至少要体现出诚心。” 听到这里,苏辽终于意识到陈止的真意了,不由问道:“主公,莫非是真心想要招揽这个张宾?” 原来,早在几个月之前,陈止就开始吩咐苏辽留意石勒手下的张宾,并且让人给张宾送去书信,信中写的自然是敬仰与招揽之意。 这样的事,其实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家常便饭了,从几十上百年前就流行着,一直到现在都时常会有人用,过去朝廷与叛贼交战,又或者与那四边异族对战,都会时常写出招揽的书信送出去,既有诏安、拉拢,省去刀兵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为了离间敌人,造成对方的内部不稳。 所以陈止这信写好之后,苏辽安排人送了出去,这心里也觉得陈止是用着离间之法,要扰乱石勒和谋主的关系。 这倒也不是他在臆想,毕竟先前石勒是派人来代郡境内抓人的,两边有矛盾,离着又近,相互之间维持着脆弱的战略平衡,而这种平衡是很容易打破的,其中一个机会就是对方内部生乱。 这样的情况下,就连接到信的张宾,都觉得陈止就是这般打算,所以拿到了那信之后,立刻就拿过去给石勒过目,也给石勒抓住了一个机会展现自己的宽容大度,拿着那信,看都不看,哈哈一笑,就给撕了,顺便还给周围的从属讲了一番大道理,据探子回报,当时场面异常感人,很多人都当着石勒的面说出了感人的话语,表现自己的忠诚,以及对石勒胸襟的佩服,顺便还唾骂了一番陈止。 这些消息传回来的时候,陈止看了之后,却只是一笑置之,随后便又安排了人去写信。 第二次接到书信,那张宾还是如法炮制,直接拿过去给石勒过目,不过因为是第二次了,石勒总不好再来一次思想教育,便还是哈哈一笑,直接撕了,随后又是一番声讨陈止,顺便发散思维,从陈止不好好做文章,跑过去做官,大肆抨击了汉廷的现行制度。 不过,等到第三次再接到信,别说张宾了,就是石勒也有些麻木了,只是淡然一笑,表现出由衷的轻蔑之意,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么放任下去,未免也有些荒唐了,于是让人也帮他写了一封信,却不是送给陈止那个臣属的,而是直接寄给了陈止。 值得一提的是,石勒本身是不识字的,所以他在处理统辖领地内的事务时,都要旁人帮着把情况读出来,他在做出批示,这批示用的是比较浅白的话语,但偏偏这人却不喜欢让旁人说自己粗鄙,于是特别要求,他批示的话,要经过书写人的润色,带有古风古韵。 这一封寄给陈止的信也不例外,其中表现出来的意思,就是他敬重陈止,也觉得陈止是一位英雄,那既然是英雄,就不要搞什么阴谋诡计,明刀明枪的干起来才是正道。 对此陈止自然是嗤之以鼻,那信看过就算,仍在屋子里,随后继续给张宾写信,保持着十天一封的节奏。 这般情况到最后,连石勒都无奈了,也懒得看了,直接就吩咐张宾,说再来信,就直接焚毁,不用拿过去给他过目了,他相信张宾的忠诚。 所以,陈止这次的要求,苏辽倒也不意外,只是这要送礼的打算,却让他有些难办。 这为难的表情落在陈止眼中,后者问道:“可是有什么难处?” 苏辽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倒也不能说是难处,只是咱们要送信,又要保持信鸽的隐秘,所以过去联络那张宾,都是靠着探子,把信射进去,这样既不用暴露身份,还能迅速脱离搜查范围,只不过最近这两个月以来,张宾已经大概摸清了咱们射箭人的位置规律,加强了守备和巡查,甚至还布置了伏击之处,越发难以通报了,如果要送礼的话……” 陈止一听,就明白过来,那张宾肯定也不是吃素的,这会恐怕觉得自己是拿他开涮,于是沉吟了一下,陈止就说道:“这是我有欠考虑了,那送礼的事先放一放,依旧还是送信,只不过这次和过去还有不同。” 苏辽顿时留心起来,想着陈止这次又要怎么送信,没想到接下来却听陈止说道:“那石勒手下除了张宾这个首席谋士,更有不少武将,很多事追随很久的,也有些是后来招募的,这些人也都是人才,这一次就不要光给张宾送信了,都送。” 都送? 苏辽一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等他想清楚了,这表情不由古怪起来,这给张宾送了一堆信,已经让那石勒恼怒异常,结果这次都送,不知道要把这位羯人枭雄给气成什么样。 “别最后气得他不顾一切,提前起兵来攻!那可就是被王浚和石勒夹击了!” 第八百一十六章 文中择人,军情如火! 苏辽知道自己的担心,多数是杞人忧天,决定石勒战略的,是整体的局势,而不是个人的情感,否则他也不可能取得如今的地盘。 不过,直到离开的时候,苏辽都不太明白,为何陈止会这般执着于招揽张宾,以至于他的心里,都有些担忧,以陈止的这种态度,万一张宾真被说动了,一旦过来,必受重用,说不定都会威胁到自身地位。 只是这些小心思是不能显露出来的,于是只能是领命而去。 不过,陈止对于这个属下的心思,却洞若观火。 “若是从苏辽他们的角度来看,我这般举动,无疑是有些太过执着了,不过他不知道张宾在原本历史上的地位,让这样的人物流落在石勒手中,实在是太过危险,若能招揽过来,一是削弱了敌手,二是强化了自身,可谓一举两得,更何况,张宾只是一个开始,如果朝廷局势再这么发展下去,那中原的局面便要一片混乱,在此事到来之前,我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否则是站不住脚的。” 想着想着,陈止看了一眼窗外,那天空上飘着层层云气。 “气运之道,说来缥缈,其实落到实处,就是一个人的根基,一个势力的底蕴,人的根基要靠自身的奋斗,但也要考虑历……家族的底蕴,而势力的底蕴,其实就是人才,聚集足够的人才,将他们拧成一股,众志成城,这也就是大气运了,张宾与慕容翰都只是开始,但也表明了我的态度,以后可以作为旗帜,彰显给世人,才能引得人才放心来投。” 在这之前,其实已经有不少人过来投奔了,不过论层次和水平,都只能说是差强人意,这也是陈止当下的位格所限,无法吸引更多有才能的人投奔。 当然,他在学问、士林中的名声更高一点,只是这样的名声,却不会为他带来管理型的人才,同时,他的出身背景,以及士林声望,对于寒门而言,反而不是一个合适的投奔目标,所以这大半年以来,跋山涉水、不畏艰险过来的,很多是追求精神境界的世家子弟、名士,他们也不是过来投奔,而是探寻论道之后,便告辞离开。 与之相比,那些寒门子弟投奔的,却多数是江都王、祖逖,就连石勒和鲜卑各部,乃至那匈奴都有不少寒门子弟过去,却偏偏不来陈止这里。 “大概还是因为当今世家有品之人,在则人任职上,多多少少有着偏见,同时这也是世俗约定,我若不是在这边疆之地为官,恐怕刚一上任,就要有很多人托关系过来,要给自家子侄、子弟安插位置了,这种情况下,出于拉拢和维系世家联盟的考虑,也得有所表示,这也就占了一部分寒门的坑,时间一长,寒门子弟自是避而远之,最终都转职成了造反专业户。”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莫说其他地方,在自己稳固了边疆,打退了几次来犯之后,那不少亲朋好友已经是行动起来,派人过来打探了,看那架势,分明是等着局势稳定,就开始走后门,讨要吏胥之位了。 “这种事自然要杜绝,想过来的人,最多是安排陈家的事物给他们,要么就是下去建设新农村,要么就为商品流通做贡献,有本事的刻意酌情考核,没本事还想要位置的,有多远滚多远,另外,要招揽更多的人才,单纯靠几个千金买马骨的例子,只能治标一时,想要治本,还需要有一套能长期机制……” 这么想着,他走到了书桌前,将昨晚被妥善保存,刚刚才被送来的那一叠文章拿了过来,然后便坐下来,观看起来,同时拿出了笔墨纸砚,不时在上面进行批注。 如果是后世的科举,这般随意批注、审阅试卷,是绝无可能的,这阅卷工作也是科举的重要一环,甚至在重要性上还要超过考生的临场答题。 只是当下这个环境,别说科举的完善,连这个制度本身也就只有一个影子。 陈止翻看的速度很快,批注的速度也不慢,一边看,这表情还忍不住有所变化,但大多数时间都是皱起眉头。 一连看了七八篇之后,陈止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浪费时间了。 平心而论,这些世家子弟所写来的文章,其实文藻用词都还不错,也都可以说是言之有物了,但大部分的内容,却都给陈止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好嘛,这些人倒是把《六国论》读的不错,居然生搬硬套在这些文章里面了,我问他们,若为将军,何以为政,这些人倒真是肚量不小、眼界颇高,一个一个都是立足高远,从整个北地局势进行分析,只是这些东西多数都是空话,是将问题提出来,却没有解决问题,只靠着经义文章里的道理,可是说不通的……” 摇了摇头,他又在一篇文章上写了备注,表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随后翻到了另外一篇,稍微看了几眼之后便点了点头,说道:“这一篇倒还是这么回事。” 念头落下,他看了一下文章的署名,正好看到了唐资两字。 “唐资这篇文章是从财政和经济方面分析了代郡的情况,并且提出了当下代郡的商业潜力,其实还没有彻底释放出来,原因就是被周围的局势压制,一日与王浚之间的关系不能明朗,一日便不得真正安宁,大部分的商贾也在等待结果,而他倒也提出了解决办法,还是立足于经济和财政,以钱财养兵马,甚至还提出来运用代郡特产冲击幽州产业体系,算是颇为超前的思维了,可见,他为了展现才能,着实是下了一番功夫了,说不定事先就已经预估到了题目……” 考前押题,这可不是后人的专利,近乎出于本能。 “总的而言,思路还是十分清晰的,确实是个人才,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头名就是他了……”陈止这次的计划,是挑选十人,给出名词,第一名授予一个将军九位,余者能用则给吏胥之位,不为用,便养几日,先稳住世家,等与王浚之战过后再辞退也不迟。 这边将唐资的文章批注完,他又拿起了下一章,随后轻咦一声。 “这刘青的文章也有点意思,他父亲为县丞,此人也算是耳濡目染,文章谈及的,乃是以为政之思,谈及驭人之势,多数集中在人口问题上,认为掌握人口,扩大基础,方能站稳脚跟,这其实也是科举未来兴起的根本,就是因为科举之后,寒门亦可登堂,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统治基础从世家贵族,扩大到了读书的士子……” 这般想着,他便将这文章批注了一番,正要再看下面的,这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就传来了苏辽满是焦急的声音:“主公,有急报!” 这苏辽刚刚离开还没有多久,就这么急着回来,必然不是小事,陈止便着人进来。 “主公,刚刚收到的消息,匈奴忽然起兵,攻伐拓跋部!同时,那东边的幽州又有变数,宇文部忽然起两万兵马,交与王浚,使之成军!” “嗯?”陈止闻言,眉头就是一皱,“没想到事情这么快,不过也不用太过慌张,北边我已有布置,昨晚就有军令发出……” 这边还没有说话,门外又有急促的声音,这次来的却是那陈舵,就见他满脸慌张,对陈止道:“主上,不好了,夫人忽然腹中绞痛,昏厥过去了!” “什么?”陈止这下子终于是坐不住了,快步走出,经过苏辽身边的时候,又对他说道:“你且跟来,我路上与你说话!” 苏辽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他本想着后宅女眷居所,又是主母所在,此时出事,他不该轻易踏足,奈何军情如火,却是半点也耽搁不及。 第八百一十七章 越不安稳,越要言兵 等陈止抵达的时候,杨悠屋子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外面还陆陆续续的有人过来。 “请了道长他们过来了么?”陈止抓着一个刚刚从里面走出来的仆从,直接就问了起来。 那仆从慌忙答道:“刚刚有些迹象,大管事就得了驻守大夫的信,着人去通报道长了,更是安排了马车过去,这会应该是快到了。” 陈止点点头,跟着就要进屋,这时就有一妇人过来阻止,说道:“府君且慢,夫人当下情形不对,大夫已经在里面问诊,还要稍后片刻。” 尽管心中焦急,陈止还是点头表示明白。 这个妇人乃是特地请过来伺候的,本身算是稳婆,经验丰富不说,还出身医馆,略通医理,擅长照顾待产之妇。 了她之外,陈止还将城中有名的大夫都召集过来,每日轮流来此,在不影响城中百姓医治的前提下,保证自家夫人要是突发状况,时时刻刻都有人照看。 只是这一次,却是这驻守大夫先发消息,让陈舵去叫葛洪道长,不由就让陈止有些紧张了,莫不是真出了什么问题。 这边还在想着,那边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而后便见小仙翁葛洪疾步走来,他来到跟前,给陈止匆忙行礼。 陈止歉意说道:“有劳道长了,这个时候急切将您请来。” “府君说哪里话,”葛洪语气短促,“这些日子,代郡得府君之照萌,当真是蒸蒸日上,便是我道门也因此沾光,贫道出些力又算得了什么?此时情况紧急,贫道先失礼了。” 陈止也不耽误,让开了道路,让葛洪进去,自己还是等在外面。 他前世经过签筒加持,也通一些医术,不过多数是偏向于调配药材,而且对于当下的局面,着实了解的不透彻,毕竟军中医术,可不用考虑妇科的问题。 这边葛洪进去没多久,陈边、陈迅就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了,这陈边一来,便问东问西,问了一圈下来,又找到陈止,便就有些埋怨的道:“这事你也是疏忽了,怎的人手不多加派一些?还有这城中的大夫,理应都请过来,他们本就各有所长,取长补短之下,也不用这版手忙脚乱了。” 面对这般话语,陈止也只能耐着性子安抚,但心里同样等着葛洪那边的结果。 另一边,苏辽还等在一旁,等待着陈止的进一步指示,另一边也让随行的下属纪录几个要点,先传回去。 刚才他得了周边情报,回报给陈止之后,便急忙赶到此处,沿途陈止也有吩咐,但还没有说完。 另一边,诸多陈家家眷都陆陆续续的赶过来,对他们而言,当下陈止便是家族支柱,自己等人身在北地,能做那人上人,靠的就是陈止的权柄,而继承人又涉及到诸多问题,不得不多加以关注,表现出关心。 随着人数的增多,陈止便要分派人手去安排,而这气氛越越发凝重起来。 等到葛洪从屋子里出来,陈止才松了一口气,上前询问起缘由。 葛洪便道:“府君不用担心,乃是营气循路有了一丝阻碍,令夫人生痛,却不会危及身体与胎儿,只是……” 前面听着还觉得放心,可听到最后两个字,陈止便又皱起眉来。 “……这营气循行与经气相同,搬运精华以养人身,一个昼夜五十周次,昼行于阳脉,而夜行于阴脉,但贫道观夫人之气,乃有急行之迹,似乎心有忧愁所致……” 陈止听着便沉默了,他自是知道妻子因何而忧,虽未曾言及,但杨悠也是聪慧之女,从陈止的一些表现中,还是猜出了将有大战。 这女子怀胎的时候,受体内激素的影响,情绪上本就容易产生剧烈的起伏、变化,杨悠虽是聪慧、贤惠,却也不能例外,陈止为了不让她担心,不会提及局势,而杨悠也为了不让夫君担忧,将这烦扰都藏在心底,最终引起了变化。 不过,即便知道原因,陈止也无法解开,因为这局势的变化,可不是他能轻易平息的,那王浚和周边势力的动向,根本不受其人控制,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 因为陈止的势力,体量还不够大,影响力被局限在幽州内部和周边的部分土地。 比起陈止的沉默,陈边就显得火爆的多了,他一步迈上前去,单刀直入的道:“道长,我等实在是听不懂你的话,您就直接说说结果吧。” 葛洪也不恼怒,点头说道:“这胎儿可能会提前些许时日降生。” “还是要早产么?”陈边一听,便生出了担忧之色,这时可不必后世,就是后世婴儿早产,那也是有不小风险的,当下就更加危险了。 不久之前,杨悠这身子就有些不妥,有早产的危险,这几天修养之后略有好转,而今却又生出不利了。 陈止也是微微失神,随后致谢葛洪,紧接着就入内看望妻子。 杨悠因为疲倦,看上去没精打采,不过因为平日里将养着,因而脸色红润,气色倒还不错,先前因为疼痛,面颊略显苍白,眼下也恢复了许多,见着陈止过来,便笑着道:“让夫君担忧了。”话音有些虚弱。 陈止摇摇头,宽慰了几句,便让她睡了下去,这个精神状态,也不好多说什么,随后又叫来刚才阻门的妇人,让她好生安排一番,这才出来。 “主公,府中还有许多事,不如我先去安排。”苏辽走了过来,他看着当前的局势,觉得不是说兵家事的合适时候。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不谈,”陈止却摇摇头,“若是兵事不够周全,代县便要陷入混乱,如何能让夫人安心生产?是以这件事,要御敌于外,以绝不宁。” 说着,他先走到一旁,跟陈边交代了几句,让他先处理一下府中局面,随后与苏辽走到一处角落,说道:“匈奴有动,但我料想出兵的不是刘聪的人马,而是那匈奴大单于刘乂,这两人越发不和,此次动静,必然也是意见分裂,所以先派人一人去匈奴出使,言于刘聪之前,以牵扯刘乂的兵马,至于宇文部那边也不意外,棘城之战后,宇文与段部皆衰,融入王浚不过早晚之事,如今兴许是见到王浚动兵,觉得是个立功机会,这才投奔。” 说着,他眯起眼睛,沉声道:“不过,有着两家动静,确实要牵扯代郡兵力,为了防止再生变化,也是时候主动出击了,但在这之前……” 他看着苏辽,忽然就笑道:“得先帮你们把名位定下!也好让你们行事更加名正言顺!” 第八百一十八章 授命成印! 半天之后,陈止回到了郡守衙门。 这些天以来,陈止的办公地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家的府邸,回到衙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不少留守衙门,维持日常运转的差役还有些意外。 但有些人却猜到了什么,不过这些人一样感到诧异,因为听说陈止的夫人身体不适,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陪在身边么? 不过,不等这些人想清楚缘由,陈止的一个个命令就发了下去,他发布的都是召集令,是为了将人召笼过来。 很快,伴随着传令人的来来去去,一道道身影就先后抵达了郡守衙门,陈梓、苏辽、冉瞻、杨宋、杨元、束交、张亢、嵇倔、阮清…… 他们相互碰到之后,也就都清楚了陈止的目的何在。 等唐资也被召集过来,坐于位上的陈止就起身说道:“诸君,你们来到这里,大概也是猜到了本官让你们过来的原因。” 听到陈止的自称变化,众人齐齐拱手,那唐资更是显得有些激动,此人虽然少年老成,处事稳重,甚至之前还想着留条后路,防止随着陈止这条船一同沉默,不过真正到了触摸权柄的边缘,还是难以掩盖心中的激荡,连带着连理智都暂时退避。 毕竟,从本质上来说,出身唐家支脉的唐资,其实与寒门没有太大区别,其早年经历就是寒门子弟的写照,但比起那些家族没落的寒门,他却多了一条唐家这个晋身之道,如今更是有可能真正获得官职,得品享秩,这心中的激动,当然是难以平息的。 果然,接下来就听陈止说道:“当下代郡的局势看上去一片大好,其实暗潮汹涌,底下有不少的隐患,若是只靠本官一人之力,是无法调理的,这就需要诸位相助,但也要有相应的名头,才好真正辅佐于我,更让下面的人能敬畏、遵从,如今本官得了征北将军的实位,开府建牙,有封官拜将之权,正好就在今日将这官职定下来。” 说到了这里,陈止忽然心中一动,感到视野中隐隐有一点奇特的重影,登时心中了然,便就调动了那名望金液,张开双眼,观看堂中气运。 这一看,却见诸多气运自面前的诸多属下头上升腾起来,虽有黑气笼罩,却也是约束不了,一道道气运有如龙蛇一般摆动、飞舞、跃跃欲试。 眼中看着这般奇景,陈止隐隐感到感到,这飞舞的气运似乎与自身有着联系,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眼前的众人便是自身实力的砖瓦、屋舍,而官职好像那糯米或者水泥,是可以将砖瓦连接、凝固下来,形成一个整体的,这也就加固了自身。 这般想着,他表面却不动声色,嘴里说道:“代郡的情况,也不适合现在就建立将军府,所以征北将军府,就先与郡守衙门同处,诸君的官职也无需搞太大的场面,毕竟不是朝廷册封,防止落人口实,不过亦不能太过轻忽、随意,因为按着规矩,便是僚属官,一样入品,有官府、绶带、印信……” 话音未落,旁边就有以陈举为首的一列亲兵走出来,每一个人都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官袍衣帽和诸多琐碎小物。 这屋子里的人一见,不少人都露出欣喜之色,也有人面色如常、古井无波,而那冉瞻则是抓耳挠腮,恨不得上前一看,仔细瞧瞧,但好歹是知道点规矩了,因而还强行忍着。 其实,不只是冉瞻一人,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被这些端出来的衣袍吸引过去了,一个个表面不说,但心里却各有盘算,很快又观察身边几人,算着人数、官职,各有其念。 顿时,随着人心的变化,堂中的气氛也就变化起来,显得有些凝重和压抑了。 便在这时,陈止忽然点到一个名字:“陈梓……” 话音落下,陈梓顿时上前一步,冲着陈止拱了拱手,口中道:“属下在。” 陈止点点头说道:“你为人勤勉,思虑周详,更是熟读律令,我今开府,为征北将军府,这功曹使之位便交给你,望你今后依旧严于律己,辅佐上下。” “属下,令将军之命!”陈梓随后拱手弯腰,陈举便端着官袍走过来,双手交给陈梓。 下一刻,在陈止的眼中,便看到一道略带红气的光辉,自自己头上飞出,划作一枚小印,落在陈梓的头上,顿时他那头上的气运柱,居然有一大半都被吸纳到小印之中,呈现出阵阵红色的光辉,其中又夹杂着原本的青气等等。 这样的变化,让陈止颇为意外,因为之前在其他人的身上,可没有见过这般奇特的变化、 “莫非是因为得了封职?但论起职位,那靳准在匈奴国亦有名号,而这代郡上下的官吏也是太守从属,却都没有这般变化,何以将军府的册封下去,就生这般变迁?莫非是因我册封所致?” 陈止是可以感到,在那小印成型之后,其中气运进出有吞吐烟气之感,其中一缕,隐隐与自身相连,还带来一股特殊的感应,但因为太过微弱,暂时还无从探查清楚。 “这印中气运呈红,一般而言,这红色的气运代表着的武运,同时又有相对独立之感,我这征北将军府,确实算是半独立的组织,与朝廷虽有联系,但军政归于一身,又有一郡之地作为根基,自是算一方势力了。” 这么想着,陈止却没有停下动作,诸多观察也只是目光一闪,就转向下一人。 “苏辽。” “属下在。” 苏辽也上前一步,低头垂手。 “你亦是勤恳,诸事皆有涉及,授以征北将军府录事参军一职,监察诸处,巡查内外。” 这话听着,旁人却是一阵惴惴,尤其是那冉瞻,更是撇了撇嘴,他们心里十分清楚,这苏辽的监察之权,算是名正言顺了。 “属下领命!” 伴随着苏辽话音落下,自然又是一名亲兵,端着一套官袍与印信过去,而在另外层面,一枚小印也落到了其人头上,吸纳气运,吞吐云雾,与陈止相连。 那种微妙的感应,便又增强了几分,让陈止无法忽视了,不过他很清楚,真想要探究清楚,需得再封几人,那联系才能清楚! 第八百一十九章 授印予气,耳聪目明 接下来的授职,算是颇为顺利,被陈止召集过来的人有不少,不过这职位其实并非全在将军九职之中。 束交得了将军府主簿之职,这职位是协助征北将军整理文书、管理卷宗,看起来是个枯燥无趣的工作,其但其实颇有其用,其中尤其重要的,便是因为就在将军身边,其实就时刻有建议、参赞之职了。 张亢则得了代郡府功曹的职位。 这功曹参军之职,其实掌管的是考察官吏的政绩,纪录其功过,并提出建议,其实是掌管了人事之权柄,十分重要。 在将军府的九职之中,有两个涉及到这个职位,一个便是这张亢所得的功曹参军,全名士功曹参军事,听这名好也该知晓,其实有其范畴,主要是用来纪录军中将领的功过是非的,除此之外,对各地的下级吏胥,也有监察之权。 与之相对的,便是还有一个将军府功曹,这个职位掌控的范围就广了,但凡是将军府管辖之下,属民政之事,所涉官吏皆在其内。 只不过,陈止这一次却没有将这个职位拿出来,只是给了张亢一个功曹参军的名位,众人倒也明白缘由,盖因当下这将军府的治下,只有一郡之地,便是有着府功曹,便显得有些多余了,因为那郡中也有相似之职,再加上功曹参军,算上府功曹,重叠的地方就太多了,双方也容易出现矛盾。 将来等陈止掌控的地方多起来,有至少两郡之地,那么这郡功曹之上,便要有一个将军府功曹统筹兼顾。 嵇倔则得了那仓曹参军之位,这职位便如其名,主要就是掌管仓储与库存后勤,是一个颇为重要的职位,油水不少,但同样要问及的琐碎之事亦不少,往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有的时候还要涉及到生产和工程建设,而嵇倔在代北统筹新城建设,已经有些经验了,得此名位倒是不会手忙脚乱。 阮清则得了一个户曹参军的职位,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和朝廷的户部想通,掌管的就是民户籍贯之事,其中又有许多钱财琐事,阮清亦是代北新城的主持人之一,经验也是有的,这才给予这般职位。 等这些职位一一分派出去之后,陈止就道:“当下,咱们征北将军府的实掌之地,还是只有代郡一处,这军中各处皆有所属,职位完全,你们虽有名号,却不便立刻就介入进去,防止职权重叠,所以暂时先把手上的事处理好,毕竟将来这新城的县令,也是很重要的职位。”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其意,纷纷点头称是,那些得了职位的,一个个还都表达了忠心之意,更说是要努力为政,不负所托,同时也有其他念头,对那两个新城的县令之职,有着念想。 其实,像将军府这样的军管机构,军政归于一体,除了这将军直属的职位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重要职位,那就是各地的一把手。 当下陈止掌控一郡,那理论上此郡的官员任命,便主要出于其手,无论是郡守还是县令,其实都可以自行任命,事后给朝廷上书一封即可。 当然了,若是朝廷觉得不妥,也是可以驳回,并且再任命一个的,只是那样一来,就会造成不少矛盾,比如王浚的幽平两州,就因为这个问题爆发过问题,陈止最终得以得职,也与此有关。 未来将军府若是不断扩张,那么管辖的范围增大,这般职位也会增加,如果控制两府,那就可以任命两个太守,若是控制一州,自然可以任命多个太守,若是能控制一州,理论上连刺史都能任命! 但在场之人大部分都明白,即便自身得陈止信任,但若是资历、名望不够,也是无从居于高位的,甚至等地盘扩大到州了,他们连将军九职都未必能坐稳,更不要说借此增加威望了。 这里面的原因倒也简单,那就是因为这个时代,看的是名望、家世,你若是没有高品、后台,可能连官职都无法出任,这也是诸多寒门上进无路的原因,当然,若是得了位置,多做些事,便也能积攒威望,只是这位置要和威望、名望匹配,不可太高。 当下在这一郡之地,陈止的威望深入人心,各大世家皆服其管,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再加上苏辽等人又是一直辅佐,早就有了名望,这时出任将军九职,也不显得突兀,可如果陈止扩张的太快,而众人的政绩、战绩没有更上去,那就是另外一番局面了,说不定要主动辞职,防止被人攻讦。 相比之下,这一县之长的位置,就是颇为理想了,不高不低,能执掌一地,梳理各方,累计资历,又不用担心被人说名不副位,受人诟病。 不过,这边众人点头称是,可人群中也有人暗暗焦急,这人正是唐资。 “这将军府的主簿、长史、录事参军、功曹参军、仓曹参军、户曹参军都有了主了,原本家中的打算,算是无从得了,只是这还剩下的几个位置,就有些微妙了,那司马与中兵参军的职位,都涉及到军政,恐怕不是我能染指的,不说这兵家的敏感,便是让我上,我也是不会指挥打仗的,况且有杨宋、杨元在也轮不到我来染指,那我能担任何种职位?而且,这一下子不是就将职位都封下去了么?按着原来的分析,这位府君该是留两个拿在手里,也好在未来给人以晋升空间才对。” 唐资心里思量着,表面还保持着平静,他很清楚,府功曹陈止暂时不会拿出来,拿出来也轮不上自己,但除此之外,又有什么位置可以安置?而且,看着眼前人,再瞧瞧剩下的杨宋等人,这职位似乎也不太够啊。 这么想着,目光落在陈止身上,却见后者正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陈止确实正在感受着气运的变化,随着几个职位都被授予出去,一枚枚气运小印,落在众人的头上,玄妙的感觉慢慢涌上心头,他感到自己的思路、体力,乃至诸多感官都越发清晰,隐约之间,甚至还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的感官,可以与得了职位的众人相连。 “不,不对!” 忽然之间,他福至心灵,睁开了眼睛。 “这不是错觉!” 第八百二十章 文武加身! 审视着眼前的几人,陈止的心中浮现出熟悉之感。 这种熟悉感,他曾经在十二生肖折纸身上察觉到,那折纸本身就代表着探查之意,陈止可以将自身的意志降临和投影在折纸上,通过折纸观察其他地方,并且以意志直接操控折纸的行动。 正是因为这种远距离的所见即所得,这才让陈止拥有了一支最为隐秘,同时又效率甚高的情报队伍。 那种将意志和注意力分出一缕,闭目观察,甚至睁着眼睛、分心探查的感觉,陈止已经逐渐熟悉,所以当这几名部下的身上,散发出相似的感触的时候,虽然还很微弱,但陈止已然能够分辨出来了。 “莫非……” 心里浮现出一种可能,若是这猜测为真,那对陈止而言,这意义可就太大了,以至于以他的心性,都不由有些激动起来,但随即又闭上眼睛,平息了心中的激动之念,重新恢复平静,当前可不是一个测试的合适时机,他需要先把眼前的这件事处理完,再去实验自己的发现。 这一会的心理变化,发生的很快,也很迅速,但陈止的情绪变化,还是被苏辽、陈梓等几个敏锐之人捕捉到了,不过他们同样很疑惑,不知是什么事,引起了陈止的情绪起伏。 但很快,随着陈止的目光落到冉瞻他们几人身上,众人也不得不先将疑惑压下去。 “杨宋、杨元,关于你们,我有个提议,”陈止的话语颇为平静,但却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将军府司马与中兵参军的职位,十分适合你们,不过……” 他忽然笑道:“之前几场仗,也是有赖于你们,才能这般顺利,这代郡里里外外,论起统兵征战,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二君,所以我有心要让你们担任军中八校尉之一……” 和前面的人比起来,这话就显得有些客气了,甚至是用了商量的语气。 不过,其他人倒也不觉得陈止的权威,会因为这个减损多少,原因也很简单的。 先前的将军府九职,不管品级再怎么低,那都是文官,世家子弟担任起来,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可校尉就不一样了。 这是个武官。 若是严格算起来,这校尉在汉时的地位非常高,可以说是仅次于各部将军,东汉末年的时候,许多诸侯都曾经担任过校尉,甚至有借此地位起家的,那曹操便是比较有名的一个。 不过,陈止这个征北将军授出的校尉职,和朝廷封敕的不同,可没有那么高的品秩,而是在统领麾下兵马的名头,多数是分为五军校尉,或者八军校尉,即中垒校尉、屯骑校尉、步兵校尉、越骑校尉、长水校尉、胡骑校尉、射声校尉、虎贲校尉。 五君则少其中三个。 从名字上就能看得出来,这是八个不同的兵种统领,随说与朝廷之名相同,不过论品级却不能相提并论,都要在征北将军的品阶之下。 不过,即便如此,当陈止说出可保校尉为七品衔的时候,那嵇倔、阮清等人,还是免不了露出了一丝意动,毕竟他们的头衔虽然未来的权柄不小,但论品级,都是八品、九品的地位,和七品比起来,就有些不入流了。 只是,就算他们有心弃文从武,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是那块料,更何况这世家子弟从武职,还真不是什么好事,甚至都不是好名声。 当初在洛阳的时候,陈止的那位叔父陈迭为武将,就曾经受到太仆陈永的斥责,这便是表现之一。 另一方面,陈梓、束交等人却也奇怪,因为陈止提出的校尉,居然是八校尉,一般而言,就算是封敕将军,也多数只有五军校尉,这八校尉一来有些僭越,二来,就是很难养得起来,一校尉一军,八校尉八军,连很多诸侯王都养不起,更何况是封号将军?三来,有的兵种,北地也招募不到。 不过,这些都是微末枝节,当下陈止便是封校尉,也只有两个半合适人选,八个还是五个,都还是后话,想得太远了。 面对陈止的询问,杨宋和杨元沉默了起来,即便是一心想要领兵冲杀的杨宋,面对这样的抉择的时候,也不免有些犹豫,要知道,就在北上之前,他的家族还着重提醒过,不可以为武职,就是因为知道杨宋的性子。 但话说回来,此一时非彼一时,当时陈止北上,在杨家看来,不过就是为一地郡守,最多几年就要回来,也不会造成什么波澜,更何况还是贫瘠边疆,哪里能有多少影响,最多是给杨家带来一点经济利益。 却没想到一番折腾下来,又是立功,又是开产,连王浚和鲜卑都接连吃亏,也让杨家内部对陈止逐步重视起来,对杨家兄弟的约束有所放松。 现在,杨家兄弟也清楚陈止的意思,让两人从军并不是为难,而是真心要做出事业,那军中若是无人,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这就要提及当前这代郡势力中的几个派系了。 不错,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更要抱团,虽然班子还只能说是草创,但诸多派系的苗头却已经出现了,其中最为明显的一个,却是陈止的亲族派系。 当前来说,除了陈家庄的陈氏族人之外,真正对势力有影响的亲族派系,其实就是三个人 陈家的陈梓,以及作为陈止姻亲的杨氏兄弟。 陈梓为长史,这是在政务上颇为重要的职位,而军中若是要有人,肯定要看杨家兄弟。 另一方面,这武丁练兵,杨家兄弟也投入了不少心血,这时面对抉择,情感自然就有偏转。 最后,杨宋抱拳说道:“愿为主公前驱,在军中为将!” “好!”陈止闻言露出喜色,“那杨宋你便为步兵校尉,杨元你为屯骑校尉,暂时皆为七品,来人,上印信!” 伴随着话语落下,就有亲兵端着官袍印信过来。 而那气运小印,也落在了二人头上,顿时让陈止感到浑身有一阵暖流,仿佛强健了几分,不由暗自思量。 但另一边,那唐资和冉瞻却急了起来。 第八百二十一章 群属成 “连校尉都封赏出去了,不知要如何来安排我啊?” 唐资心里嘀咕着,但为了不让他人看轻,还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这心底的念头太过激烈,表情上已经颇不自然了,而且他还注意到,随着杨家兄弟得了职位之后,这屋子里剩余的亲兵手上,就只有一套印信了。 看了看自己,又瞅了瞅冉瞻,唐资觉得,若是算起和陈止亲近程度,自己必然是比不上冉瞻的,这一套印信轮到自己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 “但若根本没有我的份,府君又何必将我招来?就是为了在旁边看着旁人拿印信?这可就有些不对了,再怎么说,我这次过来,除了是代表唐家,更多的是代表着代郡世家,若是最后只是白跑一趟,空着手回去,传出去对府君的名声也不好,诸多世家也要有所迟疑吧。” 本来可能是没事,但你把人叫过来,什么都没给,又放出去,那旁人看着就难免要嘀咕了。 这么想着,唐资焦急的情绪就越发明显起来,若不是周围的其他人,都沉浸在获得品级职位的喜悦之中,恐怕都已经发现唐资的情绪变化了。 不过,相比起来,冉瞻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和耐性了,唐资还知道隐藏一点真情实感,冉瞻却不管许多,脸上的焦急和疑惑已经满溢出来了,若不是刚才陈止分授官职的时候,已经建立起来一套威严,让人看着心生顾忌,怕是冉瞻都已经忍不住询问出声了。 可即便如此,也好不到哪去,站在原地有些坐立难安的意思。 陈止看着两人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先不要急,”说了一句,他看向唐资,“唐君,你的文章我已经看过了,很有见地,言之有物,其中几个举措,更是给了本官启发,以你的才学,就算是朝廷选拔,也必然能够被选中,放到任何地方都能有所建树,本官这次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知这将军府的别驾,你可愿意为之?” 此言一说,众皆侧目,而唐资一愣,旋即就是一阵大喜,赶忙上千,弯腰施礼,站直了之后又郑重说道:“属下愿为之,为将军赴汤蹈火!” 陈止点点头,一挥手,那最后一个端着印信的亲兵,便就走了过去,而后将那托盘中的官服、印信递交过去。 唐资则满心欢喜的接过来,一看盘中之物,更是心神激荡,几不自制! “不想我唐资,世家庶出,历经艰辛,还能有今日!” 心里想着,那过往的一幕幕,却走马灯的一样的,在他心中迅速闪过,瞬息之间,就有唏嘘、感慨之念,旋即看向陈止,这心里又浮现出被人提拔、遇见伯乐之感。 虽然陈止说他放到任何地方都能有所建树,但实际上并不容易,就是这个出身,就限制了发展,很多职位根本就轮不上,而且也未必会被朝廷接纳。 将军府别驾,其实就相当于将军的秘书、助手,全称为别驾从事史,一般而言是刺史才有的官职。 当初陈止身在徐州,那位徐州刺史前后两人别驾,都曾过去与他交涉,就是为了替刺史招揽于他。 在职权上来看,刺史别驾与长史的职位有所重叠,不过亦有不同,长史可以有独立衙门处理事务,有自己的从属官,而别驾则跟随在刺史身边,更多的时候,是直接传达刺史的意志,所以一般而言,是没有多少从属吏胥的,更多的时候,是为了让刺史的身边,时刻都有一个能协助辅佐的人物,并且还有一定的权限。 而且,这个职位算起来,也不是将军府常备,所以不被列入将军九职之中,一般而言,也很少设立,但若是有需要,一样可以从朝廷得到相应的印信,并授予出去。 而对于唐资而言,首先得到的是一个权柄不亚于长史的职位,更重要的,是可以跟在陈止身边,这就能加强亲近。 不过,这里面自然也有其他考量,比如如此一来,唐家想要保持距离就更加困难了,只能说是深陷在这个势力集团了。 但这凡事有得有失,不可能好处尽占,还不付出什么,这个道理,为商多年的唐资自然明白。 另一边,冉瞻却是更加焦急了,终于是忍不住小声的问道:“主公,那我呢?”潜在台词却是清楚无比的,这人人都有所属了,就我还是白身。 “当然是少不了你的,”陈止转过头去,看着冉瞻,却忽然收敛笑容,“不过,你说说自己是否有资历当官了?” 冉瞻一愣,下意识的就要说,自是够的,可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 和初跟陈止的时候不同,尽管有的时候思路简单,但在陈止身边耳濡目染日久,一些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自己出身普通,甚至在士人看来,兵户都可以说是出身低下,也没有太拿得出手的战绩—— 先前的两战,主要是杨家兄弟出力,冉瞻最多是带兵出去冲杀了一圈,但当时已是胜局在握,之后石勒的兵马犯境,虽是冉瞻带兵逼退,但因为石勒的人马都很克制,影响不大,也算不上什么战绩。 这么一看,没有出身,有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他若是被贸然提拔,肯定会有一批人不服气,这就是隐患,以后就很难坐稳。 这么想着,冉瞻不由就有些沮丧了。 陈止见了,不由笑了笑,他深知冉瞻之能,乃是大将之材,只是还需要磨炼、雕琢,而且性子也有些轻佻了,此时见敲打的差不多了,便道:“所以,你先领一军操练,假校尉之权行事,将来战事来临,你立下功劳,才能转正,这代行之事就先不授予印信了,我会着人拿出一枚兵符,让你得以统领。” 这话一说,冉瞻马上就是精神一震,心态一把八十度大转弯,差点欢呼雀跃,强压着心头激荡,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表忠心。 这旁人见此情形,也是各有所思,尤其是那唐资,始知陈止对冉瞻的喜爱,到了如此程度,就想着回家得提及一二,以后对待冉瞻的态度,要有变化了。 且不说众人如何思量,陈止这时授了众官职,感受到人人头上的气运印章,胸中也生豪气,笑道:“诸君,以后有赖诸位辅佐!我征北将军府,当因此大兴!” 众人一听,齐齐正色。 “诺!” 第八百二十二章 暗流动 陈止授予官职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大张旗鼓的进行布置,算得上是无声无息,但在代郡这个地方,他是不可能真的无声无息的。 作为整个权力机构的核心,陈止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各方关注,不只是代郡本地人,还有其他远道而来的势力。 尤其是最近的这段时间,但凡有些敏锐感应的人,都能感受得到,整个代郡都被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以至于对于陈止的关注更是上升了几个台阶。 因而那授予官职的事一结束,消息就传到了各方各处。 “这次得官的人,还真不少。” 在张景生的院落里,南来的众人齐聚一处,正在讨论这件事,那罗央说话的时候,嘴里还有一些遗憾的味道。 不只是他,在其人身边,张景生、王快、陆建等人,也是表情各异。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们依旧奉家族之令,待在代郡,不过却已经换了一种方法,一个个为了进一步发挥联络优势,都先后出仕于代郡衙门,只不过都是以客卿的形式,算是半官方的人物。 不过,这次陈止授官之事,几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算是旁观之人。 这边,听到罗央话语里面的遗憾之意,张景生就直言不讳的问道:“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基井你这是也动心了,莫非也想着要正式出仕?” 罗央听着,咧嘴一笑,也没有掩饰的意思,点点头道:“不错,咱们待在代郡也有一段时间了,我看这代郡上下,着实是非同一般,那陈府君更是胸有大志,必有作为,再看代郡武卒之威,实在是心动不已,确实有了出仕之心。” 听得此言,那王快却道:“还是要忍耐的,咱们与唐家、刘家不同,他们是代郡本地的世家,怎么都绕不过陈府君,是以要真正表态,更是踊跃出仕,可我等背后的家族,远在千里之外,而且论体量和影响力,比他们代郡的世家是高上太多了,没有必要效仿。” “我岂会不知?”罗央摇了摇头,“不过是见猎心喜,那武丁操练之后,皆为精锐,若可领军,实在是生平一大快事啊。”言语之中的遗憾之意,更加浓烈。 不过,在场之人都很清楚,当下可不是战乱年代,至少表面上如此,这些人的家族在南边都有很大的影响力,过来做个客卿之类的职位,那影响还不大,因为他们再家族中的地位也是不高不低的,不会被人拿来做文章。 只是眼看着王浚又有动作,两边交战之日临近,这时候要是接受了陈止的官职,正式加入陈止的势力,那紧接着要面对的,很有可能就是与王浚的对垒,这就有可能影响到家族了,是以他们都有所克制。 事实上,与陈止关系亲近的投奔之人,可不止张景生,如鲍敬言、葛禄等人,也早就加入里面,但因为种种愿意,这次都没有竞争职位,而陈止也明智的没有询问他们。 此刻,这群人自然与张景生等人一样,各有各的想法,也开始与各自背后的势力联络。 除此之外,如那枣嵩、桓彝等人,在得到了消息之后,却是另外一番态度了。 “陈止授官,显得有些匆忙,莫非是看破了大将军的意思?”枣嵩一番思量,又想到了那蓟县的内奸,“又或者,再次得了消息,也不知大将军是否有所行动,若是那内奸真的存在,那接下来的一场大战,可是会有隐患!” 作为王浚的女婿和心腹,枣嵩对王浚颇为了解,结合最近的消息,已经猜到了王浚的目的,但越是如此,他越是担心起来。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 “是了,当下担忧也是无用,不如先尽我之力,给大将军削减一些威胁,削弱这陈止的力量。” 这般想着,他呼来仆从,让人准备车马,说是要去拜访桓彝。 另一边,桓彝却是另外一番态度。 “既然陈府君已经授官了,那最近大概是闲下来了,可以试着和他接触,先前他已经暗示过我,只要价格公道,是可以出售单梢砲的,这件事必须尽快落实下来,当前这北地的局势一天一个样子,变数太多,再拖下去,恐怕就要有变数了。” 这么想着,他又招来手下,说是要将物品清单拿过来查一查。 这次桓彝北上,也是领着车马,其实里面放着钱财,只要陈止点头,这定金立刻就能付出。 正当桓彝做好了准备,打算再加把劲,把这次商业合作定下来的时候,却有人来报,说是枣嵩过来求见。 “他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桓彝一听来访之人,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他可是很清楚的,几人虽然一路同行,但抵达之后,陈止方面其实就阻止了两方的接触,所以桓彝最近都在低调克制,为了达成目的,尽量避免与外界的接触,连先前那枣嵩有心利用的洪千找上门来求助,都是避而不见,却没有想到在现在这个敏感时期,枣嵩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若是不见,也有些不合适。”眉头一皱,他最后还是吩咐仆从将人领进来。 “桓兄,咱们有几天没见了。”枣嵩一来,就哈哈一笑,一语双关的说着。 桓彝则道:“枣君是聪明人,该是知道当下的局面,你我最好还是少见的好,再说了,那吴阶不也还没有放出来么?枣君何不继续争取把人救出来?” “我倒是想再加把劲,可桓兄你这次就有些不够朋友了,”枣嵩拱拱手,也不客气,来带旁边的座椅坐下,“给陈府君授实权这么大的事,居然事先不和我通气,就这么直接拿出来,使得局面截然不同,一下子就让我陷入了被动,倒是桓兄一下子成了这代郡的座上宾,羡煞旁人。” “你我各为其主,有些事,我想枣君也是能理解的。”桓彝知道这事自己是有些不地道,却也不愿意轻易认错。 没想到枣嵩跟着话锋一转:“这也就罢了,这事先放一旁,虽然桓兄你行事有些太过,但我还是有着诚意,我知你此次过来,实为那代郡的单梢砲,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你看如何?” “哦?”桓彝眯起眼睛,“不知枣君有何高见?” 第八百二十三章 投奔?投靠? “枣嵩又去见桓彝了。” 那边刚有动作,这边密谍司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佟海带着文书过来,递交给了苏辽。 刚刚升官稳定了位格的苏辽,只是看了一眼,就笑道:“好了,我知道了,这事果然如预料一般,枣嵩去见桓彝,肯定是要商议单梢砲的事,想要从另外的方面给咱们施压,逼迫咱们卖出去,为王浚攻来做准备,先削弱我等。” “那要不要派人警告他们一番?”佟海试探性的问着。 苏辽摇摇头,笑道:“为什么要警告?既然他们想要花费钱财,那是最好不过的,之前与桓彝接触几次,其实都已经商定了很多细节,只不过后来王浚那边传出动静,让桓彝有些惊疑不定,担心咱们为了应对将要到来的战事,改变主意,这才会另寻他法。” 佟海听到这里,想到之前这位上级的吩咐,猛的就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您先前之所以做出迟疑不定的意思,其实是要拿捏住对方。” “不光是拿捏,还可以趁机加价,”苏辽还是笑着,“你说这种危机时刻,他硬是要让咱们把这压箱底的宝贝拿出去卖给他,难道不该多出些钱财、约定些好处?否则我们如何能动心?” 佟海也笑了起来,在旁边补充道:“正是这个理,不光如此,为了防止对方耍什么心机,还得提前将钱财都拿出来,可不能赊账。” 苏辽点头道:“既然你都明白了,那这事就去安排吧,不要让他们看出端倪,这也算是疑兵之计,若是运用得当,足以让王浚那边做出错误判断。” 佟海也是点头,转身便要走,只是走了两步,转过身来,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先前守卫代郡,单梢砲居功甚伟,现在拿出去,多少是有些隐患了,恐怕这城里面的人知道了,会有人提出异议。” “这些不用担忧,”苏辽呵呵一笑,“如今将军府新立,虽然九职人选定下,但下面具体办事的吏胥位子众多,城里城外很多人盯着,根本不会分心顾虑其他,就算有人谈及,也不会造成多大波澜,只要让人盯着就好,倒是其他几县,要多多留意,防止有人潜入破坏,若是碰上几件里应外合的事,可是不妙了。” 佟海点点头,就说着:“上官放心,咱们安排的人都在盯着,各个县城里面的王浚方面派过来的探子,都在监控之中,稍有风吹草动,便可以立刻收网!” 苏辽听到这里,越发满意起来,而佟海也顺势离去。 等人一走,苏辽处理了一会公务,又有人过来禀报,说是那孙秀过去拜访陈止了。 “知道了。”打发了送心人离去,苏辽跟着却冷笑起来,“终于用动静了,这人倒是真会卡时机,和主公预料的一样,果然是心机深沉之辈,不过罢了,毕竟也是助力。” 那孙秀,说的正是护卫着赵王孙刘车的道门传人、谋士孙秀,此人虽是出身五斗米,却也有大志,投奔赵王,成为赵王麾下幕僚。 石勒侵冀州,占据冀东几郡,赵国被围困,赵王世子出奔洛阳求助,而这孙秀则护着王孙北逃,辗转北地,先后求助,最后在王浚那边也没有得到满意答复,便又带着刘车回返代郡。 在回来的途中,他们还遇到了正在东去蓟县的佛法简、聂道仁一行,双方有过短暂接触,不过并未深入。 算算日子,他们回到代郡也有一段时间了,不过除了一开始拜见了陈止之外,就没有再次接触。 “这次过来,恐怕是看准了时间,想要和我讲条件吧。” 听着陈舵的汇报,陈止心里也有数了,他点点头,吩咐道:“既然来了,就把孙先生请进来,再让人去备茶。” 不一会,这神采奕奕的孙秀迈步而入,他甩动宽大的袖子,给陈止见了礼,随即坐于一侧。 不过,陈止的的目光却落到了孙秀身后的一人身上。 这人做护卫打扮,不过体格健硕,双目炯炯有神,亦步亦趋的跟着,虽然没有手持刀剑,但只是看那身板,就知非同一般。 孙秀落座之处,这人则立于一侧,表现出护卫之意。 不过,陈止之所以注意到他,却不是由于这人的体格,而是在看到他的瞬间,自己的视野里有虚影闪烁。 这种反应,一般是只有在那些气运过人的身上,才会出现的现象,只是眼前的这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护卫,又为何会带来这般变化? “将军,在下今日求见,是有心要提供助力的。”这一坐下,孙秀也不耽搁,单刀直入,直接就说出了来意,“那幽州刺史王浚,本就有不臣之心,此人觊觎代郡,最近有兵马调动痕迹,这种人不可掉以轻心,为今之计,当团结各方,以作准备。” 陈止收回念头,闻言就道:“孙先生的意思,是要派人相助?日后再让代郡出兵冀州,以作回报?”他是知道的,孙秀一直以来,提出来的要求,就是用自家提供帮助,来换取陈止未来出手牵制石勒。 没想到,孙秀却道:“将军误会了,”他摇了摇头,“这事是我等感将军之威武,代郡之不易,这才主动相助,而且当下赵国沦陷,我等原本的护卫、侍从之流,流离失所、散落各处,几无用武之地,而今不少都聚集于此,本意就是想要有所作为。” “哦?”陈止眯起了眼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话有着一丝投靠、投奔的意思,只是以这孙秀的身份,总不至于要来代郡投靠自己吧?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一转,落到那名护卫的身上,问道:“本官也听说,赵国不少勇士被王孙召集起来,都赋闲居院,莫非这位也是?” 孙秀笑道:“我等前后召集了不少赵国护卫,人手不少,不过这位张方却并非如此,他是世子在洛阳所遇,因格外欣赏,是以提拔起来,最近派过来护卫王孙安全的。” 听得孙秀之言,那护卫不由拱拱手,朝陈止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陈止却是一愣,品味着这人的名字。 张方? “这一段历史时期,叫这个名字的,可是有一位猛将。” 第八百二十四章 有将求起势,有士意莫测 张方这个名字,陈止是真的不陌生,在他书房的那本册子上,就写着此人的姓名。 在原本的历史上,西晋宗室内乱,张方就是其中的一个主要配角,其人出身不高,得人资助,这才崭露头角,被一位西晋宗室看重,提拔起来,最终领兵作战,屡有战功。 这人颇为上进,能被宗室看重,也是其力争表现的结果,只是最后的结局却不怎么样。 陈止只所以会在意此人,实在是因为他在原本的历史上,着实是一个骁勇猛将! 西晋八王之乱的时候,张方作为前锋,领兵七万,起函谷关而入河洛,一路历经激战,最终击败大军,攻克洛阳,将长沙王司马乂活活烧死,又挟皇帝而归关中,得封中领军、录尚书事,领京兆太守,风头无两! 这等人物,便是想要忽略,也是困难。 “张方原本是被司马家看重,如今却是被那赵王世子看重,也算异曲同工,只不过在原来的历史上,这人在几年前就已经被诬而死,不过现在内乱未起,这人倒是没有毙命,却也名声未显,本以为还要等一阵子,才会见他崭露头角,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不过也不好说,这重名重姓的人不少,也不能确定就是那人,就算是原本那人,若是人生经历不同,可能才能、品性也有区别,还是得观察观察的。” 话虽如此,但其实陈止这心里已经近乎确定,面前的这人就是原本历史上的张方了,原因倒也简单,若非如此,也不会引起他视野中的阴影了。 危机,危机,有危险,就有机遇,原本历史上诸王混战,各族虎视眈眈,整个中原最终乱作一团,可谓灾祸,但同样也有许多人物借着这般机遇扶摇而起。 陈止的那本书册,其实就是将他记忆中有印象的人物都列下来,未来观气也好、招揽也罢,又或者是打压、警惕,都有个对照。 只不过,因为历史进程的改变,很多原本赫赫有名的人物,此时还不见踪影,很多原本毫无迹象的人名,现在反而名扬四海,这张方就属于前者。 “不过,现在这人却投奔了赵王世子,着实是有些让人意外,不过细细一想,却也是有原因的,那张方本就是冀州河间人,算起来与赵王世子还算老乡,而赵国沦陷,那位世子去京城求助,必然要受人冷眼,境遇低劣是肯定免不了的,这种情况下,除了出身贫寒、卑微的人,也不会有人想要找过去投靠。” 看着张方脸上的表情,陈止隐隐猜出了此人的目的。 之前的唐家唐资,想要一朝势起,都颇为艰辛,正是因为受限于原本出身,而张方的出身更低,虽有武勇,但一般的世家人物都未必看得上他,更何况是宗族郡王?再加上天下虽有种种暗流,但毕竟不像原本历史上陷入大乱,武将的价值并没有真的释放出来,再加上张方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想来他在洛阳找人投靠,和当年玄德黄巾起义后,去都城讨官的局面是差不多的,除了赵王世子这般落难、落魄的,也都看不上他。” 这么想着,那孙秀也看出陈止对张方感兴趣,便顺势笑道:“张君武艺高强,还通兵家事,实乃英才,只不过限于出身,这才有些蹉跎,他此番北上,还是在世子面前毛遂自荐,其实也是知道将军你的英明,这才过来。” 伴随着介绍,张方更是有意挺了挺胸膛,让整个人的体格、轮廓显露的更为清晰,那虎背熊腰之态,顿时散发出彪悍气息,让旁边不少仆从都看出不凡来,暗暗咂舌。 陈止听了,却是越发能明白张方心中所想了。 “看着情形,显然张方投靠赵王世子,也是颇为无奈,属于是在找不到门路了,至少退而求其次,显然是将那位世子当成了跳板,但同样的,此人无论是在原本的历史上,又或者是当下,都是奋力拼搏,远离家乡,在长安、洛阳这样的地方打拼,寻找主公,显是心气很高,更不会甘心待在小地方,代郡这样的边疆之地,恐怕不能满足他的胃口,因而来我这里,也是想要再找一个跳板……” 那张方尽管威武雄壮,一看就是一个好汉,但只是粗略一看,就能发现年龄也不小了,也得三十好几、四十左右了,这年龄真没有几年好蹉跎了。 “武将年龄也颇为重要,想要为统帅,想要立战功,若是年老力衰了,那就什么都争取不到了,在原本的历史上,张方这时候都功成名就死过多年了,结果如今还未走上正轨,年龄上有劣势,所以心态肯定比较急,他选择落魄世子,然后马不停蹄的就毛遂自荐来北地,就是看出北地将有大战,有心立下战功,然后再用这个战功作为跳板,另投他门……” 只是几句话的时间,陈止便将张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却也不排斥这种念头。 “他的这个心理,确实可以利用,而且这人若是真有才干,总归要想办法留下来才是……”转念之间,陈止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对面张方头上那澎湃的气运景象,已然映入眼中。 对面,孙秀还要在说什么,陈止却已经当先问道:“不知孙先生想要如何相助?” 这话如此直接,以至于让孙秀都为之一愣,但旋即他就明白过来,笑道:“靠着王孙之名,原本散落在冀州各处的一些将领都过来了,他们皆有号召之力,若是将军有心,可使他们前往冀州,招兵而来,另外,先前在蓟县等地,我等已经召回了一些兵马,只是担心代郡这边的意见,没有带领过来。” 陈止点点头,问道:“不知可有多少兵马?” 孙秀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千!” 陈止闻言,眯起眼睛。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孙秀脸上带笑,与张方一同离开,而陈止则坐于屋中,一根手指轻轻敲着身下坐席。 “孙秀此番过来,与那赵王孙的说法,是王浚不可信,要说服我出兵相助,但在我面前,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去帮赵国,有些意思。” 第八百二十五章 陈氏六文书 两日之后,冀州,常山郡,镇定县。 新一封的书信就已经摆在了张宾的桌上,信封的旁边,还有一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有不少凸起。 张宾面容清瘦,留着长须,高冠博带、两袖宽肥,静静坐着,看着信封与包裹。 这位石勒麾下的首席幕僚却没有急着拆开信,而是询问对面那人:“这信还是射进来的么?” 在他对面的那人,却是一名神色焦虑的青年,此人名为张铎,乃是张宾的侄子,也是张氏一族之人,算是张宾少数几个心腹之一了,平时就帮着他来回奔走。 这时听到张宾询问,张铎便道:“这次并非是把信绑在箭上射来的,而是有人送来的,今日一大早,侄儿刚刚起来,就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之后,却有一人藏头露尾,头带兜帽,遮挡面容,二话不说,就将这封信塞到我的手里,随后又将这包裹递过来,侄儿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便就接下来了,随后那人转身就走,脚步快急,转眼就在街角,跟着那门外的几个乞儿、商贩忽然拔腿追去,便是一番吵杂。” 张宾点点头,笑了笑,也不再问,伸手把那包裹解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件,却是几个画轴。 “那位征北将军倒是有心了,只是这般赠送物件,着实是太过没有章法了,显得心不诚,”这么说着,他伸出手去,抽出一根卷轴,铺展开来一看,不由眼中一亮,“好字!这恐怕是那位征北将军亲笔书写的吧,早就听闻此人书法了得,也见过几人临摹之作,但他亲笔所书的,还未曾见过,现在一看,当真不凡!送来的是他的亲笔,这又显得有些诚意了,倒也有趣。” 这嘴里称赞着,张宾又看了几眼,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般若经?” 他这边皱眉不语,对面的张铎却忍不住道:“叔父,侄儿这心里着实有些不安啊。” “哦?”张宾将目光从那画轴上收回来,抬头看向侄子,“你有何不安?” 张铎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左右看看。 此时,他就在张宾的府上,左右并无仆从他人,只有这叔侄二人相对而坐。 打量了一番,张铎身子前倾,小声说道:“侄儿本来以为大帅真个并不在意,结果今日才知道,我家周围满是探子,那乞丐、小贩,乃至行人走卒,竟然十有五六都是窥测之人,所以今日那人东西一送,马上就有人过去围堵、追赶,唉。” “这有什么意外的?”张宾摇头轻笑,“大帅本就是雄猜之主,否则焉有这般气魄立足冀州?先前几封信送过去,他说并不在意,确实也是信任,派人监视,则是为人主者当所为,否则这下面的人都会觉得收信无妨,长以此为,人心早晚尽散。” “但现在要怎么办?”张铎一副难以决断的样子,“今日这人送来的东西,既然已经被大帅的人看到了,是否也不上呈?” 石勒早就允许张宾得信不报,这表现了他的大度,与对张宾的信任,其实也是做给麾下其他的汉家从属看的,毕竟发展到现在,石勒的队伍里面,汉家属下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一块份额,不可忽视。 但是,张宾心里却清楚,那位大帅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大度,其心中其实依旧在意,只是隐藏了起来罢了,而这些信息,也或多或少透露给了这个侄子,让他平时多家留心,不可太过张扬。 于是,张铎此时便有这般担忧。 “东西……”张宾闻言,眉头一皱,看向那几个画轴,“还是要呈上去的,只是这里面的内容,恐怕会有隐患。” “有何隐患?”张铎神色变化,“恕侄儿愚钝,这似乎只是普通的佛经。” 张宾没有说话,取出了其他几根画轴,一一铺展开来,里面依旧还是佛经,而且还都是那篇《般若经》,但每一篇的内容虽然想通,可这写出来的字体却既然不同,小篆、隶属、正体等等,皆有其妙。 哪怕张宾本意不是欣赏书法,却还是忍不住称赞道:“难怪那位征北将军在书法上好大名声,只是这六卷字,就可以流传后世了,相同内容,不容字体,可以称为‘六文书’,若是传了出去,第一个想要过来求要的,恐怕就是佛家之人!” “恐怕陈将军的这六卷书,是意有所指,”张铎坐在一旁,看着叔父将一个个画轴展开,同样惊叹于其中书法,只是听闻“六文书”这个称呼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另外,我亦看过陈将军的法《佛论》一书,其中就曾重点谈过‘般若学’,里面隐隐有所分化,如今中原佛家,似有六宗之说,这几幅书法如果传扬出去,佛家人未必高兴。” “他们高兴不高兴,其实不重要,但到时候为了给信徒一个交代,也会来讨要,”张宾说话间,忽然叹了口气,“因为这是阳谋啊,若是我所料不差,今日陈将军给我手书的这封信,恐怕也是阳谋,他给我送的这几幅字,同样还是阳谋,便是有智计,亦无从抵挡。” 这般说着,张宾将面前那封信拿起来,撕开信封,看着其中内容,最后摇头叹息:“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 “这次又是招揽?”张铎在旁边看着,“既然这次送物件过来,被大帅的人看到了,那这封信也得呈上去吧?” “不错,但问题就在这里了,”张宾放下信,还是叹息,“这信一旦送出去,再加上这几幅字,以及将要过来的人,我的处境可就难了。” “有这么厉害?”张铎满心疑惑,“那位陈将军也不是第一次招揽叔父了,过去您不都是说,陈将军是想要离间么?既然咱们这边都知道,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问题是这封信,”张宾话是这么说,却没有把信给侄子看的意思,“这信帮我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在我手里,那就是一封招揽用的书信,但送到了大帅手上,就是教他如何借用佛家关系的方略,可以说,此信一旦送上去,配合这几幅字,还有将要过来的人,便是大帅再怎么英明,也会按着上面的说法行事,问题是,此事一旦施行,不说我的地位不保,大帅更是会格外注意,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这么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说真的,之前几封信,我只觉那位将军有些意思,如今却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下了。” 张铎却是忧愁和疑惑,不明白为何遇到这般局面,自家叔父还能笑得出来。 第八百二十六章 兵动! “好了,这东西还是要先送过去的,送的晚了,说不定大帅反而要怀疑了。” 和侄子说了几句之后,张宾便就起身,让人将那几幅字都收拾好,便要出门。 张铎见了,反而更加担心,忍不住便道:“现在就要过去通报?是不是稍微缓一缓,叔父不是说里面藏着阳谋么?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隐匿之处,我等还未曾发现,等辨认清楚,想好说辞,再过去也不迟。” “既然本来就没有什么有愧于心的,那又何必担忧呢?”张宾摇摇头,深深地看了侄子一眼,意味深长的道:“又或者,连你也觉得,那信中说的一些话有道理,此处并非久留之处,早晚要有隐患?” 张铎一听,登时就吓了一跳,赶紧摇头摆手,急切说着:“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张宾却笑了起来:“好了,你无须多虑,暂时这边还是安宁的,至于那陈将军的招揽,他虽施展了一些计谋手段,但也足见心诚,只是其人到底还没站稳,而且不过只有一个代郡,等什么时候他能破局了,再说其他吧。” 张铎听着,心里一动,隐隐有所明悟,而后见张宾走出了房间,赶忙就跟了上去。 ……………… “石勒如今主要还是坐镇唐山镇,他的兵马,大部分也收缩于此,不过还有一部分是分布在常山郡南边的赵郡,用以围困赵国,同时在朝廷有动作的时候,加以防备。” 行进的马车在官道上,走走停停,不时要有人下来,将前面道路上的障碍、泥沙、坑洞处理一下,才好让马车继续前行,而车上坐着两人,正是佛法简与聂道仁这对佛家师徒。 正在说话的,乃是聂道仁,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指着身前的一张舆图,讲解着局势。 舆图之上,标注的乃是幽、冀两州的局面,不过很多地方为空白,大部分都是位于东边的部分,至于那舆图的西边,却都都已经有了图画。 佛法简盯着那舆图看着,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如此看来,这个石勒要重点发展的地方,还是常山郡,是要把这里作为大本营。” 聂道仁点点头,说道:“目前看来是这样的,这常山郡东边连着中山郡,南边连着赵郡,东南还与巨鹿郡接壤,西边就是匈奴国的新兴郡和乐平郡,更重要的是,境内有井陉,实在是战略要地,又和朝廷之间隔着几郡,所以石勒这大半年以来,多数时间都是在这里经营的,况且这常山郡的北边,就是代郡,以后石勒想要扩张,这也是一个重要方向。” “这就好,这就好,”佛法简闻言点头,“常山一代本就少佛,我等若可入住,则能不断传播,这里交通便利,朝着周边扩大影响,这就是一个便利,那位石勒统领想要世家拥护,也可以通过咱们佛门来实现。” 聂道仁却说:“这还要等咱们到了地方之后,看看这位羯人统领的态度才能决定。” 佛法简听了,却微微摇头,用带着劝慰语气的话说:“你也不要太好高骛远了,毕竟代郡、蓟县、棘城这一路走过来,咱们都没有停留,留下来可供选择的空间已经不多了,这石勒……” “这石勒若是其心不正,其能不堪施展,那便是投奔,也不见得能有收获,倒不如继续闭门读书。”聂道仁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然,脸上不见表情,却有一种稍有怒意的意思。 佛法简听了,不由就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聂道仁虽然嘴上不说,但这心里其实还有怨言,因为按着其人的念头,本意是投奔陈止,结果被硬拉到王浚那边,发现不为明主,随后北上慕容,虽然佛法简很属意慕容部,但聂道仁却觉得慕容并非良处,虽有慕容皝的极力挽留,却还是没有留下,转而南下。 “唉,虽然走的时候,慕容皝还是十分客气,更是与我约定,可以在棘城周围兴建佛寺,但因此番南下,恐怕已经让他恼怒,未来能给予多少支持,着实难料,等于是得罪人了,万一在石勒那边,我这徒儿也看不上,那北来之事,就是白跑一趟了。” 心里担忧,佛法简却没有将话说透,因为他很清楚,聂道仁也知道其中关键,至于北地的其他几部鲜卑,先不说宇文、段部都已经归入了王浚麾下,就说那拓跋,而今也与匈奴再次交战,周边化为战场,已不合适前往。 想着想着,佛法简便道:“其实你也不用太过盯着哪一家,又或者认准汉家,就说那陈府君,他如今已是名副其实的征北将军,但毕竟只有一个代郡,这么大的地,未必能有发展,而且此人时常打压世家,对我佛门也不恭敬,不见得能得民心,更不要说,这人过去并无为政经验,代郡虽小,未必就能治理的好……” 这是想要打消聂道仁的执念,只是这边还在说着,这马车忽然一个颠动,随后车子里坐着的两个人都被甩了起来,离开坐席几寸才落下来,而旁边摆放的茶杯、书册则东倒西歪的。 紧跟着,那被雇来的随车仆从赶紧进来告罪。 “无妨,稍微收拾下吧。”佛法简倒也不责怪,语气平和的说着。 那仆从赶紧谢过,然后收拾起来,跟着就叹息道:“这范阳郡的官道已经是年久失修了,很多地方看着好好的,但马车一过去就塌陷下去,惊扰了大师,到底还是不如代郡那边啊,听说那边的官道两三天就要修整一次,要是有什么损毁,被巡查的人抓住没有上报,当地的管事之人,都要受到斥责!可惜,咱们暂时还不能跑那段路,郡里还有限制……“ 这话其实是想要给自己开脱,却让佛法简感到颇为尴尬,刚才这边还说着,这边这仆从就这般言语。 倒是聂道仁见了老师尴尬,不由道:“这事恐怕也有夸张之处,若是这般频发的修整,不利于修养民力……” 话没有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而后又传来那车夫慌乱的声音 “不好了!有兵马过来!咱们好像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要将车队围起来!” 兵马? 车里的佛法简与聂道仁对视一眼,前者疑惑,后者则马上醒悟过来。 “不会是王浚动手了吧!” 第八百二十七章 隐秘兵马,半路相逢 “咱们当下还没有出幽州范阳郡的地界,能在这里调动大批兵马,还是这般动静的,也唯独是王浚大将军麾下的人了,看他们的样子,决计不是行军操练。” 在疑惑与惊慌的气氛中,佛法简和聂道仁没有贸然走下马车,而是坐在车上向外窥视,看到一队一队的兵卒,正在从远方的路上靠近过来。 这些兵卒没有选择奔跑,而是小步快走,直接就冲了过来,把一行车队给围住了。 “这些步卒,看样子是经过了一番跋涉,”观察着那正在靠近的兵卒,聂道仁做出了判断,“咱们所挑选的这条官道,位于范阳郡的西部,本来就不算主道,就是为了避开可能的麻烦,结果在这里却碰上这么一支明显经过远行的步卒,他们的目的非常值得怀疑。” 佛法简在旁边听着,便悚然一惊,说道:“莫非这群人,是要去攻打代郡的?” “很有可能,”聂道仁眉头一皱,沉下面孔,“王浚此人行军,虽然也有章法,但却喜欢不宣而战,时常偷袭,当初他驰远冀州,更是急行三天三夜,直扑石勒大军,先前的围困棘城,则因为事先走漏了消息,导致慕容部准备充足,最终功亏一篑,不过这其实也是难免的,那鲜卑部族本就灵活,哪怕慕容定居棘城,可一样有很多过去的习俗,一旦不能一口气灭杀,让人逃跑,远遁草原,就可能是第二个吐谷浑、拓跋部,因而王浚才会召集各方,想要彻底围死慕容,可人一多,情况就复杂了,人多嘴杂,消息走漏在所难免。” “原来是这样,为师还不知道,王浚有这么一个习惯,那这些人就是去偷袭代郡的?结果正好被咱们碰上了?那岂不是要被他们裹挟去了?”佛法简说话的时候,露出了担忧之色,若是自己的弟子所说属实,那第一个现实问题,就是这支军队为了保密,把他们裹挟起来,不放离去,就是最好的选择。 聂道仁沉吟片刻,说道:“老师无需担心,此番过来之前,我就得知了这幽州兵马的一些动静,有所猜测,因而事先就有准备,若是他们真有心要将我等裹挟而去,便让弟子上去分说。” “原来你早有准备?”佛法简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好,等会你便施为,为师不会出言。” 师徒二人这边说定,那外面已经有兵卒过来叫嚣,让马车里面的人下来,去见他们的将领。 “不知这领兵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咱们认识的,如果是见过的,交涉起来大概会简单许多。”一边走下马车,那佛法简一边这么说着。 聂道仁也跟着点头,如果是他们再蓟县见过的人,一方面能肯定自己的一些猜想,同时还能省去自证身份的过程。 “原来是佛法简大师……” 让师徒两人稍微松了一口气的是,这次碰上的人,还真的就是一位熟人,名为段锦,为王浚麾下的中郎将之一。 只是听这个名字,就能辨别的出来,这个段锦是段部鲜卑出身,但依照聂道仁的了解,严格来说,此人应该是中土与鲜卑的混血,只不过他的母亲只是鲜卑贵族的女奴,其人自小的生长环境并不算好,但却善于抓住机会,最终却在王浚麾下平步青云,如今为一方中郎将,也领着不少兵马。 先前佛法简师徒二人在蓟县的时候,参加过几次晚宴聚会,席间就见过这段锦,是以这次一个照面,段锦就将两人认出来了。 “大师之前离去,我家大将军可是念叨了很久,一直觉得遗憾,这次能在此处碰上,用大师的话说,那也是缘分,这样吧,我安排几个人,将几位护送到蓟县,先安顿下来,等大将军有空了,必然还去拜访,两位以为如何?” 段锦的话听着客气,但那种不容置疑的味道,还是被师徒二人捕捉到了,佛法简不由心往下一沉,这是他最担心的事了,不由朝自家弟子看了过去。 聂道仁此时笑着说道:“将军说的不错,我等也渴望能再见大将军一面,与他谈论佛学,只不过这事却要延后些时日了。” “嗯?”段锦听着眉头一皱,“公子你是聪明人,这种时候了,你觉得还能延后么?”先前还显得有些隐晦,但这时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周围的人,表达了自己人多势众的意思。 到底是鲜卑人,还是不懂礼数啊。 心里叹息着,聂道仁脸上笑容不变,把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这实在是有缘故的,也不是刻意和将军作对,主要是我等此次南下,是去找那石勒交涉,此人据守一方,实乃隐患,我佛门普度众生,不忍见冀州百姓受苦,是以与那石勒早就约定,要于几日之后论佛,书信早就寄出去了,若是人不到,那……” “你们事先就和石勒有联系?”段锦的脸色当即就变了,他如何听不出这话的潜在含义,“那等乱贼,你们也敢联络,真是不怕朝廷追究罪责!” 他先是斥责一番,跟着却犯难起来,聂道仁的意思他明白,按着对方所说,已经提前和石勒取得了联系,如果人没有到,石勒必定有所察觉,这样一来,不管是裹挟着几人同行,还是强行押送到蓟县,都会留下隐患。 他此番领兵,本就是隐秘行事,最忌讳被人看到,尤其是佛法简这样有着自己消息渠道的,更是不能掉以轻心。 “石勒此人心机颇深,而且对幽州肃有进犯之念,先前就几次试探,这次大将军隐秘行事,其实也有迷惑此人的意思,否则让他知道幽州将起大战,说不得又要想着浑水摸鱼了,按着这聂家子的说法,他们事先联络了石勒,如果没有按期抵达,石勒派人一查,可能就要出问题……” 即便如此,但段锦也没有要放两人离去的意思,还在想着有什么隐秘之法,强行带走。 另一边,佛法简却想到在临行之前,自家这弟子,确实写了几封信送出去,这时就拿出来作为说辞,但他同样看出来,段锦不会因为这么一段话,就放任他们离开,再看聂道仁,却见后者神色如常,明显还有后手。 对面,段锦轻咳一声,便要再说,忽然这脚下的地面隐隐震动起来,而后远处有喊杀声传来! (https:) 第八百二十八章 多方协力,三路攻代 “兵分三路,共伐代郡,目前看来,虽有分散力量的嫌疑,却也是最为稳妥的。 ” 王浚坐镇幽州城,看着面前的沙盘舆图,听着身边几人的汇报,眯起眼睛,看着沙盘上推演的局势。 在幽州之地,幽州城并非核心。 王浚之前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燕郡的蓟县,那里原本也算是燕国的首都,只是燕王一脉断绝之后,便收归朝廷,因燕王的治理,底子不错,而王浚要同时兼顾两州之地,就选择了蓟县坐镇。 与之相比,幽州反而稍居次席,乃是范阳郡的首府,整体偏南,虽也富庶,人口不少,过去也是王浚的重要落脚之处,但随着王浚势力的战略中心逐步北移,王浚来此的次数越来越少,最近一次还要追溯到一年多前。 不过,眼下王浚却几乎将幽州、平州的两套班子都搬了过来,为的就是坐镇于此,督战! 范阳郡的北方,乃是上谷郡,西北为广宁郡,西方便是代郡,距离代郡治下的广昌县非常近,可以说是一处交通枢纽。 此时,呈现在王浚面前的沙盘,插着几个旗子,象征着他的兵力,其中最明显的三个,分别位于范阳郡与代郡的交界之处、广宁郡中央,以及境外的草原上,代表着三路大军。 这边王浚还在看着,那边就有一名穿戴甲胄的将领说道:“陈止而今统领代郡,主要的兵力都集中在郡内,不过他同时收编了北地的屯兵,这部分屯兵原本就是负责守护代郡与广宁两郡,所以北边很长一段边界,都有他的兵马驻守,草原上的这一路兵马,很有可能会被他第一时间发现。” 王浚眯起眼睛,笑道:“这一路兵马,本就是交给宇文部的,他们虽然归顺,但还有担心,心存疑虑,不像你们段部那般忠诚,愿意引本部兵马来投,那就只能让他们有利于外的,不过……” 说着,王浚忽然从怀中取出了几封信,扔到旁边的桌上。 “让宇文部从草原攻打,也并不是放任自流,否则我也不用派出得利干将去居中联络,其实这几日就有人通过隐秘途径给我传来消息,说是要与我合作,这件事我一直未曾显露出来,相信足够让人迷惑了。” 一直未显? 在场众人听罢,都是心中一突,他们可还记得,就在半年以前,曾经有一场席卷了整个幽州官场的审查,甚至连隔壁的平州也不例外,都被波及了不少,原因就是他们面前的这位大将军、大司马怀疑高层中存在内奸。 现在却也一直没有公布有人要来合作,莫非还是担忧这个? 那此时公布,又是什么意思? 正当众人惴惴不安,以为又要上演一番查内奸的戏码的时候,却见王浚哈哈一笑,说道:“相信这样一来,必然就可以迷惑那陈止了吧。” 嗯? 众人一听,皆露出了疑惑之色,不知王浚此言何意。 “那陈止一直以来,都有特殊的情报网络,但其中缘由,我大致已经掌握,但为了迷惑其人,这才装作还在寻找的样子,你们不用担心……” 王浚说话的时候,观察着众人的表情,但所见之人,都是长舒了一口气。 不是在场的人吗? 看到他们的表情,王浚眉头一皱。 难道陈止真的隐藏了什么手段? 实际上,王浚并没有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已经看透了陈止的手段,只不过他却是通过几次真假消息的传递,大致测定出了一些迹象,发现在聚集很多人一同商讨,或者在特地的会议,其内容似乎会泄露出去,从而在代郡发现蛛丝马迹。 只是知道这一点,他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预防,原因也很简单,想要传递命令,或者动员战事,那是必定要召集足够的人手的,如果没有这些手下,他的权势根本就无从施展。 “不过,一些细节上的事,却可以瞒过去,只要不发生在几个固定地点的事,他那边应该也无法得知具体消息,所以刘曜和宇文部传来的信件,早就都被我私下里收好,并且通过心腹传递出去,如此一来,在请报上进行控制,那陈止、或者其他什么势力安排过来的探子,反而会被误导,从又是变成了劣势……” 在王浚思虑的时候,他手下则聚集在一起,看着那两封信,随后都露出了惊讶之色,跟着一个个又兴奋起来。 “原来那匈奴大单于,早就与大将军约定同盟,要瓜分代郡!” 原来,那信中所写的,就是刘曜背后的匈奴单于势力,要与王浚合作,破了代郡,劫掠人口! 对此,王浚麾下的人却不陌生,因为他们之中有不少就是鲜卑出身,王浚为了拉拢鲜卑,当初南下冀州的时候,破了几城之后,甚至允许鲜卑人纵情劫掠几日,此时答应匈奴单于,他们也不觉得意外。 这里的匈奴单于,指的乃是刘,虽与那匈奴国主刘聪属于一国,但其实是不同势力。 听着几人之言,王浚将种种心思收敛起来,笑道:“匈奴想要的,可是更多,那刘在匈奴内部与刘聪争权夺利,虽得了不少部族的支持,但毕竟是劣势,而且他所领之土,大部分在并州北部,甚至和拓跋部有不少纠缠之处,这次他忽然出兵,其实就是为了缠住拓跋部的人马,好从容应对,但再怎么说,代郡都是我大汉国土,岂能沦入他人之手?我不过先虚与委蛇,也好借力。” “不愧是大将军!” 众人连忙夸赞,但也有人疑惑道:“那刘兵马本就不如刘聪多,又与拓跋缠斗,就不怕被刘聪偷袭,便是他们因是一族,不好表面争斗,但如此一来,这人手也等于被鲜卑缠住,又如何相助我等?” “这恐怕就和刘曜有关了……”王浚说话的时候,脑子里转动的念头,却是今日在此处的交谈,会不会也被泄露出去,但表面却如常,“更何况,还有宇文部的人马……” 哒哒哒! 这话还没说完,外面忽有人疾步冲了进来,左右侍卫要去阻拦,却见这人拿出了传令令牌,这表明他是过来传急报的。 “怎么了?”王浚眯起眼睛。 “大将军,宇文部的人马……遭遇了埋伏!”rw 第八百二十九章 偷袭不成反被袭 埋伏? 王浚闻言一愣,凝神朝着那个传信的人看了过去。 却见此人依然是汗透衣背,虽然单膝跪地,却还是剧烈的喘息,周围的众人则议论纷纷。 王浚抬手虚压,让众人先安静片刻,随后用沉稳的声音说道:“把情况给我详细的说一说。” “是,咱是位于范阳北镜的传驿,今日早些时候,大约是凌晨时分,接到了急信,说是最北边在草原上前行的一支兵马,忽然受到胡人突袭,这群人不知为何,也不多言,上来就是厮杀,而且个个弓马娴熟,身上还披着奇特的甲胄,手上的兵刃也都是铁器,那宇文部的人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就落入下风!” “还有这等事?”王浚的眉头越皱越紧,“你说是胡人突袭,这胡人部族还身着甲胄?如此一来,他们的马匹受得了长途奔袭?更一个个持有铁器,这更不是一般草原部族能做到的了……” 说着说着,他这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只是还只是猜测,于是就又问道:“那宇文部现在如何?可曾击退来敌?他们可是人数不少,还有我分过去的一些兵马,又有当地的向导,更不要说,宇文部本身更驱策着几个附属的部族。” 那传驿便道:“前线的具体消息还不清楚,但粗略的战报已经传来了,说是因为是事出突然,对方又是早有预谋,所以节节败退,当时就有些溃不成军,幸亏几位宇文部的将军还能传达命令,勉强维持住兵马阵型,且战且退,最后退守上谷郡的屯守之处,说是要修整,不过负责当地屯兵将军,因无大将军您的命令,所以不敢放宇文部的人入境,双方似乎对峙起来了,因而具体的战损统计并未发来。” 这话说到最后,王浚的脸色已经阴沉起来了,身上散发出阵阵阴冷气息,让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越发沉重起来,以至于没有人敢轻易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会,王浚才长舒一口气,点点头道:“没有轻易放进来是对的,毕竟我并无相应安排,只是……” 想到这里,他就感到一阵火大,好好的一路大军,本意是要从草原外围攻打代郡,没想到突然之间,居然不得不退守,而且由于事先没有想到这种结果,过去都是他去偷袭别人,哪里会想到,派过去偷袭的人,居然会被人给偷袭了! 正因如此,他确实没有吩咐边关的屯守之将要放宇文鲜卑进来,毕竟这两边分属两个不同的体系,宇文部又是新近投奔,肯定不能轻易协同。 但如此以来,却让自家麾下的两个势力组成有了对峙的趋势。 想了想,王浚朝那沙盘看去一眼,眉头紧锁,那上面代表三大攻势的旗子还插的好好的,但其中一支却已经被瓦解了。 “连战损都统计不出来,不知宇文部的兵马,到底还剩下多少,但都选择退守了,那说明军阵都难以保持了,岂不是说这一路大军已经半残了?”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转,立刻就让王浚不舒服了,好好的三路规划,说不定就要这么诡异的夭折,这换了谁都不会好受。 于是,这怒火在心头酝酿,他看了一眼那传信之人,沉吟片刻,就要下达命令,给屯兵和宇文部的兵马做出一个决断。 “去,给我传达命令,准许宇文部的人进来修整,若是有所需求,也不要吝啬,给他们补充,但是我话说在前头,最多休整三天,三天之后,再次出征,不得延迟!” “是!” 旁边就有一名属于王浚的传令兵领命而去,又有刀笔吏纪录命令。 王浚这时又看着其他人,用蕴含着怒火的声音说道:“如今这年头,关外的部族除了慕容部之外,哪一家能披得起铠甲,又有诸多铁器?算算这路程,又有哪一家能这么快就拦截了宇文部的人马?” 旁人一听,马上就明白过来,当即就有人配合着说道:“这必然是那代郡逆贼陈止所为!此人本就胆大妄为,不服朝廷管制,割据代郡,更是胁迫朝廷,给了他征北将军的名号!现在居然敢勾结胡人,不宣而战,偷袭咱们的人,简直是不知死活!这样的人,如何能留他!” 众人一听,马上就都反应过来,知道这是要给陈止泼脏水啊,明明是咱们派出兵马过去,准备到人家家门口闹事,甚至干脆就攻伐进去,现在却说是对方先动手的,结果还有认证物证,真要是追究起来,也是说得过去的,岂不美哉? 毕竟,真正起了三路兵马,要去偷袭的,其实是王浚势力,更不要说,那半路拦截的胡人部族,到底是不是陈止麾下之人,还着实不好说,只是这无疑是个理想借口,事后用来搪塞朝廷,也是相当方便的,不用白不用。 于是,纷纷迎合这种说法,议论纷纷,个个都表露出义愤填膺的样子。 果然,王浚冷峻的说道:“不错,正是此理,这陈止这是自寻死路,居然主动攻打我等…… 只是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又有一人冲了进来,看到此人那门口的护卫倒是没有阻拦,因为他们认得这人乃是自家大将军的一名幕僚,是专门负责和各方联络的,处理一些各方情报,整理之后送来给王浚,因为其职责所在颇为敏感,王浚特地吩咐过,若是此人单独过来,可以不用审查。 现在看这人一来,王浚下意识的看了那传讯官员一眼,心生不妙之感。 果然,接下来就听那幕僚用颇为慌乱的语气说道:“大将军,不好了,那陈止忽然让人送来一封信,说是咱们的人不宣而战,勾结了胡人,袭击了被他收编的七品鲜卑!” “你说什么?”王浚眼睛一瞪,厉声喝道:“他这是血口喷人!” 这声音落下,屋子里忽然一片安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表情怪异,却又觉得无比的荒谬。 刚才还激动着要把屎盆子扣在对方头上,这一转脸反而落在自己头顶上了? (https:) 第八百三十章 诬人不成,反遭碰瓷 屋子里的安静,最后还是被王浚打破的,毕竟这种时候,他不说话,其他人都是噤若寒蝉,根本不敢言语。 “事情到底如何,你给我说清楚!”他朝着那过来报信的幕僚,冷声问道。 那幕僚心中惊恐,却不得不战战兢兢的道:“咱们刚收到了代郡送来的一封信,那信上说……说……” “说什么!”王浚的耐心已然耗尽,听着手下吞吞吐吐,李声喝问!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回报起来:“说是咱们违逆朝廷,派兵攻伐,擅自开启战端,乃是叛逆之举,他既被攻,要维护朝廷威严、大汉江山,就不能坐以待毙,会……会主动出击!”他说话的速度很快,竹筒倒豆子一样的说着。 “好好好!”王浚感觉这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就窜起来了,挡都挡不住,“当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你听这都是什么话,谁给他的狗胆,居然敢往我身上泼脏水,敢威胁我,敢诬陷我!简直找死!找死,你们懂么?” 其他人哪里敢回话,被王浚的目光扫过,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嗯? 忽然,王浚注意到那传话的幕僚,似乎欲言又止,马上心里就明白了,冷声问道:“怎么?信里还说了什么?” 那幕僚已然是心惊胆战,但被王浚问着,却还是得硬着头皮的回答道:“那信中还提及,说是已经上书朝廷,让朝廷主持公道,也好分个是非曲直。”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安静。 只是这一次安静中,却伴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息。 同样的,他们心里一个个都憋屈的难受。 你说这叫什么事吧,本来想先发制人,然后诬陷一番,结果这边还没到地方,半路先辈人拦了路,一通胖揍,不得不退守,结果还被人说是先动手——确实是先动手不假,但动手成这个样子,着实不在计划,感觉像是开车去撞人,半路却被人碰瓷了。 别提有多难受了! 蓦地,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王浚怒极而笑,“好算计,好算计啊!这么看来,偷袭宇文部的人,必然就是那陈止指派的了,真是好算计,这边不宣而战的偷袭,那边立刻就上书朝廷,要把这件事的性质定下来,这必然是蓄谋已久,要说他事先没有什么打算,无论如何,我都不信!” 说到最后,他用恶狠狠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众人,被其看到之人,心底都是一凉,已经明白过来。 这次的事,可以说是非常滑稽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王浚他们不光能偷袭了陈止,还会倒打一耙,说是陈止主动挑衅在先,到时先下手为强的他们,必然取得战略上的优势,就算陈止背后有陈家、杨家,也是难逃败亡,等一切尘埃落定,朝廷上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但是现在…… “既然他陈止想要往我们身上泼脏水!那也要有这个实力才行!” 一番暴怒过后,王浚强压着怒火,冷笑起来:“以为偷袭了宇文部,便高枕无忧了?三路大军之中,这宇文部的一路,乃是最为弱小的一部,而且因为不愿意受我节制,他们的兵马也最是零散,这一路本来就是拿出来分散陈止的注意力的,如今他谋划偷袭,想来本土便得不到七品鲜卑的驰援,这是取死之道!” 这么想着,王浚一转头,冷冷的注视面前众人,下达命令:“给我传令下去,让王昌加快行军,阮豹的兵马也不用等待了,直接跟上去,然后让段部那边尽快击破广昌,让他们将人都压过去,城破之后,准许他们劫掠三日!” “诺!” 立刻就有两人先后出去传令。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王浚眯起眼睛,冷笑道:“这次我没有半点留手,大半年的休养生息,加上从平州带回来的从军,一共十万大军,他陈止区区一个代郡,不过一万武丁兵卒,凭什么和我斗?真以为破了一路宇文兵马,就可以肆意妄为,乃至在朝廷上批判于我?妄想!想来要不了几日,段部兵马攻破广昌县的消息就该传来了,到时他陈止是什么表情,我还是真实期待。” ……………… “将军!我等前锋已经彻底溃败,敌军已经追入林中了!” 几乎就在王浚那边传达命令的同时,在幽州城的西边,位于范阳郡与代郡交界之处的一片林森中,正有嘈杂声响此起彼伏,却正是一名名兵卒,正艰难的在密林中穿梭,他们的脸上多数都呈现出惊恐不安的神态,不少人更是身上带伤。 不过,听着那一个个呼喊的口号、命令,仔细观察一番之后,还是能够看得出来,尽管看起来有些溃散,但这些兵卒依旧还维持着最基本的组织性,并不是真正的溃败,甚至在林中各处,还有诸多兵卒不断的将消息朝着一个方向传递。 那里正是段锦等人所在之处,这位一个时辰之前,还率领一支大军,意气风发的出征,想要给广昌县来一个措手不及的突袭,甚至中途碰上了不少来往的商贾,都被他裹挟的裹挟,押送的押送,就是为了保守隐秘,甚至途中还碰上了南下的佛法简、聂道仁师徒,尽管聂道仁有所准备,但段锦还是果断要将人留下来。 但就在这个交涉的途中,忽有一支兵马从周围围了上来,而且一来就是一阵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击,尤其还有诸多火毬飞来,炸裂之后,诸多铁蒺藜四散,一下子就将段锦这支兵马给搅动的一片混乱! 段锦当时脑子就一懵,但好在及时回过神来,立刻安排人将佛法简师徒控制起来,同时朝兵马前段赶去,想要发布命令,控制局面。 然而头一次遇到这般袭击的兵马,还是很快濒临崩溃,脆弱的指挥体系甚至让段锦陷入了乱军之中。 若不是有忠心属下拼死护着他,这会他已经浑身上下都是血窟窿了——其时正有一颗火毬是直奔他而来的! 好在,经过初期的混乱之后,段锦立刻意识到,自己碰上什么。 “那些火毬,是单梢砲发射出来的,袭击我们的兵马来自代郡,是代郡武卒!我们被他们偷袭了!” 喊出这些话的时候,段锦的脑子里其实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因为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分明是自己领军去偷袭代郡,怎么还没出范阳郡,反而被对方给偷袭了? 只是,混乱的战况,已经不允许他多做思考,在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靠着平时的积威,他总算控制了一部分兵马,裹挟着众人,退进了旁边的密林,总算是离开了开阔之地,暂时缓解了未及局面,但接下来,更大的困境袭来。 第八百三十一章 还没开战,就走投无路了 “啊!!!” “不好!我脚下有坑!” “救命!这几棵树上捆了绳子!” …… 伴随着声声惊呼,本来本已逃入了林中深处的众多兵卒,忽然又开始踌躇不前,不敢轻易前行了。 这片树林的有些地方,居然事先就埋伏了陷阱! 当这个消息被反馈到段锦手上的时候,这位鲜卑将领的脸色可以说是非常难看了。 “这根本就不合情理,这些陷阱,肯定是外面那队兵马的手笔,可那些人能用火毬伤人,无疑就是代郡之人,我等这次急行军,一路低调,就是为了去偷袭他们,甚至沿途碰上的商贾、大车队,都强行拘押,就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结果这才多长时间,我们还没有进入代郡,先被他们给埋伏了,不仅如此,连这林中都被事先布置了陷阱,那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准备的?” 段锦的心里满是不解,更感到憋屈,有一种无处发泄的郁闷,淤积在心里难以释放出去。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局面就变得如此艰难,为何自己的这次突袭,会彻底落入对方的算计。 “这根本就说不通!除非他们事先就知道了我的进攻路线!但就算是我,也是三天之前才接到的具体命令,原本只是带兵驻守范阳,还以为是要南下平定石勒,这得了消息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奔袭,按着路程,就算是代郡有探子在范阳,可得到消息,快马传递,最快也得两天多才能知晓,然后调兵遣将、布置兵马拦击,再设置这些陷阱,前前后后,一天时间根本不够,这……” 越想,他越是感到头大,脑子里仿佛一团浆糊,彻底想不明白了。 他这边想不明白,可毕竟是一军统帅,此时兵马陷入混乱,又有林中陷阱的威胁,还有林外追兵的靠近,令其他人已经是六神无主了,两名副官先后过来请示,后面要怎么办。 “豪帅,咱们的人,已经损失了不少,粗略一算,至少有三成或伤、或散,林中的兵卒本就不多了,更是陷入混乱,勉强才得以指挥,现在被人那些陷阱威胁,他们越发惊恐,只是本能的四散,连命令都不听了,现在怎么办?” 耳中听着副官回报,段锦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然后努力维持着威严,竭尽全力用尽可能平静的话说道:“先收缩兵马,不要深入林中了。” 那名副将一听,就满含忧虑的说道:“可是,后面有追兵啊!” 我何尝不知道有追兵? 心里哀叹着,段锦强打精神说道:“这些人并没有追击进来,而且我料定他们人数必然不多,先前也是靠着突袭,才能一口气冲杀过来,又仗着单梢砲之利,这才能取得一点优势,真要是明刀明枪的干仗,我不信他们会是我等的对手!更何况,我已派人出去求援,让坐镇后方的段匹磾迅速来救,这么一来,说不定还能打那些偷袭之人一个措手不及!” 段锦手下的兵马,多数都是步卒,他本人虽是段部鲜卑出身,但其实因为出身的关系,更多得是在王浚手下当差,其实更倾向于王浚体系,此次出征,王浚却让他与段部兵马合流,本意就有增加对段部兵马控制的意思。 此番幽州三路出兵,北中南三路,分别事宇文部、王浚本部和段部兵马,其中这南路的端部兵马,又分成几个部分,段锦乃是先头部队,虽有偷袭广昌县的计划,但更多的还是要探路,碰到路上有阻碍的,提前控制住,为后续的骑兵部队创造有利条件。 在段锦后面领兵的,正是段匹磾,这位段部上层贵族,大半年前就抵达了代郡,作为使者与陈止交涉、接触,期间多次派人试图偷窃单梢砲的机密,又刺探其他方面的消息,多次被警告之后,在不久前才正式回归部族,如今被誉为段部鲜卑中,最了解代郡虚实的人物。 正因有这样的名头,这次他带兵,他甚至得到了逼段疾陆眷更多的兵马,跟在段锦后面,就等着一鼓作气,打下广昌之后,直捣代县! 段锦本来有心和段匹磾竞争一番,现在兵马溃败,退入林中尚且不得安生,已经是没有其他念想了,心中的怒火、不甘和仇恨,都化作对林外将领的痛恨,因而想等着段匹磾过来之后,能为自己报仇! “就是不知道,那在林外领兵的到底是什么!他带着兵马埋伏,但代郡兵马有限,必然不敢让人领太多出来,防止内部空虚,这埋伏之事看着获利巨大,其实风险更大,一个不小心,就是船毁人亡的节奏,等段匹磾一来……” 这边想着,忽又有人过来回报,说是被羁押的众人里面出现了伤者,而那位佛家大师想要见段锦。 段锦眉头紧皱,但看林外追兵一时半会不会追击进来,便就点点头,说道:“也好,我去看看这群人。” 等段锦来到地方的时候,那被羁押的众人已是满腹牢骚与恐惧,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和佛法简、聂道仁一样,是半路碰上了这支兵马,随后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就被强行裹挟进来,本就心有不满,又碰上这种事,更有不少人的同伴之前在乱兵之中走失、伤亡,更是逼得他们怨气冲天,若不是顾虑周围兵卒,恐怕已经是闹将开来。 一见到段锦过来,这群人马上就开口要走。 “走?你们想要往哪走?”段锦冷笑起来,他现在兵败至此,便是最后段匹磾取胜,回去也是前途无光,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了,“现在你们一出去,立刻就被林外的人当做敌人射杀,想走,是想赶着去死么?” “那……”人群之中有人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局面,将军何不投降?那外面的兵马,必是代郡武卒无疑,早就听闻他们骁勇善战,但军纪严明,将军若是投降,必不会受到加害!” “谁!”段锦眼睛一瞪,厉声喝道:“莫不是代郡的探子混进来了,左右,给我讲刚才说话那人拿下!” “诺!” “将军且慢。” 正当众人更加惊恐之际,聂道仁瞅准时间,开口了:“若说当下,也有出路,但若是将军滥杀,怕是难以收拾。” (https:) 第八百三十二章 兵略运筹,生死不能由己 这还用你来说? 段锦眉毛一抖,心中不悦,配合着那愤怒、恐惧和不敢的情绪,马上就在脸上显露出来了。 但聂道仁如无所觉,反而上前两步,说道:“当下的局面,那偷袭之人追而不攻,明显是有预谋的。” “你什么意思?”段锦冷笑起来,“难不成你还懂得兵法,还知道眼前是什么局势?怎么,还要让我向你请教不成?”他当下这局面,困于此处,眼看无从争夺,可谓心急如焚,不知如何解脱,偏偏还要承担众人希望,碰上这群被裹挟之人闹事、抱怨,已然是不耐烦了,语气上没有半点遮掩了。 但聂道仁却仿佛没有察觉,只是道:“不敢说通晓兵法,但多少看过,那林外的兵马突然袭击,本可轻易打散将军兵马,却故意留着一部分,驱赶到林中,又在里面埋伏了诸多……” “你说什么?”段锦眯起眼睛,眼底闪烁着慑人的寒芒,“你说那林外兵马,可以打散我领的兵?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们了?” 哪怕已经落魄到钻树林了,但段锦这心里还是抱着最后一丝骄傲,认为自己至少在被突袭之后,还勉强维持着兵马,退入了林中,保留了一丝反攻的火种,但按着这聂道仁的说法,自己岂不是被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中? 聂道仁叹息道:“我固也想说些好听的,但当下乃是生死存亡之际,一个不好,我等亦要陪葬,岂敢有半点隐瞒?之前来袭,对方有骑兵,亦有部族,便是冲杀之事也军容严整,几乎个个着甲,又有锋利刀刃,弓箭、骑兵、步卒配合默契,又有火毬辅佐,一鼓作气之下,莫说是没有准备的兵马,就算是准备充分去攻城的兵马,一样难以抵挡!” 这话可就不是单纯的推论了,而是用事实在说话,那攻城崩溃的事,不久之前才发生过,根本无从否认。 段锦倒是不斥责了,而是依旧眯着眼,盯着聂道仁,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同时也也是到了,这背后或许真有什么问题。 “这些人刻意控制了地点,将将军你的兵马驱赶到这里,又有陷阱遍布密林,既不放过烧林,也不进来追杀,反而不断的从旁削弱,其实就是要控制住这部分人,等着将军派人求援,然后……围点打援!” “嗯?”段锦一惊,但旋即就平静下来,“他们这么自信,以为自己能做到?就靠他们这么一点人马?” “将军如何知道,他们人马不多?”聂道仁却忽然反问了一句。 段锦理所当然的道:“这还用问么?拦击在此处,又特意用偷袭之法,若是兵马足够,又怎么会用这般策略?代郡毕竟是有单梢砲的,此物乃是利器,配合大队兵马,还有攻不破的……” 说着说着,他忽然停了下来,因为段锦忽然就意识到,从当前这个局面来看,自己这队兵马还能留下来,或许真有被刻意放出来的可能,若是如此,那他岂不是就成了诱饵,尤其是派出去求援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见着段锦的样子,聂道仁知道对方也想到了,就叹息道:“为今之计,只有突围为上,哪怕因此损伤众多,但却有利于整体的局势,否则一旦被代郡方面将此处围困,不断消灭过来援救的有生力量,要不了多久,这一路大军便要被消耗殆尽!” 他顿了顿,看着段锦,语气真诚的道:“在下是不知道,这次攻打代郡,大将军派出了记录大军,但若是损失一路,必然让整体战略陡然变化,局势一乱,计划就都成了无用功,变数就来了,望将军深思,是损伤一时重要,还是影响了大将军总体战略更严重。” 此言一出,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段锦的身上,而段锦则看着聂道仁,久久不语,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正难以决断。 蓦地,他冷笑一声,对左右之人道:“过去,给我把这人抓起来!还有这僧人,也一并带过来,我有话要问他们!”说完话,这人转身就走。 “诺!” 原本跟在段锦身边的两名侍卫,这时得令便走上前去,二话不说就拿住了聂道仁。 “诸位,何必这般,我师徒二人并无恶意啊!” 聂道仁还算镇定,可他那老师佛法简却有些慌了手脚了,这僧人平时倒还算镇定,但刚刚是真切的经历了一场大战,有不止一人在他的面前血肉横飞的惨死,那一个个鲜活死去的生命,令他的心神紧绷起来,若是自己遭难也就罢了,眼看着学生要被人抓走,哪里还镇定的下来。 只是他这边话刚说出口,跟着又有两人走来,一左一右的将他拿住,一并押送着过去,余下的那些商贾之人一看,登时就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而那佛法简与聂道仁一并被押送过去,却叹息摇头。 聂道仁却说:“老师不必如此,段将军请我等过去,并不是要斥责,而是讨教。” “这还能叫请?”佛法简还是摇头,并不看好,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却不是后悔跟随聂道仁南下,没有留在慕容部,而是觉得那代郡的人马着实有些凶猛,看着情形,说不定还真能搞出风浪,此时在北边游荡,未免就有些危险了。 这边想着,两人被押到了密林深处,段锦的临时驻地,这位鲜卑将领早就等在那里,见人一来,便挥挥手,让左右将聂道仁二人放开,然后走上前去,拱手道:“冒犯先生了,实在是那边人多嘴杂,担心泄露隐秘,这才出此下策,还请先生不要介意。” 这话让佛法简一愣,旋即看向自家弟子聂道仁却一点都不意外,摇摇头,表示并不放在心上。 段锦跟着就笑道:“这就好,还请先生指点一下,接下来要如何应对,我等如今都困于林中,刀剑无眼,那火毬更是凶物,万一不查,皆有损伤。” 聂道仁便道:“正是此理,不过话说在前,希望将军能允许我与老师,再突出重围之后,可以自行离去。”他的心里,还是想着要尽快脱身,不蹚浑水。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段锦勉强挤出笑容,却另有心思。 就在二人各怀其意的时候,远在冀州的石勒,则看着面前的两封信,露出了笑容。 一封信是陈止寄来的,为的是招揽张宾,另外一封,则是出自聂道仁之手,是他南下动身之前就让人送过来的,说是要与老师一同过来拜访石勒。 第八百三十三章 石勒动念,北地风起 石勒的样子颇为威猛,脸上有不少伤疤,与先前在洛阳的时候不同,他的脸上没有了多少憋闷、郁郁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意气风发,言语之间有一种难掩的狂傲与霸道,所以虽然是低声说着表示亲近的话语,依旧让人有一种压力 “孟孙啊,他彭城这封信写的倒是有些意思,说什么我会重用佛家士,进而排挤于你,你觉得这话中所言对否?”他面容带笑,随意的说着,手上翻看着两封信件。 张宾正立于石勒之前,他在得了书信和画轴之后,简单吩咐了一下子,就领着侄子张铎过来拜见石勒,并且将收到的书信、物件尽数呈现出来。 其实关于这些东西,石勒自是早就得到了消息,他的那个侄子石虎早就热衷于监视汉家大臣,尤其是张宾等自己的亲近之人,更是被严密监视,连带着张宾的亲友也不例外。 正因如此,当那边刚刚有人和张铎接触的时候,其实石勒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等张宾将东西呈上来的时候,他丝毫也不意外,反而用轻松的口吻说张宾不用这般大惊小怪,既然自己有言在先,这些东西完全可以不用拿来。 没想到张宾却说这次收到的信件和过去略有不同,是以才会呈上来。 石勒当即感兴趣了,毕竟他只是知道又有人接触张宾了,甚至还送了礼品,可具体内容是什么,便不怎么知晓了,其实心里也有些好奇。 而那送礼的人虽被追击,但其人身手惊人,对这周围地形的了解也超乎常人,最终还是没能抓住,让那人溜掉了,这消息的来源也就只有张宾这一边了,如果张宾不主动过来通报,石勒纵然不会说,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在意,结果张宾主动呈上来了,这局面就不同了。 只可惜,与此同时,他正好还就收到了聂道仁寄来的那封信,那信里面所写的,当然不只是说要来拜访,还隐晦的谈及了佛门的一些打算,更提及了佛门对石勒的好处,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如果是平时,接着这么一封信,石勒必然欣喜,还会找张宾过来一同商谈、探讨,但问题就是,与这封信同时摆在面前的,还有陈止写来招揽张宾的,里面居然也陈述了佛门对石勒势力的意义和帮助,甚至在很多地方,比聂道仁讲的还要深入、露骨和彻底。 这倒也不是因为陈止看的比聂道仁更远,而是因为聂道仁身在佛家,必定是有些局限性的,思维会受到自身信仰的限制和误导。 另一方面,聂道仁并没有下定决心要辅佐石勒,其人与老师佛法简先后在蓟县、棘城待过,考察了王浚和慕容部的局面,却都没有做出投靠出仕的选择,可见在聂道仁的心里,是有一定的看法和筛选的,自然不会把问题彻底说清楚,否则刺激到了石勒,搞出了什么极端局面,被石勒抓住不放,那可就是麻烦了。 事实上,再从鲜卑部离开的时候,那位鲜卑继承人慕容皝就颇不愿意,安排了人截留,是聂道仁经过一番算计和布置,最终才能脱身出来。 这还是因为慕容皝毕竟不是鲜卑单于,能动用的力量还是有限的,如果是慕容廆要拦他们,可就要耗费更大的精力了。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聂道仁的选择无疑越发倾向于保守,信中涉猎的也不敢太过深入,很多地方是蜻蜓点水一样。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配合着陈止招揽张宾的一封信,这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陈止要招揽张宾,就要给对方说清楚利害关系,说清楚佛家的厉害,以及对石勒的必要性,对石勒统治地区的影响力有多少,这无形中就让石勒对佛家的价值深入了解了,恰好眼看着又有送上门来的两人…… 石勒自然是心动了! 只是,当下还不能表现出来,毕竟给张宾的信中说的很多问题,石勒觉得说的很有道理,甚至自己的一些心理变化,里面都犹如目睹一样,但这些个自然不能在张宾面前表露出来,毕竟张宾之前的诸多计谋、定策,都被证明是有先见之明的,因而是个人才,岂能轻易抛弃。 有鉴于此,石勒暂时按捺住心中的想法,然后对张宾笑道:“孟孙,你不用担心这些,陈守一这封信说的有道理,但却是刻意夸大了,未来我等要壮大,那是要各方出击的,人才、贤才多多益善,又岂能顾此失彼?你且安心,你的功劳何等大,未来必是功臣之一,先前有许多人攻讦于你,我都不会听信,这次岂会因为一个外来人,就生出念头?” 张宾笑了笑,点头称是,随后便告辞离去,也不提那信与物件。 最后还是石勒主动说道:“孟孙,你先去,这信我等会让人送回你府上。” 张宾也不多说什么,径直离开,只是走出府邸后,却叹了口气。 “正是因为过去有人攻讦,都是有你护持,才能相安无事,所以陈守一的这封信,更让人担忧啊,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这边张宾离去,那边石勒却一摆手,就有一人从屋子最里面的屏风后面走出来,却是他那侄子石虎。 “叔父,这张宾太有心计了,他这个时候过来,和有可能是预料到了佛家来信,这才过来释疑,”石虎的脸上有一道骇人的疤痕,令他整个面孔看上去颇为狰狞,尤其是他说话的时候,语速很快,嘴巴长得也很大,更是增添了几分凶狠的味道,“而且这人毕竟是汉家之人,不可信啊!” “这话你说了多少遍了,”石勒眉头一皱,摆摆手,“让你过来,除了让你在旁边听一下之外,还需要你安排人手,去幽州地界,给我把那聂道仁接过来,防止节外生枝,另外……” 说着,他忽然从袖中又取出一封信来,扔了过去。 石虎满脸疑惑的接住之后,看了一眼信封,立刻眯起眼睛,认出是与谍报有关的消息,不由疑惑起来。 石勒却冷笑道:“是时候拔掉祖逖这根刺了!” 第八百三十四章 不如杀之 “要打祖逖?”石虎顿时来了兴趣,因为兴奋,脸上的横肉一个哆嗦,那道疤痕立刻就显得更加狰狞起来,“太好了,我早就想要将这人杀掉,他卡在中间,简直就像那个什么,对,鱼骨头卡在喉咙里,叔父,你早就该下决心了!” “祖逖可不是那么容易打的,”石勒则眯起眼睛,“这人有勇有谋,还有本事和能耐,先前咱们联络朝中之人,其中一个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将这祖逖的济阴太守之名撸掉,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哪里需要这么麻烦!”石虎却露出了不耐之色,“他祖逖可能打仗有点本事,但他一共才有多少兵马?比那个陈止还要少,又一马平川,只要叔父愿意给我大军,顷刻之间就能踏平!” “咱们眼下看着兵多,但多数还是收编的流民,真正核心的,其实不过五六千人,那些流民军打顺风仗还行,一旦遇到波折,那就有变数,”石勒还是摇头,“再者说来,那祖逖之前几次以少胜多,乃至将河间国周围的土地扎根,就说明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又有朝廷名分,所以先前我让你带兵过去,不敢给太多人,就是要防止这祖逖与江都王、与那幽州王浚有所关联,相互勾结!到时牵一发而动全身,咱们这点人,根本不够拼的!不得不谨慎一点!” “现在情况不同了?”石虎倒也敏感,舔了舔嘴唇,问着。 “不同了,”石勒笑了起来,“江都王被我打怕了,最近我派兵侵东三郡,其人都不敢有半点多言,很多兵马不抵抗,直接退走,显然是吓破了胆,就算有图谋,也是在积蓄力量,所以你叔父我最近大举增兵,做出要总攻、猛攻的样子,就是要让那江都王害怕,先把他镇住,为梳理后方争取时间,没想到碰上了王浚攻代,可谓意外之喜。” “哦,侄儿大概明白了!”话说到这里,石虎也意识到了里面的意义,“先前叔父调动攻打冀州东三郡的,可都是一些流民兵,属于那种全死了也不用可惜的,让他们做先锋,就算被江都王灭杀了,也就是少些吃饭的闲人,而今却又有奇效,把江都王给吓住了,加上王浚要打陈止,陈止要抵抗王浚,谁都没有功夫关注小小祖逖,正是动手的好时机,大军到时,此人必定是见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错!”石勒眯起眼睛,“这件事还是张宾谋划,他一直在跟我强调,冀州威胁最大的,不是江都王,实乃祖逖,此人谋略过人,只身前来,而今却已经打下好大一片土地,渐渐受到河间国的爱戴,更可忧虑的,是此人与那刘琨还是莫逆之交,过去还在南边留下了一个什么听着鸡叫一起跳舞的事,这人能以济阴太守的身份北上冀州,扎根抵抗,就和刘琨有关!” “听着鸡叫还跳舞?这南人果然是脑子都不正常,这两人的关系听着也不太对劲,”石虎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过,那刘琨的本事我见识过,之前在匈奴国的时候,我跟随刘曜进兵,和刘琨交战国,这人是个滑头,擅守城,还能吸纳不少豪杰,北地汉崽子很多都去投奔他,这人不是被困在雁门一代了么,怎么还能作妖?”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石勒眉头一皱,对此显有计较,“不过,这两人若是私下里有什么约定,确实是个问题,那刘琨被困在并州北边,而冀州这边又有个祖逖,万一和幽州的王浚、陈止之类的搭上了关系,这就连成一线了,匈奴或许还能依据并州自守反攻,但咱们可就被直接围起来了,到时局势一变,江都王这个缩头乌龟肯定也要有动作,那就是各方受敌,崩盘之势!” “所以,祖逖必须先拔掉,侄儿明白了,必定会全力以赴!”石虎重重的点了点头,抱拳领命。 石勒又道:“你做事我是放心的,这次我不会限制你,只要能胜,不论手段!”说着,他有补充了一句,“不过,把聂道仁和僧人带过来的事也很重要,陈守一虽然奸诈狡猾,一个劲的离间我与张宾,但他在书信中写的内容是不错的,那个佛门我也听说过,在并州的时候,在洛阳的时候,都与所谓高僧说过话,他们看起来都很平和,若是能让我治下的那些贱民、刁民,也都安稳下来,逆来顺受,那不管这聂道仁,有没有陈止吹嘘的那么厉害,我都该着力拉拢。” 石虎听着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 先前,石勒的汉奴给他念信的时候,石虎也听了一部分,知道大概内容,也听到了陈止夸赞那聂道仁,有经天纬地之才,乃是张宾的隐患,当时石虎就嗤之以鼻,觉得所谓汉家人的经天纬地之才,多数就靠一张嘴了,但他对张宾早有不满,也眼馋张宾的一些个利益,这时就顺势道:“那张宾现在都知道了这些,心里肯定要留下一根刺来,而且叔父以后重用聂道仁,说不定就真像那信里所写的一样,会慢慢疏远那张宾,此人心中不平,最后就是事端,更不能放任他投靠陈止,不如杀之!” “这是什么话?”石勒走了两步,坐回胡椅之上,“你的意思是说,我没有容人之量?简直笑话,汉家之人固然要小心他们,但这些人也并非一无是处,张宾的计谋才让我等在冀州立足下来,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杀他的时候!再说了,聂道仁到底有没有本事,还两说,便是招揽此人,我看重的也是他背后的佛门,论计谋筹谋,此人当不比张宾。” 说着,他见石虎还想再说,便瞪了对方一眼,冷声问道:“又或者,你是觉得,我之大志会被那陈止算到?我会按着他的推算而行?呵呵,他那等汉家子,吟诗作对还行,现在掌握一个代郡,靠着背后家族支持,稍有成效,就敢来推算我了?我可是一刀一枪亲自冲杀出来的,他陈止何曾上过战场?所谓战功,也不过都是手下攻伐出来的,何足惧哉!” 傲然与豪气,在这话中升腾而起,连石虎都被感染,称诺而去。 第八百三十五章 后军出击,南路势变 “陷入埋伏,被包围了?” 另一边,在距离范阳郡交界处不远的一片空地上,正在安营扎寨的一队兵马里面,位于大帐的段匹磾接到了前方求援的消息,立刻就眯起眼睛。 “这个地方,能埋伏他段锦几千人马的,论地势和势力,唯有陈守一的人马了,但问题是,无缘无故的,这陈守一为何要提前埋伏?而且段锦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击溃?” 段匹磾接到了求援之后,只是踌躇了一小会,却没有立刻要开拔救援,而是先安排了斥候,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过去探查一番。 眼下,段匹磾率领的兵马约莫有作战部队近两万人,包括了步卒与骑兵,那骑兵大部分都是段部鲜卑的本部人马。 加上诸多辎重部队,整个兵马将近八万人,这么多的人,想要行动起来是非常不容易的,需要严格和严密的调动和命令体系,而且这一扎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事,再加上又涉及到开火做饭的问题,轻易之间急切开拔,很有可能造成混乱,段匹磾不得不谨慎一点。 另一方面,按照原本的计划,那段锦是轻装上阵,带着一部分人马急袭攻城,先奠定基础,打好前站,把局面铺开了,然后段匹磾就会领着大军过去,彻底奠定胜局。 但现在原本用作开拓之用的兵马,忽然被传被围困起来了,陷入了险境,然后让计划中本该殿后的主力过去营救,这就等于彻底打乱计划了。 “不过,如果是被陈止方面埋伏围剿了,那就说明这次突袭彻底破产,我这兵马留在后方也就没多大意义了,另一方面,如果段锦的兵马彻底崩溃,那平白损失了战力,说不定还要陷入情报和战略上的被动,一旦确定,确实不能坐着等啊。” 那命令传下去之后,段匹磾却陷入了沉思,很快就把自己的几个幕僚召来,一同商讨应对之法。 这些人对段锦被埋伏,也表现出了很大的意外,先是对段锦冷嘲热讽了一番,等段匹磾抬起手示意,他们才停下来。 “那段锦早就投靠了王大将军,也算将军心腹,此次出征主要还是带着将军的步卒,按说战力也不错,这步卒先前在平州还连战连捷,屡立战功,应该不会被轻易击溃才是,我看那段锦很可能是为了保存实力,谎报军情,想要让咱们上去顶一阵子。” “这个可能并非没有,先前在平州平叛的时候,段锦就曾拿着鸡毛当令箭,调动了咱们段部兵马,为他充当马前卒,最后是咱们族人死伤,他却得了嘉奖,被大将军许下承诺,说是要加官进爵,就等着这次攻代之后,两功并赏,这种情况下,他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话虽如此,但他若真的被代郡人马拦路攻打,那还是要小心的,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先锋,本就有护卫本部之责,真要是难以抵挡,咱们前面就没了屏障。” 几个幕僚,大部分都是汉家出身,但却都是那种无望能入门阀世族的无品之人,他们分析着事情,很多立足点是权术和权谋,盖因此次出兵,幽州可谓大兵压境,在他们看来,这等军势,代郡无论如何都难以抵挡,要考虑到,主要就是怎么分功,如何抢夺战果。 听着几人的分析,段匹磾却皱起眉来,他忽然咳嗽一声,让众人都理智的闭嘴,这才出言说道:“你们说的有些道理,但毕竟是不了解代郡,我在代郡待了一段时间,甚至还曾抓住机会,见过单梢砲,知道这种兵器的厉害,如果是有单梢砲和火毬的支援,便是段锦再有能耐,一时半会也难以反攻,被暂时挫败是很正常的。” 他这个论点一摆出来,其他人便不好在说什么,就等着听指示了。 果然,段匹磾跟着就道:“不管他段锦是想要保留实力也好,还是真的独木难支也罢,既然已经被埋伏了,那就说明先前暗地里行军,然后突袭代郡的打算是要难以为继了,既然这样,那也就不该继续分兵,而是合兵一处……” 这边还在说着,那派出探查的斥候,已经有了回报。 前前后或,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这么快的速度,连这段匹磾都有些意外了,不由问道:“怎么,段锦那边的情况确认了么?” “回禀豪帅,这……”被派出去的斥候有不少人,但此时回来的却只有两个,他们被询问之后,对视一眼,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其他人还在进一步深入探查,试图和段锦将军取得联系,我等是先行回来回报的。” “这么说,你们还没有碰到段锦?”段匹磾顿时就有些不快,“那这么匆匆忙忙的回来,是有什么发现?” 这边的问话还没有落下,那边忽然又有探子过来回报,但这一次不是派过去和段锦联系的人,而是段匹磾本部兵马用来探查周围情况的斥候,换句话来说,这是段匹磾这支部队,本来就派出去了解局面,用来示警的。 “回禀豪帅,在周围的顺林中,发现了汉家……不对,是敌人的斥候,暂时还不能确定身份。” “连我这里都开始有敌方斥候了?”段匹磾闻言,心中一凛,再朝最早过来的两名斥候看去,“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也碰到了对方斥候?” 那两人便赶紧回答:“并非碰到斥候,而是见到了残军,为数不少,都在四散奔逃,我们拦住了两个询问,对方却说段锦将军率领的兵马,已经彻底溃败!” “彻底溃败?” 段匹磾站起身来,神色凝重。 这个时候,很快派出去的斥候,断断续续的把消息传递回来,好像一块块拼图,把完整的情况在段匹磾和众人面前拼了出来。 “好一个段锦,平时口气不小,如今还未出境,就被人击溃,围在林中,等待救援,否则就要全灭!”段匹磾满脸铁青,这般局面,他如果不救,事后王浚可能会追究,但一旦救助,战略便彻底乱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等待其人决断。 重压之下,段匹磾深吸一口气,说道:“吩咐军中,准备出兵!” (https:) 第八百三十六章 军中卒,林中将 本来已经搭伙做饭,结果一道命令下来,分布各处的兵马,就做出了反应,不少兵卒不由抱怨,但在催促之下,还是不情不愿的熄火铲灶,拿出冷冰冰的干粮,啃了几口。 但不等他们这边消化一下,各个队主就已经接到命令,马不停蹄的催促着队中个人,赶紧上路,半点都不愿意耽搁。 “至于这么急么,不是去打代郡么,一个个看着跟要和胡人拼命一样。” 队列之中,就有几个老兵模样的人聚集在一起,其中一人嘀嘀咕咕,很是不满,却是一个满脸虬须的大汉。 立刻就有人道:“李头,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咱们现在可不就已经和胡人穿一条裤子了么?都是被派过来,攻打代郡的!” 那大汉名为李头,却不是什么头领,而是便为此名,也不知是诨号还是本名,反正在军中这等地方,一旦叫开了,本来叫什么,便不怎么重要了。 这李头一听,便满心的不快,看了一眼远处,见那鲜卑队主离着还远,就抱怨牢骚道:“这话怎么说的,咱们本来就是因胡人南下,乱了太平,不得不落草为寇,最后混迹流民之中,还强行被那王大将军收编,本以为从此也算是官兵了,谁曾想,这第一仗要打的,居然是汉家名士,要攻的是汉家地界,旁边共战的,却是那鲜卑胡儿,你说这事……” 这话一说,周围的人尽数色变,有几个人更下意识的退后几步,随后目光游离,似乎正在观望什么。 锵! 这时,忽有长刀出鞘的声音,将本就有如惊弓之鸟的众人吓了一跳,循声看去,却见是边上一个看上去颇为精瘦的男子,拔出了腰际的长刀,正扫视众人。 这人手中握刀,嘴上却笑道:“老李,慎言,这些话不要再说了,不然是要引来灾祸的,一旦事败,在场的人,可是一个都跑不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刻意加强了语调,让众人不由心中一寒,想到这精瘦男子平时的举止,不由担忧,纷纷称是,都说要保守秘密。 嚓! 精瘦男子闻言点头,这才将长刀重新插进刀鞘,众人一看,纷纷放心。 这精瘦男子名为陈午,武艺不凡,过去在流民军中,就有一定的地位,算是个小头目,如今虽然没有当上队主,但威望还没有完全散去,旁人都顾忌他几分。 另一方面,这陈午据说也有出身来历,只是因意外流落到难民之中,行事上和其他流民迥异,时常有杀伐果断之举,旁人见他拔刀,想到过去的种种事例,便都怂了。 “陈午,你也这么说,我记得你平时最是痛恨胡人,”那李头却如无所觉,走上前两步,大大咧咧的说着,随后又摇摇头,“唉,不过这也难怪,咱们那位大帅,被石勒的人斩杀了,若不是王大将军收留,又要四处流浪,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是吃人家的东西,就得给人家出力气。” 那精瘦男子陈午听了,眯起眼睛,却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又有两名鲜卑队主过来催促,言语中很不客气,隐隐还有威胁,李头与其余众人不由都露出了怒色,但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原来,他们这些步卒,并不是王浚的嫡系,而是来自冀州的一支流民军。 随着石勒在冀州扩张,流民军的生存空间被不断压缩,更有几支被干脆的击溃,带头的头领被直接斩首,而陈午他们这支流民军就是这般,随后兵马溃散,一部分被石勒收编,另外一部分因为靠近幽州,直接逃入了王浚的地盘,被王浚手下将领抓捕,最后收编到了幽州军的体系。 这次王浚派出三路大军,南北两路都是鲜卑为主,这南路的段部鲜卑有一般的兵卒,是王浚安排过来的,构成复杂,将近一大半都是整编的流民军,交给段部的意思也很清楚…… “咱们就是被当城弃卒的。” 在催促中,众人各自归队,而陈午忽然在李头的身边低语了这么一句。 “啥子?”李头满脸疑惑,“咱们不是步卒么?怎么会是弃卒?这不是形势一片大好么?这么多的人,去攻打代郡,难道还剩输?你可是见识了,这布甲、皮甲,这兵器,啧啧,和原来比不知道好多少,他王浚是富啊,这么舍得武装,据说打下代郡,还有封赏……” “咱们的布甲,可比不上鲜卑人的皮甲,”陈午越说,声音越低,“我说的弃卒,是说有危险的时候,就是咱们上,有战功,都归鲜卑人,不然你以为,为何这队主都是鲜卑人?本来倒也没什么,我还想着真要是交战了,能战就战,不能战正好趁着兵荒马乱的时候逃走,但现在看来,情况有了变化……” “有啥变化啊,”李头满脸的不解,“俺根本就没啥见识,你就直说吧。” 陈午却还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天,这才摇摇头道:“本来是本部殿后,先锋突袭,一前一后,一奇一正,相辅相成的,步骤稳妥,所以才会安营扎寨,搭伙做饭,结果前面一个命令还没有执行,后面一个立刻就急切来袭,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前线战局出乱子了!既然如此,或许咱们的机会也来了!” 李头还是满头雾水,只是再看陈午的时候,其人的脸上却满是期待之色。 迎着目光,陈午忽然问道:“你说代郡若是主动出击,会是何人带兵?” ……………… “肯定是杨家兄弟!” 同一时间,自那林中,段锦正与诸多部将、兵卒,一同转移着,一边走,一边分析局势,周围呼喊、惨叫、哀鸣此起彼伏。 “代郡能用的将领十分有限,冉瞻不堪大用,唯一有战功的,就是杨家兄弟,这次定是他们领军!这二人一个擅长骑战,一个擅长守城,只要小心一点,还是有脱困的可能的。” 他们当下所面临的局势非常危险,大队人马被陷阱和追兵不断压缩,已经陷入到了将要崩溃的局面,那些陷入困境的兵卒更多数都没了战意,甚至已经有人把注意打到了段锦的身上,想要杀了他,提着头去当投名状。 不过,这样的情况却被看出端倪的段锦先下手为强,将那人抢先斩杀,只不过眼看大势已去,他也不再尝试指挥,而是转而奔逃。 “那个聂道仁说的不错,为今之计,朝范阳方向跑,反而是下策,要反其道而行,往代郡方向突围!” 这话刚刚落下,一根利箭破空飞来,直接刺入了他的肩膀! 第八百三十七章 主帅另有其人? “啊啊啊!” 一声惨叫,段锦急速前行的身形猛然停顿,随后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因为前冲之势尚未消减,便往前一扑,身子瞬间凌空,然后种种的砸落在地上。 幸好这地上的泥土松软,还有厚厚的一层植被,草丛茂密,不然只是这一下,就足够段锦喝一壶的了。 但即便如此,那肩膀上的伤痛,还是让他的面容扭曲起来,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这才重新爬起来。 而这个突然的变故,也让与他一同奔逃的人吃了一惊,随后就有几名亲兵模样的,赶紧过来,一人搀扶,其他人则护卫在旁边,将段锦围起来,小心的打量着周围,寻找着射箭的敌人。 段锦强忍着疼痛,同样也在寻找着那个射箭的人。 无论是他的亲兵,还是段锦本人,都很快就发现了目标,因为这也没有什么好找的,树林的前方,阵阵声响传来,伴随着草丛的倒伏、树枝的颤动,以及那重重人影,都表明了敌人的方位。 “不好!对方的人数不少,咱们得赶紧退去!” 护卫在前的亲兵惊呼一声,随后压低声音,紧跟着又有一人上来,与先前那人一左一右的架住段锦的左右手臂,将他朝着后面拖去,想要远离前方的危险。 只是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几骑兵马迅速靠近过来,将段锦这一行人围了起来,让他们进退不能。 “保护豪帅!” 一声暴喝,几名亲兵抽出刀剑,护卫在段锦的周围,一脸戒备的盯着靠近的骑兵,做出凶恶表情,意图阻止对方的靠近。 只是无论是他们,还是段锦都很清楚,当前的情况,可以说是大势已去了。 “该死!”段锦的心里充满了懊恼和后悔,“我不该听那小子的胡言乱语,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敌人眼皮子底下是盲区,都是扯淡!” 在他的心里,瞬间将聂道仁骂了个几遍。 “该不会,这小子本就看出了我的打算,所以特地说几个错的给我,为的就是诱导我往这边跑来,自己在伺机逃离,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和那代郡的人是一伙的,一起来欺骗我?莫非,我们之所以会暴露,被偷袭,也是此人的缘故?说来也是,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出现,而且还是出现在这稍显偏僻的道上,本来就值得怀疑!” 肩膀上的疼痛,周围包围之人带来的压力,刺激着段锦的心,让他感到惊慌和愤怒,当然,更多的是不甘! 实际上,之前他听了聂道仁的一番分析之后,就觉得很有道理,眼看事不可为,便想着按照那聂道仁的指点,从这里突围出去。 只不过,段锦可不是一方霸主,也不具有独立性,对人才没什么需求,看聂道仁和佛法简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带着就是个累赘,所以干脆就仍在原地,自己跑了。 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有许多离奇之处,把种种局面都往段锦身上推去,加以埋怨。 可这时候再想这些都晚了,不管聂道仁是有心算计,还是分析错误,当前的局面都是危如累卵,段锦不得不强忍着肩膀上的疼痛,站起身来,直视着来人,想着要如何交涉。 这边还在想着,远方就有一人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哈哈!看来你是个头领人物啊,穿着不凡,身边还有亲兵护持,该不会就是段锦本人吧?那我这次可是又立下功劳了!” 这人一边走还一边说,他一手持着弓箭,一手拿着箭矢,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年纪不大的面孔上,透露出的是与其年岁不相称的英气。 这人是冉瞻! 只是看这样子,段锦就想到传闻中的那些描述,马上就辨认出来人,但随即心中却涌出了浓浓的不甘与羞怒。 “此人定是主帅!没想到居然被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击败了!真是岂有此理!但若不是他偷袭埋伏,我断然不会失败,至此算是名声尽毁了!” 或许是因为和王浚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又或者是因为他并非是通过鲜卑人的途径晋升,而是靠着依附幽州军来不断更进一步。 而仗达到这个地步,段锦心中是憋屈的,从头到尾,他连一点本事都没来得及发挥,就被一个偷袭打乱了阵脚,有心在林中稳住局面,反扑或者撤退,结果里面早就布满了陷阱。 可以说,在他的心里是半点都不服气的,总觉得他这次输的很冤枉,完全是摆在对方的突然袭击上,若是明刀明枪的比拼,自己未必会输,或者说,一定不会输! “看样子,你是认出我来了。”冉瞻毫无畏惧的来到段锦那几个亲兵的跟前,在他的身旁跟着两个满脸戒备之色的护卫,比起冉瞻来,要显得如临大敌。 “你是冉瞻!”段锦冷冷的看着对方,挥挥手,让两边的亲兵退下。 但那亲兵却不怎么情愿,依旧挡在前面。 “退下吧,这种情况下,你觉得靠着几个人,还能拦得住对方?”段锦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你的这几个亲兵倒是忠心。”冉瞻哈哈一笑,夸赞了一句,随后地面震动,诸多兵马从远方林中冲出来,令这林中飞鸟四散,地面震颤。 “跟我走吧。”冉瞻也不客套,直接说着,“看着架势,你定是那段锦无疑了,停手你在平州,也立下了不少战功,杀得高句丽、扶余四散奔逃,没想到今日会落到如此地步吧,我家兵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拿下了!” 段锦本来已经认命一般,让左右亲兵退下,自己上前,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但听的这话,这胸中的不忿之气登时爆发出来,低吼道:“若非你们偷袭,如何能胜于我?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打过几次仗,有什么战绩?还不是靠着一是运气!” 冉瞻一听也恼怒起来,眼睛一瞪就要分辨,但此时一个淡然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 “弘武,不用动怒,将人带过来。” 此话一出,冉瞻立刻压住怒火,冷冷的看着对方。 而段锦则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入目的是一个身着甲胄的儒雅男子,骑在马上,缓缓靠近过来。 其人左右,兵甲肃立。 “怎么?这主帅莫非另有其人,不是这冉瞻?” 第八百三十八章 执金铁,亲临沙场 看着那人骑在马上,缓缓过来,段锦的心里不住的猜测,很快就有了结果。 “此人身后跟着诸多骑兵,又是这般英气勃勃,那不用问了,必然就是杨家兄弟中的杨元无疑了!” 这么一想,段锦忽然就明白过来,这次领兵来半路截杀自己的,根本就不是那乳臭未干的冉瞻! 想到这里,他这心里便舒坦了一点,只是还是有不服气的地方,冷冷的看着来人,丝毫也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 “看你的样子,还有些不服气?” 那骑在马上的青年来到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段锦,出声询问。 “我自然不服气,”段锦也不知是因为肩膀的伤口疼痛,令脑子有些发晕了,或者是怒火中烧分不清局面了,又或干脆就是胆子太大,居然毫不畏惧的上前行走两步,挺着胸膛吼叫道:“若非你们用这偷袭的卑鄙勾当,如何能这般得手!” “笑话!”那马上的青年冷笑一声,“你怕不是被这一箭射的头脑发昏了,忘记了带着这些人一路疾行而来,到底所为何事了。” 段锦听罢一愣,而旁边的冉瞻却已经笑了起来。 冉瞻指着段锦,用嘲讽的语气道:“你们幽州不宣而战,贸然出兵,还不就是为了偷袭我们代郡?既然本就不怀好意,哪里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你这脸皮的厚度,冉某真是自愧不如啊,大开眼界!大开眼界!”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身边的几个亲兵也一同轻笑起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骑马青年身旁的诸多兵卒,无论是马上的骑手,还是地上的步卒,竟无一人有半点反应,全部紧绷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瞬息之间,冉瞻这边的笑声,和骑马青年那边的肃穆,就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让段锦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耻辱感,他有些不受控的道:“若不是内奸给你们传递消息,哪里会有今日的局面,归根结底……” 若是平时,段锦自不会有这般话来,毕竟也是带兵多年的将领,经历了不少战阵,但眼下却是他输的最憋屈的一次,又有冉瞻在旁嘲讽,加上肩膀上的伤口,让他眼前发黑、脑子发热,以至于有些口不择言了。 冉瞻则直接笑道:“你也太会狡辩了,如今连我都知道,这兵者,诡道也,本就是打一个战而胜之,战前各有谋划,庙算多者胜,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种种借口?既是要为战,本就该是两边自上而下,皆齐心协力,难不成你以为所谓军争,就是争两军对垒,稀里糊涂的打上一通?” 这些道理,冉瞻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过去他还真就以为所谓军争,就是两边对垒战一番,比个高低。 那段锦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的道:“说的倒是轻巧,不过莫不是以为大将军就派了我这一路人来?你们且等着。” “够了!” 这时,那骑马男子忽然出声,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有一种难言的威势,连正在为了激怒段锦而嘲讽细小的冉瞻,一听之后,有立刻浑身一个激灵,停下了笑声,而他身旁的几个亲兵更是瞬息之间噤若寒蝉。 这样的细节,哪怕段锦此刻头脑发昏,也能意识到里面的微妙味道。 “这杨元当真不一般啊,那冉瞻听闻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今日一见也看得出来是个野狗一样的东西,居然被杨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说的闭嘴了,这杨元……” 直到此刻,他才仔仔细细的打量起那马上的青年,却见此人英姿勃发,两眼有神,看过来的目光,居然让他心生沉重之感,那种感觉居然有种面对王浚时的味道。 “不愧是杨家之人啊,听说那个杨家是大汉顶级的门阀世家,这杨元果然有一股气度,比之王大将军也有几分类似了,这样人如何甘心做人臣下?对了,我听说这杨元和杨宋不同,对陈止似乎略有微词,曾经在兵营有所表现,或许可供利用!我反正当下是逃不了了,倒不如给那陈止找点麻烦,时候说不定还能混个一点功劳,不然只是今日败仗,怕是就要前途无望了!” 这么想着,他忽然抬头说道:“早就听闻杨君威名了,今日一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听闻先前代郡连胜段部和阮豹,都是杨君与贵兄掌兵,输在你的手上,段某服气了!” 说着,他忽然压低声音,瞥了冉瞻一眼,冷笑道:“可不像是这冉瞻一样,靠着那陈守一的青睐,才能在军中有一席之地,根本不见有什么功绩!” “你!好胆!”冉瞻忍不住怒喝一声,但朝那骑马青年看了一眼,又生生忍住了后面的话。 段锦看着这般局面,却更加肯定了心中念头,只觉得这杨元果然在军中威信甚高,连冉瞻都畏惧几分,他可是知道的,冉瞻因被陈止看重,年纪不大就得居高位,甚至独领一军,平时连代郡的世家都不敢冒犯他,结果在这杨元的面前,却好似老鼠见到了猫一样。 “恐怕不光是杨元一个人的威势,他那兄长也在代郡掌兵,两兄弟加起来在代郡武丁中的影响力很大,这么一想,陈止早晚要猜忌、顾忌他们!” 段锦想的,可不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杨元放了大好局势,投奔王浚,或者放了自己,而只是要用离间之计,在其人心里扎根钉子,扰乱局面罢了。 所以,跟着就道:“代郡武丁之中,我最佩服的,就是杨家兄弟了,你们的威名是实打实打出来的,不想这冉瞻靠着上顾,也不像那陈止,躲在后方,让你们在险地冲锋陷阵!要我说,这代郡,你杨家兄弟才称得上是英雄!” 这最后几句,才是关键所在,以至于段锦连思绪都清晰几分,说话的时候思思盯着马上青年,想要看对方的反应。 “呵呵,”那青年却笑了起来,“段锦,你倒是有点意思,这种时候还想着离间之事,可惜,杨元不在这里,你这些话他听不到,不过陈某会帮你转达的。” “什么?”段锦闻言一愣,“你……你不是杨元,你是谁?姓陈,难道……” “不错,”那马上青年还是笑着,“我就是你口中那个躲在后方的陈止。” “陈止?”段锦一脸诧异与震惊,“你居然亲至战场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 轻视与失落,聂氏欲转念 段锦的震惊并不是毫无来由,而是真情实感的流露,实在是陈止出现在战场上这件事,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冲突。 “这次偷袭,是你亲自指挥的?”想到这里,段锦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一丝更加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在他的心里,陈止分明就是一个躲在后面,靠着几个将领抵挡外界进攻的人,怎么这次还亲自领兵来进攻了? 只不过,不管他心里怎么想,都不得不承认当下的局面,可以说是糟透了,自己不仅被陈止抓了个正着,更要命的是,还当着人们的面,透露出想要离间大将的念头。 “这下子,我一旦被抓之后,怕就要被严加看管起来了吧,毕竟我这样的人……” 他这边念头还没有落下,那边陈止已经将目光从他的身上收回去,对着身边的人很是随意的说道:“让人将这段锦押回去,先关在广昌城,派几个人看住了,不要让人跑了,这人毕竟只是先锋,等我将在后面统兵的段匹磾抓了,再让他们团聚一下,对了,找人给他治疗一下伤口,毕竟也是一方豪帅,还是有些价值的,说不定能与王浚交换些东西。” “诺!” 左右将士听了,便走上前来,要将那段锦抓不起来,但这种随意的态度,却激怒了段锦。 “什么?”段锦从陈止的话中听到了浓烈的轻视之意,便又压制不住心底翻涌的念头了,“居然这么不把我当一回事,反而将那段匹磾看做关键?难道我只是段匹磾的附庸?” 只是当下他伤口持续恶化,已有些精疲力尽了,这时连站着都有些勉强了,嘴唇隐隐发白,说起话来,声音已经很低了,却兀自挣扎这道:“陈止,你也不用嚣张,这次你不告而战,主动出击,已经犯了大忌,就算一时得胜,也不过暂时,到最后不仅要损兵折将,在朝廷上也站不住脚,你就等着吧!” “哦?你这是想要靠放出狠话,找回一点面子?”陈止反而笑着摇头,“这些话如果是王浚说出来,我还要稍微被触动一二,但从你这嘴里说出来,就半点力度都没有了,我也无需跟你解释什么,不过……” 说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动,问道:“听你刚才言语,并非明智通达之人,是怎么想起来往这个方向跑来的?想来靠你自己和手下这点人,是想不出这等路线的,必有给你出主意的,我倒是好奇了,这个人是谁?” 他话一说,连边上的冉瞻都不由留神起来,好奇的看向段锦。 要知道,就连冉瞻在于段锦说了几句话之后,都觉得这人看着精明,其实是个浑人,说的话槽点太多,吐都吐不过来,不像是能看清这林中局势的。 事实上,这次围攻,他们的目标本就是利用这支被击溃的兵马,调动地方有生力量,迅速歼灭南路军,所以段锦的这支兵马在冉瞻看来,是怎么都跑不了的,但陈止却还是要布局防止,说要杜绝种种意外,尤其是不能让当初追捕阮豹的事重演。 所以,他才亲自带病镇守在这个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 按冉瞻的想法,地方都这般局面了,如何还能想到从此处突围?结果出乎他意料的是,是段锦居然真的带人往这边跑来了,只是经过接触之后,这样一个人,不像是能窥破局面的样子。 现在陈止一问,连他都好奇起来,难道眼前这人背后还真有一位智者做指点。 而那段锦本就对给他分析局势聂道仁心有不满,满肚子的怨气、怒火,正找不着地方发泄,现在一听这个话,二话不说就把聂道仁的名字给供述出来了。 “居然还是一位熟人。”陈止听了回答,却也有一丝意外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既然是故人,又有佛家法师,却不能在这林中出什么意外,冉瞻,派两个见过法师的人过去,将他们护卫过来。” 冉瞻马上就明白过来,不管是故人之情,还是欣赏那聂道仁的见识、本事,都不能让两人在此处发生意外,否则传出去对名声不利,更会让这次的战果发生反复。 要知道,此时真正威胁他人生命的,可不是代郡武丁这些追兵,而是苏辽的人,提前在林中布置好的陷阱! 这次领兵出来,其实速度相当快,连冉瞻这些武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就说安排好了兵马,然后调兵遣将,点卯出兵,一路马不停蹄,只是在广昌县稍微修整了一下,将兵马统领完毕之后,就直接拉着过来。 当时莫说其他人,就连冉瞻都觉得这般决定有些儿戏,虽说都知道王浚要来攻打了,但您这主动出击,也太过托大了吧,没想到这事还就如此定下来了。 更让冉瞻意外的是,就好像是和王浚那边说好了一样,这一队兵马一拉过来,立马就有仗打,停都不带停的,可以说是无缝对接了。 这就塑造了当前的局面。 但既然也算是快攻,当然不能停下来,也得尽量控制意外,因此得了陈止的命令之后,冉瞻片刻都不耽误,带着人就找了过去。 只是他却不知道,此时被他记挂着的聂道仁和佛法简,却正带着一批人,朝着另外相反的方向冲去。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两个明显是商贾打扮的男子,此时这两人都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却亦步亦趋的紧跟着聂道仁,半点都不敢落后。 而在他们周围,却是几名兵卒,看衣着和装扮,有的是汉家兵卒,有的则是鲜卑出身,都是原本聚集在段锦旗下的兵士,可如今却紧跟着聂道仁一行人,一边护持,一边在前开路。 在聂道仁的身边,他那位老师佛法简则小心的打探周围,看着四周混乱的局面,不由小声询问学生:“现在这情况下,咱们要如何离开?那段锦一得了你的提醒,就立刻抛下部将,自己逃遁了,咱们却反而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前进,会不会太冒险了,而且离了此处……” 聂道仁则低声道:“当务之急是先离开险境,然后再说其他,不过看目前的这个情况,不如先暂时寻求陈府君的帮助……” (https:) 第八百四十章 若幽州姓陈... “找陈施主相助?” 佛法简听闻此言,却沉默下来,他自然之道这话语背后的潜藏之意。 这是在委婉的告诉自己,这件事之后,他可以尝试着接触陈止,试着去投奔和出仕了。 要知道,聂道仁最初的想法,就是投奔陈止,只是因为种种原因,被他老师所代表的佛门阻止了,毕竟佛门追求的,可不是聂道仁一个人的前途命运,而是要借聂道仁出仕的机会,增加佛门的势力,借一方统治者的手,让佛家在北地生根、拓展。 只是,这世事境迁,随着王浚的进击,整个北地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大的不同,现在看起来,虽然王浚一方是突然袭击,但显然陈止一方却已经料敌于先,提前做好了应对不说,这一战之后,只要应对得当,说不定能提前得些优势。 这可不是一般的优势,以代郡一隅之地对抗王浚,如果最后能够得胜的话…… “唉,聂先生,你说幽州这次是不是要易主了?以后该姓陈?” 这边佛法简的念头还没有落下,旁边一个稍显苍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说话的人叫蔡玉,正是两名商贾之一,看起来也有五十岁的年纪了,两鬓斑白,大神色慌张之中,还勉强维持着一点沉稳。 刚才在一片混乱之中,段锦果断离去,留下来的兵卒没了指挥瞬间打乱,加上追兵和陷阱这近在眼前的威胁,终于让兵卒们崩溃了,以至于有些人为了争夺逃跑的道路,开始自相残杀! 当然,也有一部分中层将领,慢慢形成了一个个小团体,想要重新构建一个指挥体系。 但这些情况,对聂道仁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在段锦离开之后,最为混乱的那一刻,聂道仁说服了几名兵卒,组成了一支队伍,说是要赵涛突围出去的道路。 而当时诸多被裹挟的商贾之中,只有两人主动过来,说是要一同离开,这个蔡玉就是其中之一本来段锦单独将聂道仁、佛法简带走,双方说了些话后,段锦并没有优待这师徒二人,而是命人将二人送回去,自己则带着人离开了。 除了蔡玉之外,还有一名商贾同行,这却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岁数不超过三十,名为夏超,这人有些身手,此刻手上还拿着一柄长剑,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这会听着蔡玉的话,聂道仁沉默不语,这夏超却摇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希望不要真的这般变化才好。” 说话之间,前面开路的几名兵卒,正好带着几人来到了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在聂道仁的指挥下,他们暂时松了一口气,找了个地方休息起来。 现在这周围都是一片混乱,根本就分不出个敌我,想要找个安生点的地方都难,想要逃离出去,不光要小心陷阱,还要躲避追兵,最重要的是留心原本的自己人 段锦这支队伍,除了汉家部族,更有不少鲜卑人和少部分高句丽人,其中不少都是从俘虏被收编过来的,局面这般混乱,当然起了反复之心,从原来的友军袍泽,变成了背后捅刀的潜在敌人。 费时费力,更要耗费精力,可想而知这一路走的如何艰难,为了恢复一下体力和精力,也得休息一下了。 随着兵卒的停步,两名商贾也停下了动作。 这时,聂道仁忽然凑过来,问道:“听两位的意思,似乎不是很想让那位陈府君插手幽州之事?但据我所知,这位陈太守对商贾事相当热衷,亦有不少支持之策,所以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代郡的商事就已恢复,甚至还有增长。” “不错,”那蔡玉坐在地上,点点头道:“陈府君的本事我等是佩服的,他开拓代郡商事,又有代窑、陈氏纸等物散播,甚至连矿场之物,都借着代郡家族的渠道,与我等商贾合作,这半年以来,就是我那商队,便在代郡赚了不少……” 说到这里,这老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黯然,想来是想起自家的车队,已经在这场混战中毁于一旦了。 佛法简也走了过来,闻言有些奇怪的道:“既然如此,为何两位施主似是不喜其人主政?” “实在是这位搜刮的太狠了。”夏超提着长剑走过来,“原本这其他地方,最多是过路的关卡收取一些钱财,结果到了那陈府君的地盘上,必须要引荐加入商会,如此登记造册把手,这代郡如今最值钱的代窑陶瓷,以及陈氏白纸,都要通过那些家族来买,因而都要留下纪录,买了多少、运走多少,要按着规矩上供一成,你说这是何道理?” “如此一来,两位施主岂不是赚得少了?”佛法简眉头一皱,有了一个结论,“这样如何能够持久?” 此言一出,两个商贾的脸上却生出些许尴尬之色,呐呐不语,看的佛法简一阵疑惑,不解其中缘故。 最后,还是他的学生聂道仁给他解惑了:“虽有一成上供,但余下所得,还是要超过过往利润,盖因这陶瓷与白纸都是中土追捧之物,自代郡购入,往洛阳、江左售卖,往往能有近十倍的价钱,哪怕是去掉与陈家、代郡世家的分润,以及沿途的诸多消耗,依旧有三倍、四倍的回报,是以他们不会断绝来此。” 佛法简轻轻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原来的几倍利润,一下子便被砍去了一半,也难怪两位施主会担心陈府君万一掌控了幽州,会将此法推行至整个州中,那波及到的人,可就太多了。”当然,在过去他是绝对不会有陈止掌控幽州这样的假设的,可亲身在战场中走了一回,却让他生出了这种念头。 夏超则同意道:“幽州的种种产出还是很多的,许多要通过东边的海岸走海陆,以此来避过冀州的混乱,我等在代郡走货,有时也要通过东边海岸离去,同样也要交一份俸钱,唉……” 不过这些话听在聂道仁的耳中,他却没有给出评论,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模样被佛法简留心,正想询问,聂道仁看了看周围,又催促着上路。 “当下要尽快绕出林子,留在这里,危险太大,咱们在加把劲吧。” 第八百四十一章 不是生路,便是绝路! 要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突出重围是十分困难的,毕竟林外的代郡武丁,目的就是要将段锦这批人围死在里面,如果稍微绕路,就能从中脱身出来的话,那就显得太过儿戏了。 不过,这世上到底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布置的再好,碰上有心人、善于观察和思考的人,一样能找到漏洞,只不过在探寻逃脱路线的时候,终究是有成本的 这个成本,无疑就是人命。 陪同聂道仁一行人逃遁的兵卒,满打满算超过了三十人,其中算上了中途加入进来的,以及半路离开的,还有就是在逃遁路上丧命的。 在前后付出了七条生命之后,身上带伤的聂道仁一行,终于离开了那茂密的丛林,来到了东边的一条官道上。 那路上来往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因为前面爆发出来的战乱,虽然距离此处还有老远,但消息却好像插上了翅膀一样,迅速的传了过来,这路上的行人立刻退避的退避,远离的远离,还有那存着投机之念的,朝范阳郡的首付幽州奔去,想要通报一番。 所以,这条已经没有多少人的道路,此时多了几个一看就是经历战火洗礼的身影,并没有引起骚动。 “终于跑出来了!” 看着前方的道路,感受着照射在脸上的阳光,夏超把手里的长剑一扔,就直接坐在地上剧烈的喘息起来。 他虽是商贾,但其实是世家旁系出身,自幼也习练武艺,自问有一点本事,结果在刚才的逃难中,面对武艺稀疏的混乱兵卒,却是几次险象环生,归根结底是不懂得战场的杀人术,身上多了不少伤口,早就精疲力尽了,此时感到安全,立刻就长舒一口气。 “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同样是满脸疲惫之色的聂道仁却是强打精神,“此处虽脱出了包围圈,但代郡方面既是埋伏,必有后手,不可久留,必须尽快穿入前面的密林……”他看着身边的几人,苦笑道:“我知诸位已是力疲,然而这事关性命,还是得再加一把劲的。” 他的话,现在在众人心中,已经颇有威严了。 要知道,虽然这一路上有不少损伤,但若不是聂道仁几次准确判断和引路,他们根本就逃脱不出来的,至于中途几次失手落难,或者干脆触碰陷阱,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哪怕聂道仁能从沿途枝叶的摆动和倒伏,来判断陷阱位置,但终究不可能全知全能。 所以,他一发话,哪怕是夏超,都重新捡起长剑,与众人一同再次踏上前路,很快就消失在官道对面的丛林中。 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便有一小队代郡武丁聚集过来,看着路上痕迹交谈了几句,随后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不过前行的速度却很慢,因为他们要追击的,不光只有这一路人。 一个时辰之后,聂道仁等人终于在一处峡谷落脚休息,而此时除了三名最为强壮的兵卒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是透支了体力,尤其是年岁最长的商贾蔡玉,更是气喘吁吁,两腿颤抖,如果还要再往前走的话,相信这老人即便不被追兵追上,也得自己累死。 好在他们总算是休息下来了。 这一停下来,身上的伤口、疲惫立刻爆发开来,好似江海一样,将他们的意识吞没,一声声呼痛与哀嚎,便响了起来。 相比之下,佛法简这对师徒却还算淡定,一个盘膝,一个跪坐,有一种淡淡的出尘的味道,不过从聂道仁的脸上,还是能看出一点悲凄之色的,之前一心逃脱,尚且顾不上思想其他,一门心思的想着逃脱的诸事,但此刻稍微空闲下来,他就想起了同行之伴,不免悲从中来,音容相貌还在心头,但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们南下的车队,当然不止师徒两个,只是在碰上了段锦的人马之后,被他裹挟而行,其他人却被分开了,而乱军之中,聂道仁能顾上自己和身边几人就已是竭尽全力,哪里还能再分出精力去救助其他人? 只是到底还是难免唏嘘心伤。 “这般事,无需太过责怪自己,他们离去,也不过是轮回,”佛法简的话语忽然传来,这位老师看出了学生心中的念头,“你已经做得很好,渡人渡己,力所能及。” 聂道仁到底也是学佛的,很快就稳定了情绪,他很清楚,现在不是松懈的时候,自己等人尚且不能说是脱离了险境。 正好这时,佛法简也询问起当前的局势,以及自己等人是否安全了。 “老师,当前咱们所处的位置,已经算是范阳郡控制力度比较强的地方了,代郡的大队人马不会过来,但小股的兵卒却未必不会,因此稍微休息之后,咱们还要继续上路。” 师徒二人说话的声音不大,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余人等是难以听见的,所以佛法简在明了点头之后,又压低了几分,问道:“为师听你之前话语,有心要投奔那位陈府君了,若他这次战事顺利,接掌幽州也并非没有可能,以其人之才干,确实值得投靠,毕竟势力消涨之后,北地其他势力可能也要臣服过来,若是如此,即便他对佛门并无多少善意,但如果能交善下来,也不失为下策。” 聂道仁轻轻点头,算是承认了想法,他很清楚,亲自经历了一次大战,在生死间徘徊的感觉,终究让这僧人的思想有了变化。 但紧跟着,佛法简有问出了疑问:“但既有心投靠,又何必逃离,那些兵卒都是代郡武卒,直接让他们引荐岂不既快捷,又省去了牺牲,况且你之前给那个段锦指引了一条道路,他不惜抛弃部将而逃,咱们又为何要选择这么一条凶险道路?” 聂道仁听着,心里明白,自己的这个老师虽然睿智,在佛法上有所建树,但到底是术业有专攻,有些事看不透。 “让兵卒引荐,则上待我有如兵卒,不得重视,因而不可为之,况且这次带兵的,必然是杨家兄弟之一,得见其人,却不见得可在府君面前得看重,至于给段锦所指之路,那不是生路,便是绝路!” 第八百四十二章 都在找后路 “我所指之路,固然是最为可能的生路,但若是代郡一边的将领,有着谋划,事先留下一条生门,便暗合围城必阙之意,等于是张开网子,等着猎物钻进去,那就成了危险之地,这话我本来也想和段锦说着,但看其人的样子却根本不给我说出来的机会。” 佛法简品味着这话,半晌也明白不过来,但并不多问,只是道:“就说是,碰上寻常将领,那就能逃脱,如果是厉害点的,反而是自投罗网?” “就是这个道理,”段锦点点头,跟着又道:“这也是我不能此时投奔的原因,不然却要被人看做是无能之辈了,老师你想,挟名声而出仕,和被俘虏而归顺,这两个的待遇岂能一样?” “原来如此。”似乎是相同了,佛法简倒也不怎么坚持原本的想法,只是道:“不过,咱们现在不去,也是对的,虽说雪中送炭更好,但咱们背后有佛门支持,可以为一方霸主带来的好处太多了,完全可以等局势清楚之后再做决定,若是幽州真要易主,那陈氏大兴,就算对佛门不怎么亲近,能托庇其下,也可以在北地站稳,也算后路,况且为师听闻那洛阳潮流涌动,不是适合过去的时候。” 聂道仁没有接话,只是皱眉道:“如今还有个麻烦,就是我写给石勒的那封信,其中阐述了不少内容,就怕说动了其心,本来这个事为了防止路上出意外,提前做的打算,现在若是要改,就怕节外生枝。” “石勒那边,你倒是不用担心,”佛法简显然还有打算,“正所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为师可代你去。” 聂道仁摇摇头,以他搜集的情报,觉得石勒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佛法简跟着就道:“现在确实还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先脱离险境再说,不过我听那两位施主的意思,陈府君搜刮是有些重了,会不会有隐患?” “老师是说对商贾收奉?”聂道仁听着这个,却是笑了起来。 佛法简一见,就知道这个学生心理有自己的看法,不由问道:“刚才见你不语,亦不议论,就知道心有所想,不如说来。” 聂道仁朝着两名商贾看了一眼,见二人都在修养,没有注意到这里边,距离也不近,听不清话语,这才压低声音道:“学生听闻此事,却觉得不是坏事,老师可知,自古以来,这税收户调,多是向农人收取,这是为何?” “为何?” 聂道仁便道:“这是因为农人有户籍,又有田地,或为自家田,或为佃户,耕种世家田,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土地,这税赋劳役自是一找一个准,而商贾则不然,其南北、东西而行,居无定所,而贩卖之物亦难有定计,其所获几何,唯其账册可清,而今天下大定不过三十年,实难清算,再加上不少商贾为世家奔走,更难问责,是以商税难收,最多沿途设卡,收取其钱,其实九牛一毛。” 佛法简隐隐明白过来,就道:“照你这么说,这能收其钱,反倒意义非同一般?” 聂道仁点点头道:“若克推行,则国库大增,有钱财,则国强,徒儿亦是因此才兴真正投奔之念。” 佛法简听得此处算是明白了,他虽是出家人,但寺庙本就是地主,有良田千顷,佃户上千的都不在少数,怎么能不知道钱财的重要。 这么一想,却觉得投奔陈止也还不错,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在代郡的时候不投奔,绕了这么一个圈子,却想着投奔了。 尤其是还招惹了王浚、慕容和石勒,这让僧人心里隐隐不安,但看着学生那兴奋的面容,不由又把这不安压下去了。 兴许只是自己多想了吧。 ……………… “代郡武卒这个时候分兵,主动来范阳郡,这是自寻死路!” 段匹磾骑在马上,在他的身后是连绵不断的骑兵与步卒,在呼喊声中迅速前行,这些人一个个都显得十分精壮,行走之间虽然步伐杂乱,但还是散发出彪悍的气息。 而在段匹磾的前方,同样是一群步卒,只是这些人的装扮就显得有些简陋了,很多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配备。 那些是被王浚收编的流民军,眼下让他们走在前面,是为了防止被偷袭,同时也是先用他们作为炮灰,消耗地方的力量。 “代郡那边派来的人马肯定不多,毕竟他们主要的人手都要用来放于代县,此次偷袭必然是将余下的力量,尽可能的抽调出来,想要破坏大将军的总体方略!” 段匹磾意气风发的坐在马上,脑子里分析着当前的种种局面,觉得渐渐把握住了关键。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三路大军一旦形成合围,代郡自然是难以匹敌,他们因此想要抵挡也是正常,但两边的总人数差距太大,就算他们再怎么抽调人手,对付段锦的那点人马还行,但想要对付更多的人手,绝对是力有不逮,反而因为分兵,处处薄弱,这也是大将军分兵三路的原因之一,每一路的兵马都比他代郡多,结果代郡不集中兵力,反而想分而击破,最终只能处处拖累!这一次,我倒要看看,陈止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想到自己作为使者,在代县中的遭遇,段匹磾的呼吸就下意识的急促起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冷意。 然后,他便吩咐下去,让人加快进军的速度。 第一个被命令影响到的群体,就是前面的前流民军步卒了,他们本来就被催促着奔跑,连饭都没来得及吃饱,现在还要提速,马上就有不少人表示不满,只是碍于王浚的威严,以及队主们的凶狠,还有后面军队在无形中逼迫他们。 “这群胡人真不是东西!就知道使唤人,但连个饱饭都不给吃!” 快步行军中,那李头忍不住抱怨着,这种话平时说出来,立刻就要有很多人和他拉开距离,但现在这局面,其他人也或多或少的嘀咕着,哪里还顾得上他。 甚至连那些跟随在旁边督战的鲜卑人队主,都懒得过去斥责了,只是不断催促他们加快脚步。 倒是跟在李头身边的那个陈午,这时靠近两步,小声说道:“等会保留体力,见到敌人不要主动上前冲杀,咱们慢慢后撤,找个后路。” “什么?”李头一脸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怕是不好弄吧,毕竟啊,这边还有……”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朝左后方看过去,那里正是鲜卑队主所在之处。 (https:) 第八百四十三章 先找个投名状 他们这些流民军过去在流窜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毫无组织的厮杀,根本不管什么军阵和指挥体系,所以碰上官兵,对方一个冲锋下来,立刻就不知左右,难以维系,队伍便会崩溃。 而随着大浪淘沙,能留存下来,形成体系的流民部队,其实多多少少都是一些有兵法常识、兵家背景,甚至本身就是一些世家出身的人在统领。 他们将简陋的阵法引入队伍,形成队列,方便指挥,同时也能明晰责任,只是流民军的特性,决定了这样的军制改革缓慢而艰难,稍有催促,就会引起反弹。 但等陈午、李头他们这群流民被王浚收编,对方却不怎么担心反弹,让鲜卑人强压下去,也不是要练精兵,单纯就是为了方便控制,引入了较为严格的军阵体系。 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兵卒,在战场上有后退、逃窜的迹象,阵型便会混乱,第一时间被队主探查到,事后一顿责罚都是轻的,直接斩首都屡见不鲜。 “但很快就不一样了,”陈午又压低了声音,“如果我猜的不错,前头部队可能是吃了败仗,而且损失不小,却没有被全灭,这就说明咱们的处境非常危险,这队伍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彻底的混乱!” “你咋知道的?”李头满脸疑惑,“前面的先锋既然没有灭杀,那不是说明敌人并不强大么?又怎么会有危险?更何况,就算是被人攻打了,这军阵也还在,咱们一往后面退,那群胡人就要发现了,根本逃不掉啊!” “如果是正常的攻杀,那即便是两军碰撞,阵型依旧不会有变化,可如果是半路截杀呢?”陈午知道解释太多,他这个同伴顷刻之间也不见得能明白,于是便干脆的提出警告。 仿佛是和人说好了一样,就在他的话音落下,两边的林中忽然出现一阵喧嚣,随后一名名兵卒现身,毫不停顿的就搭建拉弓,然后剑雨呼啸而来! “敌袭!敌袭!” “不好了!快闪开啊!” “是箭矢,两翼架盾!” …… 伴随着一声声惊呼与命令,流民军瞬息之间便陷入了恐慌与混乱。 因为这些人没有经历过完整的训练,所以无论是王浚还是段匹磾都不怎么看重,甚至在这样的大战中,直接就拉出来作肉盾、炮灰,减少自家本部嫡系的伤损,但这也同样意味着,一旦爆发出超出原本预计的情况,这些流民军的队列很难维持局面。 嗖!嗖!嗖! 漫天箭矢呼啸而来,伴随着一阵阵破空之声,流民军的队伍瞬间就混乱了! “不要退!给我顶住!顶住!” “不要担心,咱们人多,兵强马壮,后面还有豪帅压阵,不用畏惧,都给我往前冲!” “但凡有后退着,有如此人!” 混乱之中,便是考验基层军官的时候了,那些鲜卑队主倒也不负所托,一个个或者身先士卒,或者斩杀后退者,个个皆有武勇,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了混乱。 只是还有不少人趁着混乱的机会,已经离开了原本的位置,这里面就包括了陈午和李头。 “现在咋办,你说他们一下子就会乱,俺才跟着跑的,结果看样子现在是要恢复过去了,这可就糟了,事后……” 李头一边跑,一边低声说着,两边是渐渐恢复的人群,现在因为还算混乱,他们两人还不显得如何,一旦等队伍重整,二人便会很扎眼了,就算不是他们的队主,也看得出这两人在逃遁。 陈午却冷笑道:“那也要他们有事后才行,就这些胡人的本事,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陷阱了!” “啥意思啊?”李头还想再问清楚,可不等他说话,就听周围林中发出“崩崩崩”的声音,而后几个燃烧着火焰的火球从林中飞出。 李头顿时张大了嘴巴。 “是单梢砲发出来的火毬!”陈午倒是没有慌乱,虽然从他的眼睛里也看得出震惊之色,但依旧维持着基本的冷静,“而且是那种装着轮子,能被拖拽着移动的单梢砲!” 说话间,他熟练的从手臂处撕下一块布,然后又从腰间摸出了水袋,打开之后毫不犹豫的就朝那布上浇了上去,然后手脚麻利的系在嘴上,这才转头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李头,不由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做?或者是袋子里的水不够了?”因为嘴上蒙着一层东西,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李头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不由困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话音刚落下,就听一阵惨叫声响起来,却是不远处被一颗火毬砸中了,其中的铁蒺藜四散开来,带来了一片杀伤。 李头一听这声音,再看这情形,也顾不上问了,低着头就和陈午往前面冲去。 周围和他们一样选择的人,不知凡几。 走了几步,陈午忽然低语道:“让你平时多留意一些军中教诲,就是不听,那代郡火毬有的能炸裂起火,有的内部烟雾,不光是铁蒺藜能伤人,那烈火一样能灼人筋骨,烟气更可以呛人口鼻,听说还有的雾气还有毒物,闻着就晕,碰着就死!” “这么厉害!”李头吓了一跳,正好看到不远处一个火毬落下的地方升起阵阵浓烟,马上就是浑身一抖,赶紧转向,同时也学着陈午的样子,撕下一截袖子,拿着水袋往上面浇水。 陈午跟着就道:“之前被火毬击败的段部和阮豹所属,都是幽州军的人,如今这单梢砲和火毬也算是天下闻名了,但可以说,真正吃过亏的,唯独是王浚麾下的这些人,所以他们也格外注重应对和反制,不仅派出了诸多探子、细作去探查和偷窃,更是制作了不少用来防备的物件,分发到了军中,只不过咱们这些流民军来的,根本就不受重视,得不到好东西,只能勉强靠着一些讲解来熬过去,这布帛沾水,蒙在口鼻之上,可以一定程度挡住烟气。”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头点点头,已经将那烂布蒙在了口鼻之上,所以他说出来的话,就也显得低沉了许多,“那接下来就该跑了,这单梢砲厉害,咱们又根本是被派出来送死的,那就只有逃遁,只是这一走,不知要去何方落脚,难道又得落草?” 陈午却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自然不是,得寻个好去处才是,只是要投明主,那还得有个说得过去的投名状才行!如此,方能有施展本领的机会!” 第八百四十四章 有了! “难怪总听人说,要眼见为实!” 随着前方流民军的混乱,原版还能勉强看出军阵轮廓的队伍,顷刻之间就不成体系,居于其后兵马则顺势停下,随后前后左右展开,就地防御起来,但却先要受到那崩溃的流民军的冲击,这让段匹的脸色很不好看。 “过去听人说中原的名山大川,但我观了几处,也只是觉得平平无奇,便觉得所谓眼见为实,不过如此,但而今看到这单梢的火逞威,才知道果然厉害,当初近距离看着,还真没有这种感觉!” 感慨了两句之后,他看着前面不断涌过来的乱兵,马上就眉头皱起来。 “这些流民军本就是乌合之众,本还想着能拿来废物利用,多少发挥点作用,现在看来还是奢望,这些人根本半点都指望不上!甚至还要给我添乱!左右,长枪上前,告诉这群废物,若想活命,就给我往前冲,不许后退!” 这情况其实还有些不同,按说便是流民军比较散漫,但毕竟经历过不少沙场,经验还是有的,不至于这么快崩溃,但问题就是他们这次被代郡方面调动过来,中了围点打援的套路,本身就是被偷袭的。 而流民军走在最前,不少人都意识到自己是先锋、是炮灰,心有不甘,压抑怨气,本来就好像是一个火药桶一样。 结果最终碰上的是过去全无概念的火进攻,他们可不像段匹这样的鲜卑高层,了解和见过单梢,脑子里根本没有概念,顷刻间遇到,加上种种不满,族中爆发开来,就形成了当前的局面。 不过,面对这般局势,段匹却没有慌乱,接连下达命令,而他的这命令很快就传达下去,段匹的本部兵马往前一冲,一根根长枪直接刺出,挡在流民附属军逃遁的路上,逼迫着他们重新转向。 只是这一转向,面对却是诸多惨叫,以及四散的火光,还有就是地上一片片的铁蒺藜,可谓进退维谷,在这种混乱中,不少人转头往回跑,又或者朝着两边溃散,只是那两边的林中,明显埋伏着代郡武丁,一阵箭雨过后,地上又多了一堆尸体,以及惨叫和挣扎的身影。 当然,也有人在试图冲击段匹本部的枪阵,试图渗透进去。 “愚蠢!”段匹见状,眉头一锁,又发出几道命令,都是加强逼迫的,要让更多的流民军回去,发挥炮灰应有的作用。 与此同时,段匹注意到一个细节。 “这些偷袭的代郡兵马,并没有瞄准本部兵马,而是重点关照着那些乌合之众,看来是有心要利用这些乌合之众,打乱我的阵型,阻碍我的进攻路径,真是狡猾!” 段匹作为鲜卑豪帅,同样也是未来段部单于有利的竞争者,自然掌握着鲜卑人的特色兵种他这次带来了不少的骑兵。 骑兵冲锋之时,在野战上先天就占有优势,先持长枪冲击,若是陷入重围,再拔出砍刀砍杀。 但当下的问题却是,前面挡路的流民军虽说段匹看不上,但再怎么说也是自家兵马,总不能让骑兵冲上去一阵砍杀,就算不吝惜流民兵的性命,也要消耗自家骑兵的体力和兵器,得不偿失。 “归根结底,这次是有些被动了,直接陷入了代郡陈止那些人的算计里面,一步慢,步步慢,终于变成了眼下这种局面!” 要说段匹领兵的经验也是有的,可这次他们出兵,提前都是计划好了的,先偷袭,再决战,全力以赴的灭杀陈止势力,但没想到还没到地方,在自家地盘上,先被人家给围住了,越发被动起来。 这边他在头疼,而一道道消息从全军各处传来,说明整个军阵都因为前面流民军的溃散,开始有了动摇。 更让段匹有些心惊的,是他注意到那些不断呼啸而来的火,开始一点一点的朝着自己的本部兵马这边移动过来了。 “可恶,这次代郡到底囤积了多少火弹药?不是说他们自己的火不多么?” 在代郡保卫战之后,各方派出的探子多如繁星,彼此之间也交换情报,而段匹甚至亲自在代郡坐镇过,所以早就知道当初那一战,代郡的火固然犀利威猛,但储备的并不多,当初的战争只要持续时间再长一点,代郡的储备火就会消耗干净了,据说这种火的制作并不容易…… “他娘的!又上当了!” 段匹忽然之间就想通了一些事情。 “先前代郡朝南边卖出去几台单梢,但所谓火却说只能在代郡制造,还说制造不易,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借口而已,这大半年的时间,不知道他们这群畜生累计了多少火,这么不要本钱的砸出来……” 看着那慢慢靠近本部军阵的火越发的密集,已经有几分火雨扫地的味道了,段匹不得不先压下心头恼怒,转而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军将备好的口巾戴起来,另外再把那两个家伙搬出来吧,已经不是藏拙的时候了!” ……………… “好家伙,你看这些鲜卑人,他们早就都准备好东西了,那蒙在嘴上的布帛,看着好几层,可比咱们的厉害多了,还有这个站位,一看就是方便彼此配合的。” 在鲜卑本部兵马的边上,一片密林中,正有几道身影小心的潜伏着,为首的正是陈午与李头,他们带着约莫二三十人,居然从混乱的流民军中逃了出来,却没有远去,而是在林中慢慢摸到了段匹本部所在之处。 “咱们真的要进去吗?”看了好一会,李头忽然问道:“要是逃跑,现在也能跑掉吧?” “然后呢?”陈午瞥了他一眼,“幽州、冀州这么乱,跑回去也只能再落草,最后再成流民军,再被人诏安,继续被当成弃子?” 这一连串的反问,当李头沉默下来。 这个时代,连有学问的寒门子弟都难以出头,何况他们? “那段匹有什么本事,不过就是出身好一点,便可领军纵横,你我比他差了什么?”陈午说话的时候,眼睛依旧盯着,忽然一愣,随后露出喜色。 “投名状,有了!” (https:) 第八百四十五章 跟着兄弟搞事! 李头旋即顺着同伴的目光看了过去,入目的却是一台正在被人用牛车拉动的高架子,这上面还有一个巨大勺子一样的兜子…… “这是什么玩意?” “单梢砲!”陈午眯起眼睛,“这东西是代郡的单梢砲!” 李头却眉头一皱,指着前面的军营道:“可他现在可是在鲜卑人的军中!” “这有什么奇怪的?”陈午咧嘴一笑,“虽然这大半年以来,代郡都控制着单梢砲的消息,甚至连卖出去,都只是往中原腹地出售,严格限制数目,连火毬的制造方法都不透露,但是这东西的威力这么大,整个北地都传遍了,这种兵器不出现也就罢了,既然出现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这探子派过去,整日里、没日没夜的探查、记忆、纪录,就是拉回去照着葫芦画瓢,也早就能出来一两个了。” 李头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不由就叹息道:“看来那位陈府君,也是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他怎么就想起来把这东西拿出来,这一拿出来,别人看着好,可不就要照着做么?” 陈午听了,却是满脸诧异,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瞪着这个关系不错的同僚,道:“你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当时代郡被突袭,前后几波,哪一路都比当时的代郡要强大,不拿出来这个东西,那就要城破被擒,那后面可是什么都没了。” 李头这时也回过神来,粗糙的脸上付出一点红色,但旋即为了找回一点面子,说道:“那也不该贩卖出去,说不定这东西就是幽州军通过关系,把卖去南边的单梢砲,给买回来一台,这不就用代郡的东西对付代郡了?” “是有这种可能,”陈午点点头,但旋即笑了起来,“但就算代郡不卖,这北地这么多仿制的单梢砲,也是要叫卖的,况且段匹磾这一支队伍里面,居然也只有这么一台,可见一斑,不是价钱太贵,就是仿制起来太繁琐、复杂,更何况,当前代郡恐怕是很缺钱的,卖了东西,才好养兵嘛。” “代郡还缺钱?”李头撇了撇嘴,觉得能扳回来一局,就用指点的语气说道:“你可能没听说,那代郡又是有瓷器,又是有白纸,还有矿场,更是对过往的商贾雁过拔毛,这样的地方还能没有钱?” “你看看,”陈午摇摇头,瞥了同伴一眼,“又犯了同样的错误,代郡是这大半年以来,在陈府君的治理下,不断累计钱财的,不是之前,再者说来,若不是如此,我又何必花心思找什么投名状?” “你是真打算……”李头闻言一惊,刚说了两句,看了一眼身后正在警戒周围的二十多人,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是真打算投奔那位陈府君?可他也不见得能夺得幽州啊!” 陈午倒是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而是眯着眼睛,说道:“他是有这个可能,而且是当下咱们几人最好的选择!”他这话,不光说给李头听,也在说给身旁几人听。 这几人却不是和陈午同队,但也不是像聂道仁那样,因为同样逃命,临时招募的队友,而是过去就和陈午交好,早就私下里有着联络的。 是祭祀,陈午原本暗地里联络的人,可不止这二三十人,只是乱军之中,连保全自身都困难,想在有限的时间里,集齐足够多人手,那是十分困难的,能拉出这么些个人,已经不容易了。 这些人的心思和陈午接近,但并非一定要和他一样投奔一处,此时陈午说话,其实就是在阐述想法。 “周遭胡人势力不必多说,去了也只能当走卒奴隶,而王浚这里更不必多言了,根本就不重视我等,而且他得势太久,几个大将背后家族利益盘根交错,你看那阮豹,吃了那么大的败仗,连王浚的侄子都给丢了,结果依旧没事的人一样,还能领兵,说是将功补过,反观之前在屯兵的那个将领,因为没有过硬后台,说给撤了就给撤了。” 李头倒是品味出一点味道来了:“那这个陈府君……” “陈府君如今只有一府之地,却可以力抗一州,但到底是限于起步,手下兵将不多,除了杨家兄弟,就是那个冉瞻了,咱们自问不弱于兵户之家,为何不能争一争?我听闻那位府君打压代郡世家,启用了许多寒门子弟,不正是我等机会?” 他注意到李头与其他人脸上还有迟疑,就笑道:“诸位,你们可能还在想府君可否能成事,但正不正是机会?此乃从……之功也,千载难逢,我等碰上了,岂能不拼?” 这话明显是打消了众人的疑虑,他们多数都曾落草,又先后为流民军,本就胆大心狠,舍得性命,此时听得陈午的分析和号召,一个个都被说动了心思,顿时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咱们怎么干啊?”李头摸了摸脑袋,“这胡人现在拿着枪顶在前面,就是不让流民兄弟靠近,咱们绕到这里,还差点被代郡武丁伤了,手上就几把破刀,对面是守备森严的兵营,根本进不去!” “无妨,我自有打算,且等一等就行了。”陈午摆摆手,满脸自信的样子感染了其他人,让他们都安心下来。 没过多久,却见陈午一挥手,往前一指,笑道:“来了!诸位准备动手!” 几人往前看去,却是几个巡查的兵丁正在靠近。 “这些人就是巡营之人,我与鲜卑队主套过话,知道这些兵丁就是防止滋事的,还要巡查逃兵,更要探查角落,如今这鲜卑本部兵丁虽然戒严守备,可这种巡查却不会断绝,反而会更加密集,咱们干掉他们,换了衣服,进去搞事!”陈午简单解释了一下,跟着变催促着同伴布置,并未直接一拥而上,而是安排了一番之后,自己与李头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作为诱饵。 果然,前面的兵丁发现了二人,过来呵斥,被陈午装怂蒙蔽片刻,在将信将疑中将人引到一出,随后兄弟齐出,三下五除二的拿下。 李头点了点人数,开始扒衣服,嘴里却道:“一共七人,人数不够啊!” 陈午听闻,眼珠子一转,眯起道:“也好,说不定还能弄一场更大的!这样,李头你和这六个兄弟换上巡查衣服,其他兄弟和我装作被抓住的逃兵,就说有重要情报禀报,怎么样,敢不敢?”他最后提高语气,激将着说道。 其他人对视几眼,最后一咬牙道:“有何不敢?” 第八百四十六章 鲜卑火 林中高地,正有几骑策马而立,虽有枝叶遮挡,但因提前选好了位置,一样能看到下方正在不断变化着的段匹磾部。 为首的乃是冉瞻,在他身旁还有一名身着儒生装扮的男子,为那高并,此时正与冉瞻说话:“校尉,敌军将要变阵,似乎是打算要发动一波攻势了,只是……” “只是什么?”冉瞻转头看了这个从属一眼,他之前跟着陈止,半路拦击了段锦的兵马,更是亲眼看到段锦在陈止的筹划中,直接自投罗网,被当场抓住,就知道这次大战,整个局面都在掌控,得了军令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来到此处,与早已驻扎在此的兵马汇合。 果不其然,这就碰上了段匹磾过来救援的大部兵马,随后一番拦击,将对方的阵型打乱,已然占据上风,此时正意气风发,是以话语中也带上了一点威严气息。 高并却不受这股气息的影响,说道:“属下听闻鲜卑攻伐,极擅野战,多以骑兵冲杀,反复来去,再辅以步卒兵甲,而今有被王浚收编的流民军阻挡在前,倒是限制住了其骑兵冲杀之势,但就怕这些人狗急跳墙,为了打破局面,连自己人都杀!” 这话说出来,是想提醒自己这位主帅,这种关键时刻,可不要因为一时大意,而造成失误,那可是要命的。 没想到冉瞻却一摆手,一本正经的说道:“不用担心,这些主公早有预料,这些鲜卑人和之前战乱的时候不同,中汉末年,群雄割据,人命不值钱,而长枪好造,因此骑兵多只配长枪,而胯下骏马多有防护,虽然那时骑兵也精贵,却也比鲜卑人强得多,鲜卑人少,举族上下可能不足三军之数,是以骑兵宝贵,而草原有马,这人命也就值钱了,所以他们砸锅卖铁会给骑兵凑一身行头,有些带着环首刀,陷入重围就拿刀劈砍,相比之下,先前战乱时候的骑兵,一旦被近身,长枪施展不开,往往就要悲剧。” 说着,他指着山下说道:“所以你看这些人的动静,帅旗未变,坐镇中路,骑兵分列于旁,这是不打算轻易动用的意思,倒是弓箭手正在往两边、前面集结,怕是先要起一轮箭雨,撕开防线,再冲杀一阵吧,但我这兵马不少藏身林中,骑兵施展不开,步卒来了又有陷阱等候,无需担忧,况且我这边也只是为了削减其兵人数,将他逼回去罢了,真正的杀招,可不在我这……” 高并听着自家主帅的话,却显得有些惊奇,觉得这么一番分析的话,和过去比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仿佛是看出了高并的想法,冉瞻哈哈一笑,摆摆手,一脸谦虚的说道:“我这也是被主公教诲过几次,只是没有机会实战施展罢了,如今这个机会,可以说是难得了,要知道……” 这边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听远处想起一声“崩”弦之声,随后一团火毬就从段匹磾部的兵马中升腾而起,落在了林中,虽然没有听到林中的声音,但冉瞻等人还是不难猜出其中情形。 顿时,这位年轻代理校尉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看来消息是真的,王浚那边果真开始仿制单梢砲了!” 在冉瞻的手上也有关于这部分的情报,内容倒是简单,就是说王浚通过各个途径搜集了有关单梢砲的消息,并且搜罗了一部分墨家子弟,为他进行仿制,只是成品率非常低下,更重要的是没有作为弹药的火毬,光有一个架子,最多砸几个不大不小的石头,影响有限。 对于这些事,陈止麾下的诸多心腹和核心将领都是知晓的,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甚至知道,在陈止的计划中,通过单梢砲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让他们花费功夫仿造,不仅可以消耗对方的人力和精力,同时也能为己方的一些行动打个掩护。 “但现在看来,他们还是搞到了一些火毬的,不知是从江都王那边得到的,还是从更远的地方,不过区区一台单梢砲,以为就能左右战局?” 这般想着,他便发出命令,让下的弓箭手和单梢砲,开始调转方向,攻击段匹磾的本部人马。 此刻,那些流民军已经彻底溃败,他们被逼无奈,开始漫无目的的四散逃亡,而背后本部人马尖锐的长枪,算是明显的威胁了,让这些人不得不放弃回撤,选择四散奔逃,哪怕明知道那树林中有着这埋伏的敌兵也是如此。 这么一来,倒是让林中的伏兵一时之间陷入到了被动和混乱,但代郡武丁到底是占据了地利,又提前做好了准备,甚至他们随身携带着的很多小工具,都有着诸多作用,更不用说,大部分的兵卒身上,都穿着简单的皮甲和纸甲,这种制造快速、所需材料并不昂贵,在代郡本地就能加工的防护器具,这令他们在溃兵的冲击下始终保持阵型,同时朝着段匹磾本部兵马所在挤压过去。 不过,为了维持局势,几台单梢砲依旧保持着对流民军的攻击,维持着压力。 由于这种野战方法,过去几乎没有出现过,具体的兵种配合、协同作战都无从说起,为了不误伤自己人,也同时不让流民军缓过劲来,前后夹击,便不能减少对流民军的火力压制…… 这样一来,倒是让段匹磾的本部兵马有了一点施展的余地,这时这本部鲜卑的两翼,已经立起了一排一排的盾牌,阻挡着箭雨,压住阵脚,而盾牌后面同样也有弓箭手回射,只是在箭雨的密集度上,就远远比不上代郡武丁了。 “这群代郡逆贼倒是有点底蕴,也不知道这大半年的时间,他们累积了多少的物资辎重,射个箭都这么不计本钱,但是他们这次过来袭击的人手肯定不够!这些人又是拦截段锦,又是过来阻挡我的兵马,已是疲兵,必败无疑!” 这么想着,他目光一转,正好看到一颗燃烧着的火毬,从自家军阵中升腾而起,拖着一条尾巴,坠落在远处的林中,火光一闪。 第八百四十七章 敌乱 “进度有些慢,都这么一会了,才刚刚射中对方的阵脚。”山坡上冉瞻有些焦躁了,他看着下方的动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从属高并很清楚自家主帅的性子,知道这位是手痒痒了,有想要亲自上阵了,他倒也不阻止,只是说道:“校尉,若要领军厮杀,还要等击溃了这些鲜卑人的弓兵才行,否则便有武勇,接近不了也是无用。” “这些我自然明白,”冉瞻眉头一皱,就有些不耐烦的道:“问题是我这边的动作这么慢,事后论功行赏,可能就要被人给比下去了,这次这么多兵马过来,主公亲领一军,我亦率领一军在这里埋伏阻截,另外可还有两支人马预备着,别被人比下去了。” “戒骄戒躁,”高并语气沉稳,终于用上劝诫的语气,毕竟二人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想要让冉瞻立功的,就是他高并了,“只要沉住气,抓住战机,定可功成,毕竟王公让您做的,是击退这批援军,并尽可能的削弱,让他们的军阵混乱,只要达成此步,便就有功劳了,至于那事后追击,都是可有可无的。” “说的倒是简单,”冉瞻眉头一皱,然后一牵缰绳,便朝着下面走去,因为他看出来两边的箭阵射击就要结束了,接下来就是真刀真枪的拼杀了,“说起来,他们军中的那台单梢砲,确实给我增加了不少麻烦,虽只有一台,但也有威慑力,认准了一个方向发射,那一片的弓箭攻势便明显减缓了。”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扫过一片满是火光的林子,那正是被对方单梢砲重点关照的地区,那里已经显得有些狼藉了,好在代郡武丁本就操练娴熟,也专门训练过碰到单梢砲火毬攻袭的时候,要如何应对,甚至这次埋伏,在陈止要求下,也稍微挖了一些沟渠,用沙土、石块遮挡,作为掩体,所以看着狼藉,其实伤员不多。 虽然如此,可冉瞻依旧十分恼怒,觉得影响了自己的战绩,这目光一转,便落到了地方军阵之中那正弹动着的单梢砲。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看不到地方单梢砲的全貌,但大致轮廓还是能瞅个大概的,便发现其造型颇为扭曲、古怪,和自家的单梢砲相比,有着一定的区别,但效果却是不错。 “这群人肯定是通过探子、细作偷取了单梢砲的一些结构、形状,回去试着组出来的,一看就用不常,早晚要坏!” 尽管心里嘀咕着,也明白这盗版、山寨的单梢砲肯定不比正版,质量不够过硬,早晚要坏掉,但冉瞻却也清楚,一时半会这东西是坏不了的,事实上,他的兵卒难以进一步的进攻、压缩敌军的空间,肯定不是单纯一个单梢砲的威慑。 事实上,在最近两个月,密谍司得到足够多的情报,得知周围势力都有仿制单梢砲的行动之后,就增加了压力操练,简单来首,就是通过火毬来模拟碰到单梢砲的时候,要如何应对。 往往是扔出一个燃烧的火毬在队列旁边,让兵卒慢慢习惯,关键还在心态上,即便不能做到无惧,只要能不慌乱,那队列就依旧可控。 所以单梢砲的影响有限,真正制约兵马的,还是段匹磾本部兵马的战力素养,终究不是那些流民军能比的,就算是阮豹的兵马比起这些鲜卑兵来,也有很多不足。 眉头紧皱,冉瞻思索着破局之策,忽然在他视线中,那个看着别扭的山寨单梢砲忽然晃动了一下,紧跟着便轰然倒塌,随后在山寨单梢砲的下面,更是爆发出了一连串的火光! “咋回事?” 冉瞻的脑子一下子就乱了,不由瞪大了眼睛,心里嘀咕着。 “这东西还真坏了,我的运气这么好?” 刚才还想着这东西一看就是劣质仿冒品,不可久用,早晚比毁,但转眼就坏,这也太过巧合了。 正当他惊疑不定之际,忽见原本单梢砲所在之处,忽然就混乱起来,周围又不少兵马汇聚过去,而那边的火光更是不断蔓延,乃至开始朝着其他方向蔓延,甚至迅速接近了那些正在拉弓射箭的弓箭手,他立刻就惊醒过来。 “这个情况,不太像是自己坏掉的,难道是内应?” 冉瞻倒是知道,密谍司发展了不少线人,其中不乏混进幽州军中的,而且陈止那边也有一套神秘的消息系统,莫非是这些人在相助? 但旋即他就回过神来,不管是不是有人做内应,现在都是一次机会,所以不再迟疑,扬起马鞭一抽,整个人迅速向前,同时传出了冲锋号令! 咚咚咚咚咚! 林中,击鼓声响起。 “冲啊!” 下一刻,诸多声音此起彼伏,一排盾牌兵从弓兵的身侧冲出来,后面则跟着诸多步卒,就这么浩浩荡荡的从林中冲出来,直接杀向大道中间的鲜卑军! “怎么回事?单梢砲那边出了什么乱子?”鲜卑本部,骑在战马之上的段匹磾一拉缰绳,来到一名副官的耳边,直接咆哮起来,他扬起马鞭,指着单梢砲的方向,依稀还能看到有滚滚浓烟正在升腾。 那副将也是一脸的震惊,转头就对着身旁的一名从属官吼叫道:“还不过去打探清楚!” 他这边命令落下来,那从属官不敢有半点耽搁,转身就跑,速度贼怪,根本不惜体力,直奔单梢砲所在之处。 可人还没有到地方,便看到滚滚火光,又听到阵阵惨叫,却是那装着为数不多的火毬的几个框子已经燃烧起来,其中火毬本就易燃,又有浓烟散发,更有铁蒺藜四散,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动中,一个个铁蒺藜不断飞出来,将周围不少试图过去救火的兵卒都给伤着了。 这时,对面正好有一行六七人的兵卒跑古来,被这从属官抓着就问缘由。 “上官,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贼人,坏了单梢砲,又点燃了火毬,咱们救助不过来,正要去通报豪帅!” “岂有此理,竟有此事,你们先去通报!”那从属官一听大惊,便再去详细了解,让那一小队人过去通报。 等人一走,那小队为首之人哈哈一笑,赞道:“陈午的这个计谋好!走,咱们去通报!”这人赫然是那李头! 第八百四十八章 断首而乱军 “俺觉得还是请有点搞大了啊。” 等那从属官走远了之后,李头皱着眉头对身后一人说着。 这人是刚刚才换上了兵丁战袍的陈午,他原本还穿着流民军那边的军服,装作被巡查抓住、押送的样子,现在却是趁乱又弄了几件,匆忙换上。 听着这话,陈午笑道:“有什么大不大的,这本阵越是乱,不就越说明咱们干得不错么?本来搞事,就得往大了搞,往乱了搞!” 李头挠挠头,还是忍不住说道:“但俺本以为就是把那个架子拆了就行了,谁想到你一把火,放出了这么大的阵势,你是不知道啊,刚才那筐子里面的圆球这么一燃烧、炸裂,那把我给吓得啊,真是心肝扑通扑通跳!”说着,他一边走,还一边捂着胸口,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模样来,让陈午一阵反胃。 这么一个邱旭黑脸宽肩厚背的汉子,一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的样子,那是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这时,身后一人说道:“不过,那筐子里装着的东西还真厉害,老李说的不错,刚才炸裂的时候,别说他了,我等也是吓得不轻,那火光一下子冲出来,又有铁蒺藜四散,赶紧像是凭空生出一个霹雳,天雷落下一般,真个惊人!” 又有一人道:“可不是么,那东西一炸裂,周围的兵马全部混乱了,火焰蔓延,烟气四散,尤其是那火,似乎难以扑灭,还有那些延期,呛人口鼻,加上铁蒺藜,一下子就伤了不少人,连咱们都顾不上了,不然哪能这么轻易的就混出来。” 紧接着,众人的目光落在陈午的身上,问道:“陈哥,这些都是你提前谋划好的?” 陈午摇头笑道:“我哪里有这么远的见识,再说了,我对单梢砲也只是只闻其名,没有见过实物,不过我倒是听过火毬的名号,知道这种东西的威力,当时正好看着有此物,便抽个空点了把火,但到底还是估计不足,不然就不会伤到自己了……” 说话间,他抬起手臂,上面依稀能见到血迹,却是盛放火毬的框子炸裂之后,四散的铁蒺藜激射飞溅,这陈午离得太近,也被波及,差点就正中面门,是抬起手臂挡住,这才免去了致命伤,可手臂上的伤口却不容易止血。 李头看了陈午的伤口一眼,说道:“还是先止住血吧,咱们把那台什么砲给弄掉了,已经是功劳了,找到陈太守面前,大小是个功劳,相信他会给个队主什么的给咱们干干吧。” 陈午只是拿碎布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却笑着说:“你就只想什么队主,也太没有出息了,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哪里只能用一个队主就能打发呢?”说话之间,周围忽然喊杀声骤然增强! “代武卒开始猛攻了,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赶紧加快步伐!”陈午朝着边上打量了一眼,见周围的兵卒都在按照命令移动,他们几个人渐渐显眼起来,就知道无法再耽搁了,立刻催促同伴,再次加快脚步,朝着大旗所在之处跑了过去。 不过这跑了几步之后,李头忍不住问道:“这里人越来越多,一会逃起命来,就算有这一身皮也不容易啊,而且我听说那些大官的身边,都有亲兵死士护卫,怕是也难以杀伤,你跑过去,恐怕也伤不了人啊。” 看着这个架势,其他人都隐隐有所猜测,就连李头都猜出陈午的目标,恐怕与那位本部主将、鲜卑豪帅段匹磾有关,只是他们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二十人,就算是冲过去也不见得能有作用。 “这个你就不懂了,”陈午也不再隐瞒,咧嘴一笑,“你以为只有杀了主帅,才有作用?我这脑袋还没疯,就咱们这几个人,哪里能威胁到那位的命令,除非这本阵彻底混乱,不过将帅乃是一军之脏腑,搬运气运、镇压气运,为一军之跟脚,联络各处,一旦混乱,整个军阵都要瘫痪,就好像是断了颈椎之人,四肢瘫软一样,当下这鲜卑本部兵马,就好像是一个人,那段豪帅就是人头,我这么说,你们可明白。” “明白了,明白了,”李头马上兴奋起来,“还是搞事,但咱们就手上这几把刀剑,不见得能闹出多大的事来啊……” 他这边话音落下,前面就有一名甲胄贵重的汉子迎面走来,一看那装扮就不是寻常兵卒,当为鲜卑贵族出身的将领。 “你们几个来这里做什么?没听到进军的命令么?”那将领来到陈午等人的跟前,厉声喝问。 陈午赶紧一脸恭敬的走上前去,抱拳回道:“骑兵大将,我等先前抓住了几个流民逆贼,从他们口中问出了一个大秘密,正要禀报,却不知该告知何人,这才徘徊不定,幸好遇上了您。” “嗯?”那将领眯起眼睛,将信将疑的打量着几人,“你们是军中巡查,发现了什么?你说是从流民军的口中得知的秘密,那群废物能知道什么?” 这话让李头等人很是不爽,毕竟他们就是流民军的一员,却不得不忍住,倒是陈午神色如常,反而郑重道:“此事是事关重大,是和代郡内奸有关的,今日咱们被中途拦截,都是于此有关……” “你说有内奸?”那将领不由靠近了几步,“原来如此,这么说豪帅本来担心的事是真的,还真有内应,那你们就把这事说出来吧,由我去转告豪帅……”说话之间,有四名看上去孔武有力的侍卫靠近过来,护持在这名将领的身边,明显就是他的亲兵护卫。 “啧!” 陈午见状不由轻轻撇嘴,知道原来的计划恐怕是难以施行了,他先观察了一眼周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处火盆上,那火堆是用来给弓兵的箭头点火的,然后顺势点头道:“这事其实还和刚才的骚乱有关,说是内奸装扮成咱们本部兵马的样子混了进来,然后将单梢砲毁坏了!” “单梢砲果然是被毁坏了!” 那将领还没有说话,后面忽然走来一人,那将领一看,赶紧低头问候,原来正是段匹磾见局势混乱,亲自过来视察,准备往前压阵,新率兵抵挡冲击。 在他身边,还围着几个亲兵护卫。 但他这刚露面,陈午立刻眼中一亮,随后冲着身旁几人使了个眼色,随后猛然大喊一声:“豪帅小心,有刺客!” 随后,赶紧朝着那火盆冲了过去,探手入怀,拿出三颗火毬,直接往火盆扔了过去!? 第八百四十九章 临机决断,身陷囹圄 “刺客?在什么地方?” 这话音落下,段匹磾身旁的几名亲卫立刻冲上前去,直接挡在段匹磾的身前,动作迅速而干脆,半点也不拖泥带水,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 而段匹磾同样神色一变,但还是维持着平静,同时注意到了陈午的动作,先是露出诧异之色,等看到他扔出的三个物件,却是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如何认不出来,那东西正是他们好不容易从南边贩运过来的火毬! “给我把他抓住!这人是刺客!” 一声暴喝过后,段匹磾却没有主动上前,而是快速后退,他也是有功夫在身的,打熬过后的两腿快速交替,同时扭腰转身,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劲力在脚底爆发,用力一蹬,人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余下的亲兵也和他配合默契,大部分跟随护持,却也有两人往前面一扑,试图抓住陈午。 可陈午早就有准备,将火毬一扔,人直接往回跑,和几个人汇合之后,直接从一人腰间抽出长刀,往后面一甩! 嗖! 那长刀划出一道寒芒,但不是对着扑过来的两个亲兵,而是……奔着那最初的将领而去! 那将领早就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住了,愣在原地,一时没回过神来,等他惊醒之时,只来得微微撇头,最终被刀刃划过脖子,惨叫一声! 周围的亲兵赶紧过去辅助,但那脖颈血流如注,有亲兵拿手去捂,却哪里还捂得住,随后就有亲兵怒吼起来,转头怒视。 “走也!” 陈午等人却不啰嗦,却是直接朝着那弓兵队列跑了过去,那最前面的陈午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不好了!有奸细混入营中,谋害豪帅,已经得手了!” 伴随着他的声音,更有噼里啪啦的声响响起,而后那火盆炸裂,铁蒺藜飞溅四方! 早有准备的陈午等人却是拿出了几件衣服阻挡,而紧跟在后面的亲兵却是被打了个正着,当即惨叫起来。 同时,更有不少铁蒺藜奔着段匹磾等人而去,被几个亲兵挡住了不少,却也有漏网之鱼还是刺中了段匹磾,让他不由怒喝起来:“给我把那几个人抓住!” “对,抓住他们!这几个人令豪帅受伤,乃是代郡派来的奸细!”陈午毫不犹豫的指着身后的几名亲兵,就这么说着话,随后直接钻进了弓兵的队列中。 这些弓兵已经从前线退下来了,随着代郡方面的冲锋,已经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而弓兵的储备弓箭也不多了,身上又没有足够的护甲,作为远程兵种,也就得退居二线了,而刚刚射杀一圈的他们,对于本阵中的异变本就一脸懵逼,不知为何单梢砲忽然炸裂,火焰连绵,也不知为何这边又冒出了豪帅被刺的情况。 这种情况由于没有事先的预案,就得靠将领的随机应变,偏偏当前这些人是弓兵,其指挥单元相对简单,加上陈午的刻意扰乱,使得众人一时没有回过神来,既没有阻拦陈午等人,亦没有攻击追击的亲兵那两名亲兵身上鲜血淋漓,已然放慢了脚步。 “嘿,兄弟,真有你的!”另一边,奔跑中的李头忍不住给陈午竖了个大拇指,觉得这次行动真他娘的刺激,爽快! 陈午却脸色凝重的道:“先别夸了,加快脚步,这军中可不是儿戏,现在是因为实发突然,他们没有回过神来,但毕竟那将统兵行的组织还在,等他们明白过来,咱们这些人根本不够塞牙缝的!不跑就完了!” “这么严重?”李头吓了一跳,“我看你刚才动作这么熟练,还以为都是计划好的。” “我哪有什么计划?”陈午苦笑一声,“本来都打算放弃了,谁知道段匹磾忽然来了,这不就正好来一下么,但咱们现在可是在这中心!周围全是敌兵,得快跑,刚才来的时候,我注意了一下沿途的警备、部署,有一条路人比较少,还不会碰上代郡的大部队冲击,要是咱们能赶到地方,那一切还好说,万一到不了……” “到不了怎么办?”李头刚问出口,就注意到周围不少弓兵都拔出了腰间的武器,逼近过来,那架势只是一看,就让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你说会怎么办?”陈午叹了一口气,“诸位,看来是来不及赶到地方了,咱们……往外面杀出去,闹出一点动静,希望能让对面的代郡兵马注意到吧……“ 说话间,他抽出长刀,一下子就劈在迎面冲来的兵卒肩膀上,然后一脚蹬过去,把对面踢了个踉跄,而后陈午欺身上前,一刀捅进去,然后拧动、搅动起来,顺势将那人的兵器夺了过来,递给刚才被他抽了长刀的同伴,随后拿着身前这人做盾牌,就这么朝前面冲了过去! 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不远处同样也有乱战,正是代郡武丁冲击过来,正在与对方兵马撕扯、混战! 整个场面登时就混乱起来,方言望去,混乱和冲突好似一条粗线,不断延伸出去,在代郡武丁与鲜卑本部之间反复拉锯! 惨叫声、喊杀声、吼叫声、悲鸣声、金铁交击声,交织交汇在一起,奏响了一首乐曲! 在这一片声响之中,冉瞻亲自披挂上阵,手持长刀,下马劈砍! 他本就武艺超群,此时身先士卒,更是带动了一片士气,哪怕周围不断有敌军兵卒聚集过来,想要截杀他这个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的将领,却好似飞蛾扑火一样,来几个,死几个! 不过,他这边正杀得起劲,忽然就有两名亲兵从后面追上来,一左一右的在他身旁抵挡、阻碍,撑起一片空当,以至于敌军暂时都难以靠近过来。 但没人来了,反而让冉瞻很是不满,他看着两人,眼睛里流露出询问之色。 这两个人他是留下来保护高并等从属文官的,不知何故会来此处。 其中一人抽空说道:“校尉,高录事让我等过来,叫您回去,说您身担一军安慰与气运,不可太过深入,厮杀一会便可以了,而且这战局又有变化,高录事说是要让您赶紧回去,做出决断!” 第八百五十章 冉瞻一动脑…… “什么事?这时候了,做什么决断?” 一刀把迎面冲来的兵卒砍趴下,冉瞻眉头一皱。 那亲兵同样抵挡着一名来犯兵卒,长刀格挡,随后猛然用力,两肩劲力爆发,往前面一推,将来犯之人推了回去,然后回应道:“这事我实在不知道啊校尉,不过看高录事的样子,应该是挺急的。” “好吧,我明白了!”冉瞻对高并还是有些了解的,最近两个人配合也算默契,知道这人不会平白无故就传这样的消息,必是有着说法,于是再又砍倒了两人之后,便徐徐后退,想着先离开前线。 只不过他这么一动,马上就被对方的兵卒发现了端倪和踪迹,立刻就听几人喊道—— “快,他不行了,要跑了,把他拦住!” “此人一走,敌军军心动摇,我等胜了!” “抓住他,别放跑了!” 这种种叫喊声,果然让对面士气大振,一个个都露出兴奋之色,奋勇拼搏,一副要拿下冉瞻这个硬骨头的架势。 这也难怪,冉瞻这一身打扮,本来就宣告了不凡,偏偏战力惊人,折损在他手上的人,只是这一会,就不知凡几,让人胆寒,却又让人兴起立功争功的念头。 结果他忽然好像是顶不住了,要往回走了,便更加刺激这些来犯之人的念头,一个个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拼了命的扑过来。 而这些话,传入冉瞻耳中,立刻就让他把生出怒火。 好家伙,这事看我像是好欺负的人? 但紧跟着转念一想,也觉得对方说的有些道理,这边展示如火如荼,还在胶着状态,对方也没显现出劣势,结果自己这么一退,万一被对方抓住利用,说是顶不住了,那就是要影响己方的士气了,非常不划算。 只是高并的招呼也不能不理,所以冉瞻停下脚步,思索了有几息时间,就立刻想到了一个对他来说两全其美的法子,于是回头对着身后的兵将说道:“诸君,我先为你们压制一下他们,然后去支援其他方向的弟兄。” 他这一嗓子几乎是用劲力将肺部的空气都给挤压出起来,所以声音不能说嘹亮、响亮,却传播的很远,却也让后面的兵卒都愣住了一下,试着去理解话中的含义。 不过,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冉瞻已经重新冲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停在交战的第一线,而是直接孤身深入,在几名亲兵的惊呼中,直接在敌军里面挥砍起来,刀锋寒芒闪烁之间,就是一连串的惨叫,然后众人扑倒。 几个起落,等冉瞻再次回来,将已经看得有些刀刃卷曲的长刀一扔,看着身后一个个脸现畏惧的兵卒,冷笑道:“现在知道厉害了?还敢说我不行了!” 这时他在停步,后面已经没有人敢上前强攻了。 于是,冉瞻这次才算是心满意足的离去,而他人虽然走了,余下的兵卒却更加气势高涨,一个个奋勇冲锋,马上就打得对手节节败退,劣势初显。 不过,这里也只是战事的一角,对整个局势而言,影响并不算大,等冉瞻回到上坡,回头再看,映入眼中的总体局势,还是胶着状态。 “这群鲜卑人也不好攻破啊,尤其是那一伙骑兵,正在渐渐腾出空当,如果让他们冲刺起来,那可就不好控制了,不过好在之前他们那个仿冒的单梢砲会让倒塌,里面更是火光四散,使得队列内部有了混乱,以至于整体疲软,否则想要解决,还要花费一番功夫。” 这么想着,目光缓缓扫过战线,在经过一处的挥手,却忽然一愣。 那边却是一出混战,除了代郡武丁和段匹磾兵马的交战之外,在这条展现的后方,鲜卑军阵的内部,居然也有一小队人马正在厮杀,他们的动作令那一片的战斗彻底混乱起来,抵挡代郡武丁的时候,便就节节败退。 “看来校尉你也发现了,我想在敌军之内,可能存在有忠贞之士,心怀反正之心,毕竟王浚倒行逆施,早就不得人心了。” 高并的话,从冉瞻的背后传来,随后走到跟前,指着那片混乱之处说道:“若是属下所料不差,先前敌军之中的混乱,皆与这几人有关,如今他们既然想要突围,校尉何不相助一番?如此一来,也可让其他人知晓将军威名与仁慈,将来有心来头之人,就能少了许多顾虑。” “你说要救这几人?”冉瞻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念头一转,忽然觉得自己很聪明,“但说不定他们是用的苦肉计,想要打入咱们内部,然后寻机扰乱。” 高并摇摇头道:“那要真是这样,代价也太高了,毕竟这支敌军此番是过来支援的,结果半路被截,作为先锋的流民军已经溃散,本部兵马也损失不小,这时候本要稳扎稳打,稳住局势,随后再想办法逆转战局,没听说要自己把单梢砲拆毁,在军中放火,然后自乱阵脚的!” “有点道理。”说话间,冉瞻再看,却见那正在抵抗的几人中,有两人已经倒下,余下的艰苦抵挡,形势越发危机,便道:“也罢,我这就去将他们救出来,然后问问情况,反正还也不怕有诈。” 高并却摇头道:“校尉乃是主将,接应这等人武哪里能亲自上前,若无威严,难以镇压群心,要等他们被安顿之后,再坐于高台,居高临下的招揽,才能尽收其心。” “就你这弯弯道道多!”高并嘴里这么说,但摸了摸着下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便吩咐了人过去接应。 那被他盯着的,当然就是陈午等人了,他们眼看局势不对,就不再试图离去,而是就地反扑,试图和外围的代郡武丁取得呼应,但毕竟势单力孤,陷入重围之后,全靠个人武力,根本没得配合,等冉瞻派来的几名精兵,打穿防线,将他们救助出去的时候,跟着陈午、六头的人,就只剩下三人,还各个带伤。 这五个人一出重围,立刻瘫倒在地,浑身虚脱一般,那劲力一泄,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而陈午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乱战之处,缓缓摇头,在心里暗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几位兄弟,你们就当是帮我铺路,我陈午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伴随着这个念头落下,段匹磾部的抵抗越发崩溃,整个战线的多个地方出现了溃散现象,哪怕是陈午这个角度看过去,也能看到不少代郡兵马轰然冲击,攻入了鲜卑军阵。 顿时,他就知道这一场遭遇战、埋伏战,已经有了结果,段匹磾的失败降临了! “押对宝了!” 顿时,他心中的那一点伤感被一扫而空! “这一路大军败亡,幽州未来的局面,可能就要清楚了!” 第八百五十一章 溃逃! “豪帅!挡不住了!” “请豪帅退去吧,我等护送着您离开!” “豪帅,骑兵尚且没有什么损伤,此时若是以骑兵冲锋而去,必可无恙!” 在整个鲜卑本部兵马的防线,都开始节节败退的时候,段匹磾的诸多亲兵硬是挡着这位顶头上司的路,不让他出去领兵拼命。 段匹磾的身上还有伤口,衣服上沾染着血色,虽然不多,但却格外引人注目,这是刚才陈午等人突围的时候,以火毬砸入火盆,铁蒺藜四散飞舞,波及了段匹磾。 而他的脸色更是凝重、阴沉,好像一潭酝酿着暴风的湖水一样,让人一看就有胆颤之感,被几名亲兵拦着,他好像是被压抑住的火山一样,有一种随时都要喷发出来的架势。 那几个亲兵被他盯着头皮发麻,却还不得不劝慰道:“豪帅,此处真的已不安全,咱们纵然隐藏了大旗,可之前几个内奸既然突围出去了,那代郡那边就知晓您的大概位置了,再加上现在近乎权限崩溃,已经挡不住他们的兵马了,如果他们集中尖兵,就朝着这里突破的话……” 这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前面一阵鸡飞狗跳的惊呼,伴随着阵阵惊呼声,能看到一名年轻的将领正带领着一队骑兵,从相对稀疏的林中冲击出来,直指这个方向! 看着这般架势,其中含义不言自明,于是诸多亲兵都把目光转移到了段匹磾的身上。 在代郡待过一阵子的段匹磾,只是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正是冉瞻,脸色阴沉的好像能滴出水来,他咬牙切齿,满脸不甘之色,显然也看出当下的局面,自己没有什么其他选择了,但到底还有不甘,于是一抬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取我弓来!”见亲兵还在迟疑,他怒喝一声:“速取过来!” 那骑兵被段匹磾的积威所摄,不敢耽搁,迅速离去,再次过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张弓。 段匹磾将那长弓拿住,搭建拉弓,正对着远处正在杀得兴起的冉瞻,而后毫不停留的就松开捏着弓弦的手,那箭矢划过长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径直朝着冉瞻的面门奔去! 嗖! 迎面而来的劲风,让冉瞻的眼睛下意识的一眯,随后他脸上的皮肤发出了刺痛,却不是真的被击中了,而是反复锤炼之下,面对危险时的自然反应,而后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身体,在瞬间本能的做出了防御,手臂一抬,长刀砍了过去。 当! 碰撞声中,那袭来的箭矢被直接劈斜,顺着冉瞻的衣服边角,插入了边上一名鲜卑兵卒的胸膛。 冉瞻冷哼着在哪名兵卒的脖子上补了一刀,然后顺着箭矢来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就瞅见了正匆忙收拾长弓,转身离去的拿到身影。 “段匹磾!好一个偷袭!不过我偷袭你的兵马,你偷袭我一箭,算是扯平了,下面就该将你这人擒拿住了!”长笑一声,冉瞻奋力拼杀,但阻挡在他面前的人倒也有些韧劲,最终等那段匹磾的身影消失在尽头,冉瞻还是没有冲杀进去,不由懊恼起来,知道活捉段匹磾的这个功劳,自己恐怕是轮不上了。 懊恼之下,手上的力气又加大了几分,这一刀砍下去,就有更多的人遭了秧。 另一边,段匹磾却是顾不上什么了,他的心中有熊熊怒火燃烧着,却无处发泄。 “窝囊!真是窝囊透了!” 段匹磾咬牙切齿,却知道自己栽了。 最初的时候,那流民军被打散了,让他接近一半的兵力近乎瘫痪,段匹磾都没有半点震动,神色如常,从容而淡定,除了对流民军的不屑一顾之外,更多的是对本部兵马的自信,觉得哪怕是被偷袭,但有流民军分散对方的兵力,自己的本部兵马要击破对方,也是易如反掌。 等本部获胜,扫荡周围,将代郡武丁尽数歼灭,那代郡大门洞开,再也没有阻挡,就可以任他驰骋在段匹磾看来,以代郡有限的兵力,在广昌这个方向上能投入的兵力资源十分有限,先拦击段锦,在拦击自己,肯定都是一伙人,否则整个代郡的兵力就不太平衡了,所以一旦击破了这些兵马,代郡南部也就彻底对自己打开了大门,再无防御。 “结果这一切,都毁了!冉瞻!你给我等着,给我等着!” 怒火灼烧着段匹磾的理智,却也让他心血沸腾,打算一会去,便禀报单于,然后领着孩更多兵马杀回来!因为,对他而言,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也不会结束! 事实上,虽然和段锦一样,看起来都是段部鲜卑之人,但段锦是段部出身,跟着王浚混的,而段匹磾却是根正苗红的鲜卑嫡系,甚至还有资格竞争下一代的段部大单于! 他这次失败,回去固然会被部族内部质疑,但要再次拉一支队伍出来,却根本不是问题,到时自然就能回来找回场子。 于是在痛恨之中,他也不再犹豫,翻身上马,带着几名亲兵,来到骑兵部队所在之处,这群骑兵因为地形的限制,加上是被突袭,这半天都在寻找冲出去的路径,却始终未能如愿,现在段匹磾一来,告诉他们也不用冲出去了,都跟着他回程,同时传下命令,让手下队主一级的人物,收拢队伍,徐徐撤退。 但是段匹磾心里很清楚,他手下的本部兵马,一部分是鲜卑人,一部分是汉家人,两者平时操练的不同,鲜卑人可没有操练过撤退的注意事项,恐怕这一退,马上就要崩溃,除了这支几千人的骑兵之外,就不会有其他成建制的鲜卑兵马还能留存下来了。 果然,随着他这个命令下达下去,整个鲜卑本部兵马都起了慌乱,本就处于劣势的抵挡,瞬间就有溃散的迹象了。 段匹磾见状,不由叹了口气,他本意是尽可能的带走一部分人马,但当下的情况恐怕连自己都有陷落的危险了,于是摇了摇头,他忽然下了一个命令 “不用再拦着那些流民军了,让长枪队回来,收兵!” 随后扬起马鞭,抽打在坐骑上,这支骑兵,顿时随之而动! 第八百五十二章 此处代卒有多少? 骑兵奔驰之中,地面震动,然后迅速远离,而后只有少数步卒得以跟随过去,而大部分的兵马都被留在这片道路上,瞬间士气崩溃,兵败如山倒。 在冉瞻的带领下,代郡武丁势如破竹,以无可阻挡之势直接破开了防线,但当他打算奋勇转向,追击段匹一行人的时候,伴随着一阵混乱的脚步声,那些被阻拦住的流民军侵袭而来,场面一时之间就更加混乱了。 无奈之下,冉瞻只能停下追击的脚步,转而组织队伍抵挡这一片混乱,毕竟他眼下是胜局已定,可不能因为这混乱冲散了队伍,不说将战功扔了,便是多伤亡几个兄弟,也是他无法容忍的。 好在场面虽然混乱,但代郡武丁的指挥体系却十分清晰明了,层层相连,处处递进,而且还曾经有针对性的训练过,在混乱的情况下,各级兵将要如何指挥和配合。 这般条件共同作用下,约莫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冉瞻就控制住的局面,不仅将自己率领的兵马重整完毕,更是彻底结束了纷争和混乱。 这未来得及撤离、被直接扔下来殿后的本部步卒也好,那四散奔逃的流民军,在失去指挥体系和队列之后,便都很快就被有着完整组织结构的代郡武丁控制下来,其中将近一半的人都被俘虏,算上辎重兵,架起来足足有近两万人! 听到手下的人,把这个数字回报过来之后,冉瞻心里未能活捉段匹的遗憾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 他紧跟着就问起来:“辎重呢?辎重方面统计出来么?” 那人便回报道:“辎重还没来得及清点,现在主要的人手都在周围的林中扫荡,防止有人埋伏,同时抓捕四散的俘虏。” “也对,辎重什么时候都能清点,关键是不能让人在此时钻了漏子,”冉瞻点点头,称赞了那人一句,跟着吩咐道:“另外,多叫一些人,把辎重都给我守好了,不能有一点损失,说不定咱们再者范阳郡……”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再说下去有些泄密,就猛然住嘴,只是催促那人传达命令。 等人离去之后,冉瞻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刚才从鲜卑人军中冲出来的几人,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按说他们也是有功劳的,不光扰乱了敌人的军阵,最重要的是透露了段匹的位置,否则我也不好组织人手,重点攻击那一处,只是这几人的身份还有些问题,还是要问清楚的,不然留着说不得是个隐患,不过高并应该都问出来了吧。” 这么想着,他又与几名副将交代了一些,便朝着高坡上走了过去。 ……………… 另一边,在高坡上,陈午、李头还有余下的几名幸存伙伴,刚刚包扎了伤口,这种处理手法,让他们很是惊奇,其中所用药物,更是让他们体会到了酥麻之感,但原本的疼痛却迅速消散,算是终于放下心来。 陈午正拿着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着几个名字。 这纸笔都是他向高并讨要过来的,而高并其人此刻就在不远处,正在与人交谈。 “这个人是什么军中录事?我看着气场很足啊,没想到代郡那边的人也都不简单。”李头看着高并的背影,忍不住嘀咕着。 陈午则放下了手中的笔,笑道:“这个是自然的,你大概是因为觉得,幽州乃是一州,而代郡则只有一郡,两者在体量上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因而这代郡的军中,便不该有多少厉害的人?你这是本末倒置了。” 他将那写了名字的纸张拿起来,继续说道:“你可知道,为何代郡以一隅之地,能做到这般局面?就是因为其内部有才能的人多,那位陈太守在提拔人上,是不问出身了,你说这位高先生,我刚才更他交谈时候就有留意,从一些言语中听得出来,他的出身并不理想,可现在也是一军之中说得上话的人物,若非如此,代郡又怎么会有崛起势头?我又怎么会来投奔?” “你说的……很有道理!”李头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脸好奇的朝陈午手上的纸看了过去,“这是什么?” 陈午便道:“这是之前不幸战死的几位兄弟,我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以后咱们如果发达了,就得想办法报答,至少不能忘记。” “陈兄有心了。” 其他几个幸存之人听了,不由点点头来,心里的一点不满也稍微消散了。 李头也很是敬佩,随后注意到正在缓缓靠近的冉瞻,心中一紧,又问道:“那个少年将军来了,这人打仗也挺厉害的,不过手下的兵应该没有幽州多吧,咱们现在投靠……” “没有第二条路走了,”陈午舔了舔嘴唇,“而且这也是咱们用命拼来的,什么话都跟他们说了,也有物证,相信这冉瞻是会告知陈太守的,到时候陈太守必然会给我们一个容身之处,只有能走多远,就看咱们兄弟自己的本事了。” “那这个陈太守,啥时候能见到啊?”李头挠了挠头,问出了一句。 “若是我所料不差,”陈午思索了一下,给出了判断,“陈太守很有可能是亲自领军在前面等着段匹呢,否则这冉瞻不会是这般反应,在段匹离去的时候,会拼命试着追赶的。”刚才与冉瞻接触的时候,冉瞻一个不留神,透露出不少信息,就让陈午敏锐的抓住,知道先前拦截段锦,是陈止亲自领兵过来的,此时方有这般判断。 “哦?”李头还是疑惑。 陈午则简单说道:“相信这次代郡并没有派出太多兵马,将领恐怕也不多……” 说着说着,他起身迎了上去,再次和冉瞻说到一起。 没有几句,冉瞻就学着陈止的样子,拍着陈午的肩膀,夸赞了他两句,陈午则是谦虚起来,两人正说得热闹,忽然有人过来报信,说是陈止过来了。 冉瞻立刻就停下话来,要做准备,还跟陈午说,会替他与陈止通报一句,至于能不能见他,就得看陈止的意思了。 陈午嘴里感谢,心里却疑惑着。 “难道我判断错了,没人在回路上埋伏段匹?又或者,不是陈止领军埋伏,那……这情况就有点复杂了,代郡到底在这一路上投入了多少兵马?” 第八百五十三章 求的不是官,而是可向上 不管陈午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既然知道陈止要来了,那便第一时间收起了心中的种种念想,转身给李头打了一个眼神,后者顿时会意。 等目送冉瞻离去之后,陈午回到之前的地方,和几个难兄难弟凑在一起,就一同商量起来。 议论片刻之后,李头就直接问道:“那位陈太守这就出现了,总觉得有些快了,但也是好事,咱们怎么才能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能耐,让他另眼相看呢?是不是要把先前的战绩给夸张一下,显得比较厉害?” 陈午却摇摇头道:“不用夸张,更不能夸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等人物和原来带领在咱们冲杀的几个将帅可不同,不是咱们能糊弄的,而且也没有必要糊弄,若是想要夸大其词,最后说不定要弄巧成拙。” 他口中的将帅,说的可不是幽州军的将领,而是原本带着他们厮杀的流民军首领。 说来也是奇怪,按说这都是流民起兵,队伍里聚集的多为过不下去的穷苦百姓、失地农民,甚至还有不少游侠贼匪,但能混到一路将帅,带领一军的,却多数还是世家出身的。 就好像之前曾与陈止对峙过的王弥,就是曾经在北地流民军中有着很大影响的军头大将军,可此人实际上是世家出身,不仅兵马娴熟,更是通晓兵法。 但这其实也算正常,要带领流民军,便免不了和朝廷官兵对上,那些普通出身的流民将领,没有什么打仗的诀窍和概念,最后都被打败、打散了,也就衰败了,没人愿意跟随了,能剩下来,多少都是有点本事的,而这些本事普通人何难学到,于是最后这流民军稍微大股的,多数都落到了世家子弟出身之人的手中。 “这样啊,”李头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随后眼珠子一转,“那咱们如何才能弄个大官当当呢?” “你这种想法要不得,”陈午却正色道:“咱们这次出生入死,损失的兄弟我都记在心里,未来就有报答,但这事只是投名状罢了,说白了,可不是代郡陈太守要求咱们去做的,就不能借此挟功求报,这只能让那位太守心生反感。” 李头和其他几人顿时露出一点不满之色,不由抱怨道:“那咱们这么凶险的走了一圈,死了这么多的兄弟,难道还换不来一官半职?” “话不能这么说,”陈午却笑了起来,“比起直接给个官职,我更希望能在陈太守的心里留下印象,至少这个目标,该是可以实现的,更何况,如果直接讨要官职,想来这位太守也不会拒绝,但如此一来,就等于是交易了,咱们付出人命,余下的人得了官职好处,一来一去,在陈太守看来,就是两清了,以后必然不会青睐,说不定都不会再给咱们立功的机会,因而这件事绝对不能这般处理,另外,这位太守此时出现在此处,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恐怕眼下就有一个咱们足以立功的机会!” “什么机会?”李头满脸疑惑,正待追问,就有人过来通报他们,说是陈止要见几人。 “来了,”陈午当即又给李头等人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便都心领神会的闭口不复多言,然后一个个便跟着那传讯的人走去。 一边走,几人一边思量着要见的那位会是何等威严、威势,他们之前被王浚收编,但其实连一次都没有见过王浚本人,最多是见过他手下的几名大将,那王昌、阮豹等人都先后远远看过,因而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他们的记忆里,这几位露面的时候,即便不是前呼后拥,那也是诸多亲兵护持左右,论架势比鲜卑将领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衬托威严。 在他们想来,那王浚乃是众人的顶头上司,必然更甚,而陈止与王浚交锋而不落下风,那就是同等层次的人物,最起码在气势上不会落下,至少也得是王昌、阮豹这个层次的才对。 所以,等见到随意坐在一张胡椅上,身边就跟着几名亲兵,看上去颇为随和的陈止时,陈午等人都不由愣了一下,但还是陈午反应快,马上就带头领着众人,给陈止郑重行礼。 他们行礼的时候,陈止观察着几人,目光游动,在陈午与李头的身上停顿的时间较长,尤其是那陈午,更是带动视野中浮现阵阵虚影,就知道这个陈午也是在历史上留名之人,气运不凡。 但当下他已经颇为镇定,不会因为这一点征兆,就急急忙忙的探查对方的气运根底,主要也是因为,对方今次是主动来投,而且为此还做了不少的工作,他当然要先控制住节奏和框架,也方便日后掌控此人。 “我听说,你们乃是那王浚麾下的兵卒,却主动坏了他的单梢,又乱了其阵型,连主将都袭了,帮着冉瞻拿下了这一战,可谓功劳不小,但不知其中缘由为何?” 听着陈止的询问,陈午心中一突,知道关键时刻到来了,如果一个回答不好,很有可能真的弄巧成拙,给陈止留下不好的印象。 要知道,虽然陈止与王浚敌对,段匹带领的兵马也是敌军,是来杀伤代郡子弟的,可换个角度来想,他陈午身为下属,若因为看敌势大,局面不利,就果断背叛,甚至还在里面拆台,把旧主给坑死了,那换了谁再招揽他,这心里也不能踏实呀。 好在陈午刚才就在心里准备了腹稿,这时开门见山的就道:“实不相瞒,我等其实并非是王浚麾下的嫡系,甚至都不是他段匹的嫡系,乃是流民军出身,随波逐流的投奔了王浚,我等本就有些不满,因不是亲自选择的明主,再加上这王浚虽然名头很大,却和胡人不清不楚,他不是府君这般,将胡人战败之后收编成仆从,而是主动联姻,近乎和胡人一体的,这就让我等越发不满了!” 这些话开门见山,先说原来的老板,虽然是我的老板,却不是我主动选择的老板,再说这个老板品德败坏,隐隐拉出陈止作对比,来铺垫接下来的话题。 陈止不由生出几分兴趣来。 第八百五十四章 退予钱粮,进则自强 “我等之所以沦为流民,其实还是拜胡人所赐,天灾难以避免,但官府却也组织赈灾了,又有各方相助,想来虽然艰苦,但要度过难关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屋漏偏逢连夜雨,那边疆的胡人却觉得找到了机会,长驱直入,就这么将冀州扰乱,随后王浚麾下的兵马说是来救助的,其实是一丘之貉!” 陈午说着说着,也即是激发出心底的一点怒火,毕竟这些也算是真实写照,语气越发激昂起来—— “我等对胡人本就痛恨,结果反而要在胡人手下当兵,这也就罢了,现在更驱使我等去杀戮同胞,这如何能够忍受?于是我等合计了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了!” 说到了这里,陈午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观察着陈止的面容,发现对方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这心里也有些没底了,却还不得不继续道:“我等其实早就联系了,只是恰好赶上今日,否则也断无可能一下就拉出这么些人,只可惜里面的好多兄弟,都在突围的时候……” 陈止这时才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而问道:“你说你是流民军,那又是如何破坏了那单梢砲,又怎么伤到了他们的统帅?据我所知,这流民军一开始就被打散了,而后那段匹磾的本部人马又举枪阻拦,这样的情况下,你们是怎么突围的,又是如何达成目的的?” 陈午听着提问,不由松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先前那个问题才是最要命的,一个不好,直接就是态度问题,陈止根本不会理会胜负是非,最多给个职位打发了,但回答好了,才会有后面的进一步问询。 将自己等人的经历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番之后,陈午便停下话来,不复多言,他刚才所言,既没有添油加醋,亦没有轻描淡写,能听得出来他在话中是在强调自己等人的重要作用的。 这一点,陈止同样心知肚明,他沉吟片刻,就郑重说道:“不错,若不是你们冒险行事,这场战事或许冉瞻还会获胜,但却不会这般大获全胜,又没有损失太多了,你们是有功劳的,那几位牺牲之人我亦会纪录下来,若是他们还有亲人在世,我定会加以抚恤,若是没有人,也不会让他们埋没性命,代郡有功劳石碑,他们的名字会被雕刻在上面,享受香火供奉!” 这话说出来,陈午等人骤然一愣,随后却是不由生出感动之念。 无论陈止是邀买人心,又或者是真情实意,对于这些流民而言,能死后留名这种事,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从来上青史,都是高门大族、上品世家们的专利,只有有品之人,才会上心,普通布衣想的更是衣食住行,填饱肚子。 但此刻陈止郑重其事的说出来,着实给几人吃了一个定心丸,让他明白了陈止的态度。 而处理了死去之人的事情后,陈止又问道:“那么诸君又是怎么想的?你们出生入死,为我代郡武卒的胜利奠定了基础,这样的功劳我自然要有赏赐,但几位既然饱受战争之苦,那我就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厌倦了兵家事,我便给你们一笔钱,让你们在代郡安心住下,今日的事也不会传出去,不用担心被人追究、报复,只要代郡不倒,便无人可以威胁到你们。” 此言一出,陈午和李头还没什么反应,与他们同样逃出来的三人却是眼中一亮,显得有些意动了。 看着几人表情,陈止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为军中队主,你们能在那般困难的局势下,先是绕过封锁,又巧使计谋,更能看准战略关键,光是这一份能力,其实为统帅也够格了,但代郡的军队讲究一个秩序,有一套章法,是以不能一下子就给几位高位,得循序渐进,自强求晋,以几位的能耐,未来可期!” 这个决定,让除了陈午以外的四人有些不满意,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倒是陈午反而欣喜起来,因为陈止这样的表态,分明证明了他最初的设想。 这时候,旁边冉瞻忽然说道:“他们这几个人也算有点本事,如果愿意识字的话,也可以为吏胥吧?”他很清楚,这些流民之中,真正识字的没有几个,方才有这般提议。 陈止摇摇头道:“若是愿意识字,自可参加筛选考较,但不可直接为吏,等此战过后,整个代郡上下,都要有所改变,在最基础的一些吏胥选择上,我会采取之前挑选九职的办法,进行筛选。” 冉瞻点点头,表示明白。 而陈午等人自是觉得有些遗憾,但他们倒也不想为什么吏胥,被人呼来喝去,着实没有意思,对他们而言,最理想的还是能在军中有职位,那队主的位置其实颇为合心意,至于拿一笔钱退休这种事,就算暂时心动,也知道不是时候,想要金盆洗手,得确保洗完手不被人剁了。 紧跟着,陈止便道:“好了,当下还在战中,段匹磾并未落网,请几位先去休息一下吧,还望见谅。” 陈午赶忙就道:“多谢将军关心,我等自是知道当务之急,这便告退了。”然后就领着几人退去。 “这个陈午不是一般人,”看着几人离去,陈止笑了起来,“听他的言谈举止,不是寻常出身,很可能也是世家子弟,如今这年头,世家庶出、落魄寒门落入流民军中不算罕见,他能带着这么些个人,就将段匹磾扰乱,就能力而言,至少抵得上两万兵马了,你该和他好好亲近。” 冉瞻有些诧异,意外于陈止竟对陈午有这么高的评价,跟着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话锋一转,就询问起段匹磾这件事,毕竟这个才是当务之急。 陈止就道:“你没有强行抓捕段匹磾是对的,因为我首先要他活着,最起码不能死得太早,其次才是控制起来,算算时间,他也快要落网了吧。”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不因寒蔑,不因品贵 “总觉得这位陈太守有些吝啬了。” 另一边,陈午等人被人带到了一处颇为僻静的营帐里,让他们暂时在这里安歇,那营帐之中放着不少吃的,带路的人又说,过一会会有医师过来给他们监察伤口,这才离去。 这人一走,李头摸起一颗苹果,咬了一口就嘀咕起来。 旁边就有另一人赶紧阻止、警告道:“咱们现在可还在军中,不知有多少人关注,这么说了,传出去入了那位太守耳中,就是祸患了。” 李头却有些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哪里有这种事,那位陈将军一看也是个要做大事的人,总不会因为一句话,就和俺这样的小人物一般计较吧?” 其他人听着无奈,纷纷将目光投向陈午,希望他能规劝一下。 没想到陈午却道:“李头说的有道理,陈府君是不凡人物,怎么会计较这些小事,不过咱们现在是没有当差,还算是白身,贸然议论,就有一下议上的嫌疑,上面的人不计较,也就罢了,等今后真正当了队主,就是将军麾下的从属,那就不可妄议上官得失了,这是有违兵家之法的。” 李头几口将那苹果吃完,便点头笑道:“这个道理,俺也是懂的,不过我真正想不通的,还就是这个队主了,你说咱们冒了这么大的险,不就是求个富贵和权势么?结果那位陈将军何以就给出这么两个选项,要么当个无权无势的富家翁,以后说不定连自己都护持不周,至于这军中从属,总该给个稍微大点的官吧,结果只是一个队主,老陈,你当初在军中的时候,可也不止一个队主了,我看你怎么还很欣喜的样子?”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陈午说的,而话中提及的“军中”,指的可不是先前被王浚收编的流民军,而是当初还在一定程度上自由的流民军。 陈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我和你看的不同,我觉得这不是坏事,甚至可以说是好事。” “好事?”李头不由提高了嗓门,露出困惑之色,“俺怎么半点都看不出来好在哪里?” “好就好在,不是因为咱们有了一点功劳,身份上稍微特殊一点,就能一下子得到更高的职位,”陈午说着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刚才陈太守的意思很清楚,就是代郡内部有一套晋升的章法,咱们想要一步一步晋升,那就得慢慢积攒功劳,想要靠着一次投机,就一步登天,那是不行。” 李头隐隐明白了陈午的意思,却还是嘀咕着:“但咱们这次可是死了不少人!” “但对代郡那边来说,还是自身的秩序更加重要,况且……”陈午忽然话锋一转,“今天咱们得了一点功劳,就觉得可以被特殊对待,直接授予高位,那如果明天军中来了一位世家子弟呢?你觉得,咱们这样的白身,比得上世家优品之人的情面?真要是到了那时候,到底是谁的收获更大?” 这么一说,其他想要开口的人,也猛然间把嘴闭上了。 他们这些人,很多过去都生活在最底层,那是十分了解世家子弟的意义,当然知道品阶代表着什么。 陈午见目的达到了,也不再继续,只是叹息一声道:“先前在王浚的军中,咱们得不到公正待遇,被胡人欺压,之所以我带你们投奔陈太守,可不光是因为他这次大战之中,有崛起势头,又没有多少人手,更多的是因为我觉得,咱们这些出身的人,在代郡也能找到前程,说以今日陈太守不给重赏,却说章法,才会让我欣喜。” 李头摸了摸脑袋,最后道:“还是你小子能说会道,好像还真有点道理,不过俺觉得可能有人并不想在军中为事了。”这么说着,他朝着余下三明同伴看了过去。 这三人感受到李头的目光,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但还是有一人说道:“军中出生入死,实在太过凶险,过去是因为没的选,如果不追兵走,那就活不下去,如今既然陈太守给了承诺,可的钱财,在安宁之地为富家翁,那……那……” 说到后来,这话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李头眉头一皱,就道:“你们觉得在代郡安宁,可这边还在打仗,若是输了,可是什么都没了,只靠着一点钱财,能做什么事?” 另外一人就道:“这是输是赢,可不是咱们几个就能决定的,而且陈兄这么看好代郡,再看今日的情形,也该知道代郡形势大好,真正该担心的,反而是王浚他们吧。” 李头还要再说,但陈午却摆摆手阻止了他,旋即看向最后一人。 那最后一人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觉得陈太守给的太少了,可以靠着自己去拼搏,不过咱们知道自家事,比不上二位,你们有文有武,我们就一膀子力气,过去求个出路、活路,现在若能安稳,倒也不错啊。” 陈午点点头,已经明白了三人的心思。 这三个人,在得到选择的时候,就在犹豫不定,反倒是李头的问话,一下子让他们拿定了主意。 正像三人说的那样,他们其实不算有什么野心的人,最多算是不安分,否则也不会被陈午鼓动,而当初被陈午说动更大的原因,无意于是屈居胡人之下,反而还被欺压,因为自身落魄,被本来看不起的族群欺压,当然会不甘心,进而激发勇气。 不过,今日突围的时候,随着几个同伴相继死亡,这股勇气终于还是被消磨殆尽了,最后李头话,无疑就成了导火索,彻底熄灭了这三个人的志气,顿时就让他们三个显得暮沉沉。 “也罢,”陈午前行两步,“人各有志,咱们出生入死,都是兄弟朋友,今后若是兄弟能有出头之日,必然不会忘记你们。” 那三人听着,也是松了一口气,纷纷笑了起来,空气里的气氛顿时不服凝重,但看得出来,那三人与陈午、李头之间,有了一丝隔阂。 很快,李头来到陈午边上,小声说道:“那咱们就要孤军奋战了?你说最近会不会就有战事让咱们参加?” 陈午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道:“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今日这场大战过后,整个幽州的战局就差不多抵定了。” “啥?”李头满脸诧异,“怎么就定下来了,不就是大败了一个段匹磾么?听说幽州兵马众多,那段匹磾背后还有鲜卑人撑腰,再拉出一个差不多的队伍也不难,这不过是一时胜负吧?” 陈午轻轻摇头,却没有再说。 第八百五十六章 大恐怖!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不过只是一时的挫败罢了,他陈止也就能靠着这一次的突袭,才能有一点优势,但也到此为止了,我这次回去,禀报单于和大将军,自会领着更多兵马,将他一网打尽!” 混乱的马蹄声中,骑兵长途奔走,一身狼狈、面色疲倦的段匹磾,在马背上高声叫喊着,再给自己这一只逃遁的败亡之师鼓劲打气。 那充满着信心的话语中,其实蕴含着浓烈的痛恨、不甘与愤怒,所以重领兵马,再临此处,打垮陈止不光只是一时鼓舞人心、凝聚意识的口号,同样也是他的真情实感,他要再次领着大军归来,洗刷耻辱! “幽州、平州,两州之地,地大物博,论底蕴和人口,比他代郡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如今起三路大军,几乎每一路都要超过代郡的全部兵力,这南路除了我这一部之外,还有其他兵马正在集结,最近就会整顿出来,不管他陈止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就算把主要兵力都集中到了南路,也只能嚣张一时,等兵马聚集,就是他败亡之际!而且兵力南移,其他方向必然空虚,那北路和中路的兵马,他拿什么抵挡,此乃速死之道!” 这番话,是放慢速度之后,跟身边同行的副官说的,毕竟遭遇这般大败,他心里憋屈啊,又不能杀人泄愤,只能先何人倾诉几句。 但说完了这些,他还觉得不够爽快——这也是正常的,这般局面下,几句话如何就能出一口心头气? 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只看这般布置,就知道他陈止并无全盘战略,头重脚轻,根本就没什么章法,如今他这般行事,很快大将军就知军情,自然会有布置,而且让冉瞻领兵过来,更是败笔,冉瞻此人不过一幸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埋伏偷袭还行,等我回去之后……” 轰! 他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塌陷之声,随后前面开路和警戒的一队骑兵,便有一半陷入泥土之中,余下的更有不少直接连人带马的摔倒在地上。 这一番人仰马翻,立刻就带来了诸多声响。 如此突变,也让段匹磾瞬间警醒,他一抬手,命令传下去,正在急速奔驰的骑兵,转眼就迅速放缓了奔驰的速度,但是这急速前行的冲势,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停下来的,就算都在减慢速度,但命令传达本身就有延后性,他们又是基于逃遁,这组织结构上也就有了混乱,前面忽然停下来,后面还没来得及听到命令,趋势不减,于是又是一阵混乱—— 这还是骑兵平日训练的时候,就有这种急行急停的项目,再加上军中战马不同于寻常马匹,本身就是懂得避让、闪躲的,往往不需要骑手催促。 可即便如此,这疾行骑兵队伍一乱,想要再次冲刺起来,可就十分不容易了。 所以段匹磾一停下来,就意识到情况不对,但再看前面那一道长长的、横在地上的、明显是不久前才开凿出来的深沟,他就很清楚这是又遇到埋伏了,要知道他们来的时候,虽不是走的同路,却也距离不远,当时可没有这么长的一条深沟。 想到这里,他不禁越发恼怒,同时生出一丝惊恐。 恼怒是因为反复碰上埋伏,自己此来也是为了支援被埋伏的段锦,结果损兵折将,不得不逃遁出去,结果又碰上了埋伏,这还有完没完了?! 至于这惊恐,却是非常简单了,他段匹磾都落到这般田地了,还不是因为被人半路偷袭,那叫一个惨啊,最后只能带着少数人马逃脱,结果逃到这里了,难道又要被人偷袭? 现在可就没有步卒帮他抵挡了! 只是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当听到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从两边慢慢靠近过来的时候,段匹磾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同他身边的副将、副官,一个个的也都神色凝重,感觉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混乱的骑兵队伍,顷刻间就陷入到了低沉的情绪里面,士气瞬间衰落! 察觉到这种迹象,段匹磾马上高声喊道:“诸位无需担忧,那代郡兵马本就不多,更不可能都拉到此处,先前伏击我等的,少说也有几千人,咱们摆脱了他们,这才一路东归,便是此处还有伏兵,数目也不会少,而且亦不可能是什么大将统领,我等只需拔刀出来,自可杀出一条血路!儿郎们,随我……” 这话说的慷慨激昂,伴随着胸中郁气,一同吐出来,也有几分气吞山河的味道,偏偏这边刚刚长刀出鞘,还未及冲锋,就被两边忽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人影给惊住了。 这些人影,最前面的是聚集在一起的骑兵,他们身上所披的,却是某种厚重甲胄,是段匹磾过去没有见过的,浑身上下,连同马匹都被甲胄覆盖着,没有多少缝隙。 粗略一看,这骑兵人数其实不多,也就几百人的样子,但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些步卒,数目就不在少说了,让段匹磾不由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为什么能有这么多人?” 在他的心里,猛然出现了一种不祥之感,他意识到,也许从一开始,自己这边对代郡的预估和庙算,就存在着偏差! 这种不妙之感,在他看到骑兵队伍的最前面,那将领将头盔摘下来,露出了下面的面孔时,彻底爆发,也让他的整个心沉入了深渊。 “杨……元!” 这个骑兵将领,居然是杨家兄弟之一的杨元! 段匹磾在代县的时候,可是亲眼见过杨家兄弟不止一次的,当然不会认错人。 “这不对,这完全不对!这根本说不通!” 正因如此,他脸上的慷慨激昂不见了,心中的不甘与愤怒也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恐惧与疑惑,他觉得整个幽州上下,恐怕都误判了! 莫名的,段匹磾整个人仿佛置身甚远,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怖感! 继而,他想到了身后的部族。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段部鲜卑正面临一场危机! 正在这时,杨元淡淡的话语,顺着威风传来—— “段兄,束手就擒,跟我走吧,将军有令,要活捉你!” 第八百五十七章 一言可见格局 “要活捉我?”段匹磾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你觉得你也配?就靠这些……” 这话却怎么都说不下去了,因为就在两人这对话一句的功夫,周围的步卒依旧是层层叠叠的出来,看上去好像无穷无尽。 更要命的是,他们明显是做好了针对骑兵的打算和布局,不光有弓兵压阵,可以射住阵脚,那些步卒手中也拿着几件段匹磾过去未曾见过的物件,但靠着丰富的战阵经验,从那些物件的外形上,就隐约的看出来,这东西怕是专门针对骑兵作战的。 有了这个认知,接下来的情况可就简单许多了,因为他所率领的这支骑兵,虽然是本部嫡系,但却是刚刚吃了败仗,一路奔逃过来的,本来士气就不高,又被这拦路的兵卒这么一吓,这士气顷刻间跌倒谷底,再起不能了。 所以当段匹磾带领兵马,想要再来一阵冲锋的时候,马上就注意到了自家势单力孤,已然无法有效的调动军队。 事实上,就算他想要调动,也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为了迎接这次埋伏,杨元提前就做好了准备,不光只有前路的那条长沟,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布置,这就让段匹磾的队伍,已然有些难以适应了。 正好这时,杨元身边的一个大嗓门副将又扬声说道:“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吧,本就因为难以抵挡我代郡攻势,所以一路奔逃过来,若是冉校尉的兵马跟上了,你们根本就没有获胜的道理,而今已是兵乏将疲,乃是强弩之末,哪里还能抵挡得住我等?我等在此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又有诸多优势,天时地利人和皆在,胜券在握,尔等若是抵挡,不过是徒增死伤,有何意义?况且冉校尉兵马于后,而我家校尉的兵将居前,前后夹击之势已成,你们插翅也难飞,不如放下兵器,我代郡乃是仁义之地,绝不加害!” 这番传播开来,令段匹磾身后的一个个骑兵都面露犹豫之色,一个个彻底没了拼命的心思。 是啊,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要知道他们这支骑兵,本就是觉得难以抵挡冉瞻的兵马,这才不得不逃遁的,现在碰上对方一支生力军,根本就没有取胜的道理,如果能胜,之前前有流民军做炮灰,边有本部步卒做屏障,那早就胜了,还用等到现在? 对他们而言,最担心的,其实是杀俘之举,若是投降了,却被人虐杀,那可就没处说理去了,毕竟他们过去行军,时常会有类似举动。 好在这些人也知道,代郡武丁乃是汉家兵马,这汉家一般对待俘虏,不能说优渥,但至少不会无缘无故的残杀,事到如今,既然没了战意,也没有了战斗的意义,便是拼命也不见得能够取胜,那保住自家性命就成了首选。 想着想着,随着“咣当”一声,终于有人将手中的兵器扔到了地上,登时就带起了连锁反应,就听“咣当”、“咣当”、“咣当”之声接连响起,不绝于耳! 本就一个个皆心神动摇,难以抉择,就缺一个带头的,这时带头的出现了,其他人自然也就不客气了,将手中兵器一扔,代表了决定。 这支骑兵,就在外部的重压之下,缴械投降,彻底丧失了作战能力。 “好好好!”注意到身边,连自家副官都没了多少战意,段匹磾不由惨笑一声,“没想到我会被困死在这里,真是让人想不到,我这次意气风发的带兵出来,结果一场真正的仗都没有打过,便成了这般局面,有何面目活在世间?!”说到这里,他猛然拔出腰间长刀,便要架子脖子上。 旁边的副将一看,赶紧翻身下马,就要过来争夺。 就在此时,杨元忽然说道:“段君,你心中不甘、不服,这也是正常的,不过人活一世,雁过留名,你也不是个寻常人物,是有大志向的,此时一死,那可是什么都没了,历史上也难以留名,白白浪费了一身本事,更何况,你乃段部鲜卑的上品贵族,本有机会统领一部,为那单于、首领,做下功绩,名留青史,何必在此处就自我了断?” 这话按说也是平常,但落入了段匹磾的耳中,却让他的动作一下子就僵在了中途,脸上的表情也浮现出挣扎之色。 杨元见状,不由暗暗惊奇,因为他现在所说的这段话,其实是陈止交代的,杨元最多是按着陈止的意思,用自己的语言组织一下,然后说出来,没想到刚一出口,就把看上去正处于激情状态的段匹磾给说动了。 想到陈止这次战略的规划,杨元心中一动,就继续说道:“此番交战,前后埋伏,乃胜段君,但放在历史之中,却也不算什么大事,未必就能流传下去,即便流传,段兄所行,也要被人嘲笑,你一是英雄,难道就想要以这般方法离开,留下如此名声?” “你这是在嘲笑我?”段匹磾身子不动,冷冷的看着杨元。 这时,他的两个副将也终于跑过来,一个拉住缰绳,一个奋力争夺,将长刀从段匹磾的手上拿了回来,这很多人求死,其实是一时激愤,情绪激动所致,过了那一阵子,理智重新占据上风,求死之心也就淡了。 杨元却没有火上浇油的意思,顺势就道:“段君误会了,我是说,人若是活着,才有诸多可能,亦能扭转名望,死了,那可就是盖棺定论,更何况今日之战,局势清晰,想必你也清楚,不光是你这一路,便是其他幽州军,亦要一一败亡,到时说不定他们就要将罪责推到你的身上,毕竟死人,是无法分辨的。” 段匹磾眯起眼睛,不复多言。 随着他这位主将也放弃抵抗,这一支骑兵算是兵不血刃的拿下来了,就有诸多兵卒过去拿押。 杨元身边的一名副将赶紧过来,恭喜着道:“贺喜校尉,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大功也!” 杨元摇摇头道:“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如果强占,冉瞻必不干休,是他领军袭杀,败了敌胆,方有这般大胜,更何况,此次得胜,步步为营,皆料敌预先,乃是府君庙算,不算我等本事,我要拿功,却不屑于沾他人之光,要自己用刀枪打下来,眼下机会多着呢,不用着急。” 话落,便转头说道:“传令下去,让幽州俘虏将身上衣袍脱下来!” 此时,被拿住的段匹磾正好经过不远处,听得此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眯起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 “征北将军好大的胃口!好大的胆量!之前我还觉得被人偷袭、埋伏,心有不服,如今看来,乃是我与征北将军格局不同!” 第八百五十八章 志大而事未成,当惜命 这边,杨元的副将听了杨元的说法,心里还有些遗憾,毕竟主帅有功,他们亦能鸡犬升天,结果听杨元的意思,却是不想居此功劳,这副将当然就要感到遗憾,结果正好听了段匹磾的这番话,不由疑惑起来。 这位鲜卑头领先前的表现和言语,无不透露出几个字—— 他不服! 易地而处,这副将觉得换成自己,在这个情况下也得是差不多的心情,没想到只是听了自家主帅的一番命令,这态度立刻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难道是因为成了俘虏,老实了?认命了? 这边想着,那边杨元则翻身下马,亲自来到了段匹磾的身边,说道:“段君既有这般见识,想来也该明白,我家将军志向高远,此番大战过后,幽州必然易主,到时段部如何自处?说不定就要依仗段君你的选择了。” 段匹磾闻言,眉头紧锁,眼睛里流露出深思之色,但嘴上却道:“若说谋划,人人都会谋划,但真正能成事的又有多少?代郡与幽州相比,还是居于劣势,便是一时得胜,终究不可持久。” “这是段君的真心话?”杨元反而笑了起来,“莫非经过今日一战,段君还看不透这局势?尔等领大军而来,所为何哉?无非是要先下手为强,偷袭代郡郡县,结果反而是自家遭殃,损兵折将,连段君你都是这般,莫非这幽州的其他将领,还能比你厉害?” 段匹磾听着杨元之言,本来脸色越发难看,听到最后,却有所好转。 而杨元继续就道:“段君曾亲至代郡,上至将军,下至我等,皆于君交谈,知道君之能耐,是以这次才郑重对待,调动诸多兵马,否则怕是难以如愿拿下。” 段匹磾听得此言,自嘲的摇头道:“没想到陈将军这般看重在下,倒是让诸位笑话了,不过我这点本事,在幽州军中,还是排不上台面的。” 杨元也不在谁人厉害这件事上纠缠,只是道:“观一叶可以知秋,段君自思量,尔等出兵至今,不过几日,算上调动也才多长时间,如今却散的散、溃的溃、死的死、陷的陷,这么多人都成了俘虏,那幽州兵马也不见得能支持几日,段君若想要保全他们,不如与我等合作,从将军之意,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我这才刚刚被擒,杨君就要招降了?”段匹磾哑然失笑,“段某固有志向,却也不是那般薄凉之人,王大将军待我不薄,不可负也,更何况你代郡武丁也就赢了这一仗,便想要借势收降,未免也想得太好了,焉知接下来的展示不是一败涂地?陈将军谋划甚好,但若是接下来节节败退,那也是无用的,不如等他真的奠定幽州大势,再来说这些吧。” 杨元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押送之人将段匹磾待下去,同时叹息道:“有道是雪中送炭真,锦上添花淡,杨某事看重段君为人与能耐,才在此时说这般话来,在我等看来,如今局势已然明了,段君归降,仍不失高位,若真等人人皆知局势了,那便是段氏内部,也不知有多少人来投,怕是给段君的机会,就小了许多。” 段匹磾被押送着离去,听闻此言,表情微变,却没有再次开口。 等人一走,杨元便收回心思,招来几名副将,吩咐道:“如今段匹磾部尽数败亡,将这俘虏押送回去,我等兵马先把这段匹磾手下骑兵部将的兵袍换上,等那段部步卒的兵丁战甲送来,再让手下步卒尽数换上,而今之时,兵贵神速,不可有半点迟疑,但亦不能有疏忽!” “诺!” 副将领命而去,马上就安排人手忙碌起来,顿时悉悉索索之声不绝于耳。 如今这天气也不算凉,是以强令俘虏褪衣,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抗,整个过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忽有人过来禀报杨元,说是陈止和冉瞻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诸多段部鲜卑的步卒衣袍。 杨元闻言点头,便迎了上去。 “吾弟果是不负所望。”陈止见了杨元,便笑了起来,口中称弟,因二人乃是姻亲。 如今在陈止麾下的将领、官吏,隐隐也有派系之别,陈家与杨家之人走的颇近,被看做是陈止亲族。 “此乃冉校尉之功,非杨元之能也。”杨元的说法,却是始终如一,不见变化,虽然冉瞻并未跟来,却也是这般说法。 陈止笑了笑,带过了这个话题,跟着就问起段匹磾。 “将军可是现在就要见他?”杨元这般问着,又把段匹磾之前的话简单叙述了一遍。 陈止听了,就摇摇头道:“还不到时候,此时说什么,他亦不会听,更不可能配合我军行事,但话又说回来了,就算他口中应允,我这时也不敢冒险,毕竟接下来要做的,是要一举奠定整个幽州的大势,若是成了,则幽州可期,甚至平州都有机会拿下,若是不成,就只能退回代郡,勉强自守了,容不得半点疏忽和漏洞。” 杨元点头表示明白,跟着又道:“说起此事,还是将军妙算,那段匹磾眼见大势已去,本来还要横刀自刎,但属下以将军所言之事说与他听,就让他打消了念头。” 陈止闻言笑道:“段匹磾此人是真有大志向的,自然不怕死,但是事业未成,便会惜命,他眼下看着是投降,其实是要保住性命,若是这次大战,不能拿下幽州,便要杀了此人,否则让他抓住机会逃脱出去,必为后患,若是能得幽州大势,则可用此人,可谓前驱。” 简单解释了一句,那杨元隐隐明白过来,不过他却不会知道,陈止能这般肯定的判断段匹磾的性子,一方面是靠着观察此人的言行举止,另一方面也参考了这人的气运,但更主要的是,却是他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这段匹磾也是一位人物,而且能屈能伸,颇有建树,这样的人心底当然埋藏着野心,不会甘心赴死。 说着说着,陈止便又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进军,你手下的兵马换装完毕,就开拔吧,只要得在那边搞清楚情况之前,便将大局定下!” 杨元一听,神色肃穆的点点头,那双眼睛里却有掩盖不住的兴奋之色! 第八百五十九章 真是让他占了便宜 在陈止与杨元交谈之后,没过多久,这一支兵马就再次开拔出动,而余下的一地狼藉,自有其他兵卒过来处置。 两军交战过后,有诸多繁琐之事要处理,不光是清点兵将、损失和战利品,更要处理交战后的尸体、痕迹等等,这也是需要人力和组织的,如果没有足够的人手,那俘虏营也会有反复。 但让段匹磾失望的是,他期望中的混乱丝毫也没有出现,一切都井井有条,甚至都没有代郡武丁私自藏留,更不见人手短缺。 “这么看来,我的估计是一点都没有错了,”坐在一座营帐里面,段匹磾神色凝重的喝着一杯茶水,但思绪却早已飞了出去,“那就是非常恐怖的事了,只是我却不明白,为何他陈止敢亲自来前线,这也就罢了,这样行险一搏,固然是为了胜利后的巨大收益,但事事都是公平的,他这般投入进去,其他几路大军,至少也要保证通讯吧,最起码他这个征北将军得知道其他几路大军,是怎么一个情况吧?” 种种疑惑在段匹磾的心中滑过,此时他自是知道陈止亲来前线了,但也明白为何陈止不让自己过去见面,因为当下便是见面也无用,还平白缩减了转圜余地,不过他也知道,再过不久自己就要面见陈止了,为了这次见面,他必须理清思路,做好抉择的准备。 就在此人这般思量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而陈止便回到了营帐里面,处理着军中事务,不时闭上眼睛,调动心中的名望金液,于是他的意识就飘忽起来,顺着一股奇特的气运联系,与几枚气运凝聚而成的印章联系在一起,周围便有诸多景象、信息传递过来。 这是陈止在得到了开府建牙的实权之后,册封麾下将领、官吏后,发现的气运心用法,可以让他察觉到自己将军府册封官员的感知。 靠着这个特性,他人虽然在前线统兵,但无论是在代郡中代替自己处理政务的陈梓、束交、张亢等人,又或者正在统筹各方情报的苏辽,又或者是带领兵马驻守当城的杨宋,乃至正在北上赶路的嵇法等人,其诸多信息都会第一时间被他感应,比通过传驿送递而来的军情还要便捷、快速,让他能通明整个局面。 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睛。 “整个局势还算可控,北方的威胁可以说是解除了,按照整个战略,在北路兵马重新集结、重整旗鼓之前,局面就应该清晰了,如果不能,那北路也得收缩起来,转入防御……” 心里想着,他抽出一张纸来,在上面画下了一个大概的幽州轮廓,随后点上三点。 “中路算是最凶险的了,因为这一路我并没有打算出击,完全就是防御,而且为了这西进计划,留给中路的兵马并不多,他们必须要一直坚守才行,同样的,为了避免中路崩溃,这南边西进的一路,必须要速战速决,不断加快才行!” 这般想着,他的念头最后还是落在了南路大军上。 “后面就要看杨元这一路了,如果他可以牵制住范阳郡的兵马,那此战几乎就十拿九稳了,毕竟论兵力,代郡是不如幽州的,可这同样也是一场信息不对称的战争,我必须将信息优势尽可能的发挥到极限!” 时间流逝。 夜已经深了,但白日里的战乱影响却在持续发酵,在战场周围来往之人越来越少,更多的人是直接绕了过去,甚至有很多本意是前往代郡的车队,更是直接调转车头。 为此自然又有诸多烦恼到来,甚至没耽搁一天,都是重大损失,但商贾要钱,同样也要命,当前这种情况,也容不得他们还有其他心思了,但在这里面也有许多人颇为无奈,被牵扯进去。 其中扯入最深的,恐怕就要数蔡玉、夏超这两人了。 “追兵大概是不多了,咱们赶紧离开吧。”趴伏在一片茂密的枝叶之中,蔡玉小心的打量着周围,忍不住说着,此时他面容狼狈,神色憔悴,一看就折腾得不轻。 周围,几名逃遁的兵卒,更是一步一步的从周围聚集过来,他们都是之前按着聂道仁的吩咐,出去探查情况和放哨的,半天不见异动,便都会来回报了,这些人的样子也都和蔡玉差不多,一样是狼狈不堪。 随着几人聚集在一起,众人的目光便集中到了聂道仁的身上。 这一天以来的经历,早就让他们慢慢的把聂道仁当成是主心骨了。 注意到众人的目光,聂道仁却也当仁不让,直接说道:“诸位,当下若想要安全,其实有两个去处。” “什么去处?” 众人追问起来,而聂道仁的老师佛法简在旁看着,明显注意到了自家徒弟,自从逃难以来,有了明显的变化,话语越发坚定起来。 “到底还是要经历一番才能有所蜕变,过去他虽说饱读诗书、通古博今,可终究有纸上谈兵的味道,但逃难以来,也算是居中运筹,调度兵卒,调整路线,更是掌控着诸多时机,想来经过这番历练,等他出仕之后,北地怕是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了,无论是哪方势力,都会抢着想要,但他既属意陈氏,却是便宜陈止了……” 他这边想着,那边聂道仁便说出了选择—— “一,就是去往代郡,被代郡兵丁护持,二,却是先南下离开幽州,等事态平息再言其他。” 说着,他见其他几人似有话问,就直接说道:“段锦所部已然溃败,之前地面震动,又有兵马过去,很可能就是那幽州军的后续兵马,因围点打援之故,反而被代郡兵马调动起来,从而以逸待劳,白日里我等就注意到又有溃散兵马,问询之后可以确定,当时那援军也溃败了,这便说明,至少在这一战中,是代郡占了优势!那么此时通过代郡,当可安全,诸位矣可以此为踏板,去往其他地方。” 那年轻商贾夏超明白过来,就道:“那南下冀州就是退而求其次了,只是冀州毕竟更为混乱,确实不是首选,但我倒觉得,可以借道靠近冀州的路径,绕过战场,前往代郡!” “此言不错。”蔡玉也明白过来,“现在再往幽州走,说不定一路上都是战场,不如先去代郡的广昌县,再想办法离去。” 就这样,几人定下了路程,然后也不停留,顺势就走,毕竟此事他们忍饥挨饿,耽误不得。 这走着走着,佛法简来到聂道仁的边上,有些遗憾和不甘的道:“我徒此去,当真是让那代郡得了大贤,占我了佛门便宜,也不知他们要如何迎接……” 第八百六十章 心想事难成 几人说话之间,就行动起来,他们都很清楚,这大战过后的地方,看着平静,其实处处杀机,不说那些四处追捕、追杀逃兵的代郡武丁,又或者是那些溃逃的幽州兵卒,都十分危险。 聂道仁他们这一群人一直坚持到这里,中间也是遇见了几次危险的,为此还付出了代价,当然不敢掉以轻心。 就这么小心翼翼的行走着,当东方鱼肚白的时候,他们终于从那片交战区域中脱身出来,到了代郡与冀州的交界之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蔡玉便来到聂道仁身边,恭恭敬敬的道:“这次我等得以逃脱险境,真是多亏了先生指点,可惜老儿现在是损了家财,暂时无力报答,只等日后再报答先生了。” 夏超有走过来,有样学样的道:“多谢先生指点了,日后必有回报!” 他们这一老一少两个商贾,虽不是一家,但这次遭遇想通,都是带着车队来北地走商的,那车队不说押上了全副身家,但至少也是压上大半,然后冒着风险北走贩物,一个来回钱财就可以翻番。 但如今流年不利,半路被段锦的兵马拦住,裹挟而行,将他们的货物都单独放置,结果一场大战下来,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不毁于战火,也成了代郡的战利品,自己就算跑过去讨要,没有什么门路也不可能有结果。 是以也只能苦笑着记下来,以后能翻身再报答聂道仁了。 这时候,那几名兵卒也过来学着致谢,不过他们也有自知之明,明白以自己这点斤两,莫说报答了,能安稳活下去都需要一定的技巧,也就不说什么日后报答的话了。 聂道仁听了几人言语,却笑道:“诸位客气了,我更多的是为了自救,若是孤身一人如何能脱身出来?是以我等乃是互助,没有什么指点不指点的、恩情不恩情的。”说着,他话锋一转,“何况,现在也不是最后到地方了,咱们眼下要沿着这冀州和幽州的边界,朝西边走,等到了代郡境内,才能真正放心。” 聂道仁给出了两条路,但其实是三条路,往东是前往幽州,看样子是要和军队“一路同行”,怎么都不安全,是以被派出,往南入那冀州,而冀州更不平静,几方割据,还有零星的流民军出入,论安全系数,可能还不如交战中的幽州,毕竟这边只有两方。 是以,这第三条路,前往代郡,虽然也有可能被幽州军反推,但就当下在几人眼中的战局而言,短时间内代郡应该还算安全,到了地方做个中转,再想办法离开,可谓上上之选。 不过,几人想的都不错,只是这前行没有多久,就碰上了一支队伍,那队伍最前面的几人,一看就是军中出身,身姿气度明显不同于旁人,而在他们周围,更有不少人聚集,一个个却是安分守己的样子,却怎么看都不是军中出身。 好在聂道仁他们虽然脱离了险境,却没有放松警惕,还是先有人过去探查前路,注意到这边的景象后,那探查之人马上就折返回去。 只是等他抵达了地方后,尾随而至的几人也紧跟着将聂道仁几人包围起来——到底还是有所松懈了,也是他们熬了这么长时间,困乏饥饿,有些顾不过来了。 “几位不知如何称呼?我等乃是寻常百姓,身上也没有什么财物……”聂道仁见了这局面,不慌不忙的过去,他其实预料到这路上可能会碰上一些人,和战场上不同,那战场上的追兵,往往没有受过专门的全方位侦查训练,还有机可乘,小心一点,再配合混乱环境,就可以蒙混过关。 但在平坦的路上,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再加上同行的都是临时拼凑,有疲惫至极,碰上专门在路上设卡的兵卒,肯定就要有疏漏了,只是聂道仁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碰上,而且这些人…… 他这边话说完,注意到围在周围那些人的模样和打扮,没有就皱了起来,从中看出了一点胡风。 莫非这些人是…… 他这边想着,就见对方走出一名看上去颇为健壮的男子,他比其他人要高出头一头,脸上还带着一道伤疤,使得整个人的表情显得格外狰狞,只是看那架势,就知道这是领头之人了。 这疤痕大汉走到前面,扫视几人之后,很快就将目光集中到了佛法简的身上,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喜色。 注意到他的表情,聂道仁心中一动,脑子里已经想通了一些事,跟着脸色陡然变化,忍不住叹息一声。 “你这僧人,可是叫聂道仁?”这时,那疤痕大汉已经问出了一句话来。 此言一出,佛法简、蔡玉等人马上就愣住了,他们刚刚经历战乱,不少人就死在当面,表面看着没什么,其实早已是惊弓之鸟,骤然被围,立刻提心吊胆,可听着这话,注意其人表情、言语,似乎还有转机,马上就放下心来。 与之相比,佛法简因为不明对方底细,担心给自家学生招惹灾祸,只是双手合十,反问道:“不知这位施主是何由来?” 那疤脸大汉上上下下的打量佛法简,见其虽然外表狼狈,但神色还算镇定,也是颇有风度的,不由点头,就道:“我乃是奉石单于的命令,知道幽州有战乱,所以特地过来接应佛家高人的,便是聂道仁聂君了,敢问可是你这僧人?” 听得此言,佛法简首先放下心来,他是知道的,自家学生为了防止意外,在南下之前就有准备,给石勒我写了一封信,正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在交涉的中途,就忽然遇到代郡袭击,那师徒一行人不见得是这般局面。 不过…… 想到这一路遭遇之后,自家学生的心思变化,佛法简不由皱起眉来。 这个时候碰上石勒的人,到底是好是坏? 但不管还好坏,既然碰上了,就别想轻易脱身了,更何况跟着几个渴望安宁的商贾和兵卒,就更别想隐藏身份了。 于是在几句话之后,他们就漏了底,那疤脸汉子一脸欢喜的把众人接了回去,但伴随而来的,还有关于幽州战况的情报,又让他的脸色阴沉起来了。 与此同时,诸多战报、情报,也开始从代郡、范阳郡等处发酵开来。 第八百六十一章 吾料此乃持久战 这一场代郡和幽州的碰撞,可以说早就在各方的预料之中了,所以这周围的几个势力,几乎每一个都派出了自己的探子,遍布幽州各处,其中很多集中在代郡周围。 但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冲突最终是发生在范阳郡境内的。 与此同时,来自幽州的其他几路大军的进程,以及代郡方面的阻挡,这兵卒的调动,几乎每一次变化都会引来诸多探子的消息,而这些消息又好像是落入本就暗流涌动河流中的石块,荡漾出涟漪,并迅速演变成阵阵激浪,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过去。 除了作为当事方的幽州军王浚,以及代郡武卒陈止,这两个势力集团之外,还有一些人可以说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只不过,由于地域和交通条件的限制,这些人所得消息,各有不同。 在最北边,随着七品鲜卑的出击,以及随后宇文部兵马猝不及防之下不得不后撤,随后又和幽州北边的边防将领发生了矛盾,双方陷入对峙,这消息立刻第一时间就传到了慕容部和拓跋部之中。 “这两边总算是打上了,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王浚会利用宇文部的人,从草原绕道过去!” 在慕容棘城的城主府中,慕容廆将兄弟慕容运,儿子慕容皝、慕容仁,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三人。 这三个人,一个是他的兄弟,倚为左膀右臂,少年时更是曾一同逃命,而今慕容逐步崛起,大势抵顶,他这个兄弟的位置也逐渐突出起来。 至于两个儿子,都是被慕容廆看好的,两人又是同母兄弟,平时关系也算亲近,都表现出不错的武略智谋,被慕容廆看做接班人选,都在考察,平时也委以重任,这次碰上足以对北地局势产生影响的事情,当然也叫过来,加以考校。 都是聪明人,听了消息之后,那慕容仁当先出声道:“孩儿觉得,这北路大军只是引子、诱饵,为的就是让代郡分兵,此路大军虽然遇到了挫折,但并不能决定这次幽州的局势!” 慕容廆点点头。 那慕容运这位叔父,就哈哈一笑,夸道:“千年说的挺准的,这边还有个消息,你还不知道,其实此次王浚那边,调动了诸多军队,肯定是不止一路的,光是咱们掌握的路径,就有两路大军,其中这北路,是以宇文部为主,当下暂时退去,而再往南边,有那王昌和阮豹二人领衔,率领大军直指代县和当城!只是这一路的消息,咱们暂时还不清楚。” 说着,他忽然拍了拍脑袋,看着慕容廆道:“兄长,这事说出来没啥吧。” “你说都说了,现在才想起来要保密么?”慕容廆笑骂了一句,不过不管是他,还是两个儿子都很清楚,这样消息过几日连拦都拦不住,各方皆知,算不得隐秘,否则慕容运也不会这般随意就透露出来。 还玩慕容运,慕容廆摆摆手,将话锋一转道:“行了,这事到底如何,其实咱们不用太过在意,关键是要预测到,此次幽州之战,谁人能胜,对咱们慕容部有多大影响,咱们在里面,又能有多少好处捞取?” “即便他们不分出胜负,咱们也有利可寻,”慕容皝这时开口了,他微微眯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然后不等其他人询问,就主动说道:“其实,从这次宇文部兵马暂时退避,就能看出来,这两方面临的是持久战!”他的语气十分肯定,眼睛里透露出精芒。 慕容仁眉头微微皱起,慕容运轻轻点头。 慕容廆则不动声色,只是问:“何以见得?” 慕容皝不慌不忙的道:“宇文部的人马虽然遭遇了挫折,但并没有真的溃败,而且并非是王浚的本部兵马,幽州真正的核心其实是王浚的本部,以及依附其上的段部,如果是王浚麾下的本部兵马、尤其是段部出击,被代郡武卒半路埋伏,然后大败亏输、全军溃散,甚至都不用有将领被俘虏,那代郡和幽州的这场战争可能很快就会结束,可现实的情况却不是这样……” 慕容仁这时接口说道:“原来如此,宇文部不算是王浚嫡系,这次退避也只是暂时,只要修整之后,很快就能重上战场,那七品鲜卑……”他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厌恶之色,“这群乌合之众其实不足为患,他们本身就是因为战败,才投靠陈止的,又是诸多小部联合起来,能有什么战力?这次若不是占着偷袭的便宜,根本就别想对宇文部造成多大影响,说不定,之所以能有战果,还是因为咱们慕容部的关系。” 说到后来,他意有所指。 在场之人心知肚明,最近就有传闻,说是慕容廆的庶出长子慕容翰在代郡赋闲,有时会前往七品鲜卑进行操练和统领,慕容仁的这话,其实就暗示这次袭击,很有可能是慕容翰在领导。 不过,慕容皝听着却不甚喜欢,本来是他在分析,结果这个同母胞弟忽然插嘴,打乱了自己的节奏不说,现在隐晦的提起慕容翰,看着是揶揄,其实背后目的并不单纯。 “如今在父汗眼中,我无疑是最好的继承人选,其他几个兄弟都无法竞争,唯独千年是个威胁,但他也清楚自己势单力孤,就想要将长兄找回来给我添乱!” 两个儿子的心思,慕容廆似乎没有瞧见,他只是听完了分析,缓缓点头,随后问道:“那咱们慕容部要怎么找好处?那代郡之前对咱们也有帮助,双方关系不错,总不能撕破面皮,而王浚那边同样势力巨大,战局幽州、平州,有地理之势,又有中原支持,咱们慕容虽然崛起了,可还没有理清部族,尚需要时间才能整合内部,这个时候总不能出兵干涉。” 慕容皝正待回答,却被慕容仁抢先道:“此事,孩儿心中已有计较,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好处,还能让那王浚无话可说!至于陈守一如何想,并不重要。” ? 第八百六十二章 吾观王强而陈弱,当援抑强 “哦?”慕容廆露出了笑容,“那你就说一说,是什么计策吧。” 随着这话落下,慕容运一脸好整以暇的等着,而慕容皝却是眉头一皱,将不满直接摆在了脸上,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同胞兄弟的本事。 在他看来,慕容仁此子,其实很是聪慧,也善于谋划,却不擅长分析,所以过去他做的事,都要谋士、心腹给他先分析好了,然后再让他做出谋划和决断。 眼前的这个情景,更进一步证明了他的这个猜测,显然在刚来的时候,慕容仁的心里,对整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归化,结果听了自己的几句分析过后,立刻就有了主意,现在更是不要面皮的直接打断,要抢先说出,着实是脸皮子太厚了。 问题是既然父亲和叔父都默认了此事,哪怕慕容皝的心思如何,都只能先忍下来。 好在慕容仁并没做出什么得意举动,语气诚恳的道:“当下局面,其实很清楚,幽州强而代郡弱,以一州而对一郡,胜负不过早晚之事,所以这个基调先定下来。” 慕容廆和慕容运听着点头,这也是他们两人的看法。 “不过,若说要咱们得到最大的好处,还必须要让两边都承认咱们的力量、地位,同时抓住机会,在王浚难以分神他顾的时候,进一步的巩固当前的草原局势,将诸部串联和统领起来。”慕容仁说到这里,露出了笑容。 慕容运眼中一亮,问道:“你是说,要趁着这个机会,尽快动手?可有目标?” “自是有的,”慕容仁此时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得意之情,“就是那七品鲜卑,这诸多部族虽然零散,也是手下败将,但听闻陈止收编他们之后,也提供了不少的兵刃战甲,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可以削弱南边的汉家之人,除此之外,还需领军南下,趁着王浚无暇他顾,把靠近汉地的一些肥沃草场占据下来,然后依次为根基,招揽零散部族……” “不可!” 这时,瞅准了机会慕容皝终于抓住了时机,直接出言打断。 慕容仁眉头一皱,笑道:“我知兄长之意,无非是觉得此举会刺激王浚,增加他的敌意,事后就要爆发冲突,毕竟这北地的策略,都要以王浚为中心来制定,未来不考了王浚之人,必然会被北地局势淘汰!” “好一个以王浚为中心制定!”慕容运点头笑了起来,“你这句话,可以说是抓住关键了,不过这也是问题所在,你兄长的担忧是正常的,单于刚才也说了,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但叔父你也得承认,”慕容仁不慌不忙,还是带着笑容,从容说道:“其实这只是多一些筹码,而且是无中生有,我不知兄长有没有去过城中赌坊?” “自是去过,”慕容皝已然明白自家兄弟的意思,心中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棘城之中,已经有三家较大的赌坊了,每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慕容仁笑着点头,说着:“正是这样,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在这些赌坊的赌客之中,有些人颇为有趣,这些人原本筹码不多,但经过精妙的运作之后,往往可以滚雪球一般的增加筹码,其中一个主要的伎俩,就是虚张声势!” 慕容廆问道:“你的意思,是咱们这也是虚张声势?” “非也,”慕容仁满脸自信笑容,心中的想法已经理清,“赌坊赌客那是虚张声势,因为其弟子本就空虚,但咱们慕容部是有真正力量的,王浚哪里敢真的动手?而且占领中原边疆的土地,招募了零散的部族,还能收拢一些汉家工匠,毕竟兄长也说了,幽州攻代得耗费不短的时间,足够咱们招揽人手,等幽州获胜,这些新占的土地就是筹码,本来不是咱们的,趁机占了,到时候王浚追究,再后撤,看起来一来一回没有收获,其实光是招揽零散不足和汉家工匠,就已足够,更何况还能趁机提出要求,让王浚在其他方面做出承诺和让步。” 慕容运一拍手,笑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说的无中生有,平白得了一些个筹码,等战后再向王浚讨要,他经过一番战乱,哪怕平息了代郡,也要有损元气,不得不再次退让。” 这叔侄二人都觉得是好主意。 不过,慕容廆却看向慕容皝,问道:“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有其他看法,不妨说说。” 慕容皝也不隐瞒,直接道:“吾弟之策,固然精妙,但王浚本就因四家围困之事,对咱们慕容部心怀不满,只不过当下有代郡为其心腹之患,这才强行忍耐,而因慕容崛起,这周边势力都靠拢王浚,眼下他除了代郡之外,还有哪家敌人?”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人都是神色微变,因为这其实是很容易想通的。 当前,段部早就成了王浚麾下的重要力量,宇文部当下也靠拢了过去,先前平州生乱,高句丽等也都安稳下来了,放眼望去…… “放眼望去,周遭就咱们慕容部没有归顺了,而且慕容崛起,影响力扩展,势必应我下那个到王浚的权柄,他坐镇北地,看似没有威胁,其实也被局限边疆,往南,冀州混乱,又有皇族坐镇,往东则是大海,往西乃是凶狠的匈奴,而中间还隔着一个代郡!事实上,我慕容部才是他真正的威胁,能动摇其权柄,一旦我部做大,则宇文与段皆有离心之危,他王浚如何不知?” 说到这里,他来到慕容廆的身前,语气诚恳的道:“代郡因在幽州之内,两边并无天险阻隔,陈守一又是世家出身,有世族撑腰不说,朝廷上也有心让他取王浚而代之,实乃王浚的心腹之患,是以其他都要押后,但等陈止被平,那王浚必然剑指我部!难道还真等咱们崛起,跟他争夺北地霸权?既然早晚要对上,当下咱们慕容部还未完全整合各部,自是最好时机,仁弟之言看起来可行,但是粗估了局势,以为陈氏代郡灭亡之后,局势还会像之前,其实不然,就算王浚因攻代有损伤,可一旦抓住了对慕容动兵的借口,必不会客气!” 慕容廆闻言,神色严肃的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应对?” 慕容皝不管慕容仁难看的脸色,斩钉截铁的道:“当支援弱陈,在适当的时候援助代郡,虽然此战持久,但我等必提前做准备,现在就该整备兵马,一见局面不对,想办法介入!” 最初他也认同暂不介入,可感觉到了慕容仁的威胁后,立刻就改了口风! 第八百六十三章 惜哉雄才,侍于小儿 几乎就在慕容棘城的父子兄弟几人,在屋中商讨局面的同时,远在慕容部西边草原上的拓跋鲜卑,也发生着相似的一幕。 只不过,这一次拓跋大单于拓跋猗卢召集过来的,主要是自己的子侄。 “这么说,你们都觉得,此次幽州与代郡交战,幽州最后还是要胜的,但区别只是代郡的陈氏,还会不会存在。” 看着眼前几名英气勃发的青年,拓跋猗卢微微点头,心中欣慰,尤其是目光扫过最前面两人的时候。 那是他的儿子拓跋六修和侄子拓跋郁律。 注意到父亲目光,拓跋六修笑道:“我看代郡陈氏必亡无疑,虽宇文稍有挫折,但毕竟不伤根本,又有王昌、阮豹这样的大将,率领大军从南边攻伐,代郡就好像是一座房子,四处漏风,里面人数还有限,堵得住南边,就堵不住北边,重点关注了东边,就要疏忽西面,自是难以维系,败亡就在其中。” 他本是在洛阳等处游历,如今因中土有乱象,洛阳也生波澜,于是便顺势回返,一到族中,就处处揽权,挤压着其他兄弟的空间。 拓跋猗卢点点头,又看拓跋郁律,后者拱拱手,说道:“代郡准备也算充分,陈太守多有奇谋,又有诸多俊杰辅佐,更是早就料到了王浚再攻之事,否则焉能轻易将亲人、子弟迁徙过来,定有依仗,我曾观代郡内外之事,见城高墙厚,又有诸多庄园坞堡,那代郡武卒更是一绝,侄儿曾担心,这般武丁若是壮大,我拓跋唯有归顺一路,好在有王浚压制,但王浚虽是一时枭雄,却也不见得能灭代郡,最多重创!” “所以你是觉得,代郡不会灭?那就值得进一步加强咱们两边的关系,也好让代郡日后,继续牵制王浚,”拓跋猗卢眉头一皱,“不过,我拓跋部而今被匈奴牵制,那刘曜北上招揽叛奴,更是不怀好意,无法支援……” “何必要支援?”拓跋六修眉毛一挑,“代郡陈氏纵然躲得过这一次,也早晚要灭亡,幽州王氏方才是大势所趋,尤其是如今慕容崛起,对我拓跋亦有威胁,何不联王抗慕容?那王浚要的不过是北地霸权,慕容部所求的,却是鲜卑一统,与这两家相比,代郡陈氏不过小事,无需挂齿,若能以此人为投名状,得王浚之喜,未来慕容与幽州纠缠,我拓跋方大有可为!” 说着,他也来到拓跋猗卢的跟前,却看也不看拓跋郁律,只是道:“过去孩儿不在,否则断然不会容许将珍贵的汉家奴隶,送给那陈守一,他陈守一是什么东西?不过一代郡看门人,我拓跋部抗衡匈奴,比肩王浚,哪里需要较好这等人?他那代郡,吹着厉害,但只要给孩儿三千兵马,我派卫雄、姬澹他们出击,立刻就能扫平!” 拓跋郁律面色陡变,忍不住道:“莫非你要在这时候偷袭代郡?” 拓跋六修这才扫了拓跋郁律一眼,冷笑道:“怎么?你不是说代郡不会灭亡么?在我看来,代郡不灭,才是祸根,此处王浚不能署理,匈奴觊觎,万一有个闪失,那我拓跋腹背受敌!而今王浚前攻,若我引兵后刺,大事可成,得代郡而退之,交好王浚,顺便还能以此为条件,交换一二利益,又有了盟友,还可依托幽州,地狱刘乂、刘曜,岂不美哉?” “不可如此,此乃与虎谋皮,自断臂膀!”拓跋郁律闻言急切起来,再看拓跋猗卢,见其人似有所动,不由劝诫道:“不说道义,只说实际,王浚,虎豹也,慕容,豺狼也,匈奴,猛虎也,今我拓跋前抗猛虎,而与豺狼虎豹谋皮,无意于自取其辱,那慕容部谋我拓跋祖业,王浚就能例外?这两方哪个获胜,皆为祸患,倒是代郡,其力不足以称霸,其地不能够图强,抗王浚而未必能胜,战匈奴而不可独留,这才是可为我拓跋所用之势,不可自断啊!”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也让拓跋猗卢动容,他抚须沉默,最后道:“当务之急,还是了解战况,至于其他,不如等情况明了一些再做决断……”见拓跋六修还要说话,便摆摆手,“匈奴攻得急,兵力捉襟见肘,暂时不易分兵,容后再议,今日就到此为止了。” 话已至此,也就是休会了,众人即便再想说,也只得退避,更何况那拓跋六修和拓跋郁律之间的火药味,任谁都能能闻得出来,再说下去,两人怕不是要挡着单于的面打起来。 不过,这会议结束之后,拓跋六修依旧散发出淡淡的敌意,特地从拓跋郁律的面前走了过去,一副就是要压他一头的架势。 见此情景,拓跋郁律唯有摇头苦笑,他很清楚,这是拓跋六修觉得自己是他继承单于道路上的巨大威胁,甚至连这次对代郡的态度,也是源自于此。 想着想着,他离了拓跋正府,走在街道上。 拓跋部的街道和棘城不同,虽也能看到屋舍,但还有不少帐篷,整个驻地更像是一个聚居点,一旦碰上匈奴大举进攻,往往就要迅速迁移,那时候帐篷无疑是方便收拾和带上路的。 走着走着,迎面忽然走来一队兵卒,为首那人器宇轩昂,看着就很是威武。 “卫将军。”拓跋郁律见了,特地从自己的马车上走下来,与那将领见礼,对方也是恭敬回应,但并不显得亲近,几句过后,就告辞离去了。 人一走,拓跋郁律不由叹息一声。 这位刚刚走过去的将军,其实不是鲜卑族人,而是汉人,名为卫雄,据说就是代郡出身,与二十多年前曾经叱咤风云的卫瓘乃是同族,那位风云人物因卷入了皇室、外勤、宦官的争斗,最终不得善终,整个家族也被连累,四散奔逃。 这卫雄就是跟着其叔父一同逃入草原,但最终迷失瀚海,幸有拓跋牧民经过,这才得救,因不敢归于中土,就留在拓跋族内,如今也是一位大将,拓跋部能抗衡匈奴,其中这卫雄也是出力甚多。 “可惜,这样的英雄,如今却要侍于拓跋六修,也不知单于到底是如何想的,要让卫雄辅佐六修这般小儿。”看着其人远去的雄壮背影,拓跋郁律遗憾的摇了摇头,随后又重新打起精神,准备和陈止派来的联络人接洽—— 两边交好,又有诸多人口转移,必然需要有人居中联络,大半年下来,这人换了几批,但都和拓跋郁律交情最好。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还没去找人,那联络人已经一身伤势的找上门来了! 第八百六十四章 杀而逼其行! 这个最新的联络人,名为陈京,乃是一名陈氏族人,而且颇有一番奋发图强的精神,其人乃是下邳陈氏出身,但在家乡连庶出都算不上了,是那种早就泯然了的支系。 来到后代郡也是一样。 陈氏在代郡逐步壮大,但陈止对陈氏族人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虽然没有到不近人情的地步,但稍有劣迹被暴露出来,就会被去职查办,最轻的也得先审问之后,打发回到庄园,以后只能行商贾事了。 就在这种环境中,陈氏之人能坚持下来的,多数都有两把刷子,而这个陈京更算得上其中的佼佼者,敢想敢干,更有眼光,甚至得过陈止的夸赞。 陈京很早就意识到,代郡比起周围的势力来,还是有些小了,哪怕在战力上不落下风,但土地的相对狭小,使得里面的职位数目有限,哪怕重叠一个征北将军府的配额,能入其间的位置还是太少,而足以表现出自身能力的官职就更少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外面,选择了一条取巧之路——在不脱离陈止这条树根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在更大的舞台上展现自己,同时联络更多人脉。 在外为特使,正是一个理想的选择。 经过一番比拼和争取过后,陈京如愿得到了这次机会,可惜刚刚上任还没有多久,就面临了这次危机。 “……当时我也没有想到,那两人会突然动手,毕竟他们打着的旗号,是过来了解情况的。” 坐在拓跋郁律的面前,尽管陈京还显得有些惊魂未定,却还是叙述着当时的局面。 “我告诉他们,关于代郡的消息,我知道的并不比他们更多,而且最近两日送来的书信,拓跋部的人都要蛮横抢夺过去,先看完一遍,才会送交给我。”说到这里,哪怕脸上还有淡淡的惊恐之色,却还是显露出气愤之意。 听完了这些话,拓跋郁律沉默片刻,最后说道:“陈君不用动怒,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但是人都死了!”陈京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那几名护卫为了给我争取逃脱出来的时间,都被杀死了!还有我的那几位同僚,他们还在府中,会遭遇什么,着实不敢想象!”说到后来,他的语气急促。 拓跋郁律叹了口气,安慰说道:“我已经派人过去过问了,也会救人出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我心里也有数了,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是拓跋六修做的吧。”陈京在听到这话的瞬间,反而平静下来,他说的是疑问,但语气却是肯定,“这位六修公子回来之后,时常表露出对代郡的敌视,也不知是受到什么人的蛊惑。” 再次叹了口气,拓跋郁律也不隐瞒,只是道:“既然陈君已经看出来,他是受人蛊惑,不如给我一点时间……” “死去的人是不会活过来的,而代郡也不是他拓跋六修的奴仆,能让他随意打骂,肆意杀戮,事后好像还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陈京的话,有斩钉截铁的味道,“我知眼下贵族的心思,无非是觉得王浚忽然起兵,来势汹汹,代郡力不能挡,败亡只是早晚之事!” 他的眼睛盯着拓跋郁律,脸上的惊恐和愤怒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和郑重:“不错,便是在我想来,幽州为大,代郡势弱,以强而克弱,似乎天经地义,但是代郡并非束手就擒,亦有诸多准备,还有我陈氏豪杰主控,未必就真的会败亡!莫非,贵族就没有想过,他做这些,一旦代郡未败,会有什么后果吗?” 这话中的责问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但拓跋郁律却很清楚,对方是亲眼见到同伴身死,自己也九死一生,才会情绪失控,而且若不是信任自己,陈京也不会在这般凶险的情况下,主动寻上门来,是以并不动怒,反而心生惭愧。 要知道,这同样也是拓跋郁律担忧的事,于是他诚恳说道:“这件事,确实只是个别人的想法,我对罹难之人深表悲痛,这就会呈言于大单于,让他发落此事!陈君先待在这里,切莫外出走动,我会将自己的亲兵调配过来,护卫此处!等陈君你的同僚被救出来,都会安置在此!”言罢,也不耽搁,马上吩咐下去之后,便急急忙忙的离去了。 陈京见状,也只得服从安排,他虽然想着尽快离开这里,将情况禀报代郡上官,但问题是,一旦离开此处,恐怕第一时间就有人过来杀戮。 另一边,拓跋郁律离了自家的府邸,径直来到了单于之处,向拓跋猗卢痛陈局面—— “咱们先前几次把握时机,这才交好陈止,为此还付出了不少人口,但双方的关心无疑越发亲密,就算不考虑代郡实力,也该想一想之前的投入,岂能因为一时痛快,就做出这般事情来?先不说其他,万一代郡缓过劲来,岂不危哉?到时候,南边是匈奴与代郡,北边是那些柔然叛奴,我拓跋部要如何自处?学那慕容吐谷浑,朝西边逃遁么?” 由于心中焦急,所以哪怕是面对单于,拓跋郁律也控制不住了,将心理的话,竹筒倒豆子一般倾泻而出。 “还有这等事?谁给他的胆子!”拓跋猗卢听罢,也是一脸震惊,将手往桌子上一拍,直接喊道:“来人呐,给我吧六修带过来,我要亲自问问他!” 盛怒之下,他甚至都不让人去调查,直接就派人召唤拓跋六修了,显然只是稍微想一想,他也猜得到,这背后是何人主使。 与此同时,在拓跋六修的府上,正有几人在向他复命,说的正是同样的事。 “好,你们办的不错,干脆利落,赏!” 抬手一挥,将几人打发下去,拓跋六修就颇为得意对心腹谋士和护卫说起自己的这番决断。 “这是逼单于做出决定!” 被拓跋猗卢安排过来,听其命令的卫雄却皱眉不悦,这表情被六修看在眼里,他安安记着,表面却倒:“卫兄,看你的样子,似乎有这想法,大概是担心事后被代郡追究,其实无需如此。” 他淡淡一笑,成竹在胸:“我料定代郡此战必败,但必然会抵挡一阵子,乃是持久之势,但越是如此,其势越弱,最终不足为惧,到时劫掠一番,有大收获,也能让你们卫家归于代郡,重做郡望之族,岂不美哉?” 话音未落,拓跋猗卢安排传话的人已经到来。 “单于要问话了,时间正好,我也跟单于分析一番,此次他可不能再拖延了!”言罢,整理衣衫,大步流星的离去。 第八百六十五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消息北传的同时,有关范阳大战的消息,也再往南边传去,尤其是其中的亲历者、战败兵卒,更是被各方收拢,消息开始在冀州境内蔓延,一日时间,便传各方。 但比消息蔓延更快的,却是进军速度! 在消息发酵的一天之中,已经经历过一场大战的范阳郡,气氛显得越发凝重起来。 在贯穿了范阳郡的拒马河两岸,行走的兵卒越来越多,也越发密集。 遒县,位于拒马河的西岸,过了河再行不到半天,就可抵达幽州城,也就是范阳郡的首府。 此时,大将军王浚等人,皆在幽州城中,所以这遒县,实际上乃是幽州屏障,是以驻守兵卒诸多。 只不过,这些个兵卒,并不是军中操练出来的,而是当地的驻守军,在军纪上颇为松散,虽然上面压的急,也反复叮嘱了,只是巡查的频繁了,这质量却没有跟得上。 尤其是这河畔两旁,虽有兵卒来来回回的巡查,但彼此之间既无章法,也无配合,往往由诸多疏漏之处,甚至还有几处地方,因兵卒巡查了一天,早就劳累许多,牢骚满腹,便聚集在一处,点燃篝火,开启小差,然后相互吐着苦水。 “这两日可真是把我忙坏了,你是不知道啊,那些个队主真是催命啊,自己在屋子里乘凉,却将咱们推出来,这一走一查,就要巡查一天,谁个受得了啊!” “可不是么,我家那婆娘都跟我抱怨了,说这两天都在守活寡呢,我寻思着,是不是找个机会,报个病症什么的,回去修养两日。” “一样一样,我可是想我儿子了,前几日被叫过来,还以为就巡查一两天就要换防,谁曾想啊,居然是一天比一天时间长,还不让回返,你说咱们是驻守军,又不是那征战去的外军,至于么!” …… 几个人在夜色中抱怨着,本来心头还有不满,说了几句之后,却也舒坦了不少,一个个都有些心满意足了,就说着些许寻常话。 不过,这说着说着,其中一人忽然起身,走到旁边不远处一出较为偏僻的角落,却是要小解,只是这人或许是因为一天疲惫,再加上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地面,一个不小心,这脚崴着了,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便一声惊呼朝着旁边的草丛跌落。 正巧这是一处斜坡,他这一倒下来,马上就顺势滚了下去,哗啦哗啦的,声音很是嘈杂。 其他坐在篝火旁边的几人,初听惊呼,一个个立刻神色剧变,看等一两人靠近过去,搞清楚了情况,把事情这么一说,其他人登时哄笑起来,空气里顿时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但不等几人嘲笑几句,斜坡的下方忽然再次传来叫声,但这次就凄厉许多了,多了几分惶然和惨痛,这下子终于让其他人重视起来。 “怎么了?” “发生了啥子?” “你倒是说句话啊!?” 几句问询脱口而出,众人更是接连起身,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靠拢过去,但还没等几人到了地方,那黑夜之中,几道黑影迅速靠近过来,随着几道寒芒闪烁,这几名兵卒一个个都捂住了脖子,满脸惊恐和不可置信之色,然后纷纷倒在地上,抽搐、挣扎了几下之后,便都寂静不动了。 而这几人的尸体,随后被几名穿着夜行服的汉子抬起来,然后仍在草丛茂密之处,遮盖起来。 跟着,这几人又跑过去,将那篝火熄灭掉,凑在一起,小声的交流起来。 “既然暴露,将这几人除去,但他们分属不同的卡点,都有巡查往来,时间一长,必然暴露。” “不错,而且就是此处也不保险,等会这驻守军的巡查过来了,发现此处漆黑,不见光亮,必然生疑,只是留下火来,火旁无人,更要让人起疑。” “驻守军的巡查,其实不是当地驻守,而是跟着王浚兵马攻打过平州的兵将,不可小视,既然现在暴露了,就尽快回禀校尉,让他定夺吧!” 几句话说完,这群人并不停留,迅速处理了周围的痕迹,跟着就迈着迅疾的脚步快速离去,但即便是快步行进之间,也能明显看出里面的章法,明显是经过专门操练的战场斥候、探子。 几人这么一去,此处便恢复了安宁,只是一片漆黑,就有多了几丝阴森之意。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平静却被打破,伴随着阵阵脚步声响,一队甲胄齐整的兵卒举着火把,走了过来,为首那人带着头盔,身后有着披风,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兵卒头领。 这披风男子走到这里,看着一片漆黑,马上就皱起眉来,问道:“此处可曾派人把手?莫非又有逃兵了不成,我一路走来,不是聚在一起偷懒的,就是稀稀疏疏逃离的,结果这一片走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看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人话音刚落,便有几名随卒过去探查。 “回禀队主,此处曾有人点火!”一人发现了被熄灭后的火堆,虽然这里进行过简单的处理,掩盖了痕迹,但时间紧迫,那几名夜行人终究无法做到万全,留下痕迹。 “嗯?”披风男子意识到情况不太对,“给我搜索周围,立刻!” “诺!” 从者皆诺,迅速散开,很快就有人惊呼道:“此处有尸体!” “抬过来!”披风男子的脸色,在火把的照映下,显得阴晴不定,等他看到被人抬过来的尸体,蹲下身子,目光一扫,这脸色阴沉的好像能滴出水来,“都是一刀致命!绝非寻常人可为,恐怕要专门操练过的人,方能做到!这必然是敌袭!带上一具尸体,速速与我过去通报!” 言罢,他不等其人,迈开步子就小跑起来。 其他人抬起一具尸体就跟了上去,这一小队人马越走越快,沿着拒马河一路前行,经过了一片漆黑之地,远远地就看到了前方城池上的火光。 “快了,都给我打起精神……”那披风男子还待说话,忽然! 嗖! 破空声起,一道箭矢直接刺进了他的太阳穴中,溅起红白之物! 这人甚至连惨叫都没来记得发出,就直接趴倒在地上! 后面的兵卒惊骇之下,手足无措,纷纷拔出刀剑,只是还未站稳,旁边草丛中一道道人影扑了出来! 霎时间,喊杀声震天! 第八百六十六章 先破遒城 “快开城门!我等是回来报信的!” 遒县的城门之外,两队兵卒正焦急的拍打着城门,约莫有一两百人,有人抬着几具尸体,不少人的头上还缠着绷带,带有血迹,看起来很是狼狈。 城墙之上,遒县县令和县尉正看着,一时间难以决定。 这场突然到来的袭击,着实让他们太过意外,以至于手足无措。 “刘县尉,你看这队兵马要不要放进来?”那县令看了几眼之后,有些不确定问起身旁的县尉,“这么放着怕是要出事啊。” “但王将军还没有归来!”那县尉则是一脸为难表情,按理说他才是该管着县中兵事大略的人,但这次城中驻守,这指挥权就被上面派来的人接管过去了,“那位王小将军,可是大将军的同族,平时就很有威严,他刚才走的时候,可是吩咐过了,无论是什么情况,都不可轻易开门放人进来,这人刚走……”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怎么就突然乱起来了?”那县令满脸为难和纠结,看了一眼城下不断敲打城门的兵卒,摇了摇头,“按理说这情况不该这样啊,这次大将军到底是征伐的是哪方胡人?过去的胡人不见这般厉害,都打入咱们范阳郡的腹地,当初就是石勒,也不过就是派了一点兵,在周围劫掠了一番。” 那县尉叹息一声,道:“毕竟遒县靠近幽州,一直以来都是守备森严之处,若不是这次要攻打外敌,调动兵马出去,此处也不至于这般空虚,但话说回来,谁也没想到,咱们遒县会被人袭击,而且这才多久?前几日才送了将士离去啊!” 咚咚咚! 这边两人还在说着,下面敲门声则越发浓烈起来,起先的一二百人,转眼之间又增加了不少,一个个都很是焦急,更有不少人口中喊叫着,说是有紧要军情要禀报,半点也不能耽搁。 这般阵仗,让两个官员都慌了手脚,那县令就要下令,让人过去打开城门,先把人放进来再说。 倒是县尉还存有一点理智,拦住了县令,说道:“这么多人,鱼龙混杂,万一里面混进来一二奸细,就有可能生出混乱!” 那县令却指着城下几人道:“我看未必如此,你也看到了这些人的装束,可不是寻常的驻守军,一看就是那巡查样子,而且这才冲突多久,就算能搞到一二件军中战袍,那也只是少数,所以最多一二人,仔细甄别之后,必有收获,我虽不通兵事,却看过兵法,知道军中自有法度,古时韩信带兵开始,就有一套相互甄别的……” 这位县令越说越是有感觉,但他正想着要长篇大论的时候,下方忽然一片哗然,随后就是一阵断裂声响,顿时就见下方的兵马忽然朝着城门一拥而去,也不知那城门到底有没有打开,登时就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本官都还没有下令,怎么城门就开了?”那位县令也顾不上展示自家的兵法造诣了,直接询问左右,但这边上的兵卒都是在侧的,又哪里能够知道? 好在他这边话音刚落下,就有两人匆匆忙忙的上来,穿着的是兵卒的服装,一脸惶恐的靠近过来。 这周围的护卫,倒还尽忠职守,先是拦住两人,但听着二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县令还是挥挥手,让兵卒退下,将那两人叫到跟前询问。 这两人走过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个道:“回禀县君,城中有奸细,趁乱靠近城门,杀了守门的兵将,打开城门,让城外的兵卒都进来了!” 另一个则道:“那城外的兵卒里面也有人里应外合,这城门根本就受不住了啊!” “果然是有内奸!惜哉!”那县令一听,登时就是一阵捶胸顿足,仿佛自己早有所料,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一番论述。 只是他这边还在说着,那缓缓靠近的两人暗自对视了一眼! 这个细节,被旁边看着两人的县尉收入眼底,他暗叫不对,就要上前阻挡,可惜还是晚了一步,那两名兵卒一下子窜过去,直接就抓住了县令,一前一后的架住,不知从身上何处摸出了一把短刀,就搁在县令的脖子上,冷冷地注视着面前众人。 “好一个深入虎穴,两位有这等胆识,必然不是寻常之辈,可否报出性命,也好让刘某听听!”那县尉登时投鼠忌器,但嘴上却不停下,同时给身旁几名兵卒打着眼色,让他们抓住时机,看能否将县令救助下来。 那挟持县令的兵卒,根本就不理会,转脸就道:“我若是阁下,必不会这般拖延,还请县君下令,打开城门!” 那县令感受着脖子上的冰冷气息,两股战战,几乎就站不稳了,却还是一脸诧异的道:“城门没有打开,那刚才下面……” “不过一点障眼法罢了。”那兵卒冷笑起来,将手上的短刀逼近了几寸,“不过,要打开城门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我等不过是加快一下速度罢了,县君,还望你能看重自家性命,做出明智的选择。” “莫激动,莫激动……”那县令踌躇了片刻,最后用微弱的声音道:“去把城门打开……” 那县尉恨恨说道:“也是你们运气好,正好挑在了小王将军不在的时候……” “你以为这是巧合?”那兵卒嘲讽的笑了笑,“若是真这么巧合,为何时机能卡的刚刚好?” 听得此言,那县尉猛然惊醒,忽然抬起手指,颤抖着指着那两人:“之前的军情、外面异动,就是为了将小王将军引出去?” 嘎吱…… 城门洞开,城外的兵卒一拥而入。 很快,整个城池忽然安静下来。 约莫一顿饭的时间过后,城外又有马蹄声响起,却见一队骑兵奔驰而来,他们各个挂彩,每一个都似是经过了一番苦战,身后隐隐能听到追兵之声。 为首的却是一名青年,他脸上带着血迹,却咬紧牙冠,来到城池下面,就大喊道:“开城门,让我进去!让弓箭手准备好,招呼后面的人……”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猛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城墙上飘扬着的“陈”字旗,话语戛然而止。 第八百六十七章 再捣幽州 哒哒哒! 王复被人一路拖拽着,来到城楼之上,他行走之间有些踉跄,脚步踩在木头楼梯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他披头散发的来到城楼之上,看到了端坐前方的一名将领。 被一路拉到那人跟前,往前面一推,往复踉跄两步,差点跌倒,但最后还是维持住了平衡,没有当众跌倒,随后转脸怒视着拖拽自己过来的几名兵卒,很是恼怒。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对方这是在无言的报复,只是回想种种,王复亦感到难以置信,仿佛置身梦中。 他乃是两州大将军王浚的一个侄子,算是族人,一直以来颇得新任,只是年龄和资历摆在那里,就算王浚看重他,亦不会轻易给出领军外战的机会,一般会用比较安全的任务,作为他刷资历的途径和台阶。 这次真受遒县就是这种任务的延续,这算是一次例行任务,毕竟王浚亲自坐镇范阳郡,身在幽州,总该要有人在旁边作为屏障和护卫,遒县因为特殊的位置关系,自是难免有一定的安排,不过并没有多少人认为,这里真的会出现什么问题。 一来,范阳郡毕竟是相对的繁华之地,二来,就是幽州身处范阳腹地,三来,就是觉得三路进击,代郡应对起来必然难以招架。 结果,就是这样一个十拿九稳的问题,偏偏就出现了状况,当王复接到消息,说是有人在搞事,一连几个消息之后,先派人去幽州报信,同时带领兵马出城探查、镇压,走之前分明吩咐了城中县令、县尉等人,不可轻易开城门,要等他回来在说。 结果他外出巡战斗,却是指挥不力,直接被击溃了队伍,不得不狼狈逃回,结果到了地方,却发现这城墙上立起了“陈”旗,哪里还不明白,这城池怕是被征北将军陈的兵马占了! 第一时间,他就感到心往下沉,脑子里一片混乱,同时也意识到自己陷入了绝境——后有追兵,前无退路,那是插翅难逃了! 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的选择都是放弃抵抗,老老实实的投降,保住性命再说,但这王复却是不走寻常路,在自己的手下都投降后,他虽也从马背下来,可等兵卒过去缴械都是会后,他居然一挥手,直接把人砍翻在地! 这一刀下去,立刻就激起了代郡武丁的愤怒,一个个都忘了诸多吩咐,一番激战后拿下了王复,然后就再也不给好脸色,押解的途中各种小动作,想要给他吃点苦头。 此时,挣脱了押解,王复整理了一下甲胄,才走上前去,看着那坐在胡椅上的将领,眯起眼睛,问道:“你是何人?如何拿下的遒县?” 那椅上人闻言反而笑了,说道:“若是不知道缘由,还以为是我杨元被抓住了,在被你审问。” “你是杨元!”王复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果然是陈守一的人,你们还真的造反了,现在送我出去吧。” 杨元一愣,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对方,忍不住道:“你该不会以为,这还只是寻常的争斗吧?难怪都被围住了,还敢肆意行事,把过去缴械的兵卒砍伤。” “原来没死么?”王复一脸的遗憾,“那人过来的时候,对我不敬,我又一肚子气,砍了他之后才稍微平息了一些,一些贱骨头罢了,你我都是有品的世家之人,阵前比拼也就罢了,既然分出了胜负,难道还要死磕?你现在让我离去,等见了我叔父,和他美言两句,等代郡落败,你被俘虏的时候,也不会受到刁难。” 杨元沉默起来,消化着对方的言语,一时之间居然理不清对方的思路和逻辑,过了好一会,他摆摆手道:“算了,先把人带下去吧,严加看管,不得让人接近。” 那王复听了倒是不反抗,直接跟着兵卒离去,其顺从的模样,看的杨元一阵哭笑不得。 旁边就有一人走出来,解释道:“这王复乃是王浚的侄子,其实出身太原王氏,过去吟诗作对,但也算是小有本事,投奔王浚之后,就被派出历练,没有经过真正的厮杀,过去都是统领一些简单的任务,比如追杀残兵之类的。”这人其实是密谍司派过来的,记忆着各方情报,是按着陈止的规矩,随军接受咨询的。 “这就是世家子弟啊,”杨元听着忽然感慨起来,“国朝边疆战乱不断,偏偏这世家子弟却承平日久,两边脱节了,这人之前听说,一发现局面不对,就派人出去通报,随后果断领军出击,又安排了县令、县尉,让他们不可轻易开城,使得咱们不得不动用潜伏人手,却没有想到,一见面了,却还是个留存着这般念头的。” 旁边就有一名幕僚道:“这样的人不少,但也未必是坏事,如今的并州刺史刘琨,过去在洛阳也是趋炎附势,谈玄论道,可谓狂放之士,如今却领着孤军,在雁门一带与匈奴缠斗,堪称当时英雄,相信这世家子弟经过锤炼之后,也能如将军这般,成就一番功业!” 他的话一手,马上也提醒了其他幕僚,一个个纷纷上前祝贺,恭喜他几乎兵不血刃的就拿下了这座城池。 “攻打遒县,其实在计划之外,”杨元却摇了摇头,“我军兵马深入此地,将军如果没有另外的安排和计划,那我这一支兵马,就算得上是孤军了,若是不能达成目标,那不管是占了遒县,还是没有占据,结果不变,更何况,这次占领根本算不上我的功劳……” 说着,他扫视众人:“决定进军的,乃是将军,安排内应的,还是将军,规划伪装的,也是将军的主意,我不过就是执行之人,安敢居功?” “征北将军计谋无双,那自是对的,但将军麾下的诸多将领里,能行此大功的,也唯有校尉您啊!”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跟进。 杨元只是摇头,说了一句:“你等这般言语,却没想过,为何这次领军,将军不让冉瞻相随,就算冉瞻尚无资历独领一军,却也是将军爱将,你们道他要去往哪里?” “不是在后面整顿兵马,收拢俘虏吗?” 杨元只是摇头,然后话锋一转:“对了,之前王复派人出去幽州城通报,咱们拦住了几个,但也许还有漏网之鱼,不可轻忽,虽说报信的时候,他尚且不清楚城外局面,但总归会让王浚惊觉,万一他派人过来探查,那可就乱了局面,事不宜迟,也不要修整了,让兵将门稍微吃点干粮,就该进军了!”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露出兴奋之色:“若要建功,还在此举!直捣幽州,活捉王浚!” 第八百六十八章 亲往镇压,战牵冀忧 与此同时,就在遒县之中兵马躁动,再次有了动静的时候,在原本那片先后葬送了段锦和段匹磾的战场上,陈止坐于营帐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俘虏都安置好了么?” 他忽然问了起来,距离其人不远的佟海立刻点头道:“已经安置好了,几位重要人物,正在送往代郡。” 陈止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帐外,看了一眼周围茂密的树林,估算着时间。 很快,伴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群人靠近过来,为首之人赫然是陈止的堂兄弟陈罗,而在他身旁护卫着的,则是陈止的亲兵头领陈举。 在二人身后,是三辆马车,看起来十分寻常,与普通的马车一般无二,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几辆马车的车窗都已经被糊上了,半点缝隙都没有透露出来,甚至连前面的车帘也是用推门代替,而推门同样被糊得密不透风。 “兄长,东西已经送过来了,这一路上可把我给吓坏了,心惊肉跳的。”陈罗一看到陈止,就赶紧过来说话,但走了没有两步,就被亲兵拦住了,是陈止挥了挥手,才再次放行。 “好家伙,到底是亲兵啊,平时看着还不觉得如何,今日在这兵营之中见了,才觉得威武。”陈罗也不恼怒,反而露出一点敬畏之色,这是因为他刚才走过驻军之处,看到了战场余韵,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以至于连平时嘻嘻哈哈的尽头都收敛了。 其实这也是陈止会交代他来运送物件的原因,他是很清楚的,自己的这个血脉兄弟,看着是个不着边的人,其实心思很细腻,是个能托付大事的人,而且不会因为怯场,而产生其他不利的意外。 简单说了几句之后,陈罗又道:“这东西是送过来了,里面的东西,包括我在内,都没有人看过,都是按着那几个墨者的吩咐行事的,只是他们说东西还不完善,在架上马车之前,还在进行修整,嗯,这些都是原话,我只是转述。” “行,我都知道了,此处还不能说安宁,等会安排人送你回去,”陈止点点头,然后冲着身旁几人道:“让人准备一下,把马车带上,我亲自带兵过去压阵,这次突袭,本就算是一次冒险,就算准备得再充分都不嫌多,为了防止一切意外,必须要有压阵之人。” 他的话无疑是堵住了其他人劝阻的嘴,而随着命令下达,已经修整了有一阵子的兵营,再次忙碌起来。 很快,夜色便深了。 黑夜之中酝酿着某种激流。 而远在冀州的河间府外,却有一人接到了传书,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后,陷入了沉思。 这人身形高大,面容坚毅,他伏于案前,身前是堆积着的文书,几百年深夜依旧挑灯夜观,只是看完了那信中内容,他的眉毛却皱了起来。 “到底还是没有谍报之人,以至于消息太过滞后了,幽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居然到现在才知道!” 这人说着话,就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步。 此人正是济阴太守,如今坐镇河间郡,得了江都王委任的前战从都督事的祖逖。 几息之后,祖逖招了几名部将过来。 他的几名部将,一共七人,但有三人都不是传统兵将的打扮,看上去更像是便装,而且神情之中也没有多少兵家肃穆之意。 不过,祖逖对此并不怎么在意,而是将手中的那封信递给几人,让最前面一个念出来。 等一番话念完,这余下之人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幽州大战开始了?是王浚攻打陈守一,结果反而被半路偷袭?这是什么路数,有点看不透啊。”其中一人出言质疑。 祖逖将信收回来,说道:“其实幽州如何,暂时不用我们去担心,不管是王浚灭了陈止,还是陈止靠着奇袭,暂时抵挡住了进攻,最终保全了代郡,对冀州的影响都十分有限。”他这一说话,立刻就把众人的心思都给拉了回来,想到了自身的局面。 祖逖则看向一人,问道:“郭芝,你是负责巡查的,最近这两天,石勒那边有什么动静么?咱们这边人手不够,消息要靠着商贾和坞堡传递,但石勒可不一样,他有张宾辅佐,探遍及各处,光是被咱们抓出来的,少说也有十几个了,在幽州那边也不会少,可能几天前就得了消息,那么就肯定会有动作了。” 一名部将听闻,忍不住道:“难道石勒也要趁着幽州大战的机会,北上幽州,趁火打劫,想要占一点便宜?但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这个事,确实有可能,石勒此贼很是擅长把握战机,这在之前几次会战就有体现,若说此贼趁机北上,占得一些地盘,再拿来和王浚做交易……” “简直笑话!”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却是那没有着寻常军装的三人之一在说话,这人的个头不高,但留着长须,“如果石勒只能有这点见识,那他也长不了,更不可能在冀州这种夹缝之地,有如此气势!” 先前说话的那人,看着这个长须男子,“郭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留着长须的郭芝,摇摇头,不理会那人,反而对祖逖道:“府君,如今的局面格外复杂,石勒最近联络朝中大臣,听说有不少人被他买通,正琢磨着给石勒一个名头,因为朝堂之上,几王对立,听说在京城都有兵马对峙的事发生,有些难以顾及北边了,再加上江都王不作为,石勒真有根基稳固的可能!” 祖逖点点头,但没有接话,而是话锋一转:“但这次幽州大战,却是我等的一次危机,我若是石勒,就会抓住机会,猛攻河间!毕竟此时,可不见得能有援军了,无论是王浚,还是陈止,又或者是江都王,以及被东平公派来的那个朱姓中郎将,如今都指望不上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这时,那个郭芝忽然说道:“属下倒是有一计,或可驱狼吞虎,或许可以说动江都王出手,只是还要先去北边走一遭,希望能说动王浚,在平定代郡之后,能予以援手。” 第八百六十九章 郡王惧与怒 “石勒又有动静了?” 几乎在祖逖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在这河间郡的隔壁,渤海郡的首付渤海城,那位江都王正一脸不悦的看着将自己吵醒的通报之人。 “你最好能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断然不会轻易略过此事!”看得出来,从睡梦中被吵醒,让江都王的心情很是不爽利,哪怕这个吵醒他的人,是最近他非常看重的幕僚卢志。 说起这个卢志,其人颇有来历,乃是东汉北中郎将卢植的曾孙,其祖父卢毓、父亲卢珽皆为北方朝廷重臣。 而且卢植与新汉昭烈皇帝关系匪浅,双方渊源颇深,是以在宣武北伐之后,卢家在北方家族中的待遇,算是比较好的了。 不过,当下的时代,昭烈皇帝时候的人情当然比不过江南世族的人情网络,因而卢家的成就,在新汉朝廷里,可以说是高不成低不就,凡事家族中有些志向的,都会想办法找机会晋升。 卢志就是注意到江都王过来冀州之后,托人找门路,得了张应的推荐信,主动找上门来,给江都王出谋划策,在江都王几次败于石勒之后,损兵折将,靠着其人计谋勉强保存元气,专向保守、防守之后,此人便日渐得重用。 现在,江都王下面的诸多情报,都有此人打理,其人处理起来井井有条,以至于很多时候,江都王为了不被公务烦扰,一些事情都直接让卢志看着处理,不再经过自己之手了。 正因如此,今日夜晚,忽然被卢志叫醒起来,打断了好梦,这才更为不耐。 “王上恕罪,实在是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不得不请示于您,一旦延误了时机,可能就是遗留后患,动摇北地安稳啊!” “动摇北地安稳?”江都王一听这个话,马上就坐不住了,“难道是石勒又要打过来了?”紧跟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本王想起来了,记得你昨天还是前天的时候,跟本王说够,那个幽州好像打起来了,陈止和王浚相互攻伐,这些乱臣贼子,仗着有些兵马,就不把朝廷、把刘氏放在眼里,他们这么乱搞,必然是让石勒看到了机会,又想要来攻伐我们了吧!” “王上,石勒这般逆贼,才是真正的大敌,您坐镇冀州,积攒力量,为的是最终将他击破、擒拿、斩杀,”卢志听着自己的主公,越说越是有些不对劲了,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息,当初以为这江都王愿意来到乱地,也是有一番雄心壮志的,最初也确实颇有雄主之姿,谁曾想被石勒杀败了几次之后,就露出了本性,怂的不行,“而且,真正威胁冀州稳固的,其实是那石勒接下来的行径,若是属下所想不错的话,此人大概会抓住机会,猛攻河间郡,王上……” “原来不是来攻我!”江都王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从紧绷的情绪中舒缓下来,随后便就恼怒起来,“既然不是来打我,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河间郡乃是废太子……河间王的地盘,其人在洛阳被反反复复的拉锯,但现在大概也归其国了,就算被攻打,那也是他的事了,更何况,那祖逖不是很能打么,让他和石勒相互拼杀,消耗其力,岂不完美?” 卢志还是暗自叹息,但嘴上却道:“祖太守是个人物,但他毕竟独木难支,况且王上您也给了他册封,如今乃是麾下的中郎将……”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江都王将脸一绷,“先前召他护卫,此人抗令不遵,如今便是被石勒攻破,也是咎由自取。” 卢志皱眉道:“无论如何,有祖太守在旁牵制,石勒方不能全力施展,一旦当他击破了河间国,那自此我等兵马再无屏障,未来恐怕就连休养生息都做不到了!”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祖逖要是不行了,你江都王连怂都没地方缩了! 江都王到底也知道当下局势,听闻此言,神色阴晴不定,最后很是无奈的道:“那祖逖真是无用!还有幽州大战,更是祸乱根源!” 说到这里,他越发恼怒,觉得自身这般处境,全是旁人的错,尤其是引动北地局势的幽州大战,更是其中根源,不由迁怒起来,同时也想起了当初洛阳佛评,自己被陈止捣乱的事情,不由更加恼怒。 “你说那陈止,他一个代郡怎么是王浚两州的对手?王浚要攻打他,他不束手就擒,反而要抵抗,还偷袭!如今战况胶着,才给了石勒机会!”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来回转了两步,然后恨恨说道:“王浚再怎么说也是两州刺史,名正言顺,更是大司马、大将军,结果陈止还要抗拒,这件事我立刻就写成奏折,上报朝廷,让朝廷责罚陈止!想来这一场大战过后,代郡必败,陈止因为背景和出身,或许能不被关押,但等他回到都城,就有好看的!” “王上,这不是当前的主要问题,”卢志看着眼前陷入怒火的主公,不由头疼起来,他也知道洛阳佛评的一些消息,能够明白自家主公为何这番作态,只是当前可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我军应当派出一支精兵,支援河间国,以震慑住石勒,避免唇亡齿寒之灾,另外还要有人出使幽州,在幽州大战有了结果之后,和胜者交涉,让他们迅速调整兵力,震慑住石勒,让此贼不敢轻举妄动。” “还要派兵支援河间国?”江都王皱起眉来,“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兵将应该在此处待命,防止有意外发生,石贼是攻打河间,只是你预计的,是不是会攻打还不好说,就算真的打过去了,也有可能是声东击西,意在于我!” 还是暗自叹气,卢志很清楚这位主公的潜台词,无非是要留下兵将保护自己,粉饼出去,心里不踏实,于是便引经据典的劝了几句,终于让对方意识到,如果河间出事,真有可能造成冀州势力失衡,自己更加危险,所以还是不情不愿的答应派出一支兵马过去支援,只是人数却不尽如人意。 不过,卢志很清楚,江都王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于是接下来就毛遂自荐,亲自出使幽州。 第八百七十章 不知沙场几何 翌日,天还没亮,卢志就登上马车,启程出发,他知道事态紧急,事关生死存亡,根本没有心思安眠,是以在凌晨之前,就已动身。 “先生,我们是去往幽州么?听说那边正在打仗。”随车的还有他的小书童,这书童看上去人很激灵,这边马车一动,便询问起来。 看了书童一眼,卢志点点头,神色平静。 马车始动,车厢微微摇晃起来,而卢志坐在车子里,却是低头闭目,似乎正在小憩,只是心里则念头翻滚,判断着局势。 最让他忧心的,当然还是冀州的局面,几次心中推演,让他清楚的意识到,以石勒那般性子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这次奠定冀州大局的机会。 “现在就只能希望,幽州的大战能够尽快结束吧。” 想到幽州之战,卢志的心里却生出一丝犹豫来。 “按理说,王浚强而陈止弱,幽州胜而代郡灭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从当前传来的消息看,那陈守一能提前偷袭,并且得手,足见其能,要知道幽州军何时进攻,那可不好确定,需要提前预判,否则稍有异动,反而会打草惊蛇,陷入劣势,陈止不仅判断准确,更是抓住时机,先后两次击败来犯之军!这就不是一般的能耐了,要说这样的人,说不定也能以弱胜强,只是代郡兵马毕竟太少,就算能翻盘,也得鏖战许久……” 这么想着想着,他终于有了决定。 “还是要先见王浚,从时间上来看,见过王浚之后,战局如果出现翻转端倪,再去与陈止联系,也不会迟。” 想到这里,他就要做出另外一个决断了—— “王浚人在幽州城,我要不要去那里,又或者出使蓟县?幽州城在范阳郡,整个范阳固然是守备严密,但陈止袭击和偷袭的地方,就在郡中,毕竟是靠近战线,有着危险,不过这样也便于第一时间和王浚交流,同时尽快得到战场情报,反之,我若是去往蓟县,这交战期间,王浚可未必会回去。” 这样想着,他一咬牙,对身旁正在走神发愣的小书童道:“去通知护卫队长和车夫,入了幽州之后,就往西走,咱们不是去蓟县,而是去幽州!” ……………… “让我先回蓟县?就因为段锦、段匹磾他们那边出了状况?” 与此同时,在范阳郡的首府幽州城,最中心的官邸灯火通明,彻夜未眠的几人,正聚集在此处,而王浚正在众人面前大发雷霆。 有人劝他暂离范阳郡。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先后几封战报传来,说的是在范阳郡的边缘,鲜卑人的大军,先后两次遭到伏击,军队溃败,两名主帅行踪不明,疑似被捉。 “大将军,您身负两州安危,当下局势不明,实在不该以身犯险!”迎着王浚的怒火,一名年龄不小的幕僚,还是站了出来,一副苦口劝谏的样子。 但王浚根本不领情,冷笑道:“因为这么一点事,我就急急忙忙的离去,还返回蓟县,这传出去之后,旁人要如何看我?岂不是觉得我被他陈止的人吓跑了,就算最后平定代郡,活捉了陈止,也要沦为他人笑柄,岂能为之?” 他见还有人要说话,就摆摆手,干脆说道:“段锦不过先锋,才掌多少兵马?而且本事带人攻打代郡,半路被人截杀,一时未能应付,也算不了什么意外,此人固然有罪责,但日后责罚便是,岂能因为这点事就畏惧?至于段匹磾,他也不过就是陷入了陈止的算计,为主段锦,让段匹磾所部疲于奔波,方给了人可乘之机!只是当下还只是说两人情况不明,生死尚且没有确定!”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逐渐提高,有一点训斥和点醒旁人的意思:“况且,我三路攻代,就是为了让陈止分兵防御,他的兵将本就不多,根基稀薄,靠着乌合之众抵挡,如今北边有分出了七品鲜卑,而中路却是那杨宋坐镇当城抵挡攻势,南路还能有多少兵马?这些兵马,他能聚集起来,截杀两次鲜卑人,已然是极限了,甚至有可能在袭击之后,就沦为强弩之末,有什么可担心的?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坐镇此处,稳定军心,看着他陈止如何败亡!” 言语之间,颇有豪气,旁人听着不管心思如何,也不得不承认,王浚说的十分在理。 但就在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随着这些话逐渐攀升之际,却有紧急军情传来,这次带来的消息,一下子就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遒县遭到了攻击。 “遒县都被攻打了?敌从何来?” 王浚的幕僚和副将中,有人打破了安静,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如鲠在喉的问题。 “难道段匹磾的兵马全部溃败了?”王浚眯起眼睛,之前激荡的情绪全部收敛,随后坐了下来,平静的好似深潭,“情报和战况还是太不清楚了,立刻派人去给我接应,另外,拿着我的兵符,给待命中的五千兵马传令,让他们下不用准备西进了,到幽州城这边进行守备!再给其他两部传令,让他们停止修整,即可进军!” 一连串的命令传下去,立刻就体现出了主心骨的作用,让那一个个幕僚重新安定下来。 但也有人却更加紧张起来。 因为他们很清楚,这南路大军之所有有王浚亲自坐镇,就是因为这一路兵马人数众多,更涉及王浚嫡系,除了这位大将军之外,其他人恐怕轻易指挥不动。 此次南路大军,除了段匹磾、段锦所在的那一部兵马之外,其实还有三部,其中有一部兵马有作战兵五千人,驻扎在幽州城不远处,另外还有两部,合计两万人,则位于靠近南边的地界,一方面是境界冀州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作为后续支援,打算在段匹磾攻入代郡,奠定局势基础之后,持续增兵,稳固局势,彻底占领代郡。 至于这幽州城边的一部,则是为了以防万一,留作后手,同时护卫王浚周全。 结果,大战刚起,尽数都被动用,整个战略方针,全乱了! 想到头疼之处,连王浚都眉头紧锁,他一连串的命令吩咐了之后,就站起身来。 “走,先去看看传信之人,搞清楚遒县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八百七十一章 残兵败将求援人 王浚还没有见到那位报信着,就又有消息传来了,这次伴随着消息过来的,还有一队残兵,而且不是一般的残兵。 “你是说,是段匹磾的人,在半路上碰到了王复的人,结果王复兵卒的指点,他们所以直接来了幽州城?”王浚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们带来了什么消息?是否验证了身份?” “身份都验证过了,他们对暗号切口都十分熟悉,没有一点错漏,而且带来的段豪帅的消息。” 听得汇报,王浚不仅没有松一口气,这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 “清楚暗号切口,又是段匹磾的残兵,这么看来,他那支兵马是真的凶多吉少了,这些鲜卑人,这个时候了反而要让我失望!” “那咱们先去看看这些残兵?”身后的一名副将试探着询问起来。 王浚则先问那传讯之人:“现在这群人在哪里了?” “还在城外等待。” “就先让他们待在外面,只让带头的人进来,等着我问询,咱们先不要理会这群残兵,我先把之前遒县过来报信的人叫过来,我要先见见他。” 很快,一名青年就被引了过来。 这人一见王浚,马上就拜见其人,口称大将军。 王浚却打量此人,询问起来:“你是从遒县过来的,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为何只有你一人过来,莫非遒县已经危及到,只能派出这么零散的人手了?” 那人立刻回道:“王小将军派了不少人来,大概都还在路上,只是敌军攻城甚急,又有不少兵丁四散追杀,恐怕有不少人都被中途拦住、截杀了。” “这么说来,遒县已经十分危急了,竟然能被围城?那说明敌军人数不少,岂能这般悄无声息的就接近拒马河边?”王浚神色凝重,按着他的布置,范阳郡内有不少关卡和暗哨,这些都会在发现敌踪的时候,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过来。 结果到了遒县被围困了,都派出人过来传信了,这关卡之处都没有半点动静。 想到此处,王浚的心里咯噔一声,眼神不动声色的在身旁两人身上扫过。 这两人,一个是他的亲兵头领,另外一个则是心腹幕僚之一。 “如果说,足以围困一个县城的兵马,能无声无息的前行,还恰好绕过了所有暗哨的话,这个巧合也未免太骇人听闻了!那就只能说明,有人在暗中通风报信,而且是能够接触到我布防之策的人!” 能接触到布防图的人,在王浚这边少之又少,除了已经外派出去的心腹大将,就只有眼前的这两人了,在这一瞬间,王浚的心里涌出了杀机,只是因为理智还在,没有表露出来,反而继续询问那个自遒县而来的报信青年。 从这名青年的口中,他大致了解了遒县面临的情况。 “照你这么说,在你离开之前,王复已经领兵出去攻伐,而县城则依旧完好,县令、县尉亲自在城墙上指挥?也有陷落之危,不过这么看来,还不算太过糟糕,这样,你先下去休息,等还有疑问的时候,再召你过来问询。” 那人点头称是,就要退下。 就在这时候,王浚却忽然然后问道:“你以前见过我?” 那人摇摇头说道:“未曾见过大将军,毕竟我等卑微之人,难入将军之眼,只是今日见大将军英姿气度,是以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这话说的很清楚,其实是因为周围人的衬托,一下子认出了王浚来,知道这位被众星捧月一样围在中间的人,乃是真正的话事人。 王浚闻言点头,挥手让人退下,转脸就跟身旁一名亲卫说道:“派人对此人严加看守,不可有半点疏忽,我怀疑这人可能是敌军的探子假扮的。” 这话将旁人吓了一跳,忙问其故。 王浚抚须说道:“我亲自督战,不算什么隐秘,恐怕周围势力尽数知晓了,但派王复等人前往遒县,却交代过不可轻易泄露消息,那县令、县尉,想来也不是什么糊涂人,就算心里清楚,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语,这下面的人就更不该知晓了,你说这人能辨认出我是领头人也就罢了,怎么就知道我是王浚?” 众人听得此言,虽觉得未必可做道理,但也有一定的逻辑,纷纷称赞。 又有人问道,是否要严刑拷打,询问其人根底。 “无需如此,先看管起来便是,现在拷打,说不定还要让人心寒,节外生枝,”王浚说着,不动声色的看了两个“嫌疑人”一眼,继续道:“想要验证,倒也简单,此人不是说王复遒县派出了不少人来么?总不能都联系不上,等后面的人过来了,找过来一问,自可清楚局面。” “大将军英明。” 等一切按照他的想法执行下去,王浚又道:“下面就该去了解一下那些残兵败将的事了,他们不也遇到了王复的人了吗?找过来问一下,也可以确定遒县的情况。” 这一次被带到王浚面前的,是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年纪大些,一个年龄稍显年轻,两人被带过来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见过这位……这位府君。” 两人见到王浚之后,立刻跪倒在地上,犹豫着要如何称呼,最后才叫出府君之称。 两边的人看着情形,想着王浚刚才的判断,不由觉得正常,这两个兵卒来自军中,平时操练、管制,跟外界很少接触,消息更加闭塞,不知道王浚坐镇才是对的。 对比之下,刚才那人确实显得太过精明了。 这一瞬间,在场的众人,都开始怀疑起刚才那人的身份了。 “说说你们的情况,是段匹磾派你们过来的?”另一边,王浚已经开始询问了。 那年龄大一点的人说道:“我等也不清楚,豪帅那边有骑兵护持,看着情况不妙,就当先骑马离去了,至于去了何处,小人着实不知,我等是聚在一起,想求个活路,生生杀了出来,然后就想着往回跑,就这么到了这边。” “这样看来,段匹磾的兵马是真的崩了,不过他的人,大概还是能保全的,”王浚微微点头,眯起眼睛,又问:“你们说途中还碰上了王复的人马,那不妨说说他的情况。” 第八百七十二章 临阵当斩徒增疑 “回禀府君,咱们碰上王小将军的人,实属意外,”说话的还是那年长之人,“当时我等一路溃逃,因为担心会有追兵……” 他正说着,王浚会忽然抬起手,示意他停下,在对方一脸疑惑的情况下,指着那个年轻人说道:“你先不要说了,让他来说。” “我?”年轻人被这么一指,顿时就吓了一跳,显得有些懵了,不过紧跟着就镇定下来,然后强打精神,“遵命!”跟着便叙述起来。 旁人看到这里,心里又明白几分,知道这也是王浚多疑,怀疑这两人的身份,想要看一看两人说法有没有什么漏洞和出入。 对于年轻人的反应,他们则暗暗点头,因为城门之下,还有几百兵卒,都是这两人口中的逃遁溃兵,被安置在城下,他们二人能推选出来面见,只能说明这两人在逃兵队伍里有些威望,更有本事,至少能让旁人服气,那在眼前的突发情况之下,能不慌乱,迅速镇定,就是起码的素质了。 这边,众人心里头判断着,那边那年轻人也大致叙述了一下他们的经历。 按照他的说法,他们这一支兵马因为慌乱之下,只是认定了要往回撤——两段的兵马是朝着西边进军,想要入侵代郡,他们往回走,自然就要认准一个东边,头也不回的迅速穿行。 说到这里,那年轻人和年长之人,都是面露羞惭,连连求告,希望能赦他们的逃脱之罪。 “临阵脱逃,自是罪过,不可轻饶,便是全部阵前处斩,亦可为之,乃惊醒旁人,让他们知道死战,”王浚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的那两人再次心惊肉跳,但好在他接下来话锋一转,“不过,却可以给你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先把这局面说清楚,如果能提供有用的军情,那便是减轻罪责,也不算什么。” 说着,王浚看着两人,冷笑道:“不过,你们也不要觉得有什么不满,若是赏罚都没有分明,那岂不是以后人人都能战前逃遁了?你们在城下求救,可见是知道战况复杂,自身一味逃遁并不安全,希望能在城中得到安稳,那既然犯了错,还想得安稳,就得付出代价!” 那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而年轻人很快点点头,表示明白。 王浚也满意的点头,一挥手,示意其人继续说下去。 “为了摆脱追兵,同时减少痕迹,我等都是循着密林而行,遇水而涉水,只要水流不是很急,就会顺流而下,以减少痕迹,很快就到了拒马河旁,结果前行没有多少步,就被这沿河的暗哨发现了。” 听到这里,众人顿时都来了精神。 拒马河边遍布着哨岗,这事他们都很清楚,按理说这些暗哨不光会给遒县传讯,也该通报给幽州城的,结果到了现在,还没有反馈过来,让他们十分奇怪。 “……暗哨的兵卒一番盘查,确定了我等的身份,然后就引着怎么前往遒县,要面见王小将军,”那青年人说道此处,再次面露羞惭,“我等当时都是松了一口气,知道到了遒县,就可以进城安歇,好过在外奔波,而且……”他小心的看了王浚一眼,“我们也知道幽州城是重镇,有府君这般的大人物坐镇,我们这些逃兵过来,肯定要被追究,所以能入遒县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可惜等我们快要抵达的时候,遒县外面已经化作战场。” 这时,就有一名王浚的幕僚,忍不住喝问道:“战场之中,你们就没想过也出战么?结果又逃跑了?” 那年轻人脸上的惭愧之色更加浓烈,他低下头,声若蚊呐:“我等一路逃奔,穿林涉水,其实都很疲惫,加上本就胆寒,兵器也早已损失大半,如何敢去拼命?而且当时还有王小将军的将士过来,询问了我们的来历,就让我等不要掺和,以防乱了他们的阵型,又指明了幽州城,说让我等来此求助,顺便传递消息。” 这话一说,众人议论纷纷,都有不满。 王浚摆摆手,让众人稍安勿躁,继续问道:“你先给我把当初段匹磾部被偷袭的情况说一说,再给我描述一下在遒县见到的景象局面,如果说的好,我觉得有用,那至少可以活命,否则别看你们有几百人,我一样要全部斩杀!”话语之中,寒气森森,杀机盈盈。 年轻人似乎打了个寒颤,赶紧又叙述了最初的局面。 这些内容,刚才那年长之人叙述逃难的时候,其实涉及到了一些,只是当下王浚却会针对细节询问一二,慢慢整个情况在他们心里就有了轮廓。 “大意轻敌,对段锦也不够信任,更将被招降的流民军等成是诱饵,丝毫也不体恤兵力,段匹磾输的不冤!” 一番询问过后,王浚这般感慨着。 按着正常的逻辑,一个普通的逃兵,肯定不能看出这般大势,不过从其只言片语之中,王浚却可以推导出事情的全貌。 另一方面,他也在心里暗暗叹息,想到了当前自家兵马队伍里的一个普遍问题—— 山头和派系林立,只要不是自家派系的人,哪怕是几万兵马,那也敢随意消耗,丝毫也不心疼。 对手下的人而言,这是打击异己,但对王浚来说,就是空耗资源了,如今果然吃到了恶果。 想着想着,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按着你的说法,在从遒县离开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大股敌军,只是小股兵马在扫荡暗哨?” 那年轻人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时王小将军就带着人在四处支援,并且与敌人交战,听说还占着上风,只是后面如何,我等就不知晓了,他们也没有透露,只是让我们来此处,把情况说清楚。” “这可就和那传信的人说的不一样了。”王浚思忖着,同时目光一转,又看向两人,“而且,能这般清楚的把握暗哨布局,显然是把我军布置暗哨的方式、组织形式搞得很清楚,没有内部的人帮忙,如何能做到?” 那两人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脸色略有变化。 这时,那年长的逃兵,小心翼翼的问道:“府君,我等兄弟可否入城?这一路奔逃,在林中穿梭,在水里飘着,都是精疲力尽,又冷又饿……” “不杀你们已经算得好的,还想入城?”王浚冷冷的看着两人一眼,嘴里的话让两人都面露失望,但跟着又道:“不过,你们带来的消息还有点用处,可见也不是彻底的废物,我会让人从城里给你们松一点粮食,先充饥,再在城外安营扎寨!” 听得此言,年长之人面露欢欣,而年轻的则抱拳感谢,只是他微微低下去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诡异笑容。 第八百七十三章 王浚起意,审则危 搬着几桶粮食,这一行人缓缓的从城门处走了出去,因为这粮食的数目着实不少,所以等他们来到城墙上面,用吊篮不断的搬运下去,前后几次,才把东西都运送下去。 随后,这批粮草被人搬到了那一群溃军所在之处。 几百名的兵卒人数其实不少,就算被约束在很小的土地上,但铺展开来之后,依旧还是占了不小的一片地,还有简易的营帐被支了起来。 等干粮抵达这群兵卒的地方,之前被召唤过去的年长、年轻两位兵卒,也已经回到了此处,就径直来到兵卒中央,一名中年人的跟前,满脸遗憾之色。 “未能如愿,连运送粮食,他们都不愿意打开大门。”那年长之人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恐惧和卑微,多了一丝沉稳。 年轻的那个,也不由叹息了起来,最后只能说到:“现在只是希望城里面的人,能抓住这个机会,施行第二套法子。” “那就只能等了,便更不能露出马脚,否则校尉那边反而不安全了,”中年人点点头,面色陈午,既无遗憾,也无叹息,“既然无法混入城中,那就告诫众人,打起精神,先好好等着,毕竟这周围还有五千多的兵马驻守,已经往这边调动了,如果有个什么蛛丝马迹,被人迅速看破,那这几百人只能葬送。” 年长之人有些担心的道:“但是咱们毕竟是假扮的,手下兵卒也没有受过特殊的操练,如果能赚开城门,一哄而入,自是奠定胜局,可以重演遒县之事,先占城墙,在引兵入城,从而兵不血刃的拿下城池,现在却被挡在城门之外,那些弟兄们可没有经过多少教授,只要有心人过来问询几句,就能发现疑点,时间一长……” “时间一长,肯定露馅,”年轻人接过话来,但神色如常,“不过,这需要时间,城中的人一时半会是不会出来了,所以咱们大概能坚持到傍晚之前,只要在这之前生出变化,那局势就还能掌控。” “不错,”中年男子点点头,抬头看着远方的城池,“咱们挑选这个时间过来,本身就是算计的一环,为的就是防止城中之人太过谨慎,不愿意打开城门,让我等进去……” “这个时间到底有什么不同?”年长之人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了,毕竟自家校尉将军在吩咐的时候,他和其他两人都在场,可没听说过这时间上的安排,还有什么深意的,莫非是校尉单独和这两人有过交代?那可不是什么好迹象。 没想到那年轻人却笑道:“这事切莫误会,我等也只是推算罢了,当今孤军深入,想要破得此城,实乃行险一搏,看起来似要一鼓作气而下之,但越是如此,其实越要谨慎,队伍越是深入,兵卒越是亢奋,为将者越要谨慎而惊醒,否则就不是求功,而是寻死!是以我等才有这般猜测……” “那到底是什么算计?”年长之人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了压力。 那中年人便道:“其实倒也简单,若是城中得了遒县之信,必要调动兵马先做防备,而算一算路程以及布防,便要挑选距离此处最近的一部兵马,而据我等所致,我军练兵,虽不下本钱,但战时却不曾亏待兵将,每每有战,为了鼓舞士气,都是一日三餐,每日午时也设灶做饭,现在这个时间,等周遭兵马抵达之时,正好是要做饭之时,而据我所知,这周围布防兵马的后勤辎重,都自幽州城出……” “自幽州城出?”年长之人眉头微微皱起,先是疑惑,但随后猛然惊醒,“莫非先前城中送出的那封信,说里面的探子最近有不少人在争取一个职位,为的就是这个?原来如此,着诸多看似巧合的事,其实根本不是巧合,看似运气的事,背后自有其缘由,” ……………… 另一边,在幽州城内…… “又有遒县的求援之人被找到了?还是两个?好,很好,把人给我带进来,我要亲自在问一问。” 在王浚的命令下,先后又有两人被分别带过来,经过了严格的盘问之后,两人之间吐露的情况都是一致的,而且还和那两个溃兵述说的情况有着相互印证的意思。 但问题就来了…… “按着这几方面的人来看,遒县根本没有到那般危急的情况,至少没有被围困起来,和第一个人说的完全不同,这情况就很明显了吧。”王浚淡淡的说着。 他的一群副将和幕僚马上就把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 “那第一个人有问题!” “很有可能是敌人的探子假扮的!” “这胆子可真是不小。” 一个个做出判断之后,马上就提出了不同的建议—— “拖出去砍了吧!”这是副将里面一个看上去颇为粗野之人的决定。 “还是得先把人稳住,此人既然是被派过来,伪装成报信之人,必然知道敌人情况,从他的嘴里,或许可以得到有用的情报。”提出这样建议的,当然是一名幕僚。 当然,更多的意见,汇总成了一句话—— “现在就把人带过来,当场审问,时间不等人,不管那人话中有几句真实,遒县被人突袭,觉得是假不了的,而遒县距离幽州城快马加鞭,不过半天的路程,绝对不能轻视,这是涉及到大将军安危的,半点都含糊不得,所以必须立刻就审问、提问!” 面对众人的提议,王浚笑道:“不用等了,现在就去审问,如果对方嘴硬,不要犹豫,直接上刑!不光此人,余下的那几个求救的人,也都给我带下去审问,再让他们彼此指认、比对!” 说到这里,他想了想,眯起眼睛,说道:“还有那两个溃兵,把他们……” 这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驻扎在边上的五千兵马已经抵达城外,为首的中郎将过来询问下一步的命令。 王浚遂停下原本的话,转而吩咐道:“让人就地守卫,再安排人给他们准备粮草,派出一部分人到周围境界,但不要散的太开,防止敌军偷袭。” “诺!” 这边命令传达下去,王浚转脸就道:“把那两个溃兵也给我带过来,一并审问,再抓几个其他的溃兵,询问一下细节,咱们在这等着结果。” 第八百七十四章 千钧一发,门扉开 “这五千人的兵马,已经靠拢过来了,在大概一里左右的地方安营扎寨。” 城外的“溃兵”营地中,中年男子等三人得到了最新的情报,其实这也不用特别派人过去打探,因为那支兵马的传讯兵,就在来回奔驰,其中有不少人是直接通过“溃兵”所在的城门进出的——当然,他们也不是开城门,而是通过吊篮进出。 “那王浚还真是谨慎,从咱们来到这里,几乎就看不到有打开城门的时候,来来去去都是用吊篮。”那年长之人不由低声抱怨着,如果不是这份谨慎,恐怕这破城之功就是他们的了,哪里还需要现在这么麻烦,在旁边等待不说,还随时会有危险。 边上的年轻人听了,轻笑道:“王浚这人就算再谨慎,也不至于到如此程度,还是因为咱们的进军,让他们心中慌乱了,才会这般小心起来,毕竟连近在咫尺的遒县,都已经发生了战乱,他坐镇在幽州,又如何能够安稳?你别看他询问我们的时候,显得很是沉稳,但那十有八九都是装的,我过去带商队的时候,很有经验,时常碰到,我们唐家的车队,遇到问题,很多人就要来询问于我,我不管有没有法子,表面上都要镇定自若。” 这个年轻人名为唐全,正是出自代郡唐家,他年龄虽轻,但经历不少,过去在唐资手下做事,如今唐资身份不同以往,而唐家的势力在代郡扩张,为了增加方方面面的影响力,族中稍微有些能耐的子弟,都被派出来,进入上上下下各个环节,目的就是和陈止势力进行深度绑定——到了这个时候,其他家族如何还不好说,但他唐家是怎么都别想和陈止撇清关系了,而且几个产业的分润,也着实是巨大的甜头,自然要加大投入和支持的力度。 不过,比起那些直系唐家子弟,唐全还是不被重视的,毕竟唐资现在虽然得势,但本质上还是庶出子弟被宗家看重,才委以重任,而唐全过去辅佐唐资,出身也不能说好,最后就只得走兵家之路,因为这是能迅速翻身、晋升的途径。 唐全这般选择,也表现了雄心和赌性,这次带兵伪装,想要混入幽州城,也是他主动请缨,想要拼一把,也是在赌博,现在看来,这个选择并不怎么成功,但其人也不气馁。 相比之下,那个年长之人就显得有些患得患失了。 这人名教陈守则,只是听这个姓氏,就知道这人出身于陈氏,根子在彭城,本就是彭城陈庄出身,是来代郡博取前程的一员,只是年龄和能力摆在那里,最终也只能在军中行事,眼看就要泯然众人,于是在今日又拼了一把,但其实也是半推半就,属于被军中的陈氏族人,强行退出来作为代表。 至于那名中年人,名为卫勉,这人就是土生土长的代郡人,从武丁营中脱颖而出,经过先前的代郡守卫战,得了提拔,成为队主,后来在几个月的操练中,有屡屡有表现,被杨元发现之后,调到了手下。 这次伪装突袭之事,杨元不能亲自上阵,这就需要一个他信得过的、有能力的人作为头领,于是卫勉就被选了出来,而此人也没有半点怨言和犹豫,当即就应下来,毫不迟疑的带人而去,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其中凶险。 这时,他听着陈守则和唐全的对话,就道:“算算时间,城里面的人也大概是要得手了,想来很快就要有动静了,而这个时机咱们可以注意一下,说不定也能顺势做一些事来。” 唐全点头道:“正是如此,这新过来的大军,人数众多,给他们的物资数量不少,肯定要打开城门的,只不过过去送出辎重粮草,走的并非是南门,今日也未必会开门,但也说不好,要是急着让这些兵马吃饱,迅速开拔,那是要多送出一些粮草过去,这南门说不定就开了,会给怎么可乘之机!” 陈守则也是灵机一动:“平时运送粮草辎重,自是要找一处屯粮的地方作为中转,但如今这兵马被调动过来,护卫在幽州城边,那屯粮的地方也要变动、迁徙,这也是个不小的工程,耗费牛马,从统领角度来看,都不如直接从幽州城内运送粮草出去,说不定真有机会,到时候……” 这位稍显老成持重之人还待说着,忽然就人急匆匆的从旁边冲过来,一见三人,就压着嗓子,低声喊道:“不好了,城里又有人出来了,拉着几个兄弟给拽进城中,说是要审问一番,除此之外,还让人过来通知,首让唐哥和陈叔,你们再次进去,又有话要问了。” “不好!” 一听这个消息,三人相互对视,都意识到情况不妙。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详细追究了,王浚还真不好对付,难怪能在北地崛起,不光是靠着家世和时运啊。”陈守则叹息着,跟着看着其他两人,“现在怎么办?那准备都还没做好,城门也没有开启,总不能当下就暴露,但是我和唐君如果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卫勉和唐全也瞬间变得肃穆起来。 将其他兵卒强行拉入城中,肯定是要逼问一番,以为他们这支队伍本意是要抓住机会,强行入城,结果幽州城虽大,有几个门,但里面的人太过谨慎,而且城坚墙厚,以至于未能如愿,当下暂时安顿下来,也是先看风向,同时不影响整体战略,但除了这带头的三人之外,其实已经有人心神动摇了,真要是严加盘问,很快就能被人抓住痕迹。 “难道是城里的人发现了什么?”陈守则揣测起来,但看着正在靠近的几名城中兵卒,也不由紧张起来。 “不会的,如果真的发现了什么,就不是来抓人了,而是直接动手斩杀了,说明是想要进一步的印证和询问。”唐全迅速做出了分析,“现在怎么办,是跟着进去,还是干脆就走了,当前的这种局面,恐怕第二部计策还没到发动的时间……” 卫勉眉头紧锁,没有说话,心里却在迅速的权衡、计算。 就在三人都感到局面复杂、危急的时候,那扇一直关着的南城大门,却是发出“嘎吱”一声,然后缓缓打开! 第八百七十五章 杀进去! 突然打开的城门,让南门前面的众人,都不由愣住了。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打开? 卫勉看着那缓缓开启的城门,一时陷入了沉思,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管原因为何,此时都是一个机会,但却需要决断! 目光一转,视线在唐全、陈守则的脸上扫过,卫勉注意到这两名同伴,同样露出了疑惑与犹豫之色,似乎也在做着某种权衡和取舍。 他们必须要迅速决定,此时动不动手! 若是不动手,那结果很明显,这种时刻,城门不会一直打开着,很快就会关闭,然后一切如故,但不同的是,唐全和陈守则会被带走。 但这一次被带走,结局恐怕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恐怕真要糟糕。 可是,如果动手,时机又太过于仓促,关键是卫勉他们并不清楚,粮草有没有送到新来的驻扎兵马营中,有没有被他们食用,这可是关乎到后面的局面! 眼下没有多少时间让卫勉他们犹豫,看着几辆装着兵粮的马车,缓缓的从城门中驶出,卫勉他们顿时明白了,为何城门会开启,但紧接着就有新的疑问产生—— 要知道,他们所在的南门,这个方向上,驻扎的兵马并不多,而且相比于其他几扇门,距离还比较远,粮草从此处出,有点舍近取远的味道。 “而且……”心里闪过一道灵光,卫勉看着那护送着粮草走出来的兵卒、吏胥,忽有一念,“先前怎么都不肯轻易开启的南门,偏偏在这个时候打开了,莫非其中有着什么内情,又或者城中之人得知了这边情况,正在试图相助?” 种种念头,在卫勉的心里闪过,但眼看着过来召唤唐全二人的人越走越近,卫勉知道必须要做出决定了。 但就在这时,却见那运送粮草的车队中,有一名吏胥模样的男子过来,见着几人之后,便道:“你们便是那溃败逃难至此的逃兵?” 卫勉闻言看了过去,而走过来召人的城中兵卒也不由放慢了角度。 “算是你们幸运,”那吏胥见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便冷笑着说:“这兵粮送与新来兵马之后,有上官可怜尔等,特地吩咐着过来,分给你一点,过来接吧。”这话中带有一种不屑与高高在上的味道。 如果是真正的逃兵听了,那这般话语毫无以为就是侮辱了,有一点“嗟!来食!”的味道,但卫勉他们并非逃兵,所以从这吏胥的话中听出了更多的信息来—— 粮草送过驻扎军之后,分过来一点! 只是这个简单的说法,其实就交代了前后顺序,顿时就把卫勉心中最为担心的一个点给消除了,让他忍不住盯着那吏胥的眼睛看过去,入目的是满含着鉴定意味的目光。 霎时间,一切都明了过来。 于是,卫勉微不可查的轻轻点头,转身迈步,朝着那几名过来召唤的兵卒走了过去。 “刚才那两人呢?” 几名兵卒这时也从城门忽然打开的意外中恢复过来,他们之所以意外,甚至还有一点不满,原因其实十分简单,就是他们是一番折腾之后,顺着吊篮下来的,这刚落地还没有多久,转脸大门就开了,换成谁不恼怒? 不过,他们还是知道正事的,里面当时在旁护卫,见过唐陈二人的,此时正好看到了唐全、陈守则两人,就招呼着让他们过来,却发现和两人站在一起的一名中年人,正大踏步的走过来。 这人行走的颇为稳健,周围“溃兵”主动退避,一看就是有些威望的,不由让过来召唤的几人心生疑虑,为首的那名兵卒正要张嘴询问,但不等他出身,就看到那中年人忽然拔出腰间长刀,一把就劈了过来! 事发突然,这几名幽州兵卒纷纷瞪大眼睛,等为首的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脖子扑倒在地上,其他几人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纷纷抽出刀剑,就要防御! 但周围的那些个“溃兵”却已经在卫勉的号召下,一拥而上,从破碎的衣衫中抽出短刀短剑,从牛车、草垛子里面抽出长刀长枪,吼着叫着就直接扑杀过去,几名幽州兵卒转眼就被淹没,躺倒一地,鲜血直流。 这突然暴起的混乱,让运送粮草的车队直接炸开了锅,瞬间陷入混乱。 卫勉转头看了一眼这车队,见里面多数只是杂役之流,眯着眼睛沉思片刻,随后出言警告、恐吓,进一步助长了混乱,紧跟着与刚才出列通报的吏胥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然后各自收回目光。 然后,那吏胥做出恐惧之色,跑到车队里面,一番指挥。 而卫勉则将长刀举起来,大声呼喊起来:“诸君,既已暴起,便无需再有顾虑,随我杀入城中!”言罢,便当即朝着大开的城门奔跑过去! “冲城!” 唐全与陈守则亦举起长刀,高声呼喊,紧随在卫勉身后。 “杀!杀!杀!” 嘹亮的喊杀声中,这几百名伪装成溃兵的代郡武丁,一个个有如狼嚎一般,跟着三人蜂拥而去,浩浩荡荡的直接就杀到城门跟前。 那城门内外也有守门的兵卒,城墙之上更有警戒的弓手,见状下面的就急切关门,而城墙上面的则搭弓射箭! 只是卫勉等人的行进速度却出乎意料的迅速,将他们在操练中的行军冲刺窍门,尽数施展出来,在付出七八人被箭矢击中的代价之后,他们便抵达了城门跟前,赶在城门紧闭的当头,直接冲了进去。 卫勉等人一马当先,一进城中反手就是一刀,砍在试图关门的守门兵卒身上,将其一下子砍到在地上,而后诸多兵卒纷纷涌了进来,嚎叫厮杀,宛如出笼的猛虎,哪里还有半点溃败沮丧的样子? 仗着几百人的优势,几息之后,这南城门便就失守,随后在卫勉的指挥下,一部分关上大门,一部分则向着城墙上杀了过去!更多的人,则朝着城中冲去! 此时,这城中的大部分兵卒,其实都集中在四面城墙之上!城中空虚! 第八百七十六章 王浚的路 王浚刚刚坐下,正在吃饭。 这几日他的饮食都极不规律,陪同过来的两名小妾却在旁嗔怪,却说是大将军的身子不好,脾胃有恙,岂可这般不注意饮食,更不按时休息。 王浚起先并不理会,那两名颇有姿色的小妾,便叽叽喳喳的说着。 听到后来,王浚将碗筷一放,用平和的声音说道:“我这脾胃的毛病,都是过去行军时落下的,为了求胜,风餐露宿是有的,有时几天几夜不睡觉,也只是寻常,为的就是建功立业!为大汉开疆拓土……”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表情忽然有些复杂,但旋即又露出几分豪气。 “如今,便都做到了!我平幽州,定冀乱,更是拓土平州,想来将来史家也会有一个公正的评价吧!只是纵都做到,亦不可松懈,兵者乃是凶事、大事!不能有半点疏忽,既然是我亲自坐镇此处,就要时刻警醒、谨慎,不过是晚吃一会饭,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按着我以前的性子,你们两个再怎么吵闹,都不会让你们留下,这也是如今我度量不同了,方才会这般行事,休得吵闹,否则都要送去蓟县!” 王浚的音量其实并不高,甚至和他与幕僚、副将交谈的时候比起来,都能说是和风细雨了,但话声依旧显得有些威严,以至于这一开口,两个小妾立刻就噤若寒蝉,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宛如老鼠见了猫一样。 王浚见状,去也不奇怪,显然是见的多了,只是轻轻摇头,失笑道:“今日不知为何,心有感慨,才说了这些,你们也不用往心里去……”这边说着,他便又吃了几口饭菜,感觉肚子有些饱了,就准备起身离去。 这里其实并不是王浚在幽州城的府邸,而是距离议事厅最近的一处宅院,本来是属于城中一户大族,不过既然是王浚要征用,又怎么会不贡献出来。 但值得一提的是,王浚在幽州城里面,自是有其府邸的,甚至还挂名将军府,坐落在富贵云集之处,里面仆从如云、丫鬟如雨,可谓繁华。 不过,在正式决定开战之前,住在府中的王浚亲眷,早就已经被转移到位于后方的蓟县了,但府中的仆从丫鬟还留着,一来时这些人对王浚而言可有可无,纯粹的消耗品,没了再换就可以了,二来,就是防止这等大规模的转移,被有心人的探子察觉,从而推测出他的用兵时间。 但既然连亲眷都被转移了,他王浚自然没有必要亲自住在里面,所以余下的两名小妾,就随同他一切,选择了这一栋院子,考虑的无非就是距离和安全问题。 如果不是这两点,他这时也不会抽空过来,毕竟遒县都被袭击了,幽州城也不安宁,因而他这一边要走,一边就吩咐道:“如今战况有变,就算是幽州城也不能说就安稳,等会我会安排人手护卫你们,如果外面没有什么变故,会找一个时间,将你们送出去。” 两名小妾一听,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们之所以留下来,自是有邀宠的念头,但也是听身边的仆从说,这次要攻伐的乃是幽州叛将,只是占领了州中一隅之地,不堪一击,自己在范阳郡根本不会有危险,这才托大留下来。 结果,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那遒县被攻打的消息,目前其实还在封锁之中,只是两女毕竟是擅长察言观色和分析推理,这本就是宅斗佼佼者的优秀品质,已经从王浚的表情和细节动作中有所发现,更从字里行间里,打探到了一些情报,知道局面其实有些变化,因而早就有了逃离此处的念头,无非不好开口罢了。 现在王浚主动提出来,她们当然求之不得,但嘴上却还是各种不情愿、不愿意、不告辞,一个不舍得三连下来,却让王浚皱起眉头来,他正要出言训斥两句,去被突然急匆匆赶来的副将打断。 “向泥,你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一见到自己的副将,王浚就意识到情况不对了,尤其是这位副将还一副狂奔过来的样子——他清楚的看到向泥脸上汗如雨下。 ”我想,不会有什么军情是要你亲自过来通报的吧?”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几个猜测,但他还是被副将下一句话惊住了。 “城门被攻破了!”那副将向泥顾不上喘息,更顾不上场合和周围的人,就急吼吼的喊道:“贼人自南门涌入,在城中肆虐,南城墙上已经被他们占领,又有在街道中厮杀之人,他们身上还带着古怪之物,挥洒之间,便有火起,灼烧了沿途守卫,又有粉末,望风而撒,令诸多兵卒倒地,如今议事厅那边已是被这伙贼人围住了!” “什么?贼人杀进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办啊!” 这边副将的话音刚刚落下,屋子里就多了两道尖叫和惊呼,不是王浚两个小妾又是何人发出? “聒噪!”王浚一甩袖子,直接就有两名亲兵上来,把两名小妾拿住,王浚也顾不上怜香惜玉,摆摆手,让亲兵将尖叫着的小妾拖下去,脸上已经不带半点柔情,随后盯着自家副将,冷冷的问道:“从南门进来的?那伙溃兵?我记得特地交代过,南门不可轻易开启。” 那副将满脸惭色的道:“具体是不是,属下并不知晓,因为我只是和他们打了个照面,便匆匆赶来了,但乍一看,他们确实是穿着咱们的军袍……”话到这里,他忽然发现对面的王浚,眼睛里充满着阴冷之意,就好像是一条毒蛇在看着猎物。 “大……将军,您?”向泥满脸疑惑,心中惊恐,隐隐不安。 王浚脸色狰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是说,你之所没有被围住,是因为不在议事厅中,见了贼兵之后,便径直来了我这里?好好好,你该不会不知道,我为何不住在府邸,而选择此处吧?” 那副将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犯了何等错误,急切之下,结结巴巴的解释道:“大将军,您听我说,不是这样,我只是一时惊慌。” “给我将他拿下!”王浚根本懒得多说,一声令下,周围的亲兵一拥而上,“早就怀疑身边有内奸,没想到是你!” 这话落下,院外忽然想起嘈杂的声响,王浚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取我的剑来!” 他吩咐了一句,迈开步子,走上了园中小径,脚步坚定。 “不用惊慌,把府中家丁都召集起来,我王浚岂是宵小可害?” 第八百七十七章 前奏 真正攻到王浚这座府邸的人,其实人数并不多,约莫只有百人。 但这等人数,在整个溃兵中所占比例却绝对不少,更是翻了兵家大忌——这一支伪装的代郡武丁,本身就因为种种变故,而令环境有了变化,进了城后,先是控制住南城门,紧跟着便马不停蹄的围困了议事厅。 听着前面的喊杀声,看着与王家家丁正在对峙的百多人,在后面督战的唐全和陈守则,不由皱起眉头。 陈守则的身上还有不少破损之处和血迹,似乎是受了轻伤。 这是他之前随着卫勉一同攻入城中,一个不察,被躺在地上装死的幽州兵背后偷袭,如果不是唐全眼疾手快,帮他解围,说不定要含恨当场。 此刻,他见着手下兵卒在前面与王府的家丁鏖战,心中有些焦急,便道:“这里毕竟是街巷,道路狭窄,咱们的人数优势难以展开,也不知那绕道后门的人,能否攻破此府,更不知那王浚是不是藏在里面。” 唐全一样表情凝重,点头说道:“我等入城之后,按着情报所指,直奔议事厅,围困诸多将领,为的就是掌控局势,甚至进一步活捉王浚,但没有想到还有漏网之鱼,那几个后来赶过来的人,很多都是城中将领,而被围困在议事厅中的,多数还是幕僚,这些人在手里固然有用,但并不保险,最重要的是,王浚不在里面!” “王浚也不在他自己的府邸中,而是藏在此处!”陈守则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大门,“之前逃遁的几名副将里面,经过追踪排查,得出王浚所在之处,是以卫勉才在这种情况下,分出百人与你我,来抓捕王浚,只要王浚在手,此战几乎就已分明!不过,议事厅那边也不可不防,唉,咱们人本就不多,结果因为王浚的种种布置,却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得不分兵,此人也当真有点本事。” 唐全却摇摇头道:“先不说王浚好不好抓,当下最为复杂的情况,其实是城外那五千兵马,这五千人未必就会因为王浚一句话而撒手……” 轰隆! 两人正在说着,前面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随后那府邸一面的墙壁,居然猛然轰塌,把好几名兵卒都给砸着,而后在唐全二人惊讶的目光中,见着几名拿着攻城器械的家丁,从府邸之中冲杀出来,借着地势之力,在相对狭窄的街巷之中,居然有几分所向披靡的意思! “这王浚居然会在府中藏着这等器物?简直匪夷所思!”陈守则登时目瞪口呆。 唐全却扔下一句:“他既然行事谨慎,之前不给我等入城机会,更是空出自家的宅子,隐藏在此,那在院中做些准备,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等本不容易攻入其中,他自己将院墙给拆了,就未免有些自断后路了,但观其人行事,或许另有图谋也说不定……” 说话之间,其人已经走到了前方乱战的边缘,从一名兵卒手里接过长弓,直接搭弓射箭。 崩! 那弓弦弹动,箭矢击中一人。 因为要扮演溃兵,他们并没有懈怠多少长弓,因而此处也没有弓手射住阵脚,不过唐全的弓术不错,几下过后,便将举着攻城器械的几名家丁击杀,局势瞬间改变,几息之后,原本久攻不下的局面,便产生了变化。 众人一下就涌入了庭院之中。 不过,付出的代价也十分惨重,本来就是百人左右,分出了二十人去探查后门,让他们小心观察,看能否从后门攻入,即便不好硬攻,也得防止王浚等人从后面逃跑,余下的则聚集在一起攻伐,结果墙壁倒塌下来的时候,因为太过突然,足足有将近二十人受到重创,但并未身死。 “这百多人,一下子去了二十人,也不是小数目了,”陈守则来到跟前,看着眼前情景,微微摇头,“好在刚才分出人手去后门看着,而这些兄弟也都没有性命之危,还不是最坏的情况……” “我明白了。”攻入了院中,唐全听得此言,却忽然神色一变,“我说为何对方不惜倒墙,也要这般行事,原来是这样,咱们当前攻入城中,其实算是孤军,人数有限,只能控制一座大门,如果不能尽快拿住王浚等人,只要他们逃离出去,在其他地方坐镇指挥,将城门洞开,城外驻扎的大军进来,那局面就要急转直下!在这种情况下,受伤的兄弟恐怕反而更加麻烦……” 这话说的有些隐晦,因为周围还有不少手下兵卒在冲杀,但陈守则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 死伤二字虽然经常被放在一起,但实际上并不相同,死去的兵卒,只要事后有条件安葬,战时影响其实很单纯,但伤病就不同了,要安置、要治疗、要抚慰,更不能轻易抛弃,这无形之中会增加负担。 如果实在一支大军里面,或许可以分出人手,但眼下他们这几百人的小队伍,本就分兵严重,再添这么多伤病,又被削弱了许多! “原来王浚是打着这个主意!”陈守则顿时咬牙切齿,觉得王浚此法歹毒,分明是阳谋,“等抓住了他……” 这时,忽有人喊起来:“唐头、陈头,抓着人了!” 唐全和陈守则都是精神一振。 “可是抓住王浚了?” “不是,是抓着了他的两个小妾。”话语声中,两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就被押送过来。 “两位君子,我等只不过是弱女子罢了,还望饶命啊!” 看着这哭哭啼啼的两人,唐全眉头一皱,问道:“我问你们,王浚人呢?” 两女登时哭的更加伤心了。 “我等姐妹也不知晓,他早就让人将我们看管起来了!” 唐全的心顿时往下沉去。 莫非…… 这时,忽有一人过来,说是在卧室里发现了密道。 “居然还有密道,难怪王浚会选择此处!”唐全快步过去,被领着来到一间稍显偏僻的房间里,看着那床下黑黝黝的洞口,面色阴沉。 “现在怎么办?”陈守则也赶了过来,同样眉头紧锁。 唐全叹了口气,说道:“回去与卫君汇合,将抓住的几人先利用起来,反正也已经给城外发消息了,校尉应该已经发起总攻了,我等只管里应外合!” 第八百八十八章 疑则缚,攻其强 王浚离开密道之后,半点也不停留,在五名亲兵的护持下,直奔城东而去。 “既然是南门生乱,那就说明问题还在那群溃兵身上,他们果然是伪装之人,想来是因为再次派人,随意抓捕几人过去询问,让他们避无可避,只好暴起,不过……” 将长剑一甩,滴落几滴鲜血,王浚将长剑归鞘,大步流星的前行,但心里却分析着局势。 “南城门是什么人开启的?难道也是向泥安排的?我可是特地吩咐过,不可以轻易将南城门打开,即便是运送粮草给驻扎的兵马,亦不能从南边通过,发布命令的时候,其他人也都在场,这向泥违逆我的命令,难道其他人不会阻止,不给我传信?” 这般想着,他的目光越发阴冷。 向泥,正是刚才那名副将的名字,此人遇到突袭,立刻慌乱,慌不择路之下,本能的朝王浚靠拢过来,结果却被王浚误会成了叛徒和内奸。 但这其实不是一时巧合,而是长期以来,种种因素作用下,形成的必然结果。 由于十二生肖折纸的存在,王浚总是有特殊的消息来源渠道,得到了消息,在代郡做出反应,被幽州军的探子发现,再反馈回去,王浚就知道自己这边消息泄露了,而起是核心消息,知道消息的人就那么点,反复盘查却找不到具体迹象,这目标慢慢发散,看谁都想叛徒。 这般念头,如鲠在喉,怎么都根除不了,不久前更是将目光锁定在两人身上,向泥其实不是其中之一,但碰上了这个节骨眼上,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这背叛者,肯定不止向泥一人!他们,恐怕都不可信了!” 回想起在离开之前,王浚审问向泥,想让对方交代,结果其人反复喊冤,依旧难以让王浚相信,最终在离去之前,结果了其人性命! 遇到这般变故,被逼着行走密道,心态也有点要崩的节奏了,渐渐有了要钻牛角尖的味道。 就这么走着想着,很快就听到了前方的声音。 王浚眯起眼睛,闪身躲到旁边的屋舍里面,找了一个角度,小心的观察着外面,恍惚之间,忽然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他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般情景了,最近的一次,恐怕都要十几二十年前了。 “没想到啊,不过是攻伐一个小小的代郡,结果我这兵马还没有捷报传来,没有听闻有什么进展,反倒是我这坐镇之处被他们反攻过来了!好一个陈止,将我逼到这般境地,等过了这次难关,攻破了代郡,我也要给你一个体面,才对得起你这般能耐!” 即便是到这种时候,王浚依旧还是有着雄心和豪气,不觉得自己真会在此处一败涂地,尤其是注意到,在外面巡查的,是幽州军自己的人后,这股念头就更加坚定了。 不过,有了向泥这个“前车之鉴”,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兵卒手下,王浚也不敢托大,先是派亲兵过去联络,又派人在旁边埋伏,反复确认之后,这才真正露面。 “大将军,总算是找到您了!陆先生他们已经在城东那边等候了!” 看到王浚露面,几个巡查的兵士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被派出来,就是寻找王浚,当下城中混乱,城外的兵马虽被调动,但除了王浚之外,其他人着实指挥不动,而其他但凡有点兵权和威望的,都被围在议事厅那边。 “陆域在城东主持局面么?”王浚听了这话,心里却猛然一沉,因为这个陆域正是他先前怀疑的两人之一,让他不由生出一点疑虑。 怎么其他人都被围困了,偏偏你就在外面? 实际上,当前这个情况,王浚的心里被疑虑充斥,即便漏网在外的人不是陆域,是其他人,他一样会有这样的念头。 “陆先生先前协调调动粮草,等知道南城门被人赚开后,就带着人先到城东这边守备,毕竟咱们这边安排的兵马最多,更与外面的驻扎军距离最近……” “好了,我知道了,前面带路。”王浚摆摆手,阻止了那兵士的回答,他自己选择朝东边过来,本意也是考虑到这些,哪里还需要旁人讲解,只是这心里的多疑却不住滋生,有种难以控制了。 不过,这些念头藏在心里,等他真正见到了陆域,还是一副信任有加的样子。 “大将军,咱们之前的布局被打乱了,”陆域半点也不啰嗦,“本意是调动五千兵马护持城外,但在最有可能受到攻击的南门留下空缺,引诱敌方出手,但眼下这局面却不同了,南面彻底失守,城中又有变故……” 王浚同样果断说道:“给我传令城外,让卢崖派一支兵马入城,扫荡群贼,再做好准备,敌军必然已经收到消息了,要有行动了!” 随后,他看向陆域,语重心长的道:“城中糜烂,再留下来意义不大,你与我同往军中,亲自领军厮杀!” “大将军,这样太过……”陆域一听,本能的就要劝阻,诉说其中凶险,可是转念一想城中局面,留下来还真不见得就安全,便点头道:“这样也好。” 殊不知他这个再正常不过的反应,落在王浚眼中,却脑补出了一番内奸被识破后的失措,这就好像是男女交往一样,一旦有了成见,往往就可以自行脑补出一出出大戏,并且从诸多细节中找到例证,从而说服自己深信不疑。 于是当陆域随着王浚来到兵营之中,这位两州刺史立刻就下令,让人将陆域捆住,扔到后营,等战后发落。 “大将军!这是何意?我乃一片忠心,何以至此?” 陆域的辩解丝毫无用,王浚只是摆摆手,就让人把陆域带下去,然后走到部将卢崖边上,就让他禀报当前的部署情况。 但就在此时,远方的丛林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声响,而后一对对人马从中显露出来,而后漫天箭雨袭来! “居然从东边攻打?莫非他们没注意到南边的空虚?” 王浚见状一愣,但马上回过神来,立刻发布命令,让军阵变阵,迎击! 第八百七十九章 运筹时来命急衰 嗖嗖嗖! 狂暴的箭雨,划过空中,落在那兵阵的最前方,使得这诸多兵卒难以前行,而后军阵变化,诸多手持盾牌的兵卒从人群中走出来,将盾牌层层排列,挡在最前面。 在这些盾兵的后方,则是一排排的弓箭手走上前面,在盾牌的遮掩和掩护下,同样拉动弓弦,将箭矢急射出去! 顿时,这半空中的景象混乱了许多,诸多箭头在两军之间交错飞舞,一时之间两边就对峙起来。 不过,这交战的双方都很清楚,时间宝贵,两边都必须要尽快突破当前的局面。 “为何会选择东边这样的兵马密集之处?莫非是不清楚布局?”王浚站在军阵之中,看着那漫天飞舞的箭雨,眯着眼睛,心里盘算着。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人在旁边帮他分析了,更没有任何人给出建议,只不过王浚却也觉得,凭着自己,一样能看穿里面的关键。 “是了,毕竟这调动兵马,都是临时的决定,就算陈止早有布局,在我的身边安插了那么多的内奸、奸细,却一样无法及时的把消息传递出去,这城外领兵的将领,大概是按着自己的经验,选择了城东之地,殊不知却正好碰上了兵力最多的地方!” 这么想着,王浚叫来卢崖,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下去,直接将这位统领兵马的中郎将,变成了一个传令人。 而伴随着诸多命令的下达,幽州军的军阵,渐渐有了变化,分布在城池几个方向的兵马,隐隐要调动。 只不过,王浚却没有立刻把北门、西门那边的军队调动过来,因为他还有自己的考量。 “纵观此次交战,陈止方面可以说是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而从围段锦、伏击段匹磾这件事来看,那代郡武丁的将领,十分擅长声东击西、围点打援,甚至考虑到遒县的情况,更是将王复引出去,然后前后夹击,这就有调虎离山的味道了,可以说是把诡道,运用到了一定程度,那么就不能不防,这东边的兵马只是一个引子,所以才在这里和我的人对射,为的就是拖延时间,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妄动,不妨稳扎稳打,以正胜之!” 王浚很快就定下了主意,因而被他统领的幽州兵马,越发呈现出稳固之态,在弓箭手激射的同时,诸多兵卒在军阵之中变换,迅速完成着军阵,整个阵势透露出一股浓烈的铁血气息,俨然是一副要攻杀出去的样子。 这些变化,远远地就被对面的代郡武丁所发现,然后作为军情消息,传递到了杨元的耳中。 “王浚果然中计了,选择了在此处与我等僵持、对峙,如此算来,就算他调动其他方向的兵马靠拢过来,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足够时机到来了,当下的主要问题,是箭矢还剩下多少?”杨元这么说着,目光落到了身旁的一名副将身上。 那人马上过来禀报道:“咱们过来的时候,就携带了不少箭矢,中途还有补充,在遒县的库房里又找到了诸多,如今算起来,以当前的人数释放,支持一盏茶的时间有些勉强,但也所差不多。” “一盏茶的时间么?”杨元点点头,“那也是足够了,告诉弓手,无需吝惜箭矢,只管去射,若是还有变化,我等直接退去便是,也无需担忧其他了。” “诺!”那人点头领命,随后面露犹豫之色,最终还是说道:“卫勉他们攻入城中,但按着咱们得到的情报,这局面有些复杂,没有在一开始就攻入里面,现在也只是勉强掌控议事厅,让城中差役、兵卒还投鼠忌器,但毕竟没有抓住王浚,此人一声令下,万一不顾手下生死,直接强攻,卫勉他们怕是难以抵挡啊。” 杨元点点头,然后语气坚定的说道:“他们的性命,我何尝不担心?然当下局面,实乃关系到此战成败,若成,则大战休止,我代郡无需损伤多少,而幽州唾手可得,但若是败了,则先前诸势皆成空,要迅速退去,陷入劣势,真正要被幽州三路兵马围困,怕是局面急转直下,为了避免这等情况,自是要有牺牲,只能先让卫勉他们在城中独自支撑了,若非有这般重担,我亦无需选择他这般人物带领兵马。” 这话的潜在含义就是再说,卫勉率领的人马,本就有其使命,无论是提前破城,还是内外呼应,又或者是牵制地方兵力、拖延时间,都是这种使命的延伸,要为整个战略服务,否则也不会选择其人带领,因而此刻是不可能为了支援其人,而改变战略了。 那副将听了,便只是点头,然后就去传达命令。 杨元看着其人远去的背影,沉思皮纳克,随后收回目光,见视线朝着远方投注过去,扫过那正在变阵的敌军,不由生出一个念头。 “不知王浚其人,是否也在其中,如果此人提前跑了,那纵然攻破了幽州城,也是未竞全功,我亦得不到大功,此次大战未必能平息,那可就颇为遗憾了,最好是能在这里,就把他抓住!”想着想着,他观察着敌军的变化,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选择城东,可不是因为情报缺失,恰恰相反,他是明知此地兵多将广,最有可能被王浚挑选为坐镇之处,才选的此处,只不过单纯从两边兵马的人数来看,似乎杨元带领的代郡武丁,根本不占优势,而且正在慢慢朝着劣势方向转变。 “我军以逸待劳,更是酒足饭饱,正需要舒展筋骨,结果敌军就送上门来了,他们这是自寻死路!” 幽州军中,卢崖召集了诸多将领,正在做着动员,说的话慷慨激昂,但并非毫无意义,至少在王浚听着,确实是这么回事。 对面的敌军,能出现在这里,必然是一路疾行,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折,又要偷袭、又要偷城,必然耗费诸多精力,为了赶时间,更不可能有充足的修养。 “他们想要拖延时间,但其实是在一步步走向败亡,”王浚缓缓摇头,淡淡一笑,“只要时间一到,彼军必然自溃!” 但这边话音刚落,军中景象赫然变化,自家的那些弓箭手,忽然成片成片的倒下了! 第八百八十章 人散心离力难转 “怎么回事?” 看着弓箭手倒下之后,那原本密集的箭雨,瞬间就变得淅淅沥沥了,王浚不由眼睛一瞪,心里生出了不妙之感。 几乎就在他这边发现异样的同时,从军中各处皆有人疾步奔驰而来,是为了诉说这突来的变故。 “启禀大将军,军中弓手,忽而皆生急症,纷纷倒下!” “这不少弓手倒下之后,便手抚其腹,面色苍白的惨叫,浑身虚汗如雨,似乎疼痛难忍!” “不少弓手更是当场昏厥,难以再起,因此不能够维持攻势!” …… 这一连串汇报上来的消息,登时就让王浚等人的脸色阴沉起来。 他们自是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等人,怕是被人暗算了,而起这一下子,足以致命! “战场之中,就算人人密集,也不可能一下子有这么多人都得了急症,而起还在同一时间犯病,恰好就是与敌人对战之时,这里面的猫腻……”卢崖脸色先是阴沉,但说着想着,那面容却渐渐苍白,他看向王浚,眼睛里浮现出惊恐之色。 “不错,病症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在这个时候一起爆发!”王浚的脸色同样难看起来,“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吃了不利之物,而且是最近刚刚才吃下去!”说到这里,王浚忽然暴怒起来,他猛然将腰间长剑抽出来,然后一下子砍在身边的矮桌上,直接就把桌子砍断了一截! “粮草!兵粮!那里面有问题!”他猛然咆哮起来,声音中蕴含着无穷的怒火,“我这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已经投敌?简直杀之不尽!还有谁能让我信任?此战过后,我定当尽数替换,一个不留!” 以王浚的经验,不至于会在这种场合,说出这种话语,但意识到粮草出了问题之后,他却明白自己真的是大势已去,因为这个问题是致命的,难以扭转! 加上之前的种种变故、打击,还有对手下、身边人的怀疑,本就不断吞噬着王浚的心灵和理智,是被他用坚韧的意志强行压制下来的,但意志的底气来源于实力,王浚的实力就是他的兵力,而这个兵力亦是他用来护卫自身的关键。 当一切的底气破灭的时候,便是王浚也无法维持冷静了。 他的失态,却让周围的副将、从将心中一寒,尤其是那卢崖,可是知道自家的这位大将军,一来到军中就把那位陆先生给抓起来了,现在回想起来,原来是因为怀疑其人是内奸。 在联想到不久前,在幽州军内部展开的大规模除奸扫恶行动,卢崖的心里不由越发担忧和寒心。 好啊,原来我等忠心以待,在这位大将军的心里,却始终还在怀疑,听这话的意思,这次战后,如果幽州得胜,恐怕连他卢崖都没有好下场! 类似的念头,不光在他心里转着,在场的其他人一样若有所思,表情都不甚舒坦,而王浚却根本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就在有关弓手的消息传来之后,又有几人急切赶来通报,只是这次犯病的就不是弓箭手了,而是手持盾牌的步卒! 这下子,连卢崖都没有心思再想其他了,盾兵步卒可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兵种,无论是护持两翼,还是像现在这样,保护弓箭手,压制敌军,都是必不可少的战力,连他们都倒下了,这局面可就糟糕了,而更让卢崖担忧的是…… “先是弓箭手,接着是盾兵,不知道后面会不会就涉及到更广的范围了,如果是粮草出了问题,那确实有可能是出自内奸之手,关键是这些有问题的粮草,集中在什么上面,又在多大程度上有影响,多少人受到影响,如果是全军的话,那……” 那就干脆不用打了,直接投降吧。 这样的念头,也慢慢浮现在其余众人的心里,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了担忧和某种念头。 ……………… 与此同时,在对面的代郡武丁军阵之中,副将则带来了最新的战况—— “敌军的箭矢开始迅速减少了,不少地方的盾牌遮挡也开始崩塌!” 杨元听到这里,不由露出笑意:“看来是药效开始起作用了,按着将军的说法,这种药物掺在粮草之中,如果不经过熬制,就不能立刻起作用,吞食下去的人,在经过一阵活动之后,体内的气血脉络慢慢充盈,药效变回慢慢浮现出来,最终让人倒地不起,浑身无力,丧失战力,要等上两三个时辰,才能真正恢复过来。” 两三个时辰,那可就接近半天了,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决定一场战役的成败。 两军对垒,如果一方的兵士失去战力两三个时辰,那等他们恢复过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在俘虏营里面登记了。 “让将士们做好准备,”杨元本就在等待这个时刻,当下也不啰嗦,等会盾阵半崩,就该冲锋了,到了那个时候,地方的弓箭手,也该都躺下来了。” 杨元将命令吩咐下去,在他身后的林子里,诸多兵卒、武丁亦开始被调度起来,做好了攻击准备。 与之对应的,就是远方的幽州军,本来已经近乎成行进攻阵型,此刻却隐隐有崩溃的迹象,尤其是逐步失去了箭矢和盾牌的掩护之后,这种迹象越发明显。 终于,在看准了一处缺口的迅速崩溃之后,杨元猛然一挥手。 “冲!” 一声令下,林中喊杀声冲天而起,骑兵当先,自弓兵身侧冲出,而后步卒紧随其后! 一前一后,汇聚成长河洪流,奔袭而至,在淅淅沥沥的箭雨中,踏过插着、倒着箭矢的土地,在幽州军的怒吼声中,径直撞上了盾牌构成的墙壁,而后马蹄扬起,盾牌四散。 那盾后的兵卒接连惨叫,看似坚固的防线,顷刻间就被冲垮,宛如一道堤坝上,出现了一道裂口,而后裂纹蔓延,洪水呼啸而出,而整个堤坝则溃散崩塌! 一触即溃! 幽州军的防线已然不复存在,而防线后面的兵卒,根本想不到自家的盾兵,仿佛纸糊的一样,被敌军一撞,便散落四周,所以他们在猝不及防之下,立刻就被打懵了。 第八百八十一章 幽州军溃,众叛王氏 王浚遍体冰凉,整个人如坠冰窖。 看着前方那层层败退的军阵,整个人陷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恍惚之中。 这种恍惚之中,自然还夹杂着恐惧和意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似乎有仇恨,似乎又有后悔,但更多的却是茫然。 对于王浚而言,今时今日的种种变化,回想起来,都还是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切准备就绪、鼓足了力气的一击,结果拳头还没攻出去,人就已经被抓进大牢之中了。 不过,这种恍惚的神情却也转眼逝去,因为他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在身后升腾起来。 旋即便转头看去,入目的却是正在缓缓靠近的卢崖等人,这些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股决绝之色! 王浚这样的老江湖,哪里看不出这股情绪的缘由,不由眯起眼睛,低声吼道:“好啊,这大难临头,你们也有心要背叛了么?又或者说,你们早就已经和外地暗通曲款,想要拿王某这项上人头,去陈止那里讨取功劳?” 这卢崖等人的样子,当然就是看大势已去,情况大变,有心要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中,为自己、为身后的家族,求得一线生机—— 此战若败,则南线彻底崩溃,三路大军之势便土崩瓦解了。 而更为恐怖的是,南路大军为王浚亲自坐镇,此时崩溃,王浚难免陷落,那就不是一路大军崩溃的事了,而是整个幽州军都要受到影响! 幽州军动,则幽州必动,这些托庇和依附在幽州这颗大树上的人,自然是受到最直接的影响,而能在军中担任高职的,其本手往往还有这家族势力作为推手,此时此刻,他们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家族着想,有所行动。 但话说回来,军队崩溃,其实王浚的基本盘还在,只要能逃出去,渡过这次危机,回去一样能重新积攒力量,甚至若是操作得当,还有可能利用中路和北路翻盘。 只不过,卢崖等人却不愿意这件事发生了—— 根源,正是王浚之前的那番话,显然这位大将军,已经被局面冲昏了头脑,以至于看谁都像是叛逆,要等到此战过后,大肆清洗一番。 对于众人而言,让王浚逃出去,可未必就是好事,再加上大军崩溃,自家性命陷落其中,自身难保的时候,当然在这选择上,就有了很多的倾向。 “大将军,我等也是有家室、有家族的,不得不多考虑一些,”卢崖等人被王浚呵斥,当即停下脚步,脸色复杂,而他这个带头之人,便主动上前,“况且我等对大将军您忠心耿耿,这些年来刀头舔血,在沙场征战,不知道付出了多少,结果您却怀疑我等忠心,更是要在战后追究,我等如何能够甘心?” “哈哈哈!”王浚听到这里,先是一愣,跟着却是怒极而笑,“你说这些做什么,难道还想让某家理解了你们的苦心,束手就擒?简直笑话!你们现在是要做什么?岂不就是在反叛?本将一句话的事,加上这战局不利,便能让尔等生出异心,这般局面,居然还有脸说忠义?休得多言,左右,给我讲这几个人拿下来!” 这最后的话,却是随身边的一众亲兵说出来的。 这些亲兵可不同于部将,选拔和操练都是层层筛选,忠心无二,而且武艺高强,此时王浚一声令下,众人齐刷刷的动手。 而卢崖等人也知情况紧急,便毫不犹豫的与之交手,场面一时复杂起来,原本作为全军心脏的指挥之地,立刻陷入到了混乱之中,瘫痪起来。 这样的变化,对这支正在遭受内外困境的军队而言,可以说是雪上加霜,本就因为粮草中的药效,军中众人随着运动、行动,气血流转,一个个先后发作,而外面代郡武丁冲击过来,双方碰撞,更是局面危机。 结果指挥核心忽然相互内斗,可谓从里到外,全线崩溃,想不战败都难。 所以这边王浚等人刚动手,那边整个战场的局势便急转直下,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幽州军就已经大败亏输,彻底没了抵抗力量。 这其实也是两方在人数上差距接近的结果—— 此次幽州军的南路,其实有诸多兵马,加在一起,单是作战兵马的人数,就已经接近十万了,只是分成几股,段匹磾统领一股,余下还有两股作为预备力量,最后一支掌握在王浚手上,正是当下驻扎幽州城,低语代郡武丁的兵马。 这支兵马共五千人,但守住三面城,其实就是分兵了,严格算起来,这东面固然是人数最多的一部分,但也就是两千出头。 相比之下,杨元率领的兵马,其实不足两千,毕竟陈止手上的武丁,一共也就一万多人,代郡的底子薄,发展的时间也短,而其操练兵马的法子又颇为奢侈,当然支撑不起太多兵马。 压下代郡被袭,除去算是编外组织的七品鲜卑,余下还要分一部分让杨宋统领,放于中路的幽州军,余下都被陈止率领,过来南路偷袭,但总兵力也只是近万。 从风险管理的角度来看,偷袭幽州城,这种背后偷家的行为,不管成功率有多大,都必须考虑到失败后的应对方案,因此杨元带领的兵马,其实也就不到三千人。 就是这么些人,还要分一部分控制遒县,再安排一些伏兵等等,此时真正在战场上的,便不足两千人了。 不过,在粮草中药效的辅助下,却是势如破竹,整整一场战役,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告结束,以代郡武丁的大获全胜而完结! 伴随着兵马崩溃,幽州城门打开,城墙上悬挂着的“王”字旗落下,换上了“陈”字旗, 等杨元策马来到幽州城东门,手下的将领已经将卢崖等人捆绑起来,放于其人面前。 “败军之将卢崖,见过将军!”卢崖等人放低姿态,语气很是恭顺。 杨元点点头,翻身下马,来到卢崖等人面前,目光一扫。 第八百八十二章 柳暗花明有人等 “王浚人呢?不在你们之中么?” 看了一圈之后,杨元问出了这句话来。 此时战后,代郡武丁抵定大势,已经彻底占据了战场主动,事后扫荡起来,不光控制着俘虏,更搜集种种情报,当然是确定了王浚曾经坐镇于此的消息。 不止如此,他们更是得知了,在幽州军崩溃之前,卢崖等人更是与王浚发生了冲突,这些部将想要将王浚作为投名状、保命符,以此来换取利益,只不过现在看这局面,那卢崖等人明显是未能得手。 果然,听到杨元的询问,卢崖等人神色微变,还是这位带头的出来说道:“回禀杨校尉,此事还有些缘故,我等本来出手要擒拿大……擒拿那王浚,但这人身边也着实有几个扈从、护卫,护卫之下,给他抓住了机会,带着一众骑兵就这么跑了。” “这样都让人跑了?”杨元闻言,便微微摇头,露出失望之色,“那你们也着实是没有用处。” 卢崖等人一听,登时告罪,心中忐忑,隐约想要在询问一两句,但杨元已经摆摆手,让人把他们带下去。 麾下就有幕僚过来询问。 “这几人严加看管,他们战前背叛,为了自身出卖上官,实在不值得信任,如果不是将军要给其他幽州郡县做出表率,我是不会留下这等人的,此时先收监起来,严加看管。” “诺!” 那副将下去,又有幕僚上来,就说着王浚的事。 “王浚这人,可是非同一般,若能拿下来,这功劳太大了,校尉切不可放过!” “我如何不知?”杨元叹了口气,感到到手的功劳,有飞走的危险,心里虽然急,但脸上却没有怎么表现出来,“好在我战前就埋伏了人手在周围,就是防止他逃窜出去,现在除了处置战场的人,更是安排了人手在四周巡查、追击,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了。” ……………… “好好好!今日之事,必牢记在心!若不灭代郡,不杀陈止,不灭卢氏一族,我王浚誓不为人!” 崎岖的小道上,王浚策马而性,尽管道路不平,却也不放弃胯下骏马,一路颠簸而行,在他身后还有几骑,一行二三十人,艰难前行。 这王浚等人先前在兵营中眼见大势已去,又碰上卢崖等人作乱,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最后王浚一番权衡,也不回幽州城了,干脆就弃了城池人马,直接带着人就跑了。 他多少也是行军多年的人物,虽说近些年养尊处优,大军在手,旌旗一指,大军呼啸,所向披靡,早就不怎么看重兵家奇法,而多以堂堂正兵碾压对手,是以战前就料定必胜,对人多有轻敌,但多年行军的习惯,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改的,而对兵法之要的习惯,也早已深入骨髓,因此大军虽众,却也给自己留了一条逃命之路,就和原先在城中宅邸时一样。 不过,他挥斥大军,意气风发,亲自坐镇,镇压气运,自忖乃是手握北地乾坤,脚踏幽州阴阳,要除掉陈止这个祸患,将幽州打熬一体,意志贯彻,如臂使指的,结果大败亏输,手下接连被暗算,连自己都一连逃了两次,如今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心中的一口气,却是怎么都平息不下来,越是走,怒火越大。 “此次回去,必然不惜一切,将平州的兵马都调动回来,哪怕平州的几个势力、鲜卑几部因此反噬,那都顾不上了,必要取了代郡一地,活捉陈止,也不管那陈家、杨家了,当众凌迟、事后枭首,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更能震慑周遭,挽回威望。” 怒火夹在仇恨,但王浚毕竟不是一般人,即便是怒意上涌,一样有诸多考量,之所以要拿下陈止,并非单纯为了泄恨,而是要挽回影响—— 如今他在北地称雄,掌握幽州、平州,但幽州之内其实并非铁板一块,还有一二郡县心中不甘,与朝廷往来,陈止也是在这种条件下,才能够得位上任,而平州新近平定,局面更是复杂,夹在鲜卑诸族与其他小族,又接近半岛,此外还与高句丽接壤,内部更有朝廷势力,复杂异常,要靠着兵力镇压。 更不要说,这两州之外,南边是战乱冀州,北边是草原、渔猎诸部,局面复杂至极,王浚能够称雄,除了兵力,还要有威望。 结果这次大败,旁人可不管他只调动幽州之军,分兵三路,又被陈止接连偷袭,布置诸多细作、后手,然后里应外合。 在外人看来,分明就是王浚调动两州之兵,暗暗布局,提前暴起,抢险偷袭,结果被人反杀,大败亏输,连自己都差点赔进去了。 这种观点和看法,必然会带来威望上的崩塌,别说周边部族,就连已经臣服的段部、宇文部,还有下面的诸多郡县,恐怕都要生出动摇。 所以,余公于私,王浚在脱身之后,都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修养恢复,必须要尽快反击,挽回局面,才能勉强保证威望,不让自己偌大的势力,土崩瓦解。 相比之下,今日损失的兵力,反而不是什么大事了。 事实上,就当前这种局面,王浚心里清楚,连自家的将领都在最后关头反叛,而他本身也觉得没人有能信了,如此情况,哪怕真的事后灭了代郡,影响也不可能消除,最多是减缓一些,而想要恢复旧观,可谓困难。 “我将势力经营至此,不知耗费多少时间、精力,结果一时不察,都要败坏在此次,不光各方势力要有异动,朝廷说不定也要起心思……” 越想,他就越是恼怒,但表面上反而平静下来,计划着逃离之后,如何重整旗鼓,再杀回来。 这想着想着,一行人便慢慢走出了崎岖小道,转眼到了一处平坦大道。 一名亲卫便道:“大将军,那小道贯通前后密林,又有诸多山丘遮挡,一旦出来,便不用担心被追上了,而我等又有快马,只要尽快前行,很快就能脱离困境,属下先到前面去探查一番。” 王浚点点头,冷笑道:“不错,先离范阳郡再说,陈止小儿得此大胜,必以为范阳唾手可得,却不知一郡之地何等复杂,足以让他精疲力尽,等本将回来,必……” 话未说完,一道箭矢破空而来,将刚才说话的亲兵脑袋贯穿,而后一个声音从前方路上传来—— “你这王浚,来的好慢,让冉某好等!来来来,你是要反抗,还是要束手就擒,划出个道来。” 话音落下,道路左右的草丛中,忽然显露出一道道人影。 第八百八十三章 生擒王浚! 冉瞻的心里十分兴奋,甚至有些难以自持了! 他看着那一脸震惊和惊骇之色的领头男子,自己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了,领着一队兵马,快步走出草丛,挡在前面,那一步一跳,显然是压抑不住心情了。 好在他到底习武多年,哪怕心境难以平息,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却难以根除,所以很快就深吸一口气,凝神压下跳动的念头,运转劲力,戒备起来。 困兽犹斗,何况一方枭雄? 果然,那大将军、大司马、两州刺史王浚,在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立刻就回过神来,意识到局面危急。 “想不到,想不到,连我这最后留下来的逃命之路,居然都被人参透了,更是暗自留下人手,埋伏在这里,算得上是绝境了!” 看着那从茂密草木之中,不断走出来的身影,王浚的心也沉了下去,从人数上来看,他就陷入了巨大的劣势,更不要说,经过兵败逃遁之灾,此时他的背后,可是没有任何支援、援军的,只能独自迎接。 况且,这条路作为最后的逃命之所,王浚连手下最亲近的副将与幕僚都没有告诉过,只有他本人和几名亲兵知晓,最终还是暴露了,这背后蕴含着的问题,更是让人心惊。 至于退避而去,那就更不可能的,这条路之所以被他选择为逃遁路线,就是因为隐蔽而单一,先不说前路已经被冉瞻带人拦住了,便是退回去,也十分困难,因为他们这一行人,才刚刚从崎岖坎坷、凹凸不平的山路中出来,车马难行,这一会去,胯下马匹就是累赘,跑不过冉瞻等人的双腿——这马,之所以不被抛弃,是留着走出崎岖道路后,在坦途上奔驰的,结果还没起步,就被拦住了。 再者说来,便是能拜托冉瞻带人追击,越过这崎岖道路之后,就要回到战败之地,那更是自投罗网,杨元正派人四处搜寻呢,哪里能够回去! 想着想着,王浚终于明白了,自己是彻底陷入了绝境,逃是逃不掉了,唯有战了,但一样希望渺茫。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平静的问道:“你说自己姓冉,可是那逆贼陈止麾下的无赖冉瞻?” 这话一下子就让冉瞻恼怒起来,他眼睛一瞪,满脸冷色的道:“好你个王浚,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想再嘴皮子上占便宜,我家主公乃是朝廷册封的征北将军,掌管北地征伐兵事,你勾结胡人外蛮,在此地倒行逆施,如今更是兴兵偷袭,结果被我代郡击退,尤不知认罪,已是大错,如今兵败逃遁,莫非还想负隅顽抗?” 说话的时候怒气勃发,但话说完后,冉瞻者心里却美滋滋的,觉得自己现在果然是今非昔比,这番话说的文绉绉,很有道理嘛,果然这人一掌权,文化水平就提升了。 实际上,冉瞻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得了陈止的吩咐,他先前埋伏段部,接连获胜,便以为要留下兵马,安抚俘虏,这次征战属于他的部分和功劳,差不多也就都拿了,该休息了。 不过,说到底,无论是习武之人争强好胜的性子,还是为将之人建功立业的念头,乃至冉瞻本身的年轻心性,其实都颇为不甘心,很是想要再打杀一番,更羡慕杨元能领兵征伐,突袭幽州城。 只是,他到底也知道自家事,没有怎么真正带过兵,这两次也是靠着埋伏和计谋,增加了些许经验,虽说得了诸多心得,但让他担当大任,领兵直捣幽州,决定成败,还是很有压力的,因此倒也将念头控制下来了。 却没有想到,那边杨元刚走,陈止便让人召他过去,给了一个命令。 “你别不服气,”此刻,回想陈止的安抚和吩咐,再看那王浚的一副模样,冉瞻便越发觉得自家主公,真乃天下人杰,旁人不能及,“你这败军之将,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威风的,十万大军都葬送了,自己就带着这么几个人逃跑,结果也都在我家主公的谋算之中,根本就是插翅难飞,你还有脸再抵抗?” 这一番话,直说的王浚面红耳赤,等于是被人当面揭伤疤,如何能受得了,当即便拍马出击,手中长刀挥舞,霍霍生风。 这王浚到底也是有一身功夫的,而且着实不低,只是这些年养尊处优,筋骨松弛,劲力衰退,不过对付一般的兵卒,当然是游刃有余,再加上他这一动,身后的诸多亲兵将领也紧随其后,二十多匹马这么一冲,宛如利剑,猛然前刺,倒也将冉瞻的不少手下都给冲击开来。 他们这次埋伏,乃是绕路前行,先骑马赶路,等到了地方,却要翻山越岭,便就弃马步行,现在一行人却是没有人起码,骤然对上骑兵冲锋,当然要吃亏了。 不过,这一片人仰马翻之中,带头的冉瞻却浑然不惧,硬着那冲刺过来的骏马,反而迈开步子,直接来到王浚跟前,浑身“噼里啪啦”的响个不停,却是浑身大筋与筋骨摩擦,气血鼓胀、沸腾,那眼睛一瞪,直接将浑身劲力催到了极致,浑身的劲力随心意而动,最终聚集在两只手上! 他如今虽然成长,个头与寻常成人比起来也不逞多让,但到底还是少年皮囊,可现在两只手却膨胀起来,发黑发红,表面更是有青筋暴起,有如老树盘根一样缠绕着! 轰轰轰! 此刻,快马突袭而至,马上的王浚更是长刀劈砍下来! 冉瞻却是微微侧身,一对硕大的手掌,直接就拍在那疾驰而来的马匹侧面,劲力贯穿,于骏马血肉之内炸裂开来,那马嘶鸣一声,而后朝着另一边倒下,直接将马上的王浚摔了下来! 王浚这一摔,可谓狼狈,等他翻身跃起,连头上的冠都已跌落,披头散发,透露出末路气息。 众多骑兵连连惊呼,便要过去护卫,但马上就被层层武丁包围,难以寸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冉瞻欺身而上,三五下之后,就将王浚擒拿。 至此,纵横北地,称雄数年,连朝廷都不得不妥协、顾忌的枭雄王浚,已被生擒。? 第八百八十四章 占范阳而望幽州 “这次又没用上,也不知道是该遗憾,还是欣慰。” 当陈止带着一众车队,抵达幽州城的时候,看着那高大城墙上飘扬的旗帜,不由微微摇头,随后就朝着身后的几辆马车看了过去。 这几辆马车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周围还有不少兵卒护卫,外人莫说窥视,便是想要靠近几步都难,里面放置的,也正是陈止的后手,为底牌之一,打算当局面僵持的时候,用来打开局面的。 “结果却没有用上啊,说起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之前阮豹、段文鸯攻打代县、当城,这准备好的东西就没用上,只不过当时那东西是临时赶出来的,有诸多隐患不说,其实并不稳妥,乃是临时抱佛脚,而这一次却是经过长时间的捶打、测试,算是稳固下来了,纵然还有些许缺陷,但也无伤大雅,只是毕竟还不圆满……” 看着那几辆马车,陈止眼中光芒一闪,隐约之间,从马车上看到了浓烈的猩红气运。 “果然,这些个物件,刚刚被造出来的时候、乃至被运送途中,都没有显露出异象,但一旦抵达战场,便露出真容,表现出足以改变胜负,乃至扭转一地格局的气运威力,可以说是国之重器、大而当之!” 此处当然是战场,只不过是定过了胜局的战场,所以哪怕几辆马车里面装着的,乃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杀器,却也只能继续被关着、藏着,不是昭告天下、显露世间的时候。 而陈止这边收回目光,那边城中就已有人走出,人数还不少,前呼后拥,威势颇大,旁人立刻就感到了一股肃杀和威严的气息,知道这是得胜之人,统领着威武之师。 “属下见过将军!” 来人当然就是领军校尉杨元,他率领大大小小诸多部将,列阵迎接陈止到来。 幽州军固然兵败,但人数众多,而幽州城更是大城,城中大户、百姓为数众多,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复杂,作为占领军,代郡武丁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更是杂乱,需要层层把控,否则一个失控,就是灾难。 毕竟,陈止要的,可不是城中财富,而是更为重要的东西,不会放任军队胡来,平时就多有训言,此次更三令五申,而要贯彻,就得有人力,有监督,是以半点也不能疏忽。 不过,再怎么繁忙,陈止过来了,也必须抽出空闲,这不是他们不敢,而是不愿,如今之势,王浚大败,南路崩溃,幽州易主,可以想见,范阳郡变天就在眼前。 “咱们这范阳乃是幽州繁华之地,人口众多,又是交通要冲,实乃幽州根本,一旦变化,整个幽州,乃至北地,都要有变,这位征北将军陈守一,这一下子就是鲤鱼跃门,化身为蛟了!你说他的这些部将,便是手上再有事做,又怎么会错过迎接?未来这幽州,谁人升迁,哪家兴衰,都在这位将军一念之间啊!” 在杨元与诸多部将之后,隔着十多步的距离,还跟着一群人,多为士族打扮,只是有不少人神色忐忑不安,但也有些面容平静,其中还有人在交谈。 这些人是城中世家大户子弟,他们之中或许有人不愿被牵扯到兵马刀锋之事里面,但兵家事发展的太快了,也太迅速了,更太迅猛了。 等他们意识到战争开始的时候,遒县已经陷落。 而等他们想要避难离城的时候,幽州城已经被围起来了。 所以,他们最终只能跟在杨元后头,一起去面见陈止。 此时,这群人里面,就有一名留着长须的俊秀中年男子,正在与身边一名青年说话,不够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够听到—— “那大将军王浚,为了开辟平州,经营北地,大部分时间待在燕国蓟县,却还是不放弃在幽州城的基业,就是知道幽州要定,离不开范阳,而咱们范阳卢氏,亦是大族,太祖开天之后,杰出子弟众多,除此之外,那蒯家如今虽有没落,但瘦死了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有些底子的,再加上那祖家,其人当下还有不少人为官,不说近在冀州的祖逖,掌握兵权,便说那彭城祖纳,听说与征北将军有旧,这就是一层关系,因此我等世家,必不会出事,无需担心。” 那青年却还是面露愁容,小声说道:“但听闻那征北将军在代郡整顿世家,吸纳世家武丁,更是打压世家之势,处处约束,整个代郡的世家,如今都已萎靡,咱们范阳……” “代郡偏鄙之地,小郡寡民,所谓几大家族,无非潜水虾蟹,不是这家分支,就是那家旁庶,哪里有什么底蕴可言?”那中年男子轻轻摇头,脸上带着不屑,“征北将军可以压服这般家族,控制代郡,是因为他可以控制代郡,但范阳不一样,幽州更不一样!要掌幽州,便不可脱离世家,遒县祖家就是例子,如今遒县被破,但听闻祖家出面,便平息了骚乱,是以遒县虽经兵灾,却无兵祸,有次可见世家颜面。” 青年闻言松了一口气,但跟着又很是疑惑的问道:“难道不能使这代郡武丁,乃是仁义之师,是以秋毫无犯?一定是因祖家出面?” “兵过富庶地,而秋毫无犯,这等仁义之师,非兵家贤者不可出,便是过往历史上,也不过寥寥几支,近百年更是未曾见过,征北将军虽名满天下,但若说他超越百年,堪比先贤,那也是不可能的。”中年人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道:“等会你再听那城中消息,就能明白这番道理了,如今代郡兵丁已经入城,必有乱出,我等只需装聋作哑即可。” 这两人说话间,杨元则已经在陈止当面,其人却在请罪。 “破敌致胜,何罪之有?”陈止摇了摇头,拍拍杨元的肩膀,笑了起来,“你胜此战,大局定矣,当为首功,无需多言。”他看出杨元还有话说,干脆摆摆手,定下基调。 杨元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要开口。 正在此时,身后人群猛然哗然,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不远处的一行人身上。 那是欢天喜地的冉瞻,以及一辆囚车,在那囚笼之中,是披头散发的王浚。 第八百八十五章 运来势涨,世家揣摩以求安 安静。 死寂。 沉默。 原本还稍显吵杂的世家人群,顷刻间就安静下来,陷入到了死一般的安静中,几乎所有人失声难言。 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缓缓靠近的囚车。 因为距离的关系,看的还不甚真切,只是那轮廓与衣着,却明白无误的在告诉他们其中真相,诉说残酷事实! 雄霸幽州、平州,镇压北地,称雄草原,慑服诸部的一代枭雄,如今就在那一辆小小的囚车之中。 这一瞬间,平州的世家心中,都升起了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 毕竟就在几日前,王浚还是手握纲宪,出言成法,落子生策,一举一动牵动两州,辐射北地的至高权柄者,跺一跺脚,整个北方和东北都要震动,掌控着广袤土地,俯视广阔草原,但不过几日时间,再次见到,就只能坐于一辆囚车里面,就算是再怎么跺脚,也不过就影响车中车板,这般反差,让人心神震荡都是轻的。 便是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卢家二人,此时也是面色凝重,再也吐露不出一个字来,眼睛里充斥着不可置信的味道。 “见过将军!”当冉瞻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稳了一下情绪,虽然那兴奋之色还在脸上,却不显得太过不加抑制了。 与陈止行礼之后,冉瞻立刻想起了自己谋士高并的嘱托,继续说道:“属下已将那逃遁的叛贼王浚抓住,此贼被杨校尉大破其军,已然破胆,是以慌不择路,这才被我等抓个正着。” 这当然只是一种说辞,还将抓捕王浚的功劳加持在了杨元的身上,毕竟破军才是关键,抓捕似乎只是运气。 不过,冉瞻固然对这种说法不满,是因高并一再强调,这才按着这个法子说着,不过旁人听了,却不由暗暗点头,暗道这冉瞻看着粗枝大叶,倒是会做人。 要知道,这次杨元领军深入,虽有陈止谋划的前提,但依旧算是凶险,是拿命在拼,而一旦破城,就奠定了胜局,可偏偏跑了王浚,就是未竞全功,功劳要失色一大半。 反观冉瞻,带兵疾行,以逸待劳,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王浚捉住了,这事往小了说是杨元费力,冉瞻捡便宜,往大了说,就是冉瞻多代表的军中兵家,抢夺了杨元代表的血脉一系的利益——所谓血脉,自是基于陈止而言的,是他的家族、姻亲。 虽说里面都是陈止安排,但陈止看的是大局,同时也有相互制衡的想法,下面的人就只能看眼前利益,哪怕见识不凡,但涉及自身,这态度当然不同,就好像你只有两头牛的时候,旁人让你奉献,你可以胡吹大气、大义凛然,等人家让你贡献两头牛的时候,那立刻就要变脸,乃至刀刃相向。 眼下也是这般。 但冉瞻当众说出这番话,其实就是帮杨元证明,肯定了要捉住王浚,没有杨元的出手是万万做不到的,乃至都有将功劳退让给杨元的意思,毕竟真正动手抓人的,毕竟是他冉瞻,这是任谁都不能抹杀的。 是以杨元听到此言,原本显得清冷的目光,也稍微软化了一些,但并没有发话,也知道此刻不是自己出言的合适时间。 而囚车抵达,车子里面的王浚只是微微抬头,看了陈止一眼,眼底闪过寒芒,虽然神色木然,但陈止依旧能从其人的眉眼中看出一抹仇恨之意,以及浓浓的不甘。 只是这一眼,陈止心里就已明白许多—— 到底是枭雄,哪怕是落到阶下囚的地步,却依旧没有放弃希望念头,恐怕此刻这心里正想着如何脱身、再起呢。 他这边想着,那边囚车里的王浚便忽然开口道:“陈太守,莫非这就是你的侍上之道?果然是心存叛逆的狡诈之徒!可能王某一时失察,未能替朝廷除去你这个祸患!” “哦?”陈止闻言似笑非笑,他看着王浚,神色如常的道:“大将军何出此言?如今可是你当先出兵,要袭击代郡,这代郡虽是幽州下属,但也是受朝廷之名而立,你无故攻之,方是叛逆之举,更不要说,此次更是勾结胡人匪类,这般行径,被我击破,反过来要污蔑与陈某,不知是何道理?” “呵呵,”王浚的头又抬起来几分,露出了沾染血污的面孔,“某家筹谋半年,聚集兵马,但你陈守一能这般迅速的反应,更是由外而内,里应外合,恐怕筹谋的时间比某家更长,说被偷袭……”他摇了摇头。 陈止也不继续话题,只是说道:“大将军还是不用说这些话了,先入城中修养,等平息幽州叛乱,陈某在与你一叙。” 王浚眼皮子一跳,冷笑道:“好一个平息叛乱,某家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博陵公,你将我拿下,想好如何与朝廷交代么?” “这个就不劳大将军操心了。”陈止说着摆摆手,就安排人马将王浚送入城中,好生看管起来。 另一边…… “王浚居然被抓了!” “要到底还是被抓了!” “大势定矣!” 直到此时,那一个个世家之人才回过神来,不少人深吸一口气,不顾场合的就议论起来,但好歹还知道压低声音,只是情绪激动之下,话语还是远远的传了出来。 那卢家中年男子,更是连连摇头感慨:“不得了,不得了,若说先前幽州只是有可能易主,但王大……王浚这么一被抓住,那这幽州地界是铁定要天翻地覆了,唉,也不知是福是祸,而那位征北将军,到底又有着怎样的心思……” 这般想着,他目光一转,视线落到不远处的陈止身上。 此刻,不只是他,其余众人亦是同样动作,打量着陈止,而这一看,见陈止身着简单的甲胄,却透露出儒雅气质,行走举止之间,都有一股自然和谐的味道,果然非比寻常。 但实际上,众人刚才走出城池,跟在杨元等人身后,哪里会看不到陈止,只是先前却只觉得陈止举止有度,却也不觉得如何震撼,但现在有着囚车之中的王浚衬托,马上就觉得陈止看似寻常的身躯显得高大起来,言语之中似乎有着深意,一举一动都高深莫测,不禁开始本能的揣摩起陈止的心思来。 当然,他们想归想,却不会忘记最重要的事,这边等冉瞻与杨元见过了陈止,便纷纷过去问候,个个放低姿态。 陈止点头影响,同时眼中光芒一闪,观气于目,而后神色微变。 却是有澎湃氤氲萦绕于众人身上,更牵连那后面的坚城! 第八百八十六章 三才观盛衰,一州知胜败 “好一个国朝气运!好一个州郡之基!” 在这幽州城内的大小世家之人,在拼了命的想要讨好陈止的时候,陈止的心却已经飞到了眼前的这座坚城之上! 寻常之人,若看此城,只能看到高墙与厚重,但在陈止眼中,此时这座城池却是气运沸腾,宛如烈火烹油,锅中沸水,翻滚不休! 甚至到了最后,他为了仔细观看,不得不暂时停下与世家之人的安抚、互动,让杨元过去代劳,自己则立于一处,仔细的查看起来。 幽州城,范阳郡首府。 但幽州之名却得于此地。 “幽州城,又可以叫做涿县,可谓历史悠久,过往出过诸多人杰,演义里面的桃园结义,都有可能出自城中,秉承莫大气运,如今也是那卢家的根基之一,可谓地灵之处,更不要说,此处地处要冲,更是如今王浚统治幽州的两大支柱节点之一,承载范阳郡之繁华,是实打实的重城,涉及战略安危。” 看了好一会,陈止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而此次王浚伐代,起三路大军,这南路的核心便是此城,是以亲自坐镇,以镇压兵将之念,想要约束兵马,若非我动作够快,准备齐全,借着十二生肖折纸,又有人和地利,一旦让他王浚在这里站稳,稳固了此次西伐的气运脉络,随后从容指挥、调动,那就好像是洪水来前,将沟渠都建好,等水流抵达,则是水随渠动,蓄势而落,难以抵挡了!” 看着城中气运,陈止深深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趋势,同时这种气运趋势,却在慢慢转变,和他本身产生着莫名联系,甚至辐射到了身后兵营之内,刹那间就让陈止有所明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种奇特的联系,让陈止楞了一下,随后满上心生明悟,这目光又从城池落到了城池之前的人群上。 “这城气运,三分天时,三分地利,还有三分则是因为人和。” “天时,者则因天下大势,若是天下大乱,北地游牧肆虐,则此城的守备之责,三分天时气运便要升腾,显得重要,反之,若是太平盛世,此城地处边疆,远离人文沐浴,便要衰败,财富流失,人才南迁。” “地利,便是此地连接中原腹地与草原大漠,商贾走商、兵家补给,都绕之不去,便是眼下,冀州混乱,此城亦有警备和震慑之意,是以气运大涨,反之则要衰减。” “至于人和,就是这城中之人了,有卢家、蒯家这般家族在,自是有气运的,他们垄断知识,可以造就文人,而家财万贯,便能培养武人,这文武兼备之下,就是家运了,不过当下造纸术、印刷术在我的推动下,于北地传播,越来越多的寒门子弟能接触知识,人文气运便要膨胀。” “如此天地人三才相合,此处气运自然浓烈,不过我初来之时,亦没有第一时间察觉,无疑还是由于城中之人尚且存有他念,有骑墙观望的念头,但看到王浚被囚,知道大势已变,这才动了心思,真正有了投靠之念,而他们这些世家的人,其实就是真正掌握幽州城命运的人,衣食住行、上上下下,都被这些人渗透、掌控,我若是想要真正夺取过来,要么就是将他们驱逐出去,彻底清洗,换上自家人手,要么就是得到这些人的投效,收拢世家,如今他们念动,城中便显现气运,与我的军势相合!如此看来,要镇压城池重镇,终究还要先用兵家!” 这么想着,他便感到,随着城池气运沸腾,世家人心浮动,这城池气运渐渐与自身相合,知道一旦完成接纳、融合,就等于自己掌控了此城。 “不过,我不可能等这一切慢慢发生,因为气运并不能改变城池倾向,而只是一种指标,是因为城池倾向改变了,气运才与我相合,之所以缓慢,其实就是城中世家、百姓归属感的表现,等他们都觉得是我治下之民,觉得我发号施令、收税授赋天经地义了,自然也就与我相合了,但若是我加快速度,派遣人手,慢慢安插到城中各处,加强掌控,那这个速度其实是可以增加的,另外……” 隐约之间,陈止明显感觉到,那城池气运正在通过自己,慢慢辐射到周边兵营之中,好像丝丝缕缕的细雨,慢慢落入其间,不由让他深思起来。 “不久之前,我就在思考,这气运除了帮我探查情况,了解进度之外,到底有没有什么实际用处,毕竟我无法直接改变气运,从而改变现实,只能是通过改变局势,才能让气运变化,如此看来,仿佛鸡肋,似乎不值一个上上签的代价,更不要说那奇异铜板了,如今看来,这气运之道,不光能够让我和麾下文武官吏的感知相连,似乎还能作用于军中兵卒身上,只是具体效用,暂时还难以察觉,得等以后,慢慢探查才是。” 这般想着,他收拢名望金液,眼中异象纷纷平息,然后就在杨元的引领下,进入了幽州城。 城中街道空旷,显得很是冷清。 “大战来的突然,却没有人能够出城,都是躲在家中,但结束的也快,因而城池并未受到多少损毁,只有几座宅邸遭殃。”杨元介绍着城中情况,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卫勉等人的功绩。 陈止大加赞赏,更是说道:“此战能成,我军损伤微乎其微,靠的就是卫勉与提前潜伏的探子,若无他们冒险,便是能下此城,也要损伤诸多兵马,到时想要压服幽州各处,可就有麻烦了,一个不好,很有可能让幽州如冀州那般四分五裂,给旁人可乘之机,这些勇士,必须重赏!” 杨元点头称是,记在心里。 “如今幽州虽下,王浚被囚,我等便掌握了先机,更可以谋划大义,有王浚在手,还有他诸多部将,便可以传令各处,让幽州各处归顺,但必然还有阻碍,得花费一些时间,方能真正一统,暂时是没有心思理会周边局势了。”陈止这般说着,眯起眼睛,“但周围的人,必然不会安生,肯定要有动作,对此我等要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杨元还是称是。 倒是冉瞻忍不住笑道:“主公,咱们几日便活捉王浚,拿下幽州城,这偌大幽州必然是咱们的,其实小子更好奇,那周围势力,乃至朝中诸公,此刻怕是才刚刚知道幽州开战,正想要拟订对策,若是骤然听闻,王浚被捉了,该是什么表情?”他的脸上露出好奇与兴奋之色,更有一丝骄傲。 第八百八十七章 夺幽定策,缓急先后 有些话,终究不好在外面说个通透,因而说了几句之后,一行人就入了那将军府,分上下落座。 而后就有杨元出面说道:“如今涿县既下,王浚在手,便该速速发兵蓟县,也好一鼓作气,拿下幽州,进而再得平州!” “平州的事先放放,”陈止摆摆手,他很清楚,比起幽州来说,平州的局面太过复杂,乃至其中的制度都掺杂诸多,难以一概而论,“但是幽州的核心须得尽快掌握,因而进军蓟县的计划,得尽快拿出来,不过……” 说这话,陈止微微一顿,看着面前的几人,笑道:“还是要先修整的一下的,自从幽州进军,我军应对之后,虽然没有称得上恶战的,损伤不大,但接连奔袭,又是连夜攻杀,着实耗费精力,如果再不修整,怕是要有问题。” 冉瞻听罢,却忍不住道:“那蓟县和此处距离其实不远,也就是一天多的路程,现在趁着那边还没有得到消息,正好赶紧冲杀一番,否则等得了消息……” “等得了消息,他们就该乱了。”陈止微微一笑,安抚道:“你们放心,那边的消息,我时刻掌握着,若说有什么变化,第一时间就会得知,然后自会安排你等强攻,另外……” 他朝着门外看了看,继续说道:“当前的情况,与我等进军的时候不同,进军之时,击败段部兵马,担心的是消息传到王浚耳中,让他有了布置,丧失先机,但当前却是王浚被擒,此人乃是幽州首脑,镇压两州人马,拿捏政策命令,没有了他坐镇,下面的头头脑脑,不是混乱,就要争权夺利,消息被蓟县知道之后,未必会生出变化。” 话说到这里,冉瞻还要坚持,但杨元却已经明白了陈止的意思,知道这位主公,大概是比较熟悉王浚麾下的一些人物,才会有这样的判断。 事实也是如此。 陈止的十二生肖折纸,有三个都与王浚有关,那子鼠、酉鸡便都是分布在王浚的势力力量,而申猴则用来监视段部动向。 相比之下,其他周边和相关势力,乃至朝廷、西域、蜀地等等,陈止都只不过是分配了一只折纸,和王浚这边远远不能比。 正是由于这样的布置,才能料敌预先,提前做好准备,并且在对方不宣而战的前提下,反而偷袭、埋伏,取得了先手优势。 另一方面,更使得陈止对王浚麾下的诸多将领,也有了很大程度的了解,知道这些将领的性子,如此才会做出判断,一旦王浚不在了,甚至王浚被抓的消息传出去,马上就会引得下面的将领各执一词。 “忠于王浚的将领,必然想要来救援,而看重大局的将领,却会力主守备蓟县,而左右动摇的将领,却会想要联络外力,那些别有所图之人,则会趁机引入外人,当然,还会有很多看得到大势的人,想着与咱们联系,所以这件事不用着急。” 听着陈止的这番话,冉瞻却还有担忧,忍不住说道:“但是周围的鲜卑部族,恐怕也会趁机闹事,甚至侵占幽州土地,不可不察啊!” 无形之中,他已经将幽州看做了自家势力的地盘,角色转变的非常快,这还刚刚拿下幽州城、抓住大将军王浚,那边立马就考虑起周边势力对幽州的蚕食来了。 陈止便道:“这个无需担心,幽州的核心其实是两处,一为范阳郡,拿下不过时间早玩,二为燕国、燕郡,就在范阳之侧,而燕国首府蓟县,距离此处不远,也是我等必须要拿下的城池,而且与此处不同,蓟县经过王浚多年经营,就算是封锁消息,也不可能杜绝军情传递过去,就算再怎么快速的行军过去,蓟县都是一场硬仗,倒不如先缓缓攻势,静观其变,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冉瞻还是显得忧心忡忡:“就怕到时候,他们调动人马过去支援,那情况可就不好办了。” “当下这幽州境内,但凡能调动的兵马,都已经被王浚派出去,攻打咱们代郡了,”杨元此时开口,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其实目前最主要的事,是整编外面的五千兵马,同时控制一下余下几万人,当下范阳郡内,可还有两支军队,不受控制,比起急袭蓟县,控制那两支兵马,无疑更加重要!若是让这掌握了兵权的将领,知道王浚被擒,说不定他们反而要起其他心思。” “不错,”陈止点点头,然后有笑道,“不过,我等现在也有个优势,就是那两支兵马的后勤,其实是范阳郡负责的,主要的调度,还出自幽州城,而眼下幽州在咱们手里,那两支兵马想要有动作,可就不容易了。” 王浚攻打代郡,将幽州能够抽出的人手,都调动了过来,光是范阳郡的南路军,就有将近十万作战兵士,而算上后勤辎重的人数,恐怕就要超过二十万、近三十万了。 不过,这种大而化之的人数,是当兵马出动,去攻打其他势力,需要配备相应的后勤人员,但眼下王浚打代郡,其实是在自家土地上行动,很多后勤兵马并没有挪窝,还是在自家的地界、驻地,甚至在范阳郡中,诸多县城起到了后勤作用。 “若是将范阳郡中的几座县城先控制住,至少让他们不在支持余下两支兵马,则两军自溃,”陈止说话的时候,又叹了口气,“说起来,咱们兵马没有损失多少,但由于俘虏太多,需要太多的看管之人,无形中分薄了兵力,真要攻打燕郡,兵力恐怕还有些不足,必须要行巧之举。”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的对面前几名将领,说道:“如果不是王浚挑起战端,按着我的想法,代郡至少还要埋头发展两年,才具备真正吸收、掌控幽州的基础,现在还是有些太急了,很多事无法做得彻底,真是可惜了。” 感受到陈止话中的惆怅和遗憾,杨元与冉瞻却是眼皮子直跳。 怎么着,您这一出手,摧枯拉朽的拿到了胜利,整个幽州有望入手,结果还因为到手太快了,以至于有些难过,这传出去,旁人怎么想? 人家朝廷想要给幽州换人,想了几年了,都不敢动作太大,若是让朝中诸公知晓了您这想法,岂不是要羞愧? 很快,随着陈止点名当前的主要问题,接下来幽州城、范阳郡便掀起了新一轮的变化。 当基本稳住局面,杨元率领着兵马进军燕郡之际,那诸多幽州世家,更是将王浚被擒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第八百八十八章 犹不知战情,只是赶路忙 当去迎接陈止入城的一帮子世家人各自回返之时,便发现街道之上,来往兵卒、武丁不绝,却都井然有序,不仅对民户秋毫无犯,更有人维持秩序,见到趁乱作奸犯科的,便一一拿下,也不见杀戮,都是被捉拿关押,说是日后审问,看的不少世家子弟啧啧称奇。 “真是没有想到,没想到啊!” 回到卢府之后,那卢家当今的族长卢藩就不住的重复着“没想到”几个字,而他正是之前在城门前与子侄议论的那人。 其妻见之,便问其故。 卢藩沉默片刻,感慨道:“吾观幽州将易主,本以为还要有些波折,但观那位征北将军行事,可谓稳妥,更有大才,不仅战略过人,更有治兵之能,胜而得城,而兵卒不乱,便是王师不过如此,可笑先前我鼠目寸光,还道城中要有混乱。” “如此说来,我等暂时不用出城了?”卢妻面色平静,询问起来,“那夫君是要投诚那位征北将军?但妾身听人说起王大将军,乃是有爵位、职位在身,又是朝廷给的两州刺史之职,更有大将军、大司马这样的公卿之号,如今被征北将军捉住,怕是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夫君若是贸然背弃,日后被他追究起来,就是祸事。” 卢家乃是大族,卢藩作为当前家主,承袭了大梁侯的爵位,其妻亦是大族出身,见识不凡,几句话就点出了关键。 卢藩沉默了一下,摇摇头道:“为夫觉得,以那征北将军的行事来看,他未必没有准备,而且当初朝廷顾忌王大将军,也是因为他掌握两州,但现在其人都落到了陈止手上,朝廷难道还会为他撑腰?落井下石都来不及,你可知道,这些年朝廷为了重新掌握幽州,动了多少脑筋?” “既然如此,那此时岂不是朝廷重新掌握幽州的机会?”卢妻又问了一句。 卢藩却笑着摇头:“朝廷无法制王浚,而被陈止擒拿,难道朝廷就能对付陈守一了?以为夫观之,朝廷若不想自取其辱,便该顺势给陈守一一个幽州太守的名头,让他有实也有名,因为当下北地,除了陈守一,还有什么人能镇压各方?再者说来,拿下了幽州城,擒拿了王浚,半个幽州都入了征北将军口袋中,还能让他吐出来?王浚是什么人?石勒如今在冀州闹那么大,当初也是王浚的手下败将,如今朝廷连冀州石勒都收拾不了,还想来压住擒了王浚的陈止?” 这么说着,他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就是不知,今后要如何应对这位征北将军。” 卢妻便道:“你与城中其他家族,之前不是去迎接那位征北将军么,为何这么早就回来,若是不知其心,不妨多多走动。” 卢藩便道:“事情哪里有这般简单,此时范阳其实还未扫平,幽州亦有其他事端,征北将军还要统筹兼顾,哪里有时间来与我等说话,现在过去,一旦耽误了将军事情,那就是一个恶劣印象,坏处太多,不可为也。” 说着,他又忍不住道:“不过,这位将军居然亲自来了范阳,真是胆识过人啊。” ……………… 就在范阳与幽州境内风起云涌之时,这周边也有变化。 冀北官道大路,车马行走,有一行车队,人数众多,内外还有武人护持,似是大商北行,但这些武人行进之间,却很是有度,更有阵型,一看就知道并不简单。 在车队中央的马车里,还有人正在说话。 “幽州战起,必然连绵,王浚称雄北地多年,获胜只是早晚,所以咱们备的礼物,便有讲究,他王浚所好,为酒色财气、兵甲骏马,这后者自是不可多与,毕竟连祖府君都不见得有多少,何况要送人?” 这人正是祖逖手下的一名将领,名唤郭芝。 那日祖逖得到幽州战端起的消息后,召集幕僚和部将商讨,就有此人出面,说是可以联络一二、驱虎吞狼,然而自告奋勇,主动揽过事情,出使幽州。 果然,祖逖纳其提议,给予职责。 河间距离幽州颇近,这郭芝组织车队人马,北上西行,沿着冀州与幽州的边界行进了一阵子。 “叔父,前面就有流民军出没,也该入幽州境内了,不如先去蓟县,再往涿县。” 在郭芝对面,还坐着一人,神色淡然,相貌儒雅,此人乃是郭芝的族侄,名为郭流。 他们这两人,其实都是河内人士,为河内郭家子弟。 这郭家在当地也是大族,当今的族长郭默,更是远近闻名的英雄人物,先前兖州等地有山洪、地震,紧挨着兖州的司州也受到影响,尤其是河内郡,为诸水交界之地,是以也有洪涝,事后还有盗匪横行,那郭默便起坞堡,练族丁,保境安民,众人交口称赞。 祖逖这位济阴太守,与河内之间还隔着陈留等郡,但也听闻此事,后来见到郭默,二人也算惺惺相惜,有了交情。 此次,祖逖北上剿匪,郭默也出了一些兵马,更派出子弟相随,那郭芝便是其弟。 郭流的话,让郭芝微微点头。 “你这也是稳妥提议,”郭芝说着,忽然笑道:“不过,此事去蓟县,是必然见不到那位大将军的,他坐镇幽州城,也就是涿县,但我也很在意,与涿县相距不远的遒县,那里可还是府君的祖地。” “对,祖家本就是范阳大族,”郭流说话之间,露出一点疑惑,“不过,如今幽州有乱,也没见府君交代一二,这万一波及了族人,岂不是……” “这就显得府君胸怀了,”郭芝截住话题,微微透露,“其实府君兄弟几人,各有成就,其亲近族人,也早就搬迁离开了遒县,更何况便是幽州有变,又怎么会真的波及遒县?如果连遒县都受到冲击了,就说明连幽州城都不安全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再说了,那征北将军陈守一一样是大族出身,岂能不知世家才是国之基石,便是有个万一,也不会逼迫大族的。” “嗯,叔父说的也是,咱们还是尽快赶路吧,周围势力可能都派出使者求见王大将军,咱们要是晚了,可就要步人后尘了。” 第八百八十九章 这么巧,你也赶路啊 就在郭芝、郭流这对叔侄的说话间,他们的车队改变了行车路线,转而进入了幽州境内。 在这途中还有插曲,却是他们在转向之后没有多久,就碰上了几个拦路之人,想要赚取一点买路财,结果却被车队的护卫们轻而易举的击败了。 “这些人胆子还不小,见了咱们这般阵仗还敢劫道……”郭流看着略显混乱的车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也太没有眼色了,莫非看着咱们这护卫的样子,还不知厉害,也是不知死活。” “他们也是要一拼,”郭芝却另有看法,“幽州战乱起来,持续时间一长,也会如冀州一样,生出诸多流民,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新生的流民,他们没有经验,碰上咱们才会动念头。” 郭流一听,便露出悲悯之色,轻轻摇头叹息道:“唉,世人何苦,要遭受这般折磨,希望咱们这次过去,可以扭转战乱,早日平息幽州、冀州的灾祸。” 这般说着,这叔侄二人再次踏上形成,不过这走了没有多久,便又碰上了一支车队,只是看那车队的人数、规模,还有车队周围的一名名护卫,就知道这群人来历不凡—— 那些护卫身上穿的、手上拿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比之郭芝他们这支人马的配备,还要显得精良许多。 “这群人,来历不凡啊,流儿,随我过去见礼。” 郭芝等人的车队一过来,便被对方发现,况且这一大伙人,就算是想要隐藏,也是藏不住的,郭芝倒也不矫情,带着侄子就准备主动交流。 当然了,不久前才刚刚经历了一场与流民的遭遇战,该有的警惕那是免不了的,他先让自家的管事过去通报,等管事的回来,先就把对方的身份给搞清楚了。 “涿县卢家的人?卢志?”郭芝听着这个名字,稍感意外,却也觉得不算离奇,“莫非是因为听闻了幽州战乱,担忧家人,所以亲自过来探望?这也不对啊,若是担心,也不该以身犯险,而是派勇士过来,将家人接出去才对。” 倒是他那侄子郭流似乎知道什么,小声提醒着:“小侄听闻,这卢志似是江都王的一位谋士,他这次北上,未必是因为卢家,很有可能是代表江都王过来的,那目的大概就与我等相同了。” 郭芝被这么一提醒,马上警醒起来:“很有可能,若是如此,那你我必须小心,那江都王自来都不喜府君,而且眼中并无大局,一心想着自爆,明明坐拥大军,偏偏好不作为,否则冀州局势何以糜烂至此,这次幽州大战之后,王大将军必会修养一阵,可借出来的兵马十分有限,如果被江都王说动了,那咱们局面就被动!毕竟那石勒已经调兵遣将,准备攻伐河间了!” 叔侄二人这边说着,但郭芝动作却没停下,带着自家侄子过去拜访。 对面卢志也带着几人迎了出来,两边顿时一番许久,显得很是亲近。 “郭君,早就听闻你的大名,今日一见,却知闻名不如见面啊。” “哪里哪里,卢君出身名家,亦是风采照人啊,幸会幸会,你这车队人也不少,赶路去哪啊?” 两人说说笑笑,便并排而行,说着一些客套话,但只字不提冀州局势,倒是跟在两人身后的郭流越听越是明白,感受到了两人客气话语中的疏远和警惕。 另一边,卢志这嘴上说着,心里却越发凝重起来。 他这次出使幽州,其实本有相助河间的意思,更有意支援祖逖军,但前提是必须主导局面,否则单是江都王那边就不好交代,毕竟要顾忌这位郡王的心思,就得有妥协和回转的空间。 “这郭芝听说乃是司州豪强的兄弟,而祖逖也是与那豪强交好,他们郭家借助天灾人祸而势力大涨,更是收敛钱财,招募豪杰,势力颇大,这郭芝似乎也是郭家说的话的人,不是易于之辈啊。” 说着说着,卢志与郭芝就提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个说是蓟县,一个却说是幽州城。 说蓟县的那个自是郭芝了,他这边听完卢志的话后,马上口风一转,就道:“说的也对,我这是去拜访大将军的,他现在人在幽州城,去蓟县的话,却有些绕远了,不如也与卢君同行吧。” 卢志眼皮子一跳,深感这郭芝当真脸皮够厚,却不好阻止,毕竟自己又不是幽州之主,反而要笑着脸说结伴而行的好处。 于是,两支车队汇合成为一支,规模顿时更上一层楼,人数众多,浩浩荡荡的,行进之间宛如一支步卒小队,只是要围着几辆马车前行。 这沿途的商贾、行人一见,便纷纷避让,连那些心存歹念的流民探子,见到了这个架势,也不敢贸然上去试探了,是以这几个时辰的路程都显得平静无波,不见阻碍。 只是这波澜不惊的路程,终究还是被打破了,挡住他们的去路的,赫然是十几名骑手,为首那人衣着华丽,年龄却不大,神色颇为倨傲,一看就是不凡人物。 “原来是王君,许久不见,最近可好?”卢志走出马车,见了那马上人,马上就拱手问好,随后又给郭芝引荐道:“这位是大将军的嫡亲侄子,王仁,大将军待他亲如子嗣,如今为幽州校尉,领骑兵,曾在平州大破高句丽军,乃是一等一的英雄人物。” “原来是卢先生,你又给小侄戴高帽子了,”那马上的倨傲青年见了卢志,神色稍有收敛,却不下马,只是目光一转,视线落到了走出马车的郭芝身上,“这位是?” 郭芝得了卢志介绍,这时便上前来问候,闻言便自介道:“在下郭芝,添为祖府君麾下将领,领县尉之衔,见过王校尉!” “你是祖逖的手下?”王仁眯起眼睛,看了看郭芝,又看了看卢志,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来意的,无非就是想见一见我叔父罢了,只是他如今领兵在前,坐镇范阳,却不能让外人轻见,你们二人先随我回蓟县吧。” 卢志、郭芝一听,眼中有无奈,却也只能点头称是。 第八百九十章 得势且肆意 范阳生战乱,三路共伐代。 这么大的动静,几乎将幽州一半的土地都卷入其中,西边的四个郡,全部都被牵扯其中,而东边的几个郡同样不敢放松警惕。 作为如今王浚统治核心的燕郡更是有诸多巡查,这些巡查分布在各处,主要目的就是要防止探子、细作的渗透,同时尽可能的排除其他因素。 这项工作无疑要交给一些王浚亲近、信任的人来做,王仁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一接到情报,说是有一支人数不少的车队,正在燕郡南边的边界出没,看那前进的路线,分明是奔着范阳郡去的,便立刻点齐人手,快马赶过去拦截,终于在卢志、郭芝二人的车队,即将步入范阳郡境内之前,将他们一行人给拦了下来。 见到了人,知晓了身份,王仁倒是没有刁难,只是让他们改道北行,直往蓟县而去,相比于前线范阳,这蓟县作为大本营,虽然有不少兵力都被抽调出去了,却依旧算得上是固若金汤,就算卢志、郭芝心存他念,又或者他们背后的江都王、祖逖亦有其思,也不怕能翻了天去。 只不过,这样的决定对卢志、郭芝二人来说,无疑是非常不理想了,这见不到王浚也就罢了,跟去了蓟县,怕不是要等到战争结束,才有真正的面见之机—— 谁人不知,这幽州、平州,王浚是真正的说一不二,军政一把抓,没有他的首肯,想要动用两州的一兵一卒,都是天方夜谭。 这幽州战乱,各方推论有可能是个持久战的功夫,万一王浚始终坐镇范阳,不归蓟县,那他们岂不是就要一直困守于此? 更关键的是,无论是卢志还是郭芝,他们都时间有限,被那石勒的动向追赶着,只争朝夕,否则二人断不会刚得到消息,立刻就马不停蹄的过来。 但不管这心里是如何想的,眼下也只能先安稳的跟着王仁归去,否则这眼前一关就过不去。 当然,二人并没有因此就听之任之,行了没有多久,两人便邀请王仁上车一叙,只是…… “两位先生都邀请晚辈,拒绝哪一个都不好,于是小子便斗胆,自作主张,将郭先生也一并邀请过来,三人对坐,也是一大快事。” 原来,却是卢志、郭芝先后让人过去邀请,王仁一见,嘴角带笑,露出自傲之色,却直接让人带话回去,说是要见就一起见,不独见,并且将这一起见面的地点,选在了卢志的马车上。 这并非是他有意偏向卢志,又或者与此人亲近,单纯就是由于卢志的马车够大、够宽敞而已。 毕竟,那江都王的势力和位格,都远远超过祖逖,更是骄奢淫逸,怎么会亏待自家谋士?而卢志也是大族出身,这马车与豪强出身的郭芝比起来,确实更讲究一些。 只不过,再宽敞的马车,忽然之间挤着三人,还是各有心思的三人,都难免显得有些尴尬,哪怕卢志和郭芝各自有什么打算,都不好当着对方的面说起来,只能有一句、每一句的聊着。 看着面前尬聊的二人,王仁心中暗笑,又有傲气涌上来,他很清楚这两人来此,都是为了求见、求助于自家叔父,是为了来讨好他那位叔父,从而获得优势,这心气自然升腾起来,自然没有什么最终名士、前辈的念头。 于是,他等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打破尴尬气氛,毫无顾忌的道:“两位先生,你们来这里,肯定不会过来叙旧的,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来,若是真有必要,我自会传达于叔父,也不耽误两位之事。” 这话说完,卢志与郭芝却没有立刻表态,只是停下了话,看着王仁。 王仁眉头一皱,笑道:“怎么?两位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我知如今冀州局势不好,多有混乱,贼人横行……”他看向郭芝,“祖府君固然有能,兵略娴熟,奈何兵力有限,只能勉强支撑,至于江都王嘛……”他不理会郭芝不自知的神色,又看向卢志,“这位郡王的行事未免太过小心,我在幽州都听说,曾有贼人上门叫战,而郡王不出,这事传出来,难免让人觉得江都王畏战,想来是兵力够了,但手下没有可用之人领兵啊,你们两家,都有难处。” 说是两家都有难处,但实际上却是揭老底疮疤,卢郭二人哪里还能有好脸色,哪怕是涵养再高,也有些绷不住脸了。 只是二人的这幅样子,却让王仁感到有趣,他嘴角带笑,继续说道:“却是有些冒犯两位了,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连我叔父都说,这个毛病得改改,这次之所以没有随军攻伐,一方面是平定平州之后,需要休养,还有就是担心我这张嘴会闯祸,万一活捉了那陈止,一两句话说得他恼羞成怒,一个想不开,出了点事,跟朝廷也不好交代,两位说是不是?” 这话看着随意,却暗暗点出关键,就是王浚必胜,陈止必败,等陈止败亡,王浚对幽州的掌控力,比原本更要提升——原来还有两个郡不听管束,经过王浚一番操作,换上来两人,只剩下陈止还不安稳,等代郡平息,幽州铁板一块,冀州对王浚的所求就更重了。 明白这一点,哪怕心中不快,卢志与郭芝也不得不打落了牙齿往肚里烟,点头附和,毕竟二人此来,是为了说服王浚,借兵南下,先度过冀州眼下的难关的,他们背后的主公等着结果,万不得已,实不愿与幽州交恶,岂能因为这鸡毛蒜皮的意气之争,就生波澜? 按理说,王浚出兵讨伐代郡,兵马既动,想要借兵似乎不合其时,但二人却很清楚,打完代郡,幽州要修养,而借兵出去,无疑是增加对冀州影响力的行为,可以在不用投入太多兵力的前提下,就增加和冀州的联系,王浚应该不会拒绝。 但前提是,要等范阳郡那边的局势清晰一些,所以在这之前,他们需要的是王浚做出表态,用这个态度,给石勒施压。 有求于此,自然不敢得罪王仁。 这位大将军侄子越发显得肆意,只是说着说着,忽有快马抵达,那骑手翻身落马,就疯了一样的寻找王仁,说是有重要情报要禀报! 第八百九十一章 噩耗一来,手足无措 “王校尉在哪里?我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那报信之人仿佛疯了一样,先是抓住王仁的几个从属询问,等知道了其人所在之后,更是不管不顾,径直冲向了卢志的马车。 但他这个状若疯魔的样子,卢志车队中的护卫,哪里敢轻易放行,赶紧就拦了下来,结果却引得此人一阵暴怒。 “你们是哪里的人?居然阻拦于我,可知这事情要是耽搁了,就是砍了你们的脑袋,也担不起责任!” 他这番叫喊,很自然的就引起了马车里几人的注意。 王仁眉头一皱,感觉自己的气势受到了影响,他此刻正沉浸在将两名有名之士镇压下去的快感里面,正打算再接再厉,也好以后多些谈资,结果这边刚有点感觉呢,外面自己人先吵闹起来了。 “成何体统!”王仁眉毛一皱,冲着对面的两人拱拱手,“在下先出去看看情况,惊扰到了两位,实在抱歉。”话音落下,便毫不停留的走出了马车。 马车之中,留下了卢志与郭芝两人,他们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对这个王仁的评价,已经降低到一个层次了。 此人,不会做人,得势便嚣张,狐假虎威,早晚必有灾祸。 对于王仁的心思,其实二人也很清楚,无非就是这王仁想要压过二人一头,因为卢志算是名士、世家出身,而郭芝则是豪强子弟,同样名声在外。 王仁这个年纪,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而且有长辈护佑,平时想问题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不会看什么大局、影响,是正儿八经的初生牛犊不怕虎,除非被老虎咬个半死。 但眼下,卢志与郭芝还有求于王浚,如果只是一人过来,还可以表现一下风度,但二人同至,就有竞争的味道了,你这边想要风骨,另一人却趁势讨好,那就要有负所托,于是相互牵制之下,让王仁的气势起来了。 想着想着,卢志忽然摇头失笑,然后对郭芝说道:“你我二人,过去在诸侯、重臣面前,也能侃侃而谈,一样被人以礼相待,如今只是有求于人,便不得不在这位面前收敛,也真是让人无奈。” 这话一手,大破了尴尬气氛,郭芝也笑道:“卢先生这是抬举我了,我过去可没有见过诸侯公卿,只是见过几个大官,不过您这话里说的不错,地位越高的人,反而越是平易待人,越是这种不上不下,靠着旁人上位的,越是需要从这些事上面,找寻自己的价值。” 卢志楞了一下,摇头道:“郭君还真是直言,那位少年将军出去不远,就不怕他听到?又或者,不怕卢某泄露?” “卢君仁人君子,岂会做这事?”郭芝说话间,依旧还是笑着,“更何况,郭某人可没有什么面皮之说,你若是透露出去,某家自然是不承认的,况且,你我二人刚才忍气吞声,为的也就是一个承诺,刚才王仁都说出话了,要让我二人如愿,这个时候,卢君为何还要节外生枝?玩一有个反复,那可不只是某家倒霉。” 说到这里,二人相顾而笑。 只是笑声收敛几分之后,卢志忽而问道:“郭君,你如何看那传讯之人,其言甚急,乃至都不顾上礼,强行终止了王仁的对话,看起来并不单纯。” “此时此刻,能激起这等波澜的事,想来也不是别的,”郭芝看着卢志,眯起了眼睛,?“说不定战场那边又有了什么变化。” “说到我心里去了,”卢志点点头,“只需要静观其变,相信那位少年校尉,会给我等答案的。” 果然,这边二人说话之间,车外的王仁已经见到了那传讯之人,等对方把话说完之后,王仁忽然就愣住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人,就好像是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样,张了张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少将军,您倒是说句话啊,得赶紧做出决断!”那报信之人却急了,他并非军中之人,而是直接从蓟县大将军府中得了命令,直接找过来的,“夫人那边可就指望着你了,如今城中几位将军,知道了这个消息,各有主张,有的说要增兵范阳,有的说要固守蓟县,但是却没有一个起头的,现在都在争取!夫人的意思,是希望您回去,给少公子撑腰……” 他这边话还没说完,王仁像是忽然惊醒一样,回过神来,然后直挺挺的盯着他看,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叔父,叔父他兵败被擒?被那个陈止抓住了?幽州城也陷落了?” “您小声一点!”那人先是一惊,左右看了看,他见着王仁之后,就将其人拉到了路边密林的偏僻之处,此时王仁声音虽高,但没人能听到,“这事暂时还是隐秘,只是城中高层知晓,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去平息了纷争,如今咱们王家子弟里面,就是您与五郎、七郎掌握兵马,夫人他们都要靠您撑腰,可不能乱了阵脚!”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这消息也太突然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王仁却是眼珠子乱晃,一阵慌张,根本顾不上其他了,只是追问,“消息确认了么?还是敌人故布疑阵,又或者是谁带来的消息?” 那人见状,暗自叹息,嘴上还是道:“您可不能乱了阵脚,这消息应该不是假的,得了多个途径的证实了,唉,这谁都不想啊,也都没想到啊,但又能怎么办呢?若非如此,那些将领哪里来的豹子胆,敢在城中闹事,您若是不赶紧回去,恐怕更都进不了城了。” “这……这……”王仁彻底没了主意,仿佛失了主心骨一样,忽的又想到一事,“那这可如何是好,叔父都被人抓走了,我还答应了那卢志和郭芝让他们见到叔父,那现在可怎么办……” 那报信之人一捂脑袋,满脸无语之色,最后还是提醒道:“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了,这两人带着车队、护卫,行进缓慢,可不能与他们同行,那边情况紧急,您赶紧上路,迟则生变,到时候……” “对!对!”王仁终于意识到事态紧急,“必须尽快会蓟县!”话音落下,都顾不上给卢志二人告别,便径直来到自己的坐骑边上,翻身上马,带人呼啸而去! 留下满脸错愕的卢志和郭芝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回事?”郭芝看着烟尘滚滚的官道,陷入迷惘。 卢志却是眯起眼睛,说道:“恐怕范阳郡的战局,发生了什么想不到的变故!郭君,不如你先去蓟县看看,在下去范阳探查一番。” 第八百九十二章 惊骇之闻! “局势尚不明朗,这卢志就急着去往幽州城,其中必有缘故啊。” 看着渐渐远离的车队,郭芝做出了判断。 他的侄子郭流这时靠近过来,问道:“那咱们怎么办?也跟着过去?”先前又是卢志,又是王仁的,他根本插不上话,只能旁观侍候,现在却也有着自身看法,便打算要阐述一番。 “无需如此,还是去往蓟县。”郭芝不等侄子表态,就直接做出了决定,面对对方不解的表情,解释道:“正是因为前线可能有变,又有卢志这人在场,我才不得不另选一路,你也知道,卢家本就在范阳有莫大根基。” 郭流一听这个,马上就明白过来,一拍手道:“原来如此,之前是不知还有卢志前往,咱们不管是去蓟县等待也好,去范阳面见大将军也罢,都还有些优势和说辞,但有了卢志这个地头蛇,那可就不一样了,无论如何,在卢家的帮衬下,他先天就占优势,咱们过去一番说辞,可能反倒成了此人嫁衣。” “就是这个理。”郭芝点点头,露出一点称赞的表情,同时吩咐车队开拔,朝着蓟县行驶过去,随后继续提点自家侄子,“不过,我这个选择,也不是纯粹的为了避开卢志,而是因为蓟县也大有可为,这还是在看到王仁之后,才明白过来的道理。” “哦?那王仁如此倨傲,不知尊敬,还能给叔父你什么提示不成?”郭流自是看得出来,自家叔父对王仁不喜,便顺势这么说着。 果然,郭芝的表情马上就显得舒坦许多,随后就道:“此人虽然狐假虎威,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王浚血亲,我也是看到他,才想起来,这王浚先前娶了新妇,生了一幼子,很是宠爱这母子二人,或许走走这门路,比之当面寻求更有帮助,须知这有时候,枕边风好过当面求。” “原来如此,还是叔父人情练达,高明!”郭流一个马屁拍完,马上就提到具体问题,“不过咱们准备的礼品,都会送给王大将军的,这给王夫人的见面礼……” “这个不忙,幽州本是南北通商之处,又有海运补充,不缺这个,派人快马买来一些即可,那位王夫人喜好之物,我亦让人纪录下来了,可以按图索骥。” “还是叔父想的周到!”郭流点点头,便下去吩咐,很快就有人拿着大半钱财离去,既然要托人办事,还是走枕边风道路,就不能吝惜钱财,否则如何开道? 但就在此时,前方忽有快马疾驰而来,那骑在马背上的人,右臂上还系着一个红白相间的布条。 郭流一见到这个布条,马上就眼皮子一跳,马上安排人过去拦截。 这个布条,正是祖逖一方的标志,是他们安排在蓟县里的细作,在有紧急消息传回的后手,绑在右臂上加以强调,若是中土碰到负责这方面的人,就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正巧的是,郭芝和郭流在北上之前,被祖逖交代了相关的情报和信息,防止他们错过一些事情,结果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等那人被领过来,郭流也不啰嗦,知道此人必有重要情报禀报,在检查过后,确定此人身上没有冰刃,就直接带到了郭芝的面前。 “说吧,这个时候,必然有什么重要情报吧。”想到之前王仁不告而去,匆忙的背影,郭芝的心里也不免有些打鼓。 那系着布带之人,先是见过郭芝,随后便直接将消息吐露出来:“范阳战局大变,幽州军大败,溃兵不计其数,余者皆被代州军俘虏,而自大将军王浚以下,也都沦为代州军的阶下囚!如今消息传到了蓟县,那边的人已经乱了!” “你说什么?”郭芝猛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人,语气急促的问道:“你再说一遍!给我详细说清楚了!幽州军怎么就败了?怎么就被俘虏了?不是说这次攻打代郡,大将军王浚乃起大军,几路攻伐,每一路的人数,都是代郡兵丁的几倍么,如何会败?” “此事千真万确啊!”那系带人满脸苦涩,“属下如今为幽州军一队主,得上将信任,能接触往来文书,这边得了消息,知道是关系到整个北地局势的,便找了个机会亲自出来,要将消息传回去!” “我不是问你这个!那王浚大军,如何败亡的,你既是得信队主,又能接触到这等消息,那前面的战况、军情,理应也知晓一二,速速道来,休得多言!”哪怕是在震惊之中,郭芝也并不糊涂,直接喝问关键! 他知道面前这人,之所以强调这些的原因,无非就是担心战局大变,自己留在蓟县,说不定会有危险,于是借着传消息的当口,直接离开,否则这样的消息,交给手下的传讯人,那也是一样,就算这种敏感时期,其他人外出风险更大,但直接让他这个高级特务、间谍回巢,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 那人被这么一喝,果然收敛了心思,不敢再说及自身,把话题回到了那战场上—— “三路伐代,南路乃是大将军王浚亲自坐镇,但正是这一路,被代郡武丁接连攻破,先下遒县,又得涿县,而大将军本是在涿县居中指挥,县城既落,其人也被擒住,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其人已于昨日被关押起来,听说那幽州城中,先后组织了三次救援,都被直接镇压,捉拿、斩杀不计其数,已然是无计可施了!” 郭芝听完,半晌无言,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过了好一会,方才像是回魂了一样,喃喃自语:“竟有这等事情!居然有这等事!这简直不可思议!” 紧接着,他再看那人,追问道:“这次幽州军南路,有多少作战之人?” 那人很干脆的回答道:“听说是有八万,号称十五万。” “八万!八万!”郭芝竟然咬牙起来,“那代郡满打满算,怕是不到两万人啊,就是这两万人,还要分三路抵挡,真正与南路兵马对上的人,撑死也就一万人,你跟我说一万人,大破八万人,活捉王浚,攻破幽州城,这是当我蠢,还是说他王浚无能?” 第八百九十三章 慌而忙改道,悔不早联陈 “属下不敢欺瞒,这些都是前线传来的消息,我亦不知真假!” 那人听得郭芝的话,赶紧表明态度。 “不知道真假,你就敢这么急切的过去回报?看来还是有地方能够证实的,只是……”郭芝的情绪经过激素的变化,此时终于有些平静下来了,“只是这委实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若此事是真的,那代郡的实力就必须重新估计,不好!” 他忽然大叫一声,将身边的侄子郭流都给吓了一跳。 郭流此刻同样沉溺在难以言喻的震惊之中,甚至比起郭芝而言,还犹有过之! 他在将人领过来之后,就侍候在一旁,因此那系带之人所言之话,尽数都入了郭流耳中,不同于郭芝还能随意询问,郭流却只能在旁边听着,因此还这心里受到的震撼却更大一点。 对他而言,这北地的霸主,毫无疑问就是王浚,这事在他随叔父一同北上河间郡之前,就已经成了常识了,所以等他来到北地,听着一个又一个有关王浚的消息,知道他南征北讨,奠定霸主地位之后,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不过是印证了自己原本知道的事实。 可大半年之前,围攻棘城的失利,却开始动摇了郭流心里的这个概念,而与此同时,代郡力抗两路大军的消息,亦给他留下了印象。 但就算再怎么想,他也不会想到,到了如今,代郡居然以蛇吞象,直接一个震撼消息,将郭流的脑子震得有些昏沉沉的,几疑身在梦中! 结果,这梦还没做起来,他那叔父的一声大叫,却将他一下子惊醒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 惊吓之后,就是下意识的警戒,那长剑被直接拔了出来。 见此情景,远方的诸多护卫亦是尽数抽刀拔剑,做出了回应,以为是碰上了什么危险事情。 霎时间,这一支车队便显得剑拔弩张了! 这些护卫都是沙场上锤炼出来的,这一拿着刀剑警戒起来,肃杀之气顿时弥漫开来,令这一片区域之中,都充满了难言的危险味道。 这股危险气息,也将郭芝惊醒过来,他摆摆手,示意众人将刀剑放下,随后却还是一脸焦急,对郭流道:“快,准备一下,咱们马上要改道。” “改道?”郭流楞了一下,但旋即就明白过来,“去范阳郡?面见……面见陈将军?” “正是,必须要尽快见到陈将军才行!”郭芝神色复杂,但却有难以言喻的紧迫感,但很快眉头一皱,“但是这个军情,哪怕是传到蓟县了,也不能确保一定是准确,这也需要取舍!” 他到没有表现出对那系带人的不信任,即便心里有,也不会在这时候表现出来,更何况,之前王仁的不告而别,其实从侧面证明了这个说法。 “按着正常的路线,是需要先派人去证实才对,但是一来一回,耗费时间,如果是真的,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郭芝说话之间,更加焦急,也不知道是说有卢志在前面开路,所以赶不上了,还是说战局变化,一日几易,再去就晚了的意思。 郭流也明白其中苦恼,想了想,却还是建议道:“无论如何,王大……王浚他人也还在范阳,即便消息有不准确的地方,去了范阳幽州城,总不至于毫无收获。” “你这个话说的不错,”郭芝终于拿定了主意,“那咱们就……不好!” 这话说到一半,忽然再次被他的一声惊叫给打断了。 这平白的变化,又把郭流给吓了一跳,他这心里暗暗抱怨,怎么这个平时很有豪气、行事豪爽的叔父,今日就这么一惊一乍,彻底失了分寸,这又是怎么了? 心里吐槽归吐槽,但他也十分清楚,碰上了这么大的一个变故,自家叔父显得有些失措,也是在所难免的,因为这次北上,本身就身负重任,关系到祖逖军的生死存亡,因而心理压力特别大,这也就是郭芝上马,还能维持威严,换成自己,早就被压趴下了。 偏偏就在这种时候,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也难怪叔父有些无法自持了。 心里理解,而郭流这嘴上便给叔父打圆场道:“叔父,可是我等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想到,存着疏忽?” 没想到,郭芝却一脸苦涩的道:“钱财,这钱财不够了。” “钱财?”郭流闻言疑惑,“咱们这车队还有不少余财,足够支撑到范阳郡啊……” 说到一半,他也明白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说道:“不好,咱们的钱财都拿出去,要买送给王夫人的礼物去了,这可如何是好?到时候,难道要空着手却见陈将军?” “你总算是明白了,”郭芝苦笑起来,“尤可虑者,咱们与陈将军过去交涉的不多,两边更没有什么交情,你说这要是再空着手过去,如何能让人家舒坦?” “只是,陈将军手下的兵马似乎不多吧……”郭流又提出了一个疑问,他可是记得,自己等人这次过来,主要的目标,还是向王浚借兵,相比之下,代郡兵马却十分有限。 “糊涂啊你!”郭芝却是摇了摇头,“陈将军的代郡本部人马不多,但是他现在手上什么最多?俘虏!” “原来如此,俘虏!”仿佛一道闪电劈中了脑袋,郭流瞬间明白过来,“要处理俘虏,本来就不容易,尤其是俘虏比本部兵马还多的时候,要管理、看管都是难题,更不要说,之前机场大战,听说代郡就有诸多俘虏,再加上现在这些,就有些吃撑了,或许真有机会让咱们拿走一些,只是想要得到,必然要付出相应代价,咱们这边还有什么可给予的?” 这话一问,郭芝也面露难色,不由摇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有个机会在此,怎么都不能放过了,但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快马加鞭,把拿着钱财的人给追回来!迟则生变,快去派人追赶!” 说到这里,他又急了起来,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甚至都无法安心坐下来。 第八百九十四章 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比起坐卧不宁的郭芝,卢志就显得从容的多了。 他在得到了消息之后,便安安稳稳的坐着,只是不发一语—— 过来通报的那人,来历也和郭芝遇到的系带人差不多,只不过江都王到底是财大气粗,安排的更为周全,不光有暗地里的探子,还有明面上的联络人。 而卢志在江都王体系中的位置,比起郭芝也犹有过之,能够调动的资源更多,同时也掌管着一部分情报系统,所以他得到的消息,更为具体和全面,更成体系。 但正因为成体系,也更加可信。 此时,马车前行,但车上却一片安静,在得到了具体的消息之后,卢志只是让赶车之人不要停下,继续前行,自己便坐在马车里,没有任何声息。 正当这车队的众人都开始担心起来的时候,卢志终于出声了—— “诸位,且停一停。” 得了这个命令,众人赶紧停下来,他们早就等着卢志发话呢,毕竟卢志在得了消息之后,并没有封锁的意思,第一时间就让人把消息通过几个途径,传去冀州东部,要让江都王知晓,顺带着也通报了车队。 跟随他来的不少都是亲信,其中不乏有见识的,一听说王浚被生擒活捉,军队也一拍两散,直接败溃在范阳郡,就知道情况不对了,议论纷纷,根本就没什么心思赶路,这心里多数都憋着话,就等着向卢志吐露。 这时,卢志叫停车队,车队中人就算想要提问,也不好先说,就想着先让卢志说话。 没想到这位江都王的心腹近臣,却反过来问道:“这情况你们也都知晓了,有什么话不妨说一说,咱们集思广益,尽快把事情定下来,再继续前行,不过我要先定下一个基调,那就是蓟县是不能去了,王浚也不能找了,咱们这次过去,得拜见征北将军!” 对这个结果,众人其实并不意外,王浚人都给抓了,幽州城也易主了,现在还朝着范阳跑过去,不是去见陈止,还能干吗? 只不过…… “那边既然易主了,恐怕还要有一阵子的戒严,咱们这个时候过去,会不会被人误会,尤其是在燕国和范阳郡的边界,两边都难免加强巡逻,万一被抓住了,怕是不好脱身。” “不仅如此,咱们这次过来,是冲着王大将军来的,准备的说辞也好、见面礼也罢,都是与王家相关的,眼下突然转了目标,万一被征北将军看出来了,觉得咱们两面三刀,说不定要弄巧成拙了,是不是缓缓?” “卢录事,贵族本就是范阳大族,在幽州有深厚根基,咱们这次甩开了他郭芝,不与他同往蓟县,就是看中您背后世家之力,不如咱们中途找一地方修整,准备礼品,您先派人往幽州卢家联络一二,搞清楚情况,也好有的放矢。” …… 这一个个见卢志让他们出言建议,就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倒也体现出各自的见识,只不过说着说着,却让卢志慢慢皱起眉来。 众人见状,说话的热情慢慢消退,最后都安静下来,等着卢志发表意见。 “你们的担忧和建议,都很有道理,不过却忘了当下乃是非常之时!”卢志看着众人,语重心长的说着,“首先咱们不能修整,一旦修整,就得滞后,我可以保证,当下消息传递,第一个得到消息的未必是我等,这周边势力,知晓此事,都会意识到事态大变,随后各有动作,都要先去联络征北将军,但论距离,却没有比咱们更有优势的,若是我们先要修整,就等于主动将这优势扔到了一旁,岂不可惜?” “是这个道理……” 众人这么一想,觉得也对,他们本来因为提前过来,这就是优势,如果一修整,等个几天过去,说不定就落后了,只是这准备的不够充分,终究是个隐患。 “今日让诸位畅所欲言,就是先让你们意识到,局势不同了,是以诸位之言,皆有其变,咱们此次过去,确实要多加小心,毕竟是战阵之间,不过既然大将军被擒,想来范阳郡内很快就会恢复安宁,我等抵达之后,即便被人发现,只要表明来意,相信依我卢家的薄面,还是不用担心产生误会的,更何况,咱们持节而来,是代表郡王来此,征北将军毕竟是大汉臣子,有些事他是做不出来的。” 有了这句话打底,车队终于安定下来,众人不由称赞卢志看待事情果然精准,又说这般大事,众人都有些惊慌失措,唯独他这个领队安坐,这份气度,令人心折。 殊不知,这边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一番,那边卢志也不多待,一转身就回到马车里里面,那脸上的淡定和从容转眼消散,他捂着胸口,剧烈喘息,暗暗感慨,这硬撑着装淡定,着实太耗费精力,更让他的胸口砰砰直跳,仿佛一句话说不准,就要坏了冀州大局。 “没想到王浚竟然会败,而且败得这么快!这怎么想,都让人想不通,可事到如今,又不得不信,就是不知道,此番前往幽州城,能不能见到征北将军,他对江都王,又是什么样的态度?糟糕,糟糕!坏了!坏了!” 忽然,卢志想到一件事来。 “当初征北将军在洛阳,与江都王有些过节,一直被郡王记在心里,这次过来之前,因心烦意乱,将怒气撒在了征北将军身上,居然因为幽州起战,直接写了一封奏折,编排陈将军的不是,给送去朝廷了!这下子,岂不是直接把自己推到了未来北地霸主的对立面?这可如何是好?!” 在卢志看来,连王浚都不是陈止对手,那未来不用多说什么,他陈止必然是接班王浚,称霸北地,甚至就看他以少胜多,以代郡而战幽州,能直接生擒王浚这本事,未来犹有过之,亦并非没有可能! “不行,我必须得让郡王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让他想办法补救,就算追不回奏疏,也得再送去一封,改口交善!” 这么想着,他顿时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也坐不住了,更顾不上什么风度、气韵,掀开车帘,焦急吩咐。 这外面的人,还在夸赞他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风度,这一转脸,就见着卢志急匆匆、忙乎乎,一副进退失措的样子,马上就懵了。 “怎么回事?这么这一转脸的功夫,咱们这卢先生,就这幅样子了,他刚才在马车里怎么了?” 顾不上其他人如何想的,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坐卧不宁的卢志,接连派出去七人,去给江都王传讯,偌大车队,顿时缩减小半! 第八百九十五章 一言难尽啊! 如果不是面见陈止的事,他不放心交给旁人,更不认为有谁能比自己在范阳郡,拥有更多的优势的话,恐怕卢志会毫不犹豫的,亲自返回冀州,面陈江都王,让其人知道利害关系。 之所以这么担心,就是因为卢志对自家主公的性子,已经颇为了解了。 “当初我去投奔,还以为郡王是有心要开创一番事业,但如今看下来,不过还是想将冀州当城踏板,其心其念都寄托于首都洛阳,身在冀州,想的却是早晚回都城争权夺势,如今不过是在蛰伏,积蓄力量罢了,所以很多时候对地方上的事根本就不上心!” 尽管为此叹息,但卢志却很清楚,这次的事看着是地方上的权柄变迁,但影响深远,就算以后江都王离了冀州,恐怕都难以摆脱,岂能等闲视之。 “怕就怕,郡王因为面子上过不起,硬挺着不愿意改口,觉得是丢了面皮,这可就要命了,一个应对不好,在幽州结了大仇,以后北地怕是再难触及!” 就在这种担惊受怕之中,车队一路疾行,半点都不停留,连夜越过燕国边境,又重新遁入了冀州境内—— 这也是卢志的主意,他虽然料定落后的郭芝必然也在赶路,最好走直线前往,却也明白,此时是两边最为敏感的时候,不怕碰上代郡兵马,最怕被蓟县的人发现截下来,一旦被幽州军的人缠上,事情就复杂了,自己有没有多少兵马,当然是能躲就躲。 相比之下,重归冀州,就算是碰上流民军,靠着祖逖的名号、面子,那流民军多多少少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果然,这一路上固然碰上了意外,但到底还是有惊无险,在第二天的午后,在他们接近容城的时候,还是被巡逻的兵将发现了,随后迅速被围困起来。 这容城本就位于范阳郡的最南边,但因驻着兵马,是以那冀州之人很少敢轻易进犯,偶尔会有流民越界劫掠,却也多数都会被就地格杀。 而随着过界的屡禁不止,此处的守备也越发严密起来,碰上卢志这么一大帮子人、一整支车队,岂能漏过去。 不过,虽然被人围住了,里里外外都是兵卒,但卢志却不惊慌,反而通过这些人的衣着,进行推测,当下的容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要往哪里去?从实招来!” 围了好一会,等卢志出来,对面也有一个头领模样的将领,在几名兵士的陪同下,越众而出,直接喝问起来。 这些兵士自然也看得出来,卢志等人乘坐的马车、衣着都显露出不凡,知道不是寻常人物,所以没有当城普通的流民直接抓捕,而是围起来,先询问清楚。 当然,这里面也是因为,当下他们容城正面临一场生死抉择,不得不谨慎以对。 面对喝问,卢志却是不慌不忙,走下马车,面带笑容,拱拱手,正要说什么,却听一个略显微弱的声音,从对面将领的身侧传出来—— “您是……族叔?” 嗯? 心中一动,卢志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入目的是一张略显惊喜的面孔,那张脸让他感到熟悉,显然是过去见过的,配合着对方的称呼,其人来历,几乎呼之欲出了。 于是卢志索性顺着那话,问道:“你是?” 那兵士赶紧上前两步,将头上的兵盔摘下来,急急忙忙的说着:“是我啊,我是……我是七支的卢简,过去在祭祖的挥手,见过您几面,还有一次您和我说过话……” “哦,你是老七家的孩子!”卢志自是没有想起来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攀亲戚关系,尤其是进入了范阳地界,这卢家子弟的身份,是十分好用的,只是前提是必须证明了身份才行。 果然,一听那卢简的说法,之前的将领脸色马上就变了,小心的问道:“您是范阳卢家之人?” “我这叔父乃是嫡系出身!”不等卢志说法,那兵士模样的卢简就替他介绍起来,有道是有事弟子服其劳,岂能让长辈多言,不是显得他这后辈没有眼色么?“如今在江都王门下出仕,是当初江都王亲自派人邀请的!” “原来是卢先生!”一听说和王家扯上关系,那将领立刻气衰,显露出些许的卑微来,“在下冒犯了先生,还请恕罪!不过,还请您见谅,实在是当下这局面复杂啊。” 这话正好说到了卢志的心头,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然后顺势问道:“我等此次过来,就是代表江都王出使,不知范阳当下是何等局面?若是依旧焦灼,我家郡王愿意做个和事佬,让两边都能坐下来交涉,都是大汉之臣,总不能因为一点误会,就打生打死。” 这话其实颇为荒唐,若是当年东汉末年,群雄割据的时候,朝廷毫无权威可言,自然只能当个吉祥物、和事佬,但如今成平年代,重新一统三十多年了,两个大汉下面的封疆大吏,忽然相互攻伐,那江都王身为王室,岂能只做和事佬? 只是,当下北地的局面复杂,无人胆敢托大,卢志的话也是明知故问,给人一个台阶下罢了。 那将领果然顺着话苦笑起来,说道:“卢先生,你来得晚了,此战已经结束,如今我等已然不是幽州兵马,而是……而是……代郡兵卒了!” 卢志立刻就满脸惊讶的说道:“嗯?什么?你是说你们输给了代郡之人?还已经被收编了?何以这么迅速?” 他的惊讶,还真不是装出来的,因为他虽已知道陈胜王败,但着实没有想到,这容城县居然已被收编,而且…… “我看诸位装扮,当不是县城的驻守兵马,当时专司征伐的精兵,岂能这般容易就被收编,莫非里面有什么缘故?难道是王大将军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一言难尽啊。”那将领越发苦涩,随后看了一眼卢简,说道:“不过,先生来的正是时候,你乃是范阳卢家的长者,正好替我等去征北将军他老人家面前说说情,这里面的缘由,等会详细诉说,希望先生能随我等先回兵营,然后再道来。” 第八百九十六章 请先生教我! 卢简他们的兵营,其实占地不小,一看便知是大队人马,只是卢志等人抵达之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兵营中气氛不对—— 士气相当低迷,沿途多有气无力之人。 “这是何缘故?”卢志表面问着,心里却生出猜测,“莫非是中了什么暗算?” 先前带头的那名将领苦笑一声,说着:“若是知道粮草不足三日,那谁人都是提不起精神的,现在还只是士气低迷,再发展下去,恐怕这军营里面还要生变。” “哦?这是粮草补给被断了?”卢志马上就明白过来,“如此说来,大将军是真的出事了,而幽州城也是真的易主了,只是这般隐秘的消息,恐怕在军中也不好轻易透露,军士这般透露与我这外人,恐怕不妥吧?” “哪里还有什么不妥!”那将领还是苦笑,“莫说先生,就是那容城县城里面,怕是都有不少人知晓了,那位容城县令,更是早就命令关闭大门,不让军中之人入城,存着什么心思,不用我说,先生也该知道。” 卢志点点头,直接问道:“可是有传信过来?” “不错,那边已经来信了,让咱们投降,省得徒增杀戮,只是……”那将领说话之间,犹豫了一下,正好众人也走过了营区,来到了一处相对隔绝的营帐前面,“只是这事涉及众多,咱们实在是不好决定了,先生你是有识之士,或许可为我家督护指明方向。” 说着,他让开身子,指了指前面的营帐:“督护就在里面,我刚才已经让人先行回来通报,先生直接进去便好。” 卢志却先问道:“不知贵方督护,是何出身?” 这并非是他事先没有做功课,虽说是突然决定拜访陈止的,但毕竟原本的计划里,也有赶来范阳的计划,加上范阳卢家的底子,对这个郡还是有些了解的。 只不过,这军队调动自来都是隐秘,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得知,至少也得等上一阵子,卢志来得及,对范阳境内的幽州军南路,到底分成几部,分别是何人统领,了解的都不甚清楚,更何况是此处的驻守将领? 而督护乃是刺史之下,领兵之官职,有诸多说法,如前锋督护、左军督护等等,在王浚麾下亦有众多,一时之间,便是卢志也无从分辨是哪一人。 他那族侄卢简便小声说道:“驻守此地的,乃是大将军麾下的前锋督护孙纬。” “原来是孙督护,我听说过他的名字。”卢志点点头,这么说了一句,但并非客套话,是真的听过此人之名。 这孙纬在王浚麾下,算不上突出之人,比起王昌、阮豹等人,亦不能说被重用,那阮豹败军之将,损失众多,也依旧还能领兵,而孙纬平时多数都是镇守和追剿,得不到太多功劳。 但卢志知道此人,却不是因为他的战功,而是因为这孙纬的劝谏之名。 传闻中,王浚在下令围攻慕容棘城之前,就有不少刺史府的官吏出言劝谏,而军中出言劝诫的,却只有寥寥数人,其中又以这孙纬为最,先后几次。 听说王浚本意是让孙纬领军的,就因为这事改成了王昌,其中得失委实难料。 等见到了孙纬本人,卢志就更加感到了此人和自己平时接触到的军中将领,有着不同的气质,最鲜明的一点,就是这人说话和风细雨,显得颇为儒雅。 “……事情便是这样,那位征北将军派人送了大将军麾下几位先生的手书过来,一是要证明大将军已经陷于敌营,二,就是要让我军投降,免得再生混乱,先生可有话要教我?” 这孙纬穿着军中甲胄,看样子也很是壮硕,但彬彬有礼,卢志不免心生好感,随后就问道:“若说当下范阳局势,其实已经清晰,无非是那位征北将军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署理整郡,现在传书都尉,就是为了减少损伤,也好保存实力,尽快将幽州拿下。” “如此说来,先生是认为,那位征北将军可以拿下整个幽州?”孙纬神色微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道:“但幽州广袤,连绵多郡,征北将军即便是得了一时之胜,但毕竟只有一郡人力,想要掌管这幽州,怕还是力有不逮吧。” “这些事,自有其他人断定,但眼下大将军既被擒拿,那么最有可能入主幽州之人,便是陈止,这人有兵有钱,更有诸多优势,换成其他人来,难道还能比王大将军做得好?我且问都尉一句,莫非都尉有心要继承大将军之志?” 大将军王浚之志,那可是称霸北地,这话问的委婉,实际上是问孙纬是不是要带着麾下兵马,也趁着幽州混乱之际,占领一个郡县,争夺幽州实权。 孙纬赶紧摇头道:“我哪里有这个心思,实不相瞒,此次南路兵马,出去大将军亲自率领的五千人,以及段部人马,余下不过两支,我正式是其中之一,余下另一支兵马却已是失了联系,就手上这剩下的一万人,没了后勤补给,怕是连容城县都打不下来,何谈其他?” “这便是了,”卢志含笑点头,“都尉既无争雄之念,又无辎重之辅,手下还有诸多兵马,纵观幽州之地,还有比那位征北将军更有资格坐幽州的人吗?不如就把这一万人当做个投名状,献出去,进可谋求晋身,退亦足可自保!” 说完这些,见对面的孙纬已然意动,卢志便进一步说道:“当前这局势,陈氏得幽州,几乎板上钉钉,莫说陈将军朝廷上也有人帮衬,就算没人,隔着一个冀州,朝廷亦是鞭长莫及,这幽州姓陈不过早晚,不同的无非就是陈将军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若是他人马损伤太多,幽州暗弱,周边部族反倒是个隐患,到时候幽州谁人都得不到好处!” 孙纬浑身一震,起身拜谢,说自己是茅塞顿开,又道:“还望先生能替在下,往征北将军那走一趟,也好表明心意。” 卢志摆摆手道:“都尉放心,我自会为贵军多要些承诺!”他这心里亦是欢欣,有了说降一军这么个见面礼在,怎么着也能让陈止高看自己一眼! 第八百九十七章 衣锦还乡,亦是名士所求 第二天一早,陈止刚刚起来处理公务,便听到了外面的人过来禀报—— “江都王麾下的幕僚卢志求见将军!” 陈止还没有发话,在一旁侍候着的束交,便当先笑道:“卢志?总算是来了,他在江都王的阵营之中,影响力可不小,此次过来,若是可以与他有个什么交涉、默契,也可以增加咱们再冀州的影响力!” 束交此人,出身就是河北世家之族,他背后的束家也出了几位人物,论家世并不算差,只是与顶尖的几个大族比起来,还有很多差距,不过在冀州却是根深蒂固,影响力不小。 当初陈止不过定下北上之事,那束家就派出了束交过来,由此可见一斑。 随着陈止的地位稳固下来,束交在束家的地位也逐渐升高,并且从原本的依附,慢慢变成了投靠,如今为将军府主簿,算是进入了陈止这个班子的核心之中,掌握了权柄,自然就想着让征北将军府的势力进一步扩张,他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所以,这边刚刚拿下幽州城,他就迫不及待的过来规划,要将这幽州涿县,还有边上的遒县,这两个已经被拿下来的县城,纳入到征北将军府的管辖范围之内,连成一体。 不过,这并非只是他个人的念想,早在开战之前,陈止就做了一定准备,而开展之初,陈止在给手下分配任务的时候,除了对掌管兵马兵力的将领们进行分配之外,还给麾下的文官们分了些许任务,其中就包括了占领后因循利导的部分。 束交此番过来,亦是在秉承着这个指示。 和郭芝、卢志,乃至王仁等蓟县之人一样,在得知陈止忽然奇袭范阳,活捉了王浚之后,那代郡的陈止心腹、近臣,无不震惊,随后便是欣喜若狂。 只不过,这消息还在一定程度上进行封锁,只是将军府的上层人物知道,还没有大范围的扩散。 随后,在陈止的命令下,诸多官吏马不停蹄的赶来,在幽州城整理局面,规划进程。 束交其人,自从开战之后,就几乎没有睡安稳过,来到了幽州之后,更是忙了一天一夜,根本就没有合眼,以他这个年纪,这样熬着必然是耗费心力,偏偏他的人现在却精神抖擞,看着居然没有半点困意! 是以这时卢志过来拜访的消息一传来,他马上就又精神了几分,畅想局面,眉飞色舞。 “不错,”陈止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文书,“卢志此来,代表的是江都王,他之前的行迹,也都在密谍的掌控之下,冀州来使众多,不过比起卢志来说,其他人却都排不上号,盖因此人是真正有能耐影响到江都王决断的人物,未来我等掌握幽州,便要直面冀州乱局了,和江都王的关系,是要考虑一下了。” 束交闻言,亦点了点头,兴奋说道:“卢志在冀州的影响力着实不小,而且他还是范阳卢氏出身,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中间人,此番过来,主公既可以和他论公,亦可以论私,若能有些交情,必有好处,而且他此番过来,乃是过来相求,正好拿捏一下,方便日后掌控。” 他正要再说,但忽然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晃了晃。 陈止见了,不由说道:“束君,你这几日忙碌,一直未能休息,这可不行,是要伤元气的,眼下幽州城的卷宗也都整理出来了,五千兵马也在紧锣密鼓的收编,大局定下,不会再有反复,你不如先去休息一下。” 见束交有拒绝的意思,陈止便笑道:“放心,这幽州局面,可谓繁杂,我一个人哪里处理的过来,杨元、冉瞻他们打仗还行,但梳理政务可就费劲了,少不了你的相助,等你恢复精神,还有重担,唔,还有这位卢志卢先生,也先让他等候一下,晾一晾他,毕竟还有人要来,来的人多了,咱们也好相互制衡,讨价还价起来,多了几分余地。” 听到陈止这么说,束交也不好坚持,先把手头上要紧的事处理了,这才拜别离去,回到了陈止给他安排的府邸。 这座府院也不小,两进两出,里面布置考究,乃是范阳蒯氏的一座宅院,先前蒯氏族长与卢家之人拜访陈止,却没有见到其人,心中忐忑之下,献上了不少东西,这座宅子就是其中之一。 陈止为了宽慰范阳大族,便都收了下来,毕竟这些世家还在担心,陈止对他们有什么看法,若是这时候送礼再不收,就难免让他们误判,进而在背地里搞事,节外生枝。 不过,陈止这边收下来,但转手又分给了自己的麾下,杨元、冉瞻自然都有斩获,他们麾下几个立功的将领也一个不落,而如束交这样的文官,一样也沾光了,只不过这座府邸可不是给了他,只是让他在这里住下。 即便如此,束交也觉得颇有殊荣,同时看到了未来的前程,是以才会越发精神振作,回到府邸之后,他一时居然也没有睡意,倒是他的管事过来劝他早点休息。 “我这如何睡得着?”束交满脸笑容,“未曾料到将军局面竟然会是这般好!这可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啊!我当初为将军府主簿,家中还来信勉励一番,谈及我那位堂兄,都说让我安心经营两年,当可不弱于他,他们定然不会想到,我这个将军府主簿,转眼之间就能干涉一州之事,而起是幽州!” 说到这里,他的神色越发激动起来。 那名束家管事倒也清楚自家老爷的意思。 他笑着恭维道:“束家的势力、根子,本来就在河北之地,冀州有根基,幽州也有分支,当下这战局一定,幽州纳入征北将军府管辖,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主上这个将军府主簿,原来是协助将军,处理一郡的公务,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处理一州几郡,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真正不得了的是将军!我等不过沾光,以后只管做好分内之事,给他分忧,”束交先是提点了两句,随后笑道:“当然了,衣锦还乡亦是名士所求,将军府这般扩张,我等家族亦列其下,我这地位当然上升!” 第八百九十八章 扬眉吐气时,争先恐后见 一番兴奋过后,束交最终还是感到有些疲乏,在管事的催促下,迅速的休息下来。 不过,他这边睡下还没有多长时间,便被人叫醒过来,那叫醒他的还是自家管事,不过束交很清楚,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自己的这名心腹,是不会打扰自己休息的。 “怎么了?”他出言问道。 “那位投奔了江都王的卢家君子卢志,不知怎的,找到了咱们在此处的本家,上门来求个情面,说是有关系到范阳安危的事,想要离开面见将军!” “咱们在这的本家都被找到了?”束交闻言,摇头失笑,“还真是有心了,我这大老远的赶过来,可都没顾得上此处本家,在这里住着的是谁人来着?” 那管事的马上就领悟精神,凑上去说道:“是您的那位表叔,先前他那儿子,在三爷的引领下,还入了京城为吏。” “原来是他,”束交淡然一笑,“怎么说也是我的长辈,本该去拜访一下的,只是什么事终究比不得将军的事,我还想着等战后再去见过,如今既然都来了,总归是不能拒之门外的,让人在厅堂等一下,我整理一下衣衫便过去。” 束家乃是北地世家,虽然人口不算众多,但毕竟底蕴深厚,还是有诸多分家的,在幽州、冀州皆有分布,这范阳郡也不例外,甚至还有一大支,只不过并不住在城中,而是在城外的庄园、坞堡里面,这城里住着的,正是这一支束家人里面,身份地位最高之人。 这人在辈分上比束交要高,而且管理一个大支脉,族人众多,里面不乏杰出子弟,那束交过去成长之时,亦有别人家的孩子这么一个劫数,里面有时候提及的,正是这范阳一支。 如今这位长辈,却是受人所托,过来自己这边,卖个情面,让人办事,那可不是简单时候几句话就成了,里面的人情道理,颇为深奥。 这边,束交在心里念叨着,那边管事的却还有些疑虑,忍不住提醒道:“主上,虽说局面一切大好,但到底这战事也没结了,那位卢志先生万一真有个什么大事要说,总不能耽误了征北将军的事!” “好啊,你亦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啊,”束交一听却笑了起来,他见管事正要告罪,便摇摇头道,“无妨,你说的也是对的,不过我与将军早有定计,这卢志此来,其目的无非有二,一就是给江都王做说客,这二来么,无非就是给这范阳郡中的其他两支军队传个话,此时若是将军见的急了,说不定要让这人看轻,提出不知轻重的提议,是以晾一晾他,也不是什么坏事,至于这等一等会不会出事,我这心里自然有数。” 那管事的赶紧一个马屁拍过去,道:“原来将军与主上早就料定了此人来意,却是小人多虑了。” 束交跟着便道:“你这话,也不见得是多虑,既然求到了我府上,总归要见一见的,先去安排吧。” 等这边管事去安排见面,另一边,却又有一人急匆匆的抵达了幽州城,却是郭芝一行人,同行的还有两名兵士,因那身子骨难以掩盖,一来到城门口,就让人给拦住了—— 此时大战刚刚停歇,城外的俘虏营还没有安生下来,那逃兵散勇不知凡几,更有诸多别有用心之人来来往往,可谓隐患众多,这城池大门当然要把守严密。 更不要说,当初能得幽州城,便有里应外合的功劳,乃至那遒县更是兵不血刃,有鉴于此,代郡的兵马格外重视这守备检查,莫说是车队,就是一辆装满了杂草的牛车,不来来回回、里里外外的翻一遍,也不可能让人过去。 结果就是,郭芝他们这一行人刚刚抵达,送上通关文书,表明身份,急切的想要一见陈止,结果这边还没有安排何时可见,那边一堆凶神恶煞的兵勇就围了过来,将车队里里外外的看了几遍,将那两个兵士给拉了出来。 “诸位,诸位,这真是一场误会!”面对质问,郭芝满脸苦笑,他指着那两名兵丁,解释起来,“这两位那是那吴督护麾下的小校,一个是他的弟子,一个是他的侄子,都是亲近之人,之所以随在下前来,就是向征北将军投诚的,他们的兵马,就是驻守在范阳县城外的那队人马!” 这话一说,那带头的守门兵卒马上就意识到事情的敏感性,他能在这里当个头,自是有着能耐的,也是队主之流,为二百陈氏家丁出身,知晓局面,知道当下这范阳郡看似平静,其实还有隐患,源头就是当初王浚分派出去的兵马之中,还有两路大军尚未平定。 那两路大军,据闻加起来有近两万之众,守在郡之南边,一个在容城县,一个就在范阳县。 这范阳郡以范阳为名,但其郡首却不是范阳县,而是涿县,如今称为幽州城,而那范阳县则在郡南边界之处,为容城县以西,距离冀州的北新城很近,历来都是看守幽州边界的重镇。 王浚的两路大军,为了侧影攻代的南路大军,又要警惕冀州北上的流民,于是就分别驻扎在这南边的两座县城之外。 “如今将军断了后勤补给,那范阳县县令,已经表明要归顺了,吴督护怜惜兵力,又不愿意再做无意之斗,于是派出这两位跟我过来,就是要让他们亲自表明归降之意!” 经过一番唇舌,耗费了好一会功夫,郭芝才算是说通了守门兵卒,正好进去通报的人也回来了,说是将军让郭芝等人过去见面! “好好好!我等这就过去,车马之物便放在这里,也好让诸位能心安。” 一听说陈止准许,这郭芝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带着那两名兵士拔腿就跑,他可是知道,那卢志已经入城,此刻说不定就在前方,岂能让他领先? 几乎就在同时,卢志也从束交府中出来,正好听到传报,说是郭芝入城了,立刻也是一个激灵,同样是迈步就跑,速度快急! 第八百九十九章 争睹而生敬畏 “如何了?那郭芝此刻可曾过中储街?” 一番疾跑过后,卢志这位江都王的心腹,已然是气喘吁吁,却兀自追问着往来的仆从—— 他带着的仆从护卫,很多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一路上要护卫其人安全,但此刻这些仆从护卫,一个个却都是大汗淋漓,有些人汗水甚至都浸透了衣衫。 却是那卢志此刻只需要一门心思的认着衙门冲过去就行了,而他的仆从、护卫,却要来回奔跑,给他通报郭芝那边的情况,可谓辛苦。 尤其是当下城中戒严,便是牛车都不可轻易动用,更不要说骏马之类的了,是以这些通风报信之人,一个个都要靠着双腿传递消息,岂是一个辛苦可言? 这还是众人有功夫在身,身手矫健,行止提纵,穿行不休,更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接力传信,这才能让卢志知晓那郭芝的大概方位。 此刻,他这般问起,那过来传讯的人,根本都顾不上喘气,便急匆匆的说道:“那郭芝一行人,已经过了中储街,正在于巡防的武丁交谈,看那样子,很快就要继续前行了!” 卢志一听,脸色就变了:“过了中储街,很快就要抵达将军下榻之处,以郭芝他们的脚程,怕是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抵达了,那陈将军很可能先召见其人,情况可就复杂了,快!我还得加快脚步!” 说着,这位年岁也不小的文士,顾不上浑身大汗与这衣着风度,强撑着精神,拔腿便继续前行,只是到底是身子骨不够硬朗了,走了几步,便停下来气喘吁吁的,看着旁边跟着的几名护卫一阵担心。 有人忍不住上千搀扶,扶到一边,帮他按了按两腿,劝道:“何必这般追赶,您已有了督护的承诺,来到这里可以省去陈将军不少的麻烦,何必这般拼呢?”这说话的人,赫然便是卢简。 这卢简先前在孙纬的军中,地位并不算高,毕竟不是卢家正朔出身,乃是旁系,但如今有了卢志这一行人,他便顺理成章的当起了居中联络之职,便也跟了过来。 “话不是这么说的,”卢志苦笑一声,“你要知道,孙纬督护之所以愿意投降,不是因为我的面子大,而是因为陈将军已经奠定大局,他已然是被围起来的蚂蚱,怎么跳,都难以脱身出去,之所以选择我来做这个传话人,无非是觉得由我开口,这事更顺畅一点、少些波澜,这事说白了,有我没我,其实区别不大,但对我而言,却是一个机会,借此能与征北将军说上话,接上头,让江都王与将军能交善起来。” 此言已经有谆谆善训的意思,就像是长辈在教育晚辈。 卢简赶紧表示明白,又提议道:“不如侄跟你牵匹马过来,若是碰上了有人拦截询问,说明来意,想来亦不会有事,毕竟束主簿,都已经给您写了引荐。” “不可如此,”卢志摇摇头,“此事隐患太多,不可为之,先不说中途万一被拦住,左右通报、验证,白白耗费时间,就说当下城中戒严,乃是出自陈将军之令,麾下兵马尽数遵守,我如何能破例,便是无事,也坏了在将军心中的印象,弊大于利。” 说到这里,他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便挣扎着起来。 “不能再歇着了,我这身子骨,自己知道,一歇起来,再动就难了,赶紧的,离着地方也就一条街了,咱们速速前往,不可慢于他人!” 话音落下,便当先带着人冲过去。 而距离几人不远处的另一处街头,郭芝却与两名兵士一路狂奔。 包括郭芝在内,众人都是身子骨硬朗、练过武的,这行走起来虎虎生风,几乎都不带停的,可惜他们这架势太过凶猛,一个个又虎背熊腰的,哪怕兵器已经被收缴过去,可这样子依旧太过扎眼,几乎没过一条街巷,就要被拦住询问一番,于是一番折腾下来,他们这生龙活虎的青年组,居然比卢志那边的中年组也快不到哪里去! “又被耽误了一程,好在就快到了!” 在再次解释一番,又摆脱了两位询问的兵卒之后,郭芝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目光越过庭院高墙,已经能看到前方的两层楼阁了。 “征北将军如今便坐镇于那楼阁之中,也就是一口气的事了,相信卢志那边大概还抵达不了,若不是中间耽搁了几次,这会已经和将军说上话了!” 摇了摇头,郭芝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这话却让边上的一名兵士起了一点不快,就听他道:“刚才我就看到,那街道两旁,时常有仆从、护卫装扮之人在暗中窥视,只是这群人到底不比军中斥候,根本不懂得隐藏行踪,早就被某家发现了,只是一来是要赶路,二来还有层层巡查,不断盘问,否则某家早就将那窥视之人揪出来,好生教训一番了!” 说话之间,几人大步流星的冲刺起来,越跑越快,只是这言语之中,居然不见混乱, “何君无需恼怒,我也发现了那些藏头露尾之人,并且知晓他们的身份,无非就是卢志派来探查的,无需多虑,只要我等先抵达了将军那边,自然一切好说!”郭芝安抚其人,但心里同样不快,随即又加快了些许脚步! 很快,陈止所在的府邸,大门已然清晰,只是在郭芝等人抵达的时候,正好旁边也冲出来一支队伍,为首之人威武雄壮,却是在前开路,后面跟着被卢简等人搀扶着的卢志。 “卢君,没想到你我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 郭芝一见来人,便停下脚步,立刻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对方,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 卢志则剧烈的喘息了几声,看着门前的郭芝等人,眼睛里既有惋惜,亦有庆幸,惋惜没有提前一步抵达,先见陈止,而庆幸是也没有晚上一步,陷入被动。 随后,他目光扫过两名兵士,心中一突,有所猜测,面色微微一变,最后才看向郭芝,正想说些什么,结果被那府门之中的一个声音打破了—— “几位远来,我家主上请诸位入府。”伴随话落,陈举走出门来。 一瞬间,郭芝与卢志都是心中一紧,面容肃穆,早就想着要早一步面见陈止,可真等到这时候,却是压力陡生,对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征北将军,生出了浓烈的敬畏之念。 第九百章 止戈虽好,不如杀而立威 “这座府邸,便是阁下族中之产,因知我家主上在此,于是贡献出来,作为主上居所,之前束主簿来的时候,得知此时,便夸赞一句,说是卢家可谓是深明大义,知道进退的。” 陈举在前面领路的时候,随口与那卢志说了一句,马上让这位江都心腹笑了起来,便道:“陈君说的哪里话,束先生也是谬赞了,这般事本就是我卢家该做的,比不得陈君你对陈将军的忠义啊。” 陈举倒是微微一愣,不由说道:“嗯?卢先生还知道小人的事?”他倒是真的颇为意外,他身为陈止亲族,但也是远房血脉,家里早就破败了,自身更是出身颇低,自从担任陈止亲卫以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以并不出名,过去见到的人,可没有向卢志这样,还和自己说这些话的。 卢志微微一笑,风度翩翩的道:“陈君你乃陈将军的宗亲,曾几次护卫,自将军出彭城以来,便跟随在侧,说是陈将军最信任的人,那也是不为过的,在下是十分佩服的。” 卢志这人本就出身名门,又经过一番历练,在江都王麾下的时候,给这位郡王出谋划策,亦是运筹帷幄的之辈,是以言语之间颇有气度,这样明显是想要攀交情的话说出来,倒也别有一番真诚的味道。 当然,若是他不是满身大汗、散发汗腥味的话,那就更有说服力了。 这却让郭芝看的不由撇嘴,心里大为鄙视,更是给自己的侄子郭流使了个眼色,显露出看不上卢志此番作态的样子。 郭流身强力壮,自是随着郭芝还有两名兵士一同过来的,闻言心里苦笑,同时又暗暗震惊。 他自是知道,这北地几个势力的情报、消息,江都王那边都有记载,是以这卢志方能知晓陈举的生平,这时信手拈来,显得游刃有余不说,更是让人心生好感,端得是无往不利。 但郭流更是知道,那卢志在江都王手底下,也是一号人物,结果到了陈止这里,居然放下身段,隐隐奉承一个亲卫,着实让人想不通。 莫非陈止之权势一至于斯?但过去王浚掌控两州之地,论威势还犹有过之,但卢志也不至于这般,这其中有何缘故? 且不说这叔侄两人的心思,陈举却被卢志那话说的,也是颇有舒坦之意,不过到底还记着自己的职责,将两支人都领到了正堂,吩咐他们先等候一下。 “我家主上还有事要处置,只能让诸位先在这里等候一下了,”他似乎是担心被人误会陈止托大,轻慢了来客,又补充了一句,“主上自从抵达这幽州城之后,已经几日没有合眼了。” “这是自然,我等自是明白轻重的,”这一次,不等卢志开口,郭芝便抢过话来,“让将军不用着紧我等,还是正事要紧,这夺成固本,本就纷杂,哪里能轻易脱身,将军愿意再百忙之间,抽出时间见过我等,我等已然满足。” 一番作态,看的卢志连连皱眉,更让自家的侄子郭流很是意外,他知道叔父也有风骨,此时为何这般行事,越发是看不懂了。 而陈举得了这话,自是回转过去,要禀报陈止。 等人一走,屋子里余下的众人便大眼瞪小眼,那郭流笑了一声,说着:“卢君今日倒是好雅兴,想着奔跑之事,莫非是要打熬筋骨?”却是暗讽其人。 卢志哈哈一笑,指着郭芝道:“好你个郭芝,之前路上与我称兄道弟,这事到了临头,就露出尖牙利齿来了,你不是留着要往蓟县么?怎的就转而来到涿县了?这两地虽说离着不远,但也着实不近,而且中有阻碍,军伍巡查不绝,你是从何处而来?” 郭芝也笑了起来:“咱明人不说暗话,来此是为了何事,你我心知肚明,还是各凭本事吧,王大将军坐拥两州,兵马无数,连石勒都只能避其锋芒,南下冀州,这等人物如何了得,你也是知道的,那诸多鲜卑部族,只要王大将军号令传达,无有不从,这样一个人物,过去便是你背后的那位郡王,与之书信,都要客客气气,生恐惹恼了其人,结果呢,现在已经沦为阶下囚,那位征北将军,以一郡之力,直接生擒了两州大将军,这等英雄,便是再小心谨慎,那也不为过!” “哦?难得你还有这等见识,”卢志微微点头,“只是你代表祖太守过来的,那位太守不知有什么,能说动征北将军。” 郭芝还是笑着,却不回答,只是说道:“有什么能说通,自是不能让卢君知晓,否则本来能成的事,那可都成不了了!” “郭君还真是看得起我卢某人。”卢志点点头,不再多说。 倒是郭芝看着卢志身旁的卢简,忽然笑道:“我看卢君你只顾着跑过来,怕是忘了带什么见面礼了吧,希望等会不要让陈将军看轻。” 这送礼的事,可不是面子问题。 礼,理也。 这礼物乃是流程,算得上是一种秩序的表现,他郭芝这次北上,为了礼物之事,可是费劲了脑筋,想着要投其所好,结果王浚被抓了,这送礼的对象变了,好一番折腾,否则早就赶到了,好在中途还有意外收获,也算有所弥补,这时想到自身遭遇,再看卢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要刺两句。 卢志笑而不语,看着郭芝身后的两名兵士,露出了迷之微笑。 另一边。 “王浚还是不愿意松口?” 就在卢志和郭芝勾心斗角之际,在这后院的屋子里,陈止却将一封信封好,递给了面前的佟海。 “既然他不愿开口,那也就罢了,本来是想着靠他的口信,免去无谓之争,也好让我尽快修养和积蓄力量,将周遭琐碎扫平,但他既不愿,那便正常着来吧,正好我这也有兵器没有亮出来,正待饮血,而且以力压平,也算正道,能省去许多事后的龃龉,免得有些人以为我陈止,知会用巧,没有刀锋!” 他看着佟海,说道:“此去当城,若能平息,让那王昌、阮豹止戈罢兵,则幽州定矣,我自扫平四方,如若不停,那也正好,拿他们立威!” 第九百零一章 误判形势,优势很大 “王昌那小子,这两日有些古怪!” 就在整个范阳郡都几乎要翻天之际,但在代郡本土却还显得颇为平静,有我事拒马河对岸的当城,更显阴沉,有一种难言的肃杀气息。 王昌与阮豹所率领的中路大军,在经过一番破势之后,已然将那当城围困起来。 此时光是围城的兵马,就有接近三万人的数目! 而率领围城的,正是先前在代郡败走了一次的阮豹。 但眼下的阮豹,却显得有些暴躁,在他的行军大帐中焦躁的来回踱步,等着消息传回来,并且不住的嘀咕着。 这幅样子看的他的幕僚有些不解,这人忍不住就问道:“将军何必这般焦躁?如今这局势一片大好,已经当城围起来了,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也飞不进去,虽然那杨宋还有些道行,用那滚石、木桩之类的东西拼死挡住了,但看他今日的局面,已然是疲态尽显,城破也就在这两日之间,说不定明日就可以传信而下!让他们不战自降!” 阮豹冷笑一声,瞥了那幕僚一眼,说道:“哼,这次本将自是要雪耻的,只是却不能耽误我立功!” 说着,他看着营帐里面,其他一个个表情各异的副将、幕僚,决定给他们透个气:“我因之前失利,如今这中郎将的位置都坐不稳了,好在你们还尊我一声将军,但在王昌他们眼中可就没有什么威信了,这次出兵之前,大将军就交代了,是他王昌为主,我为辅佐,连与大将军联系都得王昌去做,我要给大将军递封信,都要经过他王昌之手,我这边不管做什么事,有何等战功,他那边添油加醋一番,转脸递交给大将军,恐怕就要变成在他的英明领导、沉着调动之下,取得的成绩了。” “这件事,却是尤为可虑!”便有几个幕僚点点头,这同样也是他们在担忧的事。 其中一个就道:“这领军在外,除了克敌制胜之外,更要紧的便是要贯彻上位意图,只有两者结合,才是战况顺利,如今将军您是必须得做出些事迹来的,毕竟大将军当时出兵的时候,特意交代了将军,说是希望您能戴罪立功,这事决不能等闲视之。” 随后,又有一个上前说着:“而且单纯一个当城,就算是拿下来的,也不见得是多大的功劳,因为在我等看来,那关键还在代县!咱们在这里纠缠这么长时间,恐怕都是为了王将军的整体目标在忙活,他很有可能只是想让将军您围起当城,却围而不打,从而将周围的代郡援军给吸引过来,一个个扑灭。” 便有一个将领忍不住附和道:“这是稳妥的打发,以正而克奇,我幽州军浩浩荡荡,三路齐下,十几万人的作战兵马,加上后勤辎重,号称三十万都不为过,这么大的优势,只要直接碾压过去,自可得胜,而王将军又行围点打援之计,拿下代郡是十拿九稳的,但是太慢了点,这么慢腾腾的折腾起来,也不知等攻破了代郡,要到何年何月了,说不定这城外的麦子,都该收了。” 这人说起话来,也算是条理分明,看那样子也颇有教养,其实是阮豹的姻亲一族,其他部将说起话来,可就没有他这么清楚了。 马上就有一个虬须将领跳出来,叫嚣着:“岂能这么被动?说不定那王昌,就是让咱们在这里围城,防止这当城县里面的兵马冲出来,去支援代县!根本也没想着让咱们破城,才会到这个时候了,也不下达具体的指令过来,还阻止了大将军的消息传来,否则这都两三天了,结果一点大将军的命令都没接触到,太不正常了!” “确实需要忧虑一下了……” 听着几个属下的话,阮豹忽的眯起眼睛,不再踱步,而是回到位子上做好,忽然说道:“我等今晚就攻城!” “什么?” 迎接他这个命令的,却是众人诧异的目光,以及意外之色。 “怎么?刚才一个个挺会说的,现在一听要违反命令,就都担心、害怕了?”阮豹扫视着众人,露出一抹略显残酷的笑容,“分析的头头是道,那你们来告诉我,如何打破当下的僵局?” 他这么一问,就没有人吭声了。 刚才是顺着上官的话发挥一番,突出一个同仇敌忾,以增进两边的关系和亲近程度,但如今执掌的中郎将是王昌,不经过王昌就越权行事,在军中是非常受忌讳的。 你今天能不听指挥,胡乱攻城,造成了损失,算的是谁的?明天是不是就可以自作主张的来攻伐本部,将他王昌赶下去,自己上去指挥了? 真要是坐下来的,说不定连王浚都要恼怒,毕竟这上下秩序一旦被大破,他这个两州最高者也难免生出危机,觉得得整顿一下属下了。 想到危险的地方,阮豹的那个姻亲忍不住规劝道:“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毕竟这两日那当城也表现出了不弱的战力,真要是逼迫过紧……” “当城能有什么战力?”阮豹摇了摇头,“之前咱们之所以觉得有些波折,不是他当成战力多强,而是这里是代郡,是他陈止的地界,于是提前做了布置,你们仔细想想,之前的些许折损,是不是在途中遇到的?还多是伏兵和陷阱之流,其实连伏兵都不多,想来他们也知道,和咱们比人多,那是找死!于是多数还是陷阱,真的拼杀,其实就算是今天,但今天……” 他看向那第一个出声的幕僚,依旧是在冷笑:“你也说了,他们疲态显露了,怕是城中存着的石块、圆木都不多了,正想着明日如何守城呢,说穿了,之所以今日我等克制,还是因为单梢砲的威慑在,但这东西一旦明白是怎么回事,根本就不用担心了,只要自己不恐慌,那一个火毬落下来,才能伤几个人?对这个单梢砲,我是经验比较丰富的了。” 众人不免嘀咕,你都输给过代郡一次了,自是经验丰富。 只是话不能说,只能还是劝:“但是夜间攻城……” 阮豹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道:“正是要出其不意,而且夜间咱们亦有优势,我自由思量,既要行之,便会全力,你们无需担忧,总之,这次攻城,优势很大,一旦得胜,便是筹码在手,再见王昌,便要让他知晓我阮豹亦不是好惹的!不会忍气吞声,放任他颐指气使!” 说完,他站起身来,一挥手,意气风发! “这次破城,亦是开始,代郡无人可救,所虑者,无非是在大将军面前,谁人功大!” 第九百零二章 城中不知年月 夜色渐渐降临,当城城内虽然灯火渐起,但街道上却没有几个人影,显得很是凝重、沉闷,整个城池都沉浸下去了。 因为他们知道,外面已然是大军围城,城里的局势危如累卵,怕是随时都有破城的可能的,最坏的局面,就是他们城中的这些人,尽数沦为两边交战的炮灰,死于非命。 自从王浚起大军的消息传来,几天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试图逃遁出城,大部分都被拦截下来。 此时此刻,那当城县令的吴广书的面前,就有几人当面,为首那人年岁约莫四十,留着一批小胡子,正在吐沫横飞的痛陈局面,表情更显得尤为担忧。 “县君,您若是不赶紧出面,咱们这当城县可就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县中大牢都已经人满为患,这几天但凡有人出逃,被巡查的兵卒抓住了,就往牢里面塞,咱们本就是一座小县,这牢房能有多大,哪里能装得下那么多人?况且这人一多,连带着吃喝拉撒的,县衙里的人都拉过去了,这也不够用啊,就咱们说话的这会,肯定又有人被送过去了!” 吴广胡揉了揉额头,努力睁开眼睛,驱散脑子里的困意,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合眼了,自从得知了大军来袭的消息,整个人就好像是绷紧的弦一样,想着要将局面控制一下。 只是当下这城内外的事物,都直接被将军府令转交给了陈梓、张亢、杨宋等人,便是他这个县令也难以插话,反而被安抚在府衙之中。 在他面前的这几人,都是县衙之中的吏胥,为六曹事,为首的那人还是便是贼曹,与彭城情况一样,此处县城的这些吏胥干员,其名额其实早就被大族、宗族垄断和掌控了,甚至近似于世袭,老子去了职,经过同僚的推荐,儿子便慢慢接位,等地位稳固了,相互扶助,是以这些吏胥其实在县中势力很大,一般他们的话说出来,就算是吴广书也得掂量掂量。 现在听着眼前这人的话,听其话中之意,分明是怂恿自己和将军府派来的人怼起来,来维护这些人的利益。 但问题是,当下连代县的世家大族,都被陈止掌控的服服帖帖的了,何况他们这些宗族? 那陈止是个好说话的主么?先前就曾经兵动世家宗族,这事在外人看来,似乎有些小题大做,而且蛮横而不讲道理了,本来还有更巧妙的办法。 但吴广书却很明白,那些举动并不是陈止鲁莽,恰恰是为了警告,世家、宗族最不怕的,就是你用权谋手段,更不怕讲道理,哪怕道理讲输了,退让了,总还是在一个圈子里面,最怕的就是你不讲道理,那世家才会真正顾忌,有所收敛。 如今看来,陈止的那些个举动,都已经收到成效,否则这次战乱一起,根本不用王浚的兵马抵达,恐怕这代郡的士族,早就已经将陈止捆好,打包送过去了。 而除此之外,就是兵力了,不说代县,就说当城县,有杨宋领着一干兵马在这里镇者,吴广书一个县令头衔,可没办法改变什么。 于是他等对面几人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战时种种,总归是难免的,杨校尉不也说的很清楚么,都是权宜之计。” “县君此言差矣,”对面的人又聒噪起来,“这分明是借着大战的机会在揽权,那杨校尉最近越发过分了,不光是抓人,还依次为借口,查抄了我等家中店肆,更是把我等几个同僚直接下狱,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县君你若是不管,等此战过后,不管那陈……那杨宋是生是死,是胜是败,咱们当城可都要乱了,乱了啊!” 这些话,其实才是你们找过来的真正原因吧。 吴广书心里冷笑着,他虽说因出身缘故,和这些人也算相敬,彼此算是配合默契,但他一个县令,想干个什么事,还要与这些人商讨,否则这些人也不说反对,就是在执行的时候动些手脚,那就是干不干得成的事,很可能涉及名声,那就是他吴广书坐不坐得稳了。 结果现在这群人一碰上不讲理的,马上就没辙了,反倒要找过来让自己去出头,吴广书自是有着思量的。 他很清楚,战争之时,从来都是收权的时候,那些兵马镇守城池,不光不给当地宗族反水的机会,维持着基本的秩序,更能将平日里遭忌讳的事,正大光明的做出来,而且师出有名。 这一点,陈止在代县已经做过一遍了,最近大半年,更是以代县为模板,逐步推行到整个代郡境内,如今杨宋领着兵马,靠着战争局面,只不过做的更加激烈罢了。 只是这群人也好不到哪去,那几家店肆本就是在这战争期间囤积奇货,想着发财,被人抓着做文章,也是自作孽,吴广书犯不着为这事出头,平白牵扯进去,毕竟他当初能下定决心,站在陈止这边,这大半年以来,正吃着站队红利,比其他几个县的县令,不知道过得滋润多少,岂能自毁前程。 于是,面对几人的坚持,吴广书便作势苦笑,说着:“诸位,我现在说这好听,是被保护在县衙之中,但实际上想走出去都不成,你们找我来出头,那可真是找错人了。” 随后便东拉西扯,说着一些场面话,核心思想就是两个字—— 不干! 这话说到最后,那对面的带头人见左右说不通,便低于一句:“县君,我等找过来,也是为了县君你好,若是屈从那杨宋,一时是舒畅了,可等大战过后,大将军追究起来,万一有个人说起县君和杨宋的关系,那可如何是好?” “哦?”吴广书眯起眼睛,“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已经认定胜者了,刚才不还说不管是胜是败……” “那不过是给杨宋和他背后那人留点面子,”带头之人索性讲话说开,“眼下这情况,大军围城,城里的人插翅难飞,我听说这次来围城的就有五万人!”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吴广书的面前一亮。 “五万人!整个代郡的武丁、兵卒加起来,顾忌都不到这五万人的一半,谁生失败,这不是明白真的么?县君何必明知故问?” “你说城里的人插翅难飞,怎么还知晓兵马人数?”吴广书的眼底闪过一缕精芒,“而今这城外的消息,可是难以传入,战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便是本官都不知晓,刘君你是从何得知的,莫非与那幽州军,已有联系?” 第九百零三章 直接抓了! “这群人已经不可信了。”一番交涉之后,到底还没有一个结果,等人一走,吴广书却是摇了摇头,随后叫来了自己的心腹,“你去给杨校尉通报一声,让他千万留意这几人,最好派人严密监视起来。” 那心腹一听,却也有点不解,忍不住道:“这些人毕竟都是您的属下,这般通告了杨将军,是否不妥?况且,这城外大军集结,主上何不为留一条后路?那几人若是真与幽州军有了联系,那万一到了最坏的情况,亦是个转圜的台阶。” 吴广书沉默了一下,摇摇头道:“能两面下注固然好,只是我当初其实算是主动投奔,最近借着代郡大建的机会,也着实得了好处,我家那几个亲戚,现在变跟着唐家走商,着实赚了不少,这些事是难以抽离的,投奔幽州并无好处,相反,即便幽州赢了,我到底还是朝廷官员,是一方县令,当初汪荃亦得拉拢,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厄,最多是被驱逐出幽州,去别的地方当个小官吧。” “还是主上看的清楚,那小的这就去通报。”那人见自家主上心里有数,便不再多劝,转而去通报了。 不过,说是通报,其实也没有走出衙门多远,那吴广书被限制了行动范围,这个做心腹自然也有人盯梢,但总归有些自主,走出去一段路,才被人找上来,这便表明了来意,马上就被领着往城墙那边过去了。 此时,杨宋正在城墙上面督军。 只是,在距离此处隔着两条街的一座民居中,刚刚从县衙之中离去的一干吏胥,却聚集在这里,讨论的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县令吴广书。 “这吴广书是铁了心的要站在陈止那边了。” “他也是有恃无恐,毕竟是县令,有官职,就算城池被攻破,打过来的终究是大汉兵马,又不是胡人,不会伤及其人性命,咱们可就没这么幸运了,一旦城破,被搜刮一番都是轻的,最严重的情况,是家产充公啊!” “就是现在,也不容乐观,那杨宋横行无忌,处处搜刮,已经威胁到咱们的根基了,这人分明也想效仿那陈止,将咱们当城郑家和刘家,要直接断根啊!” “郑家、刘家,都是代郡大族,有来历的人物,咱们虽然人多势众,是一方宗族,但比起这两家还是不如的,不过咱们当城的众多家族如果联合起来,却也不差,足以扭转局势!” “不错!”到了最后,还是之前主导与吴广书对话的刘姓贼曹大手一挥,颇有气势的说道:“咱们无需担忧,这当城能不能守住,其实还看我等,若是我等聚集起来,便是那杨宋手上有兵,又能如何?你们大概也都隐隐听到风声了吧,他手上兵马其实不多,可能只有两千出头!” 这便有人忍不住道:“听闻代郡武丁扩充到了一万多人,怎么留在咱们当城的人这么少,难道是不看重此处?此地乃是代县门户,都不重视?” “这个就不是我等能知晓的了,那位征北将军还是知兵的,”刘贼曹倒是不敢贬低陈止,毕竟陈止如今的名号,一部分是靠着战功堆起来的,“不过这亦是机会,或许可以借此与那位校尉说个一二,若是他能准许,咱们可以配合守城,如若不然的话,只看这城外大军,估计也是挡不住的。” 马上就有人冷笑道:“刘君你说的还是太保守的,在我看来,王大将军得胜不过时间早晚,你想啊,这幽州之内,还有比王大将军底蕴更深的势力?你又不是没听说今日的守城,或许就是因为兵力不够的关系,可以说是颇为艰难啊,如果不是靠着几台单梢砲,只是滚石、滚木,早就耗尽了,我看啊,破城也就在这几天了,咱们可得选好……” 轰! 这边还在说着,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轰鸣声,而后便是阵阵喊杀! “怎么回事?” 屋子里的人本就是秘密交谈,担心内容泄露出去,这时候一听到动静,马上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马上都激动起来,一拥而出,便要了解情况。 这边刚出去,就有几个家中亲戚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看就是来通报消息的。 “怎么了?” 那刘贼曹当即就问,只是众人经过一番震惊,都猜到了缘由。 “攻城了!那边连夜攻城了,而且不知怎的,似乎城外军中也有那单梢砲,打出一个火球,砸在城墙上,闹出了好大动静,现在城东那边已经乱成一片,有人说是城门已经被打开了,敌军攻打进来了!” “什么!” 这个消息,比之前的声响,更让众人吃惊,一个个都近乎失声了。 还是刘贼曹第一个回过神来,抓住那人的衣襟,一字一句的问道:“已经攻破城门了?此事有几分可信?” “应该是真的吧,”他一个应该说出来,马上让对面的刘贼曹瞪了一眼,于是颇为委屈的说道:“叔父,你也是知道的,那代郡的武丁,军纪多严啊,根本就探不到消息,哪里能确认,只是我过来的时候,不远处的街道就有砍杀之声,想来该是有人进城了才对。” “咱们住的地方,本来就靠近东门,你能听到街道上声响,或许真是有人破了城门!”刘贼曹眯起眼睛,盘算了片刻,忽然一咬牙,转身对众人道:“诸位,是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其他人也不意外,都是肃穆以对,明显是有着共识! 刘贼曹看了看,咧嘴一笑,露出来白森森的牙齿:“好,其实我等都明白,幽州城胜,不过早晚之事,此事虽有风险,但靠着先前约定,至少不会危及性命,事后还能将被强收的店肆钱财、货物粮草都拿回来!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事?” “就是去将县令保护起来,”刘贼曹冷笑一声,“他吴广书虽然不义,我们却不可不仁,他被软禁县衙,我们救其于水火之中,也是应当!” “原来如此,将县令带着,确实有诸多好处!” 只是几句话,众人便已商定,随后也不停留,趁着夜色、伴随砍杀之声,就冲向了县衙,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忽然就被一堆兵卒拦住,为首那人体格高大,一见众人,便狞笑起来。 “原来躲在此处,你们府中暗藏人手、兵刃,图谋不轨,那些帮凶从属,都已被拿下,就差主谋了!” 这话令刘贼曹等人愣住,随后一道灵光闪过脑中。 “不好!我那侄子听到的砍杀声,恐怕是这些人去捉拿我那亲信的动静!” 这一明了,却不甘心,怒吼起来:“大敌当前,你们还要捉拿我等,自乱阵脚,必败无疑!我就等着城破之日,再看你等嘴脸!” 第九百零四章 人生的大起大落... “都押下去,不要和寻常犯人关在一起,要单独关押,有些事得从他们口中问出来。” 不理会刘贼曹的叫嚣,那带头的兵士一番吩咐过后,看着众人冷笑一句:“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敢妄议胜负?还是想着如何交代吧!” 这话说完,便让人押送着离去,而另一边刚刚去传信的吴广书心腹才姗姗来迟,此人脸上也是阴晴不定,显是被忽然爆发喊杀声也给惊住了,路过此处,知晓刘贼曹等人已经被擒拿起来,不由一呆。 要知道,他这边才刚把消息传过去,说是这几人或有问题,这一个来回的功夫,那些人就已经被抓了,这绝非临时起意,很可能是早就被盯上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这人便是心中一惊,感到背脊发凉,加快脚步,回到了县衙,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盯梢,这才敲门给吴广书禀报的结果。 这吴广书同样也被外面的异动所惊,却不得消息,正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正好见心腹回来,结果还没等他询问,便得了刘贼曹等人尽数都被抓捕的消息,不由呆住了。 而他那心腹却是心有余悸的道:“还是主上想得周到,若是之前真的听信姓刘的几人,被发现了端倪、踪迹,那根本不等分出胜负,就要先受罪了。”他倒也觉得,靠着县令身份,吴广书终究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吴广书则轻轻摇头,只是提醒道:“既是早有准备,说明刘贼曹等人身边,恐怕都有那密谍司的探子,执掌此司的苏辽,为陈氏家臣出身,对陈将军最是忠心,而且手段很广,是个人物,连当城贼曹他都有布局,我这个县令的身边,必然不会缺少,说话还是小心一点,之前那样的话,今后不要再说了。” 那心腹一听,猛然惊醒,连连点头。 这时吴广书又问起外面的动静。 他那心腹摇摇头道:“代县来的人,根本就不愿意透露消息,我也是被一路上护送回来的,根本分不出身去了解情况。” “唉,”虽然早有预料,但吴广书还是免不了叹息一声,“其实也不用细问,估计就是城外兵马正在连夜攻城,这个时候忽起战端,那场外的兵将必然是有些把握的,就是不知这结果会如何,真叫人担心。” ……………… “战况顺利!” 城外大营之中,阮豹端坐其中,听着面前幕僚的禀报,表情凝重,点点头道:“单梢砲与几个攻城器械,都在东门这边,营造出兵丁众多,要主攻此地的形势,但其实是声东击西,此乃暗度陈仓之法!” 这话说是分析,更像是在增加自己的信心,毕竟此次行动,完全出自擅自决断! 他的幕僚立刻恭维起来:“此法甚妙,本来观城中之势,似有兵力不足之态,而且落实、圆木亦有限度,那单梢砲虽多,但而今我等身上甲胄,军中队列,皆特地训练了应对之法,只要不一开始混乱,便可抵挡,毕竟除了烟气火毬,其他火毬的杀伤其实有限,只要不被铁蒺藜伤到要害,便可无事,这次虽是擅自攻伐,但只要能有战果,事后也好分说。”但话中怎么听,都有种强作镇定、自我安慰的意思。 毕竟,这次起战,他们也没底,一旦不能达成目标,甚至时间拖长了,被王昌知晓,便要承受重压。 这边话音落下,外面就有兵丁进来。 “起兵将军,北城门内,内应已起,现已被打破阻碍,我等兵马占了城墙,很快便可大开城门!” “好!”阮豹一跃而起,脸上的凝重一扫而空,哈哈一笑,“那城中之人,到底还是有有用之人,只是先前说好的东城几家,却是毫无动静,也不知是否改了主意,又或者是退缩了,但城北毕竟布局许久,那北城的王家,也算是立功了!” 说完这话,他将头盔戴上,拿起长刀。 “我将带头冲锋!建功立业,就在今夜!” 那幕僚却在旁提醒道:“将军也该消息,防止是对方将计就计。” “这些我自有准备,你就在此处,不要走动,待我擒了那杨宋,也好让你审问!”言毕,便就大步流星的离去。 下一刻,营帐之外兵丁走动之声甚响,却是这阮豹的一干亲兵尽数离去了,而营帐中也只有几名幕僚坐镇,协调两边,余下的副将不是在佯攻东城门,就是在指挥北门作战。 此处的大帐,其实不是主帅营帐,那营帐还在东城门外,此处实际上靠近城北,阮豹定计之后,便安排此法,以掩人耳目,眼下这一去,很快就亲率兵马,直抵北门! 很快,就有消息传回营帐,说是北门已开,阮豹领着人杀了进去! 得知这个消息,这帐子里的幕僚都松了一口气。 “城门既开,那就十拿九稳了,能得此城,便是功劳,事后也能分说一二,否则真被王将军追究起来,便是在大将军面前都不好分辩。” “不错,到底是擅自攻城,事后咱们都要担责,我这心里还真有心提着,现在却能放下来了。” “亦不可掉以轻心,要知那城门里面难保没有埋伏,咱们还要惊醒,万一有个意外,便该调动兵马,以防万一!” 几名幕僚交谈之中,都是如释重负。 他们这支兵马人数不少,但却被王昌节制,上面没有传达攻城命令,便擅自攻伐,都是阮豹靠着威望强行推动,这些人实乃担忧,此时方有一点安慰。 这时又有人道:“还得留心王将军那边传来的信,此次动兵,必然有人通报,那边必有反应,估计也快到了。” 又有一人笑道:“咱们这次动作挺快,想来等王将军命令传来,还想叱责,那破城的消息又传过去,他该手忙脚乱的来追回了。” 此言落下,便有传讯兵来,说是本部有急信。 几个幕僚含笑对视。 “你看,说什么来什么,看看信里写什么。” 带着轻松的笑容,他们接过了来信,打开信封观看起来。 一般这样的军情,自是要让阮豹先过目,但这位主帅如今领兵在外,就得这些幕僚先过滤一遍,若是紧急军情,那必须的安排送过去,如果无关大局,那便要暂时押后。 只是这种心情,在看到了信中所写的内容之后,全部都愣住了,随后木然的对视,跟着脸上的肌肉,就开始了表演—— 最凝重的表情,慢慢扭曲,最后变成了惊恐! “这……这……这……” 最后,一人张口结舌,脸上是难以置信、根本不信、但不信好像也不行的神韵,那种复杂的组合体系,恐怕在他的人生之中,也属于颜艺巅峰。 “这必须立刻通知将军,让他决断真假!” 第九百零五章 晴天霹雳! 云遮月光,夜色朦胧。 城中火光冲天,阮豹心中兴奋,他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感到浑身热血沸腾! 咔嚓! 长刀落下,与前面那抵挡之人碰撞在一起,锋利的刀刃切入血肉、骨骼的声音,让阮豹感到格外的动听,更像是兴奋剂一样,让其人的劲力源源不断的涌动出来! “继续冲杀!继续给我冲!这群代郡小儿已经抵挡不住了!” 他很清楚当前的情况,在城中王家的配合之下,自己率领的这支精锐兵马,不仅仅只是攻入了城中,更是将那原本布置在北城周围的兵卒尽数击破! 如今挡在他面前的,乃是从其他地方调动过来的援军。 “这当城之中的兵力,比我预料的还要少许多,只要将这些援军击溃,又有城外兵马牵制其他三座城门的守备兵马,则这城中便完全不设防了,可以让我予取予求,胜负分矣!” 想到这里,他越发兴奋起来,仿佛看到了已经到手的战功! “有了这个功劳,王昌也无法再多说什么,不管他原本有何打算,但生米一旦煮成熟饭,又能如何?到时为了整天战略,他还会与我妥协,我让出一部分功劳出去,让他帮着掩盖,就是大将军过问起来,也有说法!” 即将雪耻的念头,刺激着阮豹的心神,让他将一切都抛之脑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拿下这场胜利! 只是,在这兴头最为浓烈的时候,却是被人打断了—— 一封来城外兵营的急信,被一名亲兵呈现在他的面前,信封上标注着紧急军情的字样,那是王昌亲自嘱托的,而阮豹也知晓厉害,一旦见到了这个标志,那就代表着不管是什么情况,都必须立刻拆开,阅读内容! “什么时候了,为何会来这么一封军情?还是自我兵营中发出,莫非是王昌已经得到了消息,派人过来斥责了?若是如此,我亦不会退兵,岂能因小失大?” 心中打定了主意,但阮豹到底也知道厉害,从最前面暂时退下,将长刀悬挂于坐骑一册,将沾满了血腥的双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这才抬起手,结果那封信,思考之后,只是大致看了一眼,就直接楞在原地。 “将军……” 边上的亲兵一看,马上就关心的问了一句。 阮豹却只是呆滞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等亲兵再出第二声的时候,阮豹这才回过神来,他直接将那书信撕烂,咬牙切齿的道:“我不是不会相信的,此乃疑兵之计!战端开启才几天?算算时候,南路大军恐怕连范阳郡都还没出,就说兵败,简直岂有此理,就算是要编造谎言,也不能弄出这种说法,太过夸张,根本就没人会信了!” 旁边的亲兵,从这话中听出了一点东西,但并没有当真。 只是接下来,阮豹心里的那股兴奋劲,却好像泄了气,终究有些疑神疑鬼,毕竟这封信乃是自王昌那边传来,又由他的幕僚过目,完全按照正常渠道传递过来,若说是中了敌人的计谋,但王昌总不至于拿这种东西开玩笑,其中必有缘故。 但正像他混乱之中说的话一样,这种事太过于违背常理,可以说是匪夷所思,即便有王昌背书,阮豹依旧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难道是王昌知道我要动手了,故意用这种说法,来欺瞒于我,让我不管在继续下去?” 想到这里,连他都觉得可笑起来,即便真要阻止自己,用这么一个理由,也着实称得上是蹩脚。 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又或者王昌有着我看不透的目的? 混乱的心思,根本无法让阮豹在战场上再次驰骋起来,以至于让其人的气势都泄了,而且疑神疑鬼之下,更使得他原本清晰的战术思路,被严重干扰,以至于无法传达清晰指令,只是让兵马,按照惯性在厮杀。 原本势如破竹的攻势,也因此而迟滞。 不过,阮豹到底是阮豹,骨子里的狠劲慢慢浮现出来,让他一咬牙,做出了决断。 “不管王昌他有什么打算,打下来这座城池,总归不是错的……” 这念头一起,很快就让重新坚定起来,只是他正打算再上前线,一番厮杀,结果自家的后阵又有变化—— 随着北门被攻破之后,城墙上的代郡兵卒死伤惨重,这城墙、城头也就都易手了,所以后军再有人来,就省去了很多繁琐,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亦可抵达此处。 所以,当看到自家幕僚忽然过来的时候,阮豹先是觉得对方添乱,跟着就是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果然,他随后就见到在自家幕僚的后面,还跟着一人,同样也是文士打扮,只是神色却与自家幕僚不同,而且这人他也认识。 “王笛,你不在王昌那边侍候,何故来我此处?”阮豹不等对方开口,就先声夺人,他自是知道,这人乃是王昌的心腹幕僚,此番过来,说不定要斥责自己擅自攻城,当然不愿意给对方开口机会。 没想到那王笛一见阮豹,居然是叹了一口气,随后拱拱手,苦笑道:“还请阮中郎将赶紧停下攻势,退出城外,省的害了自己。” “害了自己?”阮豹眉毛一挑,正要将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 那王笛却是继续道:“将军不要以为,这是我家主将要来劝你,因为我家主帅,已经决定向征北将军投降,他念及与将军您是多年同僚,也有袍泽之情,这才好心过来提醒……”见阮豹面色阴晴不定,还要再问,这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来。 “请将军读了此信,再说也不迟,还有这个……” 他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块令牌。 这块令牌现身的一瞬间,阮豹的瞳孔猛然放大,整个人晃了晃,然后脸色一片煞白,用近乎颤抖的声音说道:“这……这不是,这不是大将军随身的玉佩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他猛然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王笛,后者却摇头苦笑,只是将信递过来。 阮豹接过来一看,登感晴天霹雳,顿时眼睛一黑,天旋地转。 第九百零六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是通过敌军来袭,才知道主公将那王浚给生擒了的!” 灯火通明的屋舍之中,杨宋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抚须,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距离阮豹夜攻当城,已经过去了一天多的时间,回想种种,自是难免心有所感。 在他的地面,却是面带笑意的冉瞻,这冉瞻年纪不大,但酒量不小,直接端着一个酒碗,就这么一饮而尽,而后舒畅的呻吟了一声,才继续问道:“那然后呢?你说当时北城的城门已被攻破,这么说岂不是情势危急?这当城可不比代县,没有经过翻修,里面布局也十分混乱,加上城中人心各异,这地方可不好守卫。” “谁说不是呢。”杨宋也是一口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若是让我直接过来管制,那按着当时的情况,可真是太过凶险了,恐怕真有危机,你不知道,本来我在北门也有布置,只是这个布置毕竟不全,结果城门洞开,原因却在城中的一户人家。” “这等吃里扒外的东西,死不足惜!”冉瞻恨恨说着,在他看来,背叛征北将军府,实在是天下第一等的罪名! 杨宋却还是满脸感慨,眼中闪过痛恨与惋惜之色,说着:“这开门的一户人家,其实有些来历,算是代郡王家的分支、旁庶,只是这代郡王家,本身是太原王氏的一支,也是旁庶,而那大将军王浚,同样是出身于太原王氏,所以在这户人家看来,他们所作所为,不仅不是背叛,还是大义所在!” “太原王氏?”冉瞻放下酒碗,摇了摇头,“果然是世家风范、世家做法,这世家的影响力,真的如主公所言,是遍布方方面面的,平时都潜伏着,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就会爆发出来,如果事先不做好应对、不预料到情况,那一下子就有可能被其人翻盘,改变整个局面。” 他的这些话,令杨宋有些尴尬,因为这位同样是出身于世家大族,他所在的华阴杨氏,比起太原的王家,也是丝毫不差,甚至在某种范畴中,犹有过之。 不过,他很快就摆脱了尴尬之情,继续说道:“不错,如果不事先做好准备,确实难免措手不及,那阮豹到底也是战场老手,而且自从败走代郡之后,明显是下过一番苦功的,他这次攻打当城,就做了很多准备,从抵达之日开始,便在故布疑阵,表面上是猛攻东门,其实意在北门,甚至那城中的王家,早就已经与他联系,说好了投靠之事,结果阮豹等人,却还在与城中其他几个宗族接触,营造出在拉拢内应的样子,就是为了分散我等的注意力,而且这一次,连密谍司都被他们骗过了。” “真是不容易啊,这战场领兵的人,没有哪个是简单的,听说那阮豹武艺也不错,只不过当初却是将王赶扔下,独自逃走了,这次回来,必然是为了雪耻,当然要下功夫了。” “嗯,这人这次能看得出来,是鼓足了力气,要有做表现,为了破城,已经耗尽心思,而攻打进来之后,更是一副拼命的架势!”杨宋再次露出了感慨之色,给自己倒一杯酒,“岗位我就说过了,如果事先不做准备,遇到这种情况,那只能是抓瞎了,不过在战前,主公就提醒过我,因此有些准备,在确定王昌、阮豹他们来袭之后,我不仅在四方城门都有布局,更是加紧了对几大宗族和县衙的监视,所以一发现城中以刘家为首的宗族有所动作,立刻就抢先动手,将他们先给抓了起来。” “哈哈,想必这些人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冉瞻这时倒酒、饮酒,一气呵成,放下酒碗,又道:“不过,你刚才说还是陷入了苦战。” “阮豹这次是真的拼命,”杨宋叹了口气,“他带人冲进来之后,尽管有所损伤,却死战不退,而我在北门的兵力不多……其实整个当城的兵力都不多,光是抵挡住东门的攻势,就已经十分吃力了,何况是北门?而且那王昌在调兵遣将上也有一手,将当城封锁的严严实实的,之前主公的几封信,根本就没有送进来,实际上,当城与外界失去联系,已经有一阵子了。” 冉瞻哈哈一笑,说道:“可能那几封信,还有落入王昌手里的,早就让他胆战心惊了,所以才迟迟没有攻打代县,不然按着其人的布局,大概是早就攻向代县了!” 杨宋略显惊奇的看了冉瞻一眼,赞道:“行啊,你现在都能看出这些了。” 冉瞻一听,面露得意之色,甚至想要掐会腰。 杨宋跟着就道:“围住当城,似乎是王昌战略中的一环,王昌的本意,就是让阮豹对当城围而不攻,一方面保存自身实力,另一方面则将当城的兵力都限制在里面,只是他恐怕也没有料到,我们当城其实并没有多少守卫兵马,大部分的人,都被主公抽调过去,直捣幽州城了!” “对,这人迟迟不动手,就是在权衡利弊,同时也不知道那些信的真假,以为是在行计,只是随后主公亲自给他写了一封信,再加上消息传播,这王昌怕是早就震动了,正在举棋不定,没想到那阮豹却先动了,”说到这里,他看着杨宋,露出一抹同情之色,“只是却苦了杨兄你了。” 杨宋叹了口气,面露苦笑:“谁说不是呢,这次守城,若是守住,那就是牵扯了王昌的几万兵马,大大小小也是个功劳,结果城门失守,一番苦战,差点没抵挡住,当时我急急忙忙从东门调动人马过去,等抵达之后,原本安排的人手损失殆尽,随后陷入巷战,那阮豹越战越勇,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突然就有一封信传过来!” “然后呢?”冉瞻不由好奇起来,“当初那王浚,即便兵败了,也是死活突围,就算最后被擒拿,也是好不投降,还是很有骨气的,这阮豹既然如此悍勇,也该不是孬种,主公就是担心这人知道消息,也不愿收手,所以才派我星夜驰援,没想到你这边已经平息战端。” “哼哼,”杨宋冷笑起来,“那阮豹看着凶狠,其实根本不算个人物,否则当初也不会扔下王赶,独自逃亡,所以知道了消息,马上踌躇不前,等王昌派的人也到了,呵,可惜你不在场,没有见到当时的情景,啧啧……” 这般想着,他的思绪又飘飞到了一日前的那个深夜…… 第九百零七章 投降端正,膝盖滑行 依旧是那天夜里。 火光冲天的城墙头上,杨宋立于城墙之上,面色凝重。 这时,一名兵卒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汗水不住的往下滴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一开口就道:“城中就快要撑不住了!将军,必须做出决断了!” 此人却是从城中而来,他的话让杨宋的目光从城外的敌军收回来,转而投向城内,继而越发头疼起来。 城外火光冲天,喊杀声不绝于耳,那一名名幽州兵卒,密密麻麻的扑过来,带着云梯、冲撞木桩,一波接着一波的冲击过来,就算是城墙上的兵卒,借助地利,不断的将那来犯之敌击退、击落,但只是看密密麻麻不断扑过来的人群,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但与之相对的,却是城中的北方,一样火光冲天,隐隐有诸多声响传过来,就算是想要瞒都瞒不住。 很自然的,这城中的变化,也动摇了守城兵卒的军心,哪怕是经过了特殊章法操练出来的军队,但到底还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这种情形中,难免要有杂念。 不过,在代郡军还有一套严密而完善的军法,更有详细的赏罚体系,而但凡从军之人,都会经过陈止亲自讲解的识字课,多多少少认识一些字,而他们最熟悉的文章,便是军规、军法,平时操练的时候,便要喊着这些军法内容,因而早就深入骨髓。 此时心思一动摇,反倒是心里浮现出军法的对应内容,是以没有出现防线崩溃的迹象,但到底是有所减弱了。 杨宋自然也是明白了,心中焦急,有心要领着兵马入城,亲自镇压局面,但他更是清楚,这城头上的情况一样危急,之所以还能维持大概的体系,一来是军纪法规在起作用,另一方面,就是他本人还在城墙上,还镇得住局面。 这种时候,他一旦离开,后果几乎不堪设想。 但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又有几快步而来,同样也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与第一人那满脸的凝重之色比起来,透露出来的却是一股溢于言表的狂喜之色。 随后,一个消息就从这人的口中蹦出来—— “校尉,那敌军的主将已经被抓住了!” “什么?” 杨宋瞪大了眼睛,脸上有着疑惑和不敢置信,反问了一句:“是我的哪个副将被抓住了?” 那人也楞了一下,随后强调道:“不是咱们的人被抓了,是地方的主将,他已经被擒住了!” “你说敌军主将被抓了?”杨宋脸露呆滞之色,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城墙下那密密麻麻的人群。 此时的局面,其实杨宋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对方在东门列阵,其实是虚张声势,是在暗度陈仓,真正猛攻的乃是北城门。 但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却是,哪怕是这东城门外佯攻的兵马,其人数也超过了整个当城县中,代郡武丁的总人数,所以一个不小心,这假攻就要变成真攻。 毕竟幽州军的兵力,实在是太多了。 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忽然有人跑过来,说是敌军主将已经被咱们给抓了,让杨宋如何能相信? 我这还在这抵挡着敌军的二线兵马呢,你忽然就给我说,人家指挥官都落咱们手里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他强自镇定,但心底的疑惑到底是压不下去,便问道:“是在哪里抓住的,何人所为?” 结果那对面的人却忽然道:“不是咱们抓的他。” 这话立刻引爆了杨宋的怒火,毕竟这局势如此危机,左右为难之际,本来就挤压了诸多压力,哪里经得起这般消遣? “你这一会说抓了,一会说没抓,莫不是敌军派来扰乱我军的探子?” 这一个话扔出去,那人也意识到自己的语病,赶集你解释道:“那敌军主将不是咱们抓的,是主动投降的,还把上衣都给脱了,自己把自己捆起来,背后查了一根棒子,说是什么给夫人请罪。” “什么给夫人请罪,那叫负荆请罪!”即便是在恼怒之中,杨宋也感到哭笑不得,旋即心中一动,那念头震颤了一下,问道:“那投降之人,姓甚名甚?” “说是名为阮豹,”那报信人其实也就识得几个字,这名字说完,还挠挠头道:“听着这名字有些耳熟。” 却不知杨宋却已是楞在强上,整个人有种在风中凌乱的感觉。 “阮豹,确确实实是主将的,而且是城外这支兵马最高官职之人了,便是那中路大军的总兵王昌,在这官职上与阮豹亦是不逞多让,但是他为何会主动投降,还负荆请罪?到底是真是假,此人此番过来,肯定是含恨而攻,不惜夜间攻城,而且自从交手以来,便表现得格外凶狠,分明就是来报仇雪耻的,为此在兵力如此占有的情况下,还冒险赚开城门,他会主动投降?莫非有什么计谋?” 但再一想,就觉得这个可能不大,都这种局面了,还能有什么计谋?靠着这优势兵力,层层推进,哪里还有计谋存身的余地,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就在无数的疑惑中,阮豹很快就被五花大绑的送到了杨宋的面前,顿时让杨宋无言以对,以至于都分不出甚是虚幻了。 还是阮豹那恭敬的声音,将杨宋的心神呼唤了回来—— “罪人阮豹,见过杨校尉,不知天数,妄攻征北将军统辖之地,实乃死罪,万死不足以恕之啊!” 阮豹果然是光着膀子来的,背后插着一根棍子,他还不是被押送过来的,而是一路小跑,那押送他的兵卒都跟不上此人速度,尤其是见到杨宋之后,这阮豹更是加快脚步,近乎冲刺,搞得杨宋的两名亲兵以为这人之所以投降,就是要行苦肉计,直接行刺自家主上。 结果那阮豹人还没到杨宋跟前,已经是两腿一屈,直接跪倒在地上,因为冲的速度条块,这膝盖落地之后,整个人还向前滑行了一小段。 配合着他嘴里请罪的话语,瞬间就让杨宋懵逼了。 第九百零八章 原来你不知道啊…… 看着杨宋的样子,阮豹也是一懵,心想你这是什么意思,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莫非心里转着什么当场斩杀的念头? 要说这阮豹,也是个狠性子,这次本来就是凭着一股狠劲儿,直接连夜攻城,靠着一些布置,还真就将这城门给打开了一扇,随后势如破竹,高歌猛进,眼看着就拿下这场战斗的胜利了。 结果噩耗传来,王浚被生擒或者的消息,先后经过自家幕僚、王昌使者、王浚信物的证明下,让这阮豹虽然无法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了。 当时,阮豹就有些受不住了,毕竟那王浚被擒,说明南路军完了,不光是南路军完了,有王浚在手里,范阳郡也得完蛋,范阳郡完了,接下来就是燕郡。 这两个郡紧挨着,乃是幽州的精华所在,如今那陈止手中捏着一个王浚,要拿捏这两个郡,根本不是困难,而此两郡一却,三路大军也就玩完了。 北路先不多言,那是一个杂牌军,不能说是凑数的,但本身也只是起到侧翼牵制的作用,又有这边疆的城墙守备,其实根本不指望他们能有多大作为,能少消耗一些粮草就算好的了—— 那北路大军的后勤,本就由幽州军来提供一部分,而在首战失利之后,这北路军退守州内,粮草补给、后勤辎重更是索要众多,反倒是牵制住了幽州军北边的补给力量。 这种情况下,燕郡和范阳郡一旦失去,别说北郡,中路军也撑不了多久。 更不要说,这次攻代,其实是王浚发起,其他人都是从属,现在发起人都给抓住了,后面的事还用多想,会有多复杂的变化,即便是阮豹都说不清楚,但有一点他很明白—— 自己攻打这当城县,完全就成了个笑话,打下来,没人给他封赏,反而要获罪,毕竟怎么想,都该明白,那陈止能将王浚拿住,这幽州换人统治的时候还远吗? 这种时候,他阮豹该怎么做?能怎么做? 在不同的人看来,也许有不同的答案,但在阮豹来说,他却十分坚定的走上了投降自首的道路,并且一路小跑到了杨宋的面前。 只是杨宋的沉默,让阮豹心中忐忑,这头上的冷汗便流了下来,随后这城墙之外,众多喊杀之声,忽然传入耳中,却让他心中一动,忽然说道:“我知校尉心中还有疑惑,担心阮某别有所图,是趁着这局势大变的时候,伺机暗算,这样吧,我这就起身,让下面的兵马停止攻城,然后列队城门之前,接受整编!” 说到最后,阮豹也是忍不住心疼的咬牙。 毕竟投降他人,手上握着兵权,固然会让人忌讳,却又是保全自己的方法,也不看看过去的多少降将,刚来的时候,被人亲自松绑,引为上座,但等到这兵马人手一失,好点的只是被闲置,那悲惨的干脆就下狱了。 阮豹当然也不想这样,但他却很清楚,自己如果想要自立,城外这些兵马是不会相随的,因为这些人的家乡,正是范阳与燕国! 他们的父母亲人、宗族亲戚都在两郡之中,哪里敢跟着自己乱跑,又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正是明白这点,这阮豹倒是不矫情,索性就把事情做到底、做彻底,于是在杨宋不置可否的态度之下,阮豹咬牙起身,在众人的监视下,走到了城墙边上,对着城下就是一阵呼喊,中心思想就是一句话—— “我命令你们投降!” 不过,纵然是一军之首,但在指挥体系的分配下,真正指挥普通兵卒的,其实是队主,很多人并没有见过阮豹的面,因而他这番喊话,其实收效有限,不少人还以为,这只不过是疑兵之计,但也有少部分人认出了阮豹的身份,陷入了混乱。 而很快,这种混乱便在扩张。 阮豹看着效果没有想象中好,也明白过来,就转身对杨宋解释道:“请将军给我一些时间,我那几个副将、幕僚,也都已经投降,可以唤他们过来,对着下面一起喊话,可有收效。” 不光自己投降,还要带着全家老小一起,这种态度可以说是非常真诚了,以至于杨宋虽然满心疑惑,却不得不在沉吟片刻之下,给予了首肯。 于是,很快在阮豹一行人的共同努力下,那城外的兵马马上偃旗息鼓,在满心的憋屈和不解中,举起了降旗,并且列队整理,归于平静。 随后,其他几个方向的幽州军,也慢慢安宁下来,虽然有少部分人难以理解,哗变抵抗,但既然大势已定,他们也闹腾不出太大的动静。 这些事,杨宋交给手下去处理,因为对他而言,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阮豹投降的原因! 所以,当杨宋坐于首位,一本正经的询问阮豹投降缘由的时候,后者顿时满脸诧异。 “原来校尉还不知道?” “我需要知道什么?”其实杨宋这时已经猜到,或许是其他战场上有了变化,只是连阮豹都难以相信,他也不可能轻易肯定猜测,就等阮豹公布结果。 阮豹这时也明白过来,敢情是王昌那边做的太彻底,消息封锁到位,以至于这当城县与外边的联系中断了,以至于杨宋还没接到消息,反倒是自己先知道了。 一念至此,他倒是脸皮子厚,叹息着道:“我家主公,已经被征北将军擒拿,如今关押在幽州城里,范阳郡望风而降,想来燕国反正之时也不远了。” 噗! 杨宋本来为了威严,压一压阮豹的气势,还故作姿态,端起一杯茶水,结果这茶刚喝到嘴里,便马上吐了出来,如果不是两人之间还有段距离,怕是要喷这阮豹一身。 即便如此,阮豹的脸色也不好看,但也知道当下已经没得选,只得低头不语。 而杨宋自是与其他人一样,又是一番难以置信,反复询问,最后得到了确认之后,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这真给人一种庄生梦蝶之感,莫非身在梦中?” 但阮豹可是实实在在的就在面前,由不得他不信,而后杨宋又猛然回过神来,说道:“你说是王昌通报给你消息,更令人带来信物,如此说来,他是否也要投降?” 第九百零九章 时过境迁,相同之人境不同 “那王昌其实不如阮豹干脆。”听杨宋将当日的情形又说了一遍,冉瞻便这么说了一句,“我这次过来,也曾试探此人,特地派出一队人过去,就说要从他那边借道,此人却也愿意,只是再说让他投降,就又语焉不详。” 杨宋便道:“这也是正常,王昌与阮豹还不同,他毕竟是得了王浚的信任,手下很多兵马,其实算是王浚的嫡系,只是被他统领,如今有人要行营救之事,有人要观望,也有人想要投靠,总归不容易,他只能先压着,这种情形之下,此人本身是怎么想的,反而并不重要。” “嗯,如今这当城之围也解了,城外的兵马也尽数都被收编,你这手底下一下子就多了将近三万人,打算怎么用了么?不若此时便用这三万人,去威逼王昌,让他就范?” “这恐怕不是主公的意思吧?”杨宋瞥了冉瞻一眼,“这三万人乃是降兵俘虏,哪里能直接用来攻伐,而且还是攻打这些人的旧主,况且王昌那边,单纯用兵马去威逼,也不见得能有效果,应该多管齐下,因为问题的根源,还在他手下的一帮将领身上。” “之所以不能直接用兵马解决,无非是因为这些兵马还不可信,而且还不够多,”冉瞻明显有着自己的见解,“在我看来,如果我手上有十万大军,那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了。” “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啊。”杨宋轻轻摇头,却没有在这上面继续纠缠。 冉瞻也没有再问,转而说道:“对了,那王家是如何处置的?还有那几个宗族之人,不是说他们在围城的时候图谋不轨么,这样的人要杀一儆百才行!”说话之间,显得杀气腾腾。 杨宋立刻察觉到了冉瞻话中,不同以往的气势,过去冉瞻武力过人,更是打杀了不少人,是以言语之间总有一股凶悍气息,但现在这股凶悍之气,不仅更加浓烈了,更带有一丝看淡生死的味道。 他只是稍微一思索,就明白过来,知道此乃冉瞻亲自带兵厮杀后,酝酿出的一股杀气,正是年轻将领的锐气所在,有种兵马在手,万事我有的味道。 对于陈止有心栽培冉瞻的事,杨宋自然清楚,是以并不在这上面唱反调,只是顺势笑道:“那些人当然都抓起来了,到时候一一料理,不过直接杀了倒是可惜,通过这事可以榨取许多利益,这当城的改建当可顺理成章。” “哦,对,”冉瞻也是知道陈止定下的一些目标,下一步就有将代县周围的几个县城也进行大建设,同时打压周遭宗族,加强官府权柄,“只是这么一想,还真是让人觉得不甘心,这群人总要吃点苦头才行!” “这个你就放心吧,”杨宋微微一笑,“当然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的,相信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主公大胜的消息了,不知要作何感想。” “有意思,”冉瞻这才有些满意,忽然又想到了一人,“对了,那位吴县令呢?听说他这次格外深明大义,没有在那群宗族作乱的时候从之,这样的人,不是要嘉奖么?之前主公就对我教导过,说是要通过奖惩,来树立新风。” “这个自然,”杨宋也点点头,“吴县令这次的行为,已经表现出了其心中之大义,确实要嘉奖的,我也跟他提过,不过这样的事,不是你我该置喙的,我等现在只是校尉,是武将,交战之时,领军打仗,甚至临时压制牧民之官,但在这之后,可就不能再插手了,否则就犯了忌讳,这件事主公也应该跟你说过了。” 冉瞻这才像是想起来了一样,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 到底是年少得志之时,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这些话说出来,必然心中不快,不过如果不在现在提醒他,将来一旦走岔路了,那可就糟糕了。 这么想着,杨宋觉得自己作为前辈,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引导之责的,不过总不好一次性说教太多,免得被冉瞻厌烦,于是就顺势说道:“你如果想要见吴县令,那就得等一会了,他此刻大概已经去见你惦记着的宗族之人了,毕竟他这个县令,与那群人也是有交情的。” 冉瞻摸了摸头,说道:“我倒不想要见他,比起来,我倒是更想见阮豹。” 杨宋笑道:“那你可要抓紧了,午时之后,他就要送去幽州城,让将军过目了。” “那岂不是还要经过王昌的驻军之地?”冉瞻不由来了精神,“万一此人出手拦截,那该如何?” “阮豹可是主动过来投降的,若是被王昌截了,说不定反倒要去规劝王昌归降,而且这两人的关系可并不好,王昌未必会有动作,相反,此事说不定反倒要让王昌尽快行动了,毕竟虽然他也有粮草储备,但时间可不多了,如今此人踌躇不决,却也让咱们有了调兵的时间,相信他很快就该知道,已经没有选择了。” “这些事就不是我能操心的了,若不是在这里休整一番,还要继续北上,我倒是想亲自将那阮豹送回去……” 就在两人交谈的当头,在当城县城南,一处高墙大院中,那院门正在缓缓打开,神色从容的吴广书缓缓步入其中。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再也看不出之前的担忧和凝重,明显是卸下了心中的重担,同时嘴角上带着一抹淡淡笑容,表情既从容,又淡然。 这正是他得知了陈止已经击败王浚,并且将之活捉的消息之后,彻底放下心来,同时意识到自己这次站队,已经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收获! 所以,尽管对于这个战果,他也十分惊讶,却还是在确定真假后,迅速的镇定下来,随后就向杨宋提出了一个建议—— 由他来先处置那些心有反意的宗族之人。 正巧他这边刚得到答复,就有宗族之人主动找上门来,托他出面求情,于是吴广书顺理成章的就来到了关押众人的地方。 不久之前,双方进行过一次会面,不过一天之后,同样的情景,但情况却已是天差地别。 第九百一十章 厄来急作揖,战讯入京城 “县君,您可要帮我们说说话啊!” “是啊,这事我们其实也是受害者,当时那王浚手下的人私底下联系我等,都是用家族、亲人做威胁,说我们若是不从,便要举族屠灭!” “那王浚过去何等凶残,整个北地人尽皆知,但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只是到底心里还存着大义,这才在当日与你联系,想要暗示一番,也好让征北将军他们能够惊醒。” …… 一走进屋子里,扑面而来的,就是诸多的求饶之声。 由于这县城中的牢房,已经是人满为患,而这群人又关系到通敌之罪,所以并没有被关在县牢,而是被单独安置起来。 这座宅院颇为兼顾,里里外外更有诸多兵卒把手,只是房间、屋舍却不多,于是那刘贼曹等人,就都被关押在了一起,这众人一起开口,纷纷扰扰,一时之间倒是让吴广书感到一阵头晕。 不过,他很快就将节奏把握住了,摆了摆手,说道:“诸位,你们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咱们也不用说这些掩饰之言了,这次既然是我来看你们,其实就说明,里面还有可供商榷的余地,你们又何必说这些废话?不如开诚布公的说通透了。” 此言一出,刚才还纷纷扰扰的兀自,瞬间就一片安静,不少人的脸色都难看起来,但并非恼怒,而是惊恐之中的苍白。 甚至有的人,因为惊恐,都在隐隐颤抖。 因为消息已经传进来了。 为了稳定人心,陈止大破王浚,直接将王浚俘虏的消息,杨宋根本就没想过要隐瞒,当然要第一时间散播出去,一方面是防止城中再生枝节,另一方面,也是要摧毁那些围城敌军的意志防线。 而围城的解除、阮豹的投降,毫无意思印证了这些。 在这个消息传入这院中之前,被关在屋子里的一个个宗族子弟,还都是满肚子怨恨,就想着事后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报复出来—— 在这之前,其实他们通过一些渠道,已经了解到,有一扇城门已经被攻破了,幽州军的人冲杀进来了,便觉得这大局是定下来了,说不定过不老多久,自己等人就会被请出去。 只是这坐等没来,又等也没有来。 最初的时候,还能听到门外有喊杀的声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连喊杀声都消匿了,反倒是安静的让人心神不宁。 就这么挨到了天亮,就传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幽州军的真正主宰、两州刺史王浚,已经沦为囚犯! 这样的消息,他们当然不会相信,但随后的局势发展,尤其是随着围城解除,敌军接受整编之后,越发的让屋子里的人意识到,这恐怕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屋子里的气氛逐渐凝重起来,他们从最初的疑惑,逐渐演变成难以言喻的恐惧,甚至有些人更是懊恼无比,觉得自己做出了有一个今生最大的错误! 本来是因为自家利益大损,所以想着一拼,结果这一拼带来的结果,就不是利益受损,很有可能是整个家族遭灾。 现在再一听吴广书的说法,那本因一夜不宁,而精神疲惫的人,顿时就有崩溃之人,哇的一声哭闹起来,然后不顾一切的扑过去。 这架势、动作,却让吴广书都吓了一跳,还想着,莫非是有人在重压之下,想要铤而走险,拿住自己做个人质,要挟杨宋? 但紧接着,他就知道是自己想错了,却见那人飞扑过来之后,居然直接就在吴广书的面前跪下,便在那恳求起来,让他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上下僚属之义上,能拉兄弟一把。 此人带头,其他人的情绪顿时也悲怆起来,只是到底很多人在城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知道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但到底是抹不下脸,但那放低姿态、曲意逢迎的意思,却很明显,都是一阵细语哀求,希望吴广书能替他们求情。 “诸位,”吴广书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抬起双手,虚压了一下,“请听我一言。” 顿时,整个屋子里一片安静。 这种如臂使指的变化,立刻让吴广书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舒畅之感,这才感到权柄的甘甜所在。 要知道,他虽为县令,也有背景来历,过去看似政令通达,但细细追究起来,下面的人其实并非完全贯彻,总归要打点折扣、讨个商量,哪里如眼下这般爽快? 要知道,眼前这些人仗着宗族势力,以及世袭吏胥,平时不过表面上尊重吴广书,背地里一样还有非议,这些他吴广书都是知道的。 现在却都是由衷的听话,一个个恨不得竖起耳朵,仔细听吴广书的每一句指示。 这种感受,当然让人迷醉,但吴广书很快就惊醒过来,意识到了眼前这些人之所以在如此,并非是由于自己,更不是自己代表的朝廷官职,而是因为当他他身后的那位征北将军! 于是,他在心里又坚定投效之心后,这才道:“咱们名人不说暗话,我虽有些薄面,但若说想让你们完全脱灾,想来你们也是不信的,所以咱们就直接说了吧,你们也是知道,当初那郑家、刘家得罪了将军他老人家,然后是如何脱罪的,心里是有点数的吧,既然如此,便准备准备吧。” “这……” 众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是一脸肉疼。 郑家、刘家的家财直接减半,用元气大伤都不足以形容,这还是两家家底子厚,换成了寻常人家,怕是一下子就彻底散架了。 这些宗族之人又不傻,怎么会同意,但是他们也明白形式。 “你们如果不同意,那也就算了,”吴广书洞悉众人心思,又开口说来,“只是战时通敌,而今还是军管之时,真要是有个什么意外,恐怕你们不光一丝家财留不下来,便是这身家性命,也要丢掉,孰轻孰重,且自私量,吴某人的话放在这里了,到底要不要遵从,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果然,这话像是一根针,直接扎心,众人满脸苦笑,都点头说要考虑,却是没有立刻表态。 吴广书也知道,这种事也不是这些个人能决定了,而且自己就是个传话的,没必要多掺和,于是便告辞离开。 而后,这院子里便传出一道道消息,前往当城内外的一个个大院、庄园、坞堡,激起波澜。 与此同时,这北地消息也传入了京城洛阳,只是军情如火,里面所说的,却只是王浚与陈止两家开打的事,紧随其后的,是来自江都王的一封奏疏。 第九百一十一章 两王争,势如火 洛阳朝堂,肃穆堂皇。 朝堂之上,正有一人侃侃而谈—— “琅琊王请北上之事,决不可开,当下冀州局面本就复杂,但有江都王坐镇,终究不会太乱,有个底线在,但若是在多一位郡王,到时候政出两门,才是真正混乱的开始。” 这人说完,便低下头去,长须垂胸,颇有一点出尘、淡然的气度。 这人正是张应,如今已经坐稳了,尚书令的位置,大权在握,又有大族撑腰,当然是意气风发,即便如今朝堂之上,几王争雄,这宗室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却也让那些身居要职的大员越发重要。 张应这位张家话事人,本来就是借着广汉王之手,掌了尚书事,巩固了权力之后,正好迎来了几位亲王、郡王入京争权的事,使得他一下就脱离了广汉王的掌控,地位越发重要,自是神色不同了。 此时,是因为朝廷接到了青州方面的奏疏,说是琅琊王知道冀州局面,有心想要过去相助,于是那位皇帝便拿出这件事讨论。 琅琊王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朝廷上的众臣多多少少知道,这位先帝最小的儿子,如今说是少年都颇为勉强,正是爱玩闹的时候,这两年弄出了好几次白龙鱼服的事来,因此受了宗正斥责。 若说这位有心跑到战乱的冀州玩耍一番,然后被时候发现,众臣不会觉得意外,但说他主动想要去承担责任,还要领兵相助江都王,那恐怕就没有几个人相信了。 所以只要一想,就知道这其实是青州方面,几位宗室王族的态度,琅琊王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但青州的鲁王等,并非没有敌人,是以就有人出来反对,而张应对此也不支持,因为他和江都王可是有联系的,如今江都王在冀州干得本就不好,再来一伙宗室抢饭吃,那冀州真没江都王什么事了。 于是就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等张应的一番话说完,在文武百官最前头的广汉王冲着他微微点头,算是表示感谢。 两人如今的关系可不算融洽了,对于算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尚书令,广汉王本来是打算让此人做个传声筒,来贯彻自己的意志,也算是个遮羞布,省的被人说是乾纲独断。 没想到,却被张应左右逢源、借力打力,一番操作下来,脱离了掌控,从原本的从属关系,变成了合作关系,关系自然也冷淡了。 若不是张应还有心交善,而广汉王也深知不能轻易树敌,也难以将张应撸下去,怕是连这个冷淡的联系,都维持不住。 这时点头致意,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毕竟,江都王和他广汉王之间,虽然有一点小矛盾,但大体上是利益攸关的,毕竟江都王前往冀州,也是广汉王首肯的,过去之后也在联系,还给出了几次利处。 若非如此,只看江都王之前的那番表现,早就该灰溜溜的滚回来了,哪怕是宗室,也不例外。 自然不希望有人过去捣乱。 只是这边张应的话刚刚落下来,便又有一人出列,居然是田曹尚书展期,这人依着一番礼仪,见过了皇帝之后,就道:“如今冀州的局面,可以说相当凶险了,若不是有幽州的大司马震慑,恐怕这乱局都要波及司州和京城了,江都王固然用心用命,但那羯人贼匪着实狡猾,背后又有匈奴暗中支持,有越发做大的迹象,不可不防,若是能有人前往支援,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这话没有明说,但显然是在和张应唱反调,当即就让张应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田曹尚书乃是尚书台下的官职,为他从属,结果这个下属却敢出来,正大光明的和自己抬杠,这换到李朝历代都绝不正常,只是就像他借外力,平衡了与广汉王的关系一样,随着尚书台的权柄大增,他个人威望的增长,慢慢成为实权人物,必然会让各方忌讳,于是就有手伸进来了。 展期也只是这个表象罢了,无非是急于表现忠心,这样一来,就算再尚书台争权失利,但明确站队之后,还是会有其他好处的,更何况,此举说不定还能赢来名望—— 已经有人开始造势,说他张应乃是权臣了,那作为属下,直言犯上的反驳,岂不是还能有个不畏强权的名号?这就是资历啊! 不过,张应同样很清楚,现阶段自己还真动不了展期,因为他背后站着的,乃是一位亲王…… 这样想着,张应目光微微移动,落到了广汉王刘出身边的那道身影上—— 甘陵王刘袤。 甘陵王,乃是玄武帝刘敏所册封的郡王,当朝的这位郡王,乃是先王兄长,宣武皇帝的二子,更是当今皇帝刘岱的皇叔,同样也是广汉王的叔父。 随着广汉王专权,朝中暗潮涌动,更隐隐有怂恿皇帝打压太师广汉王的迹象,在这种背景下,先后几位宗室被引入京城,先后担任了官职、军职,以此来平衡广汉王的影响力,防止他有更进一步的企图。 实际上,这大半年以来,整个京城迎来了不止一位的宗亲王者,却好像走马灯一样的沉浮,经过一番波折之后,如今还留下来的,却是不超过无人,其中权势最大的,就是这两位了—— 广汉王刘出与甘陵王刘袤。 但不同于坐太师之位,位于权利顶点,还处处插手的广汉王,这位甘陵王乃为少府,为九卿之一,司掌颇杂,涉及众多,是以与各方交好,无形之中也有大权,加上他的资历、辈分,又懂得拉拢人,将城中其他几位郡王隐隐笼络,背后更代表着一个巨大的世家利益网络,是以能与广汉王分庭抗衡。 展期的话,无疑就是在这甘陵王的属意下发出来的,此时朝他看过去的,可不止张应一人,几乎满朝文武的心思,都汇聚了过来。 都在想着,今日的这件事,要如何了结。 但就在此时,宫门之外,忽然有鼓声响起,一连七下,声音甚急! 而此声落下,殿中群臣面色皆变,知道这是宣武在朝时立下的规矩,指的是边疆有战事,军情甚急,要赶着朝会禀报! 这声音,让始终沉默的皇帝刘岱都不由精神一振,立刻就宣人过来。 第九百一十二章 正是拉拢之时! 伴随着皇帝令下,这殿中顿时安静下来,不过细微的嘈杂声却没有根绝,不少文武都窃窃私语,讨论着到底是什么消息传来了。 毕竟,两王争锋这事,不管是已经站队的,还是观望的,都不好在这肃穆殿堂之中讨论,况且听着刚才两边人的意思,已经明显是针锋相对,大有要借着琅琊王这件事,好好斗法的味道。 况且这事背后暗流不少,表面上是广汉王与甘陵王对峙,但实际上是两个权力集团的斗争,更不要说那琅琊王本身又代表着了另一派的宗室势力,可谓复杂。 但其他文武官员其实并不想要掺和,因为当今局势已经够复杂的了,正好这时来了个消息,随说是朝会七声鼓,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的,但至少能转移一下话题。 “陈公,你说这次会是什么事?” 文武官员里面,有那大司农杨结,站在太仆陈永的边上,小声询问着。 他们都是位列九卿之人,位于百官前列,不过由于当下这朝廷上渐渐显露党争苗头,带来一连串的权利结构变化,九卿的权柄越发衰落,因而关注两人的反而不多了,因而倒也没有什么人留神听着。 况且,因为陈止的原因,杨家、陈家亲近也都是人尽皆知了。 不过,比起大半年前,陈永这位太仆、陈家的顶梁柱,却显得苍老太多了,一双眼睛都已经深深凹陷下去,仿佛苍老了十岁一样。 这是因为他的儿子陈迭,不听劝阻,参军入蜀,结果因为李家反叛,早就生死不知,基本上确认是折在其中了。 老年丧子之痛,便是陈永亦难以承受,若不是考虑到当今陈家还离不开自己,恐怕已经告老还乡了。 不过,经此一事,陈永整个人却越发显得苍老起来,朝中遇事也不怎么积极,慢慢的受伤的权柄也就随之黯淡下来,平时遇到了事,也就站着和杨结探讨两句,并不会牵涉其中。 这时听得询问,陈永轻轻摇头道:“如今四方皆不安宁,北边战乱频繁,还有匈奴在背后谋划,南边山民作乱,叛乱苗头渐起,这西边关中虽然安宁,但西域那里却时时有不利消息传来,至于关中往南……那蜀中更是有李贼肆虐,此时再有战乱,大概也就是这几处吧。” 杨结点点头,便道:“希望这事和幽州无关,否则你我怕是不得安宁了,如今两王争锋,这势头是越发明显了,两边都在拉拢,还有那张应,也来笼络,我等现在置身事外,还能从容观之,可一旦有个借口被他们抓住,就可能会被牵扯进去啊。” 这两个人,一个是陈止的泰山,一个是陈止的叔祖,若说能有什么借口被人同时抓住,也就是幽州代郡的事了。 好在他们也知道,这大半年以来,代郡始终埋头发展,同时开发出产,处处开辟商道,颇有几分闷声发大财的架势,相信这次战乱,和代郡关系应该不大。 不过,他们二人同样也明白,距离王浚攻代的时候,应该是不远了,最近与代郡的通信,都在不断的传达着这样的局势和消息—— 王浚在整顿平州之后,调兵遣将明显是要动手了,只是具体时间还没定。 两人这边想着,已经有人入了殿中,当然不是过来传讯的人,而是宫中侍卫,此人来到一名宦官耳边,耳语了两句之后,那宦官神色微变,似惊似怒,随后也不耽搁,转身迈步,走上台阶,来到了那中常侍莫安节的边上,同样也是耳语,随后这位皇帝最为新任的心腹大伴,也露出了惊讶之色,而后挥挥手,让那小宦官下去,自己则迈着小碎步,侧着身子,来到了皇帝身旁,却不敢多行。 “怎么了?”刘岱看出对方之意,便问了起来。 莫安节便道:“北边出了兵事,此事因还未确认,不好当庭诉说。” “北边?” 刘岱很是错愕。 广汉王与甘陵王则是皱起眉头。 张应、杨结、陈永却同时心头一跳,各有所思。 其余众人更是忍不住低声议论,这殿堂之上,一时之间有显得纷乱起来。 “肃静!” 广汉王提高了嗓门,喝止众人议论,然后出列,来到了皇帝跟前,见礼说道:“既是兵家军情,又于朝会中响鼓,那必是事关重大,不弱先散去朝会,召集重臣,先了解一番。” “不错,皇兄这是稳妥之言!”刘岱点点头,“那就请皇兄与九卿重臣留下,于御书房中听此事,余下众卿且先退朝,有什么话,以后再谈。” “退朝!” 在刘岱的示意下,便有唱名宦官高声传令,众臣行礼退去,他们之中,自然还有人想要上奏一二,但面对着宣武皇帝留下来的规矩,到底不敢挑战,只能憋在心里,同时也对那北地的战事,生出好奇之意。 若说北方,可谓纷争不断,最让人在意的就是冀州,因靠近京畿之地,难免让人关注,而更北边的幽州,听说时常与胡人交战,那也是颇为引人注目的。 不知这次的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莫说他们,就是两位郡王,其实也不知晓,因为这消息是快马传递回来的,只不过因为冀州战乱,并州被匈奴占据,传驿皆不通畅,这才一直拖到现在,又因为涉及重大,不得不在第一时间通报给上层知晓。 偏偏当时乃是朝会,按理说不好打断,只是军情如火,下面的人着实不敢耽搁,因为交战双方再朝中,也有不小势力,这消息在自己手中停留的时间太长,省得连责任都连带着了,于是找了一个规矩,敲鼓通报。 所以,当这份军情呈现在众人面前,他们的表情可想而知。 “这冀州还没平定,幽州居然又打起来了!还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主动跳起来的!”看完战报之后,广汉王当先说起,“他王浚在幽州、平州作威作福,此事朝中早有不满,结果他还不知道收敛,居然贸然攻打代郡?简直岂有此理!”说着,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永与杨结,这二人当下都是一脸震惊与担忧之色。 九卿不管如何低调,到底掌握着一定的资源和权力,眼下几王争权,都需要拉拢盟友,像杨结、陈永这样的,当然不想放过。 虽然刚刚得到消息,难免震惊,但到底是高屋建瓴的人物,广汉王马上就定下了心思,有了主意—— “这次机会,我不妨就利用起来,卖个人情给他们二人,王浚肯定是治不住的,朝廷现在连冀州都暂时抽不出手去,何况幽州?陈止肯定是要败的,不过在他败亡之前,我尽量做出偏袒和相助的意思,这陈止无关紧要,可大司农与太仆若是能争取过来,则朝廷大势重新在我!”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又朝着甘陵王看了过去。 第九百一十三章 两王同念,尚书尴尬 杨结与陈永这两位,在得知消息的瞬间,便是脸色凝重,但因陈止早就给他们打过预防针了,倒也不是多么意外,只是盘算着要怎么在皇帝面前陈说,这时一听广汉王的话,这心里的焦急却平息下来了几分。 他们立刻就意识到,这次的事情,或许并不算最糟,至少当下朝廷两方有争夺之意,他们居中调节,便有了很多可供回旋的余地。 要知道,想要拉拢杨结、陈永的,可不止广汉王一人。 当初广汉王一家独大,权倾朝野的时候,那自然是一言九鼎,便是指鹿为马也没人敢多说一句,所以这九卿里面的人物,归属于何处,倒是不用刻意操心拉拢。 但现在就不同了,一旦有了竞争者,那便需要各自使出手段才行。 果然,甘陵王微微一笑,就发话道:“其实当务之急还是先确定事情真假,如果是假的,那就得将谎报军情的人揪出来,以儆效尤,若是真的,那王刺史贸然攻伐朝廷之土,还是他自己的牧守之地,那可实在是说不过去了,须得有个说法才行。” 这话无疑也表明了态度,只是看起来似乎不如广汉王真诚。 杨结与陈永也是觉得,这甘陵王的一番话,莫非是想要打马虎眼,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若是这样,那这两位可不能心安,他们作为九卿,是很清楚当前朝廷的困境的,如今可以说是四方烽火,似乎大汉各地的疆域都不安宁,偏偏中枢又是各方拉锯,演变下来,兵力捉襟肘见,还要四处灭火,关键这火还灭不干净。 如那江都王,自领一军,在北边灭火,结果被火给吓着了,困守一地,不敢动弹,还就把幽州给隔开了。 所以,如果幽州又生变化,朝中不要说给予支援,或者说插手干涉,能发一两文书斥责两句,就算是不错了,就这还得担心被王浚怼回来。 如今看来,甘陵王似乎与广汉王想的不同,不愿意刺激和埋怨王浚? 这个战报一传过来,几乎所有的重臣都清楚的知道,绝非什么流言,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幽州的局势,早就通过诸多渠道知晓,这一战打起来,他们心里早就有数了,谁会觉得是个假消息? 如果是假消息,未经证实,岂敢在朝会之时,敲鼓通报? 这么一想,对甘陵王的想法,也就都疑惑起来。 但没想到,跟着甘陵王就来到皇帝面前,行礼说道:“不过,这件事能够发生,足可见当下这北地的局面,实在是有些僵硬了,无非还是那位王刺史占据位置的时间太长了,而且还是一人身兼两州,这事在大汉本不多见,难免让人心存疑虑,是以多有闲言碎语,这个根源若是不除,就算今日之事证明是虚惊一场,未来却说不定要就是重演……” 听到这里,莫说杨结与陈永一愣,就连其他人,连同广汉王都露出意外之色,他们如何听不出这话中的含义? 难道都这时候了,甘陵王还想着刺激王浚?想要在名头上做文章? 果然,跟着就听甘陵王不负众望的说道:“所以臣觉得,王刺史的担子太重,或许也是流言常起的原因之一,不如让他挪挪位置,臣听闻之前朝中曾有议论,说是那位代郡太守可堪重任,不少朝臣都曾建议,让他接掌幽州之职,如今陈太守又有征北将军之衔,若是接掌幽州,也是顺利成章的。” 此言将沉浸在惊讶情绪中的皇帝惊醒过来。 皇帝刘岱在看到消息之后,心神可以说是最为震撼的,不同于他的那些臣子,这位皇帝对陈止的印象,始终停留在有才干的名士之上,觉得陈止文章写得好,也有能力,但现在这个臣子,忽然就和边疆的封疆大吏牵扯在了一起,还是战事! 想着想着,这年轻的皇帝问道:“朕记得,这几个月前,陈卿就曾与胡人交战,还大获全胜,朝廷本来还觉得有问题,特地派了人过去探查,结果发现果然是瞒报了,但却不是往多了报,而是往少了报,可有此事?” “正是如此,”五兵尚书赵杞出列点头,“当时御史台派了人去,尚书台也有人在旁边监督,盖因边疆虚报战功之事太过频繁,但多少还有个底线,不会一口气禀报太多,但征北将军当时上报的人数,满朝上下,皆有疑惑,是以才会派遣过去,事后证明并非多报,却也有人说此举,还是有欺瞒朝廷的嫌疑,得严惩一番。” “这事朕也记得。”皇帝刘岱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当时我就说,陈卿是知兵之人,岂能惩戒,不过也有几位老臣说不管多少,都是欺瞒,为此吵了好一阵子,因此推举陈止为幽州刺史的事,也因此不了了之了,我记得这事是张尚书提及的吧?” “这……”张应不由尴尬起来,当时他确实暗中推动过此事,但当然不是想让陈止占个便宜,而是想要因此激化他和王浚的矛盾,逼迫两家越发仇视,难以和解,如今看来,虽然没有真正施行,但还是影响深远,这不已经打上了吗? 所以,以张应之心而言,自己对此事是乐观其成的,只不过两位郡王都有借此拉拢之意,他总不好直接唱反调,只能低调,反正在他想来,王浚出手,陈止断然无法抵御,自己只要安心等待,想要的结果。 但皇帝的一句话,却让他不能沉默了。 既然不能沉默,那就表态吧。 “此事,我觉得还是有要好生考虑一番,斟酌过后,才好做出决断,”张应不卑不亢,语气从容,“毕竟这事真假难辨,万一有个什么出入,就要有损朝廷威严。” 这话,让众臣都是微微点头。 什么叫真假难辨?是分不出幽州开打是真是假? 非也,都知道是要打的,所以关键其实是下一句—— 你若是给了陈止那边一个名头,结果他一败涂地,幽州被王浚彻底掌握,那这个朝廷之令,除了恶化两边关系,恶心王浚一下之外,最大的作用,就是让朝廷的威严折损。 但这句话,无疑也表明了,张应和杨结、陈永,并非一路,也无心招揽。 刘岱听了,眉头一皱,正要再说。 这时,那莫安节又听了一小黄门之言,结果一本奏折走了过来。 “启禀皇上,江都王有本上奏。” 第九百一十三章 汉殇(上) “这……按江都王所言,此次战乱,却是陈卿的原因才起,这可就难办了。” 因为被特地标注了,是与幽州战局有关的奏疏,因而江都王的这份奏疏被直接拿到了刘岱的面前,翻过之后,其中内容顿时分明起来,乃是一封告状信。 这信中状告的,自然便是陈止了。 这封信,乃是在卢志北上之前书写,当时卢志前往幽州,目标乃是王浚,可不是陈止,这边人一走,那边江都王的书信便已写好,直接朝着洛阳送来。 这奏章上的内容,便是结合了江都王当时了解的情况,包括了王浚起兵,三路攻代,双方似乎是在代郡与范阳郡的交界处已经爆发了一次战役,在江都王想来,自是幽州占据优势,便直接写在上面。 他这番奏疏,除了是泄愤过去在佛评上吃的亏外,也有跟王浚卖个情面的意思,所以里面的内容呈现出来的,可以说是一边倒的偏袒了。 如此情景,登时就让刚才还有心拉拢陈永、杨结的两名郡王皱起眉头,感到颇为棘手。 要知道,他们拉拢杨、陈,是为了政&039;治考量,无论是争夺权势、还是巩固权力,有两个九卿级别的人物投靠,都可以说是巨大助力了,但和两人比起来,江都王同样也不可小视,因为这是当下几位直接执掌兵权的宗室之一。 别看他江都王在冀州可以说是怂如狗,但手上的兵却是实打实的,而且为数不少,更有一个稳固的后勤基地,距离京城也不远,在京城的人看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外援力量。 要知道,当初这位郡王之所以出走洛阳,就是存着要再次回来的心思,积蓄力量,然后剑指洛阳。 虽说他到了冀州东部之后,经过一番折腾,原本提出建议的人都被折腾走了,却又搭建了新的班底,之所以现在这么怂,一味采取守势,其实也是怕和石勒拼杀起来,最后人马都拼没了,丧失了未来争夺洛阳的机会。 归根到底,他江都王的本意,都不是平定冀州,而是借此孵化力量,也正因如此,尽管石勒慢慢做大,但除了已经站稳脚跟的祖逖之外,江都王总是会阻止其他人被派到冀州。 如今,他的意见传达过来,不管是出于拉拢目的,还是不想交恶的想法,两位郡王都要着重考虑。 这些,杨结和陈永也都很清楚,二人刚才还觉得局势可控,不打算出声,毕竟要避嫌,况且他们是知道陈止是有准备的,未必会一败涂地,若是最后支持下来了,而朝廷又通过了提议,真给了一个幽州刺史的名头,那未来征北将军加上幽州刺史,两个身份结合起来,并非不能稳扎稳打,和王浚争夺幽州霸权! 而且,这在两人看来,乃是十拿九稳的事了,毕竟当下的政局起伏,根源就是两个郡王争权,如果两人同时认可了一件事,那还能有变? 结果,事实证明,还真有可能有变。 但眼看着江都王的一封奏疏,怕是要将之前的情形全部葬送,杨结和陈永终于站不住了,对视一眼,便要开口说两句话。 可就在此时,张应却前先一步说道:“江都王的这封奏章,倒是证明了之前的那封军情战报,并非虚假,如此一来,那当务之急就是先平息了这事,至于到底开展的责任在谁人身上,还是等战后再谈论吧,相比之下,那授予陈将军幽州刺史的提议,就有些太过急躁了,况且陈将军真正出仕还不到三年时间,外面不少人说他平步青云,如今已是一方郡守,更有征北将军的头衔,军政皆出其手,如果再为刺史,那这升迁速度,也着实是骇人听闻。” 此言一出,便是对这奏章内容心存疑虑的皇帝,都不由下意识的点头。 刘岱是有心偏袒陈止的,毕竟他和江都王的关系其实很远,也没有怎么接触过,更亲近陈止,只是毕竟是宗室奏疏,不得不有所表示,听了张应的话,觉得不偏不倚,乃是老成持重之言,就有心按着这个说法先处理了,实在不行,就把陈止召回来—— 皇帝到底也知道一些兵事,知道州与郡战,那郡能胜的几率太小了,还是念着称职的好,想要帮一把手。 但杨结与陈永却是心头一震,马上就闻出了这话中的祸心,看向张应的目光都阴沉起来。 要知道,这话听着中肯,但结合前面的局面来看,分明就是大大的偏袒,因为按着两位郡王的定调,此次战端的责任在王浚,不管他最后是胜是败,这个锅都要背,而相对的,哪怕是最坏的情况下,陈止也能从容回来,不用承担责任,继续在仕途上前进,只是有些曲折罢了。 但现在张应这么一搞,等于说要等战果出来再说。 战果会是什么样,这群人心里能没点数么? 就算再看好陈止,那客观差异依旧存在,觉得最好的局面,也不过是平手之局,陈止勉强维持代郡。 好嘛,他这边勉强位置,你张应转头来一句,根据江都王提供的线报,你征北将军乃是引起战乱的罪魁祸首,怕是直接就被打压下去了。 更不要说,后面那句升迁太快,这是要直接绝了陈止快步上位的路啊! 如今世家子弟,高品之人,有几个是小步而行的,哪个不是升迁过快?这话也就忽悠忽悠皇帝,换成世家官僚,谁个会信? 眼看着皇帝就要上套,杨结坐不住了,他走上前一步,说道:“皇上,以常理而看,陈止不过一郡之首,虽有征北将军之名,但得之时间不长,岂是两州刺史之敌?何况,王司马身兼多职,实力雄厚,我觉得陈止只要头脑清晰,断然不会挑衅上司,朝廷过问此事,必须得先明清正反黑白,才好秉公而行,不如派人过去探查,并且警告双方,勒令双方休兵,各自陈述,再做定夺,又可以平息战乱,若是哪边不愿,那就是违逆上意,谁是谁非更是清楚了。” 第九百一十四章 汉殇(中)权争哪顾国 杨结的这一番话,让陈永听得眼睛一亮。 秒啊! 他心里暗道,这番提议,听着也是老成持重之言,似乎也不会有损什么,而归根到底,众人都很清楚,王浚是绝对不会停手的,只要这个事定下来了,最后要给王浚定个罪名,就几乎没有悬念了。 哪怕朝廷当下奈何他不得,可一个罪名落下去,又会增加朝廷和王浚交涉时候的筹码,相信这样的选择,众臣都是乐见其成的。 果然,此言一出,其他重臣多数点头,出声附和。 两位郡王亦安定下来,不再言语,似乎也是默认了。 见此情景,皇帝刘岱这心里的天秤也有了倾斜,觉得这个方法,似乎是可以试探出北地两臣,到底哪个是祸根,而且他在经过蜀地叛乱、坐镇关中之后,在思想上也有了些许变化,并非愚钝,虽然对政务并不怎么热衷,却也明白,这幽州的战争,怎么看都是王强而陈弱,继续下去,对陈止并无好处,这也不是刘岱想看到的。 于是这位皇帝轻轻点头,就要再说,肯定杨结的提议。 结果,张应此时却再次出声道:“皇上,按说杨司农的提议,可谓万全,只不过须得考虑到朝廷的局面,如今冀州贼大,而因西南和南边的贼患,朝廷中军大部分,可都是被派出去了,余下的还要护卫京城,就是为了防止那并州、冀州的胡人有所动作,这时幽州可不能得罪。” “哦?”刘岱眉头一皱,看了过去,眼睛里闪过疑问之色,“莫非京城还能有危险不成?” “不错,京城其实并不安稳,”张应倒是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当下那石贼仗着有匈奴庇护,在冀州越发做大,只是此贼颇为明智,没有向南扩张,而是向北向动,不断侵蚀冀州,如今靠着江都王的军势,尚可抵挡,但若无幽州牵制,则此人更加不受钳制,早晚南下,那就直逼司内京畿了!这种时候,岂可动摇支柱,这是从大势范围来讲的,我相信大司马的心里,定然也有数的。” 这下子,不少人都纷纷侧目,看向张应,有些人显得以后,有些则露出不解之色,更多的则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因为这番话,毫无疑问是在和杨结、陈永在打擂台呢,明着要把这两家的纽带和核心人物陈止按下去。 于是,其他人就也不插话,等着看张应继续发挥,知道这人还有后话。 果然,张应随即就顺势说着:“王大司马镇守幽州、平州,护卫大汉北疆,更是震慑冀州宵小,固然有一些武人习性,不为人所喜,但大节从来没有亏欠,纵观此人行事,每次出兵,其实都是攻伐对朝廷有威胁之人,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此言一出,杨结、陈永是直接色变,其他人更是愕然。 因为这话,实在是诛心之语了,就差指着陈止的鼻子,说他图谋不轨了,玩去和刚才几位大臣暗自打太极、下套的路数不同,等于是撕开脸了。 但众人却也奇怪,这张应虽说之前与陈家不和,和陈止有些小矛盾,甚至于太仆陈永有利益之争,但都是小问题,不至于在这个关头,冒着得罪两位九卿、违逆两名郡王的意思,把陈止往死里弄啊,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 “照张卿的说法,这事朕还不能插手了?”刘岱也听出了话中之意,表情有些不悦,他一方面是偏向陈止,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张应的话里,其实解开了朝廷的伤疤——对幽州的掌控,已经衰落到了一定程度。 张应也知犯了忌讳,于是低头道:“臣此番话,都是发自真心!”意思就是,我不说漂亮话,直说真话。 这对皇帝和上位者而言,着实是个不错的品质,还有几分孤臣的味道,因此刘岱神色稍霁,却是越发难以抉择了。 这时,那甘陵王忽然道:“张尚书的为国之心,本王亦有所感,这话也说的在理,不弱便先了解一番,暂不行动,后续必然还有消息传来,更需要进一步的盯准战况。” 这话再次让众人侧目。 因为这表现出甘陵王,有心要改变最初的立场,朝张应倾斜! 但原因倒也明晰,无非是要拉拢张应这个尚书令,毕竟比起九卿,还是尚书更值得拉拢,同时更是对广汉王的打击。 更不要说,这两边最近本就眉来眼去的,明显是有过什么默契,先前的超会上,其实就有一点端倪。 果然,广汉王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好了,马上出言道:“此言差矣,王浚什么心思,诸位莫非不知,那征北将军乃是皇上亲近之人,被派往北地,本就是要盯住边疆,如今才多长时间,幽州刺史一不给朝廷上书,而不以上下之统问责,直接兴兵攻伐,岂是正道?” 就算里面掺和了江都王的私心,而江都王算是自己的潜在盟友,但政敌支持的,那就一定要反对,广汉王在这一刻的觉悟,可以说是非常到位了,一同大义凛然的话下来,马上就和甘陵王有了明显的区分。 马上,这屋子里的众臣,就开始眼观鼻鼻观口了,都知道这好好的一次军情会议,又要演变成小规模站队仪式了。 实际上,两位郡王的争锋,就是靠着这样一次又一次小规模的站队,慢慢变得势均力敌的,而类似的局面更是时常发生,每一次虽不能带来明显的强弱改变,却还是让其他大臣不由头疼,同时影响着两方势力。 果然,此言落下,广汉王就朝着九卿看去,等待着回应。 而很快,杨结与陈永对视一眼,便上前说道:“臣等觉得广汉王之言在理!” 见此情景,广汉王马上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次事,算是有了收获。 而甘陵王则看了张应一眼,意思很明显,自己为其摇旗呐喊,此时还不表态。 张应无奈,也只能道:“还望皇上能以大局为重,多想想大司马过去的功绩。” 甘陵王也在旁出声:“王大司马手下雄兵众多,乃是国之柱石,定北天之根,若是动摇,怕是冀州先要倾覆,皇上,此事涉及江山社稷,不可因私废公啊!” 顿时,这御书房里多了凝重的火药味,两边等于是摆开车马,针锋相对了,不出意外的话,又是一次此消彼长的权力争夺站位,只是这次有了尚书令张应的应援,甘陵王似乎收获更大! 但正当两边都是气势正浓,已然是剑拔弩张之际,又有一道军情从来了。 这一次,那军情书信上,标注了最为紧急的标志,据说是接连跑死了几匹骏马,第一时间送来的军情! 十万火急,万分重要! 第九百一十六章 汉殇(中二)京起阴云藏杀机 过来传信的侍卫,是没有拆过军情奏章的,只不过奉呈在皇帝面前的奏折、奏章、奏疏,当然要先筛选一遍。 甚至正常途径的时候,在场的这些个大臣,尤其是如今如今的御史台、尚书台,更是可以先阅览一遍,再给皇帝送去,这送的时候,奏折如何分类,哪一份放在前面,哪一份放在地下,都是有讲究的,可以直接造成政治影响。 但眼下他们的人都在御书房里,下面的人虽然经手,却还是直接送来,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此事,确确实实事关兵家军事,乃是要命的消息! 于是,张应也好,其他一些重臣也罢,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到了那过来传讯的侍卫身上,希望能从其人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但这自然是奢望,连侍卫都不清楚具体内容。 只是考虑到当前的时间点,以及刚刚这里争论的事情,众人心里多少都有猜测。 肯定是北地幽州,又有了什么动静。 该不会是陈止的兵马,已经被击溃了吧? 这样的猜测,出现在现场大臣们的心里,就等着最前排的几位来公布了—— 御书房中的站位,自然也有说法,最里面的、最前排的,当然是皇帝和他的亲信莫安节,跟着就是两位郡王,随后则是地位堪比三公的,如杨结、陈永这样的九卿,其实已经站的颇为靠后了,和尚书台里的几人并排。 此时,杨结与陈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忧虑。 具体的情况,他们并不了解,只是知道陈止在幽州做着准备,但到底还是个大概,这细节如何?只是看先前的情报,以及剧情和江都王的奏章,说的是王浚起三路大军攻伐,这可不是小兵力,要攻匈奴国都勉强足够了,用来威逼一郡,如何能让人不担心? “这……” 但紧接着就见到前面的皇帝与郡王,在看了内容之后,一个个都是满脸惊讶,而后楞在当场,好一会都没有其他动作。 “到底是怎么回事?里面是什么内容?莫非是王浚已经大胜?可看着表情不像啊!” 众人心里的疑惑越发浓烈,但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去催促。 只是紧跟着,他们就注意到,皇帝的脸色忽然露出了喜色,而广汉王则是迅速平静下来,唯独甘陵王神色依旧,甚至显得很是难看,有阴沉之态。 莫非…… 看着这些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张应心中一突,有了不好的预感。 没想到,接下来两位郡王对视了一眼之后,并没有立刻公布奏章内容,而是转而面对皇帝。 广汉王道:“皇上,如今局面复杂,难辨真假,不宜立刻决断,还是先等这军情被验证之后,再言其他吧。”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缕从容之意。 甘陵王则道:“不错,这事太过蹊跷,实在有悖常理,而且离着冀州最近的江都王,并无相应话语传来,或许其中还有缘故,不可轻信。” 刘岱则满脸懵逼,这心里是震惊混杂着欣喜,疑惑杂糅着兴奋,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也是暂时难以决断了,闻言便顺势点头,散去了这次御前会议。 本来急匆匆的召集,甚至不惜中断朝会,期间更有诸多争吵,引出了两王敌对,结果到了最后,却是虎头蛇尾,不发一语就驱散了众臣。 这么剧烈的转折,哪个会不好奇、不忧虑? 于是这御前会议散去之后,回到了各自住处的众臣,一个也没有闲着,马上就派人出去打探。 他们在宫中多多少少都有关系,彼此之间也有交情,一个套了情报出来,马上就传得沸沸扬扬的,进而整个洛阳为之失声。 “王浚大败,连人都被活捉了?”就连陈止的亲叔祖陈永,听到了这个消息,都觉得不可思议,“莫非是王浚的攻心之言?” 老陈左思右想,无法确认,但心里还是期盼为真,只是等不及朝廷的认证,自己派人过去求证了。 另一边,杨府的杨结也是如此,他本来还担心女儿的安危,结果现在被陈止大胜的消息震的头晕脑胀,不知真假,闹到最后,竟然不是信息,而是惶恐,生怕是王浚故布疑阵,以虚假消息来蒙蔽朝廷,拖延时间。 “我那女婿、女儿,都是出身高门大族,乃至那女婿本身还是高品之人,这样的人王浚要么就不下手,一旦下手,就肯定不死不休,千万别是他已经把人抓了,又派朝廷追究,所以干脆来了这么一说,给了个假消息啊!” 这么一想,这杨结是坐不住了,赶紧派了人往北边赶,希望弄清楚情况。 与之相比,尚书令张应在一番探查后,得到的消息可就比较多,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心里的焦急,难以诉说! “王浚怎么这么不禁打?直接就溃败了,人都被抓了!” 听着老爹抱怨,他那儿子张央也在旁附和:“这王浚真是废物,之前架子不小,谁知道是个绣花枕头!” 啪! 话未说完,就被张应一巴掌拍在脸上,就听张应训斥道:“你胡扯什么,王浚要真是个废物,朝廷过去能拿他没办法?你岂不是说,我等连废物都不如?” 张央吓了一跳,赶紧谢罪,跟着小心翼翼的安慰道:“就算这事是真的,他陈止再厉害,也就是在边疆作威作福,咱们安安稳稳的待在洛阳,权掌中枢,难道还用怕他?以后有机会,以朝廷的名义给他几个名头,招来京城,便能拿捏。” 张应抬头看了儿子一眼,面色少霁:“这还像话,说明你还是有长进的,知道在大汉,世家坐镇中枢,才是真正的青云之路,如那王浚之流,再过强横,不过地方土霸,就算王浚换成陈止,也不过如此,只是当下要担心的,却是陈止在边疆崛起,朝中杨家、陈家便难免得势,今日我因故多言,近乎和两家撕破脸皮,却是有点隐患,得去与甘陵王交谈一番才行,你安排人去送拜帖!” 张央领命而去。 但另一边,被张家父子念叨的甘陵王,却是面色铁青,看着手上的一份抄录过来的书信。 这封的书名,正是那位江都王刘会。 “没想到,刘会这么快就上书陈词,说之前那封奏章乃是一时糊涂,因私废公,其实此次幽州之战,乃是王浚挑起,而那位大将军也已沦为了阶下囚!” 看着看着,他一个控制不住,把信捏成一团,扔在地上。 “江都王可不是愿意吃亏的主,他既然再次来信,弥补之前话语,就证明王浚身败被擒乃是千真万确!这可就麻烦了,今日本想拉拢杨家、陈家,最后转而拉拢张应,还以为能得尚书台之助,结果陈止得胜,那杨家、陈家必然大兴,被刘出抓住机会,岂不是要拿来做文章,压迫于我?说不定要如之前几王一般,黯然离京!” 这权争之路,本就难有定论,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功亏一篑,尤其是这种涉及军政之事,拉拢错了目标,结局可能是致命的,直接葬送大好局势! 这么想着,他眼中闪过精芒,越发生出阴森之意。 “岂可如此!岂可如此!” 焦急之下,他来回踱步,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心! “也罢,本来我就不占优势,要和他刘出来回拉锯,还渐渐落入下风,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做个大事!也效仿他刘出当年驱逐东海王的一幕!” 这么想着,甘陵王眼中满是阴狠之意,却没有急躁,而是招来仆从,让他去将身在洛阳的另外两位宗室请过来,说是有事要商谈。 那人很快便领着命令离去。 屋外,天色渐暗,阴云缓起,遍布天空,将整座洛阳城,笼罩在阴影之中,似乎酝酿着什么。 第九百一十七章 汉殇(下)宗乱之始 东海王刘裘乃是宣武皇帝刘敏的第三子。 宣武皇帝共五子,长子为淮南王刘褒,次子乃是甘陵王刘袤,第三子便是东海王刘裘,四子乃是钱袋皇帝刘衷,最后就是老幺长沙王刘裹。 所以甘陵王实际上乃是东海王的兄长,他们这两支的关系并不亲近,但比起当今的皇帝一支,还是亲近许多,所以当初东海王掌权、去世,终究还是在甘陵王等人心里留下了嫌隙。 平时或许没什么,可以到关键时刻,这种情绪就难免浮现出来。 所以当长沙王刘裹与晋王刘远抵达了之后,在稍微了解了局势之后,长沙王就忍不住念叨起东海王的事了。 “刘出也太不知道好歹了,毫无长幼之念!”长沙王先是一番抱怨,“先前天下洪涝干旱不绝,内外皆有乱相,若不是东海王兄主持局面,恐怕已经是天下大乱了,结果他刘出一来,不光驱逐王兄,最后更是让王兄死得不明不白的,至于对外的那些说辞,骗骗其他人也就罢了,如何能骗过我等?” 甘陵王叹了口气,并没有接话。 倒是那晋王刘远道:“此事太过蹊跷,王浚何等人物,我等都是知晓的,当初孤在并州,还曾与王浚见过几次,知道乃是人中之龙,天下人杰一般的人物,岂能轻易就被人捉拿?更不要说,是被一郡太守了,那个陈守一虽然有一个征北将军的名头,但现在还是个空头白字,说他靠着这个名头,就能擒拿王浚,显然不可能!背后如果没有人相助,孤是不信的。” 甘陵王、长沙王听着,都是点头。 这位晋王,乃是亲王。 不过,新汉此朝,无论是亲王还是郡王,在正常的情况下,也只能是掌握一郡之地,尤其是宣武皇帝在位之后,更何况真正决定权势的,也不是王位名号,而是职位、官职,要知道,新汉朝因为当初王室子嗣单薄,虽然拉拢了一部分前汉血脉,但到底还不放心,于是就规定了,宗室一样可以为官的规矩。 在这之前,可不光是广汉王,以及之前的东海王那般,直接在朝廷为官的宗室不在少数,为宰相之位的更是不少。 前人制定这个规矩,还是考虑到王室血脉单薄,要靠着自家人撑腰,即便生出什么意外,那位子不也还在自家血脉手里么? 如此前提,这亲王与郡王其实并无多少尊贵之分,最多是代表着其支脉不同。 睿宗孝德皇帝刘谌之前所封的都是亲王,而孝德皇帝之后,便都是郡王了。 这位晋王,当然不是初代,而已经是第三代晋王,其祖乃是仁宗孝怀皇帝刘禅的长子刘璿,谥号为和,是为晋和王;二代晋王为刘璿之子,刘镇,谥号为恭,是为晋恭王。 而当代晋王刘远,正是晋恭王刘镇之子。 晋之一字,按国册封,本就在山西、河东一代,也就是新汉的并州境内,而并州眼下被匈奴占据,这晋王难免要先撤离回来。 不过,就在晋王归来之后,朝廷就为这位亲王安排了另外一块封地,同时也是他们家的老地了,位于南方州郡之中—— 实际上,在第一代晋王受封的时候,新汉分明还没掌控北方,这个名号本就是有名无实,是在其他地方给出了封地,所以此番归来,倒也是熟门熟路,没有起太多波澜。 不过,这位晋王却对国都更有兴趣。 实际上,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有不少亲王、郡王,乃至郡公等宗室造访,无一例外都是谋求权势的,他们有些直接依附广汉王,有些则试图与广汉王争夺权柄,但最后大部分的宗室都黯然而归,也有些被直接收入了金镛城,能留下来的终究还是少数。 长沙王、晋王这般宗室,期间甚至也曾离去,但很快又找到借口归来,如今也各有职位,而那长沙王甚至还掌握了一支京城巡查,人数足有三百,是以说话也硬气很多。 晋王的话,无疑让长沙王更生一股怒气,他先前被驱逐过一次,本就心存怨念,这时就道:“说不定就是刘出暗中支持,兄长不是说,杨结和陈永这二人都表明了支持刘出么,若是双方背地里没有达成默契,这两个人如何能有动作?现在这事一出,到时候王浚被陈止取代,那反过来给朝廷压力,那广汉王必然会借着机会,将我等驱逐出去!从此再无翻身之日!毕竟之前南方叛乱,他就是利用此法,将那三位郡王赶出了京城!” 甘陵王眯起眼睛,淡淡说道:“问题是,此事已经发生,还如何挽回,孤已经说了错话,看得出来,皇上也有心偏袒那陈止,很快刘出这人手段狠辣,当初三弟就是……” “只有他手段狠辣?”一听到甘陵王提到东海王,那长沙王立刻同仇敌忾起来,眼底闪过寒芒,“对付刘出这样的人,就不能以寻常之法,否则必然败退,但凡讲究情面的,弟如今手上有人,更是结交了几位游侠好汉,只要兄长一番话,立刻就能将刘出擒拿,省得他再以诡计害人!” 这话何等露骨,但在场三人却无人感到意外,盖因这般话题,并非是第一次谈论了。 只不过,甘陵王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朝晋王看去。 感受到目光,晋王便笑道:“广汉王当初掌权,就与诸葛家有着联系,更有借匈奴而起的迹象,背后与匈奴人似也有关联,这是勾结外贼,而自从他执掌朝政以来,无君臣之相,恐怕早有不臣之心了,是以我等宗室各方,皆来相助,想让皇上脱离其欺压,结果纷纷折戟沉沙,而今这般局面,着实是让人心痛啊!若是能拨乱反正,孤王义不容辞!” “好!”甘陵王听闻此言,心中大定,“既如此,那便详细定计,谋定而动,为大汉争一个朗朗乾坤!” 此言落下,三人便商谈起来,随后有人禀报,说是张应求见。 甘陵王一拍手,笑道:“正要等他,待本王安排一番,让他秘密来见!” 与此同时,在广汉王府,广汉王本来正在开怀畅饮,庆幸陈止得胜,同时也正计划着,如何靠着这次机会,将甘陵王等人驱逐出去,不再妨碍自己。 这般想着,心情舒畅,有召一美人过来,一番亲热过后,却有人来报。 “刘袤这个时候忽然召集长沙王与晋王?还是用的隐秘通道?” 看着回报的消息,广汉王嘴角带笑。 “看来已经乱了方寸,更不知孤在他的身边,早就埋下了探子,此乃自取其辱也。”言罢,他便招了人过来,增加了守卫人手,这才睡下。 但在后半夜,忽有风起,外面响起了吵杂之声!更有金铁交鸣的声响! “果然还是来了!”广汉王听闻动静,起身探查,却不慌张,只是冷笑:“区区小道,也想成事,愚也!” 这么想着,披好衣服,就推门而出,要过去坐镇指挥,却未料到一走出门,便是寒芒一闪。 哗啦! 血光炸裂! 惨叫之后,广汉王捂着肩膀,看向边上那名亲兵大伴的男子,满脸不可思议之色。 自己的亲兵居然要行刺,这简直匪夷所思,但凡亲兵,必然经过层层筛选,乃是经过反复测试的忠勇之士,而且跟随时间很长,要动手也不用等到现在! 不对! 这一看,他才猛然发现,那亲兵的身形和样貌都格外陌生。 “你是伪装成孤王的亲兵,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绕过守卫,出现此处?”惊讶过后,伴随着的是惶恐,但广汉王却也知道情况紧急,并不等待对方回话,就要拔腿就跑,没想到这一跑,才发现周围有不少身影,已经将他包围。 顿时,一股明悟闪过心头。 “密道泄露了!那密道泄露了!那条密道,便是亲兵都只有两人知晓,所以能够绕过护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饿狼,当真好算计啊!悔不该轻信于人!” 这般想着,却听边上有打斗声传来,而后两名亲兵奋力杀了过来,尽管身上伤痕累累,却还是拼命过来。 这两名亲兵武艺高强,周围那些伪装之人竟不能敌,让二人冲到了广汉王身边,护着他且退且战,借着地利,勉强冲出了包围圈,和一种王府护卫聚集在一起。 “两条密道都已暴露,不可行之,你二人纠结人手,从后门冲出去,那里乃是官邸密集的街巷……”广汉王勉强说话,面色苍白,却是脖颈伤口失血过多,也不知是否伤者要害了。 就这么一番波折之后,到底还算顺利,毕竟是当权王爷,虽然被人暗算,但平时准备的后手不少,这时发挥出来,却也顺利,被重甲护卫护持着,直接从后门冲出去。 这条街巷,此刻灯火通明,但刀兵森严、杀气浓烈,没有几个敢出来探查的,倒是路口有一队人挡着,还簇拥着三人。 一见这情况,广汉王就暗道不妙,马上停下脚步,看着前面三人,张口就要喝骂! 但话未出口,就有“嗖”一声,箭矢破空,直接贯穿了其人喉咙。 这声音憋在嗓子里,广汉王抬起手,满眼怨毒的看着远方三人,抬起手来似乎要指谁,但那手还没抬起来,便无力垂落。 第九百一十八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啪嗒! 广汉王的身体整个摔落在地上,脖子、肩膀上的鲜血流淌出来,在他的身下化作一滩,他的面色苍白,两眼瞪得很大,整个表情扭曲,将悲愤与恐惧都凝结在脸上。 “王上!” “主君!” 几位亲兵、护卫见之,悲怆而呼,随后便都状若疯狂,拼命挥舞着兵刃,在悲愤之下,倒也一时气势大涨,将周遭逼迫过来的兵马逼退,但到底是势单力孤,很快便又节节败退,最终只能困守一隅。 另一边,在这街道的尽头,甘陵王、长沙王等人看着倒地的广汉王,一个个的表情都显得很是恍惚,更有意外。 “怎么……”甘陵王转头,朝着晋王看了过去,随后又转移到了这位王者身边的一名膀大腰圆的男子身上,这人正缓缓放下手中的强弓,刚才正是他射出的一箭。 “张方!谁让你随便放箭了?”晋王看上去也是一脸愕然,随后转头朝张方看了过去,有些气急败坏的训斥起来,“你这一箭下去,可是谋害了一位郡王!可知是多大的罪名!” “属下知错,愿承其罪。”张方表情不变,单膝跪地,“只是属下略通兵事,当时广汉王所领之人,颇有兵阵之意,必来冲杀,为防不测,这才动手。” “你就是张方?”甘陵王露出意外之色,“听说你本是废……河间王亲信将领,也有武勇,起于微寒,河间王离京的时候,你没有跟着离去,而是投入了晋王麾下?”这么说着,他又侧目 张方却没有回应,倒是那晋王满脸苦涩的说道:“这下可是有些麻烦了,居然会发生这样意外,此乃孤之过也!” 边上一脸暴躁表情的长沙王闻言,也值得作罢。 他们这次动手,可以说是行险一搏,若是成了,也有不少麻烦要处理,可一旦失败了,便是万劫不复,而且因为时间紧迫,而广汉王在洛阳更是势力庞大,触手深入方方面面,稍微拖延,就有可能被其人发现,进而防范,于是他们在联络了张应,半威胁、半诱导的拉拢之后,便立刻决定动手,防止夜长梦多。 说要动手,也不容易,长沙王手上有不少人,但调动起来难免就有踪迹,好在这我王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其实早有准备,因而动静并不大,在城中巡查兵营发现之前,已经将人手给拉过来了。 随后,又汇合了几名游侠儿,便这么一拥而上,直接动手了。 整个过程其实有些儿戏,更是颇为粗糙,若不是正好在夜晚,而甘陵王府本就距离此处不远,加上长沙王本就知晓巡查路径,可以从中动手脚,怕是这人刚入城就被截获了。 即便如此,如此大的动静,想要瞒过朝廷特殊的司衙,以及城中势力也是困难的,因而就得速战速决,所以他们攻打广汉王府可谓凶猛异常,颇有些不惜代价。 当时晋王就判断说,这般猛攻,若是一时难以拿下,对方很可能会从后门逃跑,是以几人过来等候。 没想到果然碰上,也让甘陵王、长沙王这对兄弟松了一口气,要知道,他们心里其实还有其他担忧,就是担心广汉王从密道之类的地方跑,只是这种担心靠着有限人手,着实难以杜绝,只好强迫自己不去想。 不要觉得这种行为有些难以理解,毕竟他们当下所行,可以说是军事政变了,哪里能这般毛糙? 但实际上,古来政变,很多本就荒唐而充满偶然性,难做到完全严谨,上溯历史,两汉时期的不少政变,看起来更加粗糙,更要说,在原本的历史时空,这个阶段的几场政变,亦处处透着荒诞气息。 归根结底,还是当下的社会风气,对人的行为、社会组织结构产生的影响。 另一方面,也是有张应在外接应,联络朝中对广汉王不满的官员势力,进行一定程度的制约,也使得甘陵王兄弟觉得此时是难得机会,便悍然动手!准备的不够充分,行事更多有混乱。 只是,他们却并未打算要了广汉王的命,而是打算将人扔到金镛城软禁,即便是弄死,也不能当场弄死,给人留下口实。 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微微眯眼,甘陵王摆摆手说道:“广汉王本就图谋不轨,私自蓄养了诸多死士,说不定是密谋对皇上不利,这般人物岂能轻视,当场格杀也不是正常!况且,这人在国都培植党羽,有诸多助力,京城巡查中就有不少从者,此时死了,也是好事,那些人没了效忠之主,自然也要掂量一下,正好借此机会,将京营掌握,左右,与我入那府中,找到虎符!” 此时,他的话中就带有一点霸气了,明显已经开始准备接手广汉王留下来的权柄了。 听得此言,晋王看起来是松了一口气,拱手致谢。 “晋王,你放心,先前答应了你的承诺,绝对不会有变,未来要治国平息各方混乱,还需我等宗室鼎力相助!” 说完这些,却不再理,而是指挥人手开始处理当下的混乱局面。 这一忙碌,一直到天亮。 “王上,皇上派人过来传话,让你去宫中!” 等这忙碌的差不多了,忽有消息从宫中传来。 甘陵王点点头,却道:“让诸公且待,孤还有些事要处理。” “王兄,当下还是尽快入宫,迟则生变啊!”长沙王上前两步,满脸兴奋之色,“刘出虽然死了,但人没了,莫非他的党羽还会继续,支持此人?我等有张应为援,又有诸多同僚摇旗呐喊,正是顺势得位之时!” “此言不错,但亦不可太过焦急,我这就入宫面圣,你给我五十人,加上咱们自家护卫,护我入宫!” 长沙王反而犹豫了起来,便道:“带这么多人进宫,怕是人太多了吧?” 甘陵王却说:“咱们这么大的事都做下来了,广汉王身死,权柄空悬,这会不是藏拙的时候,否则反而要让人起他念,说不定为他人做嫁衣,当然要护卫自家,你看那张方忽然出手,弑杀刘出,就有猫腻,此人乃废太子之人,那废太子能脱身,也靠着广汉王筹谋,二人乃是兄弟,张方投靠晋王,毫不犹豫的射杀了旧主亲近之人,着实令人费解,不可不防,说是晋王之人弑杀,但最后这罪名肯定要扣在你我头上……” “王兄是说……” 不等长沙王说完,甘陵王就话锋一转:“这些且不必多说,你记在心里即可,当下还是稳妥为主,不宜节外生枝,我入宫之后,你也不要闲着,带人去往那几个广汉王的心腹家中,全部捉拿起来,给个名头,就地格杀!如今广汉王死,京中午首,我倒要看看,是何人还敢阻拦你我!”这话中的森森杀气,几如实质。 “这……”长沙王去犹豫了起来,倒不是心软,他也知道此时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担心的是其他。 甘陵王看出端倪,便道:“你我乃是骨肉亲兄弟,以后掌权,当相互扶持,否则如何站得稳?除了你,孤又有何人可信?到时孤掌权,你掌兵,则洛阳在手,天下我有!只是,当下局势不稳,面圣宫中未必就是坦途,万一有个好歹,你若在外,还有制约,反之,若是一同前往,岂非有皆入瓮中之灾?” 这一说,长沙王也干脆的点头,跟着就道:“那刘家、杨家呢?他们二人新近投靠,是否也要捉拿?” “这两家……”甘陵王冷笑一声,“就看他们识不识抬举了,毕竟杨家有关中圣人之名,陈家也有那陈止为外援,或将独霸幽州,都不简单,你先让人将两家围起,不可放一人外出,待局势平息,再做定夺!” “好!” 兄弟二人商定之后,便分头行动。 而另一边,这广汉王身死的消息,则好似惊涛骇浪,席卷整个京城,令洛阳震动,各方势力尽数惊骇,各有所思。 “广汉王居然死了?” “甘陵王居然下得了这般辣手,真个厉害,是个人物!” “洛阳,又要变天了!也不知这次是福是祸!” 那陈府与杨府之中,更起波澜,两府之间派出仆从来回联络,很快就写成几封书信,被快马带着,疏通了上下关系,连夜出城,直奔北方而去! 这送信的人刚走,两家就被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阖府上下,顿时慌乱难定。 “主上,府外之人也不说清什么原因,只是围着,不让人出,是否让几位公子,从密道逃出?”府中老管事,找到陈永,询问起来。 陈永闻言沉吟,最后摇头:“既只围府,并不加害,说明还有转机,且静观其变,老夫好歹乃是九卿之重,朝廷命臣,守一在外镇守,名震北地,莫非还有人敢动我陈家不成?” 此言一出,传播出去,府中稍安。 但没过多久,外面忽有骚乱。 “怎么回事?”陈永满脸疲惫,强打精神,找人询问,但那人亦不知晓,只好外出探究,随后却带来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 “甘陵王进攻面圣,刚入宫中,便被侍卫围杀,剁为肉泥!” 第九百一十九章 又有王坐廷,太仆亦有底 “孤王来晚了,让陈太仆受惊了!” 晋王刘远满脸抱歉的样子,来到了陈永面前,对着这位老人拱了拱手。 距离陈府被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原本围在府邸外面的人马,已经被清扫一空,只是还剩下些许痕迹,难以彻底根除。 将这些人驱逐的,除了正在外面巡查的兵丁之外,就是那个消息了—— 甘陵王在宫中被围杀的消息。 这个消息来的非常突然,尤其是在甘陵王等人诛杀了广汉王之后,这位始作俑者忽然也命丧黄泉,更加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陈永也不例外,尤其是看着面前那满脸关怀与慰问之意的晋王,心里的疑惑就越发浓烈起来。 关于广汉王身死时的情景,其实目前尚不清楚,因为其中许多细节,都要等朝廷派人探查之后,才能整理出来。 但是,这城中大小势力的人,几乎都有自己的渠道,探查消息的本事各有不同,却多多少少知道一个消息的关键,其实不在于做了什么,而是什么人做的,如此才有利于判断局势,决定站队的姿势。 关于广汉王之死,如今洛阳上下基本都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随后他们关心的并非广汉王因何而死,而是什么人动的手。 毫无疑问,动手人的身份,其实是伴随着广汉王身死的消息,一起被送到大大小小文武官员的桌上的,所以陈永非常清楚,自己面前的这位亲王,分明也是参与围杀广汉王的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主要参与者,三个头目之一。 结果,转眼之间,那三个头目中的为首之人,便传来了死讯,而这个本来的同谋,却好像对抗者一样,跑过来慰问自己,话中之意关怀备至,这里面的微妙之处,可以说是耐人寻味。 不过,陈永也是官场老人了,哪里不知道规矩,跟着就是一顿感谢,然后就邀请晋王入府休息。 晋王却摇摇头拒绝了,他说道:“当今城中局势复杂,各方情形不明,孤王还要到各处梳理,实在是难以休息啊,只是听说老太仆这边有事,这才赶紧过来慰问,见着您安然无恙,孤王也就放心了。” 听着这话,陈永马上就明白了七七八八,随后便道:“晋王当真是为国操劳,辛苦了,只是不知,当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听说除了甘陵王,长沙王也牵扯其中,另外广汉王那边到底如何了?” 晋王闻言,看起来是犹豫了一下,才道:“广汉王勾结匈奴,图谋不轨,更是在朝中大肆拉拢党羽,排除异己,有不臣之心……” 这番话说的陈永一阵心惊肉跳,听这意思,莫非这位晋王是打算给广汉王这么一个定性? 没想到,那晋王接下来就是话锋一转,说道:“这些都是甘陵王等人的说法,打算靠着这番说辞,掩盖自己杀害广汉王的罪责,同时掩饰自己的野心,他们所求的,无非就是独霸朝纲,这等人若是得势,那便是大汉天下的大不幸了,是以要将之扼杀在萌芽之中!” 晋王的声音并没有什么波折,说话的时候表情也是从容,不见多少杀意,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态度,却让陈永悚然一惊,深深感觉到了面前这人的那种深沉心思。 这时,晋王忽然又道:“如今这朝中局面复杂,还需要陈老您多多担待,未来朝廷稳定,还有赖于几位,更不要说在那边疆之地,更是需要陈将军这样的人杰稳定,孤王之前在宫中,已经与皇上建议,授陈将军幽州将军之职,也好让名正言顺的为大汉镇守边疆,皇上闻言大悦,已经准了,过两日就要在朝会上提出,至于大司马,毕竟是于国有功,这次虽然糊涂了,但过去的功绩总不好抹杀,这点还希望陈老您能与陈将军透露一下。” 这么明显的拉拢之意,陈永如何听不出来,随即更是认定了这次突然来袭的政变,自己面前的这位晋王恐怕就是最后的胜利者,会将所有胜利果实尽数摘取。 不过,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原本权倾朝野的广汉王已经身死,而动手的甘陵王也已授首,自己在朝中本来也就一点影响力,该如何抉择,这心里如明镜一般,就点头道:“这些我会传达过去,只是……” 他顿了顿,说出话来:“这战场上的,老夫实在是不懂,大司马是被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擒着的,到底要如何处置,我也就是提一提,根本无法替他做主啊。”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陈永却是越来越有底气。 他这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之所以面前这个政变最大得利者,还要过来安抚自己,并非是因为他陈永乃是太仆,而是因为背后有个了不得侄孙! 那么,自己就必须要维护侄孙的权威,更不能破坏陈止的战略,当然不能被人几句话一说,便就昏了头脑,满口的应下。 那晋王楞了一下,也不多说什么,便点头表示理解,就此离去。 等人一走,杨家的仆从便就过来,邀请陈永去往城中茶肆。 在那里,两位九卿包下阁楼,见面交谈,先是说了情况,又谈及北疆局势,都觉得只要陈止整合了幽州,那杨陈两家就可朝中不倒。 “当初守一北上,我还以为是坏事,现在看来,反而是个好事了,”杨结饮了一杯酒,摇头感慨,“但谁也没有想到,他能在边疆做出这么大的事来,接替王浚?哈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婿!” “可不是么?”陈永也饮了一杯,放下了酒杯,“若他能接替王浚之位,那幽州可期,如今洛阳不宁,四方不定,很有乱兆,这种时候还是要手里有兵啊,止儿将为刺史,又有那征北将军之衔,军政居于一身,若是过去那太平光景,老夫说不得得劝诫一番,但眼下却是安身立命之本,老夫正打算着,让徐州两支陈氏,都分出一部分精华过去,在幽州扎根。” “巧了,”杨结哈哈一笑,“我亦是这般想的,家中必然支持!” 说着,他收起笑容:“不过,陈公你也得有些准备,这洛阳风变,晋王上台必有大动作,你我便是稳坐其中,也得看清局势啊,别的不说,再过两天,恐怕满朝文武就要有不少人来到你我府上拜见,推荐他们的子弟前往幽州,这要如何决断,也得给守一通报一声。” 陈永点点头,说道:“不错,局势多变,不说别的,单是那出走的长沙王就是个隐患啊,京城怕还是有一番风波。” 第九百二十章 北地幽州 当陈止收到消息的时候,整个洛阳城的局势,已经基本上平息下来了。 他将手上一叠的情报放到桌上,看着面前的几人,微微一笑,问道:“诸君,这事你们怎么看?” 在陈止的面前,站着的乃是陈梓、束交、张亢、唐资这四人。 这几人都是如今征北将军府的班底,如陈梓就是将军府的长史,束交为主簿,张亢乃是功曹参军,而唐资这位代郡世家出身的青年,则为将军别驾。 听了询问,陈梓就道:“在那政变一夜过后,政局动荡,整个洛阳约莫五分之一的官员遭到了威胁,其中有不少人更是被当场杀害。” 张亢脸上还有风尘仆仆的味道,似乎是刚刚赶来此处,闻言诧异,就问:“怎么?听说有晋王主持大局,这位亲王颇为宽厚,给广汉王定罪之后,都祸及后代,所以王爵还在,只是那广汉王世子,早些时候被蜀地的李贼杀害,好像是一名次子继位,但郡国却已不在,被安置在司州,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伤及官员?” 这张亢确实是刚刚抵达,这一路上本就心潮澎湃,为陈止取得的战绩而兴奋,为自己未来的前程而鼓舞,结果半路上却突然得到消息,说是京城爆发政变,甘陵王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入宫之后被排除,长沙王出逃,晋王上台执掌朝政。 整个过程可谓让人眼花缭乱,登时就让这位沉浸在美好未来之中的世家士人脑子发昏,不过等他大概了解了局势,知道那位晋王颇为敦厚,行事稳妥,更显得老成持重,总算是朝政平稳,没有生出太大的波澜。 既然如此,又如何来的官员死伤? “是甘陵王与长沙王所为,”陈梓神色如常,“在甘陵王入宫之前,特地吩咐了长沙王,让他带着人去将一些原本与广汉王走得近的官员控制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晋王虽然与城中巡查有了约定,及时救助了一些,但更多的人还是遭到了长沙王的攻击,尤其是在长沙王知晓甘陵王的遭遇后,陷入暴怒之中,挟持了不少官员,不仅伤人,更是直接带出城去。” “带出城了?”这下,连束交都感到有些意外了,显然这部分消息,他亦不清楚,“莫非长沙王并未被捉拿?” “没有,”陈梓摇了摇头,“虽有人过去捉拿,甚至连长沙王率领的京营兵马都有人及时反正,但这长沙王也有武勇,手下亲兵更是惊人,一路护送着冲出了城门,期间有不少百姓遭殃,而大部分的官员伤亡,也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张亢点点头:“原来如此,是被长沙王裹挟了,那长沙王如今……”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陈止这时出声道:“据说长沙王已经难逃封地,沿途就开始纠集人手,似有异动,如果真有什么大动静,恐怕再过不久,咱们就能知道了。” 他的话,却让其他人沉默起来,都听出了背后的大凶险,将念头都憋在心里,可眼神交错之间,却都看出了其他人的担忧。 那长沙王本就是先王兄弟,号召力非同一般,同时也是个以武勇、豪爽传扬于世,此番兄长折损在京城,必然不会甘心,若是打着为甘陵王复仇的旗号,真的聚集起有一支兵马,那问题可就非同小可了,说不定洛阳也要落入战火之中。 “我知道诸君的担心,”陈止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洛阳乃是天下中枢所在,莫说诸位,便是我陈家也有很多人居住在那里,若是真有战乱,按就必须确保安全,所以过几日,就会安排人过去接触,你们有什么想要联络的人,可以列出名单,到时会一并拜访,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会安排他们北上避灾。” 听得陈止的郑重承诺,众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随后就是拜谢。 以陈止如今的势力,以及未来将要拥有的权势,这样的承诺,足以让他们的族人得到保全了,尤其是他们这些人的根基,一大步恩都是在北地。 等说完这些,陈止便道:“这几日与城中联络,也是辛苦几位的,当下大局已定,你们先去休息,待明日应该就有结果了。” 众人纷纷称是,脸上也都露出了兴奋之色,连一直显得有些拘谨的唐资也不例外。 说起唐资,这次按理说,还是他第一次参加真正意义上的心腹商谈,所以很是低调,守着唐太公的教诲,本着多听多看,少说少问的精神,做出了只是列席的姿态。 等人一走,这营帐之中,就只剩下陈止与陈梓,而后陈梓从袖中抽出几封书信递了过去,口中说道:“洛阳的局面越发显得凶险了,那位晋王绝非省油的灯,但包面对叔祖他们还是维持着尊敬。” “他不敢不尊敬,”陈止接过信,没有立刻展开,而是放到桌上,“毕竟我还在这里,对了,北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陈梓便回答道:“慕容部和拓跋部的人都暂时没有后退的意思,依旧还占着地界,不过他们也没有进一步前进的意思了,慕容翰已经去与慕容部交涉了,相信结果很快就有了。” 陈止笑道:“这两部的动向很清楚,就是想要好处,同时还要看看风向,就先晾着吧,我听说拓跋部带头的将领乃是汉家子弟?” 陈梓点头回道:“听闻乃是代郡卫家之人。” “这也是有底蕴的大族,可惜因为朝廷政争,不得不远走他族,可惜了,不过既然是汉家之人掌兵,那就该有规矩,先送一句话过去,就说‘现在撤兵,还有交情,否则便难转圜,自思量’,至于慕容部那边,先不用派人,等慕容翰的消息吧。” “诺!” “行了,正事说完了,也该说说家事,”陈止说着,离开位子,朝外面走去,“顺便出去透透气。” 陈梓紧随其后。 二人走出营帐。 帐外,乃是连绵兵营,而军营之外,远处却有一座高墙大城。 看着那城池轮廓,陈止沉默片刻,转头对陈梓道:“蓟县此城,果然雄壮,可为将军府中枢所在!” 此处,正是燕郡蓟县! 第九百二十一章 幽平先后之策 “代郡得闻消息捷报,举城欢腾,各大世家都派人到府上称贺。” 陈梓带来了代郡、主要是代县的消息。 “这些人恐怕也很意外,”陈止却笑了起来,“毕竟很多人暗地里都打算与幽州军联系,以保身家性命,同时也让家中钱财不至于毁于战火。” 陈梓点头道:“这些人朝秦暮楚也不是一次两次的,只是我没想到,先前兄长让出了那么多的利益,他们却还是有异心。” “很正常,世家首先是有家,随后才会想起他,况且王浚其实并非叛逆,虽然割据幽州,但到底也是朝廷之人,与之输诚,在世家看来并无不妥,况且关系到家族传承与钱财,自是要有计算,而且他们也未必就是要背叛,多数大概是想着两边下注。” 陈止说到这里,忽然笑道;“我这可不是为他们开脱,既然这些人不老实,总要吃点苦头的,听说杨宋将那当城县通敌的宗族,尽数搜刮殆尽了,就把这个消息在代县传扬一下,他们那些与外的书信也留着,不要公布,也不要损毁,收起来做个底子,以后若是有人再有动静,就拿出来效仿当城宗族。” 陈梓点点头,将此事记在心里,又提起一事:“稳婆已经找好,夫人生产或许便在最近,兄长可打算归去?” 陈止便道:“这也是我最近加快进军的原因,待这蓟县拿下,便可安定下来,归代而侍。” 陈梓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平州……” “段部与宇文部逃亡平州,自是不能放过,不过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陈止自是知道陈梓心中所想,“吞幽而望平,此乃正常之思,如今冀州战乱,而且靠近中枢,可以拓展势力,但不宜纳入麾下,因而平州便是理想之处了,但当下咱们人手不够啊,不说兵力难以分散驻扎,就说这处理政务的人,也是大大不足,原本经过几次筛选,代县那边是有人才盈余了,但如今占了幽州,这些人要分散到整个幽州的郡县,必然捉襟见肘,哪里还能再顾及平州?” 陈止明显是对平州有关一番了解的,说完自家情况,又谈起平州局面:“平州为王浚平定,但所谓平定,更像是羁縻,那里本就诸族杂居,有诸多部族,再设郡县,犬牙交错,实乃混乱之地,朝廷派去的官员,皆入泥潭,而且时有叛乱,是以不久前,王浚才平定一番,其实说是朝廷建制之处,但更有化外之意,若要进兵,需以雷霆之势扫平,否则便该留着,让他们相互消耗,盖因此地得之,南可入三韩,北与东则平高句丽等族,实乃四战之地,不可轻涉,眼下还是将心思,都放在幽州为好。” 陈梓听闻,也是点头。 此时的幽州,比起前段时间的沸腾,局势已经逐渐平息下来。 原本的沸腾,源于大军开拔与两军交战。 幽州刺史王浚,起三路大军,攻伐代郡,于是整个幽州都因此而忙碌起来,并且慢慢步入到一个凝重的气氛里面。 伴随着幽州的变化,南北两边的周边势力也有所行动,打算在还幽州这锅开水,沸腾到顶点的时候有所行动。 但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锅开水眼看着就要开了,结果忽然之间就安静下去了,就像是有人往里面扔了一块大冰块,将那滚烫沸水直接镇压下去,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 因为陈止出人意料的排兵布阵,导致三路大军之中,最为重要的南路直接崩溃,连坐镇南路的王浚,都沦为阶下囚。 随后,陈止在短短时间内,就将范阳郡平息下来,紧接着又将中路大军安抚下来,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陈止会前往招降王昌,彻底化解大军攻势的时候,他却突然出现在燕国蓟县的城墙之外。 蓟县作为王浚的大本营,其位置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在其周围,未来更是起了诸多大城,为原本历史史昂几个朝代的中枢所在。 此时的幽州,固然地处边疆,在中原腹地的人来看,乃是苦寒贫瘠之地,但因商贸往来,这幽州也有地方可以称之为繁华,尤其是蓟县所在。 蓟县之地,往东可以抵海,往西则联通幽州,往北乃是草原部族,往东北则有诸多渔猎部族,往南则可达中原腹地,实乃天下要害之地。 即便如今冀州生乱,往南的陆路断绝,但海陆依旧畅通,是以蓟县繁华不减,只不过因为调兵的关系,原本在城外驻扎的兵马减少了许多,更因为王浚被擒的消息,城中各方势力明争暗斗,争夺主导权。 所以当陈止抵达之际,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被人阻挡,而早有准备、更是对城中局面了如指掌的陈止,则第一时间伏击了城外仅存的驻扎兵马,彻底解除了这座城池的防卫,随后便就围城,让人送去了劝降书信。 这边陈止与陈梓远远地观望城池,那边佟海匆匆赶来。 “城中的几个家族,已经表态了,愿意迎主公入城,只是王浚的亲族却不甘心,那位大司马、大将军毕竟在幽州经营多年,势力深入方方面面,根深蒂固,王家之人出面,还是能控制住城中的主要局面的,他们现在正动员人手准备抵抗,不过在城中的几位守将,已经与咱们联系了,说是愿意打开城门。”佟海带来的消息,正是他最近的成果。 此番大战,陈止一方众人各司其职,而佟海奔波往来,主要就是负责战区情报,此时便将蓟县城中的大致情况,跟陈止说了一遍。 陈止便点点头,笑道:“果然,放任蓟县发酵一阵子,是有用的,那王浚固然在此处威望很高,但其实没有什么援军,草原上的几大部族之中,有两部投靠此人,这次交战,这两个部族已经出人出兵,是直接参与者,而余下两个部族,一个是刚刚有过仇怨的慕容部,一个则是态度暧昧,喜欢骑墙观望的拓跋部,王浚被擒,找不到援军不说,其内部被威望镇压下去的山头难免爆发,塑造出如今效果,不过……” 陈止说着,语气慢慢转寒:“也不能太过放纵,若是明日还不愿开城门,则我那准备多日的利器,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第九百二十二章 吞幽州之气而炼命 陈止的话是说出去了,但最后事情的发展,却有些超出预料,或者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那王浚的一干亲眷,被城中世家,联合诸多部将围困、擒拿,随后便开门投降,迎陈止入城。 正因如此,陈止计划中,用新式武器立威的念头,最终还是未能如愿,不过对此他到是没有多少沮丧,毕竟那新式武器威力巨大,而且较为稳定,实乃大杀器之属,先不说用来攻打自家部族,便是伤了此处城墙,未来还要自己调动人手修复,毕竟幽州以后就是他陈止的地盘了,这不是给自己增加工作量么? 当然,还有一方面是出于保密的考虑,未能用上新式武器,也不见得是坏事。 先前单梢砲一出,八方振动,然后就是各种反应,如今大半年过来,单梢砲对于各方势力而言,也已经不再神秘,甚至有些势力本身都掌握了一两台。 陈止所看重的新式武器,在制造上更为复杂,所用的材料亦非同寻常,还需要特别的制造工艺,诸多环节拼装起来,可以说是相当复杂,别的势力就算知道了,想要复制出来,也绝不是朝夕之功,甚至有可能花上十几年、几十年!毕竟那是领先了几百年、上千年的技术! 但若是能先隐藏起来,终究还是有好处的,乃是一重大底牌。 “既然如此,那就继续优化工艺,完善结构吧,现在虽说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但小问题、小细节上的瑕疵,还是有不少的,便继续打磨,顺便进一步优化,看能不能推出新一代,提高产量……”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在蓟县世家之人的迎接下,走进了蓟县这座城池。 在踏入蓟县的瞬间,忽有一阵风起,随后陈止感到连绵不绝的暖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融入自身,让他在一瞬间,有一种奇特的感触,仿佛整个人的意识,在被一股力量推动着,要脱离身躯,扶摇直上! 于是,他停下脚步,抬起头,眼中闪过一点精芒,却是调动起体内的名望金液,再次以眼观气。 顿时,呈现在陈止眼中的世界骤然变化,却见诸多淡红色气流从城中各处飞落下来。 “不,不对!” 忽然,他又将头抬起几分,却见那漫天飞舞的气流,分明自更远的天边汇聚过来,连绵不绝,一道一道的首尾相连,就这般直接汇聚过来! 随即,陈止感到身躯血肉越发温暖,那筋骨之间隐隐摩擦震颤,似乎在发生某种蜕变! 因为面前没有镜子,无法看到自己头上的气运柱,但陈止还是能隐约能感觉到,自身的气运仿佛干柴一样,正在燃烧,但却没有消耗根本,反而有一种越发厚重的感觉。 霎时间,他便已经明了,这等变化也不是什么玄虚,而是自己一步踏入蓟县,等于是彻底掌握了幽州权柄,虽然还有部分地方尚未平息,但大势定下来,整个州皆归于手上,是以自己的气运,便与这一州紧密联系在一起! “不过,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就好像是我体内的脏腑忽然之间年轻了许多,连劲力都增加了几分,若是此时动手,那武艺身手,似乎也提升了几分……也算是奇谈。” 在陈止看来,他接掌幽州,不过是完成了当初王浚的一部分成就罢了,按理说,自己与王浚比起来,也就是多了能看到气运的双眼,是看到幽州到手,这气运汇聚在身的景象,而王浚则看不到,总不该还有其他不同,难不成这眼睛能看到气运了,那气运便可在汇聚的时候,改变体质?过去割据一方的人物,就算掌握再多的土地,总不至于就因此血肉蜕变吧?不然这消息早就该传开了。 “莫非还与百家签筒有关联?”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陈止若有所思,但他同样清楚,此时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因为周围一个个蓟县的世家之人,正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自己,在揣摩他陈止为何在踏入城门后,突然停下脚步,是否有什么深意。 感受着众人那纷乱的思绪,陈止轻轻摇头,然后继续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本随着他的继续行动,那些个人投诚之人尽数松了一口气,更有不少人赶紧往前面行走,为陈止开道,疏通街巷。 此刻,这城中不少百姓正躲在家中,透过门窗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陈止,眼睛里满是担忧与好奇。 对于陈止这位徐州名士,其实幽州之人还是颇为熟悉的,盖因来往的商贾,多数都会带着中原的文集等,主要是贩售到草原,而最近这两年,陈止的几篇文章,本就在鲜卑部族中流行,于是来往商贾大量携带,其中的一部分,也就顺理成章的留在了幽州境内,多有士人谈论,于是百姓知晓。 但在他们的心里,陈止也不过是与寻常名士一样的文人罢了,主业在谈玄论道之上,没想到不久前忽然有消息,说是这位名士空降幽州,还和匈奴人、鲜卑人,甚至阮豹率领的幽州军干了几仗,还与幽州之主王浚敌对,于是在民间自有一番宣传,不光没收了陈止的作品文集,更是大肆贬低了一番,将之描述为一个凶恶之徒、沽名钓誉。 尤其是这次战前的舆论准备,更是将陈止贬低到了一定地步,而在陈止围城之后,城中的王氏子弟,为了调动城里百姓同仇敌忾,又是添油加醋的一番造谣,将陈止说成了喜好屠城的是嗜杀狂人,似乎只要在他面前一露面,就要被人拉去斩首。 这时自然不敢出来,而他们的恐惧,也隐隐透过气运相连,让陈止有所感应。 “这种情况,想要消化此城,进而作为未来根基,还需要耗费一段时间,当然,前提是要先掌握了此处世家方可……” 这般想着,陈止却已经随着众人,来到了城中的大将军府。 比起幽州城涿县的将军府,这蓟县的将军府又大了几分,而且在细节的装点上,明显更为讲究,府中豪奴、丫鬟众多,但都跪在路旁,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陈止也不就此议论,直接来到正堂。 说是正堂,其实占地巨大,以立柱支穹顶,在陈止看来,已经能称之为“殿”了。 待他入内,便坐于上首,余者则归于两侧。 陈梓自旁边走出,就道:“请将军示下,这蓟县要如何处置?” 顿时,大堂里一阵吞咽之声,不少人隐隐颤抖。 陈止便道:“先把王家之人带上来,尤其是先前抵抗比较激烈的几人。” 第九百二十三章 审鸡而诫猴 陈止这边坐着,很快就有人将几名武将打扮的男子给拉了上来,为首之人神色倨傲,一副丝毫也不愿意屈服的模样,若不是边上兵卒一脚踢过去,恐怕还要昂头挺胸的面对陈止。 等两边押送的兵卒,将那王仁踢到,就有一刀笔吏模样的男子,指着那为首之人道:“骑兵将军,此人名为王仁,乃是王浚所授校尉,先前便是他负隅顽抗,组织城中兵马,要阻挡您大军入城!” 这刀笔吏明显也是城中世家出身,言语逻辑清晰,一下子就把那人的身份给点明出来。 这王仁正是先前与卢志、郭芝碰过面的那位,他本是阻挡二人车马,结果接到消息,知晓了自家叔父被人擒拿,这蓟县城池之中暗潮涌动,原本臣服于王浚的各方势力,都有异样,于是便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不过,行至一半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不敢轻易放那卢志与郭芝的车队离去,果然等他到了蓟县,却是怎么都等不来两家车马了。 但此时的王仁,也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理会这些了,因为摆在他面前的乃是一片狼藉景象—— 这蓟县乱作一团,投降派、主战派、中间派这些老生常谈的问题,又不负众望的浮出水面,开始相互争夺话语权。 在王仁归来之前,投降派一度占据上风,就连王浚的夫人、亲眷都几乎被说服了,而这借口无非就是王浚乃是朝廷命官,在两州更是威望不小,就算陈止得胜也不会将他们如何,反而若是抵抗,这两军交战的时候,箭矢可没有长眼睛,一个不小心便要被扎个通透,死得冤枉。 但是王仁一来,便联合其他王家青壮,将众多投降提议压了下去。 看着面前那个略显狼狈,但兀自表现出对众人不屑的身影,陈止出声问道:“我听说,你在回到城中之后,曾经对众人说够,众皆可降,唯独王家不可投降,是也不是?” 王仁站定身子,毫不畏惧的与陈止对视,冷笑道:“莫非不是么?我叔父为幽州之主,掌握诸多兵马,你陈守一要篡夺幽州之位,难道能容得下我王家?还不是要拿出来杀鸡儆猴!” “有点见识,不过也是看的太过片面了,”陈止微微摇头,却不看王仁,那目光却扫过余下众人,“王家掌握了幽州,但幽州并非就是你王家的,此处郡县诸多,本为朝廷所设,但最近些年,朝廷派来的官员,被一个一个的拔除,都换上了博陵公的人手,结果这些人却不施仁义,以不为汉家计,反而与诸多鲜卑部族勾结起来,先前广宁郡遭灾,最后却被博陵公麾下的鲜卑兵马屠杀,这等行径,又如何有脸面自称为幽州之主?” 王仁听着满脸不服气,看似想要反驳,但周围的那些幽州世家之人,却是明白过来,知道这些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而且直接称呼王浚的爵位,也就是博陵公,分明是在暗示众人,过往那些大将军、大司马、两州都督、两州刺史之类的名头,都已经是过去式了,而话中涉及的胡屠之事,则让不少人惊恐起来。 盖因这些世家、大族平日里与鲜卑部族勾结甚深,压榨黎民百姓乃是家常便饭,若是陈止追究,那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甚至有些人念及过往劣迹,恐怕难以容于陈止之眼,心底生出一丝歹念。 但就在此时,陈止又对那王仁道:“今日让你等来此,便是要告诉你们,若是愿意认错,今后痛改前非,则一切尚可挽回,本官是要统领幽州,不是要杀人,不愿多造杀孽,过去乃是上有其好,又有刀兵逼迫,有人被迫从之,有情可原,但以后我坐幽州,这气象理应焕然一新,再有犯者,定当不饶!” 言语之中,那股旁人难以动摇的意志,清楚的表达了出来,让人生出言律出于其口之感,同时不少人也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位新的幽州霸主,并非那种黑白分明、眼睛里不容沙子的,那就还有转圜余地。 于是,那几个生出铤而走险之念的,也暂时安心下来。 倒是王仁,还要侃侃反驳,结果陈止忽然摆摆手,就道:“行了,把人带下去,好生安顿,毕竟是博陵公的亲眷,未来博陵公安于幽州休养,还需要他们侍候面前。” 此言一出,王仁固然是被憋得难受,但其他人听着也是安安心惊。 听这意思,是要将那位大将军软禁起来,也不送去朝廷,就要放在幽州,真够狠的,这显然是为了防止,王浚离开之后,被有心人利用起来。 只不过…… “如此一来,这亦是隐患,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必然都有不满刘氏者,这些人当然会想要营救王浚,这人一旦被救出来,就地就能召集旧部,也是个隐患啊。” “王浚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册官,过去朝廷看不惯他,隐隐敌对,那是因为王浚占据幽州,不与中枢通,而今陈止要取而代之,那王浚就剩个名头,反而成了可供利用的棋子,这陈止要将他私自囚禁起来,恐怕朝廷也不能答应啊!” “看着这位陈将军的行事风格,不仅是个会打仗的,还有些刚愎自用,听说代郡世家都被压制,未来恐怕也是铁腕治理幽州,而且听他这番话,以及对七品鲜卑的处置,恐怕周边部族也别想安生,未来内部我等大族不满,外部诸多部族不安,内外交加之下,幽州如何能稳?就这样,还要将王浚留在此处,到底有何目的?观此人行事,也是谋定而动,这里面莫非有什么我等没有想通的关键?” 众人心中的这种种疑虑,在王仁等人满脸憋屈不满的被人押送下去的时候,越发浓烈起来。 看着这一幕,他们已经明白过来,这位征北将军哪里是想要当众审问王家之人,杀鸡儆猴,分明就是找个借口、由头,在警告在场众人,亮明了当前的底线! 所以,当众人一一给陈止见礼之后,便急急忙忙的回返各自家中,开始安排事情,以保平安。 当下这幽州之中,除了代郡武丁,可是没有哪家兵马能保护他们了,因为最新消息传来,说是段部、宇文部原本留在幽州的人马,都是败的败、跑的跑、降的降了,他们这些人的一二家丁,可根本不是对手,也不敢动手,只能先听话,至于其他,也就是以后再说了。 另一边,大族之人散去,陈止却将陈梓、张亢等人召集过来,问了一个问题。 “诸君观这幽州大族,如何?” 第九百二十四章 定内隐而思外患 “幽州多大族,而少世家。”第一个开口的,还是陈梓,比起其他人来,他身为陈止宗族出身,自然放得开,也方便引领话题,“我观这燕国宗族,不如范阳远矣。” “哦?”陈止便顺势问道:“此话怎讲?” 陈梓就答道:“我来蓟县,途过代郡、范阳,最后方才抵达燕郡,是以先看代郡大族,其在内有几家自称世家,但其实势力弱小,只局限在一郡之中,若非有为官之人,其实难称世家,而今因主公之故,行纸与瓷之法,乃渐富强,方有世家之态,可以说,代郡未来或可成就,也是因主公而起;” “再看范阳,有卢氏、蒯氏、祖氏,皆底蕴深厚,更多有能人,尤其是卢氏与祖氏两家,如今更是人杰辈出,遍通文武,是以范阳兴盛,实乃世家荟萃之地,更为幽州精华所在!” “最后再看燕国,自从燕王一脉断绝,此地便归朝廷统领,虽然也有大族,但与中原腹地不同,其实根基不深,一方面是由于靠近边疆,受战乱和气候之故,多有南迁者,另一方面就是当初袁家主政,与曹魏对峙,那曹魏据两都,更曾一度掌控关中西凉,其实地域广阔,因而人才众多,而袁赵众冀,多迁幽州豪门以充河北,是以这燕国的很多大族,便多数都被迁徙过去,现在只剩下一个架子,名不副实!” 陈梓这一番话,纵论三郡,也算清晰,那张亢、束交皆为河北世家出身,听得连连点头,深表认同,但他们也听出了一点话外之意。 “陈梓,你是想要劝我,将这幽州的治所,迁往范阳?”陈止则很干脆的问了出来。 陈梓拱拱手,并不避讳,也是敞开了道:“范阳地处幽州中心,西边有代郡为屏,东边有燕国护,上面的广宁、上谷虽然偏僻,但亦可驻军,加上多世家与商贾,实乃绝佳之地,而且得了此地之后,更可窥视冀州!” “不妥!”束交听得此处,终于有些听不下去了,直接出言,“若是迁治往那范阳,倒也不说不行,但听陈君之言,却有吞冀之心,此念大大不妥。” “有何不妥?”同样也列席了的冉瞻这时忍不住开口了,“那王浚不也同时监理两州么,一个幽州、一个平州!”本来,这小子是被放进来学习的,事先还被手下的高并嘱托过,让他切莫多说,多听多看,少说少扯,结果冉瞻到底还是没有管住自己这张嘴。 束交被人打断,自然不快,看了冉瞻一眼,没有好气的道:“平州岂能与冀州相比?那平州说是建制,其实与化外无异,而冀州靠近司州,郡县齐备,更是朝廷的北方屏障,如今虽有贼人作乱,但便是那羯人悍匪,亦不敢南下,只管在冀州西边与北边盘踞,便是证明,那王浚得幽州多年,亦不敢南下也是如此,我等岂可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边冉瞻面色不快,却憋着不说话。 倒是陈梓第一时间反驳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洛阳有变,几王争夺,本来只是朝廷权柄交替,无非是谁人掌权之说,但眼下却明明白白的闹出了人命,死得还是郡王!还死了两位!如今长沙王在外招兵买马,一副要攻伐京城的样子,而冀州的江都王也意将南下,说是要为广汉王报仇,这等情形之下,冀州难免空虚,需要有人填补!” 这一番话都是结合当下局面说出来的,束交一时之间难以回答。 另一边,早晨刚刚赶到的杨元,忽也出声:“此言不假,那羯人石勒并不简单,本就将江都王压迫得不敢出头,若是江都王借故南下,恐怕整个冀州东部也要沦陷,是以我等也要早做准备,万一冀州有变,而他处不好支援,那就得第一时间护持冀州周全,这也是为朝廷守土。” 杨元的话,又是军事角度进行的分析,而且说得又是切实关系到新汉江山社稷安危的事,束交更是难以反驳。 这还不算完,张亢居然也站出来表示支持了:“这冀州确实是要留意的,尤其是洛阳局势不明的时候,眼下天下最为安稳的地方,除了京畿之地,便是关中与青徐了,但这两个地方一个要镇住西凉、蜀地,一个要看住江南重地,都轻易动不得,若是京城有变,说不定不好支援,但若是将军可兵入冀州,到时候再往南,不到一日一夜就可支援洛阳!” 一连几个人出声,都是认为冀州不可轻弃,但同时也表达出了他们对于洛阳局势的担忧。 “冀州的事,要先放一放。”陈止却摆摆手,止住了几个人之间的争执,“是让你们来探讨幽州大族的,可不是分析当前局势的,冀州也好、平州也罢,甚至隔着太行的并州,都在幽州兵锋范围之内,或许皆可取之,也好帮助朝廷镇压北疆社稷,不过……”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腔调更是肃穆许多:“前提却是要先将幽州整合,只有真正掌控了幽州的土地、人口、产业、大族,方可转变为助力,否则的话,怕是一个不小心,自己先就崩了!” 其他人听到此处,便纷纷停下念头,接连道:“主公英明!” “也不用奉承我,此事还需诸君相助,”陈止还是轻轻摆手,“这幽州军的整合,现在已经可以开始着手了,要以原本的代郡武卒为骨干,建立一支新的幽州军体系,这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但大致的框架要先搭建起来,而且不同于原本的代郡队伍,这次要考虑到征伐之军,与驻扎之军的分别。” “我等明了。” 众人都默默记忆,对他们来说,陈止的吩咐和命令,已经越发重要,哪怕是随口所说的一句话,都有可能意味着功劳与罪责,关系到日后的前程与抱负。 “除此之外,”陈止随后又将话题转变,“既然蓟县到手,燕郡自可传令而下,那王昌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他麾下将领的宗族、妻老皆在,必然再无战意,何况他本来便已无再战之念,可以让他来归降了。” “是,此事属下这就去处置。”杨元知道这事其实是杨宋的工作,自是要先替兄长揽下来。 陈梓这时却道:“幽州之内暂时算是评了,但幽州之外还不安宁,不说逃走的鲜卑两部,就说那不知好歹、趁火打劫的慕容部与拓跋部,仗着过去的一点交情,却丝毫也不讲道义,趁势进军想要侵占大汉之土,还望主公能示下如何应对,是否要派兵警告。” “眼下可没有富余的兵力,”陈止的话让众人有些丧气,但没想到接下来就道:“所以,这次我当亲自领兵前往,也好警示两部!” 第九百二十五章 鲜卑策 当前幽州的局面虽然平息了,但这一个地方的战争,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交战双方的事,同时也牵扯着周边局势。 比如幽州的这场战争,王浚攻伐陈止之战,不光牵动了新汉朝廷的神经,更是让周围的诸多势力有所动作。 其实仔细区分下来,周遭的势力,对待这场攻代之战,其实分成了四种不同的态度。 这第一种无疑是最为直接的,便是以段部鲜卑、宇文鲜卑为代表的,本来就已经臣服于王浚的势力,他们作为附庸与从属,是直接参与战争的,眼下已经被代郡武丁打残,跑的跑、散的散; 这第二种,则是南边的石勒这般,认为幽州起战,则无暇他顾,所以抓住机会在冀州扩张,在他看来,这样一番操作过来,等王浚得胜之后,回过头来想要干涉冀州,却已经是力有不逮了,因为生米煮成熟饭,也只能坐看他石勒势力膨胀; 这第三种却是趁火打劫的,便如慕容部与拓跋部,但话说回来,其实这两部也算冤枉,他们同样也认为最后得胜的会是王浚,而自身与王浚本就有些龃龉、矛盾,自是要趁着机会占点好处,就算事后不得已要吐出去一点,也可以作为谈判筹码。 至于那第四种,便如并州匈奴,虽然近在咫尺,却因为种种原因静观其变,似乎想要坐看局势发展,不过这里面也有不同,因为匈奴内部势力诸多,比如那单于刘乂一系的刘曜,就北上草原,招揽人手,似乎也有图谋,只是暂时还看不出来。 当下,陈止与诸多从属谈及的,主要是第三种人,便是那慕容部与拓跋部了。 这两部人手,原本就靠近幽州,只是碍于王浚之威,并不接近边疆,而今王浚与陈止交战,两部判断这两家的交战,会持续一定时间,因此各有动作,都抓住机会将势力向南扩展,把原本臣服、挂靠在幽州名下的部族和土地侵蚀了一部分。 尤其是那拓跋部,甚至还占领了广宁郡的一部分土地! 这样的事,如果面对是王浚,自是无可厚非,但眼下陈止的诸多从属部下,却认为幽州将来乃是他们执掌,而慕容、拓跋原本与代郡交善,现在却做出这等事,无疑在道义上站不住脚,于是在陈止的吩咐下,已经先后寄出书信几封,希望能让两部自觉后退,维持双方的“友谊”。 “当然,所谓势力之间的友谊,其实就是表面友谊,”陈止做出了决定之后,并没有停下话来,继续说着,“本来就是利益交换或者捆绑的关系,原本因为王浚存在,我方无论是与慕容部,还是与拓跋部,都算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王浚这个靶子竖着,怎么都能找到一些共同利益,但现在局势变了,王浚的位置被我等顶上,未来与两部的关系自然也微妙起来,他们当初不愿意臣服于王浚,今后也不会想要臣服我等,所以很明显的,我等与两部有潜在敌对的可能……” 陈止这么说着,但他的一干部下,却似乎没有什么心思听下去。 “不可!” 不出预料,陈止的提议一发出来,众人便纷纷反对。 “主公如今为一州之中枢,岂可在轻易犯险?万一有个好歹,整个局面都要因此而混乱!”这话乃是束交所言。 张亢也点头道:“当下这幽州世家尽数低头臣服,都是因主公身在此处,当趁此机会,徐徐推进,也好让他们真正归心,若是贸然离去,这些世家说不定会生出其他心思。” 这两位一个从局势分析,一个从世家归顺上解析,说的都很在理,相比之下,冉瞻的说辞就很是简单直接了—— “既然兵力不够,那就算主公您过去了,这人不还是不够吗,也不会因此增加兵力,危险还是有的,不如等咱们整编了这幽州军的大部队,统领大军过去,直接把那些鲜卑人吓走,不就行了?”说着说着,他注意到其他人异样的目光,便摆摆手道:“别这么看俺啊,俺也知道那些降军战力不济,但人多也就够了,把声势摆出来,镇住那些宵小之辈,毕竟鲜卑人也不敢大肆入侵啊。” “这个提议,很有你的风格。”陈止点点头,朝杨元看了过去。 杨元迎着目光,也开口劝了起来:“那两部算是以逸待劳,本身兵力并没有损失,虽说他们也算是临时决定南下,时间也不长,其实立足不稳,但到底也有优势,若是与之对抗,至少也得阻止起两支至少三千人的兵马,若是不能,便是主公亲自前往,怕也不见得能改变局势。” 这就是纯粹从兵家的角度进行大致的分析了,具体的情况当然更为复杂,但此时却没有必要赘述太多。 陈梓则道:“主公,之前您便已定下行程,将这幽州蓟县的大概局势稳定之后,要先回代县,照看夫人。” 他的话很短,内容也没有什么大道理,但此话一说,其他人都纷纷回过神来,这才想到陈止的夫人杨氏,最近便要生产,这岂不是最佳的劝诫之言?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陈止就笑道:“我自是要回去的,只是这与亲自率兵并不矛盾。” “主公,您的意思是?”束交、张亢等人有些犹豫和不确定。 “不错,要等代县的事处理完了,再往北边处理边疆事端,”陈止这么说着,目光扫过众人,“所以还有时间,足以做一些简单的布置,况且……” 他忽然笑了起来:“给那两部一点时间,让他们自己发酵一会,不也很有意思么?毕竟,未来咱们要和这边疆部族,经常打交道了。” 又是发酵一会? 众人听得此言,不由面面相觑,他们还记得,上一次陈止拿下范阳,却不急着进军,说是让蓟县发酵一阵子,结果兵不血刃的拿了下来,进而掌控幽州,莫非此事还将在那两部之中重演? 正在几人疑惑之时,陈止又道:“况且,我早就让人写了几封信,送往两部,相信他们现在也都已经看过了,大概会有一些回应吧。” 第九百二十六章 争一方气运主角 “收到那陈止送来的书信了?” 连绵营帐之中,慕容仁拿着手里的那封书信,眉头紧锁,随后看了一眼那些跪在不远处的身影。 燕郡以北,广袤土地之上,分散着零碎部族,其中甚至有些人,虽然出身于牧民之列,却以耕种为生,皆因天寒地冻之下,不少土地依旧残留养分。 不过,因为天气越发寒冷,而耕地与放牧的分界线急剧变化,因而这些分界线的住户,单靠耕种,其实很难度过冬季,于是这个时候,他们往往就会集中起来,拿起兵刃,以部族为单位,四处劫掠。 久而久之,亦成了一处民风彪悍之地,渐渐形成了几个小型和中型的部族。 这些部族的构成倒是颇为复杂,匈奴势大的时候,他们自称匈奴之属,随后乌桓等东胡联盟崛起,他们同样更名,眼下鲜卑扩张,他们又各自给自己安了个鲜卑别号。 自来掌控幽州之人,没有不与这些人打交道的,更有不少幽州刺史,将这群零散部族收编起来,作为爪牙。 而随着鲜卑几部壮大,这些部族同样朝秦暮楚,变幻莫测,可谓灵活异常。 之前,因为王浚势大,加上两部鲜卑都投靠了王浚,于是这些郡外部族自然不甘于后,纷纷投奔,给王浚大军增添了许多有生力量,同样也是幽州势力扩展的表现,更增加了他干涉草原的影响力。 但是,在这次攻打之后,慕容部却有动作,由慕容仁带领着兵马,进攻此处,要将诸多部族尽数收编,化为己用,同时挤压幽州的战略空间。 “但是那个陈止,他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这么快就击败了王浚!不对,真正让人吃惊的,,应该还是这一场交锋,居然是王浚败亡,而那陈止获胜,幽州自此以后便要易主了!简直不可思议!” 看着手上的那封信,慕容仁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他回想起自己当初在父亲、叔父和兄弟慕容皝面前分析局势,定下计谋时的场景! 当时,这慕容仁提出了几个大概的方略,对交战双方都有谋划,对王浚是想要占据着幽州北边的一片草场,然后收拢这些零散的中小部族。 而对陈止,则是料定其人必败,因而图谋七品鲜卑。 结果,这计划才刚刚展开,居然就突然得到消息,说是幽州的战端已经结束,交战双方分出了胜负,胜利者为陈止所率领的代郡武丁,而败方王浚甚至其本人都沦为囚徒! 这般消息,可以说完全震撼了慕容仁,让他一时之间进退失据,在得到消息的时候,甚至因为太过失措,要做出阻拦消息,不让其传入后方慕容棘城的念头—— 他自领一队兵马前来,其实正好就位于幽州与慕容部通讯的中间,如果真想要做,还是可以截住消息的,只是慕容部如今崛起势头很盛,影响力扩展的一个主要的标志,就是投靠之人甚多,消息来源多元,根本不是一方能拦截得住的。 之所以这般震惊,还是因为王浚过去的名声太响,做下的事又太过于惊人,给这些鲜卑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甚至堪称心理阴影的恐惧感,也为数不少。 “王浚居然会败,还是被生擒的,这消息该不会是假的吧?” “当年他领军南下,战无不胜,与那苟晞一同平息了冀州混乱,当真是了不得的人物,更不要说,他联合段部,近乎独霸北地、东北,这样的人,以众兵攻伐敌军,以多攻少,居然会败?”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那陈守一有神通不成?” 众多的消息,在慕容兵马之中扩散着,等慕容仁反应过来,想要去制止传言的时候,已经晚了。 毕竟就连他本人,都花了好长时间才镇定下来,只是慕容仁却不愿意认输,等他确定了消息真假,便也不退军,而是决定带着人继续侵袭。 “这信中明确在威胁我等,说是让咱们尽早退军,不然的话后果自负。” “口气真不小!”听到部下的话,慕容仁冷笑起来,“他陈守一文章写得好,觉得自己是一号……”本想讽刺两句,但忽然想到,陈止如今却是算是一号人物,于是这话就说不下去了。 “也就是运气好罢了,这战场上的事终究还是看实力的,总不能他次次都走……” 想要说泄愤的话,但话说到一半,又想到陈止这次可不是一次小胜,而是接连胜利,现在更是将那原本称霸北方的霸主直接击败,进而有了取而代之的机会。 “怎么一想,这个陈止还真是个危险人物,如果真的放任此人取代王浚,我慕容部的局面和过去比起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不定还要更糟!那个陈止很会伪装,过去迷惑了我等,估计就是为了今日,他能战胜王浚,除了兵家手段,怕是还借助了汉家朝廷,让他站稳脚跟,后果堪虞,所以必须继续进军!” 本来是为了说服从属的话,但到了最后,连慕容仁自己都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这话语就越发坚定起来:“告诉下面的人,不要因此惧怕,王浚有二十万兵马,但陈止可没有!王浚又两州之地,陈止眼下连那燕国恐怕都不能完全掌控,此时正是机会!等拿下了足够的地盘,说不定这幽州,我等也能一试!” 说完这些,就对手下吩咐道:“那陈止不是还等着我的回信么,那就告诉他,我慕容部也是朝廷册封过的部族,我父单于更得朝廷官职,而今是听闻他陈止犯上作乱,所以领兵前来!” 这个决定却让他的手下一阵慌乱,有人忍不住提醒道:“连那王浚都不是对手,我等难道还要对上陈止?” “当然不是!”慕容仁马上否认起来,“我等只是借此为借口,也好讨价还价!别忘了,咱们本来的目的,就不是占领地盘,而是要好处!虽然王浚不在,但换成陈止,说不定更好讨要!” 伴随着这句话,回信寄出,很快落到了陈止手上。 “慕容仁么……慕容廆的另一个儿子,又是一个试图争夺气运的人,想要做慕容演义的主角,但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现阶段的主角,当是那慕容皝,准确的说,是将来登上了舞台的慕容皝。” 将信放好,陈止不由感慨起来。 “不过,这倒是透露出了他们这一行人的真正目的,也正好让我顺势探查一下,在得了幽州之后,我这观气之法到底产生了何等变化,而这身躯又为何有了不同……” 第九百二十七章 化人为书 陈止将那封信放下之后,便让人备了一盆水过来,放于身前,靠着水中倒影,看着自身倒影,眼中闪过光芒,已然将那名望金液运用起来。 刹那间,便见盆中景象风云变化,澎湃的红色气运自头顶充盈而出,又有丝丝垂落下来,如珠帘、如瀑布,缠绕在身上,而在陈止的头上,一枚精致的印章隐隐浮现,那印章背上雕刻着的,乃是一头盘着的虬龙。 而这印章虽是气运虚幻而成,但在盆中景象的衬托下,却显得有如实质,似金似玉,周遭的气运宛如云雾一般,在周遭穿梭升腾,更是有缕缕分散出去,在陈止的头后构成了一团团,赫然就是幽州的轮廓! 这景象陈止也是头一次看到,他在蓟县投降之后,便入城处理各项事物,因为诸事复杂,亦有各种困难,自然要占用精力和时间,所以直到现在才真正清闲下来。 在这个期间,其实陈止早就隐隐察觉到,自自己踏入这蓟县之后,尤其是看到诸多气运汇聚自身后,整个身子便有了明显的变化,不仅仅是力气更大了,连精力都比之前旺盛,甚至一夜之睡一两个时辰,醒过来也不觉得疲惫,而是精神充沛。 要知道,之前虽然陈止也靠着养生手段,维持着不错的精力,但接连熬夜、用脑谋划,还是会感到疲惫的,但自从抵达了蓟县之后,他一直到现在,连困乏的感觉都没有半点。 这样的变化,怎么想都该归结于气运与签筒,否则完全说不通。 此时,算是有了空闲时间,一见这盆中景象,陈止也免不了凝神观察。 “嗯?” 忽然,他注意到不同寻常的地方,目光与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幽州的轮廓之上。 在这之前,陈止统领代郡的时候,也有气运组成一郡轮廓,但是悬于头上,也不见清晰的印章,如今头上顶着虬印,而这背后则生幽州之相,自然不同。 仔细分辨之后,更是可以看出,这幽州轮廓并非一个整体,那一道道细小的气运,有如流水一样,穿梭编织,构成整体,就好像是一根根的血管、静脉。 而整个轮廓,就因此好像有了奇特的韵味,就像是一具身体,透露出一股强健但是虚弱的味道,而这股强健,又通过气运联系,传递到了陈止的身上。 “原来如此,这气运构造而成的幽州轮廓,就像是一句身体,本身强健,但却有一股大病初愈的味道,显然是因为里面的掌权之人改变了,是王浚与我这一场大战的后遗症,幽州本身的强势,借助气运联系,投影到了我的身上,就好像是一种修行一样,如此说来,等未来我传达政令,治理一州,令幽州恢复元气,我这肉身岂非也要更加强健?不知是否有着极限……” 这么想着,他的注意力越发集中起来,要探查身后这气运幽州的奥秘,其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似乎这气运之道若是能够参悟通透,将领自身大变! 这一观察,果然又让他看出些许不同寻常的地方来。 “这气运幽州的元气损伤,虽有交战之故,但内部还有诸多分别,一个一个郡,就像是人之手脚,除了代郡之外,皆有损伤,尤其是广宁、上谷,更好像被人斩断了一般,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细微的黑色气流,就像是病疫毒素一样,正在侵蚀幽州,带来隐患,这些似乎是流民军、盗贼、马匪之流,而在幽州中央,还有几团厚重之气,带着诸多光影,宛如那人身、灵芝一样,有大补之相,但幽州此时元气未复,却也有虚不受补的隐患,而这些厚重光影,其实就是几大世家!” 一番探查之后,陈止半是分析,半是推测的有了结论,未来自是要慢慢印证,旋即又把那注意力,集中到了这个气运构造而成的幽州轮廓边缘。 幽州之景,按着上北下南之态呈现,因是水中倒影,是以左右颠倒,不过依旧能分清方位,陈止可以察觉到,在这气运幽州的四周边缘,隐隐有诸多黑色气丝缠绕、变化,似乎无穷无尽。 “这是周边的几个势力,但不知是没有直接统治,还是影响力不够,只能大概感受到气运的边角,无法看个通透,不过……” 想着想着,他将目光集中到了那气运幽州的北边。 幽州之北,如今正遭遇入侵,慕容、拓跋两部鲜卑的实力,本就没有折损,甚至还在不断壮大,他们既然有心南下,自是会带来层层涟漪。 “这慕容部带兵的,乃是那慕容仁,此人既为慕容廆之子,当然也有争位之念,这次南下肯定想要做出成绩,这样的人,很容易会走向极端啊。” 这般想着,他散去了眼中金光,随后来到书桌前,从书架上抽出了三本册子,翻看了起来。 这三本书册上都有名字,分别标注着“慕容廆”、“慕容皝”、“慕容仁”之名。 陈止第一个翻看的,就是那本《慕容廆》,他翻页的速度很快,几息之后便已翻完,随后长舒一口气,感慨道:“这慕容廆,年少出众,却被叔父篡了父位,那叔父要杀他,此人避祸出逃,一番周游,增长了见闻,过了两年,其叔父被诛,部众便将慕容廆迎回,继承鲜卑之位,这番经历,可以看出气运深厚,即便放在后世人笔下,也可以做个主角了,再看看这后面的……” 他又翻开书册,貌似随意的看着。 “要报世仇,而大汉不许,于是肆意而为,最后品尝败绩,却不依不饶,锤炼了意志,等年纪稍长,便休养生息,推动生产,建礼定制,积蓄实力,如今更是抵抗住了四方联军,厚积薄发,分明就是要气运大兴,将本身的主角命格展现出来了!若是不加以控制,那按照原本的历史,他与其子就要成为这北地、东北的主角,真正来一出慕容演义,建立燕国,称霸一方,那其他势力都要退避,沦为陪衬,就算幽州由我掌控,也不例外,甚至做人嫁衣,成就慕容伟业!” 他将书册合上,闭上眼睛,伸出一根手指,轻敲桌面,沉吟片刻,忽然睁开眼睛,笑道:“如此看来,这次慕容主动寇边,招惹于我,可不是坏事,否则我哪里有借口去找他麻烦?” 第九百二十八章 可延寿否? 慕容皝,慕容单于慕容廆第三子,生有帝王相,少聪慧,而从诸师,武艺过人,精通谋略,擅天文,明经义。 慕容治下,曾有三部叛乱,时慕容皝领兵在外,恰在归途,被叛部围困,却临危不惧,领军厮杀,冲出重围,当夜便集结周遭兵马,一举荡平三部,平息叛乱。 又曾与兄求学洛阳,游历北地,见闻广博,归部之后广纳汉家名士,众农耕,倡器械,赏罚分明。 …… 当陈止翻看那本《慕容皝》之后,瞧着这一条条、一件件,便又忍不住感慨起来。 他手上的这三本书册,其实是密谍司总结编写出来的,是按照陈止的交代,将周遭几个主要势力、部族的人物都总结出生平、情报汇总起来,争取能做到一人一本书,然后一个部族的人归到一类,这样更为全面,而陈止要查阅的时候,也就更加详实。 眼下三本书册,便是属于慕容部的情报,都是被连夜誊写出来,直接送过来的,眼下陈止占据幽州,虽然还在整合,并不能将整个州的力量调动起来,但眼下能为他所用的人力物力,也是非常惊人了,连夜誊写,从代郡带过几本情报书册,只不过小事。 但看过两本之后,陈止却是感慨连连。 “这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都不是简单易与之辈,这一点我早在前世就有所体会,贤名、凶名、能名、恶名,没有一个是简单可以留下来的,甚至就连那些蠢名、傻名,往往背后也有缘由,不是说你是个傻子、傻得惊人,便可名留青史,一直到两千年后还有人惦记,地位不够、机缘不足,傻到惊天动地也别想留名,而若是利益牵扯,哪怕只是情商不够,也会被后人污名,说是先天弱智。” 手指在手边的三本书上敲了敲,陈止的目光落到了最后一本上。 《慕容仁》。 密谍司是秉承着陈止的思路建立,虽然在探究地方高层的决策时,比不上十二生肖折纸,在及时性上更是差了很多,但人手足够,越发正轨,更有诸多人才,分门别类的整理、归纳,甚至还有近似于社会学、心理学的人物坐镇,所以整理出来的情报,在大体上是非常完备的,涉及方方面面,很多当事人自己都忘了的事,在书册里都有记载,比如某某在某年某月某日,虐杀了一个小动物,体现了什么样的心理。 这么多的内容罗列起来,自然每一本的页数都不少,更何况还都在不断的“更新”,但比较起来,还是那本《慕容廆》最厚,毕竟是经历诸多的慕容单于,金戈铁马半辈子,这生平丰富至极。 相比之下,那本《慕容皝》的就只剩下一半了,但考虑到他的年纪和资历,这一半的页数,其实非常难得。 “慕容廆当初年少威武,立下不少功劳,但随后遭逢大变,外出流亡,自后回返部族,振兴族人,活脱脱一个王子复仇记,慕容皝可没有经历这些,虽也有战功,但到底都是生在慕容廆的羽翼之下的,能有半本厚度,着实不简单,三人之中,慕容仁的内容是最少的,也是最为乏善可陈的,多数还是客套之言,真假虚实难辨,恐怕有滥竽充数的嫌疑。” 这最后一本《慕容仁》则只有《慕容皝》的一半,陈止翻了一下就见底了,里面描述的也是一些部族少将军的常见项目,比如领军劫掠、带头冲锋、坑杀俘虏,别说和慕容廆的经历比,就连和慕容皝比起来,都太过逊色,因而内容乏善可陈,也就显得单薄了。 “不过,说是单薄,可放到中原世家子弟里面,还是足够看的,中原世家,早就马放南山,武备松弛,没有来三国时期,以及宣武北伐之时的朝气和武勇,世家子弟之中只有最为杰出的人,称得上文武兼备,其他则沉溺酒色财气之中,毕竟有九品中正将他们护持,此消彼长,北地部族之中,这样经历仿佛,一人可为厚书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是气运主角增加,而南边的中原,主角日渐稀少,未来气运当然孱弱,这不是唯心,而是社会发展的规律,如果不能扭转,五胡十六国的惨剧,恐怕还是难以避免。” 想着想着,他站起身来,将三本书放好,朝着房门走去。 “就算我可以凭着种种优势,护佑一时,但只要大方向不变,九品笼罩之下的世家子弟,还是会越发腐化,就算有谢安、有谢玄,也不过回光返照,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除非是破灭了这个制度,用其他取而代之,毕竟我就算三世为人,还是要死的……嗯?” 忽然,陈止心中一动,他抬起双手看了看,眼底露出一点疑惑,随后来到了门边,忽的一挺腰背,劲力贯通筋骨,过肩而甩臂! 啪! 那一条右臂,有如长枪一样横扫出去,打在门框上。 咣当! 一声爆响,那扇门,连同整个门框,甚至边缘的墙木,都被一并抽打出去,飞出去一丈有余! 而陈止的那条右臂却毫发无损。 “怎么了?怎么了?” “莫非有刺客?” “将军,您怎么了?” 这边陈止刚低头,那边就呼呼啦啦,几队穿兵带甲的护卫火速冲来,将这片还算不小的院子,给挤得水泄不通。 陈止看着这架势,不由暗自摇头,心道,就算是有刺客,挤都挤不出去。 这正是陈止如今身份不同了,尤其是陈梓、束交等人,更视陈止的安危为要紧,生恐他出什么意外,让大好局面功亏一篑,于是变着法子、找着理由给这边加派护卫,就成了如今的这个局面。 等众人一番急问,陈止摇摇头道:“无他,我就是想试试身手,并无刺客。” 这次轮到诸多护卫无语了。 敢情您大晚上的,心情来了,就砸自己的门玩儿? 只是他们却不敢多说,纷纷退下,随后这将军府里的管事和仆从又忙碌起来,这些人乃是束家、张家提供的,算是可靠之人,但一样有侍卫盯着。 陈止却不理会其他,回到屋子里就隐隐明白了。 “我这身子毕竟根基打得不好,错过了最好的练武时机,哪怕用药膳条例,又有神行符震荡筋骨,但毕竟比不上自小打熬的,成就有限,尤其是上半身,只能说是一半好手,结果只是吸纳气运,这体质就有变化,刚才那一下,怕是要打熬二十多年,才能劲力贯通,砸门倒墙,这吞吐气运,还能强化血肉,既然如此,不知能否延寿续命……” 第九百二十九章 砸一下,慌一城 “属下有罪!” 正当陈止在屋子里研究气运妙用的时候,没过多久,这屋外面就响起了西西索索的声音,跟着佟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跟着就是陈举的。 陈止自是知道二人的意思,笑道:“别想太多了,不是刺客,是我自己手痒了。”一番解释,算是让两人安心了。 毕竟佟海与陈举,当下跟在陈止身边,一个负责情报,一个负责安保,又是身处刚刚归顺的城池,本就是精神最紧张的时候,真出了刺客,这两个就是最直接的当事人。 尽管二人也疑惑陈止好端端的,在这里砸门作甚,但想着兴许是将军的嗜好也说不定,于是并不追问,只是劝道:“将军身系幽州安危,真是不可疏忽,看来这院中人手还是不够,得加人!” 陈止听了这话,顿时一个清醒,那续命延寿的念头也消散了,指了指院子里的重重人影,问道:“人都这么多了?怎么加?” 佟海、陈举自也明白道理,一番审视过后,知道确实是没有地方安插了,便只是说加派人手道府院之外,同时联系军中,看能否派两队兵卒过来,在周围的接到巡查,防止有可疑人等靠近。 等佟海和陈举退去,陈止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加上书房的门还没修好,便进去收拾东西,把一些敏感的东西锁好,交代亲兵一番,就要去睡下。 结果,这边还没到自己的睡房,就有人来报,说是陈梓、束交、张亢等人求见。 “这个时候了,他们来此为何?莫非城中有什么事?” 陈止看了一眼天色,也不免疑惑,吩咐了让人进来,等见到人之后,他知道了原因,却又哭笑不得。 “没想到连你们都听到了刺客的传闻,”原来陈止的这个得力部下,居然也是因为“刺客”传闻,才会跑过来探查,“以诸君之才智,理应知晓我那练手之说,并非遮掩,而刺客传闻,纯属误传。” 以他的眼力,不难看出,这几个从属大部分都是临时从床上爬起来的,也算不容易。 陈梓等人却很干脆的表示:“属下等人,虽也知道刺客消息怕是不实,却是宁可多看一眼,也不好疏忽。” 他们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宁可信其有,多跑一趟,求个心安,而且还有一句话他们没有说出来,就是怎么都想不通,为何陈止大半夜的砸门。 现在见了陈止当面,总算是放心下来,便也劝诫了陈止两句,让他注意安全,随后才回去住处,能放心睡觉了。 陈止也是一般,送走了陈梓一行人,也就睡下了。 只是,等他第二天醒来,这才知道城里已经乱套—— 他一走出房,就听到回报,说是诸多世家知晓陈止昨晚不宁,纷纷过来慰问,更是请示一方,想要见面。 “哪里有这么麻烦的事,小题大做了。”陈止对此也颇为头疼,这才意识到,自己当下对于幽州而言,尤其是自家势力,和这刚刚被征服的城池里面的世家来说,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可以说是稍有风吹草动,就是满城风雨。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正好这边也算暂时平定下来了,后面就是消化了,只是这城中的大族肯定还要蹦跶一阵子,也不好立刻进行改造,相比之下,倒是范阳郡更需要梳理,还有就是代郡那边还有不少扫尾工作,是时候先离开了,不过还要留一支兵马镇守此地。” 这么想着,陈止已经确定了接下来的主要工作。 “还是扩军,拿下幽州,朝廷那边也会给我一个幽州刺史的名头,配合征北将军,在大义上便再无问题,只是想要彻底化为己用,却还需要足够的兵力!那些已经投降的兵马,可以暂用,却不可久留,只能筛选一部分出来加以培养,真正的队伍,还是要从头操练……” 心里这般想着,陈止随后就传令下去,就准备要动身回返代县,并且提前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 顿时,这城中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甚至还有几人趁机跳出来,想要做一番大事,借机行事,却直接被陈止安排好的探子拿住,一网打尽。 “陈梓,蓟县这边就先要你来主持局面了,我还会待上两三天,在离开之前,会亲自过去邀请那几位名头不小的名士,让他们出山站在前台,而你就在这后面,把局面理顺,相信筹建新城的这段时间,你该有心得,不要让我失望。” “诺!” 陈梓闻言,表情肃穆,但眼睛里却有着兴奋之意,同时更是感到了身上的重担。 他之前奉命在桑干河畔筹建新城,如今已经是初见规模,城池雏形显现,更有不少人口聚集,按着原本的计划,陈止就会向朝廷上书,在此处设立一座县城。 实际上,莫说是当下的陈止,就是之前他只占据代郡的时候,想要将那新城作为县一级的行程单位来操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只不过上书朝廷,就可以登记造册,得到名正言顺的县令一职,授予陈梓之后,那后者的身份立刻就不同了,便开始有了官场资历。 这一点,在陈止能够眼观气运之后,更是意识到妙处与重要性,知道这官职若有朝廷认证,便是气运相连,加持在身上,便可助长其运,说白了就是各方都承认,像是后世高等学院的学历证书,堂堂开道,关联人脉之下,官运亨通、平步青云就都有可能。 只不过,骤然提拔,难免引人非议,哪怕是一座新县城,也是要看资历和能力的,陈止让陈梓先在蓟县协调关系,就是为了铺路,让他接触幽州上层,磨炼能力,同时构建人脉,未来为政一县,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而陈梓也很清楚,自己身为陈止的亲族,代表着的是陈家在官场上的势力,因而不敢懈怠,打算将这次的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在接下来的两天,陈止果然就如自己所说的那样,亲自出马,去几大世家中请来当地称颂的贤人,又出城入山,把几位隐居养望的人物请出来,一番做法,在密谍司的造势下,果然引起了议论,人人称道,不光是心有疑虑的世家,还是近乎恐惧的百姓,都不由放下心来。 趁着这股风潮,陈止顺势宣布离开,登时让城中众人彻底放松,原本一些动作也停了下来。 陈止倒也干脆,不等城中世家举行酒宴送别,就忽然起车队而去,引得城中不少人遗憾不已,至少表面如此。 陈止这次西归,其实也算是众望所归,新近征服的土地上,对他还有疑虑恐惧,需要一点缓冲,而西边的代郡则早就久盼。 不过,等他入了范阳郡,眼看代郡在望,却是突然有一道急信传来—— “悠儿将要生产?”看着手中信件,陈止立刻吩咐下去,“立刻加快速度,明晚之前,必须赶到代县!” 第九百三十章 代郡之家急攀附 陈止下令,催促车马加速前进的时候,在他的目的地,代郡代县,却也有这么一群人夜不能寐,等待着他的到来。 “这两日一定要做好准备,将军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咱们唐家必须抓住机会,比过其他家族,也好真正坐稳了将军心腹这个地位!” 还是在唐家经常商谈事情的房间里,唐太公看着面前的一众唐家子弟,谆谆告诫,语气森严。 在他的对面,一众唐家之人也是个个如临大敌,眼睛里充满着坚毅之色,宛如誓师大会上的兵勇,被调动起心底的仁义智勇,将要在战场上厮杀,以全大义! 不过,世家之人当然没有几个会真想在沙场上博取功名利禄,因为他们的战场,还是在这家族的传承,族人的权势之上。 “看你们的样子,明显也是知道当下的关键是什么,”扫视众多后辈一眼,唐太公点了点头,随后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次两边交战,城中也好,城外也罢,又或者是我的那些老朋友,其实都是看好王浚的,咱们唐家虽说事先也有准备,但因为牵扯太多,不得不站在将军这头,现在看来,是合该我唐家大兴!将军天纵奇才,短短时间便大获全胜,而今幽州在手,亦是我唐家的机会!” 对面的唐家之人纷纷出声同意,表示此次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幽州广大,尤其是东部更是油水众多,便是众多的范阳,也因为南北贸易往来而繁荣,于是催生出诸多世家大族,与之相比,代郡则相对贫瘠,也就是陈将军过来之后,起了代郡白纸和代窑,这才有所改观,但比起其他地方,还是大大不如的,我唐家几次想要迁徙往东,又或者在那边留下支脉,都只能不了了之,就是因为没有后台,难以与其他世家对抗,甚为遗憾……” 说到这里,唐太公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事,露出了追忆之色。 人群中的唐典这时说道:“如今有陈将军为我唐家靠山,自是可以一试,遥想不久之前,因为前任代郡太守的关系,咱们唐家跌落低估,还以为要潜伏几年,未料到如今居然能够发迹,也算是祖宗保佑。” 唐太公被这话唤回了注意,随后又颇为郑重的语气道:“咱们唐家,说是代郡的几大世家之一,其实多多少少,有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别说在洛阳、江左的世家,就算是范阳、燕国的世家,恐怕都看不上咱们,视做一般士族,但怎么样,咱们也不是那下品寒门,祖上也有成就,理应发迹!” 几句话算是调动了众人的心气。 “资儿争气,能在将军手下为官,未来前程不可限量,便是现在,也能时时通报,告知将军行踪,最多两日,将军必然归代,这就是我唐家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以后再想要亲近,可就不容易了,你们大概也是知道的,将军有意迁治所,不是去范阳,就是去燕国,一旦离代,咱们要拜访也好,宴请也罢,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不是还有唐资嘛。”有人忍不住说道。 但跟着便有其他人反驳,说着:“唐资得将军看重,这是好事,但也该问斩问道,不可恃宠而骄,否则恶了将军,岂非弄巧成拙?” “不错,”紧跟着不少人就表示同意,更不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他固然可以传递消息,但还是得克制,不可太过分了,不然被将军身边的人看做是泄露情报,说不定还有坏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纷纷提出见解,但又表现得小心翼翼,体现出对陈止的敬畏。 唐太公听着,倒是颇为满意,看着差不多了,就挥挥手,止住众人议论,脸上的严肃消散了几分,笑道:“你们能想到这个,老夫便是走了,也能安心,说明咱唐家以后不会走岔路,”见有人想要表孝道,老人止住了那话,“先别忙着说这些,老夫赶在今日召集你们过来,就是要交代之后几天的事,废话不要多说。” 众人马上就都竖起耳朵,准备仔细听听。 “夫人怀有身孕,听说最近这几日便要生产,这是一场大战啊,”唐太公感慨着,轻轻摇头,“城中各家都做好了准备,有些家族甚至早在几个月前,就蠢蠢欲动,不惜花费重金,从各地搜罗礼品,就等着在公子降生的时候,以贺而表其忠心。” “这一点,咱们也不会输给其他家族,”唐典就过来汇报情况,“这次我唐家不光是搜罗了当世、前朝几位名家的书法,更准备了诸多物件,更有珍贵的墨砚奉上,必可投将军所好!令他满意,再不济亦不会被其他人比下去。” “很好!”唐太公点点头,露出满意之色,但不等下面众人欢喜,就忽然话锋一转,“只不过,这样还不够。” “莫非有其他家族的贺礼更为珍贵?”唐典等人露出疑惑之色,“固然是难得机会,但毕竟不用太过,当下这些贺礼,咱们唐家就算是动用了诸多人力和物力、财力,甚至连正常的行商都收到了影响,再加下去便要伤筋动骨了,这还是最近这几个月因白纸与代瓷收获颇丰,其他几家比财力可已经比不上咱们,莫非要拼老底?” “我明白了!”忽然,那唐允却是笑了起来,“太公的意思,是说如今幽州易主,还有幽州大族要来庆贺,和他们比起来,咱们唐家的这点资财就排不上号了,是说眼光不能局限在一个代郡。” 有他启发,其他人也纷纷发表看法,这个说要考虑其他家族拼老本,另一个则说,周围的势力说不定也来凑热闹,和鲜卑部族之类的大势力、半个国家比起来,一族治之力如何抗衡?贺礼当然要落一个档次,不能给陈将军留下印象。 只是说着说着,众人却感到自家太公的神色沉稳,似乎并不同意,最后便都停下来,将疑问的目光投了过去。 唐太公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说的都很对,却又有偏差,只是将贺礼看做是庆公子之生,却没想过,这东西其实还是为将军贺,若是能送上将军现在最需要之物,哪怕并不值钱,亦可在将军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但问题是……” “将军,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 第九百三十一章 一字曰:易 “哇!哇!哇!” 嘹亮的哭声,自屋子里传出,顿时这屋外面的一众大人便都坐不住了,纷纷起身,来回走动,想要凑上前面,但看到了屋子门口的那道身影,又纷纷停下不乏,强按心中念想。 这时,几个夫人,连同诸多丫鬟,从屋子里走出来,口中欢喜说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母子平安!” 门口的陈止闻言,面露喜色,一挥手,就招呼仆从拿出赏钱。 顿时,碎银、大钱尽数拿出来,交给了几个稳婆、丫鬟手上,让这些个人喜笑颜开。 同样欢喜的,还有陈边、陈迅等人,这些陈家上一辈的老家伙,在抵达了代郡之后,就没有离去,都在此处等待,就连先前王浚大军来袭,整个代郡上下风声鹤唳,一派大厦将倾的景象时,这几位老陈也没有离开,不过却也故布疑阵,想要审查代郡世家,结果这探查还没有展开,就传来了陈止大获全胜的消息,一个个在惊愕之余,更是狂喜不已,知道他们彭城陈家是要真正发迹了。 不过,正当这陈家上下欢欣鼓舞,更计划着派遣弟子过去,与陈止碰个头,搞清楚缘由的当头,陈止的夫人杨悠亦到了临产之时。 以陈止当前的身份地位,陈家诸老陈很清楚的知道,他这一脉的后代,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尤其是战败王浚,即将称霸幽州的当头,降生的这个子嗣就很有政治意味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还是稳固幽州的一个重要因素。 当然,当今天下依旧是新汉为纲,纵然各地烽火,有乱世征兆,但民心尚且没有分散,气运依旧是一个整体,所以陈止的后代,更多的是一个安定人心的精神作用,还没有太多人将至看做政治实质。 不过,对于陈家本身而言,陈止之后却是一件大事,若非只是待产,恐怕已经按耐不住,大肆宣言一番了,即便如此,也早就做好准备,要在百日宴上大操大办一番。 这时候听了稳婆的话,就凑过去询问起来。 那稳婆和从者也都是见得多了,笑道:“恭喜各位君子,乃是一位公子!” 果然,一听这话陈边等人都是一脸喜色,又是一轮打赏狂潮袭来,也让稳婆等人越发欢喜起来。 陈止则问道:“我可否入内见内子?” 稳婆赶紧回答道:“还要稍待,夫人刚刚生产,当补气血,振精神,此时正在调养,加上打扫、送神,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方可入内。” 陈止闻言点点头,这次定下心神。 与此同时,陈止生子的消息马上就传了出去,瞬间遍及全城,那些早就做好准备的世家之人各得消息,表现各异,然后就纷纷忙碌起来。 陈止抵达代县,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那天晚上他下达命令,车马便星夜兼程,终于抵达,随后见了妻子,便看护在旁,谢绝任何拜见。 于是,这代县上下,乃至代郡内外,无数人望眼欲穿想要一见陈止,却都未能如愿,皆表遗憾。 实际上,这段时间的代县可以说是人满为患了,莫说原本城中之人,就是其他县城说得上名号的人物,无不亲自前来,赶都赶不走。 城中的酒馆价格也因此连创新高,却依旧挡不住前来之人。 此时,听闻消息,更是举城沸腾,有人欢喜有人愁。 另一边,陈止也在等候了一会后,进入看了夫人,其时杨悠面色依旧圆润,脸色也不难看,显是生产顺利,身子并无隐患。 陈止帮着号脉,宽慰了几句后,看着杨悠疲倦,便让其人先休息,随后抱起了自己的儿子。 当那看起来瘦弱的身影落入臂弯的时候,陈止的心里免不了生出悸动,有一种血脉气运相连的感触,并且隐隐有所感悟。 “而今天下气变,我得幽州,洛阳诸王争锋,皆有大变之兆,我儿既然降生于此刻,那便以‘易’字为名。” 陈易。 在定下名字的瞬间,陈止眼中一阵虚影晃动,他不需观气,便知这是儿子与自身基业牵扯,秉承大运的表现。 说来玄妙,但表现在现实之中,其实就是人心变迁,作为他陈止的儿子,自是要寄托众多人心,这既是便利之处,基础雄厚、底蕴丰沛的表现,同样也是压力、束缚。 若是按着正常的培养,这等家族的子弟,自是有大抱负、大野心,则匹配各方期望,可以步步高升,反之,若是出了个性子反常的人,厌恶权柄之道,那就是负担和枷锁,为了打破,说不定掀起浩劫。 “你会是何等人物呢?毕竟我这具身体,不管在过去的历史上何等籍籍无名,却是本有之人,身死之后被我继承,更改原本的命格,但我儿却是真正从无到有,乃是原本历史长河之外的变数,乃至今后我的子嗣传承下去,多了一个陈氏分支,更是另类的延续,又会带来多大涟漪?” 在这一刻,他似乎感到了自己原本的那个疑问,关于气运是否可以续命的念头,有了另外的一种答案。 陈止所为,本不被气运拘束,但一举一动塑造形势,却会为后世带来影响,更进一步反馈到自身家族之上。 “我若名望高绝,有大公于苍生,则天地反馈以崇敬,令家族连绵而辉煌,我若身败名裂,乃至行极端事,在各处遗留怨念,纵然今生平安,但身死之后,也会反噬家族,甚至难以安寝,被人挫骨扬灰都有可能……” 陈止的心里转过诸多念头,而怀中的婴儿似是感受到了父亲的念头,又或者是知道了自家有名,更有寓意,忽的笑了一声。 与此同时,陈止定下的名字,也传到了屋外,为屋外的诸多陈家族人知晓。 “陈易?好名字,果然是好名字啊!取的是变迁之意,正合我陈家之势!” “易儿长成,亦将是我陈家强盛之时,寓意深刻!” “我都等不及要见这位侄孙了。” 一众陈家之人各自说着,就等着陈止出来的时候,过去观看一下陈易。 只是不等他们有动作,忽有急信传来,直接越过陈止的禁令,传到了他的手上。 这个时候,要第一时间让陈止过目的,自然是有军情。 “这卫雄不简单啊,居然破了七品鲜卑,看着架势,居然是意在广宁!” 九百三十二章 阵前论礼 “杀啊!” 喊杀声中,马蹄声急。 原本固守在阵地上的一众兵卒哭喊、嚎叫之下,由他们构成的防线,顷刻间就有了一二缺口,随后迅速崩溃! 那众多骑兵一路冲杀,为首的一个个首领队主更是面露兴奋之色! 这些人的身上虽然是穿着鲜卑人的装束,但发束却是汉家样式,口中叫喊的也是字正腔圆的汉家言! 只不过,这股猛冲之势,在冲破了兵卒的防线之后,却遇到了阻碍—— 却见他前行之际,忽然最前头的几匹骏马一头栽倒,随后扬起诸多尘土,居然是陷入了地上掩埋的陷阱中。 不过在栽倒了一些个骑兵后,他们很快就留心起来,分辨地面上土色的不同,试图绕开陷阱,顿时情况好转,但强横的冲杀势头顿时衰减,被周围的兵卒缠住,于是陷入了进战缠斗。 还有一些看起来,明显是精锐的兵马,则是迅速甩掉了围杀过来的兵卒,继续前行,只是这冲了还没多远,忽又有变化出现,一头头高头大马忽然咆哮起来,似是被什么气味刺激了一样,猛烈挣扎。 这般变化,就算马背上的骑手安抚,亦是收效甚微,有几人先后被颠簸下来,而后就被马蹄践踏,不禁惨叫起来。 “暂时收兵,不要试探了。” 在那骑兵冲杀的后方,开阔而广袤的大地上,一支兵马列队而观,为首的是几名坐在骏马之上的男子,皆穿戎装,为首的那人神色凝重,正在打量着前方的战况。 这人正是卫雄,乃是拓跋部的将领,如今在拓跋六修的麾下听令。 在卫雄身旁,还有一个魁梧汉子,看着传令兵领着命飞奔而去,便道:“广宁的防线这般坚固,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此人名为姬澹,同样也是拓跋部的大将,为拓跋六修的亲近将领之一。 卫雄听得此言,点头道:“本以为这些兵马并非代郡武丁出身,是陈止从原本的边疆屯将手上接收的兵马,只是经过短时间的操练,没想到居然有这般韧性,和他们一比,之前的七品鲜卑反倒不算什么了。” 姬澹却笑道:“那七品鲜卑还是有点能耐的,秃发氏算起来,与拓跋还是同根之源,现在投奔了陈守一,显然是知道这位征北将军的厉害的,打起仗来很是用命,现在更是知道了陈止将为幽州之主,于是更加拼命,只是他到底先前与宇文部鏖战、对战,又被咱们抓住机会偷袭,哪里会不溃败!这会已经远遁了,不知是去了大漠,还是从别的地方入那幽州。” “是啊,七品鲜卑不简单,更能凸显征北将军的厉害!”卫雄叹了口气,“少将军这次命令我等攻这广宁,可是彻底打破了双方默契,原本侵占一些靠近幽州的草场,裹挟周遭小不部族,只要推说是不知王浚败亡就可以,但这广宁的屯守兵将,可是早就被陈止收服了,更不要说,咱们还将约定好的人口扣住了,这就是一再得罪,怕是难以善了啊。” “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姬澹却是颇为豁达,哈哈一笑,“我看少将军说的不错,今日王浚,明日陈止,这幽州说到底还是汉廷的,不是一家一姓的,哪里需要顾忌许多?只要咱们不断壮大,这强弱之势早晚要变。” “现在可还没有变。”卫雄摇了摇头,“何况那广宁本就贫瘠,先前遭遇兵灾,估计也没有恢复多少,未必就能做与陈止谈判的筹码,别是因为拓跋郁律的逼迫,让少将军昏了头才好。” “这事可就不是咱们能过问的了,还是得看上面的意思,”姬澹嘿嘿一笑,指着前面说着,“不过,看这些倒马之处,也着实让人意外,此地陷阱、埋伏之多,远远超出预料,相比之下,这些屯兵的战力反倒居于其次。” 两人说话之间,前方冲杀的骑兵队列,已经迅速后撤,这一次的冲击,宣告无功而返。 “让人清点死伤,我等先去营帐之中商讨对策,”卫雄拨转马头,领着一众将领回去,?“虽然只是派出小股兵马试探,但其中也有精锐,而且我不愿意损失太多人手在此处,因为占领广宁之后,很可能要承受代郡武丁的攻伐,那群兵马可不简单,王浚的南路军乃是其人亲自统领,都一败涂地,我所练精兵,未必能胜之。” “还是等攻入了广宁再说吧,当前这情况,还得僵持一阵子。”姬澹这么说着,跟随同往。 等两人回到营帐,就有兵卒上来通报消息。 “征北将军来信了?”卫雄闻言点头,让人将书信拿来,展开一看,忽然赞道:“好字,可称之为当世大家!” 旁边的姬澹凑过来看了一眼,点头道:“这必然是陈将军的亲笔书写了,早就听说此人乃是书法大家,落笔生奇,却很少予人,想要求他一幅墨宝的人不知凡几,但真正能拿到的却是寥寥,未料你我引兵攻他,却得了这么一封信来。” 不理会姬澹话中的调笑之意,卫雄神色凝重的看完了这信,而后摇头道:“果然一代人杰,或许还是一位枭雄,气度过人,信中说着让我等退兵,则既往不咎,以后两家还是交好,守望相助,共对强敌,甚至还拿出慕容部的一部分土地作为两家交好的礼物。” “什么?拿出慕容家的土地?”姬澹听了,却是满脸诧异,“慕容部势头正盛,现在宇文、段部逃离之后,留下来的大片草场,都被慕容接手,让他们的势力从东北扩张到了这草原,莫说他陈守一有什么本事越俎代庖,以慕容之地为礼,就算是他能裂土而送,恐怕咱们也不好接,因为一接,和慕容就有仇怨了,未来难免争夺攻伐,相互削弱,岂非给了这陈守一休养生息的机会?” “恐怕这个就是陈守一的本意了,”卫雄却是满脸愁容,“此等人物,话无虚言,虽然你我都料定他兵力不多了,但就怕他说到做到,而单于那边,如今却是有些太过自信,万一中招,就难善了。” 这话其实暗藏深意,指的是最近部族太过顺利,南压匈奴,东占草场,趁着四周战乱,很是扩张了一番,以至于族中从上到下,都有些飘飘然了,内心膨胀,否则也不会下令攻伐广宁,做这撕破脸一样的举动。 姬澹一听,也是忧虑,但旋即又摇头笑道:“哪里有这么容易,此人攻破王浚,也有取巧之举,待战况传来,你我细细分析,自可得知一二,况且他说送礼,也不知何时送到,倒是咱们这边,可能先要给他一份贺子之‘礼’!”名第三的自 第九百三十三章 单于坠 拓跋部的驻扎之地,如今渐渐有了城郭的迹象。 原本此处,多营帐、包帐,周遭遍布牛马,只要局势、气候一变,随时可以拔帐而走,只不过在这些营帐之外,还有些许简易的楼阁。 这其实就是拓跋部不断汉化的表现。 宣武皇帝一统南北,至今三十多年,依照陈侯遗策,对北边部族有组织的汉化工作,其实也就是这三十年才正式展开,之前是对南方、西南等地的异族运作。 毕竟中间隔着一个曹魏和袁赵,想接触北方部族都较为困难,更不要说引领他们入关求学,进而教化了。 不过,中原兴盛,文武勃发,宛如明灯一样,照亮天下,尤其是那强横的兵甲,在中原内战的时候互有胜负,可以一旦北上,任何部族都难以抵挡锋芒,曾经不可一世的匈奴汗国都分崩离析,余下的诸多部族,只能被吊打。 这种局面下,那些部族里面的有识之士,自是难免要变法图强,效仿中原,想要引进先进的因素,来强国壮民。 派遣留学生,正是各大部族的首选。 拓跋部也不例外,他们主动派出上层贵族去中原求学,足迹遍布袁赵的邺城、曹魏洛阳、新汉金陵等地,并且也着实出了几位人杰。 其中最有影响力的,也是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拓跋沙漠汗,其人甚至因为太过汉化,其精英海归之气度,刺伤了部族传统,更引得兄弟人人自危,无法染指权柄,而惨遭杀害。 但是他的后人经历诸多波折,还是执掌了部族权柄,于是这汉化影响终究流传下来,并且伴随着中原强横,宣武一统,威慑周遭,在拓跋部内部移风易俗,留下痕迹。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衣食住行,这拓跋部上层贵族的衣服,都是汉家样式,只是边角之地多琐碎饰品,而头发也渐渐少了原本模样,饮食更是趋向于中原风潮,至于这居住的地方,因为环境和气候还保留着游牧传统,逐水草而居,但只要安稳一阵子,上层贵族就发奴铸屋,自己居住。 眼下幽州有战,慕容破四军,匈奴潜伏,对拓跋部而言是难得的修养之时,于是屋舍建越多,甚至有超过营帐的迹象,以至于这个驻扎地,隐隐有了小城雏形,出具规模。 在这些诸多建筑之中,居于最中心的,是最为尊贵的几姓住所,如今在族中风头甚盛的拓跋郁律之宅,亦在其中。 只不过,比起其他宅院而言,这拓跋郁律的院子外面,气氛凝重,有重甲兵卒巡查,时时窥视,似乎在等候什么。 院子里面,一屋之中,陈京等人围坐一起,正在商谈局势。 “主公子嗣将将,此乃大喜,可惜你我被困于此,也不得脱身,无法贺喜,实乃遗憾。” 陈京说话之间,脸上表情倒是平静。 他本是陈家族人,为脱颖而出而受名出汉土,在拓跋部中为联络行走,本来也得礼遇,结果王浚攻陈,拓跋意动,想要趁机占便宜,担心陈京等人为患,那拓跋六修为了鉴定单于心意,派人杀戮,逼得陈京等幸存之人出逃,原本规模不小的使团,如今就剩下不到十人,都躲在拓跋郁律的府中,不敢外出。 与同僚感慨几句之后,陈京正色道:“这群鲜卑人真是大胆,主公大胜王浚,未来称霸幽州,进而震慑诸部,乃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原本与主公交善,却想要趁火打劫,现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过我估计他们是不敢再杀戮我等了,否则这仇怨就要更深。” 虽然困于宅中,但拓跋郁律并没有断绝他们与外界的消息,得到的情报也会将可以透露的部分说与陈京等人,是以他们知晓大概情况。 实际上,当初知晓陈止大破王浚,这群人也是震惊莫名,甚至怀疑是拓跋部的阴谋,要骗他们出去,随后几日不断有消息传来,前后印证,这才知晓真假,顿时兴奋狂喜,既为自己,也为势力,同时觉得拓跋部必然要退兵赔礼,将他们释放,没想到这部族之中,拓跋六修依旧主张占地,然后作为谈判条件,换取好处,而陈京等人也没有拜托危险,依旧只能困于此处。 陈京话落,却有人问:“既然拓跋部已经丧心病狂,听说到现在还不停军,那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觉得反正已经得罪了府君,因而一不做二不休,将咱们都杀了,又该如何?” “我料他们断然不敢如此,”陈京眯起眼睛,“这里面牵扯诸多,你道当时为何留下我等?真要是斩草除根,哪怕有拓跋郁律拦着,一样可以强行为之,毕竟拓跋郁律可不是单于,无非是见一击不成,留个后手,事后主公追究,他们也有话说,做个转圜余地。” “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登时就有人恨恨而言,“咱们死了这么多人,何等悲惨,以为这么简单就能泯灭?”先前死去的,有他们的好友、同僚,甚至至亲,必然无法释怀。 陈京却道:“拓跋部的人,虽然受教化日深,但到底还残留着胡人余韵,在他们看来,如果主公介怀,那就也拉出几人让主公斩杀,若是不够,再添几人,直到主公满意为止,是以料定可以平息怒意。” “那现在又怎么说,听闻他们甚至想要入侵幽州,这可就不是杀几个人可以解决的了,”又有人出声,这人对于史家过往似乎有所涉猎,“要知道,这拓跋部自苦寒之地迁徙而来,也算知道进退,过去多和亲通商,少劫掠入寇,甚至还配合朝廷,牵制匈奴,是以便是那王浚主政幽州,都礼让他们三分,而今是要撕掉伪装。” “无非是看主公新得幽州,王浚势力衰退,想要趁着这个空当,谋取好处罢了,就看那位单于如何思量了……” 几人正在商谈,外面忽有吵杂之声,似乎还伴随着几声军中口号,登时让屋子里的几人警惕起来,正想要外出探查,就见拓跋郁律猛然冲进屋子里。 他面色焦急的说道:“几位,赶紧收拾一下,我要送你们离开,你们赶紧回返幽州!” “怎么了?”陈京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情况不对。 拓跋郁律苦笑道:“单于忽有急症,昏迷不醒,如今拓跋六修主持局面,恐有大变!” 第九百三十四章 大志向 “什么?!”陈京等人惊讶莫名,“单于那边怎么了?” “若要问我,我亦不知,”拓跋郁律满脸苦笑,眼睛里透露出无奈之色,“因为我连大单于的面都没有见到,只是听他亲近之人透露,说是忽发奇症,口不能言,随后昏厥,却指拓跋六修来主持事物。” 陈京震惊过后,很快就平静下来,冷静说道:“单于身子强健,能吃能睡,更有武艺在身,寻常的亲兵近卫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前两日还外出打猎,声音洪亮,说话的时候中期很足,怎么都不像是有隐病在身的,岂能突然病倒?这其中定有隐情!” “这个自是毫无疑问的!”拓跋郁律并没有避讳言及此事,说的一样是斩钉截铁,甚至在语气上,更有几分凝重之意,但紧跟着就话锋一转:“但现在却不是追究探查这些的时候,拓跋六修本就有志单于之位,在单于的默许下,更是培植党羽,这部族几大姓中,有一半的人都和他交善,如今掌握大局,已经控制局面,他对诸君早就心怀歹意,前几日单于外出狩猎的时候,还曾授意心腹建议,说是要将诸位拿下,逼迫陈君退让更多,是以才要让诸位收拾一下,咱们尽快离开,免得再生事端!” “什么?拓跋六修还要动手?狩猎的时候,还曾经让人劝说单于?” 这个事,陈京是无从得知的,他被困在宅院之中,能从拓跋郁律的人口中得知自家主上的消息,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这拓跋部内部的互动,怎么都轮不到他来探查,自有那密谍司掌控一切。 “此事千真万确,”拓跋郁律再次强调了先前的话,“几位,准备一下,现在出城,应该还没有太大阻碍,时间要是再长一点,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六修此刻还要梳理内部,暂时腾不出手来,可等他真正稳固了权柄,第一件事必然就是找诸君麻烦,毕竟当前我拓跋部的首要问题,就是牵扯到了幽州战事之中,无论是何人当权,都绕不开此事。” “好!我等这就动身,收拾细软,”陈京听到这里,也知道此言不虚,自己等人留下来,首先就于大事无补,不会有什么作用,就算那拓跋六修将他们拿住不杀,也要影响到自家主公,所以也不再耽搁,就要收拾东西,“只是这般一来,恐怕会给拓跋君你带来麻烦。” “我的事,诸位无需担心,拓跋六修在族中势力不小,但我也有不是无根之人,同样也有从者,”拓跋郁律说着,又摆了摆手,“至于些许琐碎细软,诸位也无需收拾,将重要的文书带上即可,不要耽误时间,我已安排好了人手,为诸位备好了路上所需。” “哦?”陈京心中一动,“居然这么快就做好准备了。” “诸君不用奇怪,”拓跋郁律却主动解答了他们的这个疑问,“在下也是读过兵法的,知道凡事皆要准不,总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下要如何应对才行。” “为虑胜,先虑败,果然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带着的评价,陈京等人还是听从了拓跋郁律的提议,将手上的几册文书备好,就上了拓跋郁律为他们准好的马车,伪装成一队商贾,离开了拓跋部的聚居之地。 说是伪装,其实并不贴切,因为这本就是一队商贾的车队,那背后的东家与拓跋郁律乃是友人,其人车队不止一次的迁来拓跋部进行贸易,而每一次都会准备两个空车厢作准备,关键时刻就能排上用场,还不会被人怀疑。 只是他们这么一走,终究还是会被人发现,尤其是那些早就在拓跋郁律屋外徘徊的监视守卫,虽说陈京等人离宅的时候,也是用了掩饰,但时间一长,还是被发现端倪,随后就报到了拓跋六修那边。 “拓跋猗卢果然动手了。”拓跋六修的脸上有一丝倦色,就在刚才,他与族中的几大氏族进行了拉锯,贺兰部、独孤部这样的大姓,都表达了对他掌权的反感,并质疑单于拓跋猗卢的身体状况,话里话外,都在对他进行隐晦的攻击。 不过,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几个大姓还是表示愿意暂时听从指令,但必须要见过老单于,同时让拓跋六修保证,等老单于身体稍微好一点,就要还政。 “还政?”拓跋六修冷哼一声,继而冷笑,“听听这词,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汉家朝廷的文武大臣在商讨家国大事!” 他的辅佐将范班听闻,就上来打圆场:“几大族长也都是为了部族安稳,当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追击陈京等人,防止他们将消息带回去。” “带什么消息回去?”拓跋六修露出嘲讽之色,“咱们部中有多少亲汉之人,你心里没有一点数么?莫说陈守一在拓跋部里面安插了不少密谍司,找都找不出来,就算没有这些探子,也有不知道多少崇汉媚外之徒,不断将族中消息传递出去,还用的找他陈京回去回报?论通风报信,他根本排不上号!” 这个回答,让范班一阵错愕,不由问道:“那就是说,这人不追了?” “岂能不追?”拓跋六修收敛笑容,“若不追击,旁人倒要以为我软弱可欺,未来就要变本加厉,只是当下陈止得了幽州,此人深不可测,不好一次性撕破脸皮,所以追是要追,但不可杀之,做做样子便罢了。” “什么?”范班脸上的诧异之色越来越浓烈,他可不认为主上是这么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就这么把人放了?可咱们之前可是杀了他们不少人!” “杀人怎么了?”拓跋六修毫不在意,嘴角带着残酷笑意,“拓跋部有拓跋郁律在,我就敢杀人,旁人都以为,我不追杀陈京等人,是要留着他们有个转圜余地,却不明白,真正的转圜之地在拓跋郁律身上,有此人在,那无论我做出何等事来,最后靠着幽州陈止,总能留下一份元气,即便我败亡之后,部族衰退,也能复兴之望!”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激昂向上的气息。 “我拓跋历经磨难,生于苦寒,千里迁徙,于此地繁衍生息,却只想着为人仆从,不知奋进,如今天下将乱,那匈奴争于前,羯人崛于后,慕容也能称雄,为何我拓跋便不可?我当奋此生之力,以传族名!” 第九百三十五章 内外之姓【新年快乐!】 “拓跋部内中生乱,单于拓跋猗卢似被暗算,如今权柄落入了那拓跋六修之手,部族之内的几大氏族都已经臣服。” 这么一份情报,在两日之后就送到了陈止手上。 不过,事实上陈止早在拓跋生变的那一日,就通过十二生肖折纸知晓了局面,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毕竟这事既然已成事实,外力很难扭转。 “拓跋六修这个人如何?” 听着苏辽的回报,陈止只是问了这一句。 苏辽马上就回答道:“此人学于洛阳,精通音律、书法,更是孔武有力,听闻曾战胜洛阳力士,可谓文武双全,在洛阳为学的时候,就时常有惊人之语。” “当初我在洛阳之时,与这人也算有些交集,”陈止轻轻点头,知道苏辽十分称职,几乎将周边势力的主要人物介绍,都给记在了脑子里,短短一句话,其实透露出了不少信息,“这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人掌控了拓跋部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苏辽则道:“这人虽然学了汉家法,却对汉家很是抵触,洛阳生乱,他算是第一批逃离之人,纵观所为,很有当初刘渊的味道,只是拓跋部毕竟不是并州匈奴,未必就能有所作为,只是这人却必须警惕,此次拓跋背起约定,攻伐幽州,就是这人推动,其人更是在战乱刚起的时候,怂恿族内情绪,做下杀孽,将咱们在拓跋部的联络之人屠杀许多,实乃凶残性子。” “累累血债,自不能忘,无论此人是何等地位,总归要付出代价,不过此人恐怕不光要沾染中土之血,就是他自家之人,怕是也不会放过,”陈止郑重点头,而后说道:“先前就有情报,说是拓跋猗卢其实喜爱幼子,之前出去狩猎,更是让幼子拓跋比延侍候,更夸赞其人说道,此拓跋家之麒麟子,更有诸多赞美之言,而且这非是第一次,最近半年以来,但凡有机会,拓跋猗卢都要找个理由夸赞幼子,更是时刻带着,与各大氏族之人见面,用意其实很清楚了。” “这是有意要让拓跋比延当自己的继承人啊。”苏辽自是明白个中缘由,“拓跋部起于游牧、渔猎,自有部族传统,传位幼子、兄终弟及的事例不在少数,只是碰上了拓跋六修这样野心勃勃之辈,如何能够容忍,恐怕这次拓跋郁律突发急病,和频繁夸赞幼子亦有关系。” “这些部族内部事务,咱们就无须多理会了,只需要将拓跋部当做一个整体应对,未来他们真想要伸出爪子,那就直接斩断!”陈止淡淡的话语响起,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却让苏辽感受到了那话中的自信。 陈止跟着便略过此话,说道:“派出一队人去接应陈京他们,然后给拓跋郁律去一封信,他这次相助,也是付出了代价的,未来要过一阵子难受日子了,不过拓跋部不敢将他如何,否则就彻底断绝了与我的交善联系,拓跋部战力不小,控弦之人怕是要超过四十万了,未来是一股不可多得的力量,若要平乱,便要得此兵马,是以拓跋郁律亦要联系,未来当有用处。” “是!”面对陈止的命令,苏辽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应了下来。 “好了,我先去看看易儿,后日就该出征了,既然给卫雄的信中写了要取慕容之土,那就不可食言,对了,关于卫家的情况,了解的如何了?”陈止起身往外面走,边走边问。 苏辽紧随其后,回答道:“自从得了主公之令,属下便发动人手探查卫家情况,卫家毕竟是代郡大族,底蕴深厚,虽因牵扯宫闱皇家之事,骤然被贬,但遭殃的其实大多数主脉,这一脉本就是文武诗书传家,所以逃出去的人数虽然少,但几乎个个都是英才,如今大部分都在草原避难,尤其是拓跋部中,更是聚集不少,但除此之外,原本的卫家分家之人,在代郡还有不少。” 陈止便问:“若是如此,以卫家的底蕴,就算主干不在,但余下的也该是大族,如范阳卢氏那般为郡望之家,不该是难事,为何如今代郡大族里面,反倒没有几个姓卫的?”他虽然手段诸多,但对于无数琐碎之事还是无法尽知,需要旁人查漏补缺。 他对于代郡大族倒是有些印象,其中也有三四家卫姓宗族,只是这些家族只能算是中等之家,甚至不能说是世家,因为除去主枝之后,几乎没有几个当官做将的,是以根本威胁不到原先的几大家族,就连元气大伤的刘家、郑家,都要强过这几个卫家。 “还是先前朝廷追究,以至于几个卫家的旁庶多被打压,不仅难进仕途,连当地的吏胥都难为,而这卫家过往也没少打压其他家族,早有仇怨,加上积蓄了不少钱财、产业,一旦失势,立刻就是树倒众人推的局面,于是一蹶不振,不过眼前却也有不少卫家庶出之人,抓住了主公在代郡大建、革新的机会,有所作为,其中最为出色几人,已然在军中崭露头角。” 陈止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卫家也是不简单,而且本身就是代郡出身,哪怕远遁草原,也不愿意离开太远,否则那最出色的一支,就不会想着投靠拓跋了,或许这一家亦可为我等所用,只是要徐徐图之,要等我与那卫雄见过一面才行。” 苏辽一听却有些惊了,就劝道:“如今幽州诸事繁杂,很多地方尚不安宁,需要主公坐镇,岂可亲自涉险?况且眼下兵力有限,怕是难以驱逐广宁拓跋之兵,而且听主公之言,还想对慕容动手……” “可算是让你抓住机会了,”陈止笑了起来,“我知你早就想要劝诫,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无须担心,见卫雄与破慕容其实是一回事,他们两家若是不来,那自是井水不犯河水,还可友善,既然来了,总归要有代价,不是土地,就是钱帛,要么就是人杰,总要留下点什么,代县这边的事也算是安稳了,是时候北上了,不过尔等也无需担忧,我不会犯险,亦不会久拖,会速战速决!”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后院屋舍,里面传出了婴儿声。 第九百三十六章 枭雄未长成 苏辽还想再劝,但陈止已经入屋去看妻儿,这话题也就中断了。 过了好一会,陈止才重新出来,如今杨悠刚刚生产过后,身子还不爽利,在进补的同时得多多休息,而其子陈易也已睡下。 苏辽见之,自是要先聊聊少主,问候一下主母,无法进行刚才的话题。 而说着说着,陈梓忽然就道:“江都王先前的使者,在这里也有一阵子了,听说在战前就要离去,如今怎么样了?” 陈止口中所言之人,乃是桓彝,其人被江都王招揽,也算得到重用,先前江都王与石勒交战连连失利,觉得势单力孤,就想要得外援之助,也是派出使者往各处。 桓彝就先后拜访过王浚和段部鲜卑,双方再私底下还曾经达成了一些密谋合作,而来代郡这边,主要看中的则是代郡的单梢砲,想要得到一些,以对付石勒。 只是没想到,却正好碰上了王浚攻代之事,这桓彝眼看着情况不对,曾经想要提前离去,结果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也被困在城中,如今却不知如何了,陈止因为忙于繁琐之事,又有家事处置,根本无暇顾忌这些。 苏辽却是时刻把握城中几个势力代表的动向,就道:“消息初传过来,那桓彝还有心要离开,但随后接到了几封信,便已经停驻下来,再过不久那卢志也要过来,二人或许还要碰头。” “他肯定写了回信吧,可曾有破解的?”陈止这一问,其实就是问苏辽手下的探子,有没有将双方的来信截取过来,将里面内容看过后,再封装起来,装成未曾触及的样子,交给双方。 苏辽毫不犹豫的道:“那桓彝显然也在防止这种事发生,所以来往信件都用了暗语,明面上都只是探讨家常。” 陈止闻言点头,笑道:“这也是正常的,便是咱们也有这样的暗语。” 苏辽随后却道:“不过,最近那桓彝的信里却透露些许有趣的信息,这事在主公获胜之后,那卢志给桓彝去信之后,桓彝在信上反复提及的一事,似乎是生恐旁人不知。” “哦?何事?” “却是那桓彝几次提及,说是要让家人过来幽州,并已经开始着手安排,让家中妻小过些时日就乘车过来,显是要在这里长住了。” 这个答案忽然就让陈止有了兴趣,他不由笑道:“这倒是有意思了,我记得桓彝前些时候才新得一子,名唤寰温,次子也要过来么?”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烁着一抹莫名光泽。 那桓彝或许在原本的历史上名声不怎么响亮,以至于后世没有多少人知晓,但他的儿子却是对原本的华夏历史走向,产生了巨大影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塑造了时代割据的一代枭雄,若是操作得当,说不定都有可能取代司马家,真正建立一个大楚王朝。 即便最后失败了,也间接促成了刘裕与刘宋的出现。 如此一人,陈止自然料定乃是一个气运隆重的人物,而且看其原本成就,显是可造之材,哪怕因为境遇改变,成长足迹有所变化,但一个人先天的素质还是存在的,或许可堪造就,于是这时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苏辽固然感到奇怪,为何主公会关注这么一个小事,却还是回答道:“那信中虽然曾经提及桓温此子,却没有特地强调要将他带来,只是到底说的是将家中妻小都接过来,想来他也在其中,只是桓彝这些信件,到底有几分真实,还有待验证,或许只是故布疑阵。” “好,我明白了。”陈止点点头,不再深究,“除了桓彝之外,那枣嵩等人也要多看看了,王浚兵败,原本的王氏幽州军土崩瓦解,枣嵩这样的人会如何选择,其实可以作为风向标,如果有可能,我不介意做一次千金买马骨的事。” “是,属下自当留意,”苏辽说着说着,见话题差不都了,又提到了陈止要亲上前线的事,却被陈止摆摆手就止住了。 “当下还有不少事要处理,慕容、拓跋之事虽然紧急,但也不能耽误其他,且不用提,先前在代郡所建之心得,未来要应用到整个幽州,此事你当留心,城中但有风吹草动,皆要归纳分明,以备不时之需。” 苏辽无奈,只得称诺。 苏辽劝不住陈止,而代县城中更是没有人敢违逆陈止的意志,莫说那代郡原本的几个大族,就连特地过来找麻烦的洪千等人,现在也是半点都不敢多说,甚至不敢再依仗年龄去拜访陈止,而是在王浚被擒、蓟县易主的第一时间,就带着族人退去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那洪千等人的盘缠也已经用尽,靠着代县朋友的帮助才得以停留,结果碰上战乱,内外封锁,城中之人难以外出,物价飞涨,以至于情况越发难受。 好在这一仗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这代县就解除了门禁,于是洪千等人匆忙而去,不敢停留,而他们的离去,倒是让不少人看在眼里,不由议论。 “那位洪老头,算是看清局势了,总算是走了。” 城中陈家新起的茶肆上,王快清饮一口,长舒了一口气。 在他的对面,张景生、罗央,还有陆建、顾恩相对而坐,表情各异,但随即都出言道贺。 如今这南边过来的世家子,也大部分都投入了陈止麾下,作为他们家族和陈止的联络纽带,只是毕竟年轻,哪怕有品级,可出仕一县,还是难免举得委屈,官品不高,于是多为闲职虚位。 但随着幽州易主,他们的心思马上就都变了,开始用心办事了。 眼下,这王快其实就处理着与各方“上+=访”群众接洽的工作,自是觉得繁琐,每日烦劳,能走一个,就轻松许多。 洪千年老望重,还是个死脑筋,过去接待起来格外辛苦,而今走了,自是轻松许多。 但张景生则道:“洪老一走,却代表着代郡的世家、宗族、大族彻底臣服,未来幽州如何不好说,但代郡肯定是铁板一块了。” “要说起来,此事还真是不可思议!”罗央也喝一口,然后感慨起来,“王浚那般不可一世之人,就这么败了,反倒是征北将军取而代之,为幽州之主,如此看来,咱们被困在此处,并非坏事啊!” 这么说着,他意有所指,目光扫过那顾恩,后者当即脸色微变,低头装作无视。 张景生看了,就要出言带过,没想到这时,茶肆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随后就有仆从过来通报—— “那枣嵩在门外,与人起了冲突,双方剑拔弩张!” 第九百三十七章 一人忍气,一人轻生 “这个时候了,那枣嵩居然还不低调,还敢和人在街上对峙?” 听到消息,罗央第一个从座位上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还窗口,往下面看过去,果然见到有两队人马在门前对峙,一副互不相让的样子。 张景生这时也走了过来,看着下面的情景,不由就皱起眉头来:“一边是枣嵩,另一边却有些面生,不知是什么来历,不过看衣着、样貌,应该不是中土人士。” 王快走过来,也道:“枣嵩确实不该贸然与人起冲突,不然给将军府的人抓住了把柄和借口,那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毕竟连王浚都已被擒,原本的大将军烟消云散,他这个王浚女婿留在此处本就凶险,在闹出事端来,落人口实,恐怕更为不妙。” 但等几人看到沉默不语的陆建若有所思的面庞,却忍不住问道:“陆兄是否有另外看法?” 陆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倒是顾恩说着:“枣嵩过去仗着有王浚撑腰,凡事皆有霸道之举,早就习以为常,却不知有时候旁人敬他退避,不是因为他又名士之举,而是由于其人背后有王浚震慑,而今王浚一去,他还是做过去举动,自是要有不同结果,旁人不再退避,就要带来矛盾。” 顾恩这边话音落下,罗央略带讽刺声音就在旁边想起来—— “你倒是挺清楚的嘛,也难怪了,跑起来比谁都快!” 顾恩的脸色马上就铁青起来。 其实这也是正常的,顾恩可以说是当下几个人里面立场最为尴尬的人了,因为其人先前稍有风吹草动就想着离开代郡,甚至之前还连同佛门的人,曾经妄图给陈止施压,但最后的结果,却无一例外都是惨败。 随后家族的惩戒和问责不断传来,更是要把他直接叫回去,深谙世家生存之道的顾恩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回去了,就算没有性命之忧,最后也要彻底失势,从此泯然一生。 于是他只能是忍气吞声,动用过去的人脉,乃至父辈的关系疏通,总算是在回返的半路上,又有变化,回来代郡,想要弥补。 这一次,他算是彻底学乖了,什么事都不敢出头,只想着在陈止的势力之中,能获得一定的地位,就算不抵消过往的糊涂之举,也能有所缓解,因此对枣嵩当前的情况,他是看得最清楚的,因为这阵子以来,顾恩是什么事都不敢参与,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这时听到了罗央的讽刺,顾恩也不敢反唇相讥,而是铁青着脸,生生忍耐下来。 这时,下面的冲突也逐渐消弭,枣嵩见与对方僵持不下,就不再多言,留下两句狠话,转身离去,留下了满街的唏嘘之人。 “过去谁干在大街上与这位大将军女婿这般言语?”回到座位上,王快同样是满心感慨,摇头叹息。 罗央也点了点头,因为这时仆从也已经打探了消息过来,让他们知道了与枣嵩对峙的一方,到底是何来历。 “一队诸葛家在塞外招揽的胡商,就敢与枣嵩顶着干了,真是想不到,”罗央说话的时候,脸上却是幸灾乐祸的表情,“如果是诸葛家的子弟在这里,与枣嵩对峙也就罢了,这招揽的胡商,说好听的,是家中客卿,难听点就是在外跑腿的从属,本来是上不得台面的,除了在胡人部族中有些人脉关系,就是腰里有银子,过去来幽州,别说碰上枣嵩了,就是王浚麾下随便什么官吏,这人都要疏通打点,结果现在都敢当街甩脸子了。” “这个胡商还是不会做事,只图一时爽快,”张景生却摇了摇头,“王浚再失势、枣嵩再艰难,那也是对咱们世家而言的,毕竟枣嵩的家世、人脉摆在那里,更是有品之人,哪怕从此仕途上不得寸进,但原来的那些情面还有,对付一方势力那肯定是痴人说梦,可要逼迫一家胡商,哪怕是诸葛家出面,怕也难以阻止。” 王快也点头同意,说道:“行商坐贾之人,和气生财,岂能与人斗气?那诸葛家的胡商却是做得有些过了。” 几人话说到此处,忽听有人轻笑,几人寻声看去,发现这发笑的人,赫然就是一直未曾开口的陆建。 “陆兄何故发笑?”罗央心直口快,直接就问了出来。 其他人虽然未出声,俱都疑惑。 “我笑几位还未搞清楚事情缘由,便已经再替枣嵩开脱了,显然就是因为他那世家身份,”见众人要反驳一二,陆建又笑道:“先别急着否认,你们一个一个的,岂不是在帮枣嵩分析局势,担心他的安危?但焉能知道,此事是那胡商引起的。” “这可奇了,”罗央听着好笑,“不是那胡商引起,难道枣嵩会自己闹出事端?他会不清楚自家的处境?听说两日之前,他试图离城,结果连城门都没见到,就被人堵回来了,都这样了,还会主动生事?” “或许这本就是枣嵩的策略,”陆建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侃侃而谈,“昔年祖龙建廷,有大将王翦,战功卓著、威慑军中,引上忌,于是自污以避祸,而今枣嵩身陷困境,靠山倒台,四方推墙,都说他要被波及,却不知征北将军意在幽州,不再一家一户,若能容枣嵩,那还有谁容不下?这幽州上下之人,岂不是都松了一口气?所以枣嵩此举,或许就是试探。” 其他人听闻此言,解释默然思索。 另一边,枣嵩怒气冲冲的回返自家宅中,结果一进院子,便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轻轻摇头。 他的那个管事就过来,说了一下城中议论。 枣嵩闻言,苦笑道:“这套苦肉计,不知何时才有用处,陈太守若不见我,未来堪忧。” 这时,又有人过来禀报,说是有消息传来,那被软禁许久的吴阶,已经自杀身亡。 枣嵩的一名侄子听到,忍不住抱怨:“陈府君即将称霸幽州,莫非连一个吴阶都容不下?” 枣嵩却摇头道:“恐怕是吴阶自己心胆俱裂,已经难以承受,于是自戕以解脱,这般重压,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 第九百三十八章 来助你一臂之力 吴阶自被软禁起来,其实已经很少有人过问,只是这枣嵩之前过来,希望王浚能够释放王赶,顺便也就提及了吴阶一句。 说起来,这吴阶也算是命苦,整个软禁生涯可以说是备受煎熬,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点其他念头,试图收买监视自己的仆从,搞点事情,结果被残酷镇压之后,境遇也是一落千丈,平时的饮食直接沦为了三菜一汤。 这也就罢了,随后陈止对整个代郡的控制力加强,那些原本还暗地里和吴阶通风报信的人也越来越少,当然,这也是因为吴阶的价值越来越低的缘故,到了现在,他除了背后的王浚之外,几乎再无其他价值。 实际上,当初吴阶联合城中家族作乱,那刘家的人当时就给砍了,唯独此人能留下来,原因就是背后有王浚,其时王浚称霸北地,执掌幽州,便是陈止也得退避,于是留下吴阶。 不过,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吴阶也没有放出去,而且几乎没过一阵子就有个消息,说是要将他处决了。 这些传闻说的有鼻子有眼的,给人一种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的感觉,而且有几次似乎还是部署亲自在陈止的面前提及,同时也做好了行刑的准备,最后却又不了了之。 只不过这些对旁人来说,恐怕只是谈资罢了,可在吴阶来看,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 “王赶也被擒住之后,吴阶的境遇恐怕是好了点,只是他毕竟不是王赶,王赶再怎么说,都是大将军的侄子,在家族之中也有一定的地位和话语权,并州紧挨着幽州,两边的王家联系紧密,他陈守一志在幽州,必然不会太过得罪王氏,这也是为今日铺路,因此王赶不虞有生命之忧,可吴阶就不一样了。” 枣嵩与两名心腹管事提起吴阶,话里充斥着唏嘘之意。 一名管事便顺势说着:“吴阶也是不容易啊,过去因为有大将军在,代郡方面多多少少还留着面子,现在大将军已经失势被擒,恐怕这吴阶也是知道这个,觉得彻底没了指望,加上了来来回回说要被处决,早就心力交瘁,于是就干脆悬梁了。” 枣嵩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问道:“这遗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代郡方面说了要如何处置么?” 那另一名管事就回答道:“听说是今日早晨,过去送饭的丫鬟打开门才发现的,见人悬与梁上,招呼人过来放下来,已没了声息,如今已经通报给将军府,那边派人过去了,说是会安葬下来,若是吴阶家中有要求,也会送到燕国,让他安稳下葬,不会追究。” “送到燕国、燕郡啊,”枣嵩听到这里,忍不住苦笑起来,“这话一说,我才猛然惊醒,幽州果然是变天了,以后这幽州几郡,征北将军一句话下去,就要有所动作,而且我也算是明白了吴阶的一番苦心,他与我的境遇何其相似,恐怕此番悬梁,除了是心中煎熬之外,还是考虑到了家族。” 他的一个管事接过话,就同意道:“吴阶出身一般,亲人朋友其实不多,只是他出访之后,大将军还是将他的几个亲人接了过去,本意是要加强控制,现在陈氏入住幽州,蓟县也落入陈将军手中,吴阶过去所为,最多牵扯自身,现在却有可能株连,确实是不一样了。” 枣嵩点头道:“现在看来,征北将军府还算明智,知道这幽州寒门其实颇有势力,甚至周边的局势都和不少寒门子弟有关,所以在吴阶的这个问题上,没有采取激进的措施,毕竟这人都死了,也没必要进一步折磨,当前那将军府的主要目的,肯定是尽可能的安抚、拉拢幽州士族,无论上品还是寒门,都在其列,因为陈守一的主要目的,就是稳固和巩固幽州!只有如此,他未来才能谋夺更多东西!” 这话表面上是说给两个心腹听,让他们约束和操控手下人,接下来在这代县城中,能知道进退,也好配合自己,实际上也是整理自己的思路。 等一番话说完,他就在府中等待,希望自己在街头闹出的一幕,可以引来陈止的关注,最好派人过来探查、询问,哪怕是过来斥责,但只要能与人接洽上,那枣嵩就自信可以扭转局面。 可惜,一直等到太阳落下,都未能见到将军府的人来,反倒是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过来拜访。 “桓兄此来,有何贵干?” 来的,正是先前与枣嵩同行的桓彝,当时二人碰面,枣嵩有王浚作为后盾,幽州强横,自是意气风发,而桓彝背后的江都王,却是被石勒接连击败,是以风度虽存,但气势却难免被枣嵩压下去几分,比不上前者的恣意挥洒。 但眼下桓彝再次拜访,对比之下,却似乎有了颠倒变化。 桓彝倒是没有讽刺,与枣嵩见过礼之后,来到正堂坐下,就开宗明义的说道:“在下是很佩服枣君你的,留在代县本就危险,但是为了那蓟县王家与亲眷,却是甘心涉险,还不断挑起事端,想要将将军府的人引出来,就是这一点,就是大勇气。” 听得此言,枣嵩原本脸上的一点送客之意消散了,旋即叹了口气,只是摇头。 正像桓彝说的一样,当前的枣嵩真的要走,其实也走得了,况且他枣家再冀州也有些势力,不算小族,撇开王浚的因素,征北将军自是也想要拉拢枣家,只是枣嵩却没有一走了之,而是在这代县筹谋、计划,甚至被人背后议论、指指点点,就是为了能联络上征北将军府的人,上下打点,为蓟县的王浚家族争取一些安稳。 感慨过后,枣嵩恢复过来,淡淡问道:“桓君,你此来莫非就是要说这个?” “枣君,我知你意,也是心中佩服,是以此次我来见你,是想要助你一臂之力!”桓彝说着说着,忽然压低声音:“你怕是还不知道,征北将军这两日就要离代北上,你若想要求情,一定要抓住机会,否则就要拖延下去了。” “什么?”枣嵩闻言一愣,然后眯起眼睛,“是因为鲜卑?” “果然瞒不住你,”桓彝笑着点头,然后声音有压低几分,“是以我这次来,是有一桩功劳要送与枣君,让你拿着为敲门砖,取信征北将军,进而能如愿以偿!” 说到这里,他似是担心枣嵩怀疑、不信,就又补充道:“此事涉及朝廷与征北将军府,乃是一桩大事,相信陈府君定是在意的。” 第九百三十九章 密谍司的“大敌” 夜深人静,正是万物修养的时候。 但在代县的一座衙门里,却依旧灯火通明,诸多人影来回走动,显露出忙碌之态。 这里正是如今整个代郡都隐隐畏惧的密谍司,而可见的未来,随着陈止掌握幽州,这个神秘却又近乎霸道的组织,必然会将触角遍及整个州郡,让整个幽州的人畏惧。 只是,此刻执掌这个隐秘司衙的苏辽,正看着眼前的几张新得情报,眉头紧锁,嘴里念着一个个短句,而周围则有八人分作几张桌子前面,不断记录着。 “卯时,刘家刘长书见一商贾,待查;” “辰时,张家张抒杰见罗家罗敢,二人于密室中详谈,想要断绝与石勒之联系,专心投靠将军;” “辰时,张家张子功于城外周家庄杀尚家一书童,将之掩埋于外山脚下;” “巳时……” “午时……” ……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主要都是围绕着这代郡上下,各大世家的人发生的,主要还是集中在代县的几个大家族上。 这些个事,几乎每一个都可以说是隐秘,甚少被人知晓,因为那些封锁不住的消息,自是会通过种种途径传入官府之中,然后引来刑法正典,以此来除恶护善,也就是明面上的官府之为。 至少在代郡这片地界上,经过陈止大半年的政治,几县的官府作为焕然一新,虽然由于世家干涉、吏胥世袭尚未根绝的原因,还是难免留有陋习,但大体上还是逐步呈现出执政为公的态度。 不过,在这表面官府之下,就是密谍司的运作了。 那些更为隐秘的消息,通过探子被传递到密谍司,辨明真假之后,就会分类归纳,收藏起来,其中不乏大量的黑材料,虽然主要是世家,但一些寒门名士、商贾名人,乃至势力稍微大一些的帮派、庄园,都有纪录。 这些纪录一般而言,都会被握在密谍司的手上,连明面上断案的衙门都不会轻易透露,除非是有陈止的亲自允许,否则就会被束之高阁,作为威慑与分析根据。 为此,那几位县令私底下都不知道抱怨了几次,当然。这些抱怨同样也都被收拢起来,收藏在密谍司的库藏之中,至于这库藏的位置,就更加隐秘了,连密谍司内部,都没有几个人知晓。 而苏辽作为密谍司的主管,深知责任重大,所以每日都是起早贪黑,将诸多情报亲自过手,尤其是代县的情报,并且将重点集中在对陈止而言,算是隐患的世家和人物身上,眼下他就在亲自过滤今日的汇总。 忽然,在读到一句话的时候,苏辽停了下来,抬头问道:“桓彝今日去见枣嵩了?” “正是,”一名僚属马上就回答了询问,“这件事我等你也有分析,已经有了结果,已经呈报给上官您,大概就在这条情报的后面。” “哦?”苏辽也不再翻看,而是直接问道:“你们是如何分析,的说来给我听听。”这话中自有一番威严。 那名僚属也是好不停顿,就道:“今日早晨,那吴阶被人发现悬梁自尽,随后枣嵩在接头主动挑衅,与胡商对峙,那胡商本就是诸葛家派来这边较好之用,先后打点了几位将军府重官,这商贾为了养望,平日里行事颇为张扬,二人一碰,各取所需,于是闹出不小动静,连带着边上的张景生、王快、陆建、罗央、顾恩见了,也有议论,他们几人的对话,也都在后面的文书之中,可供上官查看,随后那胡商回返之后,没有动静,枣嵩入府,与两名心腹交谈,内容尚未了解清楚,大体还是感怀吴阶遭遇,紧跟着那桓彝便登门拜访了。” 这人一句一句的说着,根本没有翻看任何卷宗纪录,却将一件事里面各方的联系,都给清清楚楚的说了一遍。 其实不光是他一人,在场的八人,每一个都有这般本事,因为本身他们能在此处,辅佐苏辽纪录诸多事件,就是从众人里面挑选出来的,在记性上远超旁人,有着这样的一技之长,才能留下来。 与他们比起来,苏辽在这方面反而是劣势,但无论什么天赋,都比不过陈止的信任,所以苏辽对于密谍司而言,才是真正不可或缺的。 “内容呢?”听了回报,苏辽不问其它,只盯着这一件事。 “暂时还没有查明,”这次是另外一个僚属回答了,这人似乎主要负责的是刺探方面的文书纪录,“不过已经在探查了,知道了一些大概,似乎与朝廷上的晋王有关。” 但这个答案,却让苏辽很不满意,他眉头一皱,说道:“这两边,一个是王浚的从属,一个是江都王的先遣,他们的对话,必然涉及到将军利益,这个内容,必须要搞清楚!”说出这话的时候,口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都很理解苏辽的心思。 要知道,在这之前,早就已经被证明过了,那位征北将军除了密谍司之外,还有另外一套独立的情报体系,甚至这套体系,都不是源自陈家和杨家,让不少人都猜测来历,因而越发敬畏,讳莫如深。 这也被认为是制约密谍司的手段之一,所以这密谍司的人对此承受着更大的压力,在这之前,苏辽就曾经许多次经历了自己还没得到消息,主公已三知其味,尴尬不已。 最初的时候,是密谍司初建,还不完善,还能用来自我安慰,但现在却不同了,每次落后于另外一个“隐秘机构”,上到苏辽,下到其他僚属,都深以为耻。 这次也是一样,苏辽实在不想等自己去见陈止,汇报此事的时候,反而要从主公口中知晓细节。 “时间紧迫,既然涉及朝廷晋王,那最迟明早就得将消息递送上去,如果到时还没有一个准信,咱们密谍司就又要丢脸了!” 苏辽语气森严,其他人面色严峻,知道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于是迅速发动人手,各种探查,透过层层排查,终于知晓了一个较为准确的答案。 当苏辽拿着那张纸,看着上面所言,却是面色陡变,阴沉无比。 “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到了如今这时,还不知主公厉害?” 冷笑一声,他带着情报直接去面见陈止。 第九百四十章 昔日中枢重,今日掌兵强 “居然有人在朝廷上疏通打点,想要运作之后,得幽州刺史之名?惦记着幽州?”在接到苏辽带来的消息之后,陈止都露出了意外之色,旋即哑然失笑,“莫非他们不知道,这幽州乃是我击败那王浚,这才真正开始易主,正在入主?” 苏辽也是满脸无奈,说着:“似是一户顶尖世家之人在谋取,但那桓彝说的并不清楚,是以还未探明是具体哪家,只知道这背后其实有宗室推动。” “桓彝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枣嵩,是想让枣嵩把这话拿出来做个人情,”陈止则眯起眼睛,推敲起来,“其实也就是个敲门砖,主要就是要谈论王家的事,这蓟县王家,其实本不好处置,因为王浚毕竟不能杀,否则就是和朝廷撕破了脸,这个主犯不能去,他的家族当然也不能动,于是就要软禁,枣嵩若是出面,也是个折中之策,顺势而为,顺理成章。” 苏辽在旁边听着,并没有插话,谨守一个特务头子的本分。 陈止则忽然看着他道:“桓彝乃是江都王的使者,可一直在代县之中,送出去的书信都是暗语,恐怕也是知晓有限,现在能说出这话,恐怕和卢志还有关系,那江都王为宗室之一,虽然连败于石勒,但到底是掌握兵马的实权郡王,必然被洛阳争取,知道的多一些,很正常。” 听到这话,苏辽却不好继续沉默了,将所知整理了一下,回道:“先前晋王登位,广汉王、甘陵王等接连殒命,长沙王逃出都城之后,就招收兵马,而今屯兵荆州,兵力巨大,甚至原本在荆州周围作乱的些许异族都安静下来,只是其他地方却又波动不断,整个南方除了江左之地外,都隐隐不稳,不少人已去邀请陶公出山,再次稳定局面,而扬州刺史王敦亦借王家威望,掌握了不少扬州兵马,扼守要地,说是防止南边的乱局,再波及北地。” 他嘴里这么一说,登时就描绘出了一个狼烟四起、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但其实略有夸大,因为新汉的精华之地江左,连同北方的青徐兖豫等地,连同关中,都还安稳,大体框架尚在,只是因为朝中对立,相互牵制,还有就是连绵灾祸、匈奴崛起等事,消耗了太多兵力,暂时无力梳理罢了。 不过,陈止却很清楚,当下不光是南边,这北边的冀州、并州,甚至他坐镇的幽州,还有西南的益州蜀地,其实都有隐患,与中枢的联系越来越弱,一旦朝廷再有变化,这种联系继续衰弱,就真的是乱世重临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再次叹息。 “这些消息,我也是听闻了,”陈止说着,轻轻摇头,“乱局渐成,洛阳中枢之地,便成了暴风之眼,被各方盯着,更是有那长沙王誓要破之,于是过去的中枢之地,乃是平步青云的捷径,各地的世家子弟,不管是为何职,在哪里为政,大部分的目光都会落在洛阳,想要做出政绩,然后归于中枢,最后位列朝班,以朝廷律令,敕于四方,调理阴阳,执掌乾坤,无论是为家族气运计,还是为自身权柄算,都乃上上之选。” 话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就在一年之前,为地方官者,哪怕是封疆大吏,往往都不被世家看重,认为不是正途,远离中枢,我之所以被外放幽州代郡,就是因为有人看我在洛阳有前程,生恐步步青云,入殿当朝,得皇帝信,是以出于此地,不料当前各地有乱像,过去不被重视的兵头子,现在却要被争相拉拢,是以江都王连败之势都被人追捧,可我破了王浚之势,偏偏有人觉得可以趁虚而入,摘了这果子,你道为何?” 既被问到,苏辽就回答说:“说许是觉得王浚势大,便是胜了,代郡兵马也要折损太多,于是有机可乘。” “这是其一,若说什么时候幽州最为虚弱,大概就是此时了,王浚既去,幽州军群龙无首,此乃可取之事,而我得幽州,尚未巩固,人手有限,此可行之机,当此新旧交替之际,若不行之,等我巩固了局面,就算幽州不是铜墙铁壁,那再谋之,也要等平息了四方混乱,不知要过多久,足以让此州与陈氏相合,尤其是我有子嗣的消息传出去,朝廷上必然有人是坐不住了。” “其二,恐怕是有人说通了晋王,让他意识到,不可再出一个王浚了,”陈止毫不避讳,将苏辽话中未尽之意说出。 “朝廷说着威严,但定策却出自多门,有皇上之念,有宰辅之声,有三台之意,有九卿之言,是以一时定下的事,并非不可更改,否则这地方各处,哪里还有许多人要派出人手,去都城奔走疏通,其实就是为了游说,当初王浚能坐幽州,就是靠着与朝中之人勾结,先前晋王得势,为了安抚各方,需要拉拢几人,叔祖、岳丈皆在其列,于是承诺给我刺史之位,但有人看不过眼,居中游说,让其他方面给晋王施压,也并非不可能,况且晋王此人心思深沉,城府甚深,当初尚未,可以说将广汉王等人玩弄于鼓掌之上……” 听着陈止这话,苏辽微微一愣,显然是第一次听闻这等秘闻,毕竟他虽然是特务头子,经手消息无数,但这些个消息,都是局限在代郡和周边,眼下逐步扩展到幽州各处,但无论怎么扩张,都暂时干涉不到那远方洛阳。 只是瞬息之间,苏辽就明白过来,知道陈止通过另外一套情报班子,得知了远在洛阳的消息,甚至涉及到几个宗室之间的隐秘,而且直接关系到当今朝廷中枢的权柄归属! 于是,苏辽这心里难免有一丝气馁,毕竟同为谍报之人,他的密谍司刚有起色,以为能与另外一个隐秘司衙互较高下了,甚至还以为这次总算是领先一步,将桓彝、枣嵩的交谈,提前告知了主公,却没想到对方却已经将触角深入洛阳了。 不对,洛阳是何等地方?天下中枢,难以轻易渗透,若真是如此,莫非这隐秘谍报司衙,就是主公提前组建,在洛阳扎根,延伸过来?是以才这般神通广大? 陈止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属下,正在与那莫须有的空气司衙斗智斗勇,还在议论晋王,话中甚至有一丝钦佩:“那晋王左右逢源,借力打力,隐藏幕后,最后出手,一举成功,这般隐忍和眼光,以及决断,确实是宗室中的翘楚,未来此人执掌朝政,我等就算是在幽州,也不可掉以轻心。” 第九百四十一章 宗室倾轧,内盟外敌 晋王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可不是运气好,更不是单纯因为决断过人,心思狠毒,关键时刻能下手,而是一番筹谋和潜伏所带来的。 先前东海王去,广汉王得权,使得宗室中的一部分人有所抱怨,同时却也让更多宗师有了其他念头,于是纷纷涌来洛阳,占据要位。 由于皇帝有些不管事,渐渐被架空,下面难免就有争权夺利的事发生,那广汉王确实手段惊人,与皇帝又是亲兄弟,于是一番争斗过后,屡屡占据上风,逼走了几位宗室,占据上风。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江都王其实就在争权初期,就被排斥出去,而他的野心却也因此滋长,于是出去执掌冀州兵马。 但江都王之所以能有机会,还是由于蜀地有乱,逼得皇帝与广汉王不得不出征,而这一时期也是诸多宗师亲王、郡王越发动念的时候,江都王又是个好大喜功的性子,其人是走了,却留下了隐患,给了其他宗室可乘之机。 等广汉王回来一番整治,去芜存菁,就剩下有限的几个根基比较深的宗室了,也就是甘陵王、长沙王他们,至于晋王等人,在广汉王看来,不过就是依附大树而已,毕竟其根基都已经被匈奴断了,咱们想都不再有什么机会。 但就在这时,晋王却偷偷派人输诚,与广汉王暗中联合,将甘陵王等人的一些个隐秘通报过去,并且要换取广汉王帮他夺回并州一郡的承诺,即便不能夺回并州,也得寻一处好地方,作为封地。 毕竟,那原本在宣武皇帝之前的晋王封地,经过三十年演变,早就被其他人经营的铁桶一块,晋王空降过去,根本无从施展,反而要沦为傀儡,于是借此留在洛阳。 广汉王之后与晋王约定,拿下甘陵王与长沙王之后,便在荆州取一郡与他作为封国,重新开始。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 要知道此时的天下,开发并不完善,交通与通讯有诸多阻塞,朝廷的控制力其实有限,真正掌控的,都是精华所在,借着这股力量凝聚兵马势力,震慑其他地方,从而统辖天下,所以宣武迁都,也是为了增强对北方的控制,加强对关中的影响力,同时还在吴郡等地留下陪都,就是要保证江左重地不至于失去。 至于其他地方,却相对隔绝,所以王浚可以割据幽州,李家可以为乱蜀地,而当初封下诸多同姓王,也是为了消弭这些割据隐患。 有了这个承诺,广汉王自持已经把握住了晋王的命脉,便放下戒心,之后更是在晋王的提醒下,躲过了两次刺杀,越发信任,甚至将府中的一条密道位置,都告知了对方,好为接应。 当然,这也是广汉王觉得已经彻底收服了晋王,要表现出一个豁达的胸怀出来,而除了这一条之外,他还有其他密道隐藏。 “那晋王可谓双面探子,一边看上去是甘陵王的附属,一边却与广汉王联络,通风报信,几乎没有隐瞒的时候,让广汉王渐渐占据上风,结果唯一一次隐瞒,却是最为要命的一次,直接造成广汉王身死,然后他反手就拍死了甘陵王,成为最大赢家,若不是长沙王逃脱,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这等人物,是半点都不能小觑的。” 听陈止讲解了一番那晋王的操作,连苏辽都不由排除杂念,感慨了起来,深深感到了那位晋王的深沉心思,但更让他心惊的,却是这般隐秘的消息,居然也能被陈止知晓! 他自是不知道十二生肖折纸的隐秘,便越发敬畏起来,连竞争的念头都熄了几分。 这时,陈止却从晋王说了回来:“若真有人要来摘果子,估计也是晋王利用世家,顺水推舟的试探之举,毕竟从洛阳传来的消息来看,他当下还在大力笼络叔祖和岳丈,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这就是两手准备了,既然如此,我自然也要让洛阳的世家、江左的高门知晓厉害,省得未来再来聒噪,同时也可以震慑群雄,避免被未来的祸乱牵扯。” 苏辽默默点头,但忽然心中一动,面露诧异,从陈止的话中品味出一股潜藏之意,忍不住道:“主公,莫非是觉得中原又要有乱?” 当然要有乱! 陈止在心里默默说着。 因为当前这个局面,宗室争权夺利,已经开始从单纯的政争、政变,朝着军事冲突、火并的局面发展了,颇有几分原本历史上,八王之乱进行到中期的味道。 原本历史上的八王之乱,其实并非是一种偶然,而是分封制、九品中正制、小冰河时期、民——族政策等等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是历史发展的一种必然结果。 而现在的新汉,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结构的组成,并没有脱出原本历史的桎梏,发展到如今,当然也难免走上一遭。 即便抛开这些一般规律,只是看当前局势,也知情况不妙。 眼下,这周边各族都是蠢蠢欲动,一片要红红火火大造反的架势,彼此之间相互鼓舞士气,加上朝廷内部派系倾轧,无力约束、兵力捉襟见肘,哪里还能镇压得住天下?这都不乱,等着过年么? 从陈止的神色上得到了答案,苏辽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就道:“那咱们是不是也要做好准备?” “准备不用刻意做,只要能把握住幽州,便能立足,然后伺机而为,不过对周围的影响力确实要加强一下,”陈止说着顿了一下,又道:“燕国那边整编的一万俘虏兵如何了?” “已经初见规模,”苏辽这阵子重点关注和记忆了军事方面的情报,“杨校尉已经开始着手遴选合格之人,准备按照代郡武卒的方法操练。” “嗯,将三千人安排一下,让那郭芝带走,算是我支援祖府君的人马,借给他,震慑石勒!我听说,此人最近得了佛门支持,颇有异动,不可放任,我将北上平息慕容、拓跋之患,为了防止石勒对幽州也有非分之想,也得找个盟友了。” 第九百四十二章 近州胡昌故人行 冀州东部,常山郡,真定城,如今已是兵马众多,气氛肃然。 诸多兵马将领在城内外行走、穿梭,带来一股肃杀之气,原本城中城外的宗族、百姓,都越发低调,连街上行走之人,便都不敢大声言语,生恐将这沿街巡查的兵卒吸引过来,徒增祸事。 就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中,一行人缓缓行走。 “没想到如今此地,居然是这番光景,本以为此地为……所占,该是一片狼藉,毕竟此处当初那王弥作乱青徐的时候,咱们彭城可没少遭罪。” “刘兄,小声点,此时还不好探讨这些,等到了我那友人家中,再言也不迟,当下万一一个不好,被人听了去,那还没到地方,咱们可就先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一行人的中间,乃是一辆马车,车子里有两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人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情形,先是感慨了一句,而后另一人就马上劝阻,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前者登时回过神来,想到此处已非朝廷治下之地,若是再毫无节制的言语,被有心人听去了,那就是灾祸,于是立刻闭嘴。 不过,这个被称为“刘兄”的男子,嘴虽然闭上了,但一双眼睛还是盯着车外,看着来往之人,很快就注意到一个情况。 这人看上去二十岁许,神色从容,颇有仪态,虽是向外窥视,但神色坦然,不见多少隐晦之意,倒像是在赏析书画、欣赏风景,只是越是看,这眉头却渐渐皱起。 “这街上巡查的兵卒,比行人还要多上许多,真个是守备森严,那一个个行人也是形色匆匆,几乎没有人敢在一地停驻。” 另一人就道:“这是正常的,你先前随陈君游学,不也见过类似情况么?” 那刘姓男子就道:“那可不一样,当时我与陈兄游学,虽然见过战乱,但不过流民之辈,便是碰上攻伐之人,多数是贼人马匪,可不是这种占了皇土之人,那些流民与贼匪固然凶悍,但占了一城一池,想的最多的乃是劫掠,往往是破灭一处,绝非称霸建制,拢士养民,更没有这般多的巡查,也不见军队建制,这街上的兵卒着实是个巨大隐患,彭兄请看……” 说着,这刘姓男子侧了一下身子,示意另一人,也就是彭姓男子靠过来,他们一起往外面看。 不过,彭姓男子却是眼皮子一跳,丝毫也没有凑过去的意思,而是身子一动,来到了另一边的车窗,往外面看了几眼。 刘姓男子见之,不由轻轻摇头,随后说道:“你看这些兵卒身上的军袍,几乎都是一样,这可不简单,盖印流民军多数都是散乱,甚至不着军袍,眼下这种情况,就说明这些兵卒背后,有着足以提供完善后勤辎重的工坊,而且你看他们的衣袍之间还有不同,说明内部也有高低之分,指挥明确,一旦放到战场上,那就不会被轻易打散,哪怕遇到些许意外,各自为战,也有传令之根据。” 彭姓男子闻言一看,果然如此,不由就留心起来,同时忍不住道:“你当下的眼界、见识果然不同凡响。” “哪里哪里,”刘姓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一丝得色,但嘴里却还是谦虚着,“这还是从陈兄、陆兄他们这些人杰身上学来的皮毛,比其他们,我也就是嘴上有点能耐了。” 这话一说,却见那彭姓男子露出一丝羡慕之色,但旋即隐没。 这时,马车微微一震,朝旁边一个街巷驶了进去。 但很快就被一队兵卒拦下来,说是要例行检查,这时车马边上的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上前去,亮出了一些个文书,那人翻看了几眼后,就直接放行。 “已经有严密的组织了啊,从入城开始算,这已经是第三波检查了。”等过了那检查之处,车上刘姓男子不由感慨起来。 彭姓男子则是面色凝重,说着:“不知你发现没有,这些巡查大部分都是汉家模样,就懒刚才翻看文书的人,都是汉家人,但只是看他们的衣饰,却都是寻常兵卒,唯独那些白肤胡人为队主之流。” 他得同伴提醒了衣衫之后,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这时候提出来,连刘姓男子都想起了这个细节,脸色阴沉起来。 “这是要凌驾于我华夏苗裔之上?”哪怕刘姓男子看起来很是随性洒脱,这时也是面色凝重起来,“他们哪里来的狂念?” 两人这般说着,却相对无言,而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管事进来禀报,说是目的地到了。 “好了,咱们先下去吧。”彭姓男子打破了沉默,“我的这个好友在真定算是有些名望的,虽然不是常山赵家的嫡系,但也有威望,有他在这里,咱们还可以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了解了情况之后再继续北上,那时见了陈君,可以将此处的局面苏说出来,作为见面礼,随后再叙世家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而你与陈君相交莫逆,在提出那个事,也就容易让陈君接受了,一旦得到他的庇护,即便天下有乱,我等家族也可以自保。” 刘姓男子听着点头,然后跟着下了马车,前面的彭姓男子已然与一名丰神俊朗的男子交谈起来。 这人名为赵辉,乃是常山赵家的旁庶出身,行商贾事,交友广泛。 “彭兄你们要来的消息,我早就接到了,一直等着呢,”赵辉说话间,与前面那人说着,又看向刘姓男子,“这位是?” “我来为你引见,”那彭姓男子,指着身边的同伴,“这位乃是在下世交,为彭城刘氏出身,名为刘纲。” “原来是刘君,”赵辉听着这个名字感到十分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具体的来历,便客套说道:“久仰大名。” 那彭姓男子这时却笑道:“我这位世兄不仅与我彭棋其名,更曾随陈幽州游学,乃是陈君的至交好友。” 这话一说,那赵辉才猛然想起这个名字的来历,可不就是过去观陈止生平的时候,曾经顺带着看过么,于是这脸色马上就一变,满脸笑容的迎了过去。 与此同时,彭棋、刘纲这支车队的消息,也被人禀报上去,很快就送到了石勒桌上,只是这位羯人枭雄却没有立刻翻看,而是与面前的聂道仁交谈,神色从容。 第九百四十三章 言势定策不提幽 “大帅厚赐,我等自是知晓,定当督促南方尽快派来更多佛生,以供驱策。”聂道仁说话之间,抱拳起身。 对面的石勒却是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说道:“这有什么好谢,先生智计无双,帮某家将那祖逖的两支兵马尽数覆灭,更是让石虎那小子放过了被围困的汉廷废太子,让他回返河间国,于是那祖逖如今内外交困,恐怕再过不久,不用我去攻伐,便要自行溃散了。” 聂道仁却谦虚的道:“还是大帅的兵将用命,战无不胜,接连大破,这才破了那祖逖的大势,否则就算有智计千万,亦无能为力。” 石勒点点头,却也不谦虚,说道:“这话也是对的,那个祖逖好像真是有什么大势笼罩,简直顺利无比,你说他一个济阴太守,怎么就跑到河间去了,而且去也就去了,本身不过几人,结果就能靠着名头,拉拢当地的庄园、坞堡,直接形成兵马,阻碍于某家,简直不可思议!但现在不同了,接连大败,又有那废太子在内掣肘,此人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恐怕难以长久了,等覆灭了祖逖,某家便可以修养些许时日,那江都王乃无胆鼠辈,不足为虑。” 聂道仁此时就道:“那江都王人马众多,但心不在冀州,此时尚且不明天下大势,一门心思的还是想归于洛阳,执掌权柄,大帅击破祖逖,只要空下河间国,让河间王与江都王同在,双方必生龃龉,再静观其变,那江都王或许很快就将领兵南下,到时候东边三郡不战自得。” “好好好!”石勒满面红光,“先生一席话,便将这北方大势剖析的格外清楚,更是让某家知晓了如何成事,想来要不了多久,便可称霸冀州!” “大帅真是抬举了……” 聂道仁这般说着,两人接下来就是说些零散之言,随后他便告辞,而石勒则开始处理诸多公务—— 这所谓处理公务,其实就是将身边的诸多文书、书册拿出来,让周围人念出来,然后给出大概的指示,再传递下去,让人处理。 这样的体系越发完善,维持着整个势力的运转。 另一边,聂道仁回去之后,首先就见到了自己的老师佛法简。 和之前相比,这位佛家宗师的脸圆润了许多,显然是过了些好日子。 “老师今日怎么来了?” 聂道仁的府邸在真定城中也算颇为气派,庭院俱全,可见石勒对他的重视,而佛法简却没有住在其中,而是住在城中的佛寺里面。 那佛寺本已有之,但先前的太守却不甚喜欢,是以占地很小,石勒占了常山郡后,倒是没有怎么在意沙门,可直到这师徒二人过来投奔,为了表现自己的亲近,立刻就让人装点起来,更是给出批示,要扩建佛寺,还将城外划出一片地方,准备让佛法简用以建立佛寺,周围的农户全部为寺院佃户,同时无需纳税,可谓好处给尽。 心满意足的佛法简自此可以安心念经敬佛,因此还没几天功夫,居然就长膘了,毕竟比起先前的逃难生涯,当前真是巨大反差。 只不过,佛法简到底还记得,真正能支撑佛门在冀州传播的,可不是佛法,而是当权之人的支持,所以也非常关注局势变化对石勒势力的影响。 “当前这幽州的局势逐渐平稳下来,也就没有多少机会能让大帅利用了啊,好在那祖逖气运已破,鸿运不再,倒是大有可为。” 和徒弟点名来意,佛法简便盘坐下来,拈花品茶,神色潇洒,指点局势。 “那祖逖本就是人杰,家世名望皆上上之选,是以气运厚重,北上镇冀,立刻就引得八方来头,初时羸弱,但站稳脚跟之后,便立刻有气蕴山河之势,幸好还有江都王这宗室再旁分润,是以难以整合一州,你又将那废太子、河间王放过,分了他的人脉,于是其根基动摇,已然自溃,破灭不过旦夕之间,已经不足为虑。” 说了一通看法,这法简和尚还是问起石勒的想法。 聂道仁没有隐瞒,直接说道:“大帅显是想要先定下来,巩固地盘,并不急着扩张,但心里应该已经有扩张的方向了,无非是在等待时机,如今朝廷上的局势,以及地方上的糜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石大帅显是打算把手上地盘经营得铁桶一块,再伺机而动。” “这是稳妥之举,”佛法简点点头,觉得这种做法很有道理,“不知石大帅接下来会攻伐哪里,可曾对你说过?” 聂道仁犹豫了一下,才道:“虽未言及,但从只言片语之中,却不难看出去目的所在。” “哦?那不妨说一说,也好让佛门提前做好准备,可以顺道相助,使得大帅更加倚重。” 聂道仁想了想,说道:“当为人口计,这冀州人口本来不少,但连年灾祸加上流民兵乱,是以人口流失众多,虽有荒地,却苦于无人开垦,所以石大帅再攻,当向那人口众多,或者商贾往来密集之处,也好有人耕作,能得税赋,更可靠着商路,替换有无。” “这么一看,周围其实可选之地不少,”佛法简一听就明白了几分,“东边被江都王占据的几个郡皆为滨海之地,不仅人口不少,海运亦有商贾往来,想来这东边三郡,必然是要拿的,但接下来是往哪边?东南的青州乃是人文重地,人口众多,莫非是那里?” 聂道仁则直接说道:“目前来看,这西边是不会攻打了,匈奴国最近虽然局势不明,但势力庞大,根深蒂固,已经消化并州,加上大帅能在冀州站稳,也是靠着扯着匈奴大旗,自是不能攻伐,况且井陉狭窄,难行大军,至于那东边,而东南要等到吸纳东边几郡后方有动作,至于北边……” 提到这里,聂道仁的话中露出了一丝黯然之意,而对面神采飞扬的佛法简亦是面露尴尬,眼里流露出后悔之色,但旋即隐没。 聂道仁跟着强打精神,说道:“之前大帅与我交谈,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北边,甚至连触及相关的问题都着力避免,由此也能看出他的意思了。” 第九百四十四章 天下如局,有人落子 聂道仁的话音落下,屋子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与寂静。 毕竟,这师徒二人此次北地寻势的起点,就是从代县开始的,对于北边那位如今已经入主幽州的人物,都有着一份复杂心思。 过了好一会,那佛法简才说道:“这事,为师知道你心有遗憾,但事已至此,是无法回头了。” 聂道仁神色微变,最后点头道:“这道理徒儿自是明白,大帅其实也是明主,有大志向,更有手段谋略,早年经历更磨炼出坚定意志,与之相比,周遭几方势力,几乎没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你能这么想就好啊,”佛法简松了一口气,眼中的歉意略微散去,“但当前你这地位其实不稳,虽然有着咱们佛家众为助,更是让石大帅意识到了重要,却还不能为其首谋,原因一方面就是还有所保留,另一方面,则是还没有真正出谋定势,没有明策。” “这也是正常,”聂道仁却看得开,“我来的时间不长,靠着师门帮助,得了大帅信任已是不错,毕竟时日尚短,要循序渐进。” “你能沉得住气,终究是好的,”佛法简点点头,随后微微低头,“不过当下局势大变,南边亦有乱相,我等急需一个北方据点,未来也好庇佑北边的信徒,度化世人,因而也得加快脚步,况且如今压在你头上的那人,对我佛门还有误解,若能尽快取而代之,方可去除种种隐患。” “老师说的是张君?”聂道仁闻言沉吟一下,脑子里转过种种念头,最后说道:“此人其实有大才,未来大帅要成就,不可离此人,我亦要多与其为学。” “张宾的能耐,为师也知道,但有时却不可迷于表面,”佛法简说话之时,已经去了几分僧人气度,多了些莫名气息,“张宾此人,看着也是谈玄之人,但与我佛之念有差,你若不能将他压下,未来他必然将我门压下,当此之时,却是不能冒这个险,为师在这里给你打个底,有佛门为你撑腰,钱粮人皆有,可满大帅所学,你为佛表,侍于其前,当奋勇敢言,则大势所在,那张宾孤家寡人,靠着一二计谋必不可久。” 聂道仁听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让佛法简大为满意。 随后,这和尚说道:“当前,石大帅既要灭祖,那咱们就先等着,这祖逖如今势弱濒崩,必然一战可落,随后如何谋夺冀东几郡才是关键,若你可计压张宾,则我佛无忧矣。” 听到这些吩咐,聂道仁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跟着佛法简又问起来,接下来有没有什么具体的举措。 “就是等了,”聂道仁直言不讳,“如老师所言那般,祖逖之势不可久,重压之下,必内乱,乱后而攻伐,战而胜之,以养河间,复慑冀东,然后从容修养,当前的局面,最多七日,那河间之中,祖逖之军,必有变局。” 佛法简一听,深觉言语精妙,不由笑道:“吾徒果然高明!”而后便嘱咐,今日二人所言之事,不可泄于外,这是要保持他们佛门的庄严,不让人抓住与政合流的说辞把柄。 另一方面,今日所谈,很多涉及石勒,作为幕僚不该向外人透露,那聂道仁是知晓师父心思,才诉说出来,但有些内容一旦传开,也会被人忌讳,传入石勒耳中,可能会使得这位多疑之人起念,以至于不再信任。 二人却不知道,他们的这番对话,却是被另外一人算准了。 “那聂道仁有佛门根底,虽然性子看着和善,但已然沾染了佛家的度化之心,否则岂能来投?恐怕这会一边筹谋着如何趁着大帅一统冀州的时候,扩大他佛门佛寺的影响,一边想着怎么打压我这个大帅心腹、头号谋主,也好取而代之。” 议论此事的,正是佛法简师徒念叨着的、石勒的谋士张宾。 他那侄子张铎这时有些不解的说道:“叔父过去也曾崇佛,与人谈玄,更曾印证佛法,何以这次却要一味劝阻,反倒让那聂道仁等心生不快。” 张宾坐于屋中,品茶摆杯,侃侃而谈:“这佛门固然是好的,佛法精妙也是真的,但佛寺却不该现在就大立,毕竟寺占山河,富有沃土,不纳税、不服役,明显佃户众多,不仅不能强国,还要吸髓抽筋,我先前劝了大帅,但他却看着佛家提供的人才、商路,又觉得只有一二寺庙无关痛痒,却不知这佛家行事,向来得一进二,有一座寺,就要起两座庙,得一亩田,便要定三家佃,势入一郡,则谋划一州,实乃隐患。” 这话一说,张铎细细品味,果然觉得言之有理,他非庸俗,也曾游离,更学六书,见识多广,知晓佛家最近这些念头扩张迅速,但凡在一地生根,马上就迅速扩张,影响力一浪高过一浪,时常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 “以朝廷之势,江左富庶州郡,自是能够压制佛寺,但大帅草创,尚未站稳,正是该拉拢世家、宗族之时,岂能舍近而求远,那佛家之人可以利用,却不可倚重,靠着一些恩惠,让他们输送钱财人,却不该真的划地为寺。” 张铎却知一二,就道:“兴许是觉得当地世家难以拉拢,于是借佛家之力吧。” 当然难以拉拢,世家传承,诗书礼仪,最重名望,用以立品,他石勒本身马匪出身,还是异族,干的还是杀头买卖,与叛逆无异,哪个世家愿意亲近?若不是考虑到此人嗜杀,担心家族传承断绝,怕是个个都要当面喝骂,赚个清名。 “此一时彼一时,”张宾却摇摇头,“朝廷威严深入人心,都觉得今日之乱不过一时,是以不愿与大帅为伍,但现在局势不同,他们或可意动,以留多路,退步来说,便是不看局势,大帅也不该因为艰难便就放弃,若论艰难,世上之难莫过裂土建制,大帅连这个都敢做,何以畏惧世家不从?大不了杀些人,震慑起来,强行征辟,岂能舍难求易,只为一时?” 张铎却是听得心头惊惧,品味出那话中隐意,小心翼翼的问道:“叔父,莫非是觉得这乱局非是一时,而是……” 张宾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张铎也回过神来,略过不提,只是问:“当下大帅重新聂氏,重用佛门,若为隐患,又该如何?” “且等。”张宾淡淡一笑,“那聂道仁必然进言大帅,言说厉害,目光盯着河间,以为可以破祖,我等只需要等待,便可让大帅惊醒。” 见侄子脸上疑惑,他笑道:“莫疑,局势如期,河间为眼,大帅落子围之,那就得等另外一人落子。” 第九百四十五章 七日局变 “祖逖势衰,连侄儿都能看出来,其人内有河间王掣肘,外有大帅威逼,连那江都王都有落井下石之意,听说打算收编了祖逖兵马,莫非还能解围?” 张铎诚心请教起来,他为张宾侄儿,关系亲近,自是心腹,本身也敬佩叔父才华,跟在身边是有求学之意的,尤其敬佩这运筹之术,时常揣摩,碰到不懂得,自然要讨教。 张宾也不敝帚自珍,点醒他道:“你这目光只看一州,如何能懂,天下如棋,但棋手却不多见,而今北地能成为棋手的,过去有两个半,如今有两人。” 张铎一听,心里已经懂了,却还是顺势就问:“哪两个半,哪两人?” “一个,自是咱们这大帅,过幽州而入冀州,靠匈奴而吞两王,因势而起,本来我还觉得,要与朝廷做过一场,以招抚而拖延,待势变再为之,未料这宗室这般胡闹,以至于时局提前,若是把握得当,大帅成事也并非不能。” 张铎张口欲言,但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只是这心里却琢磨着那“成事”两字,到底是成何种事,只是他毕竟也是出身大族,他们张家其实并非单纯寒门,只是长辈得贬,但众多族人饱读诗书,纵然世家传承不刻意强调忠君爱国,但纲常伦理还是在的,自是不敢突破,于是他这一想,也是浅尝辄止。 张宾看着侄儿脸色,没有多言,而是继续说着:“这原本的第二人,自然就是王浚了。” “侄儿明白了,”张铎马上就意识到,先前那个棋手是何人了,“难怪叔父说天下为棋局,确实不能只看一州,过去大帅便忌惮王浚,所以过幽州而不停,而那江都王也是有王浚为援,先前才敢兴兵攻伐。” “不错,”张宾点点头,“若非那王浚先前四方围困慕容受阻,又有代郡为隐患,牵扯了精力,为叔亦不会建议大帅来冀州,因为这无疑就给了那王浚南下的借口,只是我没有想到的事,幽州转眼变天,连让我谋划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唏嘘之色,叹息连连。 这幅样子,却让张铎暗暗称奇,他跟随叔父多年,很少见到叔父这幅模样,就连当初被逼着投靠石勒,都颇为洒脱,与石勒一同困于匈奴国中,一样笑容常在,定计筹谋并无影响,哪里如这般。 那个陈将军…… 他这里想着陈止,另一边,张宾就提到了陈止—— “我本来是觉得,幽州两强征战,即便强弱明显,但也要相互牵制、拉锯一段时间,却怎么都没有想到,当下会是这种局面,北边下棋的人换了一位,整个棋局便就不同了,原版料定的事,就该有所变化了。” 张铎皱眉想了一会,不解的问道:“但是那位陈将军固然厉害,可他原本掌控的只有一个代郡,兵力不够不说,更要巩固幽州,哪里还能影响祖逖那边?难道还能出兵相助?” 张宾并不解释,只是笑着说道:“莫急,莫急,只管等下去就知道了,总之这事固然要阻碍大帅的前行脚步,却不至于伤筋动骨,或许是个好事,毕竟太过顺利、膨胀太快,也让大帅的心思有些变了,这草创阶段,可不算是好事。” 见叔父不直接回答,张铎也不追问,转而说道:“叔父刚才提到,原本下棋的人有两个半,现在只有两个,那半个又是何人?莫非是江都王?” “若从势力、兵马上来看,该是江都王无疑,只是这位宗室出身,志大才疏,乃是棋子之流,轮不到他来下棋,他若是能安心待着,收敛野心,说不定还能保证性命,否则必然卷入风暴,性命难保。” “那这半个……” “我也不让你猜了,”张宾倒也干脆,“这半个,就是原本的祖逖,此人颇有谋略,也懂领兵,更会拉拢人心,宛如钉子,扎根一郡,搅动风云,别看体量不大,但位置却很关键,又处在几方势力中间,有交有战,颇有章法,算是能引动局势的,只是毕竟先天有缺,所以只算半个,但现在废太子身死的消息既然是假的,还回到了国中,河间郡一下子有了两主,自相消耗,难以凝聚,所以他这下棋的资格便就不在了。” 张铎却道:“既然不在了,又如何能胜大帅?我可不觉得幽州陈止愿意相助,这两边过去没有联系,而且就是大帅当下的兵力,派来几千兵马,又有能起什么用?” 张宾却说了一句让他感到有些莫名的话语:“有的时候,派来兵马,并不代表着就是打仗。” 张铎再问,张宾却不再多言,只是说等等便可知晓,随后就准备了些许文书,准备抽个时间,面见石勒,再劝几句。 于是,张铎就在疑惑中等待。 之后的第一天,他听说石虎领兵又破祖逖兵马,对方连连后撤,河间郡已有败相。 第二天,石虎按兵不动,但河间郡内部却有消息传来,说是那位废太子、河间王,召集了国中之人,要夺祖逖兵权。 第三日,听闻那河间郡里面,河间王与祖逖的兵马有对峙的迹象,居然真的要不战自溃。 但第四日,局面忽然变化,一支三千人的兵马从北方南下,由郭芝带领着,为祖逖援军。 第五日,河间郡中纷争平息,据闻那废太子邀祖逖共饮,而祖逖也是毫不畏惧的赴宴,双方冰释前嫌。 第六日,原本看着岌岌可危的河间国,转眼之间居然又拧成了一股,甚至那河间王都透露了一丝意思,要将自家兵马,交给祖逖统领。 第七日,知道错失良机的石虎恼羞成怒,领军攻伐,本以为还能像往常一样大胜,结果却是僵持下来,双方对峙之后,北方又有兵马动静,似乎是幽州兵马将要拿下! 顿时,冀州石勒所属的土地人人自危,气氛凝重起来,原本因为接连胜利而产生的浓烈进取之意,转瞬消失。 第九百四十六章 陈止出上谷,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区区三千人,是怎么都不能改变局势的,怎么一下子就让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的河间郡,立刻又重新拧成一股了,莫非那三千人都是精兵?” 消息传回真定城,这城中不少人都很是意外,这里面就有那位佛法简。 这位佛家大师前几日都已经觉得,拿下一个河间郡,根本就不是问题,真正的难题是东边靠海、被江都王占据的几个郡,结果到手的鸭子也能飞了。 他那徒弟却是看的准,闻言就说:“因为那三千人的援军,并非是要支援在战场上,而是直接作用在局势上!” 说着,他不等自家师傅询问,就干脆的解释起来:“这三千人并非代郡武卒,因而不是精锐,甚至连一半兵马都不如,其实是俘虏整编而来,战力想来有限,也就是比流民军强一些,但当下大帅麾下兵马,都是经过操练的,战力上要强过流民,对上这三千人,肯定不会吃亏。” 佛法简却更加不解了,直接问道:“既是如此,那为何这三千人一来,局势就变了?” “因为这三千人表明了幽州那位的态度,”聂道仁叹息一声,“难怪前两天那张宾拉着我下了一局棋,我还道是他要缓和两边关系,现在回想起来,其人棋盘上的落子,不就是这时的时局么?” 经这一番提醒,佛法简亦明白过来,声音不要小了几分,说着:“莫非是那河间王畏惧陈君,于是不敢逼迫太过?” “正是如此,”聂道仁点点头,“单看冀州局势,最强的乃是大帅,其次就是江都王,河间王归来之时,曾在江都王的地盘逗留,双方必然有约定,于是有了江都王支持的河间王,到了河间国就要争夺主导,他有大义,又是宗室,过去更是地位尊崇,不乏忠诚追随与同情之人,于是与祖逖各占一方,虽是后来,却也不落下风,才有之前分崩离析的征兆,可是越过冀州,北边的幽州却是大势力,那三千兵马被郭芝带来,就表明了陈府君支持祖逖,那他河间王就不得不掂量掂量了,敢不敢得罪幽州。” 佛法简叹了口气,说道:“他自然是不敢的,不仅不敢,恐怕还想要结交、交善,因为外援。” 聂道仁苦笑道:“不错,我刚才来的时候,已经得到了消息,河间王已经派出使者北上幽州了。” “这便是大势啊,”佛法简还是叹气,话中有一种难言的情绪,“这一点也是为师耽误了你,若是当初听你的,如今即便被打压,但幽州广阔,可以驰骋,佛门亦可逐渐扎根,更重要的,是陈府君怎么说,也是有着朝廷名义啊……” 来到石勒此地,乃是先后权衡,最后因为意外,被强行劫持过来。 当初石勒尚未崛起,就敢强行劫持张宾,又怎么会将佛法简师徒放过?于是在将人带过来之后,他们别无选择,加上一番比较,也就勉强出仕了。 但现在陈止大胜王浚,夺取了幽州,势力一下子从一个郡膨胀到一个州,和石勒有了天壤之别,便是佛法简也无法按捺心中遗憾。 毕竟看着陈止只是派出三千降兵,就直接撬动局势,把石勒的如意算盘破坏,这种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的能耐,足以体现出其人的权柄威严。 佛法简自是有些不甘心,同时感觉对不起退敌,毕竟当初聂道仁,从一开始就是有心出仕陈止。 倒是聂道仁,一副颇为释然的样子说道:“这些毕竟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佛在此地彰显,光辉普度,已然扎根,相比起来,那幽州之地却有诸多变数,总归是有得有失,无需多言。” 虽然知道自家徒弟是在安慰自己,但佛法简的心里却好受了许多,他略过此事,直接道:“不过,这次河间王派人联络陈君,不知二人会有何等约定,恐怕很快就有结果了。” “这倒未必。”聂道仁却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让佛法简意外的消息:“因为,陈府君如今亲自领兵,北上边疆之地,说是要抵御入寇的鲜卑人,也就是慕容部!” “慕容部?”佛法简眉头皱起,“为师记得,那慕容部与陈府君的关系亲近,怎么突然就闹僵了?是了,是之前幽州有战,王浚当权,那慕容部大概是觉得有理可循,于是悍然出兵,结果没有料到胜负突现,以至于没有来得及应对,倒是和陈府君对上了。” “正是如此。”聂道仁过去就给老师分析过,这时听得对方判断,也不感到意外。 佛法简跟着又问:“只是,那慕容部也是善战,先前能破四方联军,现在又收拢了诸多部族,即便是那位府君过去,一时之间也是分不出胜负的话,这岂不是说,他还没来得及整合幽州,又要在北疆被牵制住,岂非与之前局面相同,这对石帅而言,似乎是好事。” 师徒二人之前曾在慕容部停留,更是考察一番,甚至都有留在那里的心思,所以对慕容的情况颇为了解,方才有此判断,只是老和尚这话说完,却发现自家弟子却是眉头紧锁,不由问起原因。 “若是从常理来看,自当如此,只是……”眉头紧锁,聂道仁缓缓说着,“若是真按着常理来看,王大将军又岂能这般容易便被击败,甚至还被生擒?这本就有些不可思议,现在这个敌人换成了慕容部,却不知这次慕容部能抵抗多久。” “这两边不好比吧?”佛法简一听,也是皱起眉,有些不确定了,“先前一战,陈府君也是筹谋许久,然后突然爆发,相比之下,这慕容部算是临时冲突,而且鲜卑人交战起来,理应更为灵活,即便讨不到便宜,大概也不会败得太快吧。” 聂道仁点头称是,说此乃正理,但冀州上下,乃至周遭知晓此事的势力,却都是踌躇难定。 就连石勒本人,都按兵不动,有人过来请示,是否要抓住机会,攻伐河间,都被石勒压住,这位羯人枭雄闭门思考了三日,终于做出决定。 “无论如何,这次他陈守一是北上去打匈奴人,局面更加复杂,或许真能被牵制住,我等不说趁机攻幽,但至少能败河间!” 只是这边命令还没有正式下达,那边就有回报—— 陈止出上谷,大败慕容,灭敌五万,胜! 第九百四十七章 传闻多离奇 “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陈守一,是如何在几天之内,就攻破慕容仁的?他不是接连增兵,屯兵近两万么?而且双方还是野战!况且,这个破敌五万是怎么来的?” 宽敞的厅堂,主宾分明,石勒高坐于上,俯视众人,淡淡说着,自有一番威严。 在他的面前,文武分列,倒也颇具规模,不似一般的草台班子,而文官这边为首之人,赫然就是张宾。 面对石勒的询问,也是张宾主动站出来,说道:“时间太短,暂时还没法弄清楚情况,不光是北边交战的时间短,咱们确定情报的时间也短,一时之间怕是难以得到准确的结论,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就直接送来了,这里面必然还结合了慕容部送来的情报,想来五万之说也是源自于此。” 这边张宾话音落下,身后就有一个人站出来,居然是聂道仁,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展开就道:“启禀大帅,在下这里倒是有些情报。”说着便要递交上去,他也是知道的,虽然石勒当下开始试着识字了,但到底年龄大了,效果不怎么样,还是要让旁人念的,这封情报送上去,肯定要交给石勒身边的侍从,让这侍从轻声念出来。 于是这递上去之后,便后退两步,在原地等待。 倒是周围不少人看着前面的张宾,再看看后面的聂道仁,都品味出了一点不同的味道来,更有几名明显是白肤羯人的将领,用玩味的目光来回审视两人,笑而不语。 其实在场的众人,至少有一半人都能猜出来,为何这聂道仁能拿出来张宾不知道的情报,这根子还在佛寺,那幽州还是有佛寺的,哪怕是对佛寺、道观都颇为排斥的代郡,一样也没有禁止传教,只不过需要报备,受到诸多压制和管制罢了。 更不要说幽州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寺院了。 陈止现在破了王浚,占了范阳、燕国两郡,开始梳理人脉,安插人手,转移卷宗,同时又要亲自帅军北战,诸事繁杂,自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人手可以清理宗教方面的问题,于是整个幽州,大部分的寺庙组织还维持着原样,自是可以传递消息。 不过,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无论是聂道仁还是张宾,都仿佛没有半点察觉,只是等着上面的石勒听完消息。 按着原本的例子,一般这时候,石勒会让侍从而耳边轻声读几句,了解个大概就行,但这次他却反常的摆摆手,直接到:“不用避讳什么,就念出来,让诸君都听听。” 石勒边上的侍卫闻言,愣了愣,旋即称诺,当众念道:“三日前,陈君出塞,领兵五千而去,多为步卒,于上谷之外,撒部草原之上,遭遇慕容仁麾下兵马,双方交战,部分胜负,后慕容仁兵马且战且退,陈部兵马一路追击,期间遭遇七八次,各有交战,不分胜负……” 听到这里,在场的众人都打起精神来,感觉到一点不对的味道,就连张宾也不例外,也就是把消息带过来的聂道仁,显然是事先就看过了其中内容,这时候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只是静静等着。 不过,这屋子里有不少带兵打仗的、也有很多运筹帷幄的,对于战场上的局势都颇为了解,只是听这描述,就知道所谓的且战且退,其实是一步一步的将敌人引入包围圈中,所以才能不断的“不分胜负”,甚至众人都能想得到,在很多时候,恐怕那慕容仁的兵马,还要损失不少、吃很多亏,以此来当做鱼饵,放松敌人的警惕,一步步将敌人引过去的。 否则的话,几次之后,如果双方损失接近,几次之后,陈止权衡过后,就会有所警惕,觉得投入和回报不成正比,停下进军步伐。 “不过,那陈守一肯定是擅长兵家之法,否则不至于自从他出身太守以来,屡战屡胜,未尝败家,而且都是大胜,结果惊人,哪里会看不出这是个诱饵陷阱,为何不停步?更惊人的是,此战结果,可是慕容仁大败,莫非中间又有什么变故?莫非是那陈守一将计就计?” 众人心里想着,连石勒都露出疑惑之色,随后便都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后面的内容—— “……激战一日,陈部踏入慕容仁部的包围圈中,双方交战,共计兵力两万许,慕容部大败,慕容仁重伤,溃败逃窜,为陈部追击,入草原深处,不知详情。” ……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愕然,继而啼笑皆非,看着聂道仁的目光可谓哭笑不得。 你这透露过来的消息,和我等知晓的,也差不了多少啊,最多是加了些前提条件,说清楚了战前配置,但除此之外,这双方如何交战?陈部怎么获胜的?为何会获胜?为什么慕容部明明都布下了层层陷阱,步步诱导,最终还是惨败?还有,说好的五万人呢? 这些答案,一个都没有解答,连石勒都有些恼怒,狠狠的看了聂道仁一眼。 后者倒是不慌不忙,只是说道:“诸位,后面还有。” 果然,那侍卫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接下来所说的,却不是陈止追击慕容仁部的内容,转而说起了一些零散的传闻和推测—— “据说,双方交战地点,乃是在一处陂上,慕容部事先埋伏,居高临下的冲锋,而陈部多步卒,只有少数骑兵,根本难以阻挡,但却有人说那陈止亲自登坛施法,引天雷而落,直接击破慕容部兵马,使其损伤惨重,瞬间溃不成军,几道天雷过后,便难以为继,四散奔逃,慕容主帅慕容仁,亦被天雷扫中,深受重伤,直接跌落马背,使得慕容部群龙无首,做作鸟兽散,再无反击之力。” 读到这里,满堂之人面面相觑,连张宾都满脸愕然,显是事先有诸多推算、猜测,结果却怎么都没有想到,陈止获胜,居然是天雷相助。 “一派胡言!”就连石勒都眉头紧锁,直接对着聂道仁斥责道:“两军交战,靠的是妙算指挥,拼的是兵家手段,靠的是刀枪兵马,怎么还要靠着天雷?简直荒唐!” 这个时候的人,固然多数都有些神鬼思想,但涉及到兵家沙场的征伐,却还是本能的排斥,而且石勒行军多年,经历大小战无数,满身旧伤,什么阵势没见过,就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阵前引天雷炸裂的! 聂道仁却上前拱手说道:“其实并非荒唐,而需细细思量,大帅莫非忘了那单梢砲?” 第九百四十八章 惊中乃思先动手? 聂道仁的这句话,一下子让众人惊醒过来,隐隐都有些明白了。 代郡的单梢砲,如今可谓是声名在外,周围的诸多势力,几乎就没有不知道的,不仅都知道,还都想得到。 正常点的,如那江都王、祖逖等人,因为与陈止在名义上都属于朝廷序列,于是便经常派人过去求购; 至于原本的王浚,因为和陈止明明白白的发生过冲突的敌对势力,则是靠着派出探子去探究单梢砲,一边试图偷窃,一边试图拉拢造砲的匠人,同时还试图模仿,并且拐着弯的,从其他渠道引入——直接向代郡求购,自是难以做到的,于是他们便尝试着通过其他势力,间接的获得,可谓破除万难也要拥有。 与之相比,周围那些朝廷序列之外的势力,可就只能干看着了,尤其是诸多他族势力,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却还是坚持不懈的搜集和了解情报。 “你这说法也有可能,”石勒点点头,“单梢砲刚刚出现的时候,诸方不明,很多人就将之归结于妖法,这次说不定也是单梢砲在作怪。” “若是单梢砲,却不该有这么大的威力……”张宾却是神色肃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时至今日,各方势力多多少少都知晓了那单梢砲的特点,知晓固然神奇,但其实也有局限,第一就是其实杀伤范围有限,除了那种担忧毒雾烟气的,其他最多波及几十人,之前之所以能解除围城,其实是因攻城兵卒过去未曾见过,一时惊恐,自相践踏、后退所致,却不至于在野战中,而且是被人围困、埋伏的时候,一举逆转,还将对方几万人马直接击溃。” “若非单梢砲又能会如何?”石勒却显是被聂道仁说服了,“某家也曾设想过,若是我有单梢砲,以此利器配合兵马,能有多大助力,便曾判断,可靠着些许手段,将单梢砲的震慑效果增大十倍!想来陈止有此利器,应当也能想到,只要击破了敌军士气,那么让其溃散,并非不可能,或许是这陈止的运气着实不错,正好就绝地反击,利用单梢砲将敌军彻底击败……” 石勒既然有了定论,其他人便不好反驳,张宾也知道石勒的习惯,自己这位主公当众做出的判断,是不喜欢其他人推翻的,哪怕事后再去指出错谬之处,都好过当面反对,于是也低头不语,只是这心里却很清楚,以陈止与慕容仁的步骑对比,在一方埋伏的情况下,就算有单梢砲为利器,也绝对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效果。 那么,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以中原兵马,在野战中,逆转埋伏的游牧骑兵,还是自陂上冲刺而来的几万人马,如何才能做到? 心里想着这个,以至于他在接下来的仪事中都没怎么参与,蓦地,一个念头在张宾心头闪过—— “莫非……那陈府君又得了什么超出单梢砲的利器?” 这一下子,他的眉头就皱起来,将这个可能带入思考,进行推演。 而另一方面,由于他的沉默,聂道仁的提议马上就被采纳,与石勒来回探讨起来,这个局面就颇为让人感到有趣了,与会之人各有所思,却没有人谈及此事。 到了最后,石勒大手一挥:“局势不明,还是暂时先节制一下,河间国还是围着,但不要急着打,先把北边这一战的消息证实一下。” 有了这个指示,层层传递之后,那河间国上下松了口气,本来得益于陈止派来的三千兵马,让河间郡上下都身为忌惮,在这种情况下再次团结起来,但即便如此,经过内耗过后,还是兵力大减,比起养精蓄锐许久的石虎兵马,实在是居于劣势,真要是对方猛烈来攻,未必就能支撑得住,于是再次派出使者,前往南北,想要让陈止与江都王派兵来救。 结果这边求援的回信还没有来,就有陈止北边大破慕容部的消息,进而连带着石勒约束石虎,减缓了攻势,自是是喜事一件。 只是此事却令石虎暴怒,很是发作了一番,甚至不是有人在旁边劝阻,就要不顾石勒命令,擅自进攻了。 无论如何,这河间郡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然后同样急切的想要验证北边一战的具体消息,战绩真假如何。 很快,各方就又得到了许多消息,但却越发扑朔迷离了。 “五万人,居然是在那次决战后,慕容部不断支援的人马,结果依旧没有拦住陈止,甚至还有两座城池被接连攻破,看着架势,莫非那陈止要一口气打到棘城?” 看着最新得到的消息,石勒的脸色格外难看。 慕容部的生死,固然与他关系不是十分密切,陈止打得也不是自己,但当下慕容部崛起之后,势力急速扩张,在宇文部逃亡平州之后,更是占领了原本宇文部的地盘,在陈止出关之前,其势力甚至一度延伸到了西边,与拓跋鲜卑接壤,将上谷郡北方囊括在内。 结果呢? 陈止一出上谷,慕容这西边扩张的势头顷刻间土崩了解,宛如土鸡瓦狗一般,完全无法阻挡,接连大败! 石勒与慕容部比起来,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那慕容部在幽州北边扩张,石勒就在幽州南边扩张,都是紧贴着幽州,而且比起慕容部,他石勒与幽州还有着明显的敌对关系,今日慕容部不堪一击,换成了自己,又会如何? “这还有个消息,说是有人前往双方第一次决战的那出小陂,发现有近半崩塌,宛如地陷,土崩势碎,场面惊人,你们说说,这单梢砲是否能造成这般景象?这个传闻,真假几分?” 下面的人被这么一问,却是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回答不上来。 末了,一人上前道:“当初王浚领幽州,就格外霸道,但至少还只是以威望压人,如今陈止先破王浚,幽州还没站稳,就四处攻掠,连那较为强势的慕容部都不是对手,必然滋长其人狂念,若是放任下去,等他消化了幽州,羽翼丰满,难保不攻打咱们,要不咱们先下手为强?” 此言一出,屋舍中顷刻间一片寂静。 第九百四十九章 惊于幽州陈,进退乃失措 这个提出话来的人,名为呼延莫,乃是武将之流,跟随石勒许久,是当初石勒起家时的十八骑之一,论资历与支雄、夔安等不相上下。 他话一出口,却没人感到意外,因为这人作为主战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十次仪事之中,要有六七次叫嚣着与哪边开战,十足的一个暴力分子。 但今日提出此言,却是让不少人色变,都有劝阻之意,不愿为之,只是还不明白石勒心中之意,不敢贸然出头。 “不妥,不妥。”张宾当先摇头,“攻祖逖,退江都王,两边都是衰退之相,那祖逖地小而兵寡,而江都王则无胆气,占之不足为虑,筹谋即可为我土,但幽州不同,经过王浚经略,本就是一块凶险之地,又有陈氏雄兵,如今先败王浚,后破慕容,战力超群,我等与之交善还来不及呢,岂可轻动刀兵?” 石勒听着两边议论,却皱起眉来,似乎难以抉择。 张宾这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方才那提议,其实说到了石勒的心里念头,这位羯人枭雄,显然也动了出兵幽州的念头。 回忆之前种种,张宾也不例外,自己虽被劫持,但看出石勒可堪造就,加上时势变化,为保张氏传承,慢慢归心,其中看重的一点,就是石勒敢为人所不为。 陈止当下势头正盛,指南打北,处处皆有捷报,令人闻之心惊,光是这真定城中的各方势力,在知晓慕容连败,陈氏势如破竹的消息,就皆惊骇,不少人更是吓破了胆子。 张宾通过自己的人脉,就知道如聂道仁背后的那名僧人,就在知晓消息之后惊慌失措,几有逃离北地的打算,甚至还告诫自家弟子,要在面见石勒的时候小心说话,不要太过贬低北陈,防止日后没有转圜之地。 今日一看聂道仁,果然是安生许多,没有如同之前几次那样直接跳出来。 不光是聂道仁,看看其他众人,除了呼延莫等有限几名主战派,多数都默然不语,用无声来抗议这个提议。 想到这里,张宾便继续说道:“大帅,当务之急是确定北边这一战的具体情况,真要是说急,无论是段部、宇文部,还是慕容部,都比我等要急,即便是那拓跋部,也更有理由对陈氏动手,毕竟他们还有一支兵马停留在幽州之内,本意是要占个便宜,如今有了慕容部这前车之鉴,必是进退维谷,如坐针毡,连他们都还没有动静,我等何必要做这个出头鸟,平白给这些人做嫁衣?” 顿时,这屋子里不少人就附和起来,纷纷都说这话不假,很有水平。 石勒也不由舒展眉头,点头道:“不错,某家若是此时出手,最高兴的莫过于这鲜卑几部了,既然是他们和陈守一的恩怨,就让这些人狗咬狗去吧,想来这鲜卑与陈氏恩怨不浅,在摆平这些之前,陈氏暂时无力南顾,更何况还有一个匈奴在旁,那刘乂被刘聪排挤,也在觊觎周遭,刘曜北上草原,联络各部,也有谋划,我等静观其变,先把这冀州局面搞清楚了才是正事。” “大帅英明!” 一番话语过后,这话题再次转回了冀州,一个摆在台面上的问题,就难以回避了。 河间郡,打还是不打? 若是不打,之前谋划布局这么长的时间,前前后后动员诸多兵力,粮草辎重的投入可不是小数字,必须要有回报,才能维持住收支平衡,否则对族中无法交代。 但若是真打了,当下那祖逖隐隐和幽州陈氏结盟,会不会因此将陈氏的注意力,从鲜卑诸部吸引过来,白白给鲜卑人挡刀子? 那慕容部可是新近崛起,势力膨胀,正处于上升期,可以说是不可一世,结果陈止一出手,那就是摧枯拉朽,就算消息有不实之处,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就算三分是虚,那余下的七分真切,也着实不容小觑,石勒自忖,要承受陈氏攻势,自家必有损伤,说不定令那江都王和匈奴国抓住机会,趁虚而入! 沉吟片刻,石勒有了决定,他眯起眼睛,忽然问道:“当初北方有曹魏、袁赵两国,能与汉廷对抗几十年,靠的就是几州之地,其中却也有富庶之城,不知我等可否效仿之?” 便有人道:“冀州几经遭难,富城不多了。” 石勒又问:“那河间可是富庶之地?” 此问一出,不少人心里就明白了,猜到了石勒的决定,于是顺势说道:“河间之地也算富庶,但与南边相比,大有不如,而且地处两州交界之地,又有流民冲击,多有破败。” “既如此,先把这里留着,做个引子,那河间王与江都王亦有矛盾,让他们且先内斗,”石勒这么决定,就是要先避开陈止锋芒,原本的投入无疑就打了水漂,心里自是难受,于是忍不住又问:“我若想将江都王逼走冀州,有几分成算?” 这次,他看的却是张宾与聂道仁,这两人在他心里,算是谋士之首。 聂道仁出列说道:“依属下所知,江都王意在洛阳,如今打着的主意,是在洛阳危机之时,领兵解围,进而得权,要逼其人离去,其实不难,那长沙王正招募人手,大军几万,已然开拔,要攻伐洛阳,只需有人鼓动,让江都王提前离去,不成问题,此人一走,东三郡便就空虚,大帅可一战而下!” “好!”石勒闻言大定,“既如此,便由你安排,必要之时,不妨激化河间王与江都王的矛盾,让这两边也能消耗一下。” 张宾没有一皱,说着:“此时逼迫江都王,为时尚早,盖因东边几郡,在江都王手中并无太大威胁,反倒是由他靠着宗室名头,挡住了青州的苟晞,此王一走,苟晞说不定顺势北上,那时面对的就不是无用的宗室,而是带刀的屠夫了!” 听到苟晞这个名字,石勒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当初他纵横北方,劫掠几郡,被王浚追赶,也能喘息逃亡,唯独是碰上苟晞,连战连败,家底都打光了,惶惶如丧家之犬,最后万般无奈,投靠匈奴,心里阴影很大。 但旋即,一股怒意在胸口酝酿,石勒盯着张宾,淡淡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苟晞若来,某有何惧?” 张宾一听这话,却是心头一凉,暗暗摇头,知道自家这位主上,因为不舍得前提投入,又不愿意招惹陈止,又想着扩张,又担心幽州南下,已经进退失措了,怕是要做出错误决策了。 第九百五十章 生去意 当议事结束,众人散去的时候,有不少人聚集过来,大部分人都凑在聂道仁的身边,与之交谈、攀谈,谈论的多数是如何攻伐东边三郡的话题。 相比之下,张宾身边就显得有些冷清了,也就是夔安、支雄等少数几人,凑在边上与之商谈,脸上都有忧色。 就在刚才,石勒不顾张宾的分析与劝阻,虽然没有表现得多么执意,但却有一股迫切在里面。 “兵马一动,粮草辎重随之,耗资日以万计,大帅焦急也是在所难免的,”面对几名老同僚的忧心之言,张宾表现的还算平静,“咱们现在不同于以往,过去兵马相随,劫掠为生,是以强横,但遇到朝廷的堂堂正兵,就要避其锋芒,没有稳固之地,现在占领冀州,建制立规矩,征税纳粮,招募兵丁,有了稳定的钱财与兵员,诸位也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凡事皆有利有弊……” 说话之间,他目光扫过面前几人,注意到这些人的脸上,比起之前,都多了些富态,神色更好了,双目更加有神,而身子臂膀,虽然有衣衫遮挡,却依旧看得出孔武有力的架子。 过去这些人追随石勒,要么是寄人篱下,要么就是在草原、中土奔波,没有根据地,靠抢吃饭,运气好了,抢着多一点了,就能过两天富裕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大口朵颐,可若是运气不好,那不光没有什么好吃的,甚至还要忍饥挨饿,更要被人不断追杀,难以立锥之地。 实际上,不光是这些,就连征兵之事,过去也多数靠着抢劫、强拉,张宾其实就是受害者之一,而他因有学识、本领,被石勒看重,加以重用,但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多数人都死于非命。 这样的消耗,无论是对劫掠者而言,还是被劫掠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过去处处迁徙,可谓辛苦,朝不保夕,自是难过,如今定居下来,便有了享受的根基,只是正像在下说言,凡事皆有利弊,再动刀兵和过去比起来,消耗就大得多了,过去一番劫掠,便是收获,若无大势力干涉,甚至能以战养战,越发强盛,草原上部族崛起,相互吞并,就是这个道理,但现在有了基本地盘,运作维持就需要投入,而一旦兴战,牵扯各方利益,战争时间持续的越长,消耗的钱粮就越多,受到的阻力就越大。” 支雄听了,明显是有感触,就叹息道:“军师此言不假,我等初来冀州,横扫几郡,也不过就是原本人马,就地征兆,就可以直接用来交战,但那时对手乃是流民军,本就不堪一击,一个冲锋过去,敌人就先溃败了,可现在不一样了,面对装备精良的官兵,打一个河间郡就耗费众多,便是那无用的江都王,若不是经常丢盔卸甲,留下辎重粮草,恐怕几场打下来,咱们的人也都拼光了,现在打仗,真是日耗千金!” 夔安眉头一皱,沉声说道:“若是这么说,那某家就不懂了,怎么地盘越大,人越多,咱们这战力反而越弱,越要花钱?” “不是战力越弱,而是不光要打仗了,”张宾摇了摇头,指出了那话中的错漏之处,“过去就是一支军队,如今不光兵马,还有产业、有官僚,不光要打仗,要征税、要劝农劝学,是以变难了,但这是必由之路,否则不可持久,只能如古时部族一般消失无踪,我想大帅之志,必不会如此,只是当下好不容易稳扎稳打了一阵子,奠定了基础,却不能冒进,否则去了江都王,来了苟晞,那是逼走了兔子,引入了豺狼,北边还有猛虎,西边也有野兽,哪里还有安心发展的局面?” 支雄与夔安亦是这般心思,这两人同为武将,过去也是同僚,但现在各领一军,争夺权利、补给、粮饷,私下里已有龃龉,但面对关系到整个势力集团的问题,还是颇为惊醒的,因此才会过来和张宾商议。 支雄则道:“依军师所见,当前要怎么办?某家也知道,那屠伯苟晞乃是饿狼,早就想要提兵北上,却被江都王挡住,冀州已经够乱,不能再引入此人。”他当初跟随石勒东奔西走,是吃过苟晞的亏的,当然畏惧,不想此时面对那位东平侯。 “这事的症结,其实在于花费,”张宾却将事情看得很准,“因为前期花费太多,结果因为幽州威慑,这河间国不能打,平白耗费钱财,大帅在面子上过不去,关键是和先前拿钱的那些商贾、宗族、佛门不好交代,是以才有这般判断,因此除了要说服大帅,还要将其他各方关系理顺,这件事还请两位将军能够出手。” “怎么?”夔安有些诧异,“军师不亲自去梳理么?”这话一说,却见张宾朝着一侧看去,他循着目光看过去,入眼的正是被几人围着的聂道仁,登时了然。 此时说是有商贾、宗族,其实这两边真正归顺石勒的不多,主要还是佛门支持,而这次聂道仁又是提供情报,又是提出战略,还出钱出力出人,影响力在短时间内大涨,而且隐隐要挑战张宾的地位,如果张宾出面,这结果可想而知。 另一边,支雄却看出了其他东西,他自是清楚,羯人族中以石虎为代表的族人,对张宾受石勒信任,早就心有不满,时时刻刻都想着找张宾的把柄,这时如果张宾出头,说不定就要被人抓到什么事来借题发挥,因此主动退避才是正确选择。 “但如此一来,焉知张军师未来还能否全力为主公谋划?” 支雄也有担忧,他很清楚张宾的能耐,这半年以来越发倾向于张宾,但毕竟不比石虎乃是石勒血亲,影响力上不够。 与两人告别之后,张宾回到自家府上,见到了侄子张铎,叹了口气,对他说道:“我恐不能久留此地了,你当有准备,最近这段时间,让家中行商之人,多留意幽州陈氏吧。” 第九百五十一章 被吓破胆了 就在冀州之中,各方势力因为北方战场的消息,而各自暗流涌动之际,在幽州之北,广袤草原之上,却有一支兵马,正急慌慌的前行。 这支兵马乃是骑兵,前行迅速,只是这奔行之间,既不见凶猛,也不见灵巧,反而有着浓烈的狼狈与煌急之意。 “这次,应该甩掉那代郡妖兵了吧。” 队伍之首,赫然是那位慕容鲜卑大单于之子慕容仁。 这位几日之前,还率领着一支兵马,占领和扩张势力的鲜卑娇子,此时却满脸惊恐,左边脸颊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那鲜血淋漓的面孔,让人一见生畏,更能想象其中疼痛。 不过,骑在马背上的慕容仁,根本顾不上半张脸的剧痛,而是低头埋首,驾马催促,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那双眼睛里,更能看到清楚的恐惧之意! 不止是他,身边众人,也是同样模样,这些曾经百里挑一的勇士,此刻不仅仅是没有半点战意,更皆露出恐惧之色,完全是一副逃命的架势! 哒哒哒! 马蹄声急,这一支百多人的队伍,便这么一路前行,扬起了尘土。 忽然! 远方的草原上,一条黑线在天边浮现,随着距离的靠近,这黑线越发清晰。 在草原上多年养成的习惯,让慕容仁不需要停下马匹,只是抬头一看,就知道那所谓黑线,其实是一支军队,正摆开阵势,阻挡在前方。 他这一看,顿时亡魂皆冒! “不好!前方有人马阻拦,定是那代郡的妖兵,快!快快停下来!不对,不对,不要停,转向!转向!” 惊恐之下,慕容仁根本顾不上什么气度了,惊慌失措的下达命令,与之相对的,则是追随在边上的骑手们,也都个个惊恐,几乎还没听到慕容仁的命令,就各自动作。 只是由于慕容仁的命令本就混乱,更没有说清楚要往哪边转向,于是一时之间,这队伍里面,有的人左转,有的人向右边拨转马头,更有勒紧缰绳,作势停下的。 于是,这一时之间,整个队伍混乱不堪,若非都是经过了沙场检验的战马,恐怕都要上演两两碰撞。 即便如此,这队列也是一时皆无,别说转向了,就是继续前行都无法做到,限于一处。 这情形却让慕容仁越发惊恐,他根本顾不上重整队列,带着两个亲兵掉头就跑,根本不管身后的兵马了! 只是,他这边跑了没有多久,前面就呼呼啦啦的来了一队人马,也都是快马而来,绕着几人转圈,直接就封堵了前后道路。 慕容仁立刻就是一脸的焦急与惊恐,奋力想要逃离,但他身下的坐骑长途奔袭,几乎没有休息的机会,早就疲惫不堪,那马身上还有伤痕,哪里比得了这些养精蓄锐的快骑,是以左冲右突,根本没有机会冲出去! 正当他焦急难耐之际,却听一个声音从围困的层层人马后面传来—— “慕容仁,你何故这般慌忙?莫非连我都不认识了?” 这话让慕容仁慌乱的心神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们马上停下动作,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目光所及之处,层层人马让开,显露出后面那人的身影—— 不是慕容皝又是何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心中大起大落,慕容仁猛然间松了一口气,而后就感到浑身虚脱,在念头混乱的状态,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你一路朝着棘城逃遁,现在居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慕容皝略带嘲讽的话语响起,看着自己的那个兄弟,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复杂。 他十分清楚,经过了这次事件,眼前的这个兄弟对自己再无半点威胁可言,未来棘城慕容部的道路上,又少了一个切实的竞争者。 只是,他同样也很想知道,慕容仁这样自视甚高之人,本也是心高气傲,过去谈及陈止的时候,最多是表示一点欣赏,却是半点也不服气,这次出征更是充满了自信。 结果,最后回来的却是这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男人。 “跟我回去吧,单于有话要问你。” 叹了口气,慕容皝说了这么一句话来,随后他居然看到,自己这个兄弟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再一次让慕容皝意外和惊讶了。 他自是明白,以慕容仁的智慧,不难意识到这次自己的那位单于父亲是要训斥他,更要将其人权责剥夺,换成是以前,慕容仁早就咬牙切齿,想着如何避免了,但现在慕容皝居然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安心。 “那陈止的手段就这么可怕,将你吓成了这个样子?”在前行的途中,慕容皝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慕容仁楞了一下,没有回答,而是摇了摇头,跟着慕容皝一行人归于大部队—— 先前慕容仁在远方看到的那一条人线,正是慕容皝率领过来接应的,少说也有近万人,而且个个神清气足,皆为精锐。 入了这骑兵队列之中,慕容仁再次松了口气,有了一点安全感,但等过了一会,却又忽然问道:“你可曾派人在四周警戒?一定要小心,别看你的人马比较多,若是被那陈守一的妖兵追上了,一样损兵折将,难以抵挡!” “何必要涨他人威风?”慕容皝瞥了慕容仁一眼,轻轻摇头,“陈止或许精通兵家之法,但此次靠近棘城,便是当初王浚发四方围攻,一样也要退去,又何必畏惧一个陈止?” “你是不懂啊!”慕容仁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之色,用颇为诚恳的话劝道:“听我一句,必须要有所警戒,陈守一率领的兵马不多,如果事先有察觉,靠着人数优势阻挡一二,咱们说不定还有机会派出使者,却跟他交涉,让他退让一步……” “够了!”慕容皝的脸色阴沉下来,“越说越过分了,我明白了,你是想要靠着吹嘘陈守一的战力,来摆脱罪责吧?坚城之下,还要退让,他陈守一有这么恐怖?反倒是我要问问你,前后五万多人投进去,都被你给浪费掉了,你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你明白了?”慕容仁苦笑起来,“不,你根本不明白。” 第九百五十二章 惧而乱言,耳鸣至今 “五万人马,我就是直接拿出去给人杀,那也得杀上一天多,你呢?在你手上,现在连个响声都听不见了!” 宽敞的大殿上,慕容廆坐于其上,看着下面跪着儿子,怒火根本就压抑不住,直接呈现在脸上,毫不留情的在众多从属官僚的面前,狠狠地训斥着自己的儿子。 慕容仁神色木然的跪在台阶下面,他的一半脸庞都被包扎起来,隐隐能看到血迹,身上也有几个明显处理过的伤痕,低着头,并没有言语。 看着他的这个样子,这大殿两边的众人,可以说是心思各异,其中有一些人,更是满脸的愤恨,眼里喷火,看那架势,分明是恨不得冲过去,将慕容仁当场撕裂。 这几人乃是几个小部族的族长,他们的兵马就都派出去支援慕容仁了,结果如今损失惨重,自是满心痛恨! 也有不少人注意到这几人的样子,暗暗冷笑的同时,却也感到心惊。 这座大殿建成时间其实不长,是为了配合慕容崛起的大局面搭建起来,一方面是需要威严来衬托慕容单于的权柄,另一方面就是慕容部如今麾下也是人多势众,诸多大姓与部族的头领众多,如果厅堂太小,召集起来就显得拥挤,也给人看清。 草原的游牧部族、东北的渔猎部族在内部构成上与中土不同,哪怕慕容部原本就崇尚汉化,无论是制度还是官职,都向着中原朝廷看齐,但即便如此,其族群本身的基础结构,也是难以撼动,先前四方联军围困棘城的时候,慕容部中的几个大族就先后表达了观点,甚至还有几个姓氏暗中与敌人勾结。 只不过,比起其他鲜卑族群的大姓,慕容部的大姓在影响力上要弱很多,已经基本脱离了部族联盟的结构,只是随着慕容部的扩张,为了尽可能的打击和削弱宇文、段部和王浚势力,他们不得不先大规模的吸纳其他小部族。 如此一来,又让原本近乎平衡的结构,再次被打败,为了安抚其他小部族的头领和贵族们,原本部落联盟的那一套规矩,不得不再次拿出来,一方面是笼络人心,一方面也是给慕容部消化其他部族争取时间。 于是,在这个慕容部势力急速膨胀的关头,诸多小族的族长,也如愿在慕容部中分了一杯羹,至少也算是慕容部吃肉,他们能分点汤汁,便越发推崇慕容部的统治了。 其中有一些人,更是想要在慕容部体系内,获得更大的话语权与影响力,于是便积极参与,派出自家兵马相助慕容部的南征北战,以此来获得更大的青睐。 这次慕容仁南下、西去,最开始是带着慕容部自己的兵马征战,因为慕容部的人马还是比较善战的,但要占领土地,人少不行,于是后续就有不少归顺的部族将自家兵马派过来,一方面是加深和慕容部的关系,一方面就是顺便捞点油水,这一来二去的尝到了甜头,就越发主动起来。 等慕容仁与陈止一番交战,不断败退,朝棘城发出急报,说是需要人手支援,也好顶住陈止的攻势,于是在慕容廆的默认下,先后有七八个小族首领派出了人手,结果这人一去就没有回来! 即便是在中土、中原,在正统王朝的体系下,如果一个将领损失了自家兵马,那地位立刻一落千丈,更何况是在这般部族联盟之中? 那首领的兵马,不光是手上的兵力,还有族群传承的根子,一旦损失惨重,很容易就会被人吞并、除名,他们这些首领,有些事被强迫征服,有些事主动投靠,挂在慕容部的名头之下,能有立足之地,靠的就是有人听从自己,现在这般损失,未来下场决计好不了,当然恼怒。 只是,当着慕容廆的面前,这群人却也不敢当众如何,毕竟那慕容大单于正毫不留情的训斥着自己的儿子,他们又怎么发作? 狠狠的训斥了几句之后,慕容廆猛烈的喘息起来,脸上更是浮现出了一抹潮红色,看上去是真的动怒了。 果然,旁边的亲卫、侍卫见状,赶紧过去询问。 慕容廆摆摆手,将人挡住,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算是恢复过来,然后狠狠的盯着慕容仁,问道:“你这次损失了这么多的人手,换来了什么?当初动兵,是要占着地盘,向王浚要好处,结果王浚直接被陈止击败,当时你兄弟提议你回来,维持与代郡的盟约,结果你顶着压力不愿归来,还继续侵占,想要故技重施,当时给我的承诺犹在耳边,结果却是一败再败,今日若不能给我一个交代,就算你是我慕容廆的儿子,我一样砍了你,给诸位头领交代!” 这话说得这般重,一下子让其他人震惊起来,紧跟着就有不少人出列劝阻,言说父子亲情,又说慕容大局,最后则表示那陈氏既然为敌,就不该因此责罚。 那些本来怒气满满的小族首领先是一阵快慰,跟着悚然一惊,意识到问题所在,就算慕容廆真有杀子之心,那也多是一时气急,事后回过神来,父子连心,悲伤之下,说不定迁怒他们这些小族头领,到时他们一没兵、二无权,可就是徒呼奈何了。 台阶之下,已然麻木的慕容仁,也被这话刺激,终于有了点神采,顿时叩首,旋即抬头说道:“父汗,那陈氏妖兵人马虽少,但有天雷为助,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挡,我又如何能胜?我本以为靠着人多,也能冲杀一番,只要擒拿了陈止,一切皆可重来,但未料妖兵的妖术太过厉害,根本就靠近不得,自己都受了重伤,只得败退!” “妖兵?天雷?”慕容廆眯起眼睛,“不就是单梢砲之流么?若说这般利器,咱们慕容棘城也已有两台,还曾经让兵卒在火毬下操练,怎么战阵上碰到了,便就难以承受了?” “绝非单梢砲可比!”慕容仁猛然抬头,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天雷落下,天崩地裂,声音震天,我这耳朵到现在还在鸣叫!哪里是火毬可以造成?唯有妖术雷法,方可如此!” 第九百五十三章 单于面前诉恐 “越说越离谱了!” 慕容廆的眼皮子跳了一下,随后挥挥手,居然让人将慕容仁带了下去,随后看着当堂众人,沉声说道:“诸君,发生了这样的事,乃是我教子无方,诸部的损失,随后都会有赔偿的,我会让人送去牛羊,都不用担心……” “单于太客气了……” “可汗何须如此?” “真乃公正之主也!” 一时之间,众人皆出言称赞起来,更有不少人露出了哽咽之色,只是这些有所损失的部族之主却很清楚,一时的补偿其实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要命的,还是未来他们如何在慕容部这个体系中存活下去,只是眼下慕容廆拿出了这么一套法子出来,难道能当众拒绝? 不仅如此,他们还不得不记得这好处,只是却无助于改变他们的处境—— 真正要改变这个情况,如果愿意让他们自己筹备人手,补充消耗的兵将,那还差不多,现在这样,不过是温水煮青蛙。 只是当他们眼巴巴的等着慕容大单于再给出什么信号的时候,慕容廆却毫无顾忌的摆摆手,让众人离去,只是将几个姓慕容的人留了下来。 这个举动,立刻就让众人明白过来,先前的些许补偿,不过是安抚之举,也是做给别人看的,恐怕这位单于当前最担心的,还是陈止那边的具体情况。 事实上,这也是众人关心的事,那些损伤了人马的小族头领,是因为地位根基断了,根本就顾不上陈氏兵马的虚实了,但其他人,包括不少投靠过来的汉家从属,对于自幽州追杀过来的陈氏兵马还是十分在意的,毕竟不管慕容仁说的多么不可思议,他一败再败,五万兵马近乎破灭,乃是不争的事实。 更可虑的,是这陈氏兵马到底战力几何,那所谓的天雷妖法,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假的,那五万人说没就没了,连个响都听不到? 如果是真的,那…… 他们是不敢细思下去了。 但等众人一走,慕容廆的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他为慕容单于,首当其冲,却是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于是一个命令传下去,慕容仁就被再次拉了过来。 他这儿子此刻恢复了不少精神,颓废、麻木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怎么都甩不掉的恐惧之色,在眼睛里越发浓郁。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廆与一众慕容家的人盯着慕容仁,心思各异,大部分人的人,是抱着看笑话的神色,那损失的人马虽多,但真正属于慕容嫡系的,其实还是少数,而且还只是他慕容仁的兵马,从某些人的阴暗心理来看,死得越多越好。 被众人盯着,慕容仁的脸上火辣辣的,张嘴要说话,却鲜卑慕容廆一句话给堵住了—— “如果有事所谓妖法、天雷的那一套,就不用提了,你只需要详细告诉我,这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你先前跟我提过,在一陂上埋伏,居高临下,而且人数还多,更是骑兵冲锋,以逸待劳的等候陈止大军远来,本该一战而下,何以最终反而惨败?” 这话一说,众多慕容子也不由留神起来,想要搞清楚缘由。 慕容仁一败再败,而一切的开端,正是这个在他们看来必胜的局面! 哪怕是再怎么看低慕容仁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在这种局势下,就算是没有取胜,至少也不会惨败,而且仗着骑兵优势,想要从容撤退,根本不该是难事,偏偏就是在这一战之后,他慕容仁的兵马近乎全灭,更是被陈氏兵丁咬住,一路追击,波及了沿途几个城池。 慕容部的城池,可不像是中原的城池那样,还有城墙防护,其实就是聚居点进一步发展的情况,被慕容部中的不少人,看做是未来真正建立城池的基础,平时也很是重视,民生、农耕、放牧杂糅并行,算是慕容部赋税试点之后,主要的财政来源之一,很是看重。 结果慕容仁往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几个登记造册的聚居点,就这么散了,也逼着棘城不得不往前面增兵抵挡,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却是前线仿佛一个黑窟窿一样,怎么填都填不满。 原因到底何在?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慕容仁的身上。 “当时那一战,我本来势在必得,甚至亲自领军冲杀,但等我们冲到敌军跟前,就听到几声轰鸣!随后前面的地面,就轰然炸裂,有无形之力呼啸而来,便是泥沙碎石,都好像化作铁钉,打在身上就像是锤子不断敲打,身上的甲胄都变形了……” 说到了这里,他还是一脸后怕的表情。 慕容廆眯起眼睛,看向慕容仁身后的一名中年男子,后者微微点头。 这人也是慕容族人,掌管一部分后勤辎重,先前慕容仁一身伤势,血迹不少,入成卸甲,便是此人在旁看着,那甲胄有何变化,其人自是知晓,这时一点头,慕容廆心里就有数了。 居然是真的? 火毬可不见得能将片甲冲击出多少痕迹,难道这孩子口里那些听起来古怪的话,真有几分缘故? 这边想着,慕容仁却还在继续—— “……那地面猛烈震动起来,立刻就引得我等胯下马匹慌乱起来,它们虽是战马,在战阵之上知道躲避,但面对天地之威的时候,却是难以平静,更要命的是队列之中也有地面炸裂之处,立刻就是烟尘滚滚、天翻地覆,有的战马连同上面的骑手,顷刻间四分五裂,鲜血四溅!那般情景,尔等若是亲眼得见,必……” 说到这里,他不光是满脸的恐惧,更是感到腹中翻滚,干呕起来。 其他人却是面面相觑、满脸古怪,不知这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平息了腹中翻腾,慕容仁在慕容廆的眼神中,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随后,我等见局势不对,已然知晓对方非我等能力敌,便拨转马头想要回去,跟着却见到……”他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那土陂在一声爆响中整个崩溃,随后崩塌下来,上面还未冲下来的人马,连同下面的诸多骑兵,尽数被埋葬其中!” 第九百五十四章 陈止来了! “你说一个山坡,说崩裂就崩裂?这又怎么可能?”慕容皝注意到了父亲表情,不等其人出言,便当先说话,而他的心里其实也颇为惊讶,“单梢砲也做不到这种地步,若论这破坏力,这石砲当为第一,却不会爆发出多大响声,更不会将一个山坡直接崩塌!至于单梢砲,对人的杀伤力固然很强,但却不可能造成山崩地陷的局面……” 面对慕容皝的提问,慕容仁苦笑摇头,说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若是不信,只需要派人过去探查就行了,其实这件事也不用我来催促,怕是在我这边刚刚兵败,你们就已经派人过去了吧?莫非到了现在,还没有回报?” 这话说的慕容廆有些尴尬,事实上,由于慕容部周边的部族,还有许多问题有待于解决,是以在得到了慕容仁兵败的消息时,慕容部内部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而是缓了缓后,才派人过去。 随后,便是慕容仁一败再败的消息,波及范围越来越广,或许是因为战争的缘故,那本就派遣稍迟的探子,居然一个都没有回来,是以到了现在,棘城对于当时那一战的具体局面,了解的十分有限。 前期还能靠着慕容仁的回报了解一二,但当时那信上所写的就已经有些匪夷所思了,众人只当他是要推卸责任,等到了后期,慕容仁接连败退,连亲兵都被打散了,这回报的信件自然也没时间、没途径发出去了,只能简单辨认一下方向,就朝着慕容棘城跑过去。 正因如此,最初他们在遇到慕容皝的人马之前,还有些不辨东西,分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距离棘城还有多远,这其实就是迷航了。 这边慕容仁迷航,那边慕容棘城得不到具体消息,现在两边一碰头,这么一对比,马上就有了更大偏差。 “接下来呢?” 正当气氛越发凝重之际,慕容廆沉声问道:“接下来,你可是一路逃窜,期间不仅前前后后补充了几万兵马,更是依托于几个小城防守抵御,结果却还是败亡,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若是补充兵马于野,与那陈氏兵马野战,则有火球滚落,雷霆平地炸裂,无论骑兵、步卒皆不能久立,往往声音一响,几十人便就重伤,余者四散!” 慕容仁深吸了一口气,说出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随后听了一个兄弟的询问,便摇头解释道:“非是火毬,而是火焰成球,其大如斗,自天空而落,宛如天上落星,那种阵势,没有亲眼见过,根本难以想象!” 随后他转向慕容廆,继续说道:“这可不是单梢砲一个火毬下来,只有表面上声势骇人,实际上除了毒雾之外,很少能杀伤许多人,这般火雷落下来,是真的死伤惨重,便是不死,也要肢体伤残,更为凄惨,那惨叫与鲜血淋漓的场面,马上就让战场上的兵卒胆寒而退,不敢再与人交战,于是转而溃逃。” “阵型都没了,更要任人宰割了。”慕容廆语气低沉的感慨了一句,随后轻轻摇头,问道:“那几座小城,如今如何了?” 所谓小城,其实是好听的叫法,其实便是一些聚居点,比起中原的村镇也差不多,只是多了些帐子和牛羊,周围也多有牧场。 慕容仁在败逃途中,先后躲藏在几座小城中,想要依托地利和人口,抵挡一下陈氏兵马追击的力度,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那陈氏兵马几乎毫无顾忌,我亦普通牧民威胁,想要阻止其人做法,但这人却是铁石心肠一样,根本不为所动,依旧是毫无顾忌的落雷,因此让两座小城先后破败……”说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同时低下头去。 慕容廆却是眉头紧锁,闻言陷入了沉思。 倒是他的那兄弟慕容运忍不住说道:“这人倒是意志坚定,听说此次乃是那陈止亲自领军来攻,那就是说他这人不能用寻常百姓作为肉盾来对付,以后真要是有了冲突,咱们攻伐中原城池,那老法子可就有些不顶用了。” 他这边话刚说完,那慕容皝就忍不住反驳道:“以百姓为盾,攻伐城池,本就不是仁义之举,就算一时得逞,也要传出恶名,以后哪里还有汉民赶来投奔,况且咱们也曾吃过这亏,不该提倡此举。” 慕容运听了,微微一笑,却没有反驳,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侄子毕竟是在中原留过学的,很多看法和原本的慕容部习惯有不同,而且就算他心里不这么想,在外必然有这般表态,原因倒也简单,就是传出名声,也好收拢汉家士人。 而这个话题,也被慕容廆一口带过,这位慕容大单于盯着慕容仁,正要有所宣判,这时忽然有人快步走来,在他的耳边轻语了一句,顿时让这位单于的脸色变化。 慕容运和慕容皝离得最近,见状先是一愣,随后便猜出了缘由。 “可是那陈守一来了?”慕容运上前两步,低语问道。 慕容廆点点头,对在场的众人说道:“陈府君率领了一支人马,如今就在城外,作势驻扎,不过还是派人过来送了书信。” “他还要驻扎?”慕容运眉头一皱,“莫非真打算攻城?当初四方联军都做不到的事,他还想做?我若是他,能将慕容仁赶得满草原跑,就已经足够了,至少回去也有威望,何故得寸进尺,来到棘城之下耀武扬威?这里可不是他这区区几千人马,就能放肆的地方!” 其他人顿时也都纷纷出声—— “不错,莫非我等还会怕了他这几千人?” “慕容仁连败,可不代表着咱们慕容氏就没有能人了,那陈止未免有些嚣张,来到此地叫嚣!” “所谓驻扎,就是施压,简直可笑,恐怕就是四方联军再来一遍,也不见得敢如此了,他带着几千人兵马,就敢如此,莫非是因为王浚一时大意,被他占了幽州,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兴许就是如此,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需要有人来点醒他!” “这说不定还是机会,此人若是不知好歹,那就将他拿下,说不定那幽州……” 一众慕容氏子弟说着说着,着眼睛就亮了起来,仿佛都忘记了,这次乃是他们先派人到幽州地界挑衅,才将陈止招惹过来。 倒是那慕容廆眯起眼睛,似在权衡,过了一会,他招招手,对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我自有安排。” “诺!” 第九百五十五章 慕容之怒 在诸多慕容家子弟颇为恋恋不舍的离去后,慕容廆却单独将慕容运、慕容皝等几个亲近的族兄弟、子侄留了下来。 紧跟着,慕容廆将陈止送来的书信打开,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就勃然而色变,随后显于其他人眼前。 众人这一看,脸色都是瞬间变化,连本来有心做个和事佬、中间人的慕容皝,都不禁皱起眉来。 “简直太狂妄了!”一名慕容子弟冷笑起来,这人名为慕容制,乃是慕容运的二子,看上去年岁不大,但气度却十分威严,这一冷哼出来,立刻就有种掌兵大将要将人斩首的凶悍气息,“让咱们将慕容仁交出去,以正刑法,这是将咱们慕容氏当做什么?他陈氏的附属,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不错,这种要求实在太过惊人了,”慕容运接过那封信,看了之后,轻轻摇头,“这位陈大将军的年龄毕竟不大,新胜了王浚,便自觉有些不可一世了,居然来到了棘城门前叫嚣,你看他的语句虽然看起来谦逊,说什么仁儿犯边,杀伤了汉民,又占据城池,驱散和裹挟了服从朝廷的小部族,但不过都是借口,草原上向来是强者为尊,哪里需要他说的这些东西……” 说话间,慕容运有意无意的瞥了慕容皝一眼,继续说道:“平时在部族宣传一些汉制,是因为这汉家礼仪,有尊卑之分,可以让那些部族大姓安于臣服,更可以聚集汉民,让他们耕作、铸造,可不是用来约束咱们自己的,这点咱们可都是很清楚的。” 慕容皝听闻,微微眯眼,并未言语。 倒是那慕容制继续冷笑道:“我就不信了,他陈止真敢动手,他有这个胆子?觉得区区几千人,比当初四方联军还厉害?还说什么杀伤汉民,那些汉民也只是边卒贱种,能和慕容仁比?慕容仁这次接连兵败,固然无用,但留着慕容血脉,本就高贵,以这边疆贱民的命为借口,让咱们交人,别说这话何等嚣张,本身有这个念头,就十分可笑,是对慕容血脉的侮辱!” 顿时,群情激奋,同时也让慕容廆的脸色浮现出了怒意,随后,他止住了众人的议论,传下命令,让人将何经召来。 何经这人乃是汉家出身,但在慕容家为臣属也有念头了,过去曾经陪同慕容皝等人游历,更曾经停留在代郡观察。 在四方联军围困棘城的时候,何经顺势归来,同时带来的,还有陈止的上中下三策,靠着这些建议,帮助慕容部在围城中得到了新的思路。 除此之外,何经更是在滞留代郡的期间,关注了当时的播种等事,纪录了一部《分齐民要术》的内容,带过来之后,呈了上去,立刻就被慕容廆等人看重,随后这劝课农桑的工作,也被交给了何经,让他督促和处理。 可不要小看这劝农一事,在这个时代,本就是农本为根,无论是定居还是迁徙,其实都与食物获取有关系,更不要说增加人口、吸引流民,乃至养军练兵了。 何经借着为农一事,也逐步在慕容部的权力体系中攀升,虽然身为汉家人,但获得的权柄却不小,在棘城里面的人脉关系也不差。 此时被传唤过来,一走进来,见到屋子里的几人,何经心头一跳,立刻就认出都是单于的亲近之人,便明白此次仪事的性质怕是不简单,但表面不动声色,先走过去行了礼,便垂手低头的等候。 慕容廆也不绕圈子,直接问道:“何先生,你先前在代郡,与陈止也有交流,对这个人了解的如何?” 何经固然意外,他还没有得到陈止抵达城外的消息,但却知道慕容仁一败再败,被陈止追着满地跑的传闻,也知道这位单于之子如今已经被带回城中,结果却将自己叫来,问起陈止,缘由如何,不问可知。 这些想法电光火石一样的在心中转过,随后何经就很自然的回答道:“陈府君此人,有大才,更有大志向!” “哦?你是说此人在兵家上,有志向,更有能力?”慕容廆立刻着紧起来,“这人是个什么性子,你可探究出来了?” 何经闻言,却叹了口气,说道:“属下在代郡之时,其实见过陈府君,更与其攀谈过,却没有见过这位府君带兵的样子,所以只是说他的谈吐和见识,与这样的人物接触、交流,也不该想着他在战场上什么样,而是像是平时待人接物一样,才是上招。” 话中隐含的劝谏之意,立刻让慕容廆惊醒过来,他深吸一口气,点头道:“不错,如今陈府君就在城外,带着一队人马,也让人送了书信过来,却是要让某家将儿子交出去,言语之中看起来客气,但未免太不给某家面子了,毕竟某家也有朝廷册封,你看此事要如何交涉?” “还有什么好交涉的?”不等何经开口,那慕容制就当先叫嚣起来,“这人既然这般自负,就让他瞧瞧下场,莫不是以为自己比王浚强,就不怕我慕容部了?我慕容部要崛起,王浚都阻止不了,他陈止又能如何?不过就是占了点便宜,运气好,拿下了幽州罢了。” 边上的慕容廆闻言默然不语,倒是何经暗暗摇头,心里暗道:这想要拿下有幽州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哪个能真的得手?真以为是一时运气?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慕容制乃是慕容族人,就是国族,地位很高,何经就算当下有点权柄,也承受不了国族的打压。 好在慕容运马上叫停,训斥自己儿子:“单于还没有说话,哪里轮得到你出声,给我在一边老实的待着去!” 另一边慕容廆则看着何经,后者也不怯场,沉吟片刻,就道:“陈府君既是提到了刑法正典,其实就是看准了我慕容部也有朝廷册封,显是要走汉廷之路,既如此,那单于不妨也派人过去与之交涉,毕竟两家本来交善,将事说开之后,也就揭过了。” 他见众慕容都有不满之意,心中一转,已经明白,便补充道:“想来陈府君也知道咱们慕容部的势力,只是碍于脸面,不好一到城前就退走,咱们只需要给个说法也就行了,不需要付出什么,毕竟以我慕容之势,四方联军都丝毫不惧,又怎么会因为陈府君的人马而退让,反而是这般威势,会让陈府君知晓进退,主动放低身段。” 那慕容运也抚须笑道:“不错,不如趁机震慑这陈氏一番,也好让他们知道如何敬畏我慕容一族!” 第九百五十六章 以武伐汝,乃为你好 “主公,不知那边会如何应答?” 就在城中慕容族人聚集在一起,商谈要怎么应对陈止之时,远在城外的一处小林子中,正有约莫三千多人的兵马,正在散开,几人一个小队,按着章法巡查,内部则有不少人拉锯木头,搭建帐篷,建设营地。 林中一处,有四人聚在一起,为首那人正是陈止,而在他的身边,年轻的冉瞻,正有些好奇的说着。 在冉瞻的身边,立着一个个头不高的富态胖子,闻言笑道:“我看这慕容家的人,想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挽回面子,我可是了解这些大族的心思,尤其是像慕容部这样,统领了不少人的一方大族,那对脸面的看重,是胜过其他的,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得派人过来宣扬威风。” 说完这些,这胖子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陈止,问道:“七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八弟,看来你真是长进了不少。”陈止看着那胖子,轻轻一笑。 他面前的这个胖子,正是自己的八弟陈罗,陈止这次出征,将他也带在身边,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这堂弟担心沙场厮杀,想着战场上刀剑无眼,要是一个不小心的话,自己这将近两百斤的重担,可就交代了,却又不敢违逆陈止之意,只好硬着头皮上,只是显得格外胆小,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就表现出和自身体重不相符的灵活与速度来。 因为担心被陈罗的肆意奔跑扰乱了阵型,陈止特地安排了两名亲卫跟在陈罗身边,一边保护他的安全,一边则控制他的行踪。 这边冉瞻却道:“这群慕容族人,真敢出手?当初围城,主公不是曾经相助么?这般不知感恩?再说了,他们之前畏惧王浚,但咱们连王浚都击败了,这群人难道不该畏惧我等?” 陈罗立刻有几分卖弄的说着:“这还想不通?咱们过去越是相助过他们,他们越发不愿意承认,否则岂不是说自己无能?因此谁提这事,他们都要反驳!再者说来,这群人过去畏惧王浚,但王浚与我七哥对峙,最后败亡,这慕容氏可是一刻不停的扩充力量,肯定是觉得自家的翅膀硬了,更觉得咱们代郡兵少将缺,纵然胜了王浚,但出塞作战,却要居于劣势,而且定有探子将咱们大概多少兵马回报了回去,让他们觉得人少,这胆气便就壮了,就得教训教训,让他们知道厉害,以后才能安生。” 冉瞻一听,不由点头,觉得十分有理,而后看向陈罗的目光,就有了变化,多了几分敬重。 陈罗登时便生得意之念,觉得大涨颜面。 陈止又笑道:“想来刚来的时候,你面对敌军,可是话都说不出来,如今在这雄城之下,也可分析局势了。” “哪里哪里,都是兄长教导有方啊,这一路行军,听着兄长教诲,再看兄长你指挥若定,小弟自是学了不少。”陈罗闻言,心里不由嘀咕,自己当初就是作势客气,说要随兄长出征,想着自己这等你货色,带着就是累赘,兄长必然答应,谁知道陈止当场应下,立刻让人架着满脸错愕的陈罗离去。 于是这位陈八公子就在自己父亲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被迫从军了。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陈止摇了摇头,“你接手陈庄商事后,见的人多了、处理的事多了,这待人接物自是不同了,见识增长是很正常的,先前不敢说话,无非是初至战场,担心危险,是以心神混乱,后来见我军强盛,敌难抵挡,放下了心中担忧,发挥了a该有的本事,以后这幽州陈氏要扎根、要发展,还得看你的经营、运作,还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陈罗一听,登时得意起来,脸上笑开了花,却还是故作谦虚的摆摆手道:“兄长谬赞了,真是太抬举我了,这般重担,小弟着实感到难以支撑,唯有兄长支持,方可有所作为……” “先别急着拍我马屁,”这边陈罗还想说什么,陈止却不等其人说完,就道:“不过,之前那几个聚居点,让你过去交涉,都未能如愿,没有体现出你的本事,等棘城那边派来的人过来,还是由你接待,希望你能拿出干劲,莫要坠了代郡威风。” 陈罗一听,刚刚升腾起来的几分豪气,转瞬消散,这脸色登时就垮了,却还是不得不点头称是。 原来,陈止将他带上,可不是突发奇想,而是知道这个兄弟长袖善舞,擅长与人交涉,有心要提拔和栽培他,所以在慕容仁逃遁过程中,会使者让陈罗与之接触,尤其是陈罗逃入那几个聚居点之后,更是让陈罗过去,试图说服他投降,或者说服那些聚居点归顺。 出军与敌人交涉,也就是使者,在陈罗看来太过凶险,结果这小子还是胆小,就算有大军压阵,有亲兵护持,更不会真的和慕容仁面对面对话,却还是吓得提心吊胆,话都说不利索,又如何劝降敌人,这事也就一直没成。 其实,陈止早就发现,慕容仁躲藏的聚居点小城,与他其实并非一心,只是碍于慕容威势,不得不收容,但在陈止兵锋的威胁下,其实也有计较,暗中有投诚之意。 派陈罗过去,几乎没有风险,更多的是要锻炼这个兄弟,结果陈罗畏惧之下,发挥失常。 但即便如此,表面上陈止攻破了那几个聚居地,其实与其中部族已有接触和约定,毕竟那边距离幽州也近,其中不少族群过去就依附在王浚的势力之下。 如今陈止来到棘城,也是要有所表示,闹出动静,好让那些个沿途势力,能有决断,方便下一步的拉拢。 “慕容氏若是来人,肯定不是慕容廆亲至,我这也得有个出面的,你我乃是手足,让你出面,最是合适,而且此处乃是我等兵营,营中还有利器,总不至于让你出事,该放心大胆的说了。” 听了陈止这话,陈罗讪讪一笑,再次点头,说是保证不让陈止失望。 他身处军阵之中,却是能放下担忧了,别看他们这三千多人少了点,但陈罗却很清楚,军中有那样的利器,是丝毫也不怵敌人。 陈止见着,又笑道:“那就先去准备一番吧,弘武,你过去安排一下人手,也得提前有应对。”这话一说,陈罗与冉瞻一前一后的离去,现场就剩下了两人。 除了陈止之外,那另一人赫然就是鲍敬言这位中原名士。 先前陈止与自己的部下、兄弟说话的时候,鲍敬言并未插话,反而时常游目四望,看着周围正在忙碌的兵卒,或者眺望远方的那座坚固城池。 这时那两人离去后,鲍敬言则主动开口说道:“听说棘城在这半年中两次加固,比之原本的城池要扩大了不少。” 陈止点点头,说道:“慕容氏的实力跃升,而王浚一方面要防备我等,一方面又要平定平州叛乱,段部、宇文部也要从属之,令北边和偏东北的草原上出现了权力空缺,慕容氏自是成为了小部投靠的目标,实力扩张,修葺城池,并不为过。” 鲍敬言沉思了一下,而后问道:“那府君的那件利器,是否能在这墙上也留下痕迹?” 陈止笑道:“总要试过才能知道。” “不知慕容氏是否会给府君这个试一试的机会。”鲍敬言也笑了起来。 陈止却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相信他们会的,慕容氏既然崛起,那就要有一个崛起中的样子,下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是不能后退的,我向他们讨要慕容仁,这事他们肯定不会答应,必有反弹,正好让我出手敲打一下。” 鲍敬言一听,就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如此说来,府君从一开始,领军来此,就是为了要震慑慕容氏?可万一有个差池,只是这三千多人马,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陈止便道:“殿后和接应的军队,我在离去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安排,所以才会自上谷出,而此地接近燕国,想回返也不难,而且我自不能放过慕容氏,他们先与我交善,结果说翻脸就翻脸,慕容仁更是杀伤了诸多汉民,若不加以惩戒,周围部族必然变本加厉,源源不绝的挑衅,不胜其扰,而幽州汉民,也不会安心,更难以快速归心,只有让他们知晓,但凡伤汉家民者,虽远必惩,才是正道,再说了,慕容氏肯定也想打一场,我亦要战,正好诫之,这也是为了他们好,省得以后慕容氏膨胀,逼得我不得不灭之。” 鲍敬言听闻,登时目瞪口呆,好嘛,你这早就计划好了揍人一顿,还是为人家好,想到军中那利器的厉害,鲍敬言不由暗暗摇头,希望慕容部能知道进退,以免苦头,毕竟说到底,陈止本来得了幽州,正要休养生息,内养民力,外修功德,本不欲出兵,但你慕容主动挑衅,真要是出事,分明是自讨苦吃,怨不得旁人。 这么想着,过了好一会,鲍敬言才说道:“府君果然皆有定计,这样在下就放心了,可以安心纪录这塞外的天候、地貌。” 陈止听后便笑道:“正要先生行此事,到时书成,必为美谈,亦可令万民受益。” 鲍敬言摆摆手道:“此书乃是遵府君之纲而成,鲍某不敢居功。” 哒哒哒! 这边两个人的对话刚刚结束,远方就有诸多马蹄声和脚步声响起,循着声音看过去,便见烟尘滚滚,自棘城中出,直奔此地而来。 很快,亲兵陈举就过来禀报,说是棘城中有人领军出来,要让陈止过去答话。 “让我出阵?”陈止摇摇头,“这是要给我个下马威,不过先礼后兵才是正道,把人请到大帐之中,先说两句吧。” 第九百五十七章 少年膨胀,意气风发入营 慕容棘城从城中派出了一支一千多人的骑兵,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驻扎在周围的步卒,从远方聚集过来,摆开了阵势,隐隐将陈止他们这几千人包围起来。 带头的乃是三人,正是那慕容运、慕容制父子,以及陪同他们前来的何经。 “等会见着了陈止,你先不要说话,让为父先与他说说。” 三人领军缓缓靠近,看着前面如临大敌的代郡兵马,以及更远处正在忙碌搭建营地的兵卒,慕容运就对自家儿子说出了这么一句,只是脸色却不好看。 他的心思,儿子慕容制却十分清楚,更是直接说出来:“父帅放心,我是知道的,只是这个陈止果然是胆大妄为,更是嚣张至极,看他这动向,还真要在咱们的地盘上安营扎寨,他才几个人,他也配?” 慕容制的脸上带着傲气与蔑视,目光扫过远方的一个个兵卒,嗤笑一声:“这些汉儿,不过土鸡瓦狗,居然还这般作态,真以为能挡得住我慕容铁骑?”这话让旁边跟着的何经,脸色不是很好看,但后者并没有发作,前者也没有丝毫顾忌的意思。 慕容运也没打算帮何经解围,只是道:“你先管住自己的脾气,不要一上来就给那陈止脸色,先让何经和他交谈,透露我们慕容部的实力,也好让陈止畏惧,知难而退。” “这个我懂!”慕容制颇为不耐烦的撇撇嘴,随后看向何经,“何经,你等会可要给我尽心尽力,别以为都是汉家人,就有心包庇那陈止,得让他知道厉害,不然什么猫啊狗啊之类的,都敢来我慕容氏的地盘上撒野,我等威严何在?” 何经微微眯眼,心中恼怒慕容制的不敬,没有回答,而是看了慕容运一眼。 慕容运在心里冷哼一声,脸上却露出笑容,对儿子斥责道:“怎么说话的?我叫何经也就罢了,你才多大年纪,连个职位都没有,怎么也这么叫?先叫何先生。” 慕容制被这一训,低头嘀咕了一句,却没有反驳。 现在没有职位,所以叫我先生,以后上位了,是不是就可以直呼其名,然后呼来喝去了? 何经心里暗暗摇头,但他也知道,如今在慕容部之内,崇尚汉化的一脉有,但同样也有抵触的人,这群人往往只看重汉化带来的好处,却不愿意承担对族中移风易俗的改变,每每发现族人的变化,就越发恼怒,兵迁怒于汉家臣属。 这些,都要等以后,慕容皝上位之后,他何经从旁辅佐,徐徐图之。 于是他也不恼怒,反而说道:“要与陈止交涉,第一步就是做出威势,否则必然会被看低,只是有一点,不能直接以兵马威逼,不如与他见面,当面交谈。” 慕容运就道:“这个我也有了安排,已经让人传话过去,是陈止出来,阵前相见。”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就有一人过来,说是陈止传来邀请,让几人如大帐。 “这人也太不知进退了!”慕容制当即怒火高涨,“把自己当城主人了不成?”说着,看向父亲,劝阻道:“陈止此人太过阴险,诡计多端,请父帅进去,说不定是要趁机下黑手,绝不可让他如愿,依孩儿看,此人本就没有什么诚意,不如直接引兵冲杀!” “不可!”何经直接出言阻止,不理会慕容制眼中的警告之意,冲着慕容运拱手说道:“府君明鉴,慕容仁也是知兵之人,手下不缺谋臣武将,过去也有胜绩,绝非无能之辈,但他与陈止交战,屡战屡败,最后更是畏之如虎,可见这人并不容易对付,如今我等虽有兵马在手,但尚不知晓敌人真正底细,是以才要接触,否则单于早就下了命令,兴兵平之了。” 此言一出,慕容运顿时眉头皱起,因为何经的这番话,说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们着实不知道陈止的根底到底为何,尤其是在询问了当事人慕容仁之后,就越发疑惑了。 所谓的天雷妖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止以几千人,直接击穿了慕容势力,追杀慕容仁至此,更敢在棘城前面安营扎寨,亲自压阵,丝毫不惧,说他没有依仗,谁都不信。 所以慕容廆才没有亲自出面,也没有让自家儿子出使,而是派出了慕容运父子,就是要先探查清楚,如果父子二人贸然动手,最后发现难以抵挡,那就是失职,哪怕最后陈止白败退,他们的责任也无法推脱。 “何经说的也有道理,既然来了,就过去探查一番,”想了想,慕容运还是顺势下坡,“况且,单于让我父子过来,本就要探查这陈氏军中虚实,搞清楚是否有什么利器,比那单梢砲还要强横!” 慕容制一听,还要再劝,但慕容运已经摆摆手,阻止了其人说话,同时远远眺望,打量着那正在忙碌的林中军营。 “真是没想到,从这陈止抵达此处,到现在时间不长,可这临时驻扎的营地,居然是初见规模了,看其中兵卒行走,更是井然有序,素有章法,可以称得上是训练有素了,如此看来,他陈守一之前的接连胜利,并非毫无来由。” 何经点头道:“这位陈府君领军的样子我没有见过,但只要身处北地,就都会听闻他接连战胜的消息,除此之外,此人更是极擅练兵,其人练兵之法,可以让世家武丁,在一个月的时间中,就成为军中兵卒。” “哦?”慕容运闻言很是诧异,终于有些正色了,“我知道你在代郡停留了一阵子,还纪录了许多书册,不知陈氏这练兵之法,是否也在其中,如果真能一个月就练成一军,哪怕只是乌合之众,那也颇为珍贵了。” 何经满脸遗憾的摇头,说道:“对于练兵之法,代郡守备极严,连代郡官府中的人都难以接触,我亦无能为力。” 慕容运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失望,正要再说什么,但先前派出去的探子这时回来,禀报了探查结果。 “不是说有五千人追击么?但这里还真的只有三千多人?”慕容运沉思起来,“余下的人去哪了?慕容仁可没消耗多少人马,莫非是埋伏起来了?” 这么想着,慕容运便警惕起来。 带着这样的心思,这父子二人接受了邀请,就要入营。 倒是慕容制颇为担心,害怕陈止暗算自己。 慕容运便冷笑道:“你小子算个什么东西?咱们只是给单于过来探路的,真正的关键还在单于那边,你我不过是稍微大点的卒子,他陈守一会暗算卒子么?” 这话可谓不留余地,慕容制一下子就脸色阴沉,低头不作声,闷头走路。 第九百五十八章 我兄长是何等人物? 压下了儿子的性子,慕容运便加快脚步,穿过了层层兵卒,很快抵达了营帐之中,只是当看到了过来迎接的人,他的眉头却忍不住皱起来。 “几位请了!” 陈罗笑呵呵的与慕容运等人行礼,努力表现出一副从容、得体的样子,只是他到底没怎么经历过这等事,还是显得不够自然,动作生熟。 这些细节落在慕容运眼中,马上就生出不快,觉得这陈罗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尊重,毕竟这位之前往周围部族的时候,那族中皆为族长亲自出迎,更是礼数备至,姿态放得很低,哪里像陈氏这般,不仅陈止没有出来,还派出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子,动作更是生熟,明显是应付。 这么想着,慕容运不由冷哼一声,并不理会陈罗,带着儿子和何经就朝军营里面走去,身后还跟着十几名亲兵。 这胡人怎么回事?这般无礼,果然是茹毛饮血之辈,不知尊重于我!更不知道礼节! 心里这么想着,但陈罗毕竟想要完成陈止的嘱托,于是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笑着,还在前面引路,同时试图与来人攀谈。 只是慕容运一声不吭,何经有心出言,却知道眼下是慕容运做主,自己若是出声,等于违逆,得不偿失,于是也默不作声,只是报以微笑。 毫无回应的陈罗无疑很是尴尬,也不由检讨起来,是否只是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到位,只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了,却还要本着职责,硬着头皮的说笑,着实难过。 但说着说着,那慕容制却忍不住了,冷冷看着陈罗,说道:“行了,不要在这里聒噪了,我等此来,是见陈止的,看他有个什么说法,可不是听你在这里话家常的,安静点!” 陈罗顿时那脸憋得通红,眼睛里也流露出怒火,显然觉得被这话侮辱了。 正好这时,几人也来到了大帐前面,里面传出了陈止的声音—— “几位,请进。” “哼!”慕容制看着父亲和何经先后进入,也迈步跟了上去,却还是嘀咕了一声,“好大的架子,也不知亲自出来迎接,他怎么能安坐帐中?” 这话被陈罗听去,顿时让这位陈氏宗亲更加不满,看着慕容制的目光里,透露出不善之色,只觉得此人何以这般嚣张,区区一个慕容氏族,哪里来的底气? 就在众人各种不同的心思中,慕容运等人走入了帐子里面,见到了坐于主位上的陈止,一番见礼过后,表明了各自身份,就又分主宾坐下。 陈止便道:“几位此来,定然带回了慕容单于的回话,不知那慕容仁要何时送来?”说话的时候,他看到了满脸怒意的陈罗,已然明白了情况,便轻轻点头,让自己的这个八弟找了一个坐垫坐下,示意他在旁旁听。 慕容运听了这话,眯起眼睛,眼底闪过寒芒,而后朝何经看了一眼。 后者会意,默默叹了口气,主动出声道:“慕容仁乃是单于之子,为一方豪帅,便是朝廷也封赏,陈府君要我慕容部交出人来,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我今日便是和诸位讲朝廷之法,”陈止闻言微微一笑,显然早有预料,“按着汉律,只要不是打定主意造反的,伤了百姓之人,便要承罪状,本官如今为征北将军,将领幽州刺史,掌管军政刑典,他慕容仁在幽州管辖境内作恶,自是要依法查办的,慕容部既承了朝廷册封,就该遵之,莫非还要违反?” “这事却不是这么说的,”何经摇了摇头,“我慕容部自有族情在此……” 只是他这话还没有说完,早就不耐烦的慕容制却是将手一摆,叫嚣起来:“别说这些场面话了,不就是想要震慑我慕容氏么?陈守一,你怕是还没有搞清楚,当下我慕容氏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他慕容仁一届废物,前后五万人都被打没了,惨败而归,但你要是以为慕容仁就代表了我慕容氏,那可就大错特错!区区三千人马,也敢耀武扬威?无非是仗着背后有汉廷撑腰,去了朝廷,你什么也不是!” 这番话一说,整个营帐顿时一片寂静,原本守在外面的慕容亲兵听到了少主的喊声,以为出了什么事,就纷纷冲了进来,还有的抽出了腰间的刀剑! 锵锵锵! 营帐里面,陈止的亲兵也不是吃素的,在陈举的带领之下,马上迎了上去,同样抽出了兵器,一时之间兵刃闪烁,整个营帐之中,顿时就是剑拔弩张。 “陈举,退下来,”陈止摇头说着,“这几位该是聪明人,不会为了这么点事,就在我等营中闹事,毕竟再怎么说,吃亏的也是他们自己。” 这话无疑是在提醒慕容运等人,让他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此时此刻,他们带领的那些兵马,都在军营之外,就算人数众多,却对几人无助。 慕容制听了,立刻不满,他年少气盛,年龄比起冉瞻也差不多了多少,随着慕容崛起,自是心气膨胀,受不得委屈,便喊道:“你这话是以为我慕容勇士怕你?” 没想到陈止却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好不留情的训斥道:“你是什么人,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 这冷冽话语,先是让慕容制一愣,随后直接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上前一步,咬牙切齿的道:“你怎么敢……” 听到这里,敬陪末席的陈罗,终于是忍耐不住了,想起刚刚被这胡人小子冷嘲热讽,但为了大局忍辱负重,结果此人竟是不知进退,当着陈止的面放肆叫嚣,而看其父慕容运,似乎没有半点要制止的迹象,这心里怒火越发旺盛起来。 尤其是两边亲兵还一副对峙样子,更是火上浇油。 在陈罗看来,自家兄长是什么人物,就算是慕容部的那个所谓单于来了,也是比不上陈止的,而这慕容制更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人物,能站在陈止面前,就已该满足了,居然还敢不敬? “我兄长何等人物,自不能与你这小儿一般见识,但你也不要因此就得意忘形,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九百五十九章 逼人太甚?! 陈罗这一站出来,好不留情的讽刺起来,他过去在彭城之中,也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缺狐朋狗友,精通讽刺技巧,所以开口之后,根本不给慕容制反驳的机会—— “你这小儿,过去名声不显,可有几分战绩?可曾有过名号?可有著作传世?哦?看你无话可说的样子,定然皆无,如此说来,你除了生在慕容家,其他皆为败絮,离了这慕容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此叫嚣?” 陈罗说话之间,已然起身,走到了陈举身后,让几名亲兵护着,而对面的慕容制已是脸色涨得通红,眼睛里满是怒火,脸色狰狞,有一种要择人而噬的意思! 陈罗的话,几乎是将慕容制先前所言完全拿过来,拍在他脸上,自是让他觉得难堪。 若非有一名亲兵在慕容运的授意下,拉住了怒火高涨的慕容制,这位慕容少年郎,怕是已经冲过去,一刀砍在陈罗身上了。 即便如此,慕容制还是愤怒吼叫,伸手摸刀柄,却被亲兵拦住了。 陈罗见那状若疯狂的样子,心里也不由惊颤,只是他当初在彭城街头,与人斗嘴、斗殴,经验丰富,看得出那慕容制难以真正出手,更清楚如何恶心人。 这大家上世家大少彼此斗气,除了让仆从、侍卫对峙,乃至斗殴,更多的是嘴皮子要利落,甭管有的没的,一通数落,不把人气死,也得把人说的难受三天,这对方浑身不自在,自己听闻之后,便浑身舒坦。 此刻见着对面这慕容家的小子,经过自己这一顿说,不知道反唇相讥,只知道抽刀拔剑的发怒,就知道碰到了新手,乃是这斗嘴界的萌新,而陈止也没有出言制止,陈罗心里就有数了,这后续话语立刻奉上—— “你还别嚣张,拿着刀剑砍我这胖子算什么本事?我家兄长,可是接连战败诸多强敌,别说什么段部、宇文部,就算是王浚都被擒拿了,你真想嚣张,最起码也得有个说得出口的战绩吧?你是抓了拓跋部的豪帅,还是斩过匈奴宗王的手臂?哦,忘了说了,我家兄长和那拓跋豪帅称兄道弟,而那匈奴的伪王刘曜,则被兄长砍了一臂!” 这些话,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言。 直接将陈止的功绩摆出来,仿佛印证了陈罗的话,更显得他慕容制难以比拟,更重要的是无话可以反驳,更无力反驳! 这般恼怒之中,更生一丝羞愧,进而滋长暴虐。 果然,那慕容制越发难以控制,居然挣脱了亲兵,直接冲了过去,只是中途却被慕容运给挡住了。 “制儿,怎么与陈将军说话的,给我退下!”慕容运淡淡说着,让满脸不甘的慕容制被几名亲兵压住,不得不暂时忍耐。 而后慕容运抬眼去看陈止,说道:“陈将军,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用拐弯抹角了,慕容仁不会交给你,这是无法更改的,而且这幽州北边的草原,是慕容氏的地盘,我们不会染指幽州,但幽州之外的事,希望陈将军你也不要过问。” 这直来直去的话,顿时就让不少人一愣,慕容运显是抛开其他繁文缛节,直接表明了态度,这恐怕也是慕容廆的意思。 何经听着,不免叹息,知道自己原本的腹稿,是派不上用场了,同时对自家主公也有了一丝不满。 “单于安排我来,本意是要以中原之道主导此次交涉,一方面探究虚实,一方面稳住陈止,可既然如此,又何必派出慕容运父子,这父子二人平时伪装的很好,但其实并不喜好汉家风俗,隐隐抵触,这二人在此,有慕容血脉压阵,我亦无法违逆,徒呼奈何?” 事已至此,何经知道展现自己价值的机会,已经是全然不在了,既然慕容运要主导,他只能在旁边看着。 “这是要划分地盘了?”陈止听了慕容运的话后,轻轻摇头,“但我想慕容豪帅有些事是搞错了,陈某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此番过来是为了慕容仁,此人既然犯下罪孽,就要有所承担,但考虑到他的特殊身份,死罪可免,只是活罪难逃。” 慕容运的眼皮子一跳,心里怒火上涌,但还记得身在何处,于是尽量压下怒气,维持平淡的语气,说道:“陈府君,还请你不要逼人太甚!” “逼人太甚?”陈止却是真的平静,“到了现在,就不要再拿这一套说辞出来了,慕容仁领兵过去,占地扰民,吸纳部族,为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看着幽州要乱,两边对峙,提前占据一块地方,想要作为筹码,谋夺实际的利益罢了,但既然你们的这个目的未能达成,反而让我来到此处,那这事就该分说清楚,总不能想要好处,还不愿意面对风险?” “无论怎么说,你这三千人,来到棘城,连围城都做不到,又能如何?”被人说破了慕容氏的想法,慕容运顿时有些恼怒,但还是定住心神,尽量维持住自己的威严。 “这话不该你来跟我说,”陈止轻轻摇头,“想必你心里也很清楚,我敢来到这里,就有依仗,你若还想安全走出去,就最好不要有什么异动,而我现在想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 “想要知道,我们慕容部是否真心要与幽州和睦相处?” 听着自己兄弟的回报,慕容廆的眉头紧紧皱起。 “不错,那人还说,若是真当自己是朝廷臣属,愿意和睦而处,便交上仁儿!”慕容运在自己兄长的面前,便不再压制心底的怒火,“此人可谓嚣张至极,大概真以为当初一点小小计谋,就是大功了吧?殊不知,我等能胜,乃是我慕容勇士用命,更是我慕容氏得天护佑!” “和睦相处,交上仁儿?”慕容廆眯起眼睛,眼底也有怒意,发出冷笑,“好好好,不愧是能灭王浚势力的英雄,这口气就是非同一般,既然如此,那某家倒要试一试,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第九百六十章 可怖之念,蕴于平凡 嗖嗖嗖! 林中一道道身影穿梭,时而会有刀剑碰撞发出的脆响。 伴随着这些声音,一道道灵活、矫健的身影又朝着林中营地靠近过去,其中几人在被巡查守卫的兵卒发现后,立刻亮明身份,对上了暗号,并在交代清楚上级所属后,才被放行进去,然后前往一处营帐,诉说探查到的消息—— 这些人正是陈止军中的斥候,在临时兵营建设的同时,这些斥候也被同时释放出去,一刻不停的探查着消息。 在付出了几个人的代价之后,他们大致将周围的情况探查清楚,在经过诸多斥候的口述,综合排查之后,组合出一套相对粗糙的局势情报,送交到了陈止手上。 “看来那位慕容单于,果然还是决定要动兵了。”陈止将情报交给了面前的冉瞻,“你看看,能否看出什么细节,给我补充一下。” 冉瞻接过来,看了几眼之后,挠了挠头,说道:“主公,俺哪里能看得出来什么,只是看这周围的慕容斥候越来越多,又有诸多步卒、骑兵从四方聚集过来,明显是要将咱们围死在这里,那肯定就是要打仗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冉瞻出身兵户,识字不多,只是那代郡军中,即便是普通的武卒,都对文化水平有要求,陈止甚至专门召集了一批寒门书生,让他们入军中教授文字,不求让兵卒能识文断字、出口成章,但一些关键的文字,是必须要认得的。 其实,若不是当前社会偏见所致,陈止更希望那些寒门书生能投入军中,只不过这些人是宁愿过去给反贼当谋主、给马匪当狗头军师,都不会愿意拿起刀枪,上阵厮杀的,为了防止引起民间寒门抵触,陈止也不得不作罢。 不过,冉瞻如今作为代理校尉,未来更是必然转正,无论是于公于私,这该学的东西都少不了,在陈止的逼迫和诱导下,现在是认识了不少的字,换成过去,光是这一篇情报,就足够他嘀咕半天了。 “既然你也这么看,就率领军队,准备厮杀。”陈止见冉瞻做好了准备,就也不多言,这次他北上追击慕容仁,带的人不多,而直接带在身边的从属,也是年轻人居多,如冉瞻这样,论战功远远比不上杨宋、杨元,但需要重点培养,而陈罗这样的,更可以说是外行人,是以陈止遇到了事,还是会让他们上前尝试一番。 但这样的事,落在旁人眼中,就难免有所担忧了,虽说在幽州众人的心里,慕容部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王浚的势力的,但当初对付王浚,陈止是准备了许久,更是运用计策,虚实交错,正奇相合这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可面对慕容部,无论是应对还是出兵,都显得有些匆忙。 只是接下来的一连串胜利,不断传回去,着实跌破了一地眼球,对于陈止胜利的原因也有诸多猜测,众说纷纭。 不过现在听闻陈止直接带兵到了那么慕容棘城之外,幽州方面的种种担忧又再次兴起,比如此时,陈止刚刚作出了决定,那边就有传信之人走来,递给陈止几封书信,这来源都是幽州。 陈止不需要打开,就知道其中内容,无非还是劝阻他的,不是建议他尽快回师,就是提议领兵来助阵的,还有要过来与那慕容部交涉,希望双方都能罢兵的,最起码也得痛陈厉害,希望他能大局为重,不要主动挑衅。 “幽州不少世家士人颇为有趣,”陈止将手上的几封书信递给了鲍敬言,“分明是慕容部主动来侵,他们却认为是我在挑衅,更有趣的,是原本我出兵,他们看着没有胜算,就一再痛陈厉害关系,说是出兵不妥,而今我一路战胜,他们依旧还是痛陈利害关系,说是要见好就收,不然惹怒了慕容氏,后患无穷,我倒是十分好奇,若是这次慕容低头了,他们是否还是一般说法,认为会有后患?” “这些人也是担忧后面会有隐患,”鲍敬言看了一眼手中的几封书信,见和之前相同,就明白了陈止的心思,只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过,府君是否想过,就算这次真的让慕容低头了,但胡人狼子野心,不知感恩,反而记仇,未来或许还有反噬?” “不错,这塞外部族,确实多有记恨,但即便没有此事,他们就不会入寇了么?”陈止轻轻摇头,“我与慕容部并无仇怨,甚至可以称之为友善,不仅是慕容部,那拓跋部与我更有交情,双方甚至可称盟友,但结果如何?如果一开始,他们占着地盘,还能说与王浚有嫌隙和敌意,但等我擒拿了王浚,写了书信送去,这两边却半点退去的意思都没有,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想让我低头,可见与这些部族交涉,不能依托于人与人之间的交情,也不能看重什么恩怨情谊,归根到底,还是利益啊。” 鲍敬言闻言思虑起来,觉得颇有道理,但最后还是劝道:“话虽如此,但我等汉家,最重礼仪,乃倡以有道而伐无道,以正而压邪,匡扶天下,府君如今惩戒慕容氏族,若胜,则未来当休养生息,不再妄动刀兵,防止旁人说府君你穷兵黩武,只是那慕容氏却可能真不安宁,卧薪尝胆,如此一来,仇恨循环,无尽时矣,况且塞外之土多贫瘠,何必重之?” 在他看来,陈止当前的表现,有些太过好战,于是找到机会,就想要规劝一句。 没想到却引来了陈止的笑声,那笑声中并无嘲笑和贬损,不由让鲍敬言奇怪,便问其故。 陈止则道:“说我中土非好战,此言差矣,先生莫非没有注意到,咱们汉家上到世家诸公,下到黎民百姓,但凡去了一块地方,第一件事就是先要评判,那里土地如何,是肥沃,亦或是贫瘠?何也,便是要看此地是否能够种地,但若是仔细琢磨,这背后的深意,却足以让周边诸族心惊肉跳,实乃可怖之事!何况,先生也好,还是这一封封规劝的信件也罢,提及的都是此战之后,或让慕容氏记恨,于是便有灾祸,反为不美,因而不愿起战,这等话语,其实同样可怖,先生可能明白?” “何以可怖?” 鲍敬言正问着,边上忽然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寻声看去,能见几个宛如马车一样的物件,被几人推动着前行,上面蒙着一层布。 见到此物,鲍敬言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寒颤。 第九百六十一章 谈笑间炸裂 “禀报单于,敌军已经列阵,成一军而出林,正朝着我城靠近,多为兵卒,有少量骑兵,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被遮盖起来的车架,似是单梢砲,缓缓靠近。” 听着手下探子的回报,慕容廆站在城头,眺望着远方的那片树林,露出了沉思之色。 经过了重新修葺和扩建的棘城,在四面城墙上,都建其了城楼,本身十分坚固,近似伫立于城墙之上的碉堡,只留出几个可以窥视外界的缝隙。 此刻,慕容廆就站在其中,看着那树林中正在缓缓走出来的兵马。 “单于,万一发生大战,你得立刻回去,留在这里还是太过危险了,”慕容运在旁边规劝着,看样子他似乎是这次守城的指挥官之一,周围跟着几名传讯兵卒,来来去去。 慕容廆听了,微微点头,笑道:“不用担心,某家便是在这里,也不会干涉你的指挥,只不过是好奇那陈守一会如何行事,这才过来一窥究竟。” “三千人的兵马,”慕容运也沉吟起来了,露出思索之色,“莫说就是现在这些人,就算是原本情报中的五千人,想要围攻咱们棘城,也会异想天开,毕竟这陈止能击败王浚,也不是攻城,而是用了计谋。” 慕容廆点点头,话中透露出一点遗憾之意:“王浚也是一代枭雄,某家心里一直将他作为对手对待,结果他却败于计谋之上,着实令人唏嘘啊,若是今日能在我棘城之外,将那陈止击破,也算是替王浚报个仇吧。” 慕容运听闻,马上就称赞道:“兄长不愧是雄主,有这般胸怀,但话说回来,那王浚确实是一代雄杰,这次却被诡计所害,若是那陈止以堂堂正正之兵攻伐,列阵围城,断然不会这么快就出结果,使得我部不得不紧急调整应对之法,乱了北地之局,回想之前,那王浚必然也是新生悔恨,未能及时根除这个隐患!但若是他知晓兄长的这番话,定也会与兄长惺惺相惜。” 慕容廆闻言笑了起来,却是不客气的笑纳了,毕竟以他如今在塞外的势力,自问也可与那王浚相提并论了,只是在四方围城之前,慕容部是决计无法与王浚相比的,所以这番话还是吹捧的成分更多。 好在慕容廆到底还不是昏庸的时候,固然心中欣喜,却也知道当务之急,摆摆手,就道:“现在说这些都是多余的了,陈止领兵就在城下,还是想着如何尽快拿下才是,此人绝非愚蠢之辈,此来必有依仗,但靠着三千人,定然无法破城,所以大概是有暗度陈仓的意思。” “此时臣弟也想过,”慕容运眯起眼睛,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思量那陈止破王浚的过程,皆为用计,有诸多声东击西之事,眼下所谓攻城,肯定也只是虚张声势,想让我等将这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攻城上,疏忽其他,最终让他暗地里达成了目的。” “哦?”慕容廆听着眼中一亮,笑道:“你这话,倒是和皝儿说的相似,他也是这般认为,而且还说了几个推测,不知你是如何看待的,那陈止的真正目的,到底何在?” “皝儿也看出了这一点?”慕容运心中微动,但表面不动声色,旋即笑道:“其实倒也简单,既然知道陈止无法攻破城池,那他志不在此处,就肯定是谋夺其他,臣弟想着,此人目的大概有三个可能。” 慕容廆顿时来了兴趣,回忆着自己儿子的推测,问道:“哪三个?” “首先,便是他隐藏了约莫两千人,或许就是关键,”慕容运却是一本正经的说着,“那两千人对咱们棘城不是什么威胁,但如果是小部族呢?” “你的意思是?”慕容廆已经明白过来,而且这也和慕容皝的分析差别不大。 “不错,”慕容运点点头,语气坚定的道:“我想,陈止的目的,就是用余下的两千人,将周围的部族打散,强行收编,继而削弱我等实力,他在城外的这三千兵马,根本就是诱饵,用来拖延时间的。” “只是这个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慕容廆的眼底露出寒芒,对于他这样的部族这主而言,很大的力量都来源于归顺的部族,有人想要动这个,就是挖他的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这三千人,某家若想吃下,轻而易举!事实上,当下我就打算将这三千人击破,将那陈止擒拿,交给朝廷,让他们定夺,而这陈止击败了王浚,让幽州空虚,自己还没有巩固权柄,就落在我这手里,整个幽州定然群龙无首,而冀州混乱,我等就有了机会,说不定给汉廷尚书,当个幽州刺史,也不并非没有可能!” 在这一刻,似乎是被慕容运的话刺激到了,吐露出一个让他的兄弟都始料未及的念头。 但下一刻,慕容运就兴奋起来,因为他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并非没有,而是很大! “如此说来,这陈止领兵来此,实在是提供了我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的头脑中闪过了幽州之战前后慕容廆对陈止的态度变化,“所以兄长之前,才没有阻止仁儿的提议,也没有在陈止得胜后,立刻撤军,原来就存着这个念头!” “我也只是尝试一番,如果他陈止并不贪心,也不深入草原,很快就会撤军,并且送出牛羊,赔礼道歉,双方重归于好,继续维持表面的平静,静观其变,但他既然领军来了,还是亲自过来,那这个机会就绝对不能犯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说到这里,慕容廆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豪气。 “此乃慕容崛起,千载难逢的良机!我已传令出去,调动周围兵马二十万,三日之内便能抵达,到时候誓要将这陈止,留在此处!” 慕容运心悦诚服,叹息道:“我本来还以为自己想的比较全面,却还是不比兄长的胸怀啊,我这第二种选择,本来还以为那陈止是仗着背后有汉廷撑腰,才敢三千人来此拖延,现在看来,他就算是人再多也无用啊!怎么比得上兄长的雄心!” “哈哈哈!”慕容廆哈哈一笑,朝着兄弟看了过去,就道:“别拍马屁了,说说你那另外两个推测吧……” “臣弟……”慕容运开口笑着要说,但就在此时…… 轰隆! 下面忽然一声爆响,而后就在慕容廆的视野中,墙壁炸裂,近在咫尺的兄弟慕容运被什么高速飞驰的重物击中,整个头颅变形、扭曲,最终炸裂,红白之物飞溅之间,屋舍崩塌! 第九百六十二章 夯土崩,碎石裂,心胆颤 哗啦啦! 红白之物直接溅了慕容廆一脸,这突来的变故,即便是这位经历过种种大阵仗的鲜卑单于,也是一时楞在了原地。 “怎么……怎……” 巨响好似雷鸣,声音犹如箭矢,仿佛是刺入了他的耳朵里面,让他的耳朵里一阵鸣响,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头晕目眩,脚下打飘,不像是站在地上,而是身处夹板之上。 一个踉跄,慕容廆差摔倒,但从小打下来的武学底子还是在这时发挥了作用,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维持住了平衡。 只是这位慕容单于,却是怔怔的看着地上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来。 毕竟刚刚还和自己有说有笑,展露才能的兄弟,转眼便就身死,自是震惊,况且慕容廆征战一生,也不是没有见过别人在眼前死去,但这种突然炸裂的死法,着实是闻所未闻。 只是不等他的思绪平静下来,更尚未来得及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这心底的惊恐就本能的泛起,原因就是这座看起来颇为坚固的墙上碉堡,已然在那声巨响中崩塌,石块跌落下来,直接砸在慕容廆的肩膀上,带来剧痛! 哗啦啦! 石块如雨,接连跌落,四周惨叫连连,惊恐气息弥漫、扩散。 这座塔楼为了坚固,这四周墙壁都是经过特殊加工的,在厚实上比那城墙可要墙上许多,甚至大部分为石块结构——当前很多城墙主体部分,其实并非是雕削的石块垒起来的,而是用黏土、糯米、土块反复夯实,以此为城墙堆砌起来的,多数时候,力气大一点,一刀就能捅进去。 但是慕容棘城的这次扩建,却增加了许多石块结构,如此才能支撑起来墙头的塔楼,这塔楼别看不高,只有一层半,但用的石料着实不少,其实非常重,在那些不够结实、根基不实在、形状不是下宽上窄的城墙上,根本就立不起来。 结果,眼下这厚重的墙壁,却成了要命的东西,在巨响后崩裂,那石块当即四散落下,小的有拳头大小,大的比人的脑袋还要大上几分,就这直接砸在身上,一下子就是伤筋动骨,碰到了石块的尖锐之处,更是直接割裂血肉,见了猩红筋骨。 这石块之下,可不分贵贱,慕容运是倒下了,但先前在他身边的一个个传令兵,因为离得最近,都收到了波及,当下一大部分都被石块压住,余下的也不好过,被砸的遍体鳞伤。 不过这般危急时刻,周围却有几名亲兵反而冲了进来,顶着石块砸击,护卫在慕容廆的身旁,为他遮挡起来。 这些说来复杂,其实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而就是这么短的时间,慕容廆的身上已经被石块砸了诸多伤口,若不是亲兵来的及时,恐怕就要被几个石块直接压住了。 但即便是现在,情况也不容乐观,几名亲兵刚刚到位,护着慕容廆往外面走去,就有一个胸口大小的石块直接落下来,砸在一名亲兵的头上,那脑袋有如西瓜一样炸裂,而后石块又滚落在旁边那人的腿上,一声惨叫过后,那人便跌倒在地上,虽然挣扎却也难以起身。 周围的其他亲兵见了,难免心生畏惧,却还是强忍着恐惧,且走且躲,屏住了呼吸,好不容易才将慕容廆带出了那座原本安全的“堡垒”。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时候,慕容廆才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惊恐和惊骇,询问起来,他的身上已然遍体鳞伤,回头看着那崩塌的塔楼,脸上表情复杂,但根本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外面城墙上的诸多兵将,也在惨叫、怒吼、哀嚎,慕容廆寻声看过去,就见这经过了特殊加固的城墙,居然已经有一大段崩塌,那碎裂的泥块、石块之中,能看到不少人的身影。 除此之外,又有很多人在城墙的缺口处,只是他们并非是要迎战,而是在朝着城中逃跑。 “未战便逃?这群人……” 慕容廆的耳朵里的鸣响声还未散去,眼前更是一阵发黑,但思绪却渐渐平息下来,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的那个响声,有如雷鸣,难道……” 蓦地,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儿子慕容仁的话,回想起慕容仁那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孔,更记起来其人话语中,那离奇的言论,有关于天雷落下和代郡妖兵的。 “难道仁儿说的都是真的,真有妖兵不成?” 这念头刚刚在心头闪过,下方就是一声爆响,而后就是地动山摇,慕容廆清楚的感到了脚下的土地在剧烈的晃动着,目光所及之处,更是看到一段在他看来坚固无比的城墙,忽然扭曲、形变,随后自中断崩裂! 与石块垒起来的墙壁不同,这些黏土夯起来的城墙,在结构上更为简单,之所以能上下支撑,靠的就是下面的宽厚根底,有些近似于后世的重力坝,但到底没有均匀分布的结构,面对猛烈的轰击,中间断裂之后,哪怕下面的墙体依旧完好无损,但上面的城墙走道却无法保持完整,立刻就崩裂瓦解,将走道上的人跌落下来,或者掩埋,说着摔落。 随着城墙的崩塌,原本在城内待命的兵马,也收到了影响,战阵混乱起来,不仅如此,连城外正在聚集的军队兵马,在看到城墙崩塌的景象之后,也是在惊骇过后,陷入了混乱,有些看上去要来相助,有些则似乎有所畏惧,驻留原地,有些则干脆开始后撤。 毕竟这些兵马,可不是操练出来的,而是属于各个部族头领的,还没有被慕容部完全掌握,很大程度上,只能算是私兵,其胆气如何先不说,直接的倾向,却受到领兵将领的影响。 “真是天雷?还有这般道理?” 慕容廆看着这城中城外的一幕幕,想到惨死的兄弟,彻底难以淡定了,心神震颤之下,却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顺着刚才的爆响,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入目的,却是几台古怪的架子,上面放着几个铁桶,倾斜着角度,对准自家城墙。 轰隆! 就在他看过去的当口,一声巨响,其中一个铁桶猛然震颤,有虚影从中喷出,划过长空,砸落在城墙上,便又是一片崩塌! 霎时间,慕容廆心神恍惚,赶紧自己似乎是顷刻间置身于地狱一般,有一种难以抗衡大势的感觉。 但随后,身旁一名亲兵的尖叫声,让他回过神来,猛然间意识到局势,立刻高喊起来:“传令下去,让城外兵马,立刻进攻幽州兵马!” 喊完这话,慕容廆攥紧了拳头,额头上冷汗连连。 他要逆转这个局势! 第九百六十三章 一物之后还有一物 慕容部的兵马气势汹汹的朝着陈止那几千人扑了过去,但这看上去满是气势的冲击,具体到军阵中的一个个兵卒,却立刻就给人不同之感。 这些人的脚步并不坚定,眼睛里更是充斥着恐惧和游移。 先前那城墙前面发生的事,着实让他们心惊不已,哪怕是这些兵卒中的很多人,其实都或多或少的听说过单梢砲的事,但无论是私底下的传闻,还是军中的宣传,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单梢砲一炮下去,就能崩裂一段城墙。 “幽州军中的架子,大概就是单梢砲,只是这单梢砲的威力也太大了吧,哪里是人力能抗衡的,却还让我等冲锋,莫非是要让咱们去消耗火毬?” “可恶!先前军中曾有宣扬,都说什么单梢砲若不恐慌,根本不足为据,听说还有几部的人,亲眼见过单梢砲的,还曾经在单梢砲发动的时候,在下面练胆子,事后说什么霹雳惊弦之类的,可从来没说过会有这般动静啊!” “后面的人盯着,没办法后退,只能往前冲了,好在那几个古怪的东西,都是对着城墙的,没有瞄准咱们,说不定真有机会,看棘城这模样,如果能拿下这一支兵马,肯定是大功,咱们部族说不得就能让慕容氏刮目相看!” …… 在众人复杂的思虑之下,这四面八方的兵马,朝着陈止率领的军队冲击过去,有三方合围之势,却都主动避开了城门前的那一路,生恐被那古怪架子上的铁桶瞄上,殃及池鱼。 可即便有一方缺口,但棘城毕竟是慕容鲜卑的大本营,城内有慕容部的精锐,城外则是诸多投靠部族的兵马,略微一算,也有一万出头,而且虽然步卒不少,但更有许多骑兵,此时冲击过来,喊杀震天,马上就给人一种铺天盖地杀来的感觉。 陈止的兵马之中,那躲在新城兵营里面的陈罗等人,过去没有经历过临场厮杀,这时都是心惊胆战,便是身处中军之内,正在记述战场变化的鲍敬言,也不免色变。 唯独坐镇中军的陈止,依旧神色如常,还笑着对鲍敬言道:“这般部族冲杀,看着气势如虹,其实内里虚浮,草原部族交战,彼此攻伐,往往是以强打弱,可以战无不胜,可一旦涉及到与中原诸侯争锋,就会因为兵马、兵器的差距,迅速落败下来,其中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草原的骑兵、步卒看着凶猛,其实没有经历过完善的操练,擅长打顺风战,一旦有了劣势,立刻就会组织松散。” 鲍敬言却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却也佩服陈止,认为果然不是打过诸多胜仗之人,果然气度不凡。 只是,他却不知道,陈止之所以说这些话,却是想到了原本历史上,慕容部也是在破了几路大军围困后迅速崛起,在东北和草原称霸,可一旦领军南下,就会被占据中原的兵马逼退,直到中原自乱,方才有机会,结果又不巧的碰上了前秦崛起,从此进入了复国节奏。 而当前另外一个占了幽州土地的鲜卑势力拓跋鲜卑,这情况也是相似,那位北魏事实上的开国君主拓跋珪,历经波折在草原站稳脚跟,随后南征北讨,不断攻伐小部族,却迟迟不敢触及中原本土,也是清楚的知道自家劣势,直到那慕容垂的儿子千里迢迢送人头,这才真正得了大气运,有了逐鹿资格。 “但是眼下敌众我寡……”鲍敬言最后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来。 陈止则笑道:“还算不上敌众我寡,只是兵力相差有些悬殊罢了,但如果再耽误几日,周围慕容部能调动的兵马都聚集过来了,那才真是敌众我寡了,就算是幽州被收编的兵马全部聚集过来,恐怕也难以扭转局势,毕竟那些俘虏兵其实很不稳定。” “那现在……”鲍敬言眉头一皱,旋即想到那些个利器的威力,又重新安定下来,只是他旋即又想到了隐患,“那些府君口中的‘炮’,固然威力巨大,但毕竟调动起来笨重,而且用来攻城顺手,可野战的时候,还是有些劣势的,否则也不至于让慕容仁一路逃遁至此,这次却是在棘城跟前,敌军源源不断,不会逃遁……” 陈止闻言却笑道:“先生说的不错,此乃关键,更是一针见血,不过咱们这支兵马,带着的利器,可并非只有这几台平兴炮……” 嗖嗖嗖! 这边话音落下,代郡武卒中就有诸多箭矢飞起,朝着突进过来的慕容部兵马飞去,立刻就止住了周围的攻势,只是射住阵脚,终究只是暂时,倒是随着对方的兵马不断聚集,军阵越发完善,缓缓聚势。 从棘城城头看过去,便可见到下方兵马围困的大势,明显是要将代郡兵马围困起来。 “这下子相信是无法翻天了。”城墙一角,慕容皝看着下方的局势,缓缓说着,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几台架子上的铁桶上,“这几个古怪的物件,就是一切的源头!” 他的目光中闪烁着恐惧与贪婪的色彩。 “远远超出了单梢砲的威力,恐怕慕容仁口中的天雷,就是此物所发!棘城的城墙何等坚固,便是军中力士用力插刀,也只是能入一半,但是被此物一打,立刻就会崩塌,若能得到,我慕容大事可成!” 旁边站着何经,这时说道:“但是此物这般威力,恐怕不好得到,而且十有八九乃是汉廷底牌,更不会轻易泄露,况且当下地方利器攻势正猛,或该暂避锋芒。” “以我来看,这领军与人战,便不该有畏惧,却也不该忙进,该抓住关键,此物固然凶猛,但我若抓到了那操物之人,则是避实就虚,有围攻陈军的兵马,足矣,毕竟这利器可以攻城,却不能守军,”慕容皝却笑道:“等捉到了陈先生,就让他将东西让出来,此物虽然厉害,但毕竟只可攻远,但眼下四方围攻之下,难道他还能挣脱,我还是先去看看父汗……” 呼呼呼! 这边话音还没有落下,远方的战况却忽然变化,却见代郡武卒之中,忽然飞出一道道火光,直接落到威逼过来的慕容兵马之中,立刻就是一片混乱!惨叫连连! “单梢砲?”慕容皝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渐渐转为阴沉,“不,不对!” 第九百六十四章 行事者,恐受制于人 嗖!嗖!嗖! 一道道火光从两名兵卒一同架着的细长铁管中喷射出去,有些类似后世的烟花火球,伴随着“呲溜”、“呲溜”的声响,但这火光所到之处,却是一片人仰马翻,那些冲过来的慕容兵将直接扰乱,更是造成了巨大伤亡,激起了一连串的惨叫与哀嚎。 立于军阵之中,鲍敬言看着那正在不断设计的兵卒,一脸的惊讶与震惊,尤其是看到这两两一组的兵卒,在四个方向排成一排,不断射击之后,在他们身后却还有同样的两排,正在将一包包的物件放进那细长的铁管中。 等前面一排射击完毕之后,这一排的人立刻退到最后方,后面第二排的人顶上去,而前面射击过的那一排兵卒,则开始往铁管里面塞东西,动作娴熟而简洁,三下五除二便就完成。 不过,在这退下来的兵卒中,也有人手上的铁管子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有些事通红,有些则似乎开裂,但当这些人示意之后,后面负责辎重的兵卒,马上就会递上一根崭新的铁管。 而这个时候,往往第二排的兵卒也已经通通射击过一次了,便就退下来,将这最前面的位置交给原本的第三排兵卒。 于是,就这么不断的交替之中,三队人马交替射击,宛如一个风车不断转动,令那一道道火光毫无停歇,而且因为是一排一排的人,更是格外密集,火光仿佛构建成一栋墙壁,将冲击过来的敌军全部挡在墙外,往往就见着那诸多敌军冲过来,然后火光一闪,就惨叫着倒下来,再也难以寸进! “此物,果然有威力!”看着看着,满脸惊讶的鲍敬言,又将那目光集中在两名兵卒手里的那个铁管上,其实这些天在军中,鲍敬言早就注意到这些东西了,但当时他的主要精力,都被那几台平兴炮吸引过去了,自是没有注意到此物,没想到现在却爆发出这般杀伤性。 这东西看着也不复杂,通体乌黑,只在管口成碗状,不断喷涌火舌,而被兵卒架着的部分,则是两个木质的把手架子,设计的颇为巧妙,虽然整体粗糙,却是通过完整的结构,将铁管子包裹了起来,让兵卒的手不会与管面直接接触。 这其中用意,鲍敬言也能想得通—— 只是看那几个因为通红而被撤换的铁管,再看看那不断喷涌的火焰,就知道这东西爆发火光,必被灼热烧锻,那管壁想来高温,用血肉之手直接接触,肯定不妥,因而要有阻隔。 “真是精巧之物,着实令人匪夷所思,看着也不大,两人便可驾驭,比那动辄几人高的单梢砲要小上太多,但威力却丝毫也不弱之,而且便于行进,十个放于一车,两匹马就能拉动,本来我还疑惑,府君为何带着普通骡马,而不用骑兵,原来是有这等利器!” 说话间,鲍敬言朝陈止看了过去。 陈止却摇头道:“这东西看着厉害,但太过耗钱,而且我本来是留着作为压箱底的东西,准备用在王浚身上的,现在出了边塞,拿来对付慕容部,还是为了一举荡平压制下来,震慑诸多部族,让他们心生畏惧,也好安稳个几年,只要给我几年时间,到时这边疆部族也罢,还是其他什么人也好,都是不足为惧了,先前先生不还劝过我,说是这些人马太少,不便于征伐么?实际上,这几千人已是我能承受的极限,再多的话,代郡的财政便要崩溃了。” 鲍敬言听着这话,就明白了几分,知道在陈止的战略中,接下来就是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但前提是不能被人打扰,而显然的,这位征北将军将未来的一大隐患,定位为北地的诸多部族,因而不惜动用这种种杀伤力惊人的利器,都要震慑一番。 同样,鲍敬言也意识到,在塞外、关外使用此物,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隐藏真相和秘密,慕容部无论是从面子上考虑也好,还是从实际角度考量也罢,都不会将此战的过程和结果公布出去—— 眼下,鲍敬言也看出了这一战的大概结果,只是他还是有个担忧,不由问出来:“只是这周围多有野心之辈,当初知晓了府君的单梢砲,就有诸多谋划,若是知晓还有这般利器,岂不是更要变本加厉?” 陈止听了,不由笑道:“先生不愧是有大智慧的人,见到一个东西厉害,第一件想到的,就是未雨绸缪,思虑深远,但先生还请放行,单梢砲那般结构简单、功能单一的器物,旁人尚且难以摹作,何况是这炮与铳?这些东西,可不是得了一两个工匠、拿到图纸便可制作出来,其中涉及到用料、配方、弹药、工艺,甚至火候等等,皆复杂无比,而且非几人可能,制作前后乃二十多个工坊共同制作,哪里是这么简单就能让人学去的?” “至于有人盗窃,那也无需担心,此物离了天火、弹丸,就是凡铁,他们反而要来找我求那弹丸之物,方可为之,但兵家之人,其实不怕敌人有利器,就怕自身受制于人,这草原部族按理说凶悍绝伦,何以在中原四分五裂之时,依旧难做对手?就是因为他们的兵器受制于中原……” 两人说话间,那些自四周围攻过来的兵卒,其攻势受到了严重挫败,已然有了混乱的迹象,兵卒之间似乎发生了冲突,最前面的人已经不愿意冲刺,转而后退,而后面的人有些同样有意后撤,但也有想要往前的,于是这前后拥挤之下,队列立刻就乱了。 这一乱,就是败退的开头,哪怕鲍敬言没带过兵,但最近这几日以来,看陈止追击慕容仁,也总结出经验了,知道围攻之势其实解了。 果然,陈止见状,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边走边道:“这周围兵马看着多,其实并非数倍于我,如今既乱,则敌不可就攻,在内,棘城城墙破碎,在外,兵马混乱后撤,慕容部已无选择!”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脚步,有略微低沉的声音说道:“先生,你与其他人劝我,说若让慕容记恨,则有隐患,其实点出关键,慕容也好、鲜卑也罢,今日被我攻伐,若其族尚存,则记恨于心,代代传承,未来有了机会,野心与复仇并举,就要侵害中原。”说完这句话,其人快步离去,留下惊疑不定的鲍敬言,品味此言,暗自心惊。 想到先前,陈止曾言,当前力尚不及,只先震慑,再对比话中之意,已然有了猜测。 “那若是力所能及之时,这位征北将军,又该如何?” 第九百六十五章 单于衰 “这……陈守一,果然是有备而来啊!” 城墙之上,慕容皝站在一处城头,看着下方的种种景象,面色阴沉的好像能滴出水来,两手攥紧,因为太过用力,不仅颤抖,那手上更是青筋显露。 在他的身边,几名亲兵却在苦口婆心的劝着:“少帅,这城头可不安全,咱们还是后撤还几步,万一有个好歹……” “这般危急的关头,正要有人在这里镇守,否则下面的族人、兵卒,见咱们都撤了,又如何能有勇气坚守,须知……” 就在慕容皝说话的当口,距离几人不远处的一段城墙,有在连续两发的炮弹中,浮现出诸多裂痕,而后自身的夯土自行剥落,进而崩塌。 哗啦啦! 那巨大泥块的跌落,立刻激荡起层层烟尘,更是带来阵阵湍急的气流,吹在慕容皝等人的脸上,这下子连慕容皝都无法维持表面平静了。 这种原本雄伟、坚固的城墙,在人力难以抵抗的巨大力量面前轰然崩塌,对人心的震撼,简直难以想象,更不可避免的将人心中那股本能的恐惧引发出来。 这可不是单纯靠着意志力,就能扭转和改变的。 慕容皝清楚的看到,就在不远处,原本一个几名正在放箭的弓兵,在城墙崩塌的时候,有两人被波及,跌落下去,瞬间就被掩埋,余下之人则立刻作鸟兽散,彻底没了胆气。 这只是战场的冰山一角,慕容皝目光一扫,见这城墙的走道上,诸多兵卒都在后撤、逃难,不由生出一丝悲凉之意,低语道:“莫非这便是我族勇士?” 何经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忍不住道:“陈氏兵马所带来的利器,可以说是咱们这种夯土城墙的克星,不,就算是中原的石墙,恐怕也承受不了几下天雷轰击,而且最要命的是,原本守城要等着地方兵卒攀登城墙,这样无论是以箭矢射出去,还是用重物砸下去,甚至等人爬上来,短兵交接,这都可以应对,也能通过激励,让士兵能鼓起勇气,奈何当前这情况却不同啊,那陈氏兵马将利器架起来,根本也不派兵过来,就是天雷攻伐,咱们这边的兵卒,连对手的衣角都摸不上,只能靠着手中弓箭,伤不了几人,自己却是损伤惨重,自是有了思量,而且陈氏这攻伐之法,在寻常兵卒的眼中,真的与妖法仙术无疑啊……” 不错,何经所言,真正将当前局势的本质讲了出来。 真正困扰着城中之人的,其实是那种匪夷所思的攻伐之法,以及他们无论怎么抵挡,实际上作用有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如今这种局面! 即便是经历过单梢砲洗礼的兵卒,面对平兴炮的打击,也是难以适从,莫说是他们,就算是时间再往后退上一千多年,面对热兵器的攻击,在防御上能做的事,依旧十分有限,最多只能靠着相互伤害,比拼消耗,在火力和杀伤上更胜一筹,来取得局部交火的胜利。 但眼下这个时候,慕容部这个势力,不久前才从奴隶制过度到一定的集权,内部更残留着诸多部落联盟的习惯,连统一号令都十分困难,面对陈止训练有素的工程部队,不仅是咨询部族,更缺乏有效的对抗手段,最终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于是,在又一声巨响响起之后,连慕容皝的两腿,都轻微的颤抖,他说道:‘父汗那边被袭,还不知如何,我为子女,当去看望,这陈氏兵马……” 他这是要退去,但需要一个理由,同时为了表现能力,还要在离开之前,给个战场指示,否则就太说不过去了,问题是他要留下什么样的指示? 坚守阵地? 不说当下众人就在这么做,更大的问题是,当下连与攻城敌人之间的距离,让他们的坚守,就变成了原地等死! 出城围攻? 这更说不通了,因为当前那围攻陈氏兵马的兵马还在下面,依旧形成着包围之势,只是这些兵马已然自乱阵脚,不仅不能继续前进,还在那火铳的三段攻击之下节节败退,自相践踏。 即便将棘城里面正在待命的慕容部精锐放出去加入围攻,也不见得能有起色,毕竟这围攻的时候,并非人越多越好,很多时候,维持军中阵势更为重要,否则连指挥、调动都要吃力,谈何灭敌? 转念之后,慕容皝叹了口气,还是吩咐留守兵卒不可擅离,顶住敌军攻势,这才离去,却留下了诸多苦笑的部将。 顶住攻势?怎么顶?拿头顶么? 念头刚落,一块碎石飞溅过来,直接击中了一名部将的额头,顿时鲜血炸裂,人已倒下。 那倒地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还没有离开多远的慕容皝回头一看,顿时脸色僵硬,脚步又加快了几分,甚至有几分逃遁的味道了。 在亲兵的护卫之下,慕容皝与何经来到了城中一座宅院之中。 此处距离城墙其实不远,隔着两条街道,宅院之外被层层兵卒围住,守备严密,别说出来了进去,就连过往之人都会被抓住盘问两句。 就连慕容皝这位城中人尽皆知的少年豪帅,一样也被挡着,等通报之后,才得以进去,却让慕容皝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而走入院中,很快就有草药味飘过来。 闻到这个味道,慕容皝脸色一变,露出担忧之色,快步走入屋中,立刻就见到了被人群围住的慕容单于慕容廆。 只是这位过去龙精虎猛的汉子,此刻却躺在床上,身上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脸色更是晦暗,偏偏又透露出苍白之意。 慕容廆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却兀自强撑精神,一边有巫医、汉医给他问诊、治疗,一边还有部将从属给他回报情况,只是越听回报,慕容廆的脸色就越是苍白,等见到了慕容皝,更是愣了一瞬,然后就让慕容皝到跟前。 “连你都来了,那城墙莫非真的守不住了?” 慕容皝迟疑了一下,才答道:“并非守不住,只是敌军手段诡异,一时没有应对之法,想要正面迎战太过艰难,不如行计,只要能破了城下军阵,则利器虽强,也是无本之木。” 慕容廆一听,脸上浮现潮红,明显生出怒意,用沙哑的声音咆哮起来:“那陈氏兴兵来犯,攻到我慕容棘城跟前,几千人马就敢耀武扬威,现在你居然给某家说,难以正面迎战?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这一怒,明显是触动了伤势与精神,老单于话音落下,眼睛一翻,直接昏迷过去。 “父汗!” “单于!” “父亲!” 一连串的惊呼响起,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 第九百六十六章 乱中衍内讧 这屋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众多医师手忙脚乱起来,又是抚胸,又是按压,又有拿来药石、熏香等物的,还有在旁边跳动唤神的。 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颇有一些古今中外大会诊的架势。 而周围的那些慕容部族人,没有什么医术,其中几个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是武力过人,让他们拿刀砍人那是没问题,让他们救人就属于天方夜谭了,只是这些人却也想表现点什么,看着这忙碌的众人,便觉得,要不就喊吧,也好显得自己忠诚。 于是这一下息,屋里就响起了不少声嘶力竭的呼唤声,其中有几声更是情真意切,让人一听,就悲从中来,引得其他人都心中发酸,便有低声哭泣的。 转眼间,整个屋子里就充满了一股悲伤气息,而每个人的心头都沉重起来,而屋外还隐隐有诸多轰响声传来,配合着地面的隐隐震颤,更让不少人彷徨起来。 尤其是当前,他们心中的支柱、一手带着慕容走上崛起之路的慕容廆,急怒攻心之下,昏迷过去,配合着身上的伤势,立刻就使得局面变得群龙无首起来。 于是在悲戚之中,又有人忍不住低语起来—— “这个局面未免太糟糕了,不是说咱们慕容部是要崛起了么?先前势头也很喜人,只是这才多长时间,就遇到了这般挫折?他陈氏带着几千人马,来到棘城之前,居然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莫非先前的崛起势头,都是假的不成?” “之前那势头绝对不假,毕竟四方来投,而且周围势力尽数退避,想来也是机会,只是过去我等看那汉家史书,都知道一个地方、一个部族、一个势力要崛起,肯定是要有过程的,而在崛起的最初,往往是趁着周围势力难有空暇干涉,因而是势头最为强盛,咱们慕容氏的崛起也证明了这一点,最近这大半年以来,多少部族主动来投?怎么就在这时候,猛然间遇上这么一个事来?” “现在仔细想一想,咱们这边能有崛起的机会,其实也是那陈氏的原因,若非他牵扯了王氏的精力,让那王浚的幽州军难以北顾,这才算是留给了咱们空间,否则的话,莫说诸部来投,恐怕当初四方联军一退,王浚就兴兵而来了。” “说的不错,这事还真应该从一开始就搞清楚啊,其实想想也是,当初王浚威震北地,咱们慕容部就得仰人鼻息,结果这王浚现在可是被那陈氏所擒,幽州亦被其拿下来,说明此人比王浚更为可怕,咱们却因为一时顺利,而有些志得意满,以至于狂妄自大了,见其人少就贸然进攻,也不想想那陈氏是何等人物啊,本该事先就好好交涉一番,结果闹到如今这地步,唉!” “我倒是听闻,说是当初咱们能破那四方联军,其实也有陈氏功劳,乃是此人托汉奴拿了上中下三条计策过来,以之为凭,这才能抓住要害,一句破了围城之势,否则莫说如今慕容崛起,当初咱们这棘城可能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这议论声不大不小,主要是从那些看起来较为瘦弱的族人嘴里发出来的,目的其实就是在表达自己的看法。 当下能在这个房间里的,多数都是慕容氏族人里面,距离慕容廆一支最近的血脉子弟,对这些人来说,战争的目的不单纯只是胜利,但同样的,在慕容崛起的时候,他们的这番话无疑有些不合时宜,至少那些体格健壮的几人听了之后,立刻停止呼喊,冷冷的注视的众人。 同样,在其他人里面,也有人被这些话给激怒了。 “住口!” 突然爆发的赫然就是慕容制,这位年龄不大的慕容族人,此时双目通红,两只眼睛似乎充了血,面容苍白而憔悴,与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大相径庭。 众人看着他,却很明白原因,毕竟这慕容制早晨还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神采飞扬与其父奉命前去交涉,最后一脸傲气的回来,就说那陈氏难以沟通,当以兵谏,使其明理,结果大战爆发,他那倒霉老爹第一个归天,听说还是死无全尸,凄惨无比,可谓现世报。 “那陈氏兴兵来犯,在城前耀武扬威!分明就是藐视我慕容氏,而且此番动手,不由分说,更让我族人损伤惨重,此仇岂能不报!” 果然,慕容制一开口,立刻就是充满了仇恨的话语,他的声音更是在沙哑中,带有一种尖锐,说话的时候,更是满脸狰狞之色,那股怒火与仇怨,几乎透过双源喷薄而出,让不少人见了,都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巴。 因为父亲的突然死亡,慕容制无疑是陷入到了疯狂之中,与一个疯子斗嘴,可不会理智之举。 但慕容制却不依不饶,兀自低吼着:“那陈止不过仗着一时气盛,但人数太少,咱们派人去堆,也能把人堆死,有什么好怕的?你们居然想要退缩?这正中了那陈氏奸贼的计谋!现在正该发大军,源源不断的攻打他的本阵,最后将那陈止生擒过来,凌迟处死!我要让他死前承受无尽痛苦!让他尝一尝无数的耻辱!让他生不如死!” 这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维持表面的逻辑,但说到最后,近乎咆哮起来,变成了纯粹的发泄,引得其他人厌烦起来,但没人愿意出头。 “够了!” 突然,一声暴呵在众人之中响起来,随后一个看上去与慕容制年纪差不多的青年男子迈步而出,冷冷说着:“若非你们父子枉顾大局,更没有将单于的话放在心上,和那陈守一好好交涉,哪里会有这般局面?退一步而言,就算与那陈守一说不通,你们也该探查清楚军营里面的情况,最起码要知道慕容仁口中的天雷,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却一无所获,以至于我慕容氏当下陷入这般局面,慕容运幸好是死了,不然他就是头号罪人!” 这话一说,屋子里一片安静,都看着那个说话的人。 这人赫然是慕容皝的兄弟,同样也是慕容廆的儿子,比慕容仁还要小的慕容昭,此人既为单于之子,论地位还在慕容制之上,他既然开口斥责,其他人自是乐见其成。 只有慕容皝看着当前的局势,感到情况非常不妙。 “不好,父汗昏迷,失去了制约,族人群龙无首,开始相互指责了,这是要爆发内讧的前兆!此时此刻,大敌当前,岂可如此!一旦不加以控制,那可就真的是不战自溃了,那就不是对陈止一人之事,而是关系到部族稳固了!” 第九百六十七章 盘虬龙,蟒相斗,自削其运 “慕容昭,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容制等着通红的眼睛,大声质问起来。 但面对这般质询,慕容昭也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直接说道:“我父汗当下还昏迷不醒,正是医治的关键时刻,你若是再当中咆哮,就滚出去!” 慕容制的脸色当即变了,年轻人的心性,根本受不住这般反驳,加上本就是失控边缘,一下子就要扑过去,却被旁边早有准备的人眼疾手快的拉住、压住。 不然就算是他们慕容部的礼制再怎么不全,当着病榻上的单于当众斗殴,还都是族中贵族,那实在是脸上无光。 只是这边慕容制被人压住了,那边慕容昭却没有停下话来,反而变本加厉的道:“莫非你还觉得我这话不对?那不妨想一想,当下这局面,到底是因为什么?我父汗让你去与陈氏接洽,可是你主动请缨的……” “你不要血口喷人!”慕容制挣扎了两下,却无法挣脱之后,便就地咆哮着道:“归根结底还不是他慕容仁无用,当初说的何等豪气,说是南下占地,以为和谈所用,结果不光没有占到便宜,还把陈氏兵马引来了棘城,我父丧命,就是拜他所赐!” “慕容仁……” 这个名字一蹦出来,众人都是表情复杂。 这位单于之子,此刻并没有出现在这里,作为原本颇为得势的慕容子弟,这现象当然就代表着失势了,另一方面,慕容仁这一路逃遁,身上也着实有不少创伤,现在正躺着修养,也是精力不济。 不过,城中之人在当前这个局面下,被城外不断侵袭,又失了领头的慕容廆,这心思各自混乱,对慕容仁自是多多少少有着怨言,只是无人说起,现在既然慕容制起了头,其他人也嘟嘟囔囔的,抱怨了一两句。 慕容昭与慕容仁一母所出,在兄弟几人里面,关系比较亲近,尤其是当前因为慕容皝强势,隐隐有稳固下一代单于继承人的身份,其他诸多兄弟,就更是抱团取暖,平时往来密切,这次慕容仁领兵出击,其实也有慕容昭的意思,此时听到旁人非议,自己也有打脸的赶紧。 于是他眼睛一眯,对着慕容制冷笑道:“莫说这般推卸之词,今日之事,责任还在你父子二人身上,那慕容运身死而去,这事就该父债子偿,到时……” “行了!”听自己这个弟弟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慕容皝倒是不能沉默了,“现在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难道你在这说两句话,就能让陈氏退兵?” “怎么?”慕容昭听了兄长之言,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倒是瞥了对方一眼,“二兄莫非是要护持着慕容制不成?眼下这个局面,想要平息,就得有人担下责任,否则那城外的陈氏如何肯罢休?难道真要将慕容仁交出去不成?” 此言一出,众人都品出了几分意思,而慕容皝也悚然一惊,再看自己这个弟弟的时候,看着其人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便明白过来。 他这弟弟,哪里是因为一时激愤,出来声讨慕容制,分明是看着单于昏迷,众人群龙无首,想要直接出面,来主导局面,掌握话语权的! “好一个兄弟,过去倒是小瞧了你!”慕容皝在中原留过学,见识广博,回到族中也多有游历,更有一群汉家老师辅佐,城府不浅,马上就明白了里面的关键,“当下父汗昏迷,众人无所适从,这时如果主动站出来,不管是主导什么结果,在事后无疑都是加分的,也容易被各方接受,哪怕最后的结果,让父汗不满,但只要能解决当前困境,证明了能力,最后还是有很多好处!” 明白了这一点,慕容皝立刻警觉起来,他过去多数时间,防备的都是慕容翰,最后慕容翰被他赶走,随后防范的就是慕容仁了,双方竞争了大半年,现在慕容仁一败涂地,按理说熬过了这次风波,自己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了,没想到又跳出来一人。 想着想着,慕容皝淡淡一笑,也不恼怒,就问:“昭弟,你是想要主张投降?” “并非投降,”慕容昭神色平静,但眼神一变,知道是被看出目的了,但还是平静对待,“咱们慕容氏与他陈氏,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仅没有仇,甚至还该友善,当初对抗王浚,就是两家合力,何以至此?当下无非是将误会说开,送陈将军离去,然后整理城池,稳定人心罢了。” 旁人听着,多数露出怪异表情。 之前是慕容仁带着五万兵马损兵折将,现在被人堵在家门口疯狂殴打,死了个单于兄弟,这放在中原,就算不是亲王、郡王,那也是宗亲,结果在这慕容昭的口中,一个误会就一笔带过,人命于他似无轻重。 但也有慕容皝这样的明白人,知道这句话最后几个字才是关键—— 稳定人心。 稳定什么人的心?还不就是那些其他部族对慕容氏的信心! “他慕容氏可不是中原朝廷,靠着制度礼仪约束纲常体制,有地方州郡维持天下运转,当前崛起的势头急速膨胀,内部的统一还没有确定,诸多部族不管是被强行打下来的,还是主动投奔的,原因待着,原因很简单,就是慕容部拳头大,能打!” 城池之外,一架平兴炮的边上,陈止与鲍敬言、陈罗站着,看着远方的城池,回答着陈罗的询问。 那陈罗因为周围攻势稍减,也打着胆子出来,想长长见识,见了不懂的,就询问陈止,刚问完一个得到答案,有指着周围,询问局势缘由。 在他们的远方,原本围拢过来的兵马,已经隐隐有了后撤的迹象,虽然还没散去,却也有些踌躇的意思,这是因为不久之前,陈氏军营之中,收到了城里探子传来的消息,告诉他们那慕容单于重伤濒死,已然难以支撑,慕容氏转眼就要崩溃,让他们不用再卖命了。 “这本就不是假消息,离棘城又近,这些部族的首领、豪帅,派人进去询问一二就能知道,而他们去追问,却见不到慕容廆本人,反倒被推三堵四的推说,等这情况一传回去,马上这些头领就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哪里还有心思围攻,都在心里打起了算盘,攻势自然就缓解了。” 陈罗一听,登时大喜,就道:“如此说来,咱们可以全身而退了?” 陈止则摇摇头,看陈罗脸色难看,才道:“原本,我主要的目的,就是敲打一下慕容部,得个不胜不败的局面,然后在中原之外的部族之间宣扬,同时挑起他们与其他部族的矛盾,现在看来,却是有了大胜的可能,就不是全身而退能比的了。” “大胜?”陈罗一听,满脸诧异,“这胜从何来?” 陈止指了指那半塌的城墙,说着:“只需等待,自会出现。” 在他的视野尽头,那座虽有崩塌,但依旧不失雄伟的城池之上,正有诸多代表着气运的云雾穿梭变化,其中最多的一部分,凝结在一起,画作一条虬龙,通体赤红,只是内部却又泛着些许灰黑之色,显得有些颓败、颓废。 这气运虬龙此刻正潘成一团,低着头,不做声响,而在这条虬龙的周围,却有诸多细小的、宛如蛇蟒的气运云雾穿梭纠缠。 这些蛇蟒呈青色,身躯一端与那赤红虬龙相连,但另一边却张牙舞爪,彼此攻伐、撕咬,似乎不共戴天,其中有两条最为粗壮,此刻已是缠绕在一起,显是在角力,互不相让,因为缠绕甚紧,彼此身上的云雾都有溃散、跌落的碎片。 陈止见之,默然而笑,摇头说了一句。 “富贵同根生,相煎永不息。” 随后,这攻势越发猛烈,对方的抵抗却逐步趋于平缓,不断有兵卒过来传战况之讯,陈止便决定往前线指挥,让人护持着鲍敬言二人离去。 ……………… “刚才与兄长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好意思问,现在要请教一下先生,到底要等什么?” 等陈止继续指挥兵马攻伐,陈罗与鲍敬言却是被亲兵领着回到了营帐之中,只不过这时候两人的心里都安定许多,认识到大局将定。 其实,陈止让两人出去观看战况,就有让他们安心的意思,毕竟这两人虽然说一个在商业上有天赋,一个更是见多识广的名士,被王浚扣留在军中都没慌乱,但毕竟比不上常年在沙场厮杀的兵卒,难免会担忧战场上刀剑无眼。 可现在听了陈止一番讲解,二人便就放心,但陈罗毕竟过去没怎么接触过,心底难免疑惑层层,见着前面的鲍敬言,忍不住就出言请教,顺便也是想要攀攀交情。 鲍敬言听闻之后,沉吟了一下,回答道:“陈君有此疑问倒也正常,在下也是思量了一下,才明白了府君的意思,其实当下这慕容部的胜败关键,就在一人身上。” 陈罗听了就道:“那慕容单于?” 第九百六十八章 事在人谋,城中来使 鲍敬言点点头,随后不等陈罗追问,就主动说道:“慕容部当前的局势颇为复杂,看着势大,其实根基虚浮,从外面看起来,是在迅速崛起,势头强劲,宛如初生朝阳,可正因为扩张的太快,原本的令制其实遭到了破坏,在传达命令上,反而不如过去。” 陈罗听到这里,沉思了一下,忽然笑道:“我明白了,这就好像是商肆之地,原本只有一家店铺,自是东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但随后在短时间内吞并了太多的店肆,一条街都在东家名下了,看着威风,手下光掌柜的就十几二十个,过去还各有成绩,都觉得自己本事大,互不相让,那这东家就得小心处理了,毕竟这事还是得让有经验的人来处理,万一一碗水端不平,让下面的大部分人起了逆反之心,都撂挑子不干了,这偌大家业可就都没人运作,过不了多久就散了。” 鲍敬言听着露出一点意外之色,旋即点头肯定道:“陈君说的不错,这正是症结所在,其实还是慕容部扩张的太快,内部号令不能统一,各有所处,而且草原上的部族,逐水草而居,依附强者是习惯,但背叛、逃亡也家常便饭,今日见你势大就过来投靠,明日看着自家受损,主家衰退,便带着部族人马离去了,都是很正常的。” 陈罗一听,转头看了一眼战场,马上兴奋的说道:“那现在这个情况,岂不是就让那些部族看出了慕容虚实?那慕容氏这个崛起的势头,岂不是就被打破了?” “不错,但情况略有不同,”鲍敬言说着,指了指那座雄城,“别看这城墙崩溃,但内里的兵马却不少,而且多为精兵,同时这慕容氏当下毕竟得势,控制广袤土地,诸多部族子弟分封各处,统领兵马人口,实力尚存,其他部族的人,就算有心逃离,也无法逃出慕容氏的势力范围,所以多少会有所克制。” “那岂不是无损其部?”陈罗皱起眉头,再次担心起来。 鲍敬言却摇头道:“还是那句话,慕容部扩张太快,不光是吸纳的人太多,自身内部也不稳定,原本组成慕容部的诸多慕容氏人,以及几个大姓,现在都掌握了一定的兵力,本身就有分裂的可能,但因为慕容廆在位长久,积威甚重,有他镇压,下面的人就算有异心,也没有胆量作乱,可如今他重伤昏迷,甚至有身死可能,下面的人当然就要动心思了,所以你看,消息一传出去,周围原本围攻咱们的兵马,都立刻有所保留,就说明连这前线的头领,其实也不是全心拥护慕容,终究还是时间太短,内部没有完全整合。” “原来是这样!”陈罗眼中一亮,马上就想到了自己能理解的事,“这就好像是长辈中风之后,偌大家产没有指定是给嫡子,还是分家,于是下面的人就要开是争夺、争斗,甚至有些势弱的,还要联合外人来谋夺家产,这么一比,岂不是马上就内讧了?” 便是鲍敬言都不得不承认,陈罗举得几个例子,格局虽然都偏小,却也恰到好处的说到了关键。 不过,随后却听陈罗道:“但这次还真是运气,就是那么一下子,便打到了这慕容单于,接下来的事,也就都顺理成章了,否则还要有波折,我这兄长果然是气运浓烈,此时一朝势起,立刻就难以压制!” 未料鲍敬言却道:“非也,你以为这些皆为巧合?殊不知乃是庙算之道啊。” 陈罗闻言一怔,随即就请教起来。 “想来府君早就在慕容氏中安排了内应,必有推动,是以提前知晓了那慕容单于的动向,抓住机会,让五炮齐攻,这才一举击中,令那慕容单于重伤,随后推动计策,顺理成章。” 陈罗一想,也觉得有理,这一场仗刚打的时候,确确实实是陈止亲自指挥了炮击,还就朝着那一处城墙上的塔楼射击过去,显得很是坚决,随后便分开炮口,不再集火,这么一看,确实像是早有预报,而若是如此,那今日的事,就不是巧合,而是陈止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机会! 只不过,两人虽然都觉得看出了关键,却还是低估了陈止的布置。 对陈止而言,今日这场仗若是能胜,绝不单纯只是一战之功,更非单纯依靠利炮,而是通过长时间的总体谋划,获得的最终胜利。 正像鲍敬言预计的那样,陈止事先派出了探子、细作入慕容,这事其实早在他刚刚接掌代郡的时候,就在进行,靠着战乱掩护,安排一些人手混入慕容部中。 只是这些人可并非单纯是在刺探消息,甚至其中有人还推动了在加固了的城墙上加盖塔楼的提议,而此次交战,慕容廆之所以会兴之所至,邓塔观望,也有细作的推动。 除此之外,陈止早就将那十二生肖折纸中的午马折纸派到了慕容氏中,监视着慕容廆的动向,此次知晓这人登上城墙,确定了位置后,马上就让几门炮同时轰击。 但因为精度、计算和角度的关系,其实只有一门炮击中,其他几个效果不怎么样,结果却是慕容运身死,慕容廆及时逃离,却深受重伤,眼下昏迷,也算达成了目的。 不过,即便其人在炮击的时候,当场身死,固然是增加幽州和慕容的仇怨,却也会立刻滋长慕容氏族内部的分裂,原因就是慕容廆春秋鼎盛,慕容部势头大好,他还在考验几个儿子,没有真正定下接班人,否则也不会轻易同意慕容仁领军南下。 “现在看来,还是刺激了慕容部内部的争权势头,也不枉那几名细作冒着暴露的风险,在慕容昭等人面前进谗言了。” 这边陈止念头刚落,陈举就快步走来。 “主公,城里的人派来了使者,说是要和您和谈!” 陈止听了,却是半点也不意外,就道:“把人带去大帐,不过这边的攻势也不能停下来,继续攻打,可以适当朝东南方向加强攻势!” 第九百六十九章 谈完一个又一个 在亲兵的陪同下,陈止一行人穿过阵地,又抵达军营,直往大帐而去。 军营中的局面,已经区域平稳,没有了刚刚被围攻时,那种紧迫的气氛,甚至一些兵卒还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交谈。 当然了,这些兵卒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势,因此被从前线调动过来,在军营中接受简单的治疗,若不是有着这个背景,哪怕是占据优势,也不会有兵卒这般忘乎所以。 另一方面,也是陈止这大大半年以来,完善了整个代郡军队体内的结构,为出征的兵马都准备了军中护工。 这些人往往是穷苦出身,在陈止的资助下,向代郡一些大夫、郎中学了点处理伤口的粗浅方法,然后被整编在一起,随军而行,一旦有伤患,就会第一时间给予救治。 这个时代,正常的行军之中,如果一个人受了伤,那情况就绝对不妙,轻伤还好,最多是影响体力,如果战友袍泽相助,倒也不会如何,但如果是重伤,不仅拖累行军,更因为毫无战力,反而要耗费军粮,往往会被抛弃,最后默默死去,家中也不见好处。 平民百姓哪怕是过不下去了,也不想去当兵,正是源于此处。 不过,代郡这边的局面,如今却隐隐有了变化,待遇高、吃得好,兵饷足,万一有个不测,抚恤也有保证,加上受了伤也会得到医治,渐渐扭转了民间认知,而这些兵卒在伤了之后,也不复过去那般沉重。 与几名伤员打过招呼,陈止来到了大帐跟前,这时旁边又有一人过来,在陈止身边低语道:“城中又有人来,也说是使者,只是提及的却是那慕容皝的名字。” 陈止停下脚步,问道:“既然又有使者,自然也要相见,不过那第一人提的,应该不是慕容皝吧?” 那人就回道:“最先到的名使者,说是慕容氏派来的,并未说明奉谁人之命。” “既如此,这两伙人,先不要让他们相见,你将这第二批来的使者,带去左营帐。” 这人刚刚吩咐下去,又有一人过来,说是又来了一个自称慕容使者的。 “安排到右边营帐,彼此之间不要让他们见面,不过可以透露一些消息,让这些人知晓,其他的就不必多过过问了。” “诺!” 等人一走,陈止却见身边的陈举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便笑道:“你可是想不通,为何这还打着呢,慕容部就接连派出使者,而且还一派多家,彼此之间似乎还相互并不隶属?” 陈举表情尴尬,却还是点点头。 陈止笑道:“这正是因城中已无真正主脑,即便各自都对我恨之入骨,但比起我而言,更重要的却是争夺家产,因而我反倒从一个敌人,变成了可以拉拢的盟友了,只要操作得当,不难得到我想要的。” 说完,也不管陈举有没有领会,便当先步入大营,而陈举则是一脸艰难思考的模样,带着人守卫在帐外,内里也安排了亲兵守护,而陈举作为统领,时刻关注着营帐里面的动静 随后这大营之中倒是一片安静,但很快就有人高声呵斥起来,那声音听着陌生,陈举就知道乃是那名使者发出,更品味出里面充斥着恼怒、羞惭等等味道。 这么大的动静,虽然营帐里没有打出信号,但陈举也想着是不是带着兄弟几个冲进去,里面的声音又平息下来。 过了好一会,却见陈止从中走出,朝左右吩咐道:“安排人手,送这位使者回城。” 陈举领命,做出安排,跟着便见到刚才进去的那位使者,满脸苍白的走出来,头上还满是虚汗,也不知到底和自家主公说了什么。 这边把人送走,那边陈止又马不停蹄的前往左营,去见那位代表慕容皝的使者。 这边的使者却是两个人,为首的那个看起来神色有些慌乱,反倒是旁边那一身从属打扮的,面色如常,见了陈止之后,这从属摘掉须帽,露出了真容。 “原来是何先生,好久不见了,如今看来,风采依旧啊。”陈止一见那人,便笑着赢了过去,原来这个从属者,乃是何经乔装打扮,见了陈止之后,便显露出真容。 面对陈止的问候,何经却是苦笑以对,摇头道:“府君真是客气了,在下这次可是焦头烂额,希望府君能看到过往交情上,可以网开一面啊。” 陈止却只是笑笑,并不接话,而是指着坐席,说道:“本来我还想着,要如何确定这边是否是慕容皝派来的使者,见了先生,就可以肯定了,不是那慕容昭在故布疑阵。” 见陈止不理自己的提议,何经暗自叹息,但听到最后,这心不由紧张起来:“慕容昭的人,府君已经见过了?” 陈止笑道:“不错,来此之前,就是见了慕容昭的人,他可是答应了我不少要求,只是希望我可以退兵,你说我该不该接受其人之言呢?” 何经心中惊讶,但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问道:“不知那慕容昭都许诺了什么条件?” 陈止也不遮掩,说着:“倒也简单,我此来,本就是要问罪逃犯,慕容昭愿意交出慕容仁,然后撤掉兵马,恭送我军离开,日后每年皆有牛羊进贡,也算是给足了面子,诚意十足。” 慕容如今威震塞外,风头一时无两,所以才能让不少族群主动投奔,若是按照慕容昭这般作为,分明就是低头认输,还要进贡,既丢面子,也丢里子。 不过,却可以说是舍得下本钱! 因为当前这群城里的慕容子弟,尤其是对单于位置有想法的几个,都希望自己能主导这次退兵,接下来自是名正言顺的可以执掌恢复生产的权力,哪怕慕容廆醒来了,对这样的处理结果大怒,但也要考虑到此次事件的实际影响,为了稳定慕容麾下的各族人心,他也要先咽下这个苦果,先维持慕容氏的架子! 这中原王朝有主战主和的传统,那些提倡和谈的,往往也被看做丧权辱国,但和谈之后,有的不仅没有下台,反而权势日隆,这是何故?便是因为内部问题,在外地的威逼下爆发,要先腾出手梳理内部,稳固统治。 说到底,这建功立业其实是锦上添花,维持统治地位,才是一切的根基,这一点,哪怕是慕容廆也得承认,因而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就算适当损失一些东西,也未必会被醒来的慕容廆追究。 更何况,这和谈的时候,往往也是排除政敌的时刻,如果能抓住机会,提前将几个竞争对手弄下去,那慕容廆就算醒来,可能也没有得选择了,甚至借此机会,得到权柄,分庭抗衡,也不是没有可能。 归根到底,内部问题优先,就连事后报仇,也要等平息了内部纷争再说,防止各族散去,分崩离析,而在这个过程中。 主导之人无疑就可以建立威望,为将来继位奠定基础,因为这威望说到底,也是做给其他人看的,而慕容廆这次重伤,结果如何也不好说,何况这伤势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恢复了,其实已让其人威望打了折扣。 当然,靠着城里和城外的兵马,也可以强行顶住,等周围救兵过来,但这是对慕容氏而言的选择,具体到一个个渴望单于之位的子弟,他们可不愿意拖这么久,以免节外生枝。 这个道理,何经十分清楚,但他却也惊讶于慕容昭的魄力,因为这几乎有些触及慕容廆的底线了,万一老单于醒来,勃然大怒,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惩罚,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可以说是非常冒险。 只是面对这样的局面,慕容皝也不得不跟进,因为这个事,不能赌慕容廆是否可以容忍! 于是,想了想,何经开口道:“府君是明白人,该知道这话乃是空口白话,不可信之。” 第九百七十章 为何要占城? “慕容氏真正为主之人,唯有单于一人,而今单于昏迷,想来此事府君也自知晓,便不隐瞒,这慕容氏上下,因此而相互争夺,自是各有承诺,那慕容昭素有野心,便抓住机会,想要外连府君,以对于内,各种所求,想来府君这心里,自是有如明镜一样。” 何经这一开口,也是一副毫不遮掩的样子,说出来的话,让身边的所谓使者都不由色变。 他这次出来,显然就有掩人耳目的意思,所以装扮成随从,让另外一人打着旗号为使者,自己暗度陈仓,结果在陈止面前显露身份,可见这番作为,放得还不是明面上的来犯之敌,而是自己人。 这事放在哪里,都可以说是忌讳,就被这么说出来,自是有些问题。 陈止便笑道:“何君把话说得这么透彻,就不怕出什么问题?” 何经却苦笑道:“这话说的是通透,但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在下即便不说,莫非府君就不知道?恐怕府君早就一清二楚了,更有可能,当前这局势,都是府君一手推动的,又哪里需要隐瞒。” “说我看透了局势,这也就罢了,说我一手推动,这就太过高看陈某了,”陈止摇摇头,表示并不接锅,哪怕这事还真有几分道理,他也不打算对号入座,“不过,对于慕容氏的情况,陈某并不关心,毕竟当前的承诺本就管着眼前,他慕容昭能给出条件,并且施行,那我就会退兵,我兵一退,这保护都城的功劳,就要落在他的身上,操作得当,自有威望。” “但有可能会招来祸患,”何经丝毫也不退让,“单于当前还在昏迷,相信以府君的手段,自是知道这个消息的,但在昏迷之前,单于却对兄弟之死耿耿于怀,更是愤怒于府君之举,很有要交战到底的意思,若是等单于醒来,知道自己的儿子,背着自己和府君达成了约定,还损失了这么多的威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所谓承诺,岂不是一文不值?” 他见陈止笑而不语,心中也生出忐忑,但依旧面色平静,做出据理力争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况且,府君这次攻城,太过猛烈,已然让城中出现了众多伤亡,更使得慕容族的几位贵族身死,这仇恨都积蓄着,不少人因此主战,他慕容昭一点威望,根本压不下去……” “慕容昭压不下去,难道慕容皝就能压下?”陈止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两军交战,哪里有不死人的,这攻伐之间,拼尽全力,破阵破计,方才是对敌人的尊重,若真觉得德行有亏,那还是趁早离去,不要趟这浑水,而且我这次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他慕容仁在幽州肆意妄为,屠戮华夏贵胄!” “这话未免有些太重,”何经眉头一皱,试图辩解,“据我所知,仁公子其实并未入那幽州地界,而且也没有杀伤什么世家子弟……” 陈止忽然眯起眼睛,说道:“你也是出身中土,如今出仕慕容鲜卑也有自己缘故,陈某不会多做评判,但之前言语提及鲜卑贵族多有遵从,而谈及被他慕容仁无故杀戮的中土人却多有轻蔑,未免让人不快,本来称王做霸,但死在战场上也就罢了,但慕容仁却是杀戮的无辜百姓,甚至还要抓捕布衣,以作谈判筹码,这等人若没被我见到也就罢了,但既是在我眼前犯事,哪里能够放过?” 见何经表情尴尬,却还要张口分辩,陈止便干脆的摆摆手,说道:“不用绕这么多圈子了,他慕容昭能做到什么地步,陈某心里清楚,至于事后他是借此机会树立权威,一举上位也罢,又或者是被慕容廆恼怒,彻底失势也好,都与陈某无关,你说这么多,莫非是他慕容皝不愿意付出东西,想要靠着一张嘴,将陈某的兵马说退?” 何经一听此言,越发尴尬。 按理说,这两边还打着,其实该是仇敌,结果这城外的人明显是要待价而沽,而城中的人也得讨价还价,为的就是趁机得利,自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他背后的慕容皝,还真不打算付出太多东西,毕竟比起慕容昭,慕容皝的局面本就要好得多。 “你也不用感到难办,”陈止却是两手交战,淡淡说着,“这兵家之事本就是政事延伸,没什么荒谬不荒谬的,战场上兵将厮杀、牺牲,为的却是达成目的,否则纵然战胜,也无意义,今日我领军来此,就要趁着周围兵马尚未合围之前取得战果!若是和谈不能给予,那陈某自是以兵取之!” 最后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令何经清楚的感到了那话中的坚定意志,只是他同样也不能退缩,于是硬着头皮说道:“但我慕容氏毕竟不是小族,哪怕棘城真的被攻破,以府君三千多的兵马,也不可能占得城池,反而结下仇怨……” “我为何要占城?”陈止听到这里,反而笑了起来,“你想一想,慕容昭答应我的条件,到底是什么内容?” 何经听着,沉思片刻,随后悚然一惊。 “看来你明白了,”陈止收敛笑容,“陈某就是要威望而已,今日可以破你棘城,这塞外哪个部族能抵抗?况且你之前也说了,交战之中不少鲜卑权贵死伤,他们心有仇怨,那何不干脆就把这棘城一网打尽?到时有仇之人自是没了,而你也说了,慕容氏不是小族,还有诸多分支,等主干一去,分支就要争夺正朔,彼此交战,慕容氏内战,威望折损,自然四分五裂,诸部散去,又有什么威胁?” 何经听着这些,马上就明白过来,由于诉求不同,陈止还真不会在意是否占领城池,其人索要的,不过就是破城这个名声! 其实从某种角度而言,他已经达成了目的,三千人马将棘城城墙轰破,令单于重伤昏迷,使族中权贵身死,几个单于之子争相和谈,只要传扬出去,北地谁才是真正的霸主,岂不是一目了然? 而何经相信,陈止恐怕已经着实进行宣传了,这时还要求慕容氏提出和谈条件,无非是锦上添花,顺势再捞一笔罢了,恐怕这位征北将军只要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去。 但问题是,这个在陈止看来,不过是顺带而为的事,对慕容氏有志单于的子弟而言,却是无法放过的机会,也不能忽视! 第九百七十一章 割地? “何先生,你似乎犯了难。”陈止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何经,却是再次笑了起来,“其实这次的事,真正的关键,并非在于你背后的慕容皝,所以你才会犯难。” 何经听得此言,稍微品味,便明白了这背后的意思。 “慕容单于之下,本来最有资格、也最有可能继承大位的,正是慕容皝,”陈止不等何经再次开口,就将这话说了出来,“而对于他的兄弟而言,这次就是个机会了,不知何先生认不认识我那八弟?” 何经本来还以为陈止会说什么,结果突然提到了那位陈八爷陈罗,着实是出乎他的意料,前面议论国家大事,后面突然拐到了自家堂弟的上面,这画风变得太过猛烈,纵是何经也有些失措。 好在他到底是定力过人,于是点头道:“陈八君的本事,在下也是知晓的,在商贾上是一把好手,超过……超过不少人。”这就有些违心的夸赞了,但显是对陈罗的事,知道一点。 毕竟陈止北上的时候,生平资料,就已经被摆到了各家势力的桌上,让他们研究推敲,这里面自然也包括了兄弟姐妹的内容,所以这北地的势力之中,上上下下的,都知道他陈止一共兄弟三人,还有个幺妹,除此之外,在彭城陈氏中,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排行第八的陈罗。 只是这陈罗着实没有多少建树,在不少势力的资料条子上,最多就是提及一下名字,甚至都不会涉及具体事情,也就是何经这次过来之前做了详细的功课,加上那陈罗就在军营里面,才稍微了解了一下,但对他而言,陈罗的生平着实是乏善可陈,又怎么会关系到这次战争? 难道,这位征北将军,想要让自家兄弟留下来做人质?这不可能,此时代郡兵马可是占据优势,没有理由留人下来受罪。 又或者,是想要让慕容氏在陈罗的商队上提供便利,作为条件? 正当何经各种猜测之际,陈止却继续说道:“我这八弟,别的本事没有,但却懂得一些世家利益的关键,若是他在这里,恐怕一下子就能看出这次事的脉络所在,无非就是慕容氏家财太多,本来都该留给慕容皝公子,其他人最多拿些残渣、九牛一毛,结果现在有机会上位,哪怕因此让慕容家的总财产有所损失,但余下的部分,他们却可以得到大头,本来没权的,现在能得权,哪怕慕容氏整体失了威严,但在他们的个体而言,却是收获巨大,你说比起皝公子,其他人是不是会多拿点出来?” 说白了,就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就和当初陈止的前身一样,父辈积攒的一点家底,几乎都败出去了,可对前身而言,只要能赌赢一次,于己便是舒畅。 “坐上了单于的位置,或者将会踏足那个位置,自是立意高远,看的都是几年后、几十年后的大势,要带领族群崛起,但没办法触及那个位置的人,想的却是如何能够得到,而不是得到后会怎么样,今日慕容昭给我的承诺,就是要搏一搏前程,也许等他走上了那个位置,也会和慕容皝想的一样,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我今天与他交易。” 陈止说着,冷静的看着何经,直白的说道:“口退敌军的念头,何先生还是熄了吧,慕容皝能给我提供什么?陈某话说到前面,这慕容昭已经给出了一个底线,若是想要说服陈某,至少也得比他慕容昭给出的更多,想来皝公子身为少族长,掌握着更多的权势,给出的承诺,自是更加诱人。” 何经见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这个上面,不由苦笑起来:“尊位者承其重,皝公子虽有其权,但若是肆意而行,下面不知有多少人要拿来攻讦,与慕容昭自是不同,更何况,仁公子乃是血亲,若是将之交出,难免被人说是薄情。” “那就没办法了,”陈止颇为遗憾的摇了摇头,随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时间也不早了,何先生这次是低调出行,还是早点回去,免得被人看出端倪,我还有其他客人要见,就不亲自送行了。” 何经本来正在起身,听到最后两句,又停下动作,脸色阴晴不定。 陈止看了,也不多说,还是做着送行的动作,只是有意无意的点了一句:“慕容氏果然是人才济济啊。” 听到这话,何经反而没有动作了,坐在原地,就直接问道:“府君,不知你想让皝公子拿出什么代价?” 陈止见状,也不送客了,但脸上也没了笑容,语气淡淡的说道:“慕容皝放在中原,就是储君人选,一举一动都被人关注,无数人想把他拉下来,我亦明白,让他进贡也好、送出慕容仁也好,都难以做出,既然如此,不如就送土地吧。” “这绝不可能!” 不等陈止进一步说明,何经就斩钉截铁的道:“让我等割地,绝无可能!” “贵族领地,本就与中原不同,没有什么疆土之说,而是星罗棋布的分布,与其他各大部族交错分布,不成体系,而且彼此征伐之间,今日失一绿洲,明日得一草场,本就是正常的事……”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何经摇摇头,正要分说,“况且塞外之地,本就易攻难守,更难有耕种之处,又有胡部杂居,府君就算拿了,非但不成助力,还要投入兵力保护,消耗底蕴,着实……” 陈止却是打断道:“何君自可放心,这地盘的弊端,我自明白,拿了难以耕种,还要费力防御,所以这地,不是让你们割给我,相信在处置上,会有不同的局面。” “什么?” 何经一脸错愕。 ……………… 等几方使者都接待了一遍,已是到了晚间, “兄长,你说咱们可以准备撤军了?可是那慕容氏要认输了?”陈罗却是马上找了过来,“那咱们可以会师了?”他最近这些天可是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早就归心似箭。 陈止看着他,却道:“是要回师,不过在这之后,还要去见一人。” 第九百七十二章 陈氏镇幽,吾族危矣 呼呼呼…… 是夜,这塞外之地忽然挂起了大风,那风之大,连旗杆上的旗子都猎猎作响,有一种随时要被挂倒的趋势。 陈止在会见了几家使者之后,让人将人都送走,随后在起风之前,就命令兵将停止进攻,原地守备。 所以,当何经回到城中的时候,这座在炮火中已经表现的有些瑟瑟发抖的雄城,难得的迎来了夜晚的安宁。 只是,感受着在身边挂过去的大风,他满面忧色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崩裂、崩塌的城墙,叹了口气。 “先生何故叹息?”身旁跟着的人见状,便就问了起来,这人正是与他一同出城,面见陈止之人,“不是已经与那陈氏说定,只要能够说通少主,便能解除这城中危难么?” “我叹息,是因为那陈氏将起啊。”何经倒是并不隐瞒,因为这个相随之人,同样也是自己的亲近之友、慕容皝的亲信之一,所以才会在这个敏感时期,让他出面遮掩,“不说别的,就是这城外的利器,何等凶残,连这泥夯刀钝的城墙,都难以阻挡下来,好在他现在是让攻势停歇了,否则的话,借着这般风势,那铁桶所发的天雷火,借风而行,肯定要越过城墙这一线,直接落到城里,如此一来,可就危险了。” 另一人听到这里,也是面色陡变,随后忍不住点头,满脸后怕之意,但很又镇定下来,说道:“不过,我刚才听你与那陈将军交涉,就知道这人虽然意志坚定,却也不是个滥杀之人,棘城之中多百姓,还有许多是汉家人,想必陈将军是不会趁人之危的,否则他何必让人停攻?换成是宇文部、段部、拓跋部的人,恐怕巴不得这个时候乘胜追击,好逼迫城中答应他的条件。” 何经听了这话,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好友一眼,随后又叹息道:“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连你都尚且如此认为,那其他人又会如何?” 那人先是一愣,而后也明白过来,神色微变,说道:“先生的意思是?” “这陈氏比之前的王氏,还要危险,此人坐镇幽州,一旦坐稳了,北地氏族恐怕是别想有任何翻天的念头了。”何经摇了摇头,指了指城中,“这城里很多汉家百姓,其实是在幽州等地过不下去了,才会出外来讨生活,这才给我诸部机会,可以一旦他们认为幽州乃是施仁义的地方,那又该怎么办?” “自然是留在故土,不会离家。”那人也很清楚汉家人的心性、习惯,脸色难看起来,“而且这陈止本就是有名的学问家、文豪,乃是中原名士,肯定是懂得儒家大义那一套,更知道要怎么收拢人心,偏偏打仗还厉害,从他来到北地,前前后后几次大战,居然就没有败过!” 何经补充了一句道:“不仅打仗厉害,治理地方也格外擅长,他编著的大典且不多言,就是那《齐民要术》就可以说是农家机要,我这半年为农事,靠着自《齐民要术》中偷学来的一星半点技巧,着实提升了咱们棘城外田地产量,你想想这原版在代郡施行的要术,又是什么样子?未来如果传播到整个幽州,那又是什么景象?” “这……”那人瞠目结舌,作为好友,他当然知道这半年来,在何经的主持下,农事有着多高的提升,“恐怕发展下去,不是中土汉家人来此地求生,而是咱们这的人,想方设法的混入幽州,以足口粮!” “正是如此啊!”何经感到心情越发沉重,又提起一件事,“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那陈氏虽然攻城,但在城外却不伤农田,些许庄稼损毁,还都是在被单于命令,调动过去的慕容兵卒脚下。” 另外一人顿时皱起,面色担忧的道:“但凡攻城,皆有毁粮抢收之举,那王氏兴兵攻陈,便有抢在麦熟之前提前收割的念头,而其他兵家也多有毁坏粮草之举,以此来削弱敌人。” “不错,”何经还是叹气,“但如此作为,真正受苦的往往还是百姓,偏偏这陈氏却并未这般行事,将那粮食都留下来,事后就算单于组织人手,把毁坏的庄稼,都归罪于陈氏,但长此以往,那陈氏仁义之名渐渐传播出去,终究会有影响。” “如此一来,确实堪忧,此人能文能武,还有名望,如果再这么拉拢民心,吾族安有立足之地?养族之民?危矣!”其友人也不由担忧起来,想了想,提议道:“那就可以驱赶民众攻城,让他不得不杀,以此来坏他名声!” 何经摇摇头,说着:“这事没有这么简单,陈府君说的很清楚,战场上杀敌乃是对敌人的尊重,发百姓而攻,若是最后胜了还好,如果败了,就是落人口实,慕容部想要崛起,决不能行段部那一套,否则是自绝于人!” 这说着说着,便到了一处街道,何经见了也收了这话题,就道:“这些都是后话了,以后再头疼吧,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围城之事解决了。” 他那友人也点点头,把嘴里的话咽了下曲,说道:“整该如此,还是先把这情况给少主回报清楚吧,也好让他定夺,唉……” 想到了陈止提出的条件,两人对视一眼,又忍不住苦笑起来。 ……………… “割地?”慕容皝听到了这个条件之后,立刻就条件反射一般的摇头,然后颇为严厉的看着何经,“先生应该知道,这本来就是个虚名,除了棘城一带,其他地盘的掌控并不牢靠,更无郡县之类的地方组织,被人抢去也就罢了,但如果说是割地,名声就不好,我自是不会允许。” 何经听着,便点头,而后道:“这个关键我岂能不知,陈府君也明白,所以他的提议,是将西边被慕容仁梳理的三个牧场拿出来,交个七品鲜卑!” “什么?”慕容皝听了此言,皱眉思索起来。 他们慕容部算不上纯粹的游牧部族,但还是有许多游牧习惯,慕容仁此番西去、南下,挑衅了幽州,但更多的是教育了零散小部族,占了以三个草场为中心的一部分土地,直接与拓跋部接壤,而陈止提出的土地,就是这部分。 “七品鲜卑乃是那陈氏奴仆,给了他们与给幽州又有何异?不对,不是幽州,而是他陈氏私仆,这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慕容皝想着想着,正要说话,外面忽然又急匆匆的脚步传进来,跟着变见一名侍从满脸焦急的靠过来,说道:“单于……单于醒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 战?和? 慕容廆养伤的地方距离慕容皝的驻地,其实有些距离,所以得到了消息之后,这慕容皝也不敢耽搁,立刻就放下手头的事,让人将马牵出,翻身上,便疾驰而去,何经一样得了一匹马,紧随其后。 在这个紧急时刻,他们可是半点都不想耽误,就是为了防止意外。 算起距离来,慕容皝等人所在的位置,其实距离慕容廆修养的宅院还比较近,所以算是来的比较早的,不过等靠近宅院的接到,就有守备的士兵过来,让二人下马步行。 对此慕容皝表示理解,只是这脸色还是颇为阴沉。 “单于醒来,本来也在我等的设想之中。”何经赶上来,匆匆说了一句。 “这个自然,如果不是考虑此事,那慕容昭敢承诺的人,我又有何不敢?”慕容皝的脚步越走越快,却还是回头回了一句,“只是现在父汗一醒,恐怕又生变数啊,哪怕我能三言两语,让父汗厌恶那慕容昭,但终究是退不了兵啊。” 其实他这么快要过去,还有一个担忧,就是害怕有人在哪慕容廆的面前,给他进谗言,说他私自接触陈止,图谋不轨。 这事虽说大家都干了,但只要能泼脏水,那是半点都不会含糊的。 不过慕容皝这走了几步之后,见前面人影寥寥,除了几个一直看在门口的宗族之人外,其他人还没有赶过来,就知道自己果然抢了先,不用担心会被人污蔑,只是随之而来的,就是另外一个烦恼。 他们这些人,包括族中的很多人,都想要赶紧结束围城,毕竟这城当下虽没有被围困,但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在别人的炮口之下,又涉及到慕容部的威严,他们着实不愿意继续下去了。 但现在慕容廆醒来了,这位大单于是怎么想的,会不会与众人背道而驰,一力主战?那可就真的是麻烦了,本来这各方都打算和谈了,心中的气就泄了很多,如果再被强逼着作战,那情况可就真的要崩了。 说起来,当下的慕容氏还在崛起的途中,族中并没有多少暮气,反而多是蓬勃向上的气息,本不该畏战,问题是,在游牧和渔猎部族看来,这视死如归、悍不畏死的英勇作战,前提是知道自己能做出贡献,哪怕只是为了坚定自身的信念,那也足以驱动他们行动。 可问题是,在炮火中死去,却显得那么荒谬,无力抵抗,更不知如何抵抗,自是心生排斥,有些是畏惧了,有些事想要换取一些时间,让他们能沉淀下来,找到对抗的办法。 至于还有一些人,则很干脆的逃亡出城,显是对局势并不看好,而他们这一逃走,即便未来慕容恢复过来,肯定也会追究,却也暂时顾不上许多了。 只是陆陆续续有消息传回来,说是这群逃出去的人,有将近一多半的人,都被陈氏埋伏的兵马抓住了,可能都被斩杀,一时之间在城中引得贵族人心惶惶,又不敢逃了,战斗意志越发低落。 “这种情况下,父汗如果前行推动交战,以他威望自是让人不敢反驳,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又可能让其他人动心思!” 慕容皝自是想要登上那个宝座,只是当下还需要他的父亲遮风避雨,铺平道路,是以并不想慕容廆的权威受到挑战。 何经心里同样也在担忧,却还安慰道:“公子放心,单于是有大智慧的人,否则也不会带着慕容氏,得到这么大的基业,他会做出妥善的抉择的。” 不过,二人的这股担忧,在看到那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的大单于后,却越发浓烈起来。 受到伤痛折磨、又昏迷了好一会的慕容廆,已经好一会没有正儿八经的吃饭了,当然显得格外虚弱,但当他从手下心腹口中,得知自己的几个儿子、兄弟,还有族中长者、贵族,在自己昏迷的期间,都倾向于投降主义的事实后,立刻勃然大怒。 慕容皝一进门,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后赶来的慕容昭也没有落的好处,紧跟着其他赶来的人,一个都没逃得了,都是站着听着。 但这样的情况,却也让众人都放心下来,本来他们之所以敢动这个心思,也是因为大家都有行动,本着法不责众的朴素思想,各自活动起来,现在既然一起挨骂,那还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慕容廆还能把他们都给贬了?那这位老单于可就后继无人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他们当然不会说出来,还表现出格外羞惭的样子,只是这心里却想着,等会万一大单于要反攻,要继续作战,说不得就的忽悠一两个人出去阻止,可不能继续下去了,吃不住啊。 好在慕容廆骂归骂,却没有提继续作战之事,也不知是还没骂过瘾,或者是睡迷糊了,把握不到重点,又或者有其他原因,总之一直到单于骂累了,骂乏了,都没有提及这事,反倒是众人看准时机,说是不耽误单于休息,主动告辞。 深深看了这些人一眼,慕容廆脸上的疲惫之色越发浓烈,最后摆摆手,说道:“那就都退下吧,别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就能这么算了!” 众人满头大汗,如蒙大赦,急匆匆点头,转身就要逃离此地,却不想慕容廆这时却点了几个名字,让他们留下来。 这其中就有慕容皝与慕容昭。 于是,在众人意义不明目光的注视下,这几位单于之子硬着头皮留在此地,揣摩着父汗的心思。 “人都走了,现在该说说心里话了,你们都是某家的儿子,未来慕容部也要靠着你们,若是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不用藏着掖着。” 一番话说完,却见几个儿子都露出惊慌之色,慕容廆也不绕圈子了,指着慕容皝和慕容昭,问道:“说吧,他陈守一提出了什么条件?” 二人对视一眼,那慕容昭倒是光棍,走过去说了陈止的要求,令慕容廆额头青筋跳动,但老单于生生忍住,没有多说什么,又看了慕容皝一眼。 慕容皝咬咬牙,说出了陈止的提议,却让慕容昭满脸意外。 而听了兄弟二人的叙述,慕容廆却冷笑起来:“要我送儿子做人质,又要赔礼进贡,还要割地,这是予取予求,当我慕容无人啊!跟是将我慕容氏这偌大地盘,当做他陈氏幽州的附属,何等嚣张!” 兄弟几人不敢接话,低头不语,他们都很清楚,这是老单于要做出决定了。 “你们两个逆子,背着某家,倒是真敢当家做主!真当某家就只有你们几个儿子可以依靠?” 慕容廆冷冽的目光扫过两个儿子,顿时让两人冷汗直流。 第九百七十四章 服软了 忙来忙去、斗来斗去,为的还不就是那个位置,慕容皝是要保住继承人的地位,巩固影响,打压其他兄弟的念头,而慕容昭则是要放手一搏,希望能得威望,也觊觎继承人的宝座。 但若是因为二人所为,真让慕容廆恼怒失望,将位置传给其他人,那确实是难以承受之重,别看两人先前魄力十足,从大局出发,认为慕容廆不至于真的因此而问罪,更有诸多理由和支持,可想的时候是一回事,真当场碰上了,在父汗多年的积威之下,还是难免心中忐忑。 “怎么都不说话了?”看着面前战战兢兢的儿子,慕容廆冷笑依旧,“在那陈氏面前,恐怕你们不是这般样子吧,只是也没有什么骨气,这些要求,恐怕他陈氏还没有提出来,你们就主动奉送上去了吧……” “父汗明鉴,儿子也是担心局面失控,这才出此下策!”慕容昭在重压之下抢先出口,试图辩解,“那陈氏兵马有利器逞威,实非我等能够抵挡,父汗先前坐镇的时候还好,但之前身体有恙,这城里城外、族里族外的,不少人都起了心思,派了使者出去,明显就是有心投降,儿子就想了,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也和那陈氏接触,看他目的,顺便也省得被城里城外的其他人暗算……” 慕容廆的毫无理解之意,反而眯着眼睛,打量着这个儿子,冷笑道:“你看旁人投降,自己也抢着去投降,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道理,过去某家还真是小瞧了你!” “父汗恕罪!”慕容昭一见这表情,马上就慌了,两腿一弯,条件反射般的就跪倒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慕容廆也不再看他,而是转而盯着慕容皝,后者这后背的衣衫马上就被冷汗浸透,却知道不能在装聋作哑的,于是低头说道:“孩儿派人过去,只是为了摸清陈氏用意,之前他用来威逼四弟的那些条件,孩儿是一概没有接受,于是那陈氏退而求其次,才提及了西边之土,但我派的使人,并没有答应,而是过来回报给我……” 慕容廆这时打断道:“陈止给昭儿提的条件,根本就是在打我慕容氏的脸,你为少单于,自是不敢答应的,不过这个西方之土,既然作为条件,给你回报了,想必你派出去的人,是觉得可以商量的,你派过去的人,是何经吧?” “父汗英明,正是何先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汗……”不理会身旁慕容昭那诧异的目光,慕容皝不得不如实回答,“至于这提议,孩儿确实有心要答应,毕竟那边的土地,本来就不稳固,而且大部分部族也都召集过来了,交出去却也没什么。” “咱们塞外诸部,往往以牧场为核心,如此扩张领土,但其实没有固定之处,除了咱们鲜卑几部之外,其他小族根本不会想着立城,因而守土艰难,也没有多少意义,人口、牛羊才是根本,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他陈氏为何提出这般要求?” “是为了宣扬出去,以此来打压咱们的名望,破坏威望,”慕容皝神色平静的回答起来,“是以孩儿只能接受将这地,在名义上割给七品鲜卑,虽说这其实就是交给他陈氏,但在宣扬上自是不同了,况且我料陈氏要土,其实并非真的要壮大七品鲜卑,更不是对那土地有什么图谋,毕竟并非可供耕种之地,估计只是为了打击咱们的威望。” “你倒是敢说!”慕容廆说着,那冷冽、锐利的目光略有弱化,扫过面前几人的面庞,冷冷说道:“若说割地,未免难听,只是若不同意,恐怕今晚城中就要大乱,那陈氏不光有利器,更在城中安排了许多探子、细作,就连我身边,恐怕都有内奸,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不可不防,若是此战继续下去,他未达成其意,可能会铤而走险。” 这话一说,其他人还没有听出什么,可慕容皝却是脸色陡变,露出一点惊喜之意,他忍不住道:“父汗的意思是……” “先把人送走,争取一点时间,把内部梳理之后,再看看他陈氏能否在幽州站稳!”慕容廆的脸上露出不甘之色,“眼下再拼下去,只能让旁人白白得利,不过这未必就是坏事,此次事件来的突然,连某家都没有想打,亦未做好万全准备,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也让他们暴露出了跟脚,一些隐患可以直接根除,等将这些处理了之后,他陈氏若不能完全掌握幽州,自然要算账!毕竟此次,可谓仇恨!” 听得此言,众人忍不住便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慕容皝更是面露喜色,因为毫无疑问,慕容廆的停战挑战,是要采纳自己的。 当然,他们同样也很唏嘘,着实没有料到,自己这个性子刚烈的父亲,会在这件事上服软,这和最近几年来其人的强硬立场明显有偏差。 不过,慕容廆的子嗣倒也知道,自家父汗早年历经磨难,能有今日基业,也是走过能屈能伸的日子的,忍耐的时候不在少数,只是最近这几年少了点罢了。 要知道,当初若不是关系到慕容部安身立命的根本,那王浚有要将整个部族连肉带骨头吞下去,慕容廆自是要抵抗一二。 现在看起来没有当时危急,但涉及到的问题却很要命,慕容廆有所松动要是正常。 但自然而然的,未采纳的慕容昭脸上露出了不甘之色,旋即眼中精芒一闪,又有了主意,就听他上前一步道:“这陈氏耀武扬威而来,若真就这般毫发无损的离去,还得了好处,那就真是太便宜他们了,孩儿愿引兵追击。” “别节外生枝了,”慕容廆眼中精芒一闪,随即摆摆手,“这事你就不要过问了,先回去准备一下,接下来某家还会继续重病,难以理事,这族中的事,得你们出面,那些临阵逃脱的人,名单列好,其族其姓皆不可脱罪,至于其他,相信也不用为父教你们怎么做。” 众人一听这个,顿时精神一振,尤其是慕容皝和慕容昭,更是对视一眼,各有计较,随后满脸倦色的慕容廆一挥手,众子皆去。 但接下来,他却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唤了人来。 “城下之盟!陈氏一个出其不意,利用调兵时间差,又借着这城里各部还未完全收拢,种种条件之下,方有此次收获,但想要这般名利皆得,未免想得太好,得让他吃点苦头,否则日后必定变本加厉,我慕容无宁日矣……” 第九百七十五章 辱盟异臣,必不久矣 “以上便是我慕容氏的要求,请陈将军您即刻退兵!” 肃静的大帐之中,何经朝着上首坐着的陈止拱手而言,随后抬头看着那道身影,心中唏嘘,心里充斥着复杂情绪。 陈止则是淡淡一笑,说道:“先生放心,此番进军,本意就是为了惩戒,既然慕容单于愿意用土地,来换取慕容仁的罪责,而慕容仁又重伤卧床,那本着朝廷对周边诸族的惠策,此事便就这般处理,我天朝王师,自会退去,不过……” 那何经本来正在哀叹,心里有诸多念头,听到“不过”这两个字,马上就警觉起来,不知陈止还有什么后手。 于是,他不等陈止把话说清楚,就出言提醒道:“陈将军,这次约定背后到底是什么缘故,你我皆是心知肚明,单于做出这般决断,也承受着族中很大压力,这才有了如此决定,若是还要再变,那族中不耐,可能就是鱼死网破了。” 说着,他压低声音,用警告意味很浓的话道:“当下将军你局势看着一片大好,但并非真的占据绝对优势,只是因时机巧妙,真拖延下去,对你也没有好处!” 陈止闻言笑道:“不错,不过这次机会却是你们给的。” 他很清楚,慕容部的这次低头,在慕容氏内部着实艰难,若是慕容廆没有醒过来,或许还能坚决一点,但现在慕容廆醒了,尽管身子骨还有伤势,不能起身离床,但到底是让城中有了主心骨,于是原本被压下去的主战派,又死灰复燃—— 慕容氏到底有着部落残留,好战之人颇多,更有许多根本不管前路,只是一心不愿意吃亏的,所以主战派的势力,其实颇为不小,只是先前大环境的原因,他们的声音被掩盖下去了,而没有领头人,这群人也难以被拧成一股,是以声音衰微。 现在既然慕容廆醒来了,这城中的主战派,马上就要团结在他的身边,说是要反击出去。 可以说慕容廆的决定,在这些主战派看来,是严重的背叛行为,这种服软令主战派感到很是耻辱,若非有过去的威望镇压,恐怕城中还有的热闹。 何经这时便继续道:“既然如此,还请将军尽快退兵,便不要再说其他什么话了。” “其实我这本来也无甚要求了,”陈止倒是不疾不徐的说着,“只不过,先生刚才提及了城中主战一方的压力,未免有失偏颇,若无这主和一派的主导,又如何能有你我在此谈及退兵事宜?” 同样的,除了那一伙主战派之外,主和的一派,也不是省油的灯,现在慕容廆昏迷过去了,他们因此动手,结果这位单于又醒了,此时如果罢手,那等于承认错误,就算最后围城解除,他们也要被事后追究,所以一看慕容廆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抵触,便要加快推进,因此越发焦急,变成了慕容部内部的推动力量,也使得复杂的决议、商议,得以迅速进行。 见陈止对城中情况这般清楚,何经神色微变,想到了慕容皝提到的,城中有诸多代郡奸细之说,便暗暗留心起来,嘴上却道:“既然如此,将军就更该尽快将这事说定,否则时间一长,又有其他变数。” “这变数对慕容而言,怕是更为要命,”陈止还是好整以暇,毫无焦急之意,三言两语之间,就让对面的何经有些心浮气躁了,完全主导了这次和谈的节奏,“毕竟城中的主战派也好,主和派也罢,其实还是站在慕容部的立场上的,真正令人担心的应该是第三派吧,这一派,才是你们急着和谈的原因所在,既然如此,又何必拿架子?” 何经闻言,面色陡变,虽然竭力掩饰,却还是透露出一丝惊恐。 陈止的话,正好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慕容氏除了主战、主和这两派之外,另外还有一派人,就是因为慕容棘城被围,慕容氏政权表现出脆弱一面后,生出其他心思的人们。 这些人有些是原本慕容部的组成部分,为几大姓之一,但更多的却是最近慕容扩张之后,从外界吸收进来的诸多部族贵族,而且是其中相对实力比较强大的贵族,以慕容部的强势,也不能立刻消化,还要拉拢、分化,防止他们联合到一起。 这种情形下,这群人就有了谈判资本,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自主性。 先前,慕容廆的方案,是趁着慕容氏强势,一边压制,一边给点头,将他们吸纳道慕容部的体系中来,这个过程颇为顺利,也让不少部族头领认命了,结果出了这档子事,这群人居然在短时间内有抱团的倾向,这还得了? “被吸纳的诸多部族,单个都不是慕容氏的对手,可以一旦联合起来,那慕容部就不得不正视了,”看着神色连变的何经,陈止斯条慢理的说着,一双眼睛盯着对方,“你说陈某这点兵马拖延不起,但若是我多消灭一些慕容本部兵马,让这个实力对比更加失衡,你说结果会如何?” 深吸一口气,然后缓慢呼出,何经反倒是镇定下来了,他摇摇头道:“将军果然对我慕容部的情况洞若观火,难怪敢一路追击至此!” 他深深看了陈止一眼,随后道:“不过,将军若是还有什么要求,何某却无法做主,只能回去通报。” “陈某自是知道,”陈止却点点头,笑了起来,“他慕容氏丢不起这个脸,所以才派出先生你来,这事都让你这等汉家臣做了,未来有骂名,你是第一个倒霉的,丢官卸职都是轻的,若是慕容将来势大,塞外称雄,乃成一国,建制立史,以传后世,你这名声更要遗臭,你说这样的事,他们慕容氏自己人,会亲自来么?” 一番话说得何经额头冷汗直冒,这其实也是他心中担忧,只是大局当前,强迫自己不去想罢了,没想到陈止却当面挑明,顿时就让这位气度不凡的使者心态混乱,看向陈止的目光,更是有视鬼神一般。 此人不仅对大势洞悉,能把握住慕容关键,居然对人心也彻悉至此?! 蓦地,何经心里生出了恐惧之念,对陈止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但就在此时,陈止却忽然道:“慕容如此不体恤先生,何必停留,不若追随陈某人,先生以为如何?” 第九百七十六章 阳谋离间族相异 陈止的这句话,一下子就把何经说的愣住了。 不只是他,跟随同来的几人同样满脸诧异,而此时坐在陈止周围的代郡将领、幕僚,同样也是满脸惊疑。 这等事,可以说是让他们感到世界观的动摇,这对面过来之人,分明是代表人家慕容氏,为使者前来交涉,为的是停战、退兵,结果这还没说个结果呢,你先当众招揽起对方的使者来了,哪里有这个道理? 只不过,在经过最初的惊讶之后,不少人沉淀心思这么一想,又觉得这也不算多么突兀,尤其是配合着陈止前面的那番话来说,更显得颇有深意。 毕竟这次议和,说白了,就是城下之盟,还是在慕容氏强势的时候,打了一个时间差,让他们不得不暂时退让妥协,换成了谁人,都难免不服气。 只不过,这种事在过去的历史上并不少见,在以后的历史上更是常见,中原王朝幅员辽阔,兵多将广,但时常在局部战争上吃亏、退让,就是因为种种因素的作用下,这综合实力不能全力对敌,是以有所欠缺,慕容部也是一样。 但如此事,不管当时是因为什么原因,时候都会被人诟病,而且往往不理会前因后果,直接把这怪罪之情归结到某一人的身上,那后世清代的李中堂更是各种代表。 在陈止看来,面前的何经,很有成为“何中堂”的机会,但比起那位李中堂,他何经的情况更差,毕竟这地位上大有不如,而在慕容部而言,他也不是不可或缺的,这次城下之盟一定,问题堪忧。 众人这边还在想着,陈止却不愿停嘴,笑着说道:“先生这次与我定下此事,短时间内或许无事,但过上一阵子恐怕就要遭殃,何不来陈某此处,幽州初定,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以先生的学识,只要能过筛选一关,必有重用,陈某用人,不敢说不看品阶,但绝对不拘一格,如何?” 当众招揽,句句在理,连何经在警惕和慌乱之中,都免不了稍有意动,但跟着就暗叫不好,转头看向同来的同伴,意识到问题大了,知道陈止这是在给自己挖坑! 于是,他便不敢让陈止继续说下去了,防止这问题越发出格,引起无穷隐患,就算是现在,他回去之后都难免被人心疑。 “将军有什么要求,直说便是,不用行此离间之举。” “陈某乃是真意,”陈止摇摇头,然后话锋一转,“既然先生有忠义之心,不愿相随,那就罢了,不过先生也知道,陈某之前曾派人与城中的汉家民接触,他们也多数知晓陈某,既然先生不愿归,那不如就让城中的汉家百姓归来吧,我知这城池之内,有很多人被强行留住……” “这……”何经神色微变,心里不由怒骂,自己怎么知道了?我完全不知情啊!根本就是没有的事,你不要乱说啊! 但他很清楚,这时就算辩解,恐怕也没什么用了,转头看了一眼同来几人,果然见到这几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对,不由暗暗叹息,知道这等当众明谋离间之事,却是防不胜防,也无从辩解,因为是针对人心、人性,尤其是让上位者疑神疑鬼,难以破解。 此时,其实还没有后世的民族之分,所谓部族与汉家之别,更多的是在生活习惯、礼仪服饰等方面,汉奸的说法并不流行,是以很多寒门学士才会投奔异族,以求建功立业。 但归根到底,两边族群不同,就映衬了那句其心必异,族中本就有许多猜忌,再加上敌军之言“印证”,哪怕知道其中有鬼,也难以控制不往那方面去想。 有鉴于此,何经是真的不敢再听陈止多言了,马上就表示要回去请示,跟着就不愿意再留下来,匆匆归去,给城中禀报去了。 只是,他的这个要求一被传递上去,马上就让慕容廆否决,更说真要如实如此,那不如一战。 见对方态度坚决,陈止也顺势退让了两步,毕竟他提及此事,本就不是真要带什么人走,而只是为了埋下一根钉子、种下一颗种子。 “这慕容氏真是不知好歹!都到了这时候了,还敢拒绝兄长的提议,简直是给脸不要脸,未来若有机会,一定得让他们知道厉害!” 和来的时候不同,离去的时候,陈罗却是意气风发,在随军离去的时候,还指着那远方的城池,忍不住嘀咕着,好在他也知道轻重,没有说出什么过失的话来。 陈止听了,却笑道:“他们现在却是已经知道厉害了,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扩张的精力了。” 陈罗听着疑惑,却不敢询问,等陈止离去安排兵马,才找了个空隙,来到鲍敬言跟前请教起来。 鲍敬言对陈罗的态度也有了变化,听了这询问,笑道:“其实府君说的不错,因为他如今是一子动了慕容全局,行阳谋之事,是以这慕容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怕是无暇他顾了。” “此话怎讲?”陈罗听了这个,明白了一些,却还有些想不通透,“可是因为这次攻城,让那些被慕容收编的氏族又有了他念?” “这也只是一方面,”鲍敬言点点头,“但现在提了一句,回去就要让慕容氏内部对汉民有猜忌,你也听府君提过,这慕容氏如今推行汉化,能快崛起,其实靠着冶铁、耕种等等事,而这其中大部分的工匠、农户,其实都是汉家出身,一旦闹出族群对立的事来,牵扯内部精力,又是一番风波,这就难得安宁。”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陈罗这般想着,旋即舒展眉头,感到自家兄长果是筹谋深远,越发安心起来。 远方城墙上,慕容皝在半毁的塔楼中,看着那支远去的兵马,却是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 “此仇当报!” 只是这边念头落下,就有几人飞奔进来禀报,说是又有两个部族私自逃走。 “好大胆子!真觉得我慕容要倒了,给我追击!” 但旋即却有人劝道:“如今城外诸军不稳,咱们本部兵马当谨守,防止意外,实在不好追击了,先放两部人马去,以后再收拾才是正道。” 听得此言,慕容皝的脸上一会青一会白,最后长叹一声。 “今日之事,一传开,恐怕这塞外之地,又是多事之秋,他陈氏之名,必然响彻!” 第九百七十七章 段部畏陈 苍茫山野,密林成群。 不过,在这样山林之中,却也有一条道路,蜿蜒曲折,虽然路面崎岖不平,但却看得出大概的轮廓。 此刻,一匹快马,就在这道路之中飞奔,这匹马与马上的骑手,穿过了层层林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来,一座看上去被低矮城墙围起来的城池,取代了重峦叠嶂,呈现在这骑手的面前。 “北疆急报!北疆急报!” 骑手坐在马上,抬起一条手臂,手中握着一根红绳,随风飘动,而那城门之前的守备兵卒见了,立刻就推开城门,将这一人一马放了进去。 经过几番审查和盘问,确定了此人身份之后,他嘴里的军情,就被传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书房之中,正中间坐着的那个,正是段部鲜卑的首领之一,段疾陆眷。 “慕容部居然认输了?” 看着军情所写,段疾陆眷的瞳孔猛然放大,然后将那书信传阅屋中众人。 当下有人看完之后,砸了咂嘴,就道:“慕容部输了,也不算意外吧,毕竟连大将军都不是陈贼对手,何况他慕容氏?”这人身壮体宽,声音洪亮,一看就是猛将,其人名为段批,乃是段疾陆眷的从弟,自小练枪,为军中猛将,此番段部逃出幽州,此人中途开路,颇为勇猛,在来到辽东之后,他更是枪挑高句丽两将,这才让这一支段部安稳下来。 而段批话音一落,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觉得说的有理。 “陈氏凶残,不说战力如何,其首陈贼止,奸诈狡猾,阴谋诡计无数,满肚子坏水,只看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把王大将军生擒活捉的事,就知道这人在谋战上已近集大成之境,他既然敢攻慕容氏,肯定是有准备的啊!” “你这不是事后英明,我记得这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你还很是兴奋,说那陈氏胜得太多,心态膨胀,以至于穷兵黩武,自取灭亡,说是咱们反攻的时机呢!” “我那时不还是心中有气,不甘被陈氏赶出幽州么?难道你不是,那幽州在中原人看来,算是边疆贫瘠之地,但比起这平州可算是繁华之地了,本来在幽州就等着享福呢,结果却不得不狼狈逃亡,至此平州躲避,哪里受得了,而且现在还是夏季,一旦入冬,那可更是要命!我自是想要回去!” 原来,他们这批人,正是原本依附于王浚的段部鲜卑一支,随着王浚被抓,幽州局势陡变,战况瞬间逆转,这支有着半雇佣性质的兵马,不得不脱离战斗序列,四散奔逃,其中的一大部分,都被段疾陆眷带领着,跑到了平州境内。 这平州名义上是王浚开疆拓土之地,也如中原诸州一样,冠以名号,还设立郡县,朝廷更是安排了郡守过来牧民,但实际上局面复杂,乃是胡汉杂糅之地,同一片地区,多个势力盘踞,两种不同的体质覆盖。 名义上归属朝廷的州郡,其实政令难以通彻,往往局限在城池之中,根本影响不到平州、辽东的广袤土地,在这片土地上人数最多、战力最高的,乃是诸族。 原本平州之首,其实是慕容部,那慕容棘城的原本位置,就在平州西边,乃是连同东北、中土和草原大漠的关键节点。 结果,因为慕容推行汉化,加上被其他势力蚕食,势力渐渐西移,连棘城都先后重建了几次,越来越远离平州,如今几乎就在边缘。 与之相对的,原本在慕容部西边的宇文部、西南的段部,势力却慢慢渗入平州,把控了一部分土地,这正是先前陈止与何经、何经与慕容皝,以及慕容廆父子几人探讨他们这些部族领地时的特点,那就是真正看重的,还是人口牛羊、马匹战士,实际上的疆域范围,其实意义不大。 当初慕容部分裂,慕容吐谷浑带人离去,最后两边相距甚远,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幽州既得大劫,宇文部、段部逃亡,自是要往有根基的地方跑,这平州就成了理想选择,段疾陆眷的这部分段部人马,如今就在辽东郡境内,所在的这座城池,名为汶县,往南很快就到了半岛,可以如海,往东则近高句丽,颇为偏僻。 听着众人的议论,段疾陆眷却始终沉默,等众人一轮交谈、发泄过后,他看向一人,问道:“匹磾,你对陈氏该是最为了解,你来说说,当前这局势到底有没有可供利用的地方?那军情中所说的天雷,到底是单梢砲所为,还是陈止故布疑阵。” 被他看着的人,站在人群之中,显得格外低调,正是先前作为使者出使过代郡的段匹磾,在王浚进攻之后,段部与代郡敌对,这段部的人就很少再能入那代郡了,甚至派出几个探子进去,都会很快被人辨认出来。 不仅如此,连过去安排潜伏进去的人,都被一一拔除,有些干脆就被利用起来,传来了一些假消息。 是以段匹磾这几个从代郡逃离、脱身出来的人,就变成了非常珍贵的知代派,经常被段疾陆眷咨询。 此刻,面对询问,段匹磾毫不犹豫的就道:“必然是某种新的兵家利器!绝不是什么妖法、天雷,更不是单梢砲所为,至于故布疑阵之说,可能性也不大。” “哦?”段疾陆眷眉头一皱,眯起眼睛,“你何以这般肯定?” “臣弟在那代郡之时,虽被限制,却还是各方打听,手下人马来回搜集消息,就知那陈氏又诸多工坊,其中多有匠人,更收编诸多墨家墨者,始有那单梢砲之物出现,而除此之外,此人极好匠工之术,或有其他利器隐藏,如今不过是拿出来吧了。” “你对那陈氏倒是高看的紧。”段批在旁说着。 段疾陆眷却是眉头一皱,训斥道:“我等一路逃遁,还不是那陈氏所逼,王大将军不可一世,亦被其人所败,如今失了靠山,部族又在迁徙之时分裂,正是虚弱之时,你如何还敢小瞧那陈氏?便是将他看做当时枭雄,亦不为过!” 段批一听,马上低头认错。 段疾陆眷也不看他,反倒是眉头一皱,低语道:“只是不知道,这陈氏离了棘城,又去往了何处。”他自是担心被陈止追击过来,也给逼出个城下之盟。 第九百七十八章 平州事,宇文之厄 “好好好!慕容部也栽跟头了!好事!” 在段部鲜卑大部分停驻的汶县往北,超出辽东郡的范围,却有一个玄菟郡,在这玄菟郡的最北边,有一座县城,名为高显,原本也算是被朝廷掌控的地盘,如今却被一伙鲜卑人攻下之后占据,这部分鲜卑,正是从幽州逃遁而来的宇文部鲜卑。 这支宇文鲜卑的头领,名为宇文逸豆归,此时也接到了自慕容部而来的消息,满脸愉悦。 但他这边话音刚落,就有一人跳出来出言:“豪帅此言差矣,我部固然与那慕容部有世仇之事,双方多年来攻伐不绝,但归根到底都是鲜卑山一脉,如今我部自幽州而逃出,又历经分裂,正是衰弱之时,连那汉廷的一介郡守邓飞,都不将我等放在眼中了,敢出兵追缴,就是因看准了局势,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痛打落水狗,与之相对,若能求助慕容,则能改变情况!” 说话的这人名为宇文端德,乃是这宇文逸豆归的族兄,过去曾往中土洛阳留学,虽然战力不怎么样,但却是族中有名的智者,经常有族人前去请教。 此刻他一说话,众人立刻就思索起来,尽管对那话中提议的求援慕容部有着抵触,但考虑到自家当前的局面,也不得不多思考一些—— 此时宇文逸豆归所在之处,乃是一处屋舍,装饰简陋,但地方空旷,容纳了十几人,都是这宇文部的贵族、高干、大姓和他的心腹,但人数着实不多。 眼下这宇文部的情况,当真是非常不利,比之段部鲜卑更要惨上几分。 原本的头领和将领宇文乞得龟受了重伤,修养之后还是留下后患,前阵子随着王浚的命令要攻伐代郡,为北路大军,结果连续遭遇波折,与七品鲜卑交战之后,又接连吃亏,和王浚麾下的幽州军体系,没有完全整合,因而退守的时候又有波折,等一切疏通完毕,反过来要反击的时候,王浚又被抓了。 那时候,宇文部的兵马还以为能趁机入幽州劫掠一番,结果边疆的守军却已得了陈止的许诺,挡住了宇文部的兵马,无奈之下,这宇文部只好逃窜出去。 只是比起段部的兵马而言,宇文部这一逃,可谓是历经磨难,中途甚至还被其他部族伏击过,又遭遇了几次自然险情,而疑神疑鬼之下,更是多次分兵,连宇文乞得龟等人,都在中途带着兵马离去,然后就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真正抵达了这平州东边,与高句丽接壤之处的,也就是宇文逸豆归他们这些人,但人口比原本减少了一半有余,可以说是损失惨重了,就这还一到了玄菟郡,就被邓飞带人给堵着揍了一顿。 那邓飞正是玄菟郡的太守,乃是邓家出身,颇有其名,在邓家年青一代中,也是佼佼者,却没有走中枢任职的道路,而是转而到了地方,为一地郡守,因边疆之地,太守本就可以先斩后奏,干涉兵事,而这平州更是杂糅之地,是以邓飞也领着兵马,时常亲自冲杀,练出了一支兵马。 这次,就是这一支兵马,让宇文部吃了亏。 众人在那边思考着与慕容部联手的可能,但他们的首领宇文逸豆归却是念叨起其他事来:“那邓飞确实是不知好歹,居然还敢伏击我等,莫非把自己当做是陈守一那样的人物了?岂有此理!等部族缓过劲来,我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先前他们一路逃遁,本就疲惫不堪,原来的战力十不存三,所以被精心准备的邓飞带人一顿追击,不得不放弃攻占玄菟郡首府玄菟城的打算,转而北上,占了边远小城高显县。 而那占领玄菟县本是宇文逸豆归拿出来,准备巩固自己领袖身份,进而谋夺宇文部大单于的立威之举,却被邓飞破灭了念头,自是难以释怀,现在听别人提起,这肚子里早就窝着的怒火,便就顺理成章的宣泄出来。 他这一发话,自有那打算投其所好的族人、部属在旁附和—— “这邓飞本就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当初连王浚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我等?先前王大将军不是要将昌黎郡拿出来,让他做太守么,结果此人直接拒绝,那昌黎可是大郡,又靠近幽州,不比这玄菟强?现在想来,他当时就是心怀叵测,早就准备要偷袭咱们了!” 邓飞为平州一郡太守,乃是受朝廷指派,用来牵制王浚的,是以之前王浚在平息平州纷乱的时候,多次给邓飞小鞋子穿,最有代表性的,应该就是先前几次挪动邓飞的职位,一会说可以在昌黎担任郡守,一会又说他该调动到辽东,甚至干脆就要派人去半岛。 但邓飞却没有上当。 昌黎乃是平州东边的郡,与幽州接壤,地盘颇大,而且靠近幽州,算是相对富庶之地,只是领土大部分被几部鲜卑瓜分,邓飞真要是过去了,立刻就要沦为傀儡。 至于辽东与半岛,在当前来看,即便不能说是苦寒之地,但毕竟远离了幽州,失去牵制王浚的意义,当然也不会从。 更何况,得令而来,到了平州,地方上也有许多问题和掣肘,邓飞也是花费了好大功夫,甚至编练一支兵马,这才算是站稳脚跟,真要是听了王浚的命令,原先的积累顷刻不存,又要从头开始,而平州却已被王浚平定下来,恐怕很难再有机会了。 这个道理,在场的人不少人都明白,这时听了宇文逸豆归的话,便叹了口气,那宇文端德便试图将话题拉回来:“当下陈氏得了幽州,此人手段过人,心思难测,更不似王浚那般,有明显的所求、喜好,更可虑者,乃是此人似乎战无不胜,连慕容部都败于其手,根本看不出后续还有何等目的,这时我等理应先联各方,以谋后续!” “端德啊,”宇文逸豆归摇摇头,颇为不以为然,“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那慕容部如今心比天高,我等现在过去联络,他第一件事就是让我等臣服,你信不信?” “我信!”慕容端德重重点头,毫不避讳的说,“但凡事当有所取舍,又该能屈能伸,当初慕容廆亦有低头时,如今更是在陈氏面前服软,我宇文部面对大敌,事关存续,又岂能不暂时委屈一下?属下不才,愿为使臣,出使宇文、拓跋、段氏三部,全力联络,以和鲜卑之势,断不能让他陈氏有喘息之机,否则等幽州恢复,恐怕北地虽大,却无吾等立锥之地!” 第九百七十九章 打什么?不会投靠啊! “你还想联合鲜卑各部?”宇文逸豆归瞪大了眼睛,“莫非想让各部鲜卑联合起来,围攻幽州,对付陈氏?” “当下或许是最好的机会了,”宇文端德没有直接回答,但话中真意却表露无遗,“否则真等陈氏站稳了脚跟,我等休矣!” “一派胡言!”就在这时,又有一人跳了出来,却是名看上去颇为精明强干的青年,“慕容新败,与陈公定城下之盟,安有胆量再犯幽州?而今陈公擒王氏,驱慕容,更令我部退避,段部望风而逃,只待定下拓跋之约,便稳固了地位,为北地霸主,岂能轻攻?” 宇文端德闻言看去,眉头顿时皱起,认出是东逃路上逐渐展露头角之人,名为莫浅浑,时有惊人之语,此次东逃,此人就多次提出了建议,渐渐被宇文逸豆归倚重。 不过,这话中提到陈止,却是尊称为陈公,不仅宇文端德听着不快,其他人也是疑惑不解,只是宇文逸豆归不说,众人却也不好追究。 不过,宇文端德却不喜此人,觉得这人颇有谄媚之举,乃是佞臣之流,现在更是出来扰乱,于是他毫不客气的质问:“莫浅浑,你说我乃是胡言,但当下我等被那陈氏所逼,逃至此地,乃是事实,之所以能喘息,是陈氏又被慕容牵制,加上幽州还未完全消化,等这些尘埃落定,到时候陈氏可就势大难治,我等如何自处?” 他这话问的尖锐,屋子里的众人都沉默下来,感到心里沉甸甸的,都有了危机感,就连宇文逸豆归都不由收敛思绪,不再纠缠于邓飞的事上,转而思考起整个部族的前途,还有自己的地位。 唯独那莫浅浑眼光闪烁,扫视众人之后,看着宇文端德,嘿嘿一笑,反问:“为何我等要担心陈氏势大?” 这句反问,立刻让一个个忧心忡忡之人愣住了。 连宇文端德都是一怔,但他到底见多识广,旋即就明白这莫浅浑的意思,暗道不好。 果然,莫浅浑跟着就道:“莫非因为这次被他陈氏攻伐,以至于损兵折将,因此就要一念为敌?那当初王浚初来,立威北地的时候,不就是拉拢了段部,随后便联合段部攻伐四周,咱们宇文部就少吃亏了?但当时是如何处置的?” “原来如此!” 一时之间,众人居然都感到茅塞顿开。 “当时局面和现在不同!”宇文端德眉头一皱,就要指出分别,“王氏与陈氏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那王氏更多追求的乃是权柄……” “中原的官,想要的东西,能有多大不同?”莫浅浑却摇摇头,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直接截断,“你看那王浚出身大族,陈公也是大族出身,王浚以兵家威慑北地,陈公也练出了代郡武卒,王浚以幽州为根,而陈公现在也占了幽州,两边一比,对我等而言,乃是如出一辙啊,至于二人志向有何不同,那是汉家人才操心的事,咱们想这么多干什么?” 这三下五除二的分析,马上让不少人眼中一亮,连连点头。 莫浅浑见状,心中得意,知道这次出面乃是正确之举,只要继续下去,说服众人,就可一跃而起,成为族中智囊、谋主,进一步接触权力核心圈,只是比起这宇文端德之流,自己还需要一个靠山、一个外援,想要争取,就看这次了。 心里这么想着,莫浅浑便继续道:“既然陈家势大,难以制止,那又何必对抗?和王浚那时候一样,找个机会投靠不就行了?到时这大敌就成了支援,说不定还能因此崛起,眼下慕容氏与陈氏为敌了,那陈公肯定就不会支持慕容家,他要稳固这东北局面,还能靠谁?段部与王浚的关系,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拓跋部则远在底边,还被匈奴牵制,环视四周,咱们岂不是最好的选择?” 这番话,立刻就让不少人思索起来,就都觉得有些道理。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宇文端德立刻反对,“你毕竟年轻,不知实情,当初王浚提出让我部归顺,我等也不是立刻答应,而是前后磋商,更有许多条件,乃是互惠互利,相互利用之举,但陈氏行事不同,如他麾下七品鲜卑已然不是结盟,而是附庸,我宇文部此时力量大衰,哪里有条件和陈氏谈判,自是要抓住对方还未站稳的机会……” “你都说了,此时陈氏还未站稳,而我宇文部也是损伤惨重,双方都不愿意继续打下去,岂不就是最好时机?”莫浅浑却得理不饶人,抓住对方话中的漏洞发挥起来,“再看周围,慕容崛起,如今城下之盟乃是耻辱,必然渴望反击,但自己力量不足,只好服软,而段部原本背靠王浚这座大山,号令东北无人不从,而今却损兵折将,与我等一样逃遁此地,肯定也不甘心,你要去出使两家,这两边一听,肯定是一拍即合,然后派咱们宇文部当个先锋,咱们这不是有病么?明明想要动手的是他们,我等却主动去联合?” “对啊!” 众人品味之后,皆觉得此言不虚。 莫浅浑笑了笑,继续道:“反之,陈公初得幽州,正是需要人手帮衬的时候,乃是雪中送炭的良机,其人又未站稳,正是咱们讨价还价的时机,此时不抓住,反而要联合他人以兵争,争斗过后也未必能胜,万一再败,咱们宇文部就真的要散伙了!” 话到此处,他不再去看宇文端德,直接冲宇文逸豆归行礼,说道:“属下愿往幽州,面见陈公,说服他接纳我部,再争取让我部能留在东北,开疆拓土!” 此言一出,众人顷刻禁声,总算知道,为何这位新晋谋士,会称呼“陈公”了,原来早有这投靠打算,只是这也未必是坏事,于是都将视线投到宇文逸豆归身上,这位宇文部的临时首领沉吟片刻,看了那神色难看的宇文端德一眼,点点头,吐出一个字来—— “准!” ……………… 几日之后,慕容部的消息传入了更多势力耳中,立刻暗潮汹涌。 而正主陈止,却已率军南下,抵达上谷。 “暂时压服了慕容部,北地的问题就只剩下两个了,便是拓跋部和北地秩序,”陈止身后,兵马正安营扎寨,他却站在军前,与人议论,“这北地秩序,要等各方势力自己站好位置,一时也急不得,至于这拓跋部,却要先从眼前的卫将军入手。” 话音落下,他抬头朝前看去,视线尽头,乃是一座被夯土城墙围起来的城池。 城墙低矮,很多地方显得简陋,显是新近建成,那城中没有多少百姓,多为兵卒身影。“ 第九百八十章 列七品,分四姓 看了好一会,就有几名探子、斥候模样的男子被带到了陈止跟前。 “那城中可曾有消息传出来?”陈止看着几人,询问起来。 前方的那座城池,其实算不得县城,乃是上谷郡北边边疆驻守屯兵的一处聚居点,里面原本多为屯兵,而今被拓跋部的卫雄所部占据,原本的屯兵要么四散,要么就沦为俘虏,所以陈止还未抵达之前,就派出探子,联络城中,探查情况。 几名探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城中颇为忙碌,四处警戒,而将军书信送达之后,卫雄那厮却不愿意出来,只是说将军远来,无法相迎,让您恕罪,就将使者驱赶出来,想来使者也快到了。” 听着这话,陈止微微眯起眼睛,不等他开口,身旁就有一人愤而出声—— “这卫雄真个无礼狂悖之徒,他乃番邦外臣,入寇中土之地,私据以抗天兵,还敢说出如此无耻之言,罪该万死!” 这个说话之人看上去年纪颇长,有着一张国字脸,长须垂胸,但须发皆有参差白色,穿着一身儒服,即便是这般愤慨之时,依旧保留着些许儒雅气息。 陈止看着这人,笑着道:“卢老何必动怒,卫雄既占城以对,就是存着敌意的,这敌人能有这般话语,我是半点都不意外的。” 被称为卢君的男子,年五旬,名卢墨,乃是范阳卢氏一员,是卢家在上谷分支的主要人物,本坐镇居庸,但一直关心陈止行踪,加上边疆屯镇被卫雄带人占据,知道陈止将至,提前做好了准备。 等陈止兵马一至,他立刻带着上谷大大小小五六个家族的领头人物前来求见,并带来了诸多军中补给。 对这般识趣之人,陈止自无理由冷面相对,于是命人接洽,在辨别敌我之后,以卢墨为首的几人如愿进了兵营,准备观赏陈止击败卫雄的一幕—— 他们地处上谷,靠近塞外,消息灵通,知晓慕容氏低头的消息,在惊叹和震惊之余,对陈止越发敬畏,更多了莫名信心,抵消了他们对战场、沙场的畏惧,觉得陈止必胜。 此时听得陈止之言,卢墨马上就道:“连那强势的慕容部族,都不是将军对手,要割地求和,以全其势,这卫雄却不知天数,着实可恨,等将军将其擒拿,一定要好好惩戒,按理说,卫家也算幽州大族,虽然破败,也有些名声,没想到传到今日,后世子弟不仅投靠蛮夷,更这般自大,着实令人唏嘘啊。” “幽州卫家……”品味着这四个字,陈止若有所思,随后对卢家长者道:“卫雄还是有能耐的,有兵家之才,深谙兵家声东击西之道,此番行军,虚实结合,先说要袭广宁,领兵马绕过边疆守备,在广宁郡中现身,结果等北边屯兵都朝广宁集中过去,他反倒又是反手一枪,打在上谷边上,拿了这座屯镇,也算精妙,有所自傲难驯亦是正常,毕竟是中原世家出身,本事摆在那里,是有底气的,还是得等一等,才能让他明理。”说罢,他又朝远方看过一眼,然后拨转马头,顺势回返。 跟在后面的卢墨露出诧异之色,忍不住问:“将军不即可攻伐此人?” 陈止说着:“先礼后兵,既然卫雄不愿意出来,就先让他待着,等我这边将事情处理完,再论其他。” 听得此言,卢墨固然疑惑,却不敢在怎么打仗上置喙,再说了,他来这里的目的本不是催着陈止打卫雄,犯不着太过着紧,于是紧随其后,就想与陈止约个面谈的时间。 但陈止很干脆的用军务为缘由,拒绝了对方请求,然后在卢墨充满遗憾和无奈之意目光的注视下,从容离开。 等陈止回了临时搭建的营帐,自有诸多部将过来禀报军情,更有将情报整理完毕、到帐前听令的佟海等情报特务禀报细则。 不过,陈止一坐下,首先来禀报的,却是名看上去颇为凶悍强健的汉子,其人虽然扎着汉家发束,但从细节和衣衫上却能瞧出几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明眼人一看,就知是番邦异族。 这人一出列,就恭恭敬敬的就给陈止行礼,说着自家兵马的情况。 “我部族人如今引弓马八千人,已抵北线,只要主公您一声令下,立刻就能冲锋,将那城池拿下,献给您!” 陈止听闻,便说着:“你倒是来得及时,人带的也不少,若是有战,当可为助力。” 大汉一听,立刻露出喜色,又表忠心道:“我秃发部乃是真心归顺,要在主公麾下做出一番大业,为您开疆拓土,自是忠心耿耿,不畏死伤!” 原来,这人名为秃发轨,乃是秃发鲜卑的一支。 秃发鲜卑大部分位于西北,与乞伏鲜卑相邻,论名望声势,以及实力和影响力,这两部比不上东北的段部、宇文部,更不要说是实力强大、位于中原北边的慕容部与拓跋部,尤其是那慕容部,本在东北势力就大,如今渐渐西迁,诸部来投,更是名声远扬。 不过,在鲜卑诸部中,秃发部和乞伏部占据了西北的一片土地,也算是一方势力,与慕容吐谷浑的部族一同被称作西北鲜卑三部。 先前诸部攻打代郡的时候,诸小部族里面就有乞伏部东支一脉,首领乞伏准投降陈止,如今在七品鲜卑之中算是一大氏族,排名第二,除了这一姓之外,还有几个大姓,构成七品根基。 而自西边而来,又与本地小族融合而成的秃发部东支,也逐渐崭露头角,成了七品鲜卑之中的第三大姓。 在两个姓氏之外,这第四大姓乃是段氏。 七品段姓,其首领段常曾随段文鸯攻代,在段文鸯兵败身死后,投靠陈止,便也列入七品鲜卑之中,因段部鲜卑本身强势,所以身在七品鲜卑之中的段常族人时常外逃,这段常的实力在七品鲜卑里面,实力只能位列第四。 至于这排名第一的姓氏,乃是陈氏,虽然人数最少,也没有多少族人,甚至都难以成军,却是七品之中的最高品,无人档案挑战。 不过,七品鲜卑秉承陈止之念而生,结合了后世种姓制度、八旗制度等管理制度的精髓和糟粕,本意是树立起一个方便统治的模板,让他能遥控掌握塞外的鲜卑附庸,是以内部竞争格外激烈,促使几姓打仗时格外拼命,正因如此,先前三路攻代时,七品部族才能在没有多少操练的情况下,逼退北路的宇文部大军。 此刻,秃发轨刚刚禀报完,就有人进来通报,说是乞伏准来了,在帐外求见。 秃发轨神色微变,而陈止则是直接传令,让人进来。 第九百八十一章 “七品单于” 乞伏准一进营帐,感受到两边部将的目光,随后就看到了单膝跪地的秃发轨,露出警惕之色,但动作上却不见半点迟滞,径直来到陈止面前,毫不犹豫的双膝跪地,口中说着充满着崇拜之言的话语。 “奴首见过主人!” 他的样子,不仅让在场的诸多部将、僚属意外,更让秃发轨眼皮子直跳,暗骂这乞伏准真个不要面皮,这等谄媚的话都说得出口,只是在暗骂过后,心底又萦绕着淡淡的担忧和后悔,觉得被人抢先一步。 乞伏准低头等待着陈止的回应,他并不理会自己在七品鲜卑内最大的竞争对手怎么想,因为在这位乞伏姓头领的心里,能决定自己在部族中地位的,只有面前这位汉家将军,根本懒得去和秃发轨搞什么勾心斗角,毕竟当前七品鲜卑的第一大姓,就是他乞伏氏。 陈止跟着就让乞伏准起来,说道:“乞伏君,跟你提过几次了,你的这个称呼,有些不合时宜。” 乞伏准却是摇摇头,一脸正色的道:“奴首知道中原规矩,礼仪之邦就要有上下之别,平时的言语称呼也是关键,岂可随意?” 陈止摇摇头,但知道劝阻也是无用,眼下也不是合适的时间地点,就略过不言,只是问道:“你的族人勇士也来了?” “不错,”乞伏准马上就进入状态,开始汇报工作,“我部五千勇士已到北地,只要主人一声令下,立刻就可以拿下卫雄一干人等!” 他的话与秃发轨别无二致,却让后者一阵不自在,忍不住皱眉道:“乞伏准,主公并没有让你来援,你未听号令,便擅自做主,这可是兵家大忌。” 历朝历代,中原王朝对兵权都看的极重,没有调令擅自行动,肯定是被抵制和禁止的,毕竟这般发展下去,到了最后,手下的人直接带兵来叛逆,这边可能都还不知道。 不过,在场的众人,包括冉瞻和陈罗在内,都很清楚,陈止在建立七品鲜卑的时候,就严格规定了这个附庸鲜卑部族的活动范围,没有兵符、调令是无法进入代郡地界的,考虑到如今的幽州易主,恐怕这部鲜卑未来也无法轻易进入幽州范围。 但另一方面,塞外草原上存在着种种特殊情况,部族之间的迁徙、攻伐非常频繁,所以陈止对七品鲜卑在塞外的行军,给予了一定的自主性,否则一味强压,反倒可能适得其反,不够灵活的结果,就是被其他部族屯兵。 因此乞伏准带兵过来,只要没有擅自入幽州地界,其实算不上太严重的问题。 果然,乞伏准好整以暇的道:“我部奉命巡弋,监督慕容撤军,一部分人接受西边的草场,正好空出部分族人,知晓主人攻伐之事,又距离不远,于是过来助阵,何罪之有?倒是你秃头部,与拓跋氏可是渊源颇深,卫雄乃是拓跋爪牙,你放着西边草场不去占据,却第一时间将全部族人都带来此处,到底存着什么心思?抵抗宇文兵马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尽力!” “休得血口喷人!”秃发轨一下子就急了,这话可谓诛心,要真在陈止心中埋下了灾祸,那他们秃发东支的崛起希望,可就被掐灭了! 眼看这七品两姓就要上演一场撕逼大战,陈止却摆摆手,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两位率军远来,又有兵马驻扎,还是先用心在这上面,其他的不要在这里闹起来,都先下去休息吧,若有需要,自有命令。” 顿时,两位鲜卑头领都悚然一惊,匆忙领命,然后颇为恋恋不舍的退去了,显然对这次在陈止面前的交谈机会,二人是颇为在意的,可惜未能达成所愿。 等这边走了,陈止便处理起军务和政务,与众人议事商谈,很是忙碌。 传来的军务,不光有眼前卫雄占城一事,还有幽州各地的军事行动,以及塞外撤军的后续工作,可谓繁杂;而比起军务,政务就更是繁重,毕竟新近接收了幽州,这州府各郡的卷宗、政事、军事,乃至世家人脉、官吏升迁等等,都要一一梳理,哪怕不能亲自过目,也得有所了解。 因此,聚集在陈止面前的,分管兵事的部将其实只有一半,另外一半则是将军府下诸多办事的吏胥、幕僚,他们汇报之事,内容包罗万象,涉及幽州方方面面,若能旁听一二,便是无数钱财机会,只是与会的毕竟还是少数人,这让留在军营中的卢墨等人空自焦急,却无可奈何,只能派出人手,出去打听一二。 相比之下,两位鲜卑头子那边的事就简单多了,他们想的不是怎么从幽州首脑议事会上得到商机、预测政治局面,而是如何在七品鲜卑中做大做强。 尤其是第一个赶到的秃发轨,更是热衷于此道。 “二老帮某家分析分析,单于是不是对咱们部族会生出不满?”秃发轨一回到临时落脚的营帐,就招来两位年龄颇大的族人,将在陈止面前发生的一幕复述了一遍,尤其提到了乞伏准那最后一句话,“乞伏小儿在单于面前中伤于我,暗藏祸心,简直是可恶可恨!” 这位头人口中的单于,其实就是陈止了,虽然在陈止面前,他们要么学着其他人叫主公,要么不要脸一点,如那乞伏准直接叫主人,以表明上下关系,也考虑到汉家士族鄙夷草原称谓,不敢直呼单于。 可私下里,这七品鲜卑内部也好,又或是周边一些小部族也罢,都视七品鲜卑为一个新近崛起的鲜卑大部,将陈氏视为此部王族,而陈止理所当然的就是七品单于。 当然,在七品部内,这个称呼也都是私下里叫着,不会当着陈止的面提及。 等秃发轨说完,两名老者各自点头,唾骂了两声,其中一人就道:“豪帅,其实这本在意料之中,大事当前,那乞伏儿日后必然更加丧心病狂,就是因为他觉得咱们是威胁,只要其人还谋夺咱们七品部的大位,想得单于欢心,就避免不了。” 第九百八十二章 光明大道,指导思想 秃发轨默默听着,下意识的点头,心里越发坚定起来。 等一人说完,第二名老人也分析道:“此番单于自塞外追击归来,整个草原的局面焕然一新,慕容部被逼着低头,拓跋部也不敢轻举妄动,各方势力对咱们七品部更是敬畏起来,而族人皆有争上之心,族中四大姓中,陈氏不可动摇,段部根基有限,唯独咱秃发氏和那乞伏部人口众多,各自都有西边一支遥助,站稳脚跟,就能争那第二之位,是以这乞伏准,时刻都想打压!” 秃发轨还是点头,感慨着道:“单于也真是厉害,这次出塞之战,莫说他族,就是我等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本以为要花个几年时间稳固幽州地盘,才能恢复元气,四方出击,而这期间乃是塞外部族的机会,却没想到一个搞事的慕容仁,引得单于出兵,就令最近不可一世的慕容部狼狈不堪,最后低头认错,割地求饶,那慕容部自忖强横,逼退四方联军,号称崛起,逼迫八方投奔,一时间让人觉得难以抵挡,谁曾想,单于几千人马,就让他们原形毕露了!” 虽只是短短几天,但慕容低头这事,在塞外已然是人尽皆知! 第二名老人继续道:“那割地之说,表面上是说割给咱们七品部,私底下说是新战之地并不可惜,明面上就宣扬说是塞外部族,人口牛羊为上,草场地盘为下等等,其实说白了,就是要掩饰面皮,可在草原上讨生活的,哪个不明白?眼下单于乃兵家常胜,攻无不克,又有幽州为后盾,物产丰富,我七品部正是崛起之时,只要能成部中大姓,咱们东支便是压过本支也不是问题,乞伏氏肯定也是同样念头,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妥协!” 秃发轨点头道:“这个某家自是知道,只是那乞伏准存着坏心思,万一真让单于误会了……” 另一老人便安抚道:“单于何等人物?雄才武略,岂能上当?乞伏儿的奸诈计谋,只是一时小事罢了,只要豪帅忠于单于,让他知道咱们秃发氏才是真正可信,自是可以安稳,老朽听说单于有心要在部中设立左右两帅的位置,此位,怕是要效仿匈奴四王之制,乃是光明大道,豪帅你一定要争取啊!” “这个自然!这个消息,某家也略有耳闻,”秃发轨坚定的点了点头,“现在想来,咱们再族中的位置也算稳妥,毕竟部中也就是我与那乞伏儿了……” “不可大意啊!”两位老人又告诫起来,“如今段部逃奔,已经分裂,那段疾陆眷东逃,或许不足为虑,却还有段未波一支人马南遁,万一此部投降单于,七品部众的段氏就要膨胀,也是个有些!” “除此之外,那宇文部也要小心,这部先前就投奔了王浚,未尝不会动咱们单于的心思!” 听着两位老者告诫,秃发轨立刻惊觉,不由暗暗记在心里,打算要再拼一波,争取稳固自己在陈止心中的地位。 他想了想,总结道:“两位长者智慧过人,听你们一分析,某家已然知晓该如何应对,当务之急,是要巩固某家在单于心中的形象,小心外部之人投靠,至于那乞伏准,虽需要警惕,却不能有明显对抗之意,否则让单于发现了,反为不美。” “正是如此……” 二老齐齐点头,称赞起自家首领的领悟力来。 与此同时,乞伏准回去之后,也找了族中长者与幕僚交谈,得出了相似结论,其中内容多有重复,略过不表。 却说陈止那边,与诸部将说起军情,虽然繁琐,但心中早有定计,一番分派,把撤军、驻军、收编、改编,乃至遣散投降兵马的局面大致厘清,然后一系列命令下去,三下五除二的,就将看似复杂的事安排好了,紧跟着,又部署了对卫雄的战略方针。 不过,虽然条理清晰,可等说完,前前后后也花费了近一个时辰,冉瞻等将领都显得有些烦躁和疲惫,若非有陈止压着,恐怕早就按耐不住了。 注意到部将躁动,陈止微微一笑,便遣散众人,让他们回去修养,若有必要,还有一场仗要打。 “你们几个虽然去休息,但切莫忘了肩膀上责任,要时刻警醒,另外……”在让诸多将领离去的时候,陈止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营中的鼓都集中好,让鼓手交替巡查,若有鼓声,则点兵击之。” 众人听着虽然不解,但既然是陈止的命令,当然是无条件的遵从。 等诸多部将告辞,陈止转而便与从属幕僚商谈起来,议论幽州的诸多事项。 比起幽州的接收和重建事宜,先前的军务又简单许多,而比起听军务都感到疲惫和焦躁的部将,这些幕僚则表现出过人的耐性,他们不仅把刚才的军务兵事听进去了,更记挂着幽州大局,还有着自己的思考。 从冉瞻营帐下临时抽调过来的高并,更是表现出了不错的素养—— 轮到高并发言的时候,他结合北地兵事、卫雄和背后拓跋氏的心思,进行了一番分析,在陈止看来,这番分析虽有疏漏之处,却表现出了对幽州局面、对北地外交、对兵家战事等方面的了解,更有自己的思考,乃是上品之言。 称赞之后,陈止接下来又指导起幽州的建设工作,提出了“切实、深入、稳健”的六字方针,在众人的总结下,渐渐形成了一套完善的接手和重建理论。 这一场商谈,持续了约莫两个时辰,从天色稍暗,一直持续到夜色渐深,期间陈止与众人一同在营帐中用餐,等这些幕僚也都露出疲惫之色,他才挥挥手道:“辛苦诸君了,有赖诸位相助,整个幽州的局面清晰起来,未来巩固将军府的管制之法,也初见端倪。” 众人赶忙谦虚,又纷纷表示,自己只是添砖加瓦,关键还是府君英明,总领纲要,指明方向,为那明灯,总之就是一轮商业互吹。 这算是官场上的基本操作,就算是代郡底子也不可避免。 等客套话说完了,陈止便让这些人也都去休息了,在众人劝陈止也好好休息的声音中,他又将佟海等人召集起来。 “卢墨等人这会在做什么,可有动静?” 第九百八十三章 奢侈亦非坏事 “两个时辰之前,卢先生等人聚在一起,有人提议要等议事之后,直接来见主公,但因为议事时间太长,遂打消了念头,除此之外……” 佟海不用看什么资料,就将情报源源不断的说了出来。 陈止听着就笑了,道:“卢墨他们到底还是知道时机不对,实在不好过来打扰。” 佟海附和道:“想来卢先生等人也实在没有想到,主公会这般勤勉,一个议事会议,就有几个时辰,从天亮开到深夜,连诸将军、军师都疲惫了,他必以为主公也已经疲倦了。” 说话的同时,佟海小心的观察着陈止。 陈止和部将、幕僚交谈的时候,佟海偶尔会过来回报情况,来回穿行,但中间也要回去休息,否则支撑不住,他也看到了那些个将领们一个个疲惫的面孔,以及随后诸多幕僚疲倦的眼神,只是现在再看陈止,却发现这个全程在听汇报、下指示、分析局势的征北将军,却是神采奕奕,便不由啧啧称奇,越发敬佩起来。 无论是分析,还是下达命令,不仅要动脑子,还要承受压力,统筹考虑,最是容易疲惫,那些部将、僚属往往只是负责自己的部分,就这样还疲惫不堪,结果到了陈止这里,居然还精神充沛,着实让人费解。 佟海自是不会知道,自从陈止的观气之能越发娴熟,尤其是占了蓟县,彻底拿下幽州,整个人的气运和幽州气运结合在一起,氤氲之气似乎时时刻刻缠绕在身上,不仅强身健体,还能驱病去寒,更能提供持久精力,让陈止精力过人。 事实上,陈止连睡眠时间都有了相应的缩减,能挤出时间,去思考和处理更多问题,还不会感到疲惫,每天的睡眠时间能压缩到两个时辰左右,换算成后世的时间,那就是四个小时上下。 这个时长,就算在后世,也称不上很长,算是爆肝修仙之流,而陈止还属于长期状态,比之那偶尔修仙的,更让人触目惊心。 不过,其中的缘由不好公之于众,听着佟海感慨的话来,陈止便只是笑道:“怎么连你都学会这些怕马屁的招数来了。” 佟海一听,有些不好意思,刚才那话他确实有讨好的意思,随着代郡势力的扩张,陈止在身份地位上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哪怕是亲近之人,对他的态度也不同了。 尤其是这次塞外归来,可以说奠定了陈止北地霸主的地位,连佟海的亲朋好友,都时常来信勉励他,让他小心言辞,多多讨好,自是难以免俗。 好在陈止并不纠缠于此,随口提及,然后就问起卢墨等人的生平,他虽然过目不忘,但有些零散之事还是不过问的,涉及到幽州几个世家,陈止只是通盘了解,除了几个典型人物,对于这些家族其他成员了解有限,何况是卢墨这样的旁庶边系? 是以需要密谍司提供这些人的生平信息。 佟海早就整理完毕,听闻提问,就第一时间递了过去。 陈止拿着翻看,不是点头,慢慢这表情略有变化。 注意到这个细节,那边佟海忍不住说道:“上谷与广宁两郡,在幽州都算是较为偏僻、贫瘠的,结果这里的人却也是骄奢淫逸,卢墨自己还好,近几年有些收敛,提倡清雅,但他下面的子弟,还有其他几个家族之人,却是好逸恶劳,虽不能说是穷奢极欲,却也是奢侈无度!” 陈止耳中听着,眼里看着,不时点头。 原来,这记录着卢墨等人生平的几本卷宗,除了描写几人生平之外,就是说他们在外族来袭的时候如何表现的,自有一番精彩的人生戏剧,表现出人生百态。 除此之外,就是描述这些人是如何奢侈享受,今日买了什么,明日斗个富,后日则是追随南边洛阳等地传来的风尚,又给自己包装了一番,过得那叫一个精彩。 “幽州的世家都有这个嗜好。”看了一会,陈止将情报书册放下,和佟海谈论起来,“你这阵子在北边战区周围整理情报,对燕国、范阳郡的情报整合了解的不够,还不知道,这幽州诸多世家子弟都有奢侈享乐的风尚,斗富赌气时有发生,但比起南边中原腹地的士族,还有不同。” 佟海一听,便好奇的问了起来。 陈止似乎谈兴正浓,闲聊一般的道:“中原腹地的世家其实更加骄奢淫逸,只是在外面糊上了一层谈玄论道的皮,旁的不说,就说那杏坛论道,就是打着复古的旗号,纠结当世的世家名士聚在一起谈玄论道,你说这写出来的文章能有多大作用?” 佟海听着,表情奇怪,他如何不知道,面前这位府君当初名声能起,就是靠着青州的杏坛论道,怎么现在自己还黑起来了? 不等佟海理清思路,陈止便继续道:“论道论出来的道理,可否化为兵饷粮草?可否变成兵卒骑手?皆不能也,便是很多名士出仕之后,也不会按着论道之言行政,而是和光同尘,反观这论道一事,前后几个月,涉及百千人,耗费几何?就是这途中花费也令人叹为观止。更有甚者,有些名士为了体现风度修养,有大批仆从、同窗相随,里面的花费和奢侈,不知比这幽州士族高到哪里去了,却还不会被人鄙夷,反而说是高雅,这就是高下之别啊。” 佟海一想,觉得确有道理,南边的世家大族看着颇为典雅,但这背后其实是金钱堆起来的逼格。 “不光是论道当场,名士从天下各处聚集过来,沿途开销也是不少,住宿饮食,又是大头,不过,其实也有好处,”陈止这么说着,忽然这话中的意思,让佟海疑惑起来,“反过来看,幽州世家的行为虽然简单粗暴,就是要花钱斗富,但最近半年以来,很多人最为热衷的,是购买的我的几本书,以及购置代窑陶瓷,还有便是追捧代郡白纸编起的书册,这样的举动,不管是为了讨好也罢,又或是跟随洛阳风气也好,就某种方面来看,都是好事。” 佟海觉得懂了陈止的意思,不由附和:“这对府君您的名望宣扬,也是有利的。” 陈止却摇摇头,笑道:“并非如此,我是说,钱财与其在世家的府库中藏着,不如花出来,在幽州之中流通。” 第九百八十四章 钱财行之道,犹胜囤于藏 “过去时常听到有人说,民间饿殍遍地,世家豪门却依旧花天酒地,普通百姓家都揭不开锅了,而世家的地窖中,用来串钱的绳子却因为放置太久而腐烂,此绝非正道。” 陈止这般话语,让佟海听得毛骨悚然,以为这位府君打算在幽州大肆搜刮,将那些世家大族地窖中藏着的财物,都要搜刮出来。 踌躇了一下,佟海小心的提醒道:“幽州大族毕竟传承多年,相互间关系纠缠,有如老树盘根,听说和中原腹地的顶尖世家都有联络,族中多有在朝廷出仕者,若是主公逼迫太甚,恐怕……”后面的话,他却不敢说的太清楚,否则就有点训斥的味道了。 陈止闻言先是一愣,跟着就明白过来,摇头道:“你却是误会了,我哪是想搜刮这些世家的钱财,那未免太过霸道,先前在代郡所为,是那郑家、刘家行事太过,不光谋我性命,更是勾结外人,有这等把柄落下,我便是将两家整个掀翻,其他家族也没什么好说的,但这般行事可一不可再,也是代郡地方小、相对贫瘠,真正的大族不是消亡了,就是将根基南迁了,原来的卫家勉强算个,但现在也已破败,是以没有多大反弹,可幽州就不同了,想让此地世家屈服,需要的综合实力太强,根本不划算。” “是属下多虑了。”佟海听到这里就放心了,正像陈止说的那样,他是因有代郡郑家、刘家两个例子在,才会担心,既然陈止没有这样的打算,就是自己多想了。 只是陈止忽然谈及世家奢侈,而布衣悲惨,难道只是单纯的感慨,怎么看都不像啊。 佟海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自家主公的,绝不是无事感慨之人,所言之事必有原因。 果然,陈止跟着就道:“说这些,是说这钱财与其放在世家地窖里长草,不如让他们奢侈出来,是买代郡纸也好,买代窑瓷器也罢,甚至只是单纯的去花天酒地,都说明这些铜板、银子有用了,尤其是代郡纸与代窑瓷,乃是代郡出产,背后工坊除了几个家族外,还有许多算是普通的帮工,都能从中获利……” 听到这,佟海忽然想起来,不久之前,陈止还曾经提到过,要在代郡新建一批工坊,涉及的范围不再单纯只是造纸、瓷器,听说还有纺织、采摘等等行业,想必按着之前的经验,这些东西都会成为精品,被洛阳那边推崇,继而成为幽州世家大族追捧的焦点。 “原来是这样,以这等手段,只要咱们的出产日渐丰富,便可让幽州世家追捧购置,让他们以此将那钱财都拿出了……”说着说着,佟海不好继续说下去了,因为他意识到,如此一来,最后大部分的钱财,恐怕还是通过世家的奢侈购买,落到眼前这位府君的手里。 毕竟代郡纸也好、代窑陶瓷也罢,真正的幕后主宰都是陈止,其中所用成本,即便并没有公开,但作为密谍司的骨干,佟海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知道纸张与瓷器的成本越来越低,反倒是利润迅速攀升,配合代郡的矿场、铁坊等,可谓日进斗金,可以想见,未来会积累起多大的钱财。 “接下来,我要从密谍司中抽一部分人出来,对幽州境内钱财的流向做一番统计,”看着神色不定的佟海,陈止忽然说出一个提议,“世家之间的风尚,各家都倾向于购买何等物品,都需了解,这方面你可以先留意一下,未来或许要由你来执掌此事。” 这话一下就让佟海把种种念头抛开,心底泛起喜意,知道这是陈止有意栽培自己,可旋即心里又是一动,生出忧虑。 他注意到陈止话中所言,说是要从密谍司中抽一部分人出来,那到底只是临时调动,还是准备抽调人手,再立一司衙? 若是前者那还好说,可如果是后者,佟海作为被苏辽一手带出来的学生,分密谍司之力而自成体系,里面涉及的人情问题就有些复杂了,让人难免迟疑。 思绪翻滚之间,佟海想就着是不是追问两句,但考虑到陈止没有把话说死,这事也还只是一个设想,便又不想太过冒失,是以犹豫不决。 这时一名传讯兵忽然过来,打断了佟海的思绪,他烦恼之下,却也非常识趣的告退。 陈止并不阻拦,等人一走,转而询问其那传讯兵的来意。 “屯镇城中安宁,不见多少动静,卫雄颇通军情之道,派过去的探子,或被拔出,或是难以传递消息。” 听到了这个回报,陈止点点头,吩咐军中巡查,一定要留心注意周边动静,防止敌军夜袭军营。 ……………… 与此同时,在那座屯镇低矮的城墙之中,城中一处,却已是聚满了人群,个个却跃跃欲试。 “豪帅!我等已做好集结,便等阁下下令了!” 一名身形壮硕的男子,正立于卫雄跟前,向他禀报集结之事,脸上有好战之意。 卫雄点点头,随后迈开步子,大步流星的行走,很快来到了一座高台上,随后举起火把。 火光扬起,他整个人瞬间就像是一颗明亮之星,将底下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儿郎们!大敌来袭,围困此城,我等突围艰难,虽有俘虏在手,却难以动摇陈氏之心,若等城破,皆被其人所得,下场堪忧,落入陈氏手中的俘虏,多数会被贬为奴隶,充入矿场,辛劳至死,尔等可愿?” “不愿!” “岂能如此!” “绝不为奴!” 参差不齐的叫声响起,此处聚集了约莫两千人左右,皆为军中勇猛之人,这一叫喊起来,虽然并不整齐,却也显得颇有气势,若不是陈止安营于远方,恐怕都能随风听到。 眼看士气可用,卫雄挥舞了一下手中火把,让众人重新将目光集中过来,止住众人求战之生,卫雄随后便道:“此时出击,若成,则重创敌军,或可劫得重要之人,亦能全身而退,主动离开广宁,若不成,便退守城中,等候单于之令,那陈氏不愿与我部撕破脸,我等立于不败!” 这话顷刻间调动了军中军心,顿时个个请战! 卫雄知晓不能耽误,否则陈止便要得到消息,那局面就陷入被动,于是一挥火把,高喊起来! “全军,冲!” 第九百八十五章 夜袭! 嘎吱! 屯镇的南城门猛然洞开,两千多人屏住呼吸,在夜色的掩护下蜂拥而出,进入南边的小树林中,径直朝着代郡武卒的兵营冲杀过去! 他们脚步轻盈,每一个人在出城之前,都被自己的队主、头领吩咐过,要尽可能的放轻脚步,同时尽全力靠近敌军兵营! 卫雄用了两天时间,研究代郡兵营的巡查规律,简单总结了敌军的大概探查范围,又挑选了这个月色暗淡的夜晚出击,层层计算之下,前期可以说是十分顺利。 从屯镇的城墙中出来,兵卒们小步快跑,宛如汇流的江河,很快就越过了中间一片空地,这里草丛浓密,与代郡武卒的驻地间还有段距离。 不过,当他们从草地出来之后,立刻就遇到了代营的巡查兵将。 “什么人?” 随着一声询问,负责打前站的斥候猛然暴起,手中寒芒一闪,匕首就已割断了巡查之人的喉咙。 后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在地上,手中的火把也随着跌落。 不只是这一出、这一人,在一条巡查线上,同一时刻,有七八名巡查被割断了喉咙,扫清了一波障碍的同时,也避免了卫雄他们立刻暴露的风险。 斥候后方,紧随其后的兵卒都不语暗暗称赞,对这些斥候的能耐叹为观止,更对训练出这等人物的卫雄,生出更为强烈的敬佩之情。 卫雄的这一支兵马主要还是鲜卑人组成,但鲜卑人却很难训练出这等素质的斥候,不是人不行,也不是疏于操练,而是术业有专攻,精于野战,而失之精巧。 这些斥候,经过卫雄精心培养、操练,用的是卫家传家的本事,将用来操练家中侍卫、死士的手段拿出来,乃是卫家在异族部落的进身之阶。 有这等基础在,这些斥候的厉害可想而知,不仅时机抓得准,动作更是干脆利索,丝毫也不拖泥带水,确保了进军的顺利。 很快,第二批代郡武卒的巡查又纷纷倒下。 “有这等斥候在,咱们扑到了那代郡人的兵营跟前,他们都还在美梦之中呢!” 低声议论中,这支夜袭劫营之军的进军速度越发迅疾。 只是包括领军的卫雄都不知道,几乎就在第一批巡查兵卒倒下的瞬间,就已经被代郡武卒发现! 原来,这些巡查之间的通讯,多是靠着手中火把的挥舞,不同的挥舞动作和角度,便可用来进行通讯,巡查之人彼此之间更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相互确认。 这种通报手段,不是陈止首创,古已有之,然而依托于陈止对军营兵卒的文化教育,令普通兵卒的思辨能力有所提升,于是能在这火把通讯的基础上,衍生出一套通讯密码。 那第一批巡查倒下的时候,火把落地,要么熄灭,要么暗淡,这种变化在下一个通讯时间点到来的时候便被发现,随后反馈军营,跟着代郡营中就传出了命令。 如果不是距离太远,卫雄兵马的进军速度也不慢,恐怕那第二批倒下的巡查已经撤回来了。 另一边,代郡兵营之中,本就没有睡下的陈止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把幕僚召集过来,同时传令各部兵马,让他们做好出击准备。 军中校尉冉瞻,更被直接叫到主帐。 “这群贼子,不光不投降,反而还敢袭营!胆可真肥啊!就算是那个拓跋单于,估计都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这卫雄,真个好胆!” 冉瞻还没走进营帐,就忍不住叫嚣,毕竟是被人从睡梦中生生叫醒,这心里的怨气之浓烈,可想而知。 “校尉,小声点,等会不要说这些废话,直接向将军请战,莫说其他!”跟在后面的高并出声提醒,“这次夜袭,根本不足为惧,府君早有后手,此时出战不仅没有我危险,还能让府君看重,更得战功,对校尉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嗯,好,某记得了!”冉瞻一听,立刻应承下来,他对高并可谓言听计从,很是信任和尊重,知道这个属下的本事,且是真心辅佐自己。 等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营帐,却听里面声音嘈杂,不少幕僚都在说话,有的分析情况,有的则是在给出计策—— “敌军夜晚有动静,肯定是来袭营。” “那拓跋单于的命令还没有传来,卫雄死守不退,也不投降,必存侥幸之心,我军援军不断前来,封堵前后之路,卫雄在城中压力越大,若不趁着此时行动,便再无机会。” “这般垂死挣扎,根本是自寻死路,只要守在外的两支七品鲜卑兵马出击,立刻就能将他们瓦解!” …… 众人都知道时间紧急,说的很快。 冉瞻快步进来,游目四望,没有看到乞伏准、秃发轨的身影,不由皱眉,担心两人出去争功了。 就在此时,坐在上首的陈止摆摆手。 立刻,帐中安静下来,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陈止,等待他的指示。 “诸君不用慌乱,本将已有安排,就等那卫雄带兵自投罗网,他若是稳妥固守,或许还要耽误几天,既然想要行奇兵,那就是自作孽,确实是自投罗网。” 这一句话落下,本还有些慌乱的众人马上就都镇定下来,气氛为之一变。 看了一眼刚刚抵达的冉瞻和高并,微微点头,陈止又对众人继续道:“敌人夜袭,不是坏事,屯镇乃屯兵住所,本就为上谷所有,是幽州之地,住着屯民与兵卒,有不少人落在卫雄手中,这些都是无辜百姓,若无必要,我不想动用破城之器,但围城攻打,损兵折将在所难免,这营中都是追随我出塞的勇士,连慕容氏面对他们都要低头,还能倒在自家土地上?” 众人纷纷点头,知道陈止话中所说攻城之器,其实就是平兴炮,那等犹如天雷的威力,很多人都亲自经历过,就算没见过,也听旁人描述过,心向往之。 在他们看来,这般利器若对上屯镇低矮的城墙,那是杀鸡用牛刀,着实有些浪费,况且慕容氏乃是外族,又兴兵在先,打他们乃是顺理成章之事,可屯兵之地已是陈止掌控的幽州之土,若是轰打,事后还要重建,这心理上就不同。 “冉瞻,你去整顿人马,敌军溃败之时,率军追击,若能擒拿卫雄,记你一大功!” “嗯?”冉瞻一愣,心中不解,怎么敌军还在路上,就让我领军追击了?但他已习惯服从陈止,也不多说,便就点头领命,转身而去,看的高并暗暗点头,暗道虽不是主动请战,但这般作态十分到位,又看出了将军的器重,也是收获。 第九百八十六章 击鼓在前,鸣金在后 冉瞻一去,众人面面相觑。 别说冉瞻,其他人对陈止那自信的口吻,也是疑惑的,但不是疑惑他是否能胜,而是想着,陈止有何布局。 但凡与陈止在军中同行过的,都知道这位征北将军,颇有些算无遗策的意思,既然他这般说着,就必然有所计较。 只是,不等众人理清思绪,营帐外就传来了阵阵骚乱声响,伴随而来的是人喧马嘶。 众人听着,心里不由一凛,知道敌军已经突击进来了! 卫雄的兵马确实已经攻营,比原本计划的时间更早、更快,也更坚决! 按照卫雄原本的计划,是先隐秘靠近,然后雷霆一击,只是计划中途就被他直接否决,改成了急行军,命令全军突击,不再隐藏。 其实,这夜晚行军,本就瞒不过有心人,也就是此时野外荒凉,才能遮挡一二,不过终究是瞒不住的,说一点消息都不泄露,那是假的,看的就是那边速度更快,攻方快速,则敌乱,反之亦然。 实际上,卫雄在杀死第二波巡查兵卒之后,就隐约察觉不对,因为后续没有再遇到巡查之人,放眼望去,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朝代郡兵营聚集过去—— 那每一点火光,都代表一个火把,更意味着一名巡查。 这种情况,卫雄如何还不知道自己暴露了的事实?但他丝毫不乱,因为在进攻之前,就已谋划了诸多应对方案,务求在任何局面下都有一套战法。 见着暴露,卫雄便立刻传出命令,令兵马强攻。 兵将也跟着他很久了,夜袭劫营的事也干过不止一次,经验丰富,知道哪怕对方知晓消息,要集结兵马、整顿军阵、抵抗反击,都需要时间,里面的时间差就是可供他们这群人利用的关键。 在敌军还未集结起来之前,只要能扰乱敌营,结果就是敌军混乱,难成体系,随后自相践踏,不战自溃。 其实,夜袭之事于兵家而言,不算罕见,两军交战,安营扎寨,当然是各逞奇谋,皆有算计,也都要防备着对方夜袭。 但这种防范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兵将毕竟要睡觉,否则没有精力,精力不济,还没打起来,士气先就垮了,自是没有夜夜防范的办法,毕竟不知道对方是哪天来攻。 不过,陈止很清楚,以卫雄谨慎的性子,定要先观察一下兵营巡查的轨迹,再加上他知道在拓跋内部有一股力量在催促卫雄,让他难以固守,应该会挑选一个天色昏暗的夜晚行动。 昏暗之夜,夜色不明,常有大风,古时军师有时看到狂风吹旗,料定晚上有劫营之人,不是故弄玄虚,而是有着计谋,存在推理。 今夜,就是陈止看好的时机,但毕竟不能百分百肯定,于是还是吩咐兵将休息,又有另外一番安排。 眼下卫雄领着兵马杀进来,第一时间没有遇到多少阻力,营帐之内渐生混乱。 但这混乱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生出有组织的抵抗。 “不对!”卫雄本来气势如虹,带着兵将冲杀进来,宛如洪流扑打海岸,要行雷霆一击,但进来之后,却没有料想中的剧烈混乱,反倒是被一些零散兵卒阻挡、缠斗,似乎陷入泥沼,冲营的气势顿时一落千丈。 这般情况下,卫雄甚至有一种冲进空营的错觉,感到营帐里面的布置,很是古怪,越发不安起来,只是他作为将领,却不能表现出疑惑,不然就会让全军混乱,于是只能依照原计划前行。 只是这边刚有一小半兵马冲进营地,就听到“咚咚咚”的鼓声响起,从营帐各处传来,汇聚在一起,响彻夜空! “不好!” 正在厮杀的卫雄,一听到这个声音,马上就暗道不妙,回头后视,见自家兵马有许多人生出了踌躇、迟疑之意! “前方有鼓声,汉儿要反击了!” “怎么会这么快?他们就算都是和衣而睡,总不该起来就列成队伍,循声而杀吧?” “肯定是敌军早就整备好兵马了,就等咱们过来,一鼓作气而攻下!” 诸多充斥疑惑的议论传来,让卫雄忍不住叹了口气。 “陈止果然非等闲之辈,居然想出了这等方法!” 他能够听得出来,这些鼓声不同寻常,格外响亮,显是用上了比战阵时还要多的战鼓,恐怕连备用的战鼓,都给拿出来了,一起敲响,就是要营造声势。 卫雄带领的兵卒,底子和主体还是鲜卑等草原部族之人,文化水平不高,别说和经过简单扫盲的代郡武卒比,就算和中原其他兵卒比起来,都存在欠缺,在操练的时候,卫雄只能教给他们一些简单的命令符号。 这这其中,击鼓进军、鸣金收兵,算是最简单的两种,深入人心。 此刻,听到擂鼓之声,卫雄带领的一众兵将立刻就条件反射的认为,这是陈氏兵卒早就做好了准备,提前埋伏,就等他们进入兵营,还没有展开阵势,那边击鼓进军,瓮中捉鳖! “传令全军!不许后退!”卫雄到底经验丰富,一下子看出了声音背后的真真假假,不管是真的有埋伏,还是临时拿出的应对之法,但本质都是虚实结合,要动摇自己军心,自己没有退缩的道理,“已入敌营,便胜了一半,只要奋勇争先,便是敌军应击,又有何惧!” 这就是下死命令强攻了。 命令传达下去之后,靠着卫雄的威望和过往战绩,果然压下骚动,重新凝聚了人心。 代郡兵营深处,陈止站在大帐外,看着远方,眼睛里有金色流转,他能看到营地上空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爪子,一个代表自己,赤红之色,只在边缘处带有几丝青气,一个代表着卫雄,通体青色。 两爪交锋,映射两军鏖战,不分胜负,就像是两个人掰手腕,互不相让,只是陈止看得出来,代表卫雄的气运之爪,其实根基浅薄,毫无后续,就像是被人斩断了手臂,孤零零的,一旦退败,就无缓冲余地。 反观自己这边,则是连着整体,有源源不绝的补充。 “拖延下去,卫雄自然毫无胜理,他不敢与我消耗,又因为族中压力,不能投降,还想着能取得一定战果,体面离去,必然要兵行险招,可惜,论消耗战,你不是对手,这奇袭的奇兵,一样也不占上风!” 陈止目光一转,朝远方那座屯镇看了过去。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发动了……” 他这边念头落下,远方的夜色中忽然响起了鸣金之声,连绵密集! “不好!” 声音一来,刚刚才安抚了兵卒,继续领军冲击的卫雄面色陡变! 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岂不就是屯城所在之处? “莫非陈止早有谋划,就等着我来夜袭,好兵不血刃的拿下我军?” 念头转过心间,卫雄就看到自家兵卒个个心神恍惚,很多人停下了冲杀的步伐。 击鼓进军、鸣金收兵。 代郡兵营击鼓,而卫雄步卒的后方的驻地却鸣金,换成任何人过来,都会认为是自家军队遭遇埋伏,攻势不利,有了撤退命令! 离卫雄近的兵卒还好,离得远的,一听到鸣金之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疑窦,便又重新浮起,要么停下冲刺,要么转身撤退,军阵顿时零散! 四周,集结完毕的代郡武卒已经围了上来,几人成一小组,进退有序的逼近,顷刻之间,李娜卫雄身边都充斥代郡武卒的身影,越发逼近。 卫雄游目四望,忾然叹息,知道大势已去。 第九百八十七章 力尽被擒 伴随着卫雄的叹息声落下,周围的喊杀声顷刻间炸裂,震耳欲聋。 黑夜中,代郡兵营就像是一座盘踞在大地上的巨兽,原本在黑暗中沉睡,卫雄所带领的兵马,却宛如洪流一样,自屯镇中冲击出来,直扑这头巨兽。 此时此刻,巨兽眠醒,火光通明,密密麻麻的人群伴随着火把的光辉,星星点点的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将卫雄带领的兵卒洪流围住、挡住! 兵卒洪流也是人群构成,本来充斥着一往无前的势头,浩荡汹涌,但在鼓声响起的时候,势头却骤然一顿,随后勉强恢复,只是浩荡依旧,失却了汹涌,没了之前那股凶猛的劲头,在代郡武卒的阻挡下,像是从河道中被引入了一个水池,徘徊、挣扎,难以前行。 这个时候,后方鸣金声起,更让本就迟滞的兵卒洪流再次震动,前方还能勉强维持冲击之势,后方却已有了溃散、崩溃的趋势。 “首尾相异,这是军阵要前后断裂的征兆啊!” 正像卫雄预料到的那样,着后面鸣金声的响起,他所带领的这支军队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这个时候,无论是进攻还是撤退,都只能助长混乱。 但卫雄并没有听之任之,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候,自家兵马前后割裂,他依旧在传达着命令。 “通告全军,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混乱,若是后退,死路一条,唯有前进,还有一线生机!”卫雄一刀劈出去,逼退了一个试图偷袭自己的兵卒后,朝负责传讯的副官吼叫起来,只是他这边话音落下,前方袭击之人再次袭来。 那副官也不耽搁,同样逼退了两名围攻过来的代郡武卒,试图脱身出去,传递命令,只是不等他找到空当,又有两名兵卒逼近过来。 当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兵器碰撞声中,卫雄的心却是逐渐沉了下去,他注意到与自己交战的几名兵卒,不过是普通兵卒的装扮,偏偏战技娴熟,与自己对战都能有来有回,甚至让自己难以前行。 要知道,作为世家出身的将领,卫雄自幼便习文练武,即便家族破败,但靠着祖辈留下来的一些钱财,依旧可以在打熬身体上投入大量的资源,让他的营养膳食能够跟上。 所谓世家文富贵武,世家当道,想要做学问,有个家世才算是敲门砖,而要练武功,更要营养跟得上,不至于练垮了。 卫雄有一副健壮身体,武艺也远超常人,比不上冉瞻这样的武学奇才,但也超出寻常好手。 只是,从前与旁人交战,他带人冲锋的时候,最多是有小股人马阻拦,都是被一冲而散,便是那阻挡之人,也难有他一合之将,但面对代郡武卒,看着四面八方武卒接连扑来,却像是陷入了泥沼,连小小兵卒都能和他战个来回了。 “不对!这几个小卒,单论个人武力,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一刀下去,他们就难以招架了,要后退缓冲,看那表情和力道的反馈,有人甚至握不住刀剑了,之所以能与我缠斗,让我不得寸进,靠的不是武艺,而是几人组成的阵势,面前这几人攻守间章法分明,其中一个人不敌,立刻退下,两边便补充进来,如此联手,便生源源不绝之势,即便是我,一时之间也无法攻破,当真精妙!这等几人阵势,是从何学来?莫非是那位征北将军传授?” 身居北地,又是中原出身,出仕的也是草原一大势力,卫雄对幽州代郡的了解算不上贫瘠,不过因为拓跋六修等拓跋部的保守势力,对代郡势力存在敌意,所以在描述陈氏时多有污蔑、贬低,但并不影响卫雄研究代郡兵事。 他知道代郡武卒从征兵、成军、操练、征战,几乎都是陈止一人主导,军阵更是陈止亲自编录,过去只听闻大方面的军阵十分精妙,未料连单独一个小队的配合,都有这般精巧的设计。 “这种几人之间的相互配合,彼此间进退有据,能在很大程度上能减少个人武艺的作用!这些人是如何操练出来的?” 看似简单的小队阵型,操练起来却并不简单,在当今这个时代,当兵的人,即便是在中原,也多数属于那种文化程度较低的,操练队列都有困难了,何况是单独几人的小配合?这里面涉及到战场各种情况的应对,对个人的理解力、记忆力和执行力,有着巨大考验。 “一支军队中几十人、几百人能有这般操练水平,就能说是精锐之兵了,其中佼佼者,还能作为斥候,行那要紧之事,但这代郡兵营中,有多少这等精通小队配合的?莫非几千人?” 想到这,哪怕以卫雄的心志,也不由惊疑不定,额头逐渐现汗。 另一边,几经周转,他那个负责传令的副官,才在扈从的护持下,勉强开辟了一条空路,过去传令,可卫雄见状却明白,这时候去,黄花菜都凉了,还能有什么用? 果然,这边空路一出,副官还没有冲出去传令,先有几个人冲进了包围圈,给卫雄带来了坏消息—— “启禀豪帅,后军已被敌军截断,我等难以传令!” 一听这话,卫雄本就苍白的面孔,越发难看起来,甚至精神恍惚之下,被围攻他的代郡武卒抓到空隙,一枪刺来,伤了手臂! 这还是卫雄身手矫健,关键时刻躲过了枪头,否则那枪尖儿就不是刺在手上,而是直接扎在心口了! 即便如此,手臂伤势还是影响到了动作,使得卫雄接连后撤,要靠身旁亲兵的掩护,才能勉强维持住防御姿态。 这仿佛是整个战局的缩影。 就在卫雄显露颓势的同时,他所率领的兵卒洪流,已经被从中截断,代郡武卒仿佛一头头饿狼,将这条洪流撕裂,分割包围成几个小块,让本就因为击鼓鸣金而陷入混乱的卫氏兵卒,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 终于,在奋战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卫雄力尽被擒。 第九百八十八章 急攻寻奇兵,背后有人催 “呼……” 卫雄猛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将这口气吐出去,平息心里的千头万绪,他看着面前的那顶大帐,微微眯起眼睛,随后前行两步,不小心撕裂了一处伤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臂上的、肩膀上的、胸口的、躯干上、双腿上的伤口,在这一刻都隐隐作痛,这痛感更让卫雄意识到了当前处境。 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知道拓跋六修的种种谋划全部功亏一篑,自己的前程恐怕也要终结,而背后家族的夙愿也要因此流产了。 “不知那位征北将军要如何处置我。” 如此想着,卫雄又看了看押送自己的几人。 “这些就是陈止的亲兵,个个都是精干好手,光是押送我的五个人里面,就有两个人的身手与我不相上下,更不要说我如今多处受伤……” 卫雄身上的伤势,很多都是今夜奋战的结果,但更多的,是他多年以来积攒下来的旧伤,因为太过搏命,以至于旧伤复发。 但真正让他感到难以忍受的,还是整个战术、战略层面的失败。 “这次,本是六修公子一再催促,又要让我牵扯幽州军,又要尽快回去协助他平叛,结果功亏一篑,别说取得什么战绩,获得谈判筹码,根本就是连整支军队都赔进去了,如果我固守城池,或许不会败得这么快,却因为急切求战,出城偷袭,落入圈套,连三天都没有坚持到,如今连我都被擒拿,便是回去,败军之将,名声扫地,怕是连六修公子都不会在看重于我,我卫家……唉……” 这么想着,他的精气神越发衰败下去,连身边负责押送的几名亲兵,都能明显察觉到这人身上那越发浓郁的暮气,不由疑惑起来。 与此同时,在那顶大帐之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陈止坐镇,众僚辅佐,不仅没有颓气,反而充斥着朝气,来来往往人员穿行,满是忙碌身影。 自兵营之中传来的、自屯城之中传出的诸多信息正组合起来,通过众多幕僚、吏胥的整理、归纳,构建出一个战场的俯瞰图,复原整个过程,以便于标注这场战争的损耗、收获,还有个人功劳。 “没想主公您早就安排好了内应,”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冉瞻满脸的兴奋之色,这次擒拿卫雄的,正是他麾下兵马,这个功劳自是跑不了,所以心情愉悦,“城里城外摆开一排锣鼓,这么一敲,别说他们了,就算是换成咱们的人也要懵!” 众幕僚整理战况,冉瞻插不上手,于是就在一边看着,只是他管不住自己,看了一会,就慢悠悠的来到了陈止身旁,开始喋喋不休。 陈止要应对各方来报,但到底是战后了,都是收尾工作,主要是负责不同方面、领域的幕僚汇总信息,到他这里来禀报一声,因而倒也能腾出手来,不然早就把冉瞻轰走了。 这时听了冉瞻的话,他便道:“这也是巧合,如果不是自家地盘,过去又没有安排那么多人的话,自是难以为之,这事只是个例,不可作常谋,真正交战,还是要靠堂堂正兵,要不断积蓄和加强自身实力,此方为上道。” 冉瞻赶紧点头,把心里那点小九九尽数掐灭,刚才他还真就在心里谋划着,是不是以后也拿这鼓声鸣金做做文章,弄个计谋之类的,壮壮名望。 结果脑子里还没转过圈来,就被陈止看破,给了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看他的表情,陈止忽然指了指帐外,道:“你看卫雄将军,乃是世家出身,家学渊源,观他排兵布阵也是上乘,过往有诸多战绩,鲜卑南下,慕容仁不过小打小闹,靠人多势众和慕容家的威势,方有一点战绩,但只要我大军一至,立刻土崩瓦解;而卫雄却是一番声东击西,生生在幽州撕下一个口子,即便大军围城,依旧军心稳定,不见动摇,若好生经营,在不动用平兴炮的前提下,便是我要将他拿下,也得花费几天时间,结果他倒好,因为一时沉不住气,想要以奇制胜,反倒是欲速而不达,连自己都陷落其中了。” 果然,有这个典型的例子在眼前,冉瞻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尤其是这个例子的下场,看起来还颇为凄惨,甚至还让冉瞻生出了一点后怕之意。 等稍微平息了念头,他又忍不住问:“那个卫雄,他过往是否也有奇兵得胜的例子?” 陈止对卫雄的生平已大致了解,于是就道:“奇兵得胜,其实是少数,正因为数目少,才能流传青史,而堂堂正兵碾压,则塑造了大势,直接开辟太平盛世,而那卫雄过往带兵,偶有奇兵之举,尤其当初未在拓跋部站稳脚跟之前,有几次奇兵争胜的例子,可等他稳固了地位,就越发注重稳妥,这次之所以兵行险着,背后或许还有其他缘由。” “背后什么原因?” 正当冉瞻想要追问,佟海匆匆赶来,打断了他。 看着这人,冉瞻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后退两步,似乎不愿意接近其人,心里有些抵触,这也是初建雏形的征北将军府成员,对特务、密谍们的普遍表现。 佟海已经习惯了旁人的目光,不做过多理会,直接了来到陈止跟前,就说来由:“我们在卫雄的临时住所中,发现了很多文书和往来信件,多数都涉及拓跋部,说明了此人这次不愿投降的缘由。”说着,便将一堆书信奉上。 “哦?”陈止眼中一亮,接过来粗略的看了几眼,便点头道:“原来如此,果然是有外力压迫,才让卫雄放弃稳妥之策,甚至连他入寇幽州,占领这上谷屯城,都并非发自本意,可惜,现在功亏一篑,恐怕他就算能回到拓跋部,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下场,但这却给了我一个机会!” 说话间,他见着面前两人的诧异之色,并不解释,而是道:“卫雄已在帐外了吧?让他进来吧,也让我见见这位卫家之雄。” 第九百八十九章 世家遗脉 卫雄见到陈止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惊讶。 尽管早有耳闻,但他还是被陈止的年轻惊主了,单看外表,比自己如今侍奉的主公拓跋六修还要年轻许多,只是双方的成就却不可同日而语。 在北地,拓跋六修有不小名声,作为拓跋猗卢的儿子,他在拓跋部内部权势极大,名望即便在整个草原都有流传,如今更有谋划,夺取了拓跋部的大权。 可即便拓跋六修得到了拓跋部的大权,比起陈止来,也是完全不够看的,毕竟陈止如今掌控的幽州,乃是中原之地,政治架构稳定,人口众多,城坚军广,还有战略纵深,论实力、论潜力,都不是一个草原部族能比的。 况且,算起在草原上的名望,陈止之名也传扬许久——他人还没有到达北地之前,《六国论》就已风行北地,为众人所看重,鲜卑诸部尤其追捧,而其人落脚北地后,做下的一桩桩大大事,更是推高了名望,现在可以说是如日中天了。 卫雄也很清楚,即便只是论在草原上的真正实力,一手建立和掌控七品鲜卑的陈止,其麾下的鲜卑几姓,在幽州兵卒的支持下,在整个草原上也已是一号势力了,恐怕是仅次于慕容部、拓跋部的一部,算是草原的第三大部族,但说最近的声势,怕是还要盖过两家。 “更惊人的,却是这般势力都是此人抵达北地后,花了一年左右时间,亲自打造出来的,而即便是六修公子,当下最好的局面,也不过是继承老单于的地盘和人口,两相比较,更显此人厉害!可惜这等人物,本可以作为拓跋部的盟友,现在却要与之为敌了,也不知此举是对是错。” 对于陈止,卫雄心中主要还是敬畏、敬佩,除此之外,其实还隐藏着一丝自卑和羡慕,毕竟他卫雄也是大族出身,现在却侍从胡人,而陈止同为世家子弟,却是施展拳脚,在北地打开了局面。 更何况,征北将军的这个名头…… 带着复杂的情感,卫雄在陈举的押送下,来到陈止跟前,没有立刻发声,只是的看着陈止,观察、打量。 而随着卫雄被带入帐中,周围忙碌的一个个身影都稍微放缓了动作,不时转头瞧着,脸上表情各异,有的好奇,有的鄙夷,有的淡然,有的则带有一丝恨意。 陈止也在打量着这位拓跋鲜卑的虎将。 说卫雄是虎将,并不为过。 此人出身不凡,精通兵法谋略,投奔慕容部后,身为外来户,为站稳脚跟,须有拿得出手的成绩,卫雄的做法,是为拓跋部在草原征战,据说未尝败绩,积累的了大量的骑兵作战经验,在陈止看来,是个难得的将才,正常发展下去,或成拓跋鲜卑发展的重要推力之一。 在原本的历史上,拓跋鲜卑能发展起来,先得代王位,进而立魏国,最终称霸北方,为后来的北齐北周、隋朝奠定基础,即便有幸运的成分,也是靠着众人同铸,才能奠定根基。 眼下,就是拓跋部扎根奠基的时候,因而此时的拓跋将领,自然都是有本事的。 卫雄在陈止眼中,就是个评价上佳的人物,在原本的历史上,此人最后兵败身亡,但前期作战还是可圈可点的。 不过,或许是因为蝴蝶效应的关系,眼下的卫雄并未达到他原本在历史上的位置,否则不可能被自己围困于此,而是该为拓跋部的中上层。 这样的情况,正好方便陈止施为,要知道,即便没有原本历史上的高度,但在陈止的眼里,依旧能看得到卫雄头顶上那浓郁的青色气运,隐隐成金印,这代表着侯爵位格的格局,说明此人气运隆重,是推动拓跋氏崛起的支柱之一。 两人脑子里转着各自念头。 好一会,陈止才挥挥手,说道:“先给卫将军松绑。”命令下达,陈举犹豫了一下,还是贯彻了命令,将卫雄反绑在身后的双手解开。 卫雄作为败军之将,为代卒俘虏,肯定不能大摇大摆的进来,毕竟是个武艺高强的人,被带来面见陈止,怎么也得做点防备,不然突然暴起,后果谁都担待不起。 在众人戒备的目光中,卫雄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腕。 陈止见状便问了一句:“卫将军伤势不轻,不知我这军中大夫,可曾为将军诊治了?”他先前忙于整理战果,处理善后事宜,布置屯城的后续工作,确实没时间过问这个,这时见着,便问了一句。 卫雄倒也识趣,点头道:“府君军中医官医术精湛,已为某家诊治。”他并非客套,比起拓跋部的兵马,代郡武卒中能随军配备诸多大夫,已让他颇为意外,而大夫的医术也很是精湛,就更显得难得了。 “这便好。”陈止点点头,不再纠结这些,直入正题,“将军如今被擒,陈某也不折辱于你,我亦敬仰菑阳公为人,卫将军的叔父为其亲近之人,又有同宗之谊,自也明白大义所在,令叔当初领朝廷之命,出镇拓跋,本该为朝廷梳理番邦,而今看来,却是本末倒置,反为鲜卑爪牙,来寇朝廷边邑,是何道理?” 这话却说得卫雄面上挂不住了,这本就是他们这支塞外卫氏最为人诟病的一点。 菑阳公卫瓘,乃是老臣,新汉一统后也算有些地位,与卫雄所在的代郡卫家,乃是一脉两支,类似于陈氏的彭城与下邳两支,卫雄与其叔父卫操乃是留守祖地的一支。 卫瓘发迹后,尤重族人,其时战乱尚未完全平息,为多方下注,渐渐将一些本钱转移到了北边,万一天下有变,也算有个退路,于是与北支关系亲近。 结果,天下大定,卫瓘却因卷入了皇家之事而死,家族惨遭株连,乱世之时的布局,反在天下一统后起了作用,让卫操叔侄等人得以逃脱,叔侄等人离去前,同样发动了人脉,在朝廷上留了条后路,赶在卫瓘事发之前,居然得了个奉命出使的名头。 第九百九十章 招而入代,以谋外族 奉命出使番邦部族,实是个颇为取巧的名头,原因就在于这出使的地点,不在朝廷控制之内。 卫操叔侄等人既是代郡世家,位于边疆之地,早就有所布局,和边疆的几个部族也有交情,更是给过不少好处,人脉、关系具备,早就开辟好了道路。 所以当卫瓘倒台的消息传来,代郡这边虽然遭了灾厄,却还是挽回了一定的损失,让叔侄二人带着部分族人安稳的抵达了部族。 在这之后,尽管朝廷施加压力,但那时北地已有不稳迹象,新汉朝廷在北边的威望逐步消退,还需要拓跋部帮忙牵制匈奴,自是不会逼迫过甚,加上不愿外扬家丑,加上卫操等人与卫瓘的血脉也非近亲,因而未曾赶尽杀绝。 等匈奴崛起,北地各种天灾人祸降临,对卫家叔侄的追捕自是名存实亡,甚至因为种种缘故,在诸多人脉和巧合的作用下,当初卫操出使的任命居然还在,就让这叔侄二人在名义上,还能归于汉廷。 只是这也只是个名义罢了,就算再愚笨的人都知道,卫操叔侄如果真要回归,只要离开拓跋鲜卑的控制范围,或者说离开草原,踏入中原,立刻就会被捉拿出去。 这也是卫雄不愿意出城投降的原因之一,还是不好拿出来,放在桌面上谈论的原因。 不过,既然此刻,卫雄已经是自己的阶下囚了,陈止对卫家也有些想法,因此说话的时候,就少了一些顾忌,直接就提到了朝廷之令。 果然,在经过短暂的不自在后,卫雄便直言不讳的道:“陈将军是明白人,不会不知道其中猫腻,我卫家也算为汉廷尽忠了,但天家最是无情,只因叔祖在朝廷上的几句话,便追究株连,逼得为卫氏举家逃亡,但即便如此,我等在那拓跋族中,也不曾有过侵害天朝的提议。” “如今,你不就带兵来入寇幽州了么?”陈止摇摇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这些都是空的,我既让卫将军进来,自然不是说这些废话的,幽州初定,我这边事情很多,咱们还是长话短说,这次在北地大势已定的情况下,你还据守城池,无非是为了给拓跋六修争取一点时间,好让他完成在拓跋部的大事,是也不是?” 卫雄马上就沉默下来,他并不意外陈止知晓这些,因为自己放在屯城里面的那些书信,已经将这个事说的差不多了,自己既然被擒,屯城也已陷落,那些书信自然也都落到陈止手上,再无秘密可言。 何况,他也知道陈止手下有一个密谍司,消息灵通,拓跋部原本与陈氏交善,内里有诸多人情往来,都是适合安插探子、人手的机会和途径,若说陈止没安排人打探消息,那才是反常的。 见卫雄不语,陈止继续说道:“不久之前,我就接到消息,说是拓跋单于病重,难以理事,族中政务都交给了拓跋六修处理,这段时间,卫将军你收到的命令,都不是单于所发,而是来自拓跋六修吧。” 卫雄终于答道:“此事乃是拓跋部内部事务……” “内部事务?”陈止笑了笑,摇摇头道:“若是内部事务,又怎会激起拓跋氏的内战?先前你领军过来,那位有名姬澹将军也随行在侧,如今人呢?” 一听这个,卫雄就意识到,陈止对拓跋局势的了解,还在自己原本预料之上。 陈止又道:“姬澹在拓跋部,论战功与你齐名,但因出身其族,境遇要好过将军,更得拓跋氏的信任,眼下几个拓跋别部征讨拓跋六修,如此关键时刻,他就被召了回去,协助守卫拓跋本部,倒是将军你被留下来,幽州攻略固然也很重要,但更多是牵制作用,简而言之,与弃子相似……” 这话直接说到了卫雄的痛处,让他难以反驳。 这亦是卫雄等人难以避免的情况,无论立下多大功劳,毕竟隔着层血脉关系,难以得到真正的认可与信任,平时就罢了,关键时刻就会出现分别。 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卫雄,陈止看了佟海一眼,后者会意,上前道:“不久之前,拓跋部发生变故,单于拓跋猗卢忽然倒下,生死不知,拓跋六修顺势出面,接掌权柄,拓跋部内自然也有反对声音,却都被他铁腕镇压,一一拔除,原本在族内颇有威望的拓跋郁律,都被逼逃离。” “拓跋部作为大族,除本部之外,还有许多别部、从属,其中不乏与拓跋猗卢血脉相近的,有些论起渊源能追溯到拓跋力微时代,如拓跋沙漠汗的后代几脉,或许更有资格继承单于大位。” “这别部、他部一听说单于倒下,立刻就像闻到腥味的狼一样,摩拳擦掌,又听说拓跋六修大肆排挤、打压异己,逼走不少人,马上就兴奋起来,也不掩饰,直接兴兵而去,打的旗号自是拨乱反正。” 内战就此爆发。 陈止接过话,说着:“本来是六修应对内战,战力吃紧,调了姬澹回去,又逼迫卫将军你速战速决,偏偏还不愿放过牵制我幽州的本意,于是自相矛盾,只能不断给你施压,这也是你行险一搏的重要原因。” 卫雄忍不住叹息,脸色阴沉。 陈止却没有停下话语,继续道:“据我所知,卫将军与贵叔父能在拓跋部立足,主要是靠着拓跋猗卢单于的支持,有这位老单于镇住局面,整个部族才能正常运作,至于拓跋六修,我与他接触不多,但听闻他在洛阳的时候,对汉家之人多有恶语,若他掌权,一时还能忍耐汉家子弟,时间长了,恐怕拓跋部的汉家儿郎便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听说北方大部之中,似卫氏这般大族求庇护者不在少数。” 卫雄没有反驳,他很清楚现在这位主公的性子,若非拓跋猗卢的命令,恐怕卫雄根本不会出仕此人。 但听到这里,他也品出一点味道来了,却不敢肯定,便干脆问道:“陈将军到底想要将某家如何?” 陈止沉吟了一下,最后方道:“我有意让卫家归代,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第九百九十一章 后路何在? 卫家归代? 听得这四个字之后,卫雄微微眯眼,尽管刚才就隐隐猜测,但真正听到这四个字从陈止口中蹦出来,还是让他感到心潮澎湃,要尽量压住心底情绪,才能再次开口:“陈将军这话,怕有些言过其实吧,我等这般情况,如何得归?” 虽然卫雄竭力控制,但他的话声中还是带有一丝微颤,也不知是因为身上伤势,还是由于心情激荡。 不只卫雄,其他忙碌之人,也在这一刻顿了一下,似乎对陈止的这个决议颇为意外,但旋即就都恢复正常。 倒是卫雄久久不能平静,虽然他尽量做出一副并不认同的表情,但依旧看得出来,其人在等着陈止进一步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陈止才再次开口道:“将军为何说言过其实?卫氏本就是世家,如今和过往不同了,但根子还在,在代郡颇有根底,就说我麾下的兵马,因起于代郡,军中也好、将军府的吏胥里面也罢,便有许多卫氏子弟,等将军与贵叔父归来,不过是让代郡的卫氏多一大支罢了,又有何难?” 陈止麾下,确有不少卫姓之人,代郡武卒是自代郡而起,那代郡作为卫氏根基之地,哪怕是被反复清洗,依旧还有残留,毕竟很多卫氏之人都是出了五服的,开枝散叶之后,不知有多少分支,就算动用国家机器去清理,又怎能全数理清? 不过,这些人与逃难的卫氏主脉其实关系疏远,双方之间并不怎么亲近,就算是卫氏主家回来了,对他们同样也没有号召力。 所以,卫雄很自然的就道:“代郡还剩下的卫氏族人毕竟不同,当初我叔父是因为跟卫公关系太过亲近,因此遭殃,连累族群,但凡稍微亲近的人,不是被抓,便是发配,稍微好点的,也像我等一般逃难塞外,哪还有什么代郡卫氏?更何况,我等当年之所以离去,是因为朝廷问罪,现在便是回来,朝廷一直文书下来,将军您就会遵从吧?”这话看起来丧气,但内里的询问之意,连冉瞻都能隐隐感觉得到。 陈止明白卫雄的担心,笑道:“朝廷对卫氏的追究,早就已经翻案,只是朝中有些大臣,为了争权夺利,有时候拿出来攻讦政敌,况且我坐幽州,平息边患,有临机决断之权,连那异族部落都能收编,加以重用,何况是将军这般天朝苗裔?朝廷若要有人守边,总不能不予支持,还处处刁难。掣肘,冀州当下一片纷乱,朝廷的粮饷辎重难以运抵幽州,都要靠地方自筹,若还要限制人员用度,这北疆是真不用守了。” 他擒拿王浚,再以北疆守卫自称,无人会提出异议,而这番话中更点出了当前的几个主要问题—— 一者,就是朝廷对陈年旧事,其实已经不追究了,毕竟时过境迁,皇帝都换了,对卫瓘的评价也有了新的讨论,只不过朝廷里还有些人抓着不放,为的不是新汉的利益,而是自身,况且也管不到北地来; 二来,就是冀州混乱,朝廷衰弱,无力管辖,对边疆的控制力下降,哪里还能像过去那样作威作福?连稍微有点兵权,却屡战屡败的江都王,都被很多人看重,更何况是屡战屡胜,已经取代王浚的陈止? 而这第三点,则最为重要,你朝廷要掌握兵马、制约封疆大吏,就该控制财权,兵马粮草乃是根本,控制口粮、兵甲方可掌握七寸,结果朝廷已经无力承担,失去了对地方武力的财权,反而让边疆军队自筹钱粮,财政独立之后,又怎么会受到行政干涉? 这些话,已经很犯忌讳了,平日里不少人私底下谈论,但被陈止拿到这样公开场合,与一个被俘虏的敌将探讨,还是头一次,换成过去,只要有人往上面一捅,朝廷问责的人几天之后就会过来。 但眼下陈止的这些个幕僚、将佐、吏胥一听,反倒因此安心,觉得捕捉到了陈止的一丝志向,心里有底了。 卫雄沉吟片刻,眼神闪烁,最后还是摇摇头道:“虽然将军说的很对,但朝廷的弱势只是一时,等冀州平定,石勒之流早晚覆灭,哪怕整个过程持续十年,但到了那时候,将军您恐怕也不能继续待在此处,就算可以,又能持续多久?但我卫氏如果归来,重新扎根幽州,想要传承,就是一百年、几百年,万一有个反复,就是万劫不复!” “既然将军着眼长远,我也来说说这将来之事,”陈止半点也不意外,他要说服卫雄,将卫氏引回代郡,不仅仅为了收拢一个气运浓郁的将领,也不是单单看重卫氏一族,背后有着其他考量,尤其要让周围饱受战乱之苦的世家,知晓这个举动,所以面对这位俘虏,格外耐心,“我且问你,扎根在拓跋部,莫非就能让卫氏长期安稳?” 卫雄一听到这个,脸色就变了。 “正像我说的那样,”陈止的话语不停,“卫氏能站稳靠的是拓跋猗卢,若拓跋猗卢不在了,或者他不掌权了,未来又会如何?卫氏北出之时,带了好些个家臣、财物,这些东西如今又在哪里?将军你比我更清楚。未来拓跋六修掌权之后,卫氏在拓跋部,还有多少前途?等将军这一代人退下,没了庇佑,那卫氏将来又该如何?” 卫雄眉头紧皱,没有立刻回答。 陈止见说的也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将军不用急于一时,不妨仔细考虑一番,我不急着要答复,有的是时间。”他自是有信心说服卫雄,因为观卫氏所为,以及原本历史上的记载,他们叔侄对中原的心思,可是颇为值得玩味的。 听得此言,卫雄却不由苦笑起来。 确实,相较于陈止的势力,北地其他人恐怕都没有多少时间了,等陈止将代郡的一套用在整个幽州,那周围势力便越是没有时间。 更不要说他那位主公拓跋六修,如今更是时间紧迫,半点都耽搁不起。 左思右想之后,卫雄也觉得,是不是该为家族留条后路,在将要走出帐子之前,忍不住问道:“若某家愿意答应,将军要如何将拓跋卫氏之人接来,莫非是派探子接应?” 第九百九十二章 北地均势,斗而不破 听到了卫雄的这句询问,陈止就知道拿下卫氏这件事,算是稳了。 卫雄如果没有动心,岂能问出这番话来?这分明都开始想后路了。 于是他轻笑着摇头道:“哪里需要这么麻烦,让探子去接应的话,不说要暴露人手,还未必就能成功,反而要让那拓跋氏的人警惕,一个不查,反倒要被人所害。” “那……”卫雄顿时疑惑了,他甚至暂时忘了这只是自己的一次试探,仿佛真要开始头疼这个事了。 陈止没有让卫雄猜,直接解开了谜底:“便是通过正规途径与拓跋六修交涉,下达通牒,让他不得阻止卫氏归来,毕竟有朝廷的命令,这也算是卫氏回来复命,若拓跋六修不知好歹的话,说不得就要和他算算账了!”说到这里,陈止的眼里露出了一点寒芒。 卫雄的心里顿时一紧,意识到这种事的风险。 虽然出仕拓跋六修的时间不长,但已足够卫雄认清其为人了,即便不能说是心胸狭窄,但绝对是睚眦必报,陈止真要是通过外交途径通报其人,无疑就坐实了他卫雄投敌的事,而且等于是当众扇了拓跋六修一巴掌,是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 追随陈止,让卫氏归来幽州,重回中原,当然诱人,但卫雄并不打算自绝后路。 可同样的,正像陈止说的那样,随着自己这次战败,卫氏未来在拓跋部的发展根基也已动摇,即便拓跋六修一时不追究,以后也要表现在其他方面。 作为一个卫氏子弟,卫雄会顾虑自身前程,但同样也得考虑家族传承,何况,卫氏上下本回归中原早有希冀,更有一些布局。 一时之间,左右为难。 他踌躇了一下,不顾其他人在场,还是摇头道:“此举太过冒险,六修公子可不是婆妈之人,这事触及了他的底线,说不定反而要弄巧成拙,他不敢对将军如何,却拿我卫氏泄愤。” “拓跋六修,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陈止却是收起笑容,脸上露出寒意,“卫将军莫非没有收到消息,先前王浚攻我,那拓跋氏见势其意,将我安排在拓跋部的联络之人屠戮诸多,这个事,我肯定是要和拓跋六修算算的,如今六修篡权,连我那好友拓跋郁律都被逼走,倒行逆施,众叛亲离不远,我给他一个条件,是给他一次机会。” 卫雄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若是通报六修公子,说我卫氏要走,岂不更加危险。” “并非如此,”陈止却是瑶瑶头,“现在提出,是最好的机会和时机,一旦错过,以拓跋六修的性子,反而不会答应!” 卫雄一听就愣住了,露出费解之色,联想到拓跋六修当前的处境,隐隐明白了一点什么。 陈止淡淡说道:“慕容仁伤了幽州百姓,我追杀他到棘城前,破城池,逼慕容廆低头,拓跋六修杀了我的人,还能善了?这事,他心知肚明,如今拓跋内战,混乱不堪,其人也只是勉强维持均势,最是担心我去寻他报仇,如果此时,我提出一个要求,他是答应?还是拒绝呢?又或者,再杀人?” 听到这,卫雄恍然大悟,如此看来,确实是最好的节点,错过了,拓跋六修缓过劲来,恐怕下一步就是对内清洗,以拓跋六修的志向,为求其权,万事皆可抛,为了稳妥,确实不太可能冒着被陈止出兵的危险,再杀卫氏族人。 只是卫雄却也有一点疑惑,自家卫氏真的值得陈止这般做么? “拓跋六修为人如何,卫将军比我熟悉,这人野心不小,但并非疯子,他这次动手非是一时起意,而是看到北地风云变化,抓住时机罢了,我这个话传过去,他会如何做,是能猜到的,贵族在拓跋部也有近百人口,要是靠着探子接应,倒是给了他机会,私下里解决,恐怕十不存七。” 卫雄再次沉默,然后拱拱手,不复多言,跟着几名押送的亲兵去了,并没有给回复。 只是这人一走,围观了好一会的幕僚便上前劝阻—— 这个说:“卫氏出走多年,早已胡化,岂能为此而弃此良机,当兴兵伐拓跋,以竟全功!” 那个言:“拓跋内乱,只要联合拓跋部几路叛军,便可灭绝拓跋六修!” 还有的说:“拓跋自相杀戮,正是灭亡良机,可一鼓而下!” …… 众说纷纭间,传达出的意思却很统一,不打拓跋也就罢了,还要浪费机会,拉一个卫氏回来,实在是舍本逐末! 听着众人议论,陈止始终不发一语,等声音平息了些,才缓缓说道:“要再打拓跋部,从哪里抽调兵力?” 这一句问话,让不少人闭上了嘴,想到了自家的局势。 他们都是随军的幕僚和纪事,清楚自家局面,先前不过是一时激情,加上最近战事太过顺利,以至于本能出言,静下来思考一番,就知道当下幽州的局面,其实并不乐观。 “能打慕容部,是因有诸多积累,王浚败得太快,原本用来对付他的兵马未曾损耗,能拉出去转一圈,加上在燕郡新得了批降军,慕容部距离燕郡不远,这些人可以作为接应,相比之下,靠近拓跋部的几个郡,又是什么样子?” “这广宁郡本就是个空架子,代郡的兵马多数出击,布防在幽州各处,镇压局面,所余几军勉强够防御代地,但要说进攻,那是想都不用想,而且连番大战,接下来得休养生息了,这个仇只能先放一放,不过……” 他放缓了语调:“这不代表着让他拓跋六修逍遥快活,在我看来,拓跋部维持当前这种局面,对我等而言是最为有力,即便我有足够兵力,也不会现在去扑灭他。” 说着说着,陈止感慨起来:“草原太大了,一个幽州的力量尚不足以掌控,想要兼顾幽州,复霸草原,只能是两边都不得足,况且拓跋部若是崩溃,自有其他部族填补,考虑到当前局势,一旦拓跋衰亡,慕容必然大占便宜,更不要说,那并州还有匈奴虎视眈眈!” 一听到“匈奴”两字,众人都安静下来,随着征北将军府掌控幽州,并州的匈奴就成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匈奴乐见我与王浚对峙、争斗,所以之前没有动手,但他们没有料到,王浚会倒的这么快,按着他们原本的计划,定是维持幽州两个势力斗而不破的情况,结果还没来得及插手,我等就已得胜,但这也就意味着,今后将军府要直面匈奴压力,若拓跋破灭,我去哪再找一个北边牵制匈奴的力量?” 他摇了摇头:“在没有足以横扫一切的战力前,维持北地势力均衡,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第九百九十三章 一举多得,岂不美哉? 北地现在的局势,颇为微妙。 这点,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只是里面的复杂关系,单纯靠脑子想,一时半会还真难理清。 这不是他们见识浅薄、智慧不足,而是因为,无法像陈止这样通观全局,又有十二生肖折纸确定消息,又有密谍司掌控情报,还有与麾下将领气运相连,可见他人之所见。 有此种种,即便坐于一处,亦可纵览全局。 反观这些幕僚,多数局限眼前所知,视野天然受到限制,考虑问题的时候自有偏颇,被陈止一提醒,却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试图将里面的关系整理清楚,个个冥思苦想。 见着众人表情,陈止的目光扫过众人面庞,忽见得一人神色自若,心下一动,就问道:“高并,见你若有所思,似有所见,不如说出来,供诸君思量、参考。” 高并是随冉瞻一同过来的,作为随军的录事参军,要将今夜袭营一战的前后关系述说清楚,因此前跑后站,远没有冉瞻那般清闲,可以说冉瞻能这般潇洒、逍遥,有一大半的功劳要算在高并的头上。 不过,高并并非就吃了亏,因为所求不同。 他本就不似冉瞻那样,将安身立命的根本放在战场杀敌立功上,而是着眼于谋划,尤其是,他自知不如冉瞻那般受征北将军的青睐,那就需要靠本事抓住机会,因此时刻准备着。 这时听到陈止的问话,立刻一惊,旋即注意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想到这两日陈止时常垂问自己,马上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压下心头的兴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心里默念一遍、整理腹稿,等思路彻底通顺,这才开口说道:“表面看来,将军您无疑是北地最强势的,有幽州为根基,又有七品鲜卑做利剑,先退了段部和宇文部,又逼着慕容部低头,眼下拓跋部分裂内战,似乎已无可阻挡。” 陈止点点头,其他人则暗暗嘀咕,这话还用你来说?但到底是陈止在问,众人不好出声反驳。 但紧跟着却听高并继续道:“但当下咱们征北将军府的一大症结,就是兵力不足,能征善战的皆代郡根底,真要征伐,人数不够,说什么都是白搭,因此需要休养生息,这就限制住了咱们的攻势,真要横扫周边,还要等上几年……” 说话的时候,他观察着陈止表情,见对方微微点头,不由一喜,就说道:“除了咱们之外,各方势力也有各自情况,南边冀州的局面复杂,先不多言,就说这北边的草原。慕容与拓跋各据一方,其实是相互牵制、势均力敌的局面,不过他们各有麻烦,慕容氏要迅速崛起,收拢各部,便要建立一套新体系,需要时间,经过将军一番威逼,名望受损,各部离心在所难免,这时间还要拉长;” “再看拓跋部,在中原纷争之时,此部都是旁观不言,只有匈奴一家是其威胁,其实没有多少凶险,反而以此为借口,向朝廷讨了不少好处,因此壮大速度惊人,若是那拓跋部不顾一起的征发兵卒,甚至能一口气召集近四十万人作战!这样一个势力,如今要陷入内斗,等于是一分为二,原本的战力为之减半,并非坏事!” 他看了一眼其他人,颇为自信的道:“即便拓跋六修与代郡有仇,可现在却不是报仇的时候,一旦出兵,是帮助拓跋部维持稳定,如果让拓跋六修败亡,与他敌对的一方得利,很快就会恢复成一个完整的拓跋部,实力不损,反而因为没了拓跋六修,咱们没理由去找他们的麻烦了,倒不如维持两边均势,既能削弱拓跋部,让他们相互消耗,无法扩张,还能牵制并州匈奴,等将军整顿了幽州,积蓄好力量,则打着复仇旗号出兵以讨不义,一举多得,岂不美哉?” 这番话说下来,立刻让不少人对高并刮目相看,但也有人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说此人还真是心有毒计,这分明是要把拓跋部算计到死啊! 只是再怎么想,注意到了陈止的表情,都不好说出来。 “你说的不错,”陈止站起身来,“我暂时不会动拓跋六修,但也不会让他好过,这次传话给他,让卫氏归来,不单纯只为了这一个世家,诸位可还记得拓跋郁律与我的约定?” 人群中立刻就有几个人表示记得,随后又恨恨的唾骂拓跋氏背信弃义,这些往往是最早就投奔的,知道当初有拓跋部与代郡有三万人的约定,却只送了一半不到。 “约好的中原人口,却没有送来,正好讨要,”陈止环视一圈,视线落到高并身上,“卫氏北上之后,卫操叔侄得了拓跋猗卢的信任,便几次进言,广纳汉家之人,于是塞外百姓、工匠多有投奔者,收拢了民心与工匠技艺,又有寒门学问不低的子弟过去,也成了助力。” 陈止轻轻摇头,心有叹息。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在中原失势的世家、世家子弟,在走投无路之下,也过去投奔,这就是贤才基础,拓跋氏和慕容氏能够发展壮大,与这些投奔草原的汉家人密不可分,这次讨要卫氏,自然不独一家,即便拓跋部不肯,也是打出旗号,让人知道幽州亦是归途,同时离间拓跋与汉,让其上下猜忌,彼此相疑,以乱其势力,为将来平北奠定一个基础。” 这话,就是在告知手下幕僚,为何要替卫雄出头,却让不少人听着背脊发凉,觉得此计甚毒,所虑犹有过之。 当然,前提是那卫雄真心投靠。 对此,陈止却不怎么担心,一来他通过气运,已看出卫雄虚实,二来,其人刚才也已意动。 这第三点,则是陈止思量着,在原本历史上,这叔侄二人就有心向中原的意思,甚至在名义上,还曾为朝廷立功,得了封赏。 就算在这其中,有政治妥协、利益交换的可能,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卫氏很大程度上,是可以争取的。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做好准备,万一拓跋六修翻脸,须有反制手段……” 这么想着,陈举从外面走了进来,看样子是有话要说。 陈止一见,招呼过来一问,就听陈举回道:“陈京已经抵达营中。” 第九百九十四章 官途劲敌 “见过叔父!” 陈京一见陈止,便郑重其事的行礼。 听着对方称呼,陈止却不由暗暗摇头,按说陈京与自己也是同族,只是关系比较远,而且还比较偏,真要是论起亲疏远近、按资排辈,不见得自己就为长辈。 只是在这幽州之地,离彭城、下邳都远,支脉关系不容易理清,何况来到幽州讨生活、找机会的陈氏族人,也不想怎么理清,年轻点的就称陈止为长辈,年龄大些、但身子骨还能动的,则平辈论交,至于那些真个半截入土的,又怎么会大老远的跑过来? 真能与陈止论辈分的,那也是关系亲近的,和陈家上一辈的陈边、陈迅等人有交情的,那就真是论资排辈,童叟无欺了。 陈京将地位放得很低,他敢出塞入拓跋,便是存着舍命搏一把的念头,以求富贵,结果真碰上了危险,先是同僚被突然抓捕、杀伤,靠着拓跋郁律的庇护,才勉强存活下来,结果到了最后,连拓跋郁律都自身难保,好在这位拓跋豪帅有些权势,靠着事先的安排,带着陈京一同逃出,经过一番波折,才算是抵达了代郡。 逃出险境之后,陈京稍微修养了一下,知晓陈止回到幽州,立刻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半路正好遇到了派过去召唤他的传令之人,因此抵达的时间,比陈止预料的还要提前许多。 “你看得倒是挺准,知道我会将你招来。”陈止从陈举口中得知了大致经过,稍显诧异的看了陈京一眼。 陈京立刻低头表示,自己只是急着要来给陈止禀报拓跋之变的过程。 陈止则摆摆手,说道:“这里还有些不便,我等不如去边上的帐子说话,反正我这边算是事了,接下来就麻烦诸君了。”后面这话,自是与帐子里的幕僚说的。 众人连连说将军辛苦之类的。 那边,陈京听罢,点头称诺,他看得出来,这主帐忙碌,众人正在处理诸多事宜,涉及军务,不好多看,同时觉得未免人多嘴杂,在这里诉说拓跋之变,有些不太合适,而隔壁的帐子,实是陈止休息的地方。 在陈京看来,这是将自己当做自己人对待,与众不同,不免心中欣喜,先前的种种冒险、危险、惊险,在这一刻似乎都值了。 只是他才开心了没一会,前行两步的陈止想到了什么,指着在旁整理卷宗的高并道:“高并,你也跟过来听听,你的一番分析不错,若能了解一下拓跋部内部的情况,自是更好进行判断。” 高并听得这话,一时激动,差点把手上的卷宗给扔了,好在反应及时,按捺着心底的激动,勉强维持着表面平静,与身旁的同僚交代了两句,就在其他人羡慕目光的注视之下、顶着陈京复杂和略带敌意的目光,来到陈止身边,跟了过去。 陈止点点头,有些头疼的看了一眼又开始游荡的冉瞻,摇头道:“弘武,你也给我过来,你的这位军中录事可是比你明白多了,跟着他多学学,别整天就想着偷懒。” 冉瞻一听,赶紧跑了过来,他也不想待在这里,看着一群“书呆子”来来去去,正想着等陈止人走了,就找个地方躺着,眯眼睡起,毕竟是被人中途叫起来的,本就困倦,现在仗都打完了,也没自己什么事了,正是补觉的时候,但陈止一喊,就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来到跟前,就讪讪一笑。 看着这一幕,高并若有所思。 倒是陈京眉头微皱,心中暗道,早就听说主公看重冉瞻,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只是没想到,这个叫高并的也因此沾光,我记得每次冉瞻在场,身边皆有此人,为其心腹,而听说最初这高并不过一穷酸,靠着灯会时的出格表现而被注意,因一二筛选得以出头,现在居然要登堂入室了?莫非是个劲敌?不过,听说这人有胡人背景,或许是高句丽派来的奸细,想来主公也会有所警惕才对。 不知不觉中,陈京意识到了这个高并,说不定会是未来在将军府中,晋升之路的竞争者,不由留心起来。 带着种种猜测,一行人在陈举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陈止的帐子里。 随后,陈京倒是不含糊,就把自己在拓跋部的遭遇简单说了一下,他倒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突出自己的作用,只是在讲述逃亡的过程中,先后描述了几个惊险细节。 其中凶险之时,便是冉瞻听着都不免色变。 “好家伙,听那战报军情的时候,还真不觉得如何,听你这么一说,才觉凶险,陈兄,你可真是不容易啊。”冉瞻听得很是投入,若不会在陈止跟前,恐怕还要过来拍拍陈京的肩膀,安慰一两句。 陈京心里嘀咕,表面还是客气的说着无妨无妨之类的。 陈止沉默了一会,也出言安慰,等一轮说罢,便又问起:“如此说来,拓跋君在抵达代郡后,便又折返回去,如今正领着兵马,攻伐拓跋本部?” 陈京点头称是。 在他描述的故事里,主角有两个,一个自然就是不畏艰险、勇于完成陈止赋予他的使命的自己,另外一个就是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带他逃离险境的拓跋郁律。 但等陈京来到安全的代郡,拓跋郁律却接到了一封书信,乃是族中长辈写来,说是已经联合几部兵马,攻伐拓跋六修,要“清君侧”,请他过去压阵。 “清君侧都学会了,还真是……”陈止轻轻摇头,跟着就问,“按你在拓跋部的观察和了解,两边厮杀起来,胜负几何?拓跋郁律可有胜算?” 陈京迟疑了一下,道:“虽未见攻伐拓跋六修的兵马如何,但拓跋本部乃拓跋鲜卑的精锐所在,若拓跋郁律还统领着原本兵马,或许尚有一战之力,可他的人马已被打散,靠着别部军队,却是没有可能击败拓跋六修,但据说这次拓跋郁律一方人马众多,应该也不会就被拓跋六修攻破。” “这么说来,两边大概是不胜不败的局面,正好,正好。” 陈止眼神闪烁,看着陈京,忽道:“你对草原也算了解,若参与到七品鲜卑的建设之中,可有什么提议?” 第九百九十五章 或可再添一姓 这个问题问的突然,陈京当场就给问住了。 边上,本来有些不甚在意、正在走神的冉瞻也是一愣,随后露出了羡慕之色。 他早就注意到七品鲜卑,发现其中的诸多草原部族,骑兵凶猛、迅疾,对一个带兵的将领而言,有什么比这等兵马更有吸引力的? 但他也知道,七品鲜卑和其他兵马不同,陈止私下里曾经与他说过,若无必要,不会让七品鲜卑入中原,要一直放在草原上驱使。 知晓这个,冉瞻的心思就淡了很多,虽想带一把骑兵、来几轮冲锋过过瘾,可若是只能去草原上带领,那就不妙了,他早就听闻了草原上的艰苦环境,说是白白胖胖的人去那边转上一圈,回来就成黑炭了,待上几个月,胖子也能成瘦猴,就熄了心思。 不过,看淡归看淡,听到别人有机会实现这个愿望,冉瞻还是难免羡慕动摇一番了。 相比之下,陈京在惊讶过后,立刻兴奋起来,有种被幸福砸在头上的感觉,赶紧点头说道:“为主公分忧,乃是分内之事,但又吩咐,京必定万死不辞!”这时又以主公相称,可谓相得益彰,说话之间,话音隐隐颤抖,显是心中激动。 也难怪,北上的陈氏族人,多数是在南边混的不甚如意、或者胸有抱负的,他陈京为了出头,不惜前往塞外,与危险相伴,这次逃回来看着简单,其实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是靠着诸多同僚的尸骨,铺就出来的道路,当然感到珍贵。 “不用搞这么郑重,”陈止摆摆手,这陈京是族人,在这个时代而言,这样的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会被团结在一起,“你与拓跋鲜卑打交道的次数够多,想必是相当了解他们的,七品义从里有不少鲜卑大姓,但也有些小姓并非鲜卑,里面的关系调节起来,颇为复杂,我会给你安排几个帮手,你们相互扶持,防止七品义从失去控制。” “是,京谨记在心。”陈京一听,就知道那几个帮手是来分权的,并不意外,反而因此安心下来,说明陈止的话不是试探,而是切切实实的交代。 有人分权、制约,也代表责任分担,不算坏事,何况他接触了拓跋鲜卑,深知这个族群颇为桀骜,自己一介文臣,就算有出使经验和陈氏背景,也可能会被人看轻,乃至被架空,也需要有人相助,防止被人反客为主,丢了这份基业—— 在陈京和很多陈氏族人的眼中,幽州还能说是朝廷势力,陈止只是代言,但被陈止一手扶植起来、地处塞外的七品鲜卑,就被视为陈氏私产了,宛如奴仆集群。 当然了,他们也都很清楚,自己等人只是陪衬,唯陈止这支才是七品鲜卑真正的主人。 陈止这时又道:“你若接手,对七品义从情况的梳理,定要花费些时间,要压服这些人也不容易,但都可以慢慢处置,先说说你对拓跋内战的想法,是否有能利用的地方?” 陈京一听,马上就打起精神来,知道这是一次考较,如果回答的好,让陈止满意,后面才能在七品鲜卑坐稳,自要郑重以待。 不过,他没有急着回答,先沉吟起来,思索着经历,组织语言。 在前来之前,陈京虽没有想到陈止会让他接触七品鲜卑,但为了能有所表现,在路上就做了简单的整理,刚才对内战胜负的一番判断正是结果。 同样的,他也知道,正是刚才一番论述得了陈止肯定,才能得到机会,因而接下来说起计划,一方面要站在七品鲜卑的立场上,另一方面,还是要围绕拓跋内战发挥,再稍微涉及些慕容鲜卑的内容。 想着想着,腹稿慢慢清晰起来。 陈止也不催促,只是坐等。 很快,陈京就打好腹稿,说道:“这次若是操作适宜,或能让七品鲜卑里面,再多一个大姓,拓跋氏!” 正所谓语不惊人死不休,陈京一开口,便让冉瞻大吃一惊,连始终显得胸有成竹、遇事不乱的高并,都是眼皮子一跳,留心起来。 先前陈止与陈京对话,高并在旁听着,并不言语,却默默记忆,但对陈京此人,没有如何在意,此时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陈京也不在意高并,眼里只有陈止,他见陈止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便毫不客气的道:“在归途之中,我就与拓跋豪帅提过,他这次被拓跋六修扫地出门,心中不服,本就憋着一口气,可惜自己的兵马因种种原因零散,此番归来,实有向主公借兵的意思,打定主意要回去报仇的。” “这时候来借兵?”冉瞻感兴趣起来,大摇其头,忍不住插话道:“咱哪里有兵借给他,平时看着拓跋郁律挺有眼界,难道不知咱们现在兵力捉襟见肘?” 陈京则礼貌回应:“主要是这次攻伐慕容氏,让其余诸部尽数被吓破了胆,拓跋郁律也是因此才有所期待,他听闻这次攻伐似有利器,便有了打算,另外,此人也能预料到幽州局面,因而隐晦提及,其实是想要先投靠主公,等情况成熟了,再行借兵。” “这是要学孙伯符啊。”冉瞻嘀咕了一声,见高并瞪了自己一眼,顺势闭嘴。 陈京却道:“拓跋郁律绝非甘心臣服之辈,若给他借兵,八成是有借无还,倒不如放养起来,借着他的名号招揽鲜卑英杰,壮大七品鲜卑。” 陈止则问:“你是因此,才考虑让他加入七品,塑造一姓?就不担心此人反客为主,鹊巢鸠占?” 嘴上问着,他心里默默盘算着,若说拓跋郁律有心投靠自己,他是信的,只是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曾为单于,野心不小,过去自己与其相交,就能看出此人不是愿意屈居他人之下的性子,无论是收入麾下,还是放进七品鲜卑里面,都是有利有弊,因而还要权衡,况且这人不是还没来么?倒不是燃眉之急。 另外,他也好奇,陈京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第九百九十六章 论品排姓惊觉醒 “拓跋郁律此人素有大志,就算能招揽过来,亦不可久留,若让他归于幽州,入了体制之内,说不定更是如鱼得水,得以结交各方,最后笼络了一人出去,削弱了主公实力,但在草原上则不同。” 陈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整理好了思路,而且不是临时想的,在前来此地的路上,甚至在与拓跋郁律结伴逃遁之时,与之交谈、试探,就已有了念头雏形,可谓深思熟虑,这时越说,思路就越是通畅起来—— “草原部族,来去如风,势大则投,势弱则去,拓跋郁律若入七品,旁人见之,自是觉得他势力不够,所以投奔一个部族,而后就有诸多拓跋族人会以他为参照,也来投奔,最终在七品鲜卑之中,形成一个大姓。” “但这样一来,他不是更好拉拢人手么?”冉瞻再次忍不住询问,脸上还有思索之色,“你说他在幽州可以拉拢旁人,但幽州是朝廷体制,轻易不会放弃了中原的富贵繁华,跟着他去草原吹风吧?” 陈京却摇摇头道:“非也,冉将军如今贵为校尉,又得主公看重,前途光明,自是看不上拓跋招揽,但若是以前呢?” 冉瞻一愣,心中一想,顿时觉得此话有理。 现在自己有兵有权,还有诸多好友,更得陈止看重,前途一片光明,家族、宗族都来投奔,个个奉承,日子过得有模有样,还能沙场立功,真个顺心无比,但如果是以前,他一个破落兵户之子,就算家里有点底子,拼命挣扎,又能走到何等程度?若是这时候,那拓跋部许以地位,说不定就舍得一身剐,货与其人了,哪里还管什么华夷之辨! “不只冉将军这般兵家出身,还有些人更会动心,”陈京说着,不看冉瞻,却瞧陈止,压低声音道:“便是那寒门子弟,如今天下不稳,不少人说是天灾人祸,但依我来看,还是人祸居多,闹事之人多为流民,只是但凡能成气候的,无不有世家破落子弟、寒门杰出之人统领,这些人学得文武技,却晋升无门,最后落草,乃是常态,我居塞外这些时日,就见过不少中原寒门之人前去投奔。” 陈止一听,颇为诧异的看了陈京一眼,这才知道这个族中子弟,竟有这般见识。 高并忽然开口道:“主公刚才于大帐中就曾言,卫氏入拓跋后,便建议单于拓跋猗卢广纳汉士,而拓跋猗卢也见慕容崇汉,兴建棘城,颇有成效,便采纳了建议,往去投奔之人日益增多,还有不少在中原失势的家族,举族投靠!” 陈京看了高并一眼,微微点头,继续说道:“不错,亦有中原世家子弟前往投奔。” 陈止感慨起来:“这是投报无门,才只能选此道路,上品无寒门,寒门想要一展所长,总要找个地方的,你说的不错,若是拓跋郁律投奔幽州,继续以拓跋猗卢的理念招揽人手,要不了多久,幽州乃至北地的寒门子弟,都会知道他这号人物,这投奔塞外,本就是北方人居多,幽州尤甚,未来当有新政,以期改善。” 陈京听着,立刻就想到了代郡的筛选之制,当初将军府选职,正是通过筛选,很是找到了不少人才,自己面前的这个高并,似乎便是由此出身。 这么想着,他又看了高并一眼,却见后者依旧不动声色。 倒是冉瞻又问:“那去了草原就不同了?七品鲜卑里,胡人不是更容易拉拢么?” “这又不同,”陈京停顿了一下,“七品鲜卑本就被主公下了一层制约,有七品之分,自下而上,皆有所求,各有优劣,而且对部族而言最为重要的,乃是人口与牛羊,七品鲜卑的女人,多数还在幽州,他们暂时只能分批次回来探望,至于那下一代的孩童就更不用说了,连蒙学都开始用圣贤之言,要学《师说》,即便是来投奔拓跋郁律的,一旦加入这个体系,也要受到制约。” 高并也点头道:“不错,只要加入七品之中,即便人走了,后代也要受到影响,而且一旦进入,就不单纯是投靠拓跋郁律了,而是一步步被七品同化,最后能跟随拓跋郁律的人,恐怕也就是十之三四,但余下之人,却已算是人口增长。” 本来不回来的人,因为拓跋郁律来了,最后走了一半,却还是赚了一半的人口。 陈京点头同意,但没有顺着这话说下去,而是转而提到了一人:“另外,还有个治理之法,就是再引入一个大姓。” 陈止眯起眼睛,示意继续。 陈京就提到了一个名字:“慕容翰。” 冉瞻与高并皆侧目。 这位慕容单于的长子,因是庶出,在族中并不得势,过去慕容氏还看重他的武勇,但随着势力大增,内部争权夺利越发激烈,在几名单于子嗣的推动下,慕容翰领兵过来支援陈止,就仿佛被发配了一样,没人再将他招揽回去。 这次慕容仁袭击幽州,最后与陈止交战,也没谁考虑过慕容翰的处境,换成其他人,怕是先就要拿他祭旗。 结果,阴差阳错下,代郡方面还让慕容翰去联络慕容部,最后是将军府内部又发令将人追了回来,前前后后也表现出将军府内部的一些问题,也被陈止记下,准备改进。 眼下,慕容翰其人正好端端的在蓟县待着,没想到却被陈京提起。 “慕容将军当下处境堪虞,又不好在幽州任职,不若便让他加入七品,正好引入慕容大姓,当下七品义从里,乞伏、秃发为三品,段氏为四品,是其中大姓,若有拓跋加入,或许要位列二品,一下就盖过了三家,若是太低,又无法让拓跋郁律甘心,其人若去,难以掌控,倒是浪费,不如就引入慕容氏,也为二品,等过些时日再找个机会,将其他三家都提拔品阶,相互制衡,最为稳妥。” “若让慕容氏加入,岂不是给了那慕容部介入和影响七品鲜卑的机会?”冉瞻不由皱眉,“那慕容翰对慕容部可没有死心。” “反过来,咱们对慕容氏岂非亦有可图?”陈京却没有胆怯,“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无非是觉得敌强我弱,而今征北将军府名震北天,草原部族哪个听闻将军之名不惧?怎可讳疾忌医?正该行大事!” 陈止听着,笑道:“这话不错,不过七品义从毕竟是辅佐,幽州兵卒才是根本,我可不想草原上去了慕容、拓跋,又多了一个七品称霸,其中如何,你自把握,塞外之地,其实不是久留之处。” 陈京听完,猛然惊觉,顿时冷汗连连。 第九百九十七章 中原官话考核四六等 陈京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理解陈止的指示上出现了偏差,这是个非常要命的问题,盖因陈止的信任,才是他们这些陈氏族人在幽州官场安身立命的根本! 失了这点,他们拿什么与人竞争? 他大概知道,陈止能看上自己,和这次在拓跋部的表现有关,但更主要的,还是自己算是幽州陈氏里面,少数有些经历、经历过风雨的人物,抛开陈姓,优势就十分有限了。 陈止的这话,其实是一个敲打,也是一种提示,更是接下来陈京的工作方向,自然不能违背,更不能在领会上出现偏差,这是要命的! 所以,陈京不得不将原本的打算好生订正一番。 按照他原来的想法,去了七品鲜卑之后,作为陈氏的代表,要好生经营,也可以在七品鲜卑壮大的同时,让自己这系的陈氏依托其中,发展起来,未来七品鲜卑如能吞并其他大部,称霸草原,成为陈止的左膀右臂,自家陈氏说不定也能在草原上开枝散叶。 但这个美好的蓝图,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陈止生生掐灭,让他意识到了里面的问题。 慌乱之下,陈京赶紧话锋一转,就道:“主公放心,属下知道那些胡人皆狼子野心之辈,是喂不熟白眼狼,不可轻信,若镇守七品义从,定当异论相搅、左右制衡,让他们难以一家独大,也不会让七品太过衰弱,使之能与拓跋、慕容两部分庭抗衡。” “你能明白里面的分寸,这是最好的,不过也不用太过刻意,”陈止这才点头,说出来的话让陈京心里一松,“若是经营得当,七品义从壮大起来,那也无需刻意压制,只需要做好引导,我在七品义从建立的时候,就与他们有言在先,若得高品,可如汉家人一样得享太平,这点不会改变,你只管将升入高品的人输送到幽州即可,即便不来幽州,这高品的族人,也可享用更多,不过……” 一听这个“不过”,不仅陈京心弦绷起,连在旁边坐听着的高并,都不由竖起耳朵。 就听陈止继续道:“不过,拓跋氏也好、慕容氏也罢,不管原本势力多大,但只要投奔七品,就不能直接位列高品,最多给个四品作为开端,以他们的实力,应该很快就能抬品,若是不愿意,那也就罢了,自去之,我不留也。要是来一家就位列高品,今日拓跋氏可一来便二品,未来有更强势的人来,是不是直接位列一品?七品之分,名存实亡。” 陈京立刻就要告罪,却被陈止摆摆手止住了。 “不用慌乱,我不是在责怪你,你之前在拓跋部为行人,处理的是礼交外事,想法和念头没来得及转过来,有些偏差,在所难免的,只是有一点需谨记,要入二品,有个硬性规定,”陈止说着说着,收起笑容,“乞伏和秃发这两姓,在七品之中位列三品,论人数和影响力都不低,为何不能晋升二品?无他,因其族中还有不能讲中原官话的,这是硬性规定,想为二品,中原官话必须掌握,哪怕不能写,但听说必须要做到!” 陈止看了一眼冉瞻和高并,说道:“这件事,你们也得留心。” “我们留心什么?”冉瞻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一个带兵将领、军中校尉,还不是正职,就等着打完仗,靠着这次功劳转正,再得些好处,怎么和那些塞外七品胡的官话教育联系在一起了? 倒是高并毫不意外,他见陈止与陈京对话的时候,把自己和冉瞻叫上,就有这方面的猜测,此时不过是验证了罢了。 陈止笑道:“周围算是暂时安稳了,我要回幽州整顿,但边疆不能无人镇守,代郡、广宁、上谷这一条线,正对草原,需要有人坐镇,我看你就很适合,只是性子太过浮躁,好在有高并辅佐,当可稳妥,今后,你要协助陈京,管理七品义从,监督工作要做起来!” 冉瞻本来不怎么在意,听到让他镇守边疆,立刻就兴奋了,就要追问。 陈止还是摆摆手,止住了冉瞻的询问,转而对高并道:“关于这个中原官话,有个品阶筛选的法子,我已列出大概,过阵子就交给你,完善一下,用在七品义从的筛选考核上,由你负责,大体思路,就是想从四品升上三品,整个大姓都要过官话四等考核,有四等官话的水平,至于二品,至少得得是官话六等的层次,围绕这个思路,你完善一下规章,具体的等阶与所需书册,等你完善了内容,我会安排人手编撰。” 高并一怔,然后点头称是,心里盘算,若说辅佐冉瞻驻军,这是应有之事,但还要负责七品鲜卑的官话考核,就有些影响塞外附属、分权的意思了,将军此举,有何深意? 这么想着,他看了陈京一眼,见后者神色还算平静,不由点头,知道这是个城府颇深的对手,日后恐怕要经常见面了。 说完官话四六等的问题后,陈止忽然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的情绪有了明显提升,跟着又对陈京道:“任命你的文书,会在最近下达,不过有些手续必不可少,我得先提醒你,虽说塞外的义从不是将军府体系,不用遵守筛选晋升的标准,但这是暂时的权宜之计,相应的打算、计划,还要列出一份,封存归档,划入卷宗,未来幽州稳固,在七品内部的考核晋升,也会列入章程。” 陈京就点点头道:“属下等会就去着手准备,关于对拓跋姓的招揽,以及可能的慕容姓加入,要如何应对,都会列个大体章程,只是这事若是外泄……” “这种事,自然不好泄露,你们都是我信得过的人,”说着,陈止看了冉瞻一眼,后者赶紧点头,“至于卷宗归档,会有专门的人手负责,无需担心,你们要做的,就是做好准备,不管是官职上的,还是这心里的准备。” 三人齐齐称诺,都是跃跃欲试,心中兴奋,以至于连困意都一扫而空。 看着三人表现,陈止便道:“诸君皆有司责,等明日处理了这边事物,我也要前往蓟县,处理更多繁杂之事宜,未来几年,可不轻松,当互勉。” 三人连忙客套,然后拍胸发誓,立下种种。 陈止也不以为意,他已打算回去就完善一番功勋审核的章程,但就在此时,陈举在外求见,带来了个消息,在陈止耳边说了。 陈止眉头一皱,对陈举道:“先去个人传话,让他们停下,回返驻地,不要节外生枝!” 高并、陈京见着陈止表情,各自猜测,陈止却看向陈京,道:“正好有个机会,让你先试试手。” 第九百九十八章 胡争 “你说主公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从陈止的帐里出来之后,冉瞻越发精神抖擞,一副想要大干一场的样子,似是迫不及待的要带人就驻守边疆了。 不过,最后时刻,陈止将陈京留下来,一副要暗授机宜的样子,还是让他很是好奇,这一出来,看着陈止的亲兵没跟过来,就迫不及待的问起高并。 高并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己的上司,说道:“校尉,这事其实很清楚,主公要安排陈京去坐镇七品鲜卑,那么能让他练手的机会,定然就和七品鲜卑有关,恰巧,当下正有两支七品大姓的兵马列于幽州境外,距此不远,这机会何在?” “你说是乞伏与秃发这两姓要搞事?”冉瞻听罢越发兴奋起来,“可有用得上我的机会?正好主公让我坐镇北疆,那以后就是邻居了,是不是得露两手给他们瞧瞧?” “这事是用不到校尉的,不然七品大姓怕要少一个、两个了,校尉你还是不要理会的好,大将军没有交代咱们,便当做无事,况且刚才大将军让咱们走的时候,也有一两句暗示,没有让咱们安眠,或许还有其他交代。”他嘴里的大将军,不是过气王浚,而是众人口中的主公——征北将军陈止。 “能有什么交代,我也就是能打个仗!”冉瞻却大摇其头,“我倒有些不明白,那陈京怎么就突然能入七品鲜卑了,七品一部这么多人,如果给我带领,怎么也是支劲旅,可惜了。” 高并笑道:“校尉这是糊涂了,若是让你去七品鲜卑为头领,那你就该担心,大将军是不是想要抛弃校尉您了。” “此话怎讲?”冉瞻不由上心起来,他背后的宗族慢慢聚集幽州,也给他出谋划策,逐渐让他意识到了当前的际遇,实是源于陈止信任,涉及此事,自是格外上心。 高并就道:“刚才主公便暗示过了,七品虽要壮大,却不能太强,其实就是在说,这七品鲜卑是用来牵制草原部族的,不是真要壮大部中的几个大姓,所以敲打了一下陈京,你说这样的地方,有何前途?若校尉去带领,最后反倒要沦为一个草莽头子!”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冉瞻说着放下心来,跟着又有些幸灾乐祸的道:“这么看来,陈京还吃了亏。” 高并却摇头道:“陈京不同,他是姓陈的,自是方便行事,而且又经历了一番生死,在出使拓跋部的这件事上,显然是得了主公信任,莫要忘了,主公除了密谍司之外,还有另一套消息来源,兴许对陈京在拓跋部的所为心里有数,才会挑选这人,这事啊,咱们还是要少掺和,就等着命令即可……” 说是这么说,但高并却对陈京高看了几眼,只是听陈京先前在陈止面前说的一番话,就足以证明其人眼光不凡,尤其是提及了寒门无处去的说法,让自己深有同感与共鸣,同时也暗暗与陈止的主张相似,未来或许真能得到陈止重用。 这边想着,二人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面,但刚坐下没有多久,便有人过来,赫然是陈止的亲兵头子陈举。 一见这人,冉瞻便忍不住朝着高并瞧了过去,心道还真让他给说中了。 想着想着,他收回目光,然后朝陈举迎了上去,口中道:“陈兄弟,你这次过来,可是主公有什么吩咐?” 陈举也不啰嗦,他与冉瞻相熟,交情不错,便直接说明来意:“主公让你明日一早,清点兵马,出塞抢人。” “抢人?” 冉瞻一听,当即愣住了。 “什么人?” ……………… 与此同时,在塞外草原上,离上谷边境不足十里的地方,两支兵马碰面,各自停了下来。 这两队人马,多数都是骑兵,正是秃发轨和乞伏准分别带领的军队。 这两位鲜卑大姓的头领,之前在代郡军营里待着,忽见卫雄带人袭营,人喧马嘶,周围的人乱成一团,立刻吃了一惊,然后二话不说,熟练的带着几个手下跨马而逃,直奔自家兵马。 倒不是二人没有忠义之心之类的原因,而是这两个大族过去在草原上,时常会碰上这样的情况,早就习惯了,身边没兵没族人,根本就没底气,跑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等到了自家兵马处,缓过劲来,一思量,顿时觉得是个好机会,汉家不是有什么“救驾”的说法么?眼下陈止一方被人袭营,他们带着人杀过去,把敌人驱赶了,不就是功劳么?如果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说不定还有其他收获。 只是两家想到一处,各自催促兵马赶路,却是碰到一起,又对峙起来。 “乞伏小儿的兵马来的可真快,明明离着更远,结果与我等同时抵达,显是蓄谋已久,等解了袭营之危,我定得在将军面前,揭穿此人的狼子野心!” 骑着马,列于阵前,秃发轨看着不远处的那支兵马,脸色阴沉,与心腹将官说了一句,便听到有人叫喊,寻声看去,见是那乞伏准策马而来,正在军前呼唤。 “他这是叫我过去说话啊,倒是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秃发轨说着,便要驱马前往,却有一名副将出列,劝阻道:“此时此刻,叔父岂能亲身涉险?万一乞伏准欲行不轨,岂不是糟糕?” 秃发轨一听,微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道:“同属七品鲜卑,有征北将军列下的章法约束,他乞伏准不敢乱来,至少征北将军未失势之前,不会有什么乱子。” 那副将听着,忽然压低声音:“但眼下有人夜袭代郡兵马,若是出了意外,七品部这么大的架子,不是……” “住口!”秃发轨还未听完,就厉声呵斥,瞪了侄子一眼,“你想给咱们一族惹上灾祸不成?!这个念头,以后想都不想再想!” “可是……”那人还待再说,南边忽然有马蹄声传来,随后就听一人高喊“传令”,让秃发轨与乞伏准皆上前听令。 “左右,给我将他拿下去,拖入后面,切莫再让这小儿胡言乱语!”秃发轨又瞪了那亲侄副将一眼,吩咐两句,便急匆匆的赶往前面,先与乞伏准打了照面,又去面见来人。 二人来不及说话,就听那传令兵卒开口,继而吃惊—— “两位,将军有令,让你们领军回去,不得踏入上谷,违令者,以军法处置!”那人说着,出示了陈止的信物。 两首领一愣,然后问起缘故,又说领兵缘由,是要去护持,以防万一。 传令人却很干脆的道:“袭营之事已了!两位请回!” 第九百九十九章 甚好 “营地到底如何了?大将军如今安否?”秃发轨在惊讶过后,马上追问起来。 “怎么就已了?”乞伏准也反应过来,满脸诧异,“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大将军安否?那袭营兵马的将领如何了?” 这两位在卫雄带人夜袭的第一时间就出逃了,他们逃跑的时候,注意到敌军人数不少,又是突袭,估计这混乱要持续一阵子,这才想着带着人马赶过来。 再加上七品鲜卑的兵马,被严格限制在幽州外,离陈止的兵营有一段距离,等两人抵达,一边领军出击,一边又派出人过去打探消息,这一来一回就要耗费不短的时间,再加上陈止的兵营里,有专门负责监察、阻拦的巡查,将两人过去打探的人拦下来,证明身份来历,耽搁了时间。 所以当两姓鲜卑的兵马,快要抵达的边界之际,他们的领头人还不知道军营里发生了什么变化,没把打探消息的人等来,先碰到了陈止派来传讯之人。 面对两个大姓头领的询问,传讯之人道:“小的不过是军中小卒,哪能知道详细之事,不过在我等来时,夜袭敌军已经溃散,在其溃败之前,尚未攻至大帐所在,想来我家将军必然无事,至于敌军将领如何,就不是我等能知道的了,但肯定没有好下场。” “敌军竟然已经溃败了?如何会这么快?”秃发轨闻言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眼里更是迸发出一阵恐惧之色,“主公营中前后不过几千人,又是被人利用夜色袭击,这么短的时间,就算是列阵,也才堪堪成型,结果我等领兵还未入界,那边就已分出胜负了?” “莫非传言是真的?”乞伏准亦是满脸震惊,目光有些阴晴不定,下意识的说着,“因有利器,所以无往不利?只是却没有听到什么巨响,不是说那利器只要祭出,必有雷霆之音么?”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惊醒过来,赶紧收敛心思,一抬头,朝着传讯兵卒看去,不满的道:“你消息也不确切,就让我等停兵,万一有个好歹,可负得起责任?我也不是疑你,实在战场局势瞬息万变,非一时能判断,主上兵营那边正值危急之时,我等既然陈兵于此,于公于私都得过去护持,哪怕已经解除困境,也好壮壮声势,不是有句话说过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个偏差,你将来是要负责任的,明不明白?” 传讯兵卒倒也不惧,不卑不亢的回道:“两位何必焦急?随后就有将军的使者过来,与两位分说局面。” 秃发轨与乞伏准忍不住对视一眼,但表情各异,随后乞伏准就要再说什么,可没等他开口,果然又有一队人马自南边过来,传讯报名,为首的正是陈京。 陈京为陈氏族人,过去名声不显,又出使塞外,乞伏准和秃发轨都没有见过,不认得他,但他们却认得跟在陈京边上的那两人,知道是陈止的亲兵,马上就意识到来人身份,然后见到陈京拿出一块令牌,便纷纷上前见礼。 “二位免礼!”陈京等两人行了礼,才翻身下来,走上去将两人一一托起,“早就听闻二位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雄姿英发,幽州北疆让两位守护,果是正确。” 简单寒暄过后,陈京表明身份,又是一番客套话说完,就该说正事了。 “我等知晓主公兵营有敌袭,但势单力孤帮不上忙,于是赶忙出来联络人马,就要回去救主,但见阁下前来,这般从容,兵营中的危机必然已解,这样我等就放心了。”秃发轨一席话,先解释自己等人不告而别的原因,跟着就是表明心迹。 先前那个传令兵,毕竟只是兵卒,他们不听其劝,执意要去,事后也有说辞,但陈京表明了身份,乃是陈氏族人,手持将军令牌,那就很难蒙混过关了,于是秃发轨也就熄了心思,愿意退让。 乞伏准眉头一皱,心里老大不情愿,他这次领兵过来,本来还有谋划,但见此情形,也知道难以如愿,权衡利弊,也知进退,于是拱拱手,便也认了。 对于二人为何离营,陈京心知肚明,无非就是见局势不妙,逃命要紧,这样在关键时刻都不知道护主的,忠义之心能有多少可想而知,但他在拓跋部待过,知道是正常现象,联想到陈止要用七品鲜卑,却不加信任的做法,有了更深的理解。 这胡人异族,果不可信! 心里想着,但话中却显亲近。 “两位有心了,主公也知你们的用心,派我过来给两位带个话,说他知道两位忠义,但眼下局面已平,无需担忧,屯镇地方小,要将原本逃散出去的兵卒、百姓重新安置,诸事繁杂,人要是多了,兵马粮草都要消耗,所以两位先带着族人归于草场,正好慕容氏让出的地方还需要整顿,两位回返,正好梳理。” 陈京一开口,先是表扬和肯定,然后就是驱离,话虽委婉,但一点都不拐弯抹角,听在两位鲜卑头领的耳中,就让他们有些不快了。 看着二人的表情,陈京猜到了其人心中所想,就道:“两位,此时退去,便是遵令,先前所为,亦可诉说,若还一味要去护驾,被主公误会了,前面种种说不定也要弄巧成拙,被人追究,大做文章,毕竟主公周围,也有不少人,是不解两位苦心的。” 你们现在走,还是那么回事,也就不追究临阵脱逃的责任了,如果还坚持带兵过去,那就是违抗军令,就得大罪小责一起算了。 乞伏、秃发而人并不愚蠢,一听就明白过来,知道确实不好再坚持了。 他们当然不想就这么离去,可陈京说的也有道理,况且二人此来,本意是要讨好陈止,得到垂青,现在又是逃跑,又是带兵挺近,说不定反而弄巧成拙,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再一个不好,说不定还要追究二人罪责,那可就让七品中的段氏渔翁得利了。 于是二人想了又想,最后接连叹息,留下个场面话,就要带着人回去。 未料陈京这时又道:“两位豪帅这般知晓大局,想必我等今后相处起来,必然顺畅,甚好。” 这话,直接让两个鲜卑头子懵了,秃发轨更是忍不住问:“使者此言何意?” 第一千章 节操何在? 在领着兵马回去的路上,乞伏准的心情颇为沉重,脸色一直不好,期间有几个亲近的护卫不小心有了一点疏漏,立刻就会引来他的呵斥,毫不留情。 对于这样的情况,众人并不陌生,知道是乞伏准碰到了不顺心的事,心有积郁,是以容易暴怒。 过去碰到这样的情况,没人敢轻易上前打扰,但这次不同,眼看着走了几日,已经快要抵达新得的草场,就有一人主动过来攀谈。 这人有些来历,名叫出连哈,是自陇西之地而来。 陇西亦有鲜卑占据,便是鲜卑中的乞伏部,部中分几个大姓,除了最为强势的乞伏氏之外,出连亦是其中之一。 这个出连哈,就是自陇西鲜卑出来,过来投奔乞伏准的,因其背景不凡,颇得乞伏准看重,二人时常交谈,交情甚佳,旁人不敢靠近,他却看出乞伏准的担忧,主动过来攀谈。 “豪帅可是担心那陈京来了后,逐渐架空部族,夺权争利?”出连哈一过来,也不客气,看着乞伏准的脸色,就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原来,几日前,乞伏准带着兵马想要入境幽州,被陈京挡住之后,听了对方一番说辞,就打算带人归去,没想到最后时刻,陈京却抛出一个事来,便是陈止有意让他前往七品鲜卑,主持七品鲜卑的事务。 说白了,就是钦定此人,作为七品部的大管事,代替陈止行驶权力,如此一来,乞伏准哪能顺心? “出连,也就你敢在这个时候问我,”面对询问,乞伏准的脸色更黑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先摇摇头,随后苦笑道,“七品鲜卑的前身实是诸多战败小部,被那位生生捏合起来,塑造成有诸多小姓和三个大姓的一部,已然俱备强部雏形,我等氏族在七品里面,不仅摆脱了过往的困窘,反而还有争霸机会,自是欢喜,因而渐生归心,也就滋长了念头,想要做一番事来,谁料终究还有钳制。” “我懂,我懂,”出连哈就笑了起来,说道:“乞伏兄弟,你虽然有个乞伏姓,但和陇西那边毕竟不是一起的,以前独自支撑一个小部,确实辛苦,现在有了护佑,用他们汉家的话说,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当然舒心,不过毕竟不是一枝独秀,之前你们三个大姓争夺,看的是哪家人多、控弦勇士勇猛,谁厉害,谁拳头大,谁就说话算数,但陈氏一旦来了人,种种争夺可就没用了,都得给人家让路。” “这事,我早就有准备了,也理解,”乞伏准轻轻摇头,“别看我们三个大姓斗得不亦乐乎,但三家加起来,也就堪堪超出其他几个小姓之和,但问题是,我等三姓彼此之间就不对付,只要那位征北将军一开口,根本都不用从幽州抽调人手,单纯靠着七品部里面的人,就足以压下任何一家,所以陈氏才是一霸!何况,征北将军战无不胜,慕容低头、拓跋退避,段部、宇文远逃,我七品上下都觉得沾了光,也没人敢动心思,都怕将军!” 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道:“但知道归知道,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啊,可也没有办法……” “多虑了,多虑了啊,”出连哈不等对方说完,就哈哈一笑,指着乞伏准摇头道:“要我说,你这是当局者迷啊,其实根本就不用担心,陈氏来了一个人,就是让他当单于,又能如何?更何况,真正的单于乃是伟大的征北将军,陈京也就是将军的一条狗,来了,就是替将军发号施令,咱们遵从征北将军的命令,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对?再者说了,他陈京只有一个人,而乞伏兄弟,你有一个大姓,人口近万,只要谨遵命令,还担心没有机会?” 他说到“征北将军”这四个字的时候,情绪明显亢奋起来,但提及陈京,又有一丝不屑,这话中之意让乞伏准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乞伏准点点头,松了一口气,道:“出连兄弟,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他显是想通了,脸色好看了许多。 旁人见状都松了一口气,朝出连哈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不管再怎么习惯,也没有人会喜欢被人反复呵斥。 这边乞伏准脸色好转,那边就有消息传来,说是陈止安排了上谷屯镇的事务后,又调了两千代郡武卒在当地驻守,就领着余下人马返回蓟县了。 “主上既然走了,那这北地风云算是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我等就只能恭候那陈京的大驾,然后尽量借助他的到来,壮大我族。”乞伏准叹了口气,做出了判断。 出连哈点点头,正要再说,话还未出口,又有一人骑马疾行而至,一看就是传递消息的,可与先前那人一比,着第二人就显得颇为慌乱、急切。 乞伏准看出不好,便问其故。 “蓟县那边的人传来了个消息,说是征北将军抵达蓟县之后,就有人过去拜访,据说是宇文部的人,等了好几天,上下打点关系,似是请求归附!” “什么!”乞伏准顿时龇牙咧嘴,“宇文部的人想要投靠将军,这还得了?” 说完这些,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勉强压下心中慌乱,还是忍不住道:“宇文部这是一点脸都不要了么?堂堂大族,被征北将军击败,不思报仇,反而想要投靠,是何道理?有何居心?节操何在?简直岂有此理!” 此言却让不少亲近护卫掩面摇头,他们可不会忘了,就是自家这位头领,在陈止面前自称奴首,以主人称呼,要论不要脸,您也不落下风。 “他宇文部再怎么样,也是六大部族之一,实力雄厚,若真归入将军麾下,如何应对?这宇文部又想要怎么投靠,是独立于外,还是也来七品鲜卑之中,与我等争权?若是后者,那可就糟了,我等对付其他大姓都很吃力,哪里对付得了宇文部?当务之急,还是确定真假,来人呐,速速将消息打探清楚!” 几乎同时,另一边的秃发轨,以及留守在七品本部的段常,也都得到了消息,皆有担忧与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是否接纳宇文部,根本轮不到他们操心。 因为此时,代表宇文部前来交涉的莫浅浑,正在蓟县大将军府正堂,对着陈止三跪九叩,口称单于。 第一千零一章 求求你,我投降 “我可不是单于,而是大汉的征北将军。”陈止一听,先就摇头,更正了对方的称呼,又让其人起来。 那莫浅浑站起来,马上就改口说道:“将军说的是,实是下族小臣平时叫惯了,见着将军英姿,一时没有转过念来,顺势就叫了,恕罪,恕罪。” “你这奉承的本事,倒是不着痕迹,”陈止轻笑一声,摇摇头,“阁下如此抬举于我,我又怎么会见怪?赐座。” 陈止一挥手,莫浅浑连忙致谢,却没有坐下,而是郑重道:“外臣这般话,可不是什么奉承之言,句句发自肺腑,将军您的战绩,如今草原内外,哪个不知晓,谁人不晓?又怎么能说是奉承?” 陈止还是摇头,见对方不愿意坐下,也不催促,反而顺势问道:“你此番过来,有何用意?” “之前就让人通过诸多渠道跟将军传达了,”莫浅浑很快就整理了心态,说起此番来意,“将军大概有些不信,其实外臣此来,乃是代表了我家豪帅,想在将军麾下谋个安稳,得将军您的护佑。” 此言一出,立于陈止左右的杨元、陈梓便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睛里看出了惊讶—— 当前,在蓟县负责这里主要事宜的,其实是张亢等人,他们毕竟有着北地世家的背景,协调起内外关系来格外方便,之前陈止虽也吩咐了此人其他任务,但张亢在将手头上的事情大致处理后,就借口家族之事,说是想要帮助陈止处理燕国境内的事。 当时陈止尚在追击慕容仁,得了请求之后,略作思索,就顺水推舟的应下来,让张亢很是兴奋,抵达了蓟县之后,其人果然干劲十足,利用家族在北地的影响力和人脉,迅速将蓟县内外的局面稳定下来,也让陈止得以从容调动那些投降的卒子。 此番,陈止先攻慕容,又擒卫雄,将慕容部和拓跋部的威胁拔除,肃清了外部威胁,再次抵达蓟县,局面已大为不同,可以说是真正稳固下来,幽州内外,皆畏其威。 陈止来到,对张亢等人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和赞赏,宇文部派来了使者,便将张亢一同叫上,配合负责防务的杨元,一同面见来人。 此刻,听到莫浅浑的提议,张亢和杨元当然惊讶,那宇文部再怎么说,也是东北一霸,虽说在四方围困慕容后,势力有所收缩,但架子摆在那里,结果因为陈止反击王浚,令宇文部受到波及,不说是分崩离析,但也四散迁徙,其中人数最多的一支,就是莫浅浑背后的宇文逸豆归率领,逃到了平州东部边疆,可谓凄惨。 这般背景之下,莫浅浑却代表着这部分宇文鲜卑人来,说是想要投靠陈止这个始作俑者,自然让人怀疑和意外。 陈止却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笑道:“我与贵部之间,说有仇都不为过,先生此来却说要归顺,你说我会不会放心?” “将军当然不会放心,”莫浅浑倒有几分光棍气息,很是直言不讳,“换成是我,亦不会放心,更很难相信,只是当前情况不同,我宇文部与将军之间的仇冤其实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陈止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人,眼底闪过思索之色,旋即明白过来。 果然,正像他想的那样,莫浅浑提到了一个名字—— “之前围攻慕容棘城,乃是宇文乞得龟领头,推动和王浚等人联合的,也是此人主导,当下这人带着一部分人不知去向,分明是抛弃了族人,畏罪而逃,我家豪帅却不愿族人受苦,在苦寒之地忍饥挨饿,这才派了外臣过来,找到将军,以期能在平州得一块安身立命之地,为将军、为朝廷,守卫边疆,维持秩序!” “宇文乞得龟?” 听着这个名字,陈止就明白了几分,知道了这个莫浅浑、以及此人背后的宇文逸豆归,是个什么意思,却不说破,而是沉默以对。 他一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就凝重起来,原本莫浅浑说话之时,颇有成竹在胸之意,觉得把握住了陈止的心思,掌控巨节奏,也找到了可供利用的细节,十拿九稳,不仅在这里能与陈止有个联系,完成任务后,回去还能得到重用,就等着陈止答应。 可陈止这么一沉默,便连莫浅浑都不由有些担忧起来,但旋即就被自己的种种推断说服,重新镇定下来。 过了好一会,等屋子里的几人、乃至负责守备的亲兵,都感到重压在身的时候,陈止终于再次开口了—— “宇文部说是要投奔我,其实也就是希望我给他们一个口惠,能在平州安稳的待下去罢了,未来我若是要让宇文部出兵征伐他人,恐怕你们也不会心甘情愿吧?” 莫浅浑松了一口气,摇头回应:“此言怎讲?我家豪帅是真心投靠,要效仿那七品鲜卑,为将军守卫东部,只要将军命令下达,我部无有不从,便是攻伐我族叛逆,亦不会有半点迟疑!” 陈止点点头,又道:“先生挑选在这个时候来,是看出了我幽州虚实,暂时无力出征平州,也威胁不到贵部,否则又怎么会费尽心思的往东边跑?” 这话说的身张亢、杨元眼皮子直跳,后者甚至有心出言阻止,觉得这话透露兵力虚实了,但转念一想,他们以代郡之力而鲸吞幽州,兵力捉襟见肘,根本不是秘密,光用想的都能料到,确实也没必要隐瞒。 恐怕真正让周边人疑惑的,是为何吞下了幽州后,陈止还有余力追击慕容仁。 倒是莫浅浑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陈止会将这桌下的事,摊开来讲,但紧跟着就心生警惕,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和原本预料的局面发生了偏差,沉吟了一下,颇为老实的道:“将军有雄心大志,又有强军之法,有军中利器,更有世家钱财,您若是坐镇幽州,未来平州必然难逃掌控,我等纵然逃脱一时,又怎么能逃得了一世,是以真心归顺,还望成全!” 说到最后,他深深地弯下了腰,表情诚恳。 气氛顿时有些怪异,张亢与杨元对视一眼,觉得这画面有些不对,怎么感觉这莫浅浑是在求着投降,反倒是陈止不怎么乐意接纳? 顿时,屋里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止的身上。 第一千零二章 立足中央,四方延伸 “怎么样了?” 是夜,当浅浑回到临时住所,便面对着几名宇文族人的询问,这些人都是和宇文逸豆归关系亲近的血亲。 毕竟是商讨举族投奔之事,族中也还有反对者,宇文逸豆归哪能放心莫浅浑一人负责,如果能亲自过来,恐怕已经身在此处了,但考虑安全和权力控制问题,终究不敢离开族群,所以只派出亲近之人过来监督。 过来的宇文血脉里有个叫宇文开的,算是头领,听着众人议论,马上压下纷乱,来到莫浅浑跟前,客气问道:“先生,征北将军可有答复?可愿意让我等驻扎在平州腹地?” “还未谈及具体驻扎的问题。”面对询问,莫浅浑斟酌了一下,挑着重点道:“征北将军还没有真个答应咱们的要求,还不到讨论在什么地方驻扎的时候。” “没答应?”宇文开就担忧起来,“你前后进去了几个时辰,谈了这么久,还以为有定案了,没想到都没答应,莫非是不愿意?这可如何是好?咱们一路迁徙,粮草、牛羊就没带多少,东边又地处贫瘠,不好劫掠,现在还好,若是入冬,不知要死多少人!” 莫浅浑赶紧安慰道:“不用这般担忧,汉家人做事肯定不会那么直白,他们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况且陈将军还邀请我同吃了晚膳,显是有心吸纳我等的,只是还要提出一些条件,我料下次。” 一听说陈止请莫浅浑吃了晚饭,包括宇文开在内,不少人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陈将军乃是英雄人物,他能与你同桌用食,显然是看得起咱们宇文部的!”宇文开的脸色好转,“当初段部的几个头领,不就经常被王浚宴请么,这是个好兆头。” 一句话平息了众人焦躁、不安的心情,宇文开又问莫浅浑:“依你看,既然还有成算,大概多久能定下来?我那侄子在平州东边,乃是最为苦寒之处,每多熬一日,对族人就是煎熬,若能尽快定下来,让他领着人归于平州腹地,方可安稳啊,真要是拖到了冬日,可就糟了。” “这事着实不好说,而且……”莫浅浑犹豫了一下,但想到今日陈止的态度,总归是瞒不住的,于是还是稍微提醒了一句:“照征北将军的话来看,即便最后答应下来,怕也要咱们付出些许代价,在听调一事上,或许会大做文章。” “何以见得?”宇文开眉头皱起,“没有转圜余地?” “要争取!”莫浅浑说着,表情严肃起来,“我觉得机会还是挺大的,一者,有七品鲜卑在,说明征北将军在兵力不够的情况下,还是愿意借助他族之力的,二来,当下平州纷乱,慕容部的势力、朝廷的势力,乃至我部与那段部,充斥其间,加上诸多小族,局面复杂,要梳理清楚,征北将军就得有个帮手,只要争取,征北将军是很有可能答应的。” “这样就好。”宇文开总算是放下心来,但却笑不起来,“得争取一下,最好能占平州中部一块地,这样一来,就算征北将军要节制兵马,有平州西北的慕容部做借口,咱们也好拖延拖延,还不用担心真的和慕容不碰上。” 莫浅浑点头称是,说着:“正是如此,我这次的目标就在平州中部,太往西,靠近幽州,那就要被彻底控制,如果太往东边,则都是贫瘠、穷困之地,从前不知有多少部族从那边迁徙过来,岂能折返回去?让段部自己在那称王称霸吧,况且我料定陈将军也不放心将咱们放在离他太近的地方。” 宇文开听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称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两人这边说着,那边陈止则在听着张亢的劝谏。 “宇文部这等胡人,本就反复无常,降而复叛对他们而言像吃饭喝水一样,”张亢满脸忠心为国的模样,“远的不说,听说将军先前在上谷屯城遇险,七品鲜卑的两个胡酋就是见势不妙,当先逃走,随后更是领军而来,分明有所图谋,七品鲜卑尚且如何,何况是底蕴深厚的宇文鲜卑?将军不要上了这些胡人的当。” 陈止听着,只是点头,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却问一言不发的杨元:“杨君似乎也有话说,可是也要劝我?” 杨元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宇文鲜卑与七品各姓不同,七品为将军捏合而成,本身不稳,大小姓氏本是大小部族,各有利益,彼此牵制、平衡,但宇文部不同,王浚败亡,段部和宇文部顺势东逃,他们的兵马其实未被代郡本部攻击,倒是和王浚麾下的驻守军发生冲突,又被四方打劫,这才有所折损,其实元气尚在,之所以这般落魄,其实是围攻慕容部的后遗症还未好利落,这才导致退去,不该姑息养奸,更不可轻视啊。” 话说完,一文一武两人都看着陈止。 “我知道二位的意思了,”陈止站起身来,“宇文部的请求,更多的是为给自己争夺生存空间,想求得一个安稳,可换句话说,就算我不给他们承诺,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就活不下去了么?正像你说的一样,宇文部元气并未损伤啊,我不答应,只是失去了对他们的监管,放任自由,说不定他们反而要与旁人联合,但这里面有趣的地方,就是派人来的,不是宇文乞得龟,而是宇文逸豆归,这便有了压榨的机会和空间。” 杨元、张亢大概猜到了陈止的打算。 陈止就道:“纳宇文部入体系,并非什么不可容忍之事,毕竟是咱们把他们打跑了,而不是反过来,况且平州局面复杂,短时间内,我不想将东边作为扩张方向,还是要先安心发展幽州,既然咱们要发展,就得有人在外面搞事,这样等实力足够了,也有个理由和借口出兵,顺理成章的接手,这宇文部觉得算准了我的心思,却不知道,自己没有看到滚滚大势。” 说着说着,陈止忽然心中一动。 他忽然意识到,这幽州要发展、要稳定,周围则需要借势而为,要有外围组织作为辅佐,如果宇文归顺,东边平州就算有个着力点,北边自不用多说,七品义从根本上就是陈止一手塑造的外围护卫。 但南边和西边呢? 说到南边,他马上想到了祖逖派来的几人,至于西边…… “听说刘乂派刘曜北上草原,联络柔然,柔然可也是史书上有名的,不知刘聪这位匈奴国主,有何想法。” 这么一想,未来五年内的大体战略,已然在陈止脑海中成型。 随后,他看着面前两人,说道:“莫浅浑肯定很有信心我会答应,不过比起收编宇文部,我对他这个人更有兴趣,若能拉拢过来,为我所用,做个宇文奸,想必也是极好的,另外,我这边还有几个消息,大概会让他很是意外……” 第一千零三章 一事未料,万般皆空 “主公想的虽然精妙,但就怕那宇文鲜卑的人,心里存着其他念头,一番利用下来,反倒是借着咱们成势,最后尾大不掉,被其反噬……”张亢却依旧心怀警惕。 “张君说的不错,”让他意外的是,陈止却直接点头承认,“莫浅浑就是看准了时机,觉得掌握了主动,才会找上门来,此时此刻,其人或许已经与同族之人言谈,说是让我答应这件事,已经十拿九稳了。” 杨元听着,不由皱眉,说道:“主公,恕属下多嘴,与人交涉,若咱们的底牌已然被人知晓,岂不是糟糕?到时对方漫天要价,难道都答应了不成?” “这可不是我等的底牌,”陈止摇摇头,眯起眼睛,“倒是那莫浅浑,还有他背后宇文逸豆归,他们的底子让我摸到了不少,况且掌握主动的并非其人,谁说就一定得答应他们?恰恰相反,我等可以不答应宇文,但宇文想要过冬,却很难离得开我等。” 张亢思量了一下,点头道:“莫浅浑也真敢说,那般直白的就透露出了根底,听说宇文逸豆归年龄不大,因出身原因有不少人支持,现在他掌控了这部兵马,最大的敌人不是咱们,而是原本掌权的宇文乞得龟一行。” 陈止则道:“按获得的情报所言,宇文乞得龟与大部中途离散,里面就有些问题,不像是一次意外,这也是他本就受了伤所致,自围攻慕容棘城之后,就几次传出消息,有说宇文乞得龟失踪的,也有说他差点没命的,说他重伤归族就一直养伤,更有说先前王浚兴兵攻咱们的时候,带兵的就不是此人了。” 杨元接过来说道:“这些说法,属下觉得是宇文部担心被事后追究,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罢了。” 张亢点头同意:“属下本也是这般认为,但如今看来,很可能有几分真实,那宇文乞得龟之父宇文逊昵延早就传言重病,攻伐棘城的时候,就是以宇文乞得龟为主,最近更是没有声息,有传闻说其人被子侄囚禁,也有说他早就去世,但秘不发丧,眼下看来,无论其人是生是死,对宇文逸豆归来说,都会宣扬出此人已死的消息。” 陈止则道:“宇文逸豆归想要让部族存活下去,想要寻求庇护,但更想要的,是稳固现有权势,防止权柄丢失,所以需要我来保证,莫浅浑来此的意义就在于此,既然如此,我要利用此人,反而更为方便,只需抓住痛脚,他和背后的宇文逸豆归必然要妥协退让,只要不把人逼急了,便可以持续吸血,当然……” 说到这里,他看向杨元。 “就算暂时不对平州动手,但东边必须布局,要有人把守,防止幽州被平州的乱象波及,这个人,须是我信得过的,更能处理复杂关系,还要有足够的军事能力才行。” 听到此处,杨元心头一颤,不等陈止指定,便主动道:“属下愿为将军镇守东方!” “好!”陈止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有你镇守,我无忧矣!” 张亢见到这一幕,心里也是一动,就在盘算着,如何与杨元搞好关系。 要镇守东方,监视平州,兵马必然要在幽州东部,不是在北平郡境内,就是在辽西郡中,而这两个郡,很多时候被看做燕国、燕郡的延伸,距离很近,以陈止在代郡施行的政策来看,未来幽州经济发展,财货繁荣,是可以想象的,为此他已让家族提前布局,尤其是范阳、燕国两郡,更是安排了不少人手。 “如能在杨元这得到友谊,有他的兵家作为后盾,我张家多此助力,又得了杨家亲善,乃是一举多得之事!” 且不说张亢的心思,杨元也有自己的思量。 此番陈止归来,挟大胜之威,整个燕郡尽数低头,哪怕与王浚亲近的家族、与王家有姻亲的世家,都不得不臣服,不敢再有小动作,陈止出塞追击的目的近乎全部达成,他麾下的这些将领、臣属自是欣喜,继而想要的就是权力了。 当杨元听说冉瞻独镇边疆、监视北地的消息之后,难免就有想法,即便陈止不说,杨元也想着是否要争取一下,毕竟在他看来,自己的杨家与陈止关心亲近,自己和他又是姻亲,是自己人,理应得到更多重视和权力。 现在陈止安排他来守卫东疆,正好就对了心意。 陈止看着两人表情,也知道他们的心思,并不说破,在与两个文武心腹达成共识之后,他在第二天,再次召见了莫浅浑,这次,对方的态度又恭敬了许多。 “你的要求,我可以答应。” 一见面,陈止就开门见山,给出了一个让莫浅浑兴奋的答案,只是还没等其人高兴,就听陈止继续道:“不过,宇文部必须引入七品之制,效仿七品义从,我方可信之。” “岂可如此!”莫浅浑闻言就急了,不等陈止说完,便忍不住出声,“还望将军能再权衡一下,我宇文部不是那些零散小族,之所以寻将军护佑,是想要保留血脉传承,若并入七品之中,本部之名都不在了,这就是传承罪人,万万难以答应!” 陈止看着莫浅浑,暗暗摇头,心里知道,这根本是一派胡言,宇文部要真这么看重名号,在原本的历史上,能做出那些事来?况且鲜卑部族,多年传承,连血脉都能变易,何况部族之名?你宇文部论起源流,可不是鲜卑苗裔,而是匈奴分支,可还有人提及? 当然,这时没必要打脸,陈止也不废话,直接道:“不是让你们与七品义从合流,而是等你们迁至昌黎西边,便仅贴幽州驻扎,自有人监督,行七品之法,高品之人可享好处,低品则需奋进,当然,低品族众还有劳役,若你等族人不愿为之,大可抓捕一些其他部族之人,到时列为下品,代替宇文族人劳作。” “这……”莫浅浑目瞪口呆,这和他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心里腹稿根本派不上用场! “当然……”陈止却不给莫浅浑思考的机会,语气转为严厉,“若是让我知晓,你们敢抓汉家后裔滥竽充数,下场如何,不用多说吧?” 说完这一句,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莫浅浑,笑道:“如此条件,如何?” 第一千零四章 要么现在投降,要么…… “这……” 莫浅浑脑子里一阵混乱,在他原本的预计中,觉得陈止即便是接纳了自家宇文部,定也不会让族人和七品部合流,更不会让宇文部紧挨着幽州落地驻扎。 前者很容易想通,无非是那七品部看着人多,其实内部几个姓氏各自拉锯、牵制,实际上根基浅薄,整个部族刚刚成型还没多久,若引入了宇文大部,以宇文部的人口和名望优势,很快就能鹊巢鸠占,撺掇果实。 至于后者,是在莫浅浑想来,这陈氏新得幽州,眼下看似稳定,其实是靠着强压,等各方缓过劲来,必然暗潮涌动,宇文部在幽州也有人脉,若是离得太近,会让陈氏心存疑虑,因而在他的谋划之中,最后落户在昌黎郡的中部靠东位置,是有很大成功率的。 没想到,陈止干脆就让宇文部来到幽州边上落户,那昌黎西边可是紧挨着辽西,而且北边很大一块土地,乃是慕容部的势力范围,宇文部迁徙过去的话,两边矛盾、摩擦不可避免…… “我等原本想要用慕容部作为借口,这下子可要弄假成真了!这一旦迁徙过去,以我部当前的实力,离了幽州支持,根本就独木难支,而且……”真正让莫浅浑担心的,其实是前面的一个条件,“居然让我部施行七品之制?那七品部运用此法,只能慢慢被驯化,若我宇文部也如此,最多十几年,恐怕就要名存实亡了!” 这么想着,他便要出言推辞,想着如何绕圈子,取个折中方案,只是一抬头,看到陈止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一惊! 不好! 他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莫非,从一开始,我的种种算计,就早已被看穿了? 这边还在担心,那边陈止开口道:“怎么?不愿意?” 陈止的话语声并不响亮,却好似一道惊雷,让莫浅浑浑身一抖。 但不等后者分辩,陈止已然继续道:“如果不愿意,那也好说,老老实实的在东边呆着,先替我守住东边,抵挡高句丽,南边阻碍段部回归,待几年之后,幽州力量恢复了,我便会征讨平州,到时宇文部这名字自然不能留下。” “将军说笑了,”莫浅浑干咽了一口,强笑着道:“咱们这东边局面复杂,可不是非要投靠将军,万一……”这话中却没有多少底气。 “万一你们想不开,投靠了高句丽,也正好,宇文部如果有本事,就鹊巢鸠占,窜了高句丽的基业,若是不能,自是融入其中,做个化外野民,至于勾结高句丽,或者联合段部反攻,也无妨,完全可以效仿王浚嘛,他是你们的上司,更是你们的榜样。” 你要么就投降,要么现在不投降,以后被我直接剿灭,自己看着办吧。 说到底,是宇文部来求归附,胜者乃是陈氏,自然掌握主动。 这般直白、毫无遮掩的话,让莫浅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很是难堪,却又无可奈何。 尽管幽州内外,乃至宇文部中,有许多人提过,陈氏能够战胜王氏,靠的还是计谋,打了一个时间差,真要是算起兵力多寡,代郡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其实胜得侥幸。 这个论断,其实是不少人用来自我安慰、贬低陈氏兵马的借口。 只是莫浅浑很清楚,代郡武卒战力过人,否则就算能行奇兵,也不见得能大败王浚。 他们鲜卑人比起中原人,在守城和攻城上都不占优势,往往野战可胜,可一旦碰上坚城,那就徒呼奈何了。 相比之下,代郡武卒的两路兵马,一路直捣范阳,连克几城,迅疾如风,王浚还没收到消息呢,兵马已经攻到了城下!这是何等的战斗力? 另一边,杨宋领着少数人马,虚实结合之中,硬生生的挡住了王昌、阮豹等人的几万中路大军,又是怎样的防御力? 这样一支兵马,揍王浚能胜,单独揍他们宇文部,更不在话下,要知道,当初宇文部乃是王浚三路大军中的北路,结果连七品鲜卑都没突破,何况是代郡武卒? 更不要说,王浚兵败,幽州易主,诸多王家兵马已然沦为降军,尽数被陈氏接收,就算里面存在几个心怀不轨的,但更多的却是想要立功的,以媚新主,求个安稳,这种情况下,宇文部哪敢和幽州叫板? 就算被陈止当面一说,莫浅浑也只能忍着,不敢报复,心中念头急转,想着如何打破当前的局面。 就在这时,陈止又道:“先生也不用烦恼,只要贵族无二心,便是来到幽州边上,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还会提供便利,助宇文部重建,甚至让那位宇文豪帅能摆脱困境,稳固名号,统领族群。” 莫浅浑苦笑起来,他忽然意识到,之前透底以求信任的做法,恐怕不光让陈止知晓了自家投奔的真心实意,更找到了一个逐步掌控和消化宇文部的着力点。 只是他怎么都不明白,过去王浚也好,更早经营边疆的人也罢,都是求个权,要个威势,并未看上草原部族,怎么这位似有不同? 这也是他先前会透露底细暗示的原因,本意是想两边心照不宣,做出约定,未料陈止的胃口,似乎比王浚还要大,这目的却十分诡异。 但说一千道一万,陈止的条件莫浅浑却无法答应,也不敢答应,只能苦笑着道:“将军之意,我会回去传达。” 陈止点点头,没有逼迫的意思,说道:“这样最好,这事须双方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何况又是贵部主动提出,我改了条件,是要会去通报的,不过这事还是得快一点,不然对贵主不利。” “嗯?”莫浅浑听了前一句刚松了一口气,听到了最后忽有不祥之感,“不知因何要急切?”他其实也急,当下本是麦熟之时,宇文部弃了根据地而去,趁着还是夏季,可以劫掠一番,但等到了冬季,恐怕就难捱了,族中肯定要死人的。 这亦是他们急于来此投奔的原因,只是表面不敢透露太多。 陈止说不好拖延,莫非暗指此事? 不对! 莫浅浑猛的回过神来,想到另外一个宇文逸豆归担忧之事。 便听陈止淡淡说道:“我军于棘城西北,发现些许踪迹,有宇文部标识,兴许是落难之人,若是需要的话,可以提供给先生,你们带回去,告知宇文逸豆归,让他组织人手过去营救。” 莫浅浑的脸色倏的一片苍白。 宇文部本来的地盘,就在慕容部的西北,但几次迁徙后,主脉一系变了地方,围攻棘城后,大部分迁徙到了棘城的东北方向。 此时,出现在老地方的宇文族人,很可能是宇文乞得龟一行! 第一千零五章 洛阳隐,家信疑 “没想到这宇文部的人,就如此走了。” 第二次面见陈止之后,莫浅浑回去与同来的宇文族人商议了一番,第二日便告辞离开,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刚刚抵达蓟县的佟海不由感慨了一句。 但感慨过后,他马上收拾心情,将这边的情报整理完善,纪录了这群人离开的方向和路程,安排了人继续跟进,就回去给陈止报信。 他抵达陈止这边的时候,已将信息情报总结好,递交上去。 陈止拿过来一看,点点头,道:“莫浅浑他们这次回去,应该能说服宇文逸豆归,如果不能,那也无妨,只要扼守住幽东,整个幽州依旧安稳,能多他一个宇文部为刀刃自是好的,就算没有,也无伤大雅,无非是多费点功夫。” 说着,他把那封情报书放到了一旁,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这次来,主要的原因,是草原那边的情报反馈回来了,如何,对棘城与屯城的一战,他们有何看法?是否开始刺探平兴炮的来历、所在了?” 佟海一听,正色回道:“正如主公所料,草原上的几个大小部族,都往代郡派遣了新的探子、细作,我们突击搜捕,抓住了几人,一番拷问,问出了这些人的目的,确确实实都是专门针对平兴炮进行探查的。”说着拿出了一本文册,递了过去。 陈止接过来翻看几眼,说道:“既是突击,那过去掌握的细作据点,必然要被扫荡不少,那些背后的人以后有了警惕,要重新开辟新的隐秘据点,探查起来就更难了,苏辽身上的担子可就更重了。” “确实如此,”佟海也有些无奈,“苏师为摸清这些暗地里的据点,前前后后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找到后没有立刻端掉,而是控制起来,严密监控,一方面是掌握两边的通信内容,另一方面,也是留在关键时刻能一举而下,不过老师也说了,平兴炮乃是国之重器,影响北地安宁,绝对不能有半点疏忽,所以还是动用了暗子,将那些探子拿下来了。” “这个判断倒也不错,”陈止点点头,注意到佟海脸上的担忧,不由笑道:“看你的样子,其实还是不放心,担心平兴炮的隐秘被人看去,是也不是?无需这般担忧,其实平兴炮与单梢砲不一样,外人很难掌握,强行研制,只能白白耗费财力,” 佟海老老实实的说出了担忧:“但这般利器的威力太大了,这次我们审问的细作,不光有北地部族的,还有周边诸势力的,匈奴人、江都王、石勒,乃至朝廷的探子都按耐不住,反复打探,不过相较于草原势力,其他各方只是道听途说,没切身体会,比不上草原势力热切,但也有不少人意识到危险了,尤其是那石勒!” 陈止听到这里,表情也不由严肃起来,他打断了佟海的话:“说说南边几个势力的反应吧。” 佟海这次来,本就有通报的打算,立刻如数家珍的道:“南边的几个势力,包括朝廷在内,得知了慕容部所谓的天雷之事后,都是将信将疑,大部分以为是单梢砲所为,只有石勒最为着紧,此人最近停了攻势,暂缓了对河间国的攻伐,转而挑拨河间王与祖太守关系,并且调动兵马,我们在石勒麾下的探子传回消息,说他很可能要放弃攻伐冀州东,转而攻击南部,战略目标,可能定位在邺城!” 这个消息其实陈止早就知道,他借着派遣细作的空隙,安排了一个十二生肖折纸在石勒那边,但折纸的活动范围有限,最多了解石勒周围情况,对各处战况不够清楚,就需要密谍司作为补充。 “他真要有心攻邺的话,就得面对朝廷的反扑,何以这般托大?过去在冀州闹出阵仗,甚至围了赵王,但冀州本就乱,在朝廷看来,不过是乱上加乱,没有扩大范围,可邺城不一样,自古便是重镇,乃是人口、钱粮汇聚之地,为北方支点,一旦被威胁,朝中就算各方拉锯,也要暂时放下成见,联合起来应对。” 陈止眉头皱起,这方面恰好是他欠缺的情报,虽知道石勒的打算,却不怎么清楚判断依据,因为石勒还不算一个真正坐镇重要的君主,时常亲自外出打仗,这就限制了折纸的跟踪。 “以石勒过去的行动来看,此人不该这般急切,除非是南边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觉得是个机会,这才行动,只是……” 朝廷那边,陈止同样安排了细作与折纸,关注着洛阳动静,不过洛阳毕竟是都城,守备森严,不乏善于反谍的,所以这情报网络展开有限。 至于十二生肖折纸,自随皇帝从关中回到宫中,也开始减少活动范围,避免被皇宫里负责巡查的人发现端倪,因此能够传递回来的消息,就局限在皇宫范围。 “莫非,皇帝已经被彻底蒙蔽了?所以我的折纸也不知道外界变化?” 陈止想着,另一边,佟海则道:“南边确有变化,便是宗室内乱,广汉王、甘陵王身死之时,逃出洛阳的长沙王领兵攻伐洛阳,据说已经逼近都城,而江都王却忽然病倒,朝廷本要调动江都王过去抵挡的,结果他这一病倒,不得不调动青州兵马过去,整个局面十分混乱,恐怕没有心思顾及石勒进逼之事了。 陈止听罢,沉吟起来。 “皇宫里的折纸能触及的消息,其实就是皇帝能够接触到的信息范围,结果皇帝、皇宫里都不知晓这些,莫非真被蒙蔽起来了?皇帝完全被那晋王架空?可就算如此,连叔祖都没有提醒我,嗯?” 忽然,陈止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这次先攻王浚,又出塞威逼慕容,期间几乎没怎么关注过杨家、陈家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洛阳城里最近可有书信传来?可曾提及这些?” 佟海的脸色严肃起来,说道:“正要向主公禀报,这也是属下此来的一个原因,这些天来,洛阳来信未曾断绝,但多数只话家常,并未通报任何消息,而隐秘渠道那边,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有消息了!” 第一千零六章 故人来投途遇险 “隐秘渠道,已经没有消息传来了?” 陈止皱起眉头,意识到情况有些超出预料了。 所谓的隐秘渠道,说白了,就是见不得人的情报渠道,得避着其他家族和朝廷,靠着代郡与陈家、杨家的商队、商贾,进行情报通信,这条渠道,是陈止了解朝政、天下局势的重要信息来源之一。 “最近忙于必要之事,难以脱身,在精力上无法分散,倒是疏忽了这方面的问题,不过说到底,我在幽州站稳脚跟,有了地盘、势力,才能有底气和本钱,事后去谋划其他事,防止灾祸重演。” 陈止毕竟还是一个人,精力有限,无法分身,同一时间只能主要处理一个方面的问题,先前他的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在三个大方面,对其他事自有疏忽—— 第一个方面,是给代郡的恢复工作设立方向,毕竟大半年的建设和积累,以及操练的兵马、积蓄的技术力量,在一连串的战争中都已释放出去,使得代郡的财政为之一空,当然需要安排一下。 第二个方面,就是对整个幽州事务的梳理,当初陈止接手代郡,交接时就有诸多卷宗,靠着过目不忘之能,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整理,何况是一边指挥打仗,一边接收信息,还要做出指示,自然也要耗费精力。 而这第三个方面,当然是兵家军事,这部分更耗心神,无论是谋划庙算,还是临场指挥,乃至事后处理军务,都要占去大半时间,剩下的时间还要处理幽州事务,其他的只能暂时往后面推一推。 “皇宫中的折纸,没有传来消息,隐秘渠道的叔祖,也没有消息,其他探子暂时不成气候,这么看来,最可能的情况,就是晋王完全控制了洛阳,蒙蔽宫中还不算,连九卿都被他控制起来了,或许不是全部重臣……” 想到这,陈止忽然皱起眉来。 “这样看来,可不是什么小事,除非兵临城下,否则晋王不该有这样的胆子,也无动机,但若是兵马临城,皇宫又怎么会一片平静? 越是想,他越觉得情况离奇、扑朔,却也知道用想的,根本不会有结果,于是对佟海道:“洛阳那边,本来就安排了人手,若情况不妙,立刻接应叔祖他们出城,不要管城中局势,直接把人带着出来,送来幽州。” 佟海点头记下来,斟酌了一下,又报上来一个消息:“我等还接到了一个情报,说是将军的世交友人,在石勒的地盘上遇到了点麻烦,被石勒的手下追捕,那几位本来是朝着咱们这里来的,不知……” “友人?”陈止听着这话,脑子里闪过几道人影,问起名字。 “一个叫刘纲,一个叫彭棋,都是彭城世家出身,”佟海说话的时候观察着陈止,他是搞情报工作的,知晓这两个名字,尤其是那刘纲,曾随自家主公外出游学,关系十分亲近,所以苏辽才会专门将这事拿出来,交代他在陈止面前提起。“ 果然,陈止听得此名,便道:“原来是他们,确实是我的友人,既然如此,就派人过去接应一下,这个接应的人手注意一下,选个机灵点的,或许还有其他收获。” “其他收获?”佟海闻言有些意外。 陈止就笑道:“刘纲和我的关系,只要有心一查就能知道,他被人刻意追捕,又是在石勒所占的地盘上,说不定是有人想要借此来与我接触,总之,是得多考虑一些。” 佟海记下心里,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陈止这时又问:“你可知道,刘纲当下在什么地方?” “该是在上曲阳附近,”佟海回忆了一下,给出了大概情况,“两位公子自南边来,本来有一支车马,到了真定后,和常山赵家的一人接触,暂时住下,结果刘公子因为打抱不平,招惹了石勒军中的一个小队主,但此人乃是石勒一名将领的孙子,几番挑衅后吃了亏,更是丢了颜面,反倒是成全了刘纲公子的名声,于是恼羞成怒之下,便要动手……” “咦?”陈止忍不住轻咦出声,“这个情节总觉得有些熟悉,那之后呢?” “之后,陈公子等人被那小队主的手下围攻,同来的车队因此四散,幸亏碰上了一名姓林的义士解救,这才得以逃脱,只是那小队主却不愿善罢甘休,派人追捕不说,还给赵家施压。” 陈止眯起眼睛,说道:“赵家毕竟是功勋之家,哪怕主干南迁,留下来的一支,也有不小的影响力,石勒想要在冀州站稳脚跟,就要拉拢世家,总不至于因此而得罪赵家吧?” “话是如此,”佟海轻轻摇头,“但与刘公子他们接触的赵家人,在整个赵家的话语权只是一般,在赵家来看,这可能触怒石勒麾下将领之事,自是要避之唯恐不及,能安稳的送刘公子一行人出城,已经很不容易了。” “一行人?”陈止忽然露出古怪神色,“我记得你说过,随他们过来的车队,在围攻之下已然零散,难道还有许多人跟随,是那个姓林的壮士?” “非也,林壮士此人颇为神秘,而且武艺高强,探子难以捕捉踪迹,这人救了人之后就离去了,跟着刘公子等人一同走的乃是一名女子,还有她的两名丫鬟,刘公子就是为这女子打抱不平,得罪了人,余下还有几名护卫……” 陈止听着,忍不住轻轻摇头,笑道:“未曾想到,我这位好友还有这般际遇,既然如此,那更要赶紧带人去接应了,省得坏了一桩好事。” ……………… 与此同时,在那真定城中,石勒麾下的头号谋士张宾,正与侄子张铎对弈,等一局过后,张铎不由称赞叔父棋艺。 张宾摇头笑曰:“无需奉承,今日摆的这局棋,实有出处,乃当初征北将军在青州城与姜家子对弈的一局,所以不是我这棋力精湛,而是那位将军布局精妙。” 张铎听着,欲言又止。 张宾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可是想问我,为何接下这次差事,于此处坐镇,还要去追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是否与那征北将军有关?” 第一千零七章 天下将乱 “侄儿不敢。”张铎摇摇头,“那个刘纲与征北将军的交情,北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然已经确定了来者正是其人,但若能掌握在手上,怎么都会有用。” “但此举也有可能会激怒征北将军,”张宾直言不讳,说出了张铎心里的担忧,“而且在这里坐镇,却没有跟随大帅南下,说不定真会被那个聂道仁抢了先机,慢慢增加了在大帅心目中的重要性,最后被排挤出去,或者干脆就沦为资政之流,不被重用,这才是你担心的,是也不是?” 张铎闻言,值得苦笑着点头,继而说道:“叔父到底有何打算,大帅停下了东征,放过了祖逖,寄希望于河间国内乱,这也就罢了,现在那江都王病重,东边三个郡群龙无首,青州的屠伯又带着兵马前往洛阳,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拿下东三郡,整个冀州十之七八皆在手中,人口众多,兵源更是丰沛,只要安心休养生息,不下三年便可有稳固之军,到时候……” “到时候如何?”张宾不等侄子的话说完,就摇摇头打断,“就算是三年成军,未来又要往那边攻伐?东边乃是大海,跨海而击何方?自是不会走这条路,那可否往北边攻伐?” 张铎迟疑了一下,轻轻摇头,说道:“北边的陈氏征北将军高深莫测,以一万多的人马,生生掀翻了王浚的地盘,更是在众人震惊之中,出兵塞外,逼得那强势崛起的慕容氏低头,将拓跋部的骁勇之将擒拿,凡此种种,皆说明此人不好对付,更不要说,传闻中他还有诸多利器,不说本就起源自代郡的单梢砲,就是这次攻打慕容部,就有虚虚实实诸多传闻,说他又有改良利器,在原本单梢砲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能崩惊雷,能落天火,固然是夸张之语,但必不是无根之木。” 张宾淡淡笑着,再问:“所以你的意思,便是三年后大帅将根基打造稳固之后,若是北上攻幽,其实难胜?” “冀州与幽州相比,优势诸多,亦有劣势,其中这人口乃是重中之重,幽州固然也是中途本土,但论人口,是无法与人口大镇冀州比的,若得冀州为根据,未来大帅论兵力应该是强过幽州的,只是那幽州毕竟有征北将军,征伐或许不足,但足以守成。”说着,张铎抬头看着自家叔父的表情。 张宾没有明显的表示,只是问道:“这么说,你是觉得北边不可攻了,那可否攻打西边?” 张铎想都没想,就直接摇头道:“西边那是匈奴汉国,不可攻之,山路难行不说,更是大帅当下的大旗,双方藕断丝连,相互利用,方能在北地立足,岂能攻之?” 张宾也不深问,就继续问道:“那如此看来,就只能攻打南边了。” “南边……”张铎也意识到不太对了,“南边也不好攻,越是往南边,朝廷的力量越是强横,况且冀州下面便是中枢腹地,紧挨着京畿,靠近洛阳周围,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有可能引来诸多反应,到时候人马围困之下,早晚要被消磨殆尽,即便不能,也等于是帮旁人牵制住了朝廷的兵力,况且……”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压低声音道:“朝廷当下因几位宗室倾轧,陷入衰弱,因内斗而失去对周边的控制,可三年之后说不定晋王坐稳,将来犯的宗室尽数削平,那时就要集中力量平四患,越是靠近洛阳,越有可能被挑选为典型,拿来杀鸡儆猴。” “看你的样子,分明都开始后悔跟着我这个叔父,来此军中了。”张宾哈哈一笑,看着有些局促的侄子,轻轻摇头道:“这个你无须担心,你之所以觉得日后会被清算,那是认为朝廷还能好转,未来还是清平世道,殊不知天下之乱不远,否则我焉能真的安心于此辅佐石勒?” 张铎听着这话,却是猛然惊了。 他可是知道自家这个叔父的能耐的,所料之事,几乎无有不中,心中近乎崇拜,对张宾所言之事更是深信不疑,是以才会过来投靠。 只是在他心里本也疑惑,以叔父的才学,岂能因家人、亲友的胁迫,便委身于石勒这般羯人草莽?毕竟随着张宾被石勒敬重、信任,原本用来作为人质的族人、亲友,已经慢慢恢复自由,真要是想走,早就能走了。 等接触了石勒之后,注意到此人虽然大字不识,也颇为粗犷,却有过人之处,更隐隐有成事之态,这才稍微安心,但心里所想的,也无非就是趁着朝廷弱势、周边混乱,辅佐这位羯人头领获得势力,等到了关键时刻,或可接受诏安,讨个出身。 其实,这也是不少寒门子弟投靠外族的初衷。 在原本的历史上,那卫雄的叔父卫操,就是靠着在拓跋部的一波操作,得了朝廷封赏和认可,乃至还有爵位加身。 归根到底,这也只是个晋身道路,更多的,张铎也没去多想。 可现在听着叔父的话,好像对方并非这般思量,有着更深层次的考虑,只是…… “叔父是觉得……这天下会乱?这如何可能?”问出这话的时候,张铎有些心惊胆战,以至于那声音格外低沉。 张宾因为离得近,倒是听得清楚,便收起表情,点头道:“正是如此,此事并非不可能,三十年前这天下不就是分裂之局,战乱不休么?为何以后就不会再次出现?大汉前后五百年,哪个百年没有战乱?几乎就没消停过,乃至先秦之时,更是列国纷争,可见这天下分崩乃是常有之事。” “这……”张铎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他年龄不大,懂事之时天下已经一统,所观所闻皆为新汉天下,自然认为天下一统当为常态,更会持续许久,“只是先前高祖立国,有武帝兴盛,王莽篡位,又有光武中兴,眼下大汉再立三十年,理应也有盛世……” 张宾听到这里,眯起眼睛,淡淡说道:“谁说没有盛世了?那宣武再统,岂不就是盛世?历经四帝,再造神州,便是中兴,而盛极而衰亦是常态,如今三十年已过,也到了再乱之时了,你我既然赶到了这样的日子,自当择一明主,上保族群,下成志向。” 第一千零八章 论天下 张宾后面的话,张铎都没怎么听进去。 见其这般样子,张宾也不再说,就是在旁看着。 过了有一会,张铎才算是平静下来,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叔父,莫非真觉得这天下有变?”这声音显得小心翼翼的。 张宾则道:“天下会不会有变,着实不好说,当年汉室衰微,群雄并起,先有董卓,后又曹操,皆以汉为皮,以己为骨,行那号令之事,而今晋王于内,诸王于外,皆有其号,难免乱战,而四方不稳,皆有豪强起,四战之势已成,难以挽回。” “朝廷毕竟势大,精兵诸多,又有正统之名,一旦安定下来,难道不会征讨?”张铎虚心请教,脑子里却已经乱成一团,“况且如这幽州陈氏,西北张氏,青州屠伯,乃至江左大族,皆有朝廷册封,未来若是安定下来,只需要引这四方兵马,便可稳定四方。” “或可稳定,但朝廷非几年可定,”张宾却摇摇头,话中带有几分告诫之意,“宣武北伐,一统天下,因以南统北,又有世家掣肘,于是广封宗室,于各处执掌军政,哪怕只有一郡,亦可调度兵马钱粮,收税养病,选官任能,这就是隐患,你也见了代郡之能,那位征北将军天纵之才,到任不过一年,便能编练新军,击败王浚,占据幽州,而宗室诸王即便愚钝,但有几十年耕耘,早就在当地郡县威望树立,又有粮草兵马,一旦起事,即便不能席卷一州,也足以糜烂一州!” 张铎点头,深有同感。 建设困难,但破坏简单,哪怕兵力有限,还被朝廷限制,但只要起兵,对当地的生产和建设破坏就十分惊人,尤其是宣武分封的时候,诸多宗室王公所得之县,很多就是郡中精华,人口众多、土地肥沃,财政更是充沛而稳固,只要埋头发展,影响力很快就会遍布一郡,所以一旦起兵,立刻就会造成一郡波动,进而影响半个州、一个州。 “而当初宣武皇帝为了抑制世家在朝中的势力,又允许地方有实权封地的宗室入朝为官,这也是当下东海王、广汉王、晋王等人能先后执掌朝政的法理依据,却也引起了不少宗室的不满,毕竟谁都想要染指权柄,过去还好,各个宗室彼此之间,是斗而不破,最多是政争,但从东海王身死、广汉王被谋害,以及随后长沙王等人被算计,晋王上台,终于让争斗从朝堂、国都,走向了沙场厮杀。” 张铎先是皱眉思索,随后恍然大悟,有些惊讶的道:“叔父是说,未来这种宗室在地方起兵,然后攻向国都的事,会时有发生?”跟着他低下头,半是思索,半是自语,“也对,如此一来,只要一家宗室起来,就最少糜烂一州,然后进攻洛阳,又要影响国都,一来一回,朝廷元气渐渐流逝……” “这都还算是好的,”张宾轻轻摇头,“最怕的是有人攻破洛阳,挟持了皇上,那当年董卓等人之祸,必将重演,四方各镇,难免要有异心!” 说着说着,他看着自家侄子,正色道:“如果你将天下将乱这件事,带进去看,就该知道大帅南下,并非单纯是聂道仁他们佛门的怂恿,也有自己的打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铎喃喃低语,“若是朝廷乱了,那离着都城越远,确实也有好处,可离着近也不见得是坏事,幽州或许会在混乱中发展,却远离了中枢,未来说不定会被边缘化,要等着腹地决出高低,再去收拾他,反倒是冀州的大帅,现在如果能拿下邺城,那基业雏形就真正奠定,抢占了先机,未来大乱来临,可以从容布置。” 张宾却摇摇头道:“冀州确实有优势,留着江都王也是为了进一步添乱,但是幽州并非毫无优势,反而大有可为,而且那位征北将军也已早大帅一步,奠定了根基。” “什么根基?”张铎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联想起最近叔父的举动,生出了一个猜测。 “占据幽州其实没什么,”张宾对于指点侄子并不吝啬,“王浚不过就是这个程度,但陈氏占幽之后,却没有立刻休养生息,而是马不停蹄的出击,逼退慕容与拓跋,你道为何?我记得,你之前听到陈氏出塞的消息,还曾说此举徒耗兵力,很可能掏空幽州根底,动摇本就没有立稳的根基。” 张铎毫不避讳,点头承认:“正是如此,当时所想,也是正常的推断,但现在看来,出塞压服外族,打下了一个周遭的稳定环境,幽州埋头发展的条件已经具备,更不要说那慕容氏的退让,一下子就震慑了周围势力,也让幽州哪怕是在发展的时候,这威名短时间内也不会坠落。” “不止如此,还未将来的扩张埋下了伏笔,”张宾忽然接过话来,“慕容氏不会服气,拓跋部不会安生,甚至连咱们那位大帅,也窥视北边,这般局面之下,等幽州缓过劲来,也不愁没有动手的理由。” 这番话中的倾向性,已经是不加掩饰了,以至于张铎都忍不住道:“那叔父的意思是?” 这时,忽有人进来传讯,说是在北边发现了刘纲一行人的踪迹,而赵鹿已经带着人杀过去了。 “既然如此,咱们也得赶紧动身了。”张宾止住了谈话,站起身来,轻笑道:“赵鹿乃是最初跟随大帅起兵的十八骑之一,而今归为一方豪帅,却是肆意妄为,他那些个义子就没有几个成器的,至于义子之子、名义上的孙子,也多是狐假虎威、为非作歹之徒,真要是让他提前一步抓住了刘纲,十有八九是就地斩杀,那可就要闹出灾祸了。” “确实如此!”张铎也忍不住点头,心里泛起担忧,但想的却不是刘纲一死,引来陈氏报复,会动摇大局,而是有着其他考量,于是思量了一番,他还是小心的询问:“那如果咱们先碰上刘纲,是把人带回来,还是安全送走?” 张宾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这乱世若来,当然要找一位能成事的主君,只是但凡那位主君都不喜欢算上之徒,咱们既为大帅做事,不管事情大小,都该忠于其职,至于其他,自有交涉渠道。a” 第一千零九章 世家子落魄而行 上曲阳县,乃是常山郡北边的一座县城,曾几度为流民军占领,又先后被朝廷收复了几次。 如今,在驱逐和击败了朝廷的几百守军后,石勒的兵马接管了此处,城中巡查已经换了一伙,为石勒军的装扮。 这座饱经磨难的城池,迎来了新的主人。 此时,城中正有几人小心翼翼的在街巷中行走,最后停在一家户院门前。 他们正是刘纲、彭棋等一行人。 与之前相比,这两位世家子弟的样子略显狼狈,身上衣衫有破损和泥污,脸色也不如几日前红润,不过依旧洁净。 两人身边跟着几道身影,离得最近的是三道纤细身影。 这三人的衣服包裹全身,脸都被帽兜遮住了,看不清面容,但从体态、身姿上不难看出,这其实是三名女子。 而更外围,则是五名孔武有力的男子护持,一看就是护院之流,正满脸警惕的注意着周围,时刻不停的观察着周围情势。 正当几人越发警惕之际,前方户院的门忽然打开,一名看着颇为精明的男子走了出来,这人看起来年约四十,身后还跟着两名普通模样的男女,这两人穿着粗布衣裳,神色拘谨。 “两位公子,”那四十岁左右的精明男子来到刘纲等人跟前,朝刘纲、彭棋行礼,然后低声道:“已经说好了,这家家主愿意让咱们进去住上一晚,不过要花费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彭棋瞪大眼睛,这个价格就只住一晚上,简直匪夷所思,就算是在洛阳,恐怕也没有酒馆旅店敢如此要价,如果放在彭城,更足以在城郊买个舒适的院落。 精明男子压又低了几分声音,很是无奈的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局势不同,此城内外戒严,恐怕没有人愿意收留外来之人,这两位还是与我有旧,过去有些交情,这才能够说通,只是代价毕竟大些。” 原来,这精明男子乃是刘纲府上的管事,名为刘荃,这次随同照顾刘纲二人。 他早年曾随刘家老爷外出游历,结识了一些朋友,当下被他找上的这户人家,就是当年在游历中碰到了故人兄长,有过几面之缘。 刘纲因为打抱不平,不得不逃离出真定,随行的众人四散,只有忠心耿耿的管事和护院相随,境遇一落千丈,好在这管事想起过去的交情,便提议来上曲阳躲避一下,一行人这才来此,没料想此处经过几次兵灾,早就变了一副模样,加上石勒兵马占领后,施行戒严,入城困难,住宿更难,几经周折才找到此处。 等刘荃过去交涉,对方却不看情面,以安全危险为由,索要巨额银两,但形势比人强,当前这个局面,众人急需一个稳定的落脚之处,不然根本就没有精力继续北上,更需要找个机会给北边传递消息,所以权衡之后,刘荃还是将那夫妻两人带了过来,打算让刘纲做出决定。 果不其然,彭棋一听钱数,便大吃一惊,面露犹豫之色,他们这次出来,带的银两不多不少,但先前遭遇突变,很多钱财被四散的仆从、护卫给顺走了,手里剩的着实不多,眼瞅着前往幽州的路途也不太平,怎么都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在这里就给出二两…… “都是因为小女子,连累了公子等人。”三名包裹严密的女子中,为首的一人轻语说着,话中带有一丝愧疚,声音清脆,“若不是因为我等缘故,以公子等人的身份,岂能遭遇这般灾祸。” 他这么一说,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刘荃身后那对夫妻的表情也开始阴晴不定,似在思量着什么。 正当众人的心情越发沉重之际,刘纲忽然道:“便这个价格好了,只是还请贤伉俪能为我等准备些普通衣衫,晚饭也该预备好,除此之外,还望两位能帮咱们准备些干粮,购买的钱财也是我等出,你们只负责买。” 他一说话,无论是刘荃,还是彭棋,乃至那夫妻二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后夫妻二人点头称是,将一行人领进了院子。 这家人的院子不大,布局简陋,没有什么装饰,一看就是普通人家,刘纲等人走进去的时候,能看到里屋的门口,正有一男一女两名小童躲在门后,怯生生的打探着走进来的一行人。 刘纲冲两个小童笑了笑,顿时将两个孩子吓了一跳,赶忙躲了起来。 夫妻两人中的女子见状赶紧走过去,低声吩咐着什么,不一会就不见了三人身影。 倒是那个男家主走过来,小声说道:“刘公子,你是世家大人物,这里可能住不惯,还请稍微忍忍,晚饭这就去准备,衣衫也会尽快拿上来,这个……”说到最后,他的表情有些扭捏。 刘纲看着,已然明了,对刘荃说道:“荃叔,银子先给他。” 刘荃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银两,交给了满脸喜色的男人,眼睛里蕴含着怒意。 那人接了银子之后,终于不再耽搁,说了两句话,就赶紧退去。 很快,衣服先被送来。 “咱们先换上,原来那一身太过扎眼了。”刘纲马上吩咐起来,彭棋与诸多护院闻言点头,纷纷换好。 彭棋感慨道:“蕴及,你现在确实不一样了,很多时候,都要有赖于你做决定,不然这路上不知要出多少状况,这般局势,亦是有你沉着应对,不然咱们早就遭殃了。” 刘纲摇摇头道:“我这不算本事,不过是模仿陈兄罢了,咱们现在的遭遇,与我也有关联,理应负责。” 这时,先前的三名女子靠了过来,为首那人解开兜帽,露出了一张清秀面孔,她满脸愧色的道:“这事是因小女子而起,给两位公子添麻烦了,若是事不可为,便将小女子交出去吧,总要保得两位公子的周全。” 刘纲摆摆手,道:“这事并非如此,遇到那等事,但凡心有正气的都会挺身而出。” 彭棋也点头道:“正是如此,当街强抢民女,着实下作,也就是胡人治下才能发生。”说着说着,他忽然对刘纲道:“蕴及,你可曾留意街上情形,此处这胡人秩序,更为明显,恐非好事。” 刘纲脸色严肃,点头道:“咱们这段时间观察所得,一定得跟陈兄好好说说。” 第一千零一十章 沦陷地胡作非为 “我在真定城就已有察觉,但那边也只是羯人、匈奴人高人一等,今日入了上曲阳,却发现此处的胡人,简直可以生杀予夺啊!沿途的百姓,动辄就被拖拽出来,行那罪恶之举,各处商肆,可以肆意取用!” 刘纲感慨着摇摇头,和彭棋说起这番发现,话中满是唏嘘。 彭棋语带感慨的道:“刚刚进城的时候,咱们花费了不少钱财,却也注意到守城的兵卒如何颐指气使,但他们终究还是汉家出身,等后来那个羯人头领一来,就被肆意打骂,半点也不敢反抗,兵卒尚且如何,何况普通百姓?” “城中街道上,几乎看不到百姓身影,偶尔的几人,一旦见到了胡人兵卒,都避之唯恐不及啊,只要胡人一个性起,抓住一人想要为之,那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何事,”刘纲叹了口气,“咱们也不得不低调而行,不然太扎眼了。” 另一边,刘荃已经打理好了繁杂之事,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小人询问了此间主人,他说城里戒严,三天两头有人来家中收税收粮,根本不问过去是否缴纳,但凡有违抗的,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全家遭殃,家破人亡。” “居然有这等事!”彭棋年龄不大,闻言便是一腔怒火,“简直岂有此理,此番倒行逆施,莫非就无人可治?” 刘荃摇摇头,没有多说。 刘纲说道:“只有能击败石勒之人,方能管制此事,所以关键还在陈兄!这北地诸雄,唯独陈兄乃仁义之人,更是汉家出身,战无不胜,不仅将逆贼王浚擒拿,更震慑塞外胡族,只是幽州局势还没有稳定,等陈兄将权柄巩固,得了朝廷任命,必有动作,在这之前,咱们能做的,就是将这边的情况多记录些,也好让陈兄有所参考。” 二人又说了几句,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外面响起了男主人的声音,说是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而后他便推开门,摆上了几个冷硬的面块,还有几碟青菜,冒着腾腾热气。 彭棋忍不住皱眉,等人一走,便抱怨起来:“二两银子花下去,就换来了这么一间破屋,还有这般饭食?”说着还指了指周围。 这屋子确实不怎么样,十分简陋,有些地方还有缝隙,靠近一听,还能听到透风之声,这让从小就住在府院之中的彭棋很不习惯。 刘纲摇摇头道:“忍忍吧,咱们只是暂住,但这家主人却日日都要在此生活,这就是陈兄曾与我提及的贫富差距,咱们给出了二两银子,不过是让旅程艰难一点,如果没有外出,还在彭城,让你拿出这点银子,最多是心里不舒服,却不会心疼吧?” 彭棋一想,确实是这个理,气也就顺了一点,他年龄不大,家里要求严格,但自从得了品阶之后,在钱财上却日渐宽松,拿出二两银子确实不算个事,也就是眼下身在北地,又有落难之局,这才会感到肉痛。 刘纲便继续道:“这就是了,这次拿出二两银子,说不定这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毕竟是荃叔的旧识,能改善一下亦是好事。” 一番话说得彭棋点头,刘荃激动,而那女子亦是眼现异色。 “行了,先吃吧,这几日算是风餐露宿,着实安稳吃上一顿了。”说话间,刘纲当先动了筷子。 刘荃却长了个心眼,先是喊了停,然后拿出一根细针,在每蝶菜饭里都插了这么一下,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这才放心。 见其他人面露异色,刘荃坦荡道:“城中局面复杂,总该有防备才行,就算是熟人也不敢全信。” 刘纲点头,便真正开动筷子。 彭棋也不落后,赶紧跟上,也吃了起来。 这几天他们确实辛苦,说风餐露宿有些夸张,但确实担惊受怕,没怎么进食,现在有屋子遮风挡雨,便是吃起冷硬面食,也觉得香喷喷的,不由多吃了一些。 便是几名女子也毫不顾忌吃相,大口大口的吞咽。 一行人有如风卷残云,转眼就消灭了面前的食物。 饭后,刘纲道:“等会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就启程!“ 然后又安排了几人的住宿位置。 这家人并不富裕,家中一共三间屋,除了夫妻二人住的那一间,也就是这间还能拿得出手,众人都挤在里面,刘荃和几名护卫看着拥挤,加上上下有别,便主动提出,要到第三间简陋的棚舍中将就一晚上,将这屋子让给了刘纲等人。 刘纲也不矫情,没有坚持同处一屋,而是顺势而为,让三名女子睡在里屋的床铺上,自己和彭棋则打起铺盖,合衣在地上躺着。 地面冷硬、凹凸不平,即便有稻草隔着,一样难受,不过接连几日的疲劳,还是让刘纲在困乏中很快就进入梦乡。 他这一觉睡得深沉,几乎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但中途却被人硬生生给摇醒了。 “怎么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的是刘荃略显慌乱的面孔。 “少爷,不好了!咱们被出卖了,这家人通告了石勒的人,胡人的兵马已经围起来!堵住了院子内外出口!” “什么?”听着刘荃满是慌乱之意的话,刘纲什么困意都没了,条件反射一样的坐起身来,再一看周围,彭棋、女子等人都围在身边,几个护院却不见了踪影。 被一双双眼睛盯着,刘纲压住心中惶恐,沉声问起情况。 刘荃急切答道:“我等睡的地方离门墙都近,有名护院出来小解的时候,听着有异响,心生警惕,过去查看,却见这家家主一家四口全都不在了,立刻就知道有问题,来通知小人,小人起来,还未做什么,就听到外面有声响,派人探查,知道是胡人兵卒散勇来袭,这会已经被人包围了院落!几名护院正在抵挡!” “被出卖了?”刘纲脸上一瞬间露出怒意,随后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游目四望,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用担心,就算是最坏的情况,他们也不敢如何,咱们在北地并非毫无根基,背后站着陈兄!” 话是这么说,但刘纲心里也没底,陈止会不会为了这点交情,就为了自己和南边一大势力交恶,着实难料。 而就在这时候,门外一个熟悉的公鸭嗓子叫喊起来:“刘纲,你小子还躲什么?给你爷爷我出来!”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大英雄,大豪杰 一听到这个声音,刘纲的脸上就露出怒意,而那名清秀女子则是脸色苍白,下意识的朝刘纲靠近了几步。 “是赵厚那个家伙!” 彭棋对这个声音也很是熟悉,面色陡然一变,恨声说道! 这个赵厚,正是刘纲等人落魄至此的根源所在,逼得他们一路逃难,未料最后却还是这般结果。 眼下局面已经十分清楚,无非就是这家宅子的男女主人表面上接纳了刘纲等人,实际上却只是拖延时间,其实心怀歹意,在刘纲等人入睡了之后,偷偷跑出去告密,最后被赶来的赵厚认出了来历,亲自带着人过来堵门了。 扑通! 管事刘荃忽然跪了下来,在刘纲、彭棋的面前,满脸愧疚之色的说道:“都是小人识人不明,误认了歹人为故,方才有这般灾祸,陷入如此绝境!” 他毕竟是有见识的,眼界比较广,彭棋尚未看出里面的关键,但刘荃却已经发现端倪,意识到里面的危机。 先前他们逃出真定之后,期间也有几次凶险经历,经历过被围堵拦截的时候,但当时却不似现在这般,是被困在一个院子里,还有内应告密。 院落之中空间有限,腾挪的地方很少,难以隐藏,尤其是半夜突袭,还有这家的男女主人通风报信,作为内应,几名护卫都过去应急,才给刘纲等人留下了点时间,只是这也意味着,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武力保证了。 果然,几声惨叫之后,仅有的几名护卫先后倒下,院里一下就涌入了诸多兵卒模样的男子,个个凶神恶煞的在屋外面叫嚣着,却没有任何人上前推门,他们都在等着这次的主持者露面。 终于,在万众期待中,身高体壮的赵厚施施然的走过来。 他虽穿着士人装束,但神情与气度却似是街上混混一般,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在众人的奉承声中,他直接来到门前,又在护卫的保护下,才一把推开房门,看着屋里聚在一起、满脸警惕的刘纲等人,冷冷一笑。 “刘纲,怎么样,你爷爷我说要抓着你,那就能抓着,知道为什么么?”赵厚很是高傲的指了指上面,“因为我的背后站着石大帅,他乃是北地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谁敢不从?” 说话间,他冷冷的瞥了躲在刘纲背后的女子一眼,冷哼一声,冲着身边的一名亲随道:“给我把人带上来!” “诺!” 很快,那亲随就带着两个人进来,却是一男一女。 一见到这两个人,刘纲眉头一皱,彭棋脸现怒色,而刘荃更是根本顾不上其他,直接破口大骂! 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这间民户的男女主人,两人听着刘荃骂他们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等等话语,不免心中羞愧。 当年刘荃跟随刘家老爷外出游离,碰上了这男主人的弟弟,双方结交之后,这家人也得了些好处。 这些年来,北方遭灾、上曲阳也历经磨难,城中不少人家要么破了家,要么死了人,很多更是直接变成了流民。 这户人家能一直留存下来,和当年刘家老爷的帮助也有很大关系,说他们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丝毫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有着这么一层原因,刘荃也不会选此处作为躲藏的地方,最后落得这般局面,自是悔恨,也对这家男女主人很是痛恨,比之赵厚还盛几分! “你……你们不该怨我等,”兴许是被骂的急了,这家的男主人忍不住反驳了一句,“要知道,城中如今处处设卡,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巡查,还不会固定哪家,万一找到有窝藏犯人的,就要诛连一家,我等也是没有办法,要是怨,就怨你们找过来挟恩图报,逼得我家不得不铤而走险,我为了妻子儿女,出于无奈,才行此下策!” 这人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最后居然是理直气壮了! 这话中之意,将刘荃气得说不出话来,直骂无耻,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如何反驳了。 赵厚看着有趣,居然也不阻止,就想着看好戏。 刘纲看这局面,出众出言:“若真是威逼了家人性命,就算人情大过天,亦不该答应,既然答应了,肯定有所权衡,况且我等过来躲藏,是拿出银子的,谁家留宿一夜需要二两银子?你贪图钱财才收留我等,既然如此,将我等供述出去,除了畏惧城中巡查、担忧家人安危之外,必然还是求财!” 伴随这些话,男主人一家的脸色顿时变了,原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还是愧疚。 刘纲毫不留情的道:“求财本无错,却不该言而无信,若你直接将我等赶走,便是事后去举报,也有道理可言,但既收了钱,又出卖我等,自是背信弃义,猪狗不如,这等无耻,却还敢在我等面前狂吠,我若是你,根本无颜活于世间!日后你的子女问起此事,又有何面目相答?” 一席话说的夫妻二人掩面羞惭! “够了!”赵厚一声厉喝,居然露出了恼怒之色,这是他想起在真定的时候,曾给刘纲设局,未能让对方出丑不说,还被其当众一顿说辞,就好像这夫妻两人一样,直接就被说的下不来台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加上祖父吩咐,才坚定了赵厚的心思,就是要抓了刘纲,女子的事反倒不是主因了。 因此当那女子站出来,说到要一力承担、让赵厚放了其他人的时候,赵厚反而满脸嘲讽之色,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和小爷我讨价还价了?若非看中你家里还有点影响、钱财,你敢和这小子一起逃跑,早就被一剑杀了!些许言语,还想动摇我心?笑话!一个女人而已。” 说着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刘纲身上,冷笑道:“行了,束手就擒吧,若不是祖父他老人家亲自来了,怎么都不会让你们活过今夜!真是可惜了,祖父居然想要见你这除了会动嘴,其他皆无本事的废物!” “你的祖父,要见我?” 刘纲压着怒火,思索着这个关键情报。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幽马入冀,群贼退避 “那个赵厚俺听说过,本来不姓赵,但由于其父拜了石勒麾下一方将领赵鹿为义父,于是全家老幼一起改了姓,仿佛真的成了那赵鹿的亲戚一样。” 幽州与冀州边界之处,正有一支马队缓缓前行,仿佛外出郊游一般。 但这里是什么地方? 幽冀之交,本来就多流民山寇,过往的商贾哪怕雇佣猛士百人,也要小心翼翼,或者沿途打点,生怕招惹十分,到了一地,根本不敢停留,都会迅速离去,哪里会像是这支马队一样,夜色都深了,还敢打着火把赶路,更有种闲庭信步的意思。 只是奇怪的是,这沿途的马匪也好,流民也罢,看着这不足百人的兵马,居然纷纷退避,别说来打秋风,那样子分明是避之而唯恐不及! 原因就在于马队中竖起的那面旗帜,旗面飘扬,上书一个“陈”字。 这是来自幽州征北将军的马队! 那位征北将军最近做出多少大事,根本不用赘述,哪怕是再怎么凶悍的马匪,也听说了这位征北将军因为自家治下的几个百姓,生生追杀了慕容仁,最后逼得慕容单于低头,割地求和! 这是何等的豪气! 要知那慕容部崛起之势,便是冀州也有人听闻,知道不可一世,攻打小族,战无不胜,难以阻挡,仿佛旭日东升。 偏偏这日头还没升起来,就被陈止一拳头砸了下去,造成的涟漪波及四方。 这些没有根基的流民、马匪自认不如慕容部,也又离着幽州近,哪怕看着这支人数不多的兵马,也是畏之如虎,不敢动手,生怕将背后人招惹过来。 这般景象,却让这支兵马的人越发昂首挺胸,气势如虹,尽管人数不多,但那股子气势,更让人忍不住退避。 只是,这些人的装扮,却算不上是征北将军府的高层,甚至说是中层也有些勉强,为首的两人,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一个则略带匪气。 此时,正是那带着匪气的男子,跟另一个人介绍着情况。 “……不过这般做的结果倒也很是如愿,至少在赵鹿看来,有这么一群孝子贤孙送上门来,总归是件令人舒心的事,自是不会拒绝,对这一家子也很是看重,钱财不舍得给,但平日里道多有偏爱,时常帮着撑腰。” 那匪气男子说着,咂咂嘴,很是感慨的样子。 另外一个稍显瘦弱的男子说道:“李头,你对这些人可真熟悉啊。” 那匪气男子名为李头,闻言笑道:“那可不,王构兄弟,你可是不知道啊,俺们过去也在这里流窜,就得清楚各家的人物,不然提到了铁板,就是找死了。” 那名为王构的瘦弱男子笑了笑,他对李头的过往略有了解,这才让这人跟着,就是看重他熟悉这边的地势和大概局势,因而没有深究,只是道:“以石勒在冀州的威名和地位,作为追随他早期起兵的一份子,赵鹿在其势力中,也有着一定的影响力,虽说不再是重将之一,只是带领些二线兵马,不过名头摆着,旁人多多少少得给点面子,那家人借他的势,想必收获不少。” 李头点点头,说道:“赵厚这一家子确实得了实利,他的父辈、叔父等人,借此在石勒的势力中谋得了职位,而他这个原本小门小户的傻大个,好像是突然成了世家公子,平日里与他不冷不热的世家公子哥们,也愿意和他说话了,那叫一个快活啊,我几个兄弟都听过他的事情,只是这具体做过什么,就不清楚了,毕竟离得有点远,而且俺们出走冀州的时候,他还没发迹。”说到后来,讪讪一笑。 王构也不以为意,招来一名骑手,询问细节。 这骑手出自密谍司,强闻博记,信手拈来,介绍起赵厚生平。 原来,此人借势而起,时间一长,人就膨胀,再加上一点小心思,慢慢的就利用名声开始谋取钱财,巧取豪夺几次之后,又变本加厉,开始对女人下手,那些家中有些钱财背景的女人,更是他的主要目标。 “这次刘纲公子遇上的女子,就是这般背景,这女人本有些姿色,看着清秀,背后的家族是大家宗族分出来的一支,有着营生,因此积累的些许家财,连同自家女儿,都被赵厚盯上了。” 听着介绍,王构点点头,又道:“听你之言,这个赵厚倒也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当街抢人的蠢货,还颇有些喜欢卖弄风雅,兴许向往世家之名,觉得强抢横夺有失身份,不够风雅,因此讲究一个雅夺,追求的是尽量降低恶名,结果这样的习惯,就给了刘公子据理力争的机会。” 那密谍司骑手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但等三次辩论过后,赵厚被辩驳的体无完肤,终于恼羞成怒,巧取豪夺都在其次,关键反而成了挽回颜面,于是就想要动用他那位义祖父的势力,反倒是让赵鹿注意到了刘纲公子,等弄清楚了刘公子的身份来历,赵鹿大喜过望,觉得找到了立功的机会,便吩咐自己这个乖孙子把人捉拿过来。” 李头这时过来凑热闹,笑道:“结果等赵厚带人过去,刘纲带着那女子已经跑了,无奈之下,赵厚回告诉了他便宜爷爷,被赵鹿一阵责骂,肯定是心惊胆战啊,于是就赶忙出来追捕,结果还没抓着人,可真是丢人啊!要是俺出手的话……” 王构微微皱眉,提醒道:“李头兄弟,咱们这次出来是一次机会,一定得把事情办好了,把刘公子完完整整的带回去,这位公子与将军乃是旧识,若能成此事,咱们必然都被将军记得,日后有了进身之阶,可不能粗心大意,失去了机会!立功不成是小,可如果弄出了差错,那可不是一跑就能了之的!你可要谨记!” “是!是!”李头赶紧点头,“俺都记得了!” 见他这般,王构也不多言,又问了几句,便不急不缓的赶路,很快找了一个地方点起火把、拿出干粮休息,看的远处不少人直瞪眼。 王构等人休息的时候,那个被李头说丢人赵厚,却是春风得意,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 一路追捕刘纲,上却几次让人逃脱,直到此刻,眼见刘纲是跑无可跑了,心里终于踏实了。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言谈生死,追悔难回 “我倒要看看,死到临头,你刘纲是不是还能这般镇定!” 看着对面刘纲依旧还能维持冷静,赵厚不由冷笑起来。 他既认定了刘纲等人难以逃脱,当然显得气定神闲,只是有些遗憾不能亲自斩杀,用以泄愤和洗刷耻辱,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但总归是平静下来,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这边讽刺刘纲,那边就吩咐左右道:“祖父马上就要到了,把人先给我带走,绑起来严加看管,如果再让他逃了,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 “诺!” 话落,一堆人争先恐后的涌上前去,三下五除二就把刘纲等人都给控制住了,然后就是五花大绑、生拉硬扯的要给带出门外。 对于上曲阳的下等兵卒而言,赵厚其实不算什么,但此人背后的赵鹿,却是在石勒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值得死命巴结。 眼下,在石勒控制下的区域内,很是看重后台出身,若是异族胡人,先天就高汉家一等,而对于投降过来的汉家兵卒而言,能讨好一位十八骑的成员,事后好处可谓妙用无穷,当然尽心用命。 刘纲等人被抓住,却也有不认命的,如彭棋还在挣扎,却被一下子被人打在腰间,疼得龇牙咧嘴,浑身乏力,然后又被拖拽着前行。 他从小天资过人,在彭城年青一代更是出类拔萃,若不是陈止忽然异军突起,以他的品阶,足以傲视同辈,因此从小就被人百般推崇,哪里受过这等粗鲁对待,等疼痛稍减,就呵斥起来,但却无人理会。 对于出身下层的兵丁而言,若是过往年间,见到了一个彭城世家子弟,也是要过来巴结的,但经历几番战乱,现在想法就不同了,先伺候好石勒的人才是关键。 于是拖拽之间,几人被拉出了屋子,彭棋气不过,嘴里就没有停过,尤其是经过这屋子的男女主人身边时,更是满脸恨意,大声叫道:“你们害怕那石勒,就不担心征北将军报复?我等与征北将军本就是好友,此次北来,就是去投奔他的,现在被你等出卖给了石勒,你以为能这么容易就算完了?等着吧,有你们好看的!就怕你等,有命拿钱,没命花钱!” 听到“征北将军”这四个字,这对夫妻的脸色终究还是变了,露出惊恐慌乱的神色。 现在生活在北地的,谁不知道征北将军的厉害?他的名字,这些天都经常被人说出来,用来震慑胡人! 就连赵厚听到这四个字,都是神色剧变,要知道,最初知晓刘纲等人身份的时候,他也曾经犹豫过,只是一时利令智昏,加上看重脸面,又有祖父怂恿,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便是那些兵卒,一个个相顾之间,也是惊疑不定。 “征北将军的友人?真的假的?” “这要是真的……可是不得了啊!赵君,你事先可没说这个啊!” “是啊,咱们是想要立功,但谁敢得罪将军府的人啊?大将军王浚不信邪,现在牢里待着,那慕容氏主动挑衅,被人按着低头,拓跋部趁乱想要占便宜,卫雄都被生擒,至于那段部、宇文部,过去何等风光,如今仓皇而逃,征北将军的好友,咱们不敢抓啊!” “是啊,如果追究起来,就是一个死字!” 听着众人之言,赵厚心中不免惶恐,但想到祖父,又不得不强打精神,故作冷笑道:“彭棋,你也别说大话,征北将军过去和你们一样,都是世家子,所以有些交情,但人家现在是什么身份?每天去投奔他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不乏你们这些自称友人的,但又能如何?那些陈氏族人投奔过去的,只要过不了那什么筛选之礼,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当个庄园护卫,何况尔等?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给我带走!” 这说法,让众多兵卒稍微放心,但依旧紧张兮兮的,动作却客气许多,没有什么拖拽,反而开始好言相劝,更有拿出家中老母妻子孩子为凭,让刘纲等人能通融一二的。 刘纲被说的心软,而彭棋则因为赵厚的一席话,也有些担心陈止不念旧情,消停了下来,一行人倒是很快走出去了。 只是,赵厚的话却无法让那夫妻二人放下担忧,毕竟他们才是真正出卖刘纲等人的罪魁祸首。 所以等刘纲一行人被带出院子,那男子顶着赵厚厌烦的目光,不得不来询问:“赵君子,我等因此得罪了征北将军,若是不赶紧离开,那就是天大的祸事啊!不知答应我等的钱财和条件……” “知道了,知道了,”赵厚不耐烦的摆摆手,“钱会让人给你们的,也会帮着你们搬迁,放心吧。” 等夫妻二人松了一口气,赵厚走出院子,就对亲随道:“等会就送这家人上路吧,毕竟牵扯到征北将军,可不能让人多嘴,对了,听说这家人还有孩童,也一并上路,免得有后患。” “诺!” 这边刘纲等人刚刚被带走,夫妻二人刚刚安宁下来,忽然就来了一队人,个个凶神恶煞,手中握着长刀,嘿嘿狞笑。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男主人见状,惊吓过度,却还是护着妻小,“我们可是和赵君子有过约定,你们不要自误!” “我们就是赵公子的人,来履行约定,送你们上路!”说罢,便扑了过来! 事已至此,这夫妻二人如何还不知道赵厚意思,当即吓得亡魂皆冒。 那女子更是忍不住埋怨:“都是你!都是你!我说忍着一晚,便可无事,你偏要贪图赏钱,如今得罪了征北府,更是连命都没了……” 男子面色苍白的惨叫道:“我悔啊!!!” 几息之后,在男人女人的惨叫声中,全家老幼尽数砍杀。 等第二日一早,代郡的探子摸上门来,已是人去院空,这探子见状,便将消息传递回去。 另一边,上曲阳城的南门,一队骑手伴随着朝阳,抵达城中,为首之人,是一名满面虬须、虎背熊腰的汉子,一入城中,便翻身下马。 周围的兵卒纷纷行礼,称道:“见过赵豪帅!” 这人,正是石勒十八骑之一,赵鹿!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大破拓跋,挟民而归 赵鹿的年纪其实并不算老,看上去还正值壮年,所以当一脸欣喜的赵厚迎过来,一口一个“祖父大人”的时候,旁人多多少少都觉得有些别扭。 孙儿尚且如此,那儿子恐怕与这赵鹿之间的年纪,都在十岁以内了,却也要口称“父亲大人”,瞬息之间,这周围的人就都知道那位未曾谋面的赵鹿之父,是个什么货色了。 只是看透了却不能说透,再怎么说,赵鹿与赵厚一家的情谊,都要比旁人深厚得多。 “听说人已经被抓住了?”等寒暄过后,赵鹿一边走着,一边笑着询问。 赵厚便赶紧回答道:“是抓住了,关着呢,就等着祖父您发落。” “没虐待吧?”赵鹿瞥了这个孙子一眼,对方的秉性和习惯,他当然早有耳闻,只是懒得过问,但这次的刘纲之事,事关北边的那位,赵鹿还指望着借此一事讨好石勒,能够重回一线将领团体呢,不能等闲视之。 “怎么会?”赵厚心里一慌,却强自镇定回答。 虐待是没有虐待,可态度却着实不好,更不要说赵厚本就打算等赵鹿一来,就编排刘纲几句,说他看不起赵鹿,激起这个便宜祖父的愤怒,再进一步折磨刘纲。 可当前,听着赵鹿这话中之意,赵厚却意识到,自己原本的打算恐怕是要落空了,毕竟做人家孙子这行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察言观色,什么时候该讨好,什么时候该奉承,什么时候该闭嘴,都是有讲究的,乱扯是要出事的。 赵鹿明显不想将刘纲如何,如果赵厚还自作聪明的想要搞事,最后只能自己倒霉,所以尽管不甘心,他还是理智的闭上了嘴。 果然,赵鹿接下来就道:“没虐待就好,我知道这个刘纲让你丢了面子,这事当然要找回来,但此人身份不同,是与陈征北一同游学之人,情谊非比寻常,那陈征北如今称霸幽州,震慑草原,对大帅是个不小的威胁,以至于大帅不得不转而南下征战,若能从这个刘纲身上榨取一点好处,让陈守一退避,是最好不过的,即便不能,也能落落他的脸面,让你爷爷我,可以更上一层楼,那总归是好的。” 赵厚听到这里,心中凉凉,已然知道报仇的事算是吹了,却还只是点头,硬着头皮道:“祖父能更上一层楼,我等孙儿辈的,也能跟着沾光。” 似乎是看出了便宜孙子的念头,赵鹿跟着又道:“你这小子,以为我看不出你心里的那点不甘心?” 这话一下子将赵厚给吓到了,他赶忙分辩解释起来:“祖父明察秋毫,孙儿多少是有些心思,但还是大局为重……” “行了,在我这说这些干嘛?”赵鹿哈哈一笑,摆摆手,“你是我孙子,爷爷我还能让你吃亏不成?你要知道,让一个人难受,可不是只有一个法子,那刘纲不是有几个随从、管事么?拿出来杀鸡儆猴,就让他看着,当着面搞,让这小子心里难受,不也能解恨?” 赵厚一听,眼中就是一亮,赶紧拍起马屁,让赵鹿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 祖孙两人就这么走着走着,入了上曲阳的县衙,而此城的官吏早就等在前面。 看着那一身官袍的县令,赵鹿停下脚步,问左右道:“这个县令是大帅任命的吗?” 赵厚早就搞清楚了,主动回答道:“此人是原来朝廷的官儿,因有些机灵,及时投靠,大帅看他也算有点经验,于是便留任了。” “朝廷的官儿?”赵鹿眯起眼睛,大步走上前去,抬手就朝那频频擦汗的县令扇了过去,“啪啪啪”几个大耳光子下去,直接将那县令给打懵了。 赵鹿是何等身手? 当初随着石勒起兵,先为马匪,后为贼军,再往匈奴,最后来到冀州,中间都没有掉队,这军旅生涯最是熬人,没有武艺和强横体魄的,早就都被刷下去了,这一巴掌下去,换个强壮的人都撑不住,何况是这看起来就上了年纪、还有些瘦弱的县令? 这位县令老爷的脸颊当即红肿,而更多的却是被无缘无故、就被突然当众羞辱的痛苦和恼怒,他捂着脸满脸不解的看着赵鹿,却不敢发作。 “老子当初被你们这些狗官迫害,吃了多少苦头?生平最恨的就是朝廷的官!要不是大帅下了命令让你留守,这就拔刀砍死你,还敢瞪我?”赵鹿说着,眼睛一瞪,吓得那县令低下头去。 见状,赵鹿更觉得出了口气,越发舒畅,仰天长笑,对着赵厚就道:“看到没有,好汉子就得这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心思通达!你与那刘纲的仇怨,也别憋着,就按着爷爷我说的法子去做。”说完,大步流星的走进了衙门。 赵厚也是心中欢喜,亦步亦趋的跟着,只留下那位县令,低着头站在原地。 左右诸多兵卒跟随过去,悄悄打量县令,都有嘲笑之意,令这县令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却知道形势比人强,强行忍耐,将满心的愤恨隐藏起来。 另一边,祖孙两人来到正堂,那赵鹿往上面这么一坐,便要叫人把刘纲等人带上来,打算先威逼恐吓一番,压压对方傲气,日后也好拿捏。 可这边命令还没传下去,就有几个报信兵匆匆忙忙的赶来,打乱了节奏。 也有赵鹿的亲兵过去阻拦,但等几个传信兵表明了身份,就又放行,让他们长驱直入,一直来到赵鹿跟前。 “怎么了?”赵鹿直起背,看着来人,面露疑惑,什么事要这么急?他自是认得出来,这几人都在石勒帐前听令。 “赵将军,我等奉了大帅之令,过来通报军情,”那为首的传信兵抱拳回答,“大帅要求,这消息和命令务必传给每一个将领,知道将军外出,我等便从真定一路赶来,就是为了通报此事!” “什么事?”赵鹿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很清楚,石勒领军南下,战况正在焦灼,居然还嘱咐传信各将,不得有遗漏,就可见这消息的重要性。 报信兵就送上了一封情报,然后在旁边补充:“两日前,征北将军府的校尉冉瞻,于草原与拓跋六修战,大胜,挟四万汉民归幽!”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陈征北师出有名 “冉瞻出塞,抢了汉民回来?还是从拓跋部的手里抢来的?” 赵鹿毕竟也是石勒军中老人,哪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拓跋六修可是掌握了拓跋部,哪怕正在打着内战,也不见得就会失败,莫非是幽州方面动用了什么利器?”疑惑过后,赵鹿直接问出了疑惑,“冉瞻带了多少人出去?” “听说就两千人左右,”报信兵也有些不能确定,“这具体的人数和战报并不清楚,只是知道冉瞻是趁着拓跋部内乱之际,打着约定的旗号,将拓跋部安置的一大半汉家奴隶都给劫持了!” “约定旗号?”赵鹿抓到了一个关键。 “不错,这个约定,说是当初陈氏刚刚抵达代郡,与那拓跋郁律有过约定,说是要转移多少汉家百姓之类的,好像是拓跋部没有给够数……” “拓跋部愿意吐出汉家百姓?”赵鹿眉头一皱,“这北边的部族,都是想方设法的从中原劫掠人口出去,还会吐出来?估计是差的不少吧,都逼得陈征北这个时候,还派人出去……”说着说着,他却注意到这说话的传信兵,表情有些怪异。 随后,就听这兵卒说道:“其实按着情报传来的情况,大致统计之后,得了个大概的数目,结果说是约定的几万人,也迁徙了不少,数目快要符合了,差的并不多,所以大帅有了个判断。” “什么判断?”不知是否心有所感,赵鹿的心里浮现出一点不详之感。 “大帅说,先前陈氏追击慕容仁,后来抓捕卫雄,以及现在抢夺人口,观征北将军行事,似是极喜欢找个借口,然后师出有名!” “好像是这么回事……”赵鹿品味这话,不由称赞,“不愧是大帅啊,看的就是通透,一下子就看出了关键,可不是么,陈征北可以说是从不主动出击,非得整出点什么理由,他们文人出身的,这心里的弯弯道道就是多啊!不过这点,似乎也能利用,只要咱们不给他出兵借口,岂不就是说,不用担心陈征北会骤然南下?这就让原本的危险,变得可以控制了,等大帅平定……嗯?” 说话之间,赵鹿本来还颇为兴奋,但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一事,这脸色立刻就是一变。 不光是他,其乖孙子赵厚同样一怔。 传信兵则顺势点头道:“大帅也是这般说的,大帅还说,由此也能看出陈征北的缜密心思,以及稳健的作风,同样也能看到其人狂妄的一面,可谓刚愎自用,这些都可以加以利用,咱们冀州现在主要南攻,那就一定不能给陈氏留可以出兵的借口,更不能埋下未来隐患,反而可以顺势结交,与其友好,只要表面上双方礼尚往来,他陈征北自忖光明正大,行君子之道,总不能无故毁交,将刀锋指向友善之辈吧?” 赵鹿表情僵硬,点点头,也不说别的了,就是问道:“你说此来,除了传达消息之外,还带来了大帅的命令,这命令是什么内容?” 传信兵看了赵鹿一眼,低语道:“将军你定已经猜到了,大帅的意思,是不能做出任何给陈氏借口的事,些许过境小卒,拿来做人情就好,何必闹僵呢?真要是到了最坏的情况,牺牲一两个汉家部曲,换取陈氏谅解,给大帅争取时间,也是可以的。”说到后面一句,这人瞥向了一旁的赵厚,将后者看得毛骨悚然。 赵鹿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才有些艰难的开口道:“这就是要我,放过那个刘纲和彭棋?” “对,大帅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明确指示,让你把人放了,最好直接送到幽州,以示诚意!”传信兵又看了赵厚一眼,“好在大帅没有说其他的,否则你这个孙子恐怕罪责难逃,还望将军能尽快行之,免得夜长梦多。” 赵厚被一连几眼,看的心中郁闷,又被那话中之言刺激的满腔怒火,偏偏不敢发作,原因倒也简单——这个传信的,看着只是普通的兵卒,但却是羯人出身。 赵厚自认为赵鹿的孙子,平时狐假虎威,连一些世家子弟都让他三分,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个汉家之人,若是当众与一名羯人对峙,哪怕对方只是兵卒,事后传出去,那些羯人里面的掌权者也会事后追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种事,已在冀州地界上演过多次,赵厚自然不会挑战,于是将情绪憋在心里。 倒是赵鹿眉头一皱,背往椅背上一靠,有些不满的道:“还要把人送出去?这样别人看了,会怎么想?会觉得是咱们害怕了他陈征北!大帅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刷! 传信兵的袖子里露出了一块令牌,道:“大帅亲自下达的命令,将军,你追捕刘纲等人,不过就是为了让大帅得一棋子,好让他欢颜,若是违逆命令,岂非事与愿违?” 赵鹿沉默下来,冷冷的看着那块令牌,最后叹了口气,起身说道:“也罢,那我这就离去,真是晦气,白白来了一趟,乖孙子!这放人的事,就由你来做吧。” “这……”赵厚都快要气炸了,还要让他亲自去放,哪里能够忍受,终于忍不住道:“真要放人,能不能只把刘纲和彭棋放掉,那个女人本来就是真定籍,还有那些护卫都曾冒犯……” “你听不懂命令吗?”赵鹿冷冷的看了这个孙子一眼,“把人都放了!” 传信兵在旁补充道:“那女子关联的宗族、家族,也不许动手,要杜绝一切能够变成开战借口的事……”说着,他看向满脸不满的赵鹿,说着,“这不是畏惧,只是争取时间,一旦大帅稳固冀州,拿下邺城,北方局抵定,建国立制也不是没有可能,想那匈奴,也不过一州之地……” “好了好了,我懂了!”赵鹿打断了对方,对赵厚道:“行了,赶紧去办,别他娘的说废话了,趁着北边还没有人来,不然……” 这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人过来禀报,道:“有一队骑兵来到城外,求见管事之人,他们……他们打着征北将军的旗号!”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悔之,因不知其盛 “这么快就来人了?”赵鹿眼睛一瞪,看了赵厚一眼,沉吟片刻,点头道:“让人进来吧,倒是要见识一下,这陈氏麾下的菁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能将幽州搅动的天翻地覆。” 说着说着,他又问道:“这次过来的,姓甚名甚?” 那刚刚抵达的报信之人面露难色,答道:“对方报上的名字为王构,小人未曾听闻过。” “王构?”赵鹿想了想,没有在心里找到和这个名字相对的人物,不由又问:“这人是什么来历,在将军府担任什么职位?” 那人就道:“据说这人在将军府没有担任要职,只是个吏胥。” “他陈征北找了个普通的吏胥过来见我?是看不起我赵鹿?”赵鹿眼睛又是一瞪,满脸不忿,他向来自负,以石勒早期班底的身份自傲,可惜因能力有限,如今退居二线,征伐、征讨的事都轮不上了,却越发注重评价,因而恼怒。 报信人赶紧解释道:“怕是征北将军不知将军来此,毕竟本来这城中坐镇的,也就是那县令。” 这么一说,赵鹿的气也顺了一点,点头道:“说的也有道理,应该就是这个道理,毕竟我来此处,也是临时决定,陈征北不知道也很正常,既然如此,那就不追究此事了,还是让人进来,问问他们的目的吧。” 来者的目的是什么,已是明摆着的了,否则放着南边的真定不去,何必跑到上曲阳来?只是赵鹿却不能直接挑明,不然面子上着实难看,尤其是石勒派来传信的几个羯人传信兵还在旁边看着。 这几个羯人倒也识趣,见状先就告辞离去。 等人一走,赵厚忍不住过来,低语道:“祖父,真将刘纲他们都放了?这几个人,可……” “还能怎么办?”赵鹿又瞪了他一眼,“我奉劝你小子,别动什么歪脑筋,不然死了可别连累爷爷我!你和你那老子,背地里干的那些个混账事,真当我不知道?老子只是懒得问罢了,过去靠着老子的名头,你们得了不少好处,但老子也是靠着大帅的名号,才能在冀州吃得开,真要是因为那个小小的刘纲,而得罪了大帅,嘿嘿……” 他一冷笑,直笑得赵厚浑身冰凉,心底终于有一点怕了。 “得罪了大帅,别说老子不保你家,第一个要灭了你们的,就是爷爷我!懂了么!”赵鹿这直白的话语,说的赵厚浑身冷汗直流,不住的点头。 赵厚这心里,更是泛起了后悔之意,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恐怕是闯祸了,那个征北将军,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恐怖! 石勒这位羯人大帅,在赵厚看来,已是高高在上的人物,遥不可及,自己抱了一个赵鹿的大腿,城中世家子弟便给了好脸色,这还只是石勒麾下的一个过气将领,可见石勒的能耐和影响力。 但就是这样一位大帅,面对那位北方的将军,还是要妥协、退让,岂不是更衬托出陈氏的不凡! 自己却是不知死活、不明高低的招惹了那位征北将军的好友,还一路追杀,后果如何,想象都让人心寒、担忧! 这非是赵厚愚笨,他一个原本的地方户子弟,困于一城之中,根本不知道外界势力,脑子里的地图,也就是真定城的这一亩三分地。 幽州在地理上距离冀州很近,在他的认知上却很远—— 对于从来没有走出过冀州、甚至常山郡的赵厚来说,征北将军的厉害,终究只是道听途说,是从旁人口中得到的描述,没有切身体会,但他借助赵鹿之势,让旁人忌惮的事,却是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身边,有着切身感受的,难免膨胀,有种只要身在石勒势力之内,就可以胡作非为的错觉,认为那征北将军再厉害,也管不到常山郡。 结果,羯人传信兵的几句话,就打破了他的安全感,将一切赤裸裸的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于是,这报复、雪耻的念头都淡了,取而代之的反而是避祸、脱责,被赵鹿这么实实在在的敲打了一句,马上就老实的,低着头、侧着身子,做出倾听之态。 很快,就有七八人走入正堂。 这八人,正是自幽州而来的征北将军府使者,为首的乃是王构与李头,一文一武,一个看起来瘦弱,一个看上去雄武,一个气度沉稳儒雅,另外一个则显得颇为毛躁。 这般奇特的组合,着实让人在意,尤其是赵鹿看着那李头,觉得其人的样子、姿态,和手下的一些流民将领颇为类似,便眯起眼睛,猜测着其人根底。 王构拱手为礼,说道:“我等来的时候,不知是赵君在此坐镇,有些失礼了。” “无妨,”赵鹿虽对王构不称自己为将军有些不悦,却知道征北将军乃是朝廷册封的官,朝廷一系的人,视自己等人为贼寇,称姓不加一个“贼”字,已算是客气的了,再奢望对方叫声将军,无意于痴人说梦,加上有石勒的命令,他也不敢发作,只是淡淡道:“王构,你这名字,我听着耳生,不知有何来历?莫非是自大将军府投靠了征北将军?” 大将军王浚,出身太原王氏,为北地两大王氏之一,而幽州地界,主要的王氏来源,就是那太原王氏了,赵鹿虽然粗鄙,但现在有了点底气,就开始关注家世传承的这一套,因而一听王构之姓,就询问起来,一方面是要掌握谈判和交涉的主动,一方面则是为了套个近乎。 王构从容回答道:“在下家世稀松平常,按说与太原王氏也有些关联,但早已淡了,本支出自北海郡,算不上什么大族。” “北海王氏?”赵鹿念头一动,“我记得王弥那厮好像就是北海王出身……”说话之间,他也觉得不妥,王弥这反贼是陈止诛灭,当着人家下属的面这般说话,总归有些不妥当,于是便不多言。 王构倒是不以为意,摇头道:“王弥乃是东莱王氏出身,与我北海王氏有些关联,但联系不大,而且我亦非家中嫡系,父辈时便已衰落,沦落北地,被流民裹挟,最后误入了幽州军中,得鲍师看得起,收我为徒,引荐给将军,方有今日。”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强势面前,何来心机? 这个王构,确实是出身自王浚军中。 当初四方围慕容,陈止派鲍敬言出使王浚军中,反而被扣留下来。不过鲍敬言虽被扣留,却不是被安安静静的关押起来,反而向诸多军中兵卒讲学,其中就包括了这个王构。 王构年龄不大,心思敏捷,颇有智慧,为鲍敬言所喜,时常与之说学,等王浚不得不放了鲍敬言之时,鲍走之际,曾问听学之众,可有愿从者? 众皆摇头,唯王构从之。 王构追随鲍敬言抵达代郡,便安心读书为学,颇有起色。 期间,鲍敬言几次在陈止面前推荐王构,算是在陈止心里留下了印象,这次派人出来接应刘纲,便安排了这个王构,既有考较的意思,也有降低影响的打算,否则派出一个在将军府有名有姓有职位的,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另一方面,给王构安排的同行助手,也有些来历。 这个李头,同样也是王浚军中出身,但又有不同,因为他的根底其实是流民军,乃是被收编的兵马,即便在王浚的军中,也只是二流,属于炮灰阶层。 当初南路大军来袭,被安排在前面作为消耗的,就是李头所在的军队。 王浚被擒,投降的军队虽还没有被整编,但也开始替换中层将领,重新安置队主,有限度的从原本的底层兵卒中,提拔队主这样的中层官兵,相互制衡。 这时,就有陈午、李头等人出头,被提拔出来。 那陈午本就是李头等人的精神领袖,在能力上可以说是出类拔萃,很快就被上面的人注意到,连带着李头等人也被关注,其名渐渐入了陈止耳中。 这次王构要南下接人,考虑到冀州的局面和地貌,需要一个有些能力,又了解情况的人,于是陈午等人就被推举出来,最后选定了李头此人,也算是一个折中之选。 所以,赵鹿见了李头,才会觉得气质熟悉,二人可以说是出身相似,只是所走道路却迥异。 这边,王构将身份来历交代了一遍,那赵鹿马上就倨傲起来,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远远高过这个王构,气势上理应更胜一筹,于是言谈举止慢慢从容起来。 “王兄弟,你这次过来,是为了何事啊?” 王构直接就道:“我等奉征北将军之命,过来是与贵方交涉,希望能释放一行人。” “哦?交涉?”听着这个用词,赵鹿眼珠子一转,“何人?” 王构道:“乃是彭城刘氏、彭氏两家的两位公子,想必赵君是知晓的,他们两位先前在真定闹出了些误会,和城中一些人起了冲突,最后一次事,就发生在上曲阳城中,我等此来,就是要带走两位公子的,若有损伤,也愿赔偿。” “这个事,我确实听说过,”赵鹿本来都已经有了决定,既然石勒有了命令,加上自己确实不想招惹北边,参考冉瞻出塞挟民破胡的事,就想着赶紧把人送走得了,了一桩心事,可一见王构这幅样子,言语之间彬彬有礼,似乎有些懦弱,而且对方也不知道石勒大帅的命令,那能不能诈对方一下? 放人,肯定是要放的,但如果能利用信息不对等,操作一波,拿个本来就要送出去的人换来好处,岂不大善? 赵鹿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淡淡一笑,说道:“这个刘纲的事,我虽然知晓,却不好干涉,他既然闹出了动静,总不是毫无缘由,肯定是有些出格之举的,毕竟一个外来世家子,岂能无故被追捕?若是阁下一来,两句话一说,就把人带走了,我这里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王使者,你说对不对?” 王构眉头一皱,猜到了赵鹿的想法,正要开口,斜后方的李头却已嗤笑起来。 “赵头领,也别玩心计了。”无视了王构提醒的目光,李头迈步上前,开口说话,“不就想趁机占便宜么?俺们今日过来,就是要人的,要是两位公子弄坏了什么东西,也有钱财赔偿,却没法子和你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你看看俺们,都是无名小卒,对吧,你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说着说着,他看着赵鹿的脸色,反而得意起来:“刚才打探王小子的根底,不就是为此么?俺们这般人物,岂能做主?你心里也该明白啊,说白了,俺们就是个打前哨的,你若是愿意放人,俺们带着人就走,不在冀州多留,若是不愿意……嘿嘿……” 最后的冷笑,让赵鹿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赵鹿用冷冽的目光看着李头,“也敢这样跟我说话?” “俺是个无名小卒不假,”李头丝毫也不畏惧,“但无名小卒也是有区别的,就看谁跟对了老大,你赵鹿过去也就一马匪,有什么地位?还不是靠着石勒?可惜,石勒是发达了,但你能耐不行,现在也就是在后面练练兵、呈呈威风,抓抓人罢了,俺老李也会啊,关键是,俺后面也有个厉害的人,你敢动手?” “你!” 赵鹿暴怒,却被抓住了七寸,因为他确实不敢动手,连刘纲都不敢动,何况是面前的这个李头? 这人可是幽州使者,一旦动了,立刻就是送上门的开战借口,就算所有人都说,幽州空虚、根基不稳,难以再次出兵,可南下的石勒却赌不起。 更何况,这种说法也流传了一阵子,结果却是陈止先亲自出塞,又有冉瞻出塞,已经让人难以信服。 但被李头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说辞,赵鹿怎么能忍受得了? “好了!”王构这时开口了,“李头,不可对赵君无礼!”他刚才并没有阻止李头,等对方说完这才出声,已然说明态度,但赵鹿好歹有了个台阶下。 “哼哼,你这样口无遮拦,也就是靠着……”赵鹿还想说两句场面话,但话未说完,就被王构打断了—— “赵君,咱们也不绕圈子了,”王构看着赵鹿,神色平静,“李头的话不好听,但道理是对的,刘公子等人,我们必须带走,若是阻拦,后果如何,你当清楚,石头领在南边领军,这里能有多少驻军?若因你的一点私念,弄得双方都下不来台,结果如何不好说,但你肯定是难辞其咎的,希望你不要自误!” 赵鹿的脸色瞬间铁青,强压怒火,摆了摆手,而后转身便走,似乎片刻都不想留在这里。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世事变幻皆从权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地上,发出阵阵声响,让阴冷潮湿的冰冷牢房里多了几丝生气。 “不知那个赵厚会怎么对付我们!”躺在稻草堆里,彭棋有气无力的说着,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先前还有一腔怒气支撑,等被关押起来,彭棋终于有些害怕了,想到古老相传的那些凶狠手段,已是难以镇定。 “先不用担心,”刘纲一样没底,可他却知道,必须表现出稳重的一面,否则彭棋等人只能更慌,于是转移话题,问起刘荃,“咱们被带走的时候,刘勇他们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危?” 刘勇正是几名护卫的领头之人。 他们几个护卫在院子被包围的时候,挺身而出,阻挡着赵厚等人,可惜寡不敌众,终究还是败落下来。 “他们被关押在其他地方,该没有性命之危,我们被抓走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眼,几人身上都有伤势,有些看起来还挺严重,鲜血直流,如果放着不管,恐怕不容乐观。” “得想办法让他们能得救治才行,”刘纲眉头紧锁,落难之后,众多仆从四散,愿意留下来的都是忠心之人,他当然想要救助,可当前这种情况却是无计可施,“眼下咱们自身难顾,想要帮他们,实在困难,只能等见了那个赵鹿后,再想办法了。” “赵鹿是十八骑之一,定是个凶神恶煞一样的人啊,怎会有这等好心?”彭棋在旁边嘀咕着,“还先想想自己怎么办吧,我可是听说过,这些羯人杀人成瘾,视人命为草芥,咱们落在他的手上……” “他不会杀了我等的,”刘纲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如果只是因为得罪了赵厚,那根本不可能引出赵鹿这等人物,赵鹿之所以出手,还是看重咱们的背景!” “咱们的背景?”彭棋楞了一下,下意识的道:“可咱们两家就算是在彭城也不过普通世家,在北地更是……不对,在北方这里,众人看重的是那几个称霸一方的人物,赵鹿看重的还是咱们与陈君的关系!” “正是如此,我等若死,毫无价值……” 刘纲这么说着,便听“哐当”一声,外面的牢门已被打开,而后便是杂乱的脚步声。 “来了!” 刘纲、彭棋、刘荃同时绷紧了心弦,意识到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了,三个人的目光,聚集在走道的尽头。 紧跟着出现的,却是赵厚那焦急而略带讨好笑容的面孔,以及追随他同来的诸多兵卒。 “几位公子,受累、受苦了!”赵厚来到牢房跟前,隔着栏杆朝里面致歉,“先前是我一时误会,让几位落难,着实是罪过,现在事情都弄清楚了,这就放几位出来……” 说话间,他朝跟来的众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放出来!”然后又游目四望,摇头道:“这地方也太糟了,环境太差!怎么能让贵客在这里久留,快点!动作都给我快点!” 旁人心底嘀咕着还不都是你闹得,但脸上却是一副听从的模样,就这么一拥而上,将满脸迷茫的三人带了出来。 随后就是一阵操作,等刘纲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间布置典雅的屋子里,坐在胡椅上,旁边放着热汤,身上换上了新衫,腿上还盖着毛毯,一扫牢中阴冷。 “到底是怎么回事?”旁边的彭棋也是一脸疑惑,正看过来。 刘纲却长出了一口气,疲惫的笑了起来:“这还用说?定是幽州来人了。” “你也这么认为?”彭棋一直等着这个答案,闻言松了一口气,“只是我没有想到,幽州的影响力会这么大,连赵鹿亲自过来都不得不放行,不知等会遇到了赵鹿,他会怎么说。” “估计是见不到了,”刘纲轻轻摇头,“你看赵厚的那个样子,已足以说明问题,赵鹿再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闹出这般局面,他怎么会亲自露面?难道要自找难堪?” “说的也是。”彭棋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边还在说着,忽然有人敲门。 等将门打开,便见王构走了进来。 “见过两位君子,”王构行礼之后,表明了身份,跟着就道:“我等这次来得晚了,害得两位受惊了,也遭了罪。” “这怎么能怪你们!本来就是我等招惹的祸端!”刘纲摇摇头,随后感慨道,“还多亏了你们,不然我等不知要遭多少罪呢。” 简单说了几句,王构就提起了正事:“正要询问君子,我等将带着诸位一同前往幽州蓟县,不过看几位的状态,不如先在这里休息一晚……” “不休息,路上睡也一样!”彭棋不等王构说完,就忍不住出声,“我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那好,我这就去安排,”王构点点头,站起身来,笑道:“另外,那位小姐也在询问刘君的事,等会会安排她过来探望,到时候会跟着咱们一起上路。” “有劳王兄了。”刘纲面色微红,随后话锋一转,“还要请问,我与彭兄家里的几位护卫,如今如何了?” “他们都被放出来了,不过因为都有伤势,安排了大夫诊治,”王构知道刘纲担心什么,“刘君放心,都不是致命伤,也不会因为赶路而加重。” “这就好,王兄有心了。” 致谢之后,目送王构离去,刘纲忍不住与彭棋感慨道:“这位王构,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在陈兄那里只是来做这等琐事,可见幽州真是人才济济,这才过去多长时间,陈兄就有这般气象,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啊。” 彭棋点头道:“回想当初,都说我是彭城年青一代的翘楚,真是恍如隔世啊。”说着,两人相对苦笑,情绪复杂。 在这种诡异的情绪中,种种事项被准备完毕,一行人登上马车。 看着在后面给他们送行的赵厚,彭棋这心里还是有火气,忍不住道:“可惜没有让此人受到教训!付出代价!” 王构却道:“不过早晚的事,将军和石勒还不好翻脸,因而不便动手。” 刘纲却道:“能平安离开,我等便已经满足了。” 彭棋却还是难以释怀:“还有出卖我等的那户人家……” “那户人家,已经没有活口了。”王构淡淡的话语响起,看着几人诧异的神色,又补充道:“两位不要误会,并非是我等动手,而是那赵氏所为……” 几人沉默,最后刘纲摇摇头道:“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那家男女主人罪有应得,但孩子无辜,赵氏所为,也是罪恶……” 车子里的气氛便凝重起来。 另一边,张宾与侄子张铎姗姗来迟,抵达上曲阳。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以族分上下,以名得畅通 “来晚一步啊,人都已经走了。”从上曲阳县令的口中,知晓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张宾露出了遗憾之色,“我倒是白来一趟。” 这话可不是客套之言,而是真正的有感而发,从张铎的表情上也能看出端倪。 见此情景,那县令上来两步,又详细描述了当时的情形,听得张宾连连点头,又从蛛丝马迹之中,捕捉到了县令当众受辱一事。 “杨县君,你这次是受苦了,”张宾安慰起来,“赵君是个兵家之人,有些事看不透,不知道要治理一县何等繁琐、辛劳,居然做出这等事来,着实不该,我会在大帅面前提起,督促他日后改正。” 杨县令一听,赶紧摆摆手道:“无需如此,无需如此啊!还是我等做的不够,得加强自身,不能什么都劳烦大帅,让他分心。”看那焦急的表情,丝毫没有作伪的意思,是真心不愿意让张宾提起。 张宾见状,已明其心,便不再坚持,又说了两句,县令就安排了屋舍让叔侄二人休息。 张宾等人连夜赶来,确实困乏,也不推辞,便顺势住下。 但等到了地方,张铎却是长舒一口气,很是感慨的道:“没想到,大帅居然亲自下命令,让赵鹿放人,着实是出乎意料。” “由此可见,南边的战事并不顺利,”张宾却眯起眼睛,“因此北边一点风险都难以承受,这才要不给陈氏发作借口。” “这么看来,北边的局势越发清晰了?”张铎说话间,下意识的朝北边看了过去,“那征北将军的势力,恐怕谁人都不能轻视了吧?” “这个自然,”张宾说着,又摇摇头,“与之相对,大帅这边的情况却有些问题,杨县令身为一县之长,地方官其实相当重要,不仅仅因为这些县令要处理地方事务,维持整个势力的运转,更由于县令接触地方上的世家,牧守地方上的百姓,是直接接触民心的职位,一个应对不好,让县令起了异心,造成的影响非常严重。” 张铎点头抱怨:“确实如此,赵鹿这次做的太过,不止是他,其他一些羯人、匈奴将领,也丝毫不将各地县令放在眼里,时常折辱,引以为乐!甚至有些郡守,只要是汉家出身,都受排挤,叔父你不就因此而吃亏,不然怎么都有个郡守的位置,”他见张宾摇头,马上转变话题,“不过,那姓杨的也是胆小,叔父都说要帮他们在大帅面前提一提,这人却是不敢言之,自己也有问题。” “这正是症结所在,”张宾轻轻摇头,“杨县令不让我说,因为什么?无非是对大帅都没有信心,觉得就算是说了,也不见得能有改善,还可能泄露给那赵鹿,让他再次找上门来进一步的折辱,这就说明,在这位县令的眼中,整个势力从上到下,从最高到低,都存着蔑视官吏的情形,配合着对汉家子民的压制,长此以往,根基难稳啊。” 张铎也点点头,不过他现在心态不同了,如果过去听到这个,肯定忧心忡忡,想着如何劝谏,才能改变风气,可现在却能客观分析,荣辱不惊了。 原因就在他下面一句:“只是有了这么一出,无法通过刘纲接触北边了,可惜……” “这些事多想无益,先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张宾既不告诫,也不怂恿,语气平静,“任何时候,任何势力,要的都是有能力的人,现在有让你培养能力的机会,就不要左思右想,浪费机会。” 张铎一听,便明其意,点头称受教。 张宾则目光一转,看向窗外,朝着北边的天空看去,若有所思。 几日之后,经过一路风平浪静的旅行,刘纲等人便随着王构的车马,抵达了幽州境内,踏入了范阳郡。 “没想到一路上会这么顺利。”彭棋掀开窗帘,看着正远远打量自己这行人的流民队伍,便忍不住嘀咕起来了。 边上的王构笑道:“全靠了将军的威名,在北地行走,只要打起将军旗号,便可安枕无忧,没有人敢动手!” “都是打出来的名声啊……”刘纲忍不住感慨,流露出向往之色,他自幼便好兵法,与陈止相交,也是因为兵法之故,现在自己只能在纸张上推演兵策,而陈止却已亲率千军万马征伐,里面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难免羡慕、佩服,也隐隐有着期盼。 彭棋关注的就更为具体了,一听王构之言,就忍不住道:“之前几次大战,陈兄都是如何指挥的?他做的那些传奇事,彭城可都传遍了,只是说书先生的话,难免让人觉得夸张,既然来了,不如就听王兄你讲讲吧。” 王构却摇头道:“军机之事,我等难知,无以说之,还望见谅,等两位见着将军,自可问之。” 彭棋不免有些失望,却也没有追问。 车马又行,很快便听到外面有“轰隆隆”的声响,彭棋赶忙掀开窗帘,见是一队骑手正在飞奔,朝着远方的山林而去。 看着远方扬起的沙尘,彭棋称赞道:“好个雄壮威武之师,此时奔腾,莫非是在操练?” 王构也看了一眼,道:“实不是操练,是新编的骑兵队伍在剿匪。” “剿匪?”刘纲顿时留心起来,“记得当初陈兄在代郡立足之后,也曾安排人手剿匪练兵,如今是要在范阳郡效仿?”见王构疑惑,便笑着解释,“这些事,也是说书先生之言,我等记下,看来所言不虚。” “不光范阳一郡,”王构伸手虚划,“整个幽州境内,都在剿匪,无论是山林之中的,还是躲藏在城中的匪类,都要清缴,给百姓留下一个安居乐业的环境。” “原来如此,只是山林中有匪倒是正常,怎么城中也有躲藏?”彭棋有些疑惑,但他自认是兵家的门外汉,没有多想,倒是刘纲神色微变,似乎猜到了什么。 王构也不解释,转身催促马车快行。 这一走,横穿了范阳郡,七日后抵达蓟县。 得到了消息的陈止,早就已在城外等候,见了刘纲等人,满脸喜色的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片人。 刘纲、彭棋等人一下马车,看着这般阵势,都给吓了一跳,这才深切感受到陈止如今的身份地位到了何种地步。 第一千零二十章 流民逃难可来幽? 跟随陈止出来的,都是蓟县大族,倒是没有官吏,因为陈止是以私人好有身份来迎接,但随行之人,在整个幽州也是地位不凡,让刘纲、彭棋一下子就接触到了幽州上层,有了人脉。 而后就是一场晚宴,热闹非凡,让二人更是感慨连连。 是夜,刘纲与彭棋睡得很香,憧憬未来,期待在幽州有个好前程。 陈止已与二人通过气了,他们想要出仕,靠着身份背景不行,最多为吏胥,想要当官、驭人,就要过筛选。 这筛选的内容,为学问之道,涉及百家,刘纲、彭棋自忖苦读多年,并不担忧,欣然接受。 但二人睡下,陈止却没有休息,依旧精力饱满的处理事情,并第一时间将王构叫来。 王构进来,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目光落到了房间一角,看到有一名文士正坐在那边,这人不言不语,王构虽不认识其人,却没有询问来历,而是等着陈止问询。 见了人,陈止就问:“如何,你这一路行走,观冀州情景,有何感想?” 王构便答:“冀州此地,属下并未全观,只看常山一郡,就知多有隐患,盖因胡人心卑,不以民为根,反加以排斥,分上下之别,行压迫之事,视贩夫走卒为奴仆,观平民百姓似猪狗,便是那世家大族,亦如圈养之牛马,想要用之,却又防之,更有敌视,如此这般,上下相敌,可以强一时,而难行一世,所以境内虽平,却不觉流民,盗匪横行,无人澄之。” 陈止闻言,思索片刻,才道:“听你之言,这冀州百姓可谓辛苦,有流民、有贼匪,要承受田租赋税,还要忍受胡人压迫,那你觉得未来这些百姓,有多少要逃难?” 王构斩钉截铁的道:“若无饥年、荒年,十人五逃,若是天灾人祸,十不存一。” 他见陈止沉吟,继续说道:“鲍师推荐属下时,当与主公说及,属下曾是逃难之人,最先物色了几处,除幽州之外,还有魏郡等地,因担心路途不宁,才先行探查,因种种缘故,沦入军中,我那几个族中兄弟,还在北海老家等着消息,属下对这逃难迁徙之事,颇有研究。” “哦?”陈止点点头,鲍敬言带着王构回来时,密谍司就大致调查了一下,虽然消息不多,但已知其人生平大概,这才收入府中重点培养,“那照你来看,这冀州境内,尤其是石勒统领下的百姓,正在酝酿着一起巨大的迁徙、逃难浪潮?” “正是如此,”王构的回答,还是没有半点犹豫,“爆发的时间,大概就在这一两年之间,而且石勒应该是没有什么对策的,也不会为此改变政策。” 陈止直接问道:“那你觉得,这冀州石勒治下的百姓,若是变为流民,有多少会来幽州?” “幽州……”王构这次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陈止笑道:“不要有顾虑,说心里话,石勒那边现在没人敢说违逆之言,上下之间,居然不敢言真事,不是相互奉承,便是彼此提防,如何长久?我这边总不能也如此,幽州如何我心里也清楚,这几天接手卷宗,种种弊病非一日可除,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总要先有个目标。” 王构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幽州在北地名声不小,但主要的原因,是原来的幽州刺史王浚大将军有诸多战功,又有那鲜卑人作附属,凶名甚大,虽然闻名,但这等名声……” “这等名声可以让人畏惧,却不会将人吸引过来,”陈止明白王构的意思,“何况,幽州靠近北边,再往北就是大漠草原,多有入寇之人,而冬季寒冷,被称之为苦寒之地,百姓若是逃难,必然先往南边、东边投奔,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选择北边。” 王构有些尴尬,却还是点头同意,随后说道:“确实如此,若是属下来看,或许会挑选北地,因为此地百废待兴,又有明主,但其他人,先要想的是家族安稳,便是属下,即便自己来投奔幽州,也会想办法让家人迁徙他处,很可能是早就物色好的魏郡。” “你这话听起来倒是颇为真实,行,大体情况我是明白了,此事你完成的不错。”陈止轻轻点头,没有给出什么承诺,却让王构心中欢喜,他知道能在主公心里挂名,可是比立刻兑现功劳要有用的多! “请主公早点休息,属下先行告退!”主动告辞之后,王构看了一眼角落那人,就离开了将军府,走到一处无人角落,忍不住朝着空中挥动了一下拳头,宣泄心中兴奋。 “冉瞻身边的高并,出身高句丽,没有什么世家背景,先过筛选,又立功劳,关键是在主公心中留下了印象,方被调到冉瞻身边,这才能平步青云,如今已然得势;我与他比,即便不如,但出身总归不算太糟,如果在其他地方,或许难有高升之念,可在幽州,却有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这般想着,他走路都有劲了,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另一边,陈止却将坐在房间角落的那名文人叫了过来。 看着这人,陈止笑问:“这情况,先生都听到了,有何见解?” 他对面这人,羽扇纶巾的打扮,有如书生,但留着长须,赫然是赵王孙的幕僚孙秀。 孙秀本侍奉赵王一系,但赵王被困,世子在京没有声息,他护送着赵王孙抵达代郡,想要寻求帮助,却未能如愿,又跑去找王浚,依旧毫无回应,辗转各处,最终又回到了代郡,结果恰逢大战,陈止根本没有经历去应付他们,便被安置下来。 在这期间,孙秀倒是时常写信献策,给陈止出了不少主意,也有几个被采纳的,一来二去,陈止渐渐把握住了孙秀的心思。 此番坐镇蓟县,陈止打算锻造幽州上下,奠定根基,就将孙秀召来,与王构见面询问,更让此人在旁听着,现在就问其人想法。 “将军若想等冀州自乱,那是白费力气,据我所知,石勒虽然为人凶残,但对自己人却不刻薄,颇有些忠心用命之人,有这些人为骨架,就算是冀州有乱,也能镇压下来,不会给人可乘之机,倒是百姓不堪重负,四散奔逃,是有可能发生的,而且就像刚才那位君子所说,当在这几年之内,将军想的,无非是抓住机会,招引人口,此计可行。” 陈止眯起眼睛,问道:“依你之见,如何引流民来投?” 孙秀笑了笑,道:“可借鉴筛选之法……”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粮与田 “借鉴筛选之法?”陈止一听这个话,心里便明其意,但嘴上却故意道,“这流民、难民若是来了,可没法给他们筛选,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是根本没法组织起那么多的人手,况且难民里面很多根本就不识字,如何筛选?” “将军这是明知故问,要考较我呢,”孙秀就笑了起来,直接挑明,“在下所说的借鉴筛选之法,不是说要对每个迁徙来的人筛选,而是说参考这筛选之法施行之后,传出名声的格局,也塑造出一个让流民主动来投的景象。” 陈止不置可否,貌似随意的道:“听孙先生的意思,对筛选之法造成的影响似乎颇为熟悉。” 孙秀早就等着这话了,闻言一笑,羽扇轻轻一扇,就道:“筛选之法甚妙,看得出来,将军还未将之完善,留有很大余地,即便如此,却已经体现出了足够的价值和意义,吸引了很多寒门子弟过来投奔,让将军府麾下的吏胥更有干劲,因为他们看得见未来的晋升之路。” 说话之间,他指了指门外:“比如刚才的王构,此人若在朝廷之中,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就算是在王浚的军中,也一样难得前程,或许投奔胡人是个法子,但有很大的风险,不说胡人对汉家子弟的排挤,就说那草原局势瞬息万变,能不能活过明天都难说,相比之下,在将军统辖之下,只要是身家清白,能过筛选之法,便可为吏,掌权柄,展所长,何等清晰!” 孙秀也难免生出一丝激动之情,他的身世也不能说是高门大族,自然有感同身受的地方:“正因如此,筛选之法只是稍微传开一点,就被寒门士人闻到了味道,这些时日以来,已有许多过来投奔,这就是靠着名声效应,吸引了相应的人来,面对流民也能效仿,以名诱之,好过劫掠,更得民心。”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感慨道:“寒门之人也是真不容易,学了一身本事无处施展,所求不过就是一个出身罢了,可惜啊,又有什么地方能够满足此念?” 陈止点头,不提筛选与寒门,只是道:“孙先生的意思,是说要效仿筛选之法对寒门子弟的吸引力,也弄出些名声,将那些流民百姓吸引过来,那依先生看来,什么样的名声能吸引他们?或者说,要立下何等制度、事物,方可衍生名声?” 孙秀不假思索的道:“唯粮与田也!” 陈止示意其人继续说下去。 孙秀便道:“流民若逃离祖地,无非是过不下去了,求个活路,根子却在土地上,无耕种之地,便无粮食产出,于是哪里能有口吃的,流民便会奔向其处,若想要让流民留下来,转变为良民、编户齐民,需要有土地让他们耕种,只要有了这两个方面的名声,流民便不会畏惧路途遥远、艰难险阻,亦不会畏惧幽州苦寒之名,千里投奔而来!” “粮与田,果是如此。”陈止早有这般念头,却缺少个足以执行的人手,见孙秀将问题看得通透,心中一动,就生念头,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起孙秀的建议。 孙秀就道:“将军早有定计,何必让在下献丑,我在来时,便听人说了代郡农法,不仅有《齐民要术》这般出自将军之手的奇书指导,更严格执行者代田、区田之法,更惊人的便是新近引入的甘薯,此物虽然惧湿,却易活,便于种植,虽然口感欠佳,却可下咽,用以救济流民,最好不过!” “甘薯此物,我是严加禁止泄露,没想到你却知道了,看来是很留心啊。”陈止说话的时候,眯起眼睛,语气淡然,却有一股冷厉气息。 哪怕孙秀早有说辞和打算,也是背后一凉,暗道这征北将军的威严,比之宗室亲王犹有过之,果然不愧是能打下幽州,称霸北地的雄主! 这也坚定了他的念头,就见孙秀抱拳行礼,居然当即跪下,用诚恳语气道:“此事确是隐秘,因在下喜好解密之事,留心注意,顺藤摸瓜这才发现,本该秘而不报,却不愿隐瞒,将军为百年难得一见的英杰,在下有心投效,知晓了甘薯之事后,便曾想及其中关键,以及推广之法……” 见孙秀还要解释,陈止摆摆手,直接略过,只是问道:“甘薯本意就是扩产,只是还有缺陷,是以要找一块地改良、尝试,如今有诸多收获,有了留藏之法,来年大批种植后,也无法隐瞒,甚至还会有周围之人过来盗窃,回去栽种,你说用此物来养名,吸引流民百姓,恐怕不可持久。” 孙秀闻言大喜,知道陈止已然应允自己所求,于是马上改变称呼道:“主公所言极是,是以关键就在这前几年,一年传贤名,三年纳流民,便可积蓄足够力量,还要有耕作制度……” 接下来这位宗教人士、原本历史上的乱国谋士,就洋洋洒洒的一番论述,阐述了他对农业改革、发展的看法,颇有见地。 陈止听罢,沉思片刻,道:“你说的很有用处,只局限在耕种一项上面,未免有些小气,况且幽州大户林立,宗族世家不少,麾下还有诸多佃农,想让他们推行新作物可不容易啊……” “这事属下要说的另外一件事,”孙秀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先以荒地安置流民,行官府事;以流民为官府佃农,给种借牛,收粮为租,待得时机成熟,将军对幽州大族动手时,可先逼迫大族开放佃农,如代郡所行那般,但幽州大族不同于代郡族群,又有卢家、祖家这般根深蒂固的,必不肯就范,便有借口行兵家事,一举定之,到时推行新法,方可无阻无忧。” 此言一出,陈止忽然沉默,看着孙秀,眯眼说道:“大族乃地方根本,石勒占了冀州,以羯人之身,尚且要一再退让,以求得世家士人之助,我岂能逆道而行?” 孙秀却道:“观将军行事,分明是在准备,又怎会不动手?”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以地缚,以贾诱,温水煮之 陈止默然不语,令人摸不清其心。 孙秀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下面的话,关系到自己的前程,于是格外慎重。 “主公前后几战,将周围的外患尽数平定,又有七品鲜卑为屏障,塑造了个稳定的外部环境,现在又思农事,念流民,这就是要固本,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定农之法,可以定民心,两手具定,内外皆稳,游离于外者,独世家也!世家者,六艺传家者众,主公有筛选之法,若是完善,便是离开世家,亦无需担心无人可用,此乃釜底抽薪之计也……” 孙秀说着,小心观察着陈止表情,令他失望的是,陈止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 过了一会,陈止说道:“世家如狡兔,多三窟之地,此处逼迫,自有他处留之,一家三子,可以侍奉三家,若是逼迫过甚,自然出走,寒门虽有能人,但归根到底,还是世家子弟更有闲暇读书,脱产为学,师从名士,若弃了这么一批人,不见得是好事,为敌滋贤。” 孙秀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下,才回道:“主公明明早有准备,何必要考较于我?世家的诸多子弟固然能够脱产为学,前提却是要靠着家族、宗族供养,对这些世家大族来说,土地就是其根本,有了广袤田地,才有丰厚钱财,才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供应子弟求学、为学,若这些土地都被主公掌握,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反抗?只能从之,甚至主公还能用其田地,赏罚予之,以收人心。” 陈止却摇头道:“土地本是世家的,我若是夺过来,反过去要挟,甚至作为赏赐,怕是没有忠心,反得怨恨,积压起来,早晚爆发。” 他居然与孙秀就这么探讨起来,似乎真将面前这人当做了自家谋士。 孙秀也不客气,就解释道:“若是强夺,难免如此,但主公在代郡所行之事,却恰到好处,先使其释放佃农,归入官府管辖,则对方有地无人,无从施展,这就是受制于官府,而不用一下子将人逼走,乃是温水煮青蛙之法,其次便是大兴商贾,让世家大族加入进来,以行商、产业之法,获得巨利,弥补田地之损,乃为调节。” “佃农被夺,却未断根,世家难以甘心,商贾进项日益增长,更尝到甜头,一边不甘心走,一边想继续尝,就可将世家捆绑原地,令其不会离去,这也能分清敌我,那些坚决要走的,必是原本就不与主公为善的,就是留下来,也是掣肘与反对之人,不如放行,反而还能透过他们,让外人错误判断,迷惑他人,说不定就提供了开战借口。” “更进一步的,就是随后是改造,这方面主公的筛选之法已建框架,若是太平年间,便是您有开府建衙的便利,这筛选之法一用出来,朝廷与这地方的世家也都会非议不断,乃至传遍天下,为人诟病,士不愿从,但现在冀州既乱,南北断绝,便少了阻碍,知待日后稳固下来,再辅之以为学之法,便可成形,无惧世家之言,况且大幕将至,天下将乱,到时世家投奔之处,该是太平稳固之地,这般名声,反而次之。” 陈止忽然说道:“你你说大幕将至,莫非是觉得乱将起?”跟着不等对方回答,就话锋一转,“听你言语,似是对压迫世家之事很有兴趣,莫非有志于替我为之?” 这话像是承认了孙秀的猜测,可落到孙秀耳中却让他悚然一惊,赶紧停下话来,低头道:“是属下僭越了。” 陈止没有再说什么,等屋子里的气氛凝重了几分,孙秀的头上也有了冷汗,他才笑道:“无妨,这些事,本该群策群力,你说的这几点,也都很有用,未来或许就能作为方针施行,现在多想一想,多说一说,并不是坏事……” 孙秀听着,却没有多少欢喜之念,因为他很清楚,后面必然还有其他内容。 果然,跟着就听到陈止说着:“……不过,凡事皆有起步,要一步一个脚印,当下还是先从农事入手,既然你有心做事,又对农家事有研究,接下来推广甘薯的工作,可以让你负责,只是在这之前,要先定下一些其他耕作制度,比如休耕之事等。” 孙秀马上就领会精神,点头道:“原来如此,先前只有代郡一地,范围有限,而今却是扩展到了整个幽州,可耕种的地多了,主公治下的农户更多,就可以有休耕轮替之分了,此事甚好,另外配合代郡的施肥之法,更有成效……” 见自己一提,对方就能领会,就算是陈止也不免有舒心之感,感叹这孙秀果然不愧是历史上留名的人物,确实有过人之处,难怪能在原来的历史上,折腾出那么大的阵势。 但想归想,接下来陈止就敲打了一下:“除此之外,你若想入将军府,不光要与赵王孙交代清楚,也得经过筛选才行,一开始职位不会太高,但只要有能力,劝农之权我还是敢给的,当然,监督也不可免,这农事是根本,我若放权,你也不敢接之。” 孙秀一愣,但马上回过神来,拱手致谢,心中狂喜,却见好就收,借口天色已晚,就告辞退去,显是要消化这次见面的收获。 等人走了,陈止则叫来了几人,吩咐几句下去,透露了让孙秀负责农事的意思。 没有多久,张亢就来求见。 等进入屋中见了陈止,张亢开口就道:“听闻赵王孙之僚,姓孙名秀者投奔,还要负责农事,属下认为此举不妥,还望主公再思量一二。” “你消息倒是灵通,”陈止摇头轻笑,“城里的世家还真不安分,我与孙秀才说过没多久,你就来了。” “他们也是担心幽州局面,”张亢心里一惊,想要解释,却不敢太过深入,于是赶紧提起此来目的,“孙秀本是王府僚吏,赵王派他护持王孙,此人却欲背主另投,着实不可信任,焉知未来不会复叛,农事乃是万事根本,岂能让这般人物执掌,一个不好,动摇根基,还望主公三思啊!” 陈止摆摆手道:“我自有定计,但张君也是为大局着想,今后还需要继续监督,防止有什么疏漏发生。” 这话可谓一根不软不硬的钉子,让张亢一时间无从回应,正思量着如何再说,却有人来报,说是冉瞻、高并赶来了蓟县,想要求见。 “冉瞻来了?”陈止露出笑容,“好小子,这次立功不小,正要仔细问问,让人进来吧,正好张君也在此处,就一起听听。”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大幕启 “……当时情况紧急,我们两千人被对方一万人包围,军中兵卒皆慌,唯独属下兴奋莫名,而且心绪清晰,属下就找着敌方发号施令的人,找到之后,便第一时间命全军的弓弩手朝着那人射,果然将他射死,然后敌军便就崩溃了!” 冉瞻一进来,听到陈止问起过程,二话不说,便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那模样要多兴奋有多兴奋。 这也难怪,先前他虽然立功不少,但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别人,还有陈止保驾护航、发号施令,冉瞻的兵马最多只能说是执行命令,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锦上添花,有了功劳的话,别人也得先提陈止,基本不提冉瞻。 但这次他在卫雄被抓的那日,得了陈止的命令,率领三千兵马出塞抢夺汉家百姓,可以说是亲自领军,独当一面了。 为了防止被人劝阻,陈止将命令发布出去之后,都没怎么对其他人提起,只在代郡和广宁郡安排了两队兵马作为接应和保险,一旦冉瞻的人马回来,或者说显露败绩,这两部人马就能作为援军出击。 但结果却让陈止很是意外,在他原来的计划中,也就打算让冉瞻抢夺一部分人出来,配合派过去和拓跋六修交涉的使臣,将卫雄等人的亲眷接引出来,如果还有余力,那就抢个几千上百人也差不多了,算是震慑一下草原部族。 没有想到这小子倒是厉害,等自己接到消息,才知道冉瞻居然将拓跋六修的一个主要的部族据点给连窝端了,把里面聚集的四万多汉民一股脑的都给裹挟回来了。 “我倒很好奇,你带着这么多人,如何逃出六修追捕的?” 陈止见冉瞻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便询问起来,虽说密谍司也有消息传来,可终究不甚明了,比不了冉瞻这个亲历者的描述。 “也是巧了,”这次开口的是冉瞻的副官高并,“我等出击时,拓跋六修正好出去迎击拓跋郁律,无暇他顾,便只能派出部将出来迎击,那部将也是个厉害人物,一下看穿了我等的进军之路,于是派人包抄,若非校尉沉着应对,我等兵马早就零散。对方乃是部族兵马,一旦失了主将,立刻就成乌合之众,虽不至于作鸟兽散,亦再战无力,校尉命弓弩射死了那敌军主将后,再带兵冲杀,余下兵马人数虽众,却无建制指挥,各自为政,很快便皆恐慌,四散奔逃。” “原来如此,想来敌人的这部人马,是原本守卫那个部族据点的兵马。”陈止对草原部族这般表现并不意外,无论是他领军厮杀的几次,还是原本历史上的情形,都足以说明,此时的草原部族存在着诸多问题,看似凶猛,其实建制松散,一旦领头的没了,马上就从一支军队,分散成无数个体,再无战力。 “正是如此,”高并点点头,“没了这支兵马保护,部族驻地可以说毫无防备,我等畅通无阻,便趁机将其中的牛羊、百姓尽数引了出来,趁着拓跋六修与拓跋郁律交战、无暇他顾之际,迅速回来。” 说到最后,高并也露出了笑容:“拓跋六修倒是派出了人马过来追击,但主公安排的两部人马及时接应,挡住了敌人的冲击,护持着四万多百姓入代郡!那些鲜卑人,是不敢冲关入代郡的。” 简单几句话,却能让人体会到里面的凶险和刺激,在旁边听着的张亢也不由正视冉瞻与高并,过去他对二人表面看起来尊重,但多少因为二人出身有所轻视的,而且冉瞻之前也没有真拿得出手的战绩,可经此一役,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陈止满意的点点头,赞道:“这次能够取得这般战绩,固然也有巧合,但能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果断做出决断,本就是兵家的重要天赋,你们办的不错!冉瞻你这个校尉,也该转正了,高并,你的职位也该提一提的,是打算留在军中,还是到将军府中为事?” 听得此言,无论是冉瞻还是高并,都很是振奋,知道要加官进爵了,而高并则表示愿意继续在军中辅佐冉瞻。 陈止便有激励了两句,而后问起卫雄一家的情况。 “放心吧主公,”冉瞻拍了拍胸膛,“我是知道轻重缓急的,您派出去的使者联络好了之后,立刻就把人给接过来了,丝毫没给对方一点机会,倒是那个什么叫卫操的,还颇不情愿,即便看了卫雄的亲笔信,还有些不信……” 陈止看向高并,后者会意,就解释道:“卫老先生还是有些担心,对情况不甚了解,害怕会波及家人,经过解释,才明白过来,只是多少还有芥蒂。” “卫操先生是有才干的长者,这样的人肯定会考虑的多些,只能日后慢慢打消他的疑虑,好在将来幽州不缺事做,总会让他找到归属的。”陈止点点头。 待得一番话语过后,已经到了深夜,无论是冉瞻、高并,还是先一步到来的张亢,都不要好意思继续耽误陈止休息了,于是纷纷告辞。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有了气运滋润的陈止,随着对幽州的掌控越发深入,精力和体力越发充盈起来,每日一两个时辰的睡眠,就能维持很长时间的活动。 所以,陈止一直处理事情直到深夜。 等到次日,又有更多的事袭来。 这也是他先前打下幽州之后,却没有立刻处理幽州事宜,而是带兵出塞,将很多事延后的缘故,所以看起来都挤到了一起。 又过了些时日,先是在塞外无功而返的慕容翰,被安排前来蓟县,跟着又是代郡的一众世家直接找过来,想要请示下一步的方针,连带着枣嵩、桓彝之类的使者,也纷纷抵达。 当然,同来的还有陈氏家眷。 一时之间,幽州蓟县可谓风云交汇,成了整个北方的焦点,无数事情纷至沓来,未来的时间,将士幽州低调发展的阶段,而后天下之间,诸多事情接连爆发,也让幽州的焦点,慢慢消散。 时间缓缓流逝,不少人等待着的时机慢慢接近。 “大幕即将拉开了!” 几个月后,真定城里,得到前线消息的张宾,看着手中书信,感叹而言。 平兴元年,冬。 石勒击破邺城的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天下乱! 平兴元年。 十一月。 石勒军占巨鹿郡、安平郡。 十二月,石勒军大破朝廷兵马,先后占领邯郸、邺城,广平郡、魏郡先后陷落,司州震荡,洛阳急发传信,令天下兵马勤王。 同月,长沙王破襄阳,占南阳,兵锋直指司州,朝廷上下仓皇,京城流言四起,晋王弹压,下五卿。 平兴二年。 一月,石勒佯攻冀东,江都王领兵马南逃,避难青州。 二月,东平郡公苟晞攻石勒,连胜,收服半壁魏郡,然青州遭江都王偷占,江都王自号青州刺史,苟晞无奈撤退,被石勒趁机追杀,大败。 月末,石勒兵出三路,占阳平郡、顿丘郡。 四月,匈奴复起,大军南下,一统并州,占平阳,窥河东而望关中。 六月,长沙王起大军攻司州,围洛阳。 六月下旬,因长沙王尽起荆湘兵马,防卫空虚,酝酿许久的流民之乱爆发,益州流民头领班汝、梁州流人蹇抚作乱于湘州,糜烂两州。 九月,河间王命祖逖出征,占冀州东部三郡,以充江都王离去空虚,稳定局面。 十月,江都王趁机出兵,欲得洛阳,与长沙王战于城野,惨败,回路被苟晞所断,遂难逃两淮,托庇于徐州。 十一月,江都王率兵围徐州刺史府,驱逐张初,占据徐州,自号徐州刺史,后兵进青州,败于苟晞之手,暂平。 平兴三年。 一月,洛阳城破,晋王死,长沙王临朝,改元建嘉,是为建嘉元年,自领太宰、大司马、大将军,仍以张应为尚书令。 二月初,长沙王秘问削藩策,事不机密,乃泄。 二月下旬,楚王刘巍、江都王刘会、淮南王刘褒、颍川王刘盛,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合五万大军攻往洛阳,称五王讨逆,双方鏖战。 三月,匈奴攻关中,与朝廷兵马对峙于函谷关,关中与洛阳断绝政令,略阳郡公刘长暂领关中事,好人妻,喜金银。 五月,仇池氐人杨茂搜杀梁州刺史张光,攻城略地,举旗叛逆,梁王刘建出逃,生死不明。 七月,诈死的王弥旧将曹巍在青州起兵,偷袭苟晞,乱青州,鲁王刘益身死,苟晞护卫琅琊王刘盖难逃徐州。 八月,江都王担心徐州有失,急率兵马回城,五王盟破,洛阳之围暂解,琅琊王、苟晞离开徐州,避往扬州,入江左。 九月,匈奴攻关中不利,遂退兵。 十月,荆襄几郡皆失,汝般等推蜀人杜弢[tao]为头领,杜弢自号平难将军、湘州刺史,占荆湘之地而自立。 建嘉二年。 一月,长沙王命扬州刺史王敦、江东宿将陶侃往荆襄平叛,王敦不遵,陶侃领兵出。 三月,洛阳兵马南下荆州,欲与陶侃兵马汇合,楚王、淮南王、颍川王再度起兵,围困洛阳。 五月,蜀中杨雄割据一州,立国建制,国号“成”,都成都。 七月,洛阳城破,长沙王死,楚王入洛阳,为太宰、司空,以淮南王为大司马,颍川王为尚书令。 九月,陶侃与杜弢交战,连战连胜,杜弢请降,楚王许之,乃令进京。 十月,朝廷敕令,原玄菟郡太守邓飞进平州刺史。 十一月,杜弢抗命复叛,陶侃复攻之。 建嘉三年。 一月,匈奴汉国内乱,匈奴国主刘聪斩单于刘乂于云中,尽收其权,匈奴一统。 三月,匈奴中山王刘曜统柔然六姓,并周边诸部,称可汗,建北匈奴。 五月,匈奴汉国向北出兵,借道拓跋,欲灭刘曜。 六月,高句丽攻占西安平,平州乱起,平州刺史邓飞传信朝廷求援。 朝廷乃议。 …… 庙堂之上,肃穆威严。 皇帝刘岱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丝毫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和几年前相比,已是青年模样,没了原本的跳脱性子,显得沉稳许多。 高阶之下,群臣分文武而立,正听着为首几人争论 “高句丽,边疆小族也,居然敢攻打朝廷之地,实在是太不像话!莫非是见得这几年逆贼四起,有觊觎之心?此例不可长也!臣请皇上派兵马而攻之,否则乐浪等郡与中原联系断绝也!此亦重塑朝廷威望之机!” 说话的这人看着正值壮年,体格健硕,正是楚王刘巍。 “此言差矣,”不等皇帝回话,就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乃是淮南王刘褒,位大司马,本该执掌兵马,但他并不想对东北用兵,“凡事要先谈之后,再说其他,中原还有诸多叛逆未能平息,尤其是南边杜弢之流,更是毒瘤无穷,威胁江东安稳,不可放任,还有那蜀地的李贼,悍然称帝,大逆不道,若不尽快灭之,天下之人如何看待朝廷?” 这位郡王看着也得六十许了,但顾盼之间已经精神矍铄,给人以硬朗之感。 楚王刘巍摇头道:“此二者,积年老贼,未可轻取,非一时可成,然高句丽小族而已,可速下之,诛其将,囚其首,传信四方,震慑周边,可以攻心。”这话说白了,就是那俩厉害,暂时打不过,高句丽看着好捏,先揍他,给别人看看,壮壮声势! 淮南王却道:“高句丽边缘小族,乐浪四郡贫瘠之地,入不敷出,不足取也,况且王师远征,路途遥远,敌小族亦不可大意,安能必胜?不若暂弃之,待中原平定,以王道教化,则高句丽自退,四郡复归。” 楚王眉头一皱,摇摇头道:“这话倒也没错,只是几年以来,天下动荡,四方皆有乱起,唯独幽州、平州安稳,每年还有粮草、钱财送来,若是那边也生了变故,如何是好?” 淮南王听着,也面露难色,思量起来,好像真被问住了。 “臣有个想法,或可以两全其美。”年轻的颍川王这时站了出来,他为当今皇帝的同胞兄弟,看上去最是英武,今掌尚书台,在张应的辅佐下也颇有建树,渐生威望,站出来一说,群臣的目光就都集中了过去。 楚王轻轻点头,也不看皇帝,道:“那就说说吧,有何见解。” 颍川王便从容说道:“咱们只想着靠朝廷兵马教训高句丽,却忘了,北边还有一支兵马,当得上兵强马壮之说,只是几年没有动静,一时之间没人想到。” “北边除了那石贼兵马,便是祖逖一军,然贼兵乃是仇寇,祖军苦苦支撑,还有何人?”淮南王眉头一皱,旋即做出恍然大悟之态,“颍川王说的,莫非是征北将军、幽州刺史陈止?” “陈止?” 这名字一说出来,整个大殿中就爆发出阵阵议论,再看三位宗室样子,不由暗暗嘀咕,莫非演着一出,就是为了提出此人 此人,可是与今上亲近,或许不会轻易被调动。 想着想着,众人便瞅那台阶上的九五之尊,果然见到本来毫无声息的皇帝,微微抬头,面露一丝惊容。 “正是陈将军,”颍川王却冲着皇帝拱拱手,继续说道,“征北将军经营幽州有些年头了,四五年前,便震慑草原部族,这些年虽然名声不显,也该还有战力,令其兵马攻伐高句丽,纵不能大胜,总能惩戒。” 他这些话,又让群臣探讨起来,和几年前的朝堂相比,当前许多新面孔出现,但一样还有老面孔 “此举不妥。”御史大夫庾亮走上前来,请示皇帝之后,侃侃而谈,“征北军近年来毫无战绩,强弱不知,岂能轻许重任?万一失守,坏的是朝廷为名,而陈刺史亦在幽州刺史的位子上坐了太久,不见其功,总有隐患,若是往年,考评之后,也该挪动了,这般局面,再让他领军攻平,恐节外生枝,不如派人考察,再做定夺。” 这话一说,满朝文武顿时议论纷纷,隐隐有人猜到三王之意。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正军不敌石勒,诸公惦念幽州 “那位幽州刺史最近几年可真是安分的很啊,除了每年送来些许钱粮,几乎都听到他的事情。” “是啊,他刚刚得位的时候,不过只是个郡守,就闹出好大阵仗,以一郡之力掀翻了那王浚,现在王浚人还关着呢,还有小道消息,说是已经被暗地里害死了,幽州之地俨然是陈氏一言堂了。” “严格来说,幽州也不算什么好地方,可总归是朝廷的一块地,就这么被那陈氏把持,怎么都不是个事啊,如果能趁机将幽州拿回,朝廷的实力也能提升不小。” “可不是么!我估计啊,这些年幽州军不动刀兵,战力退化的厉害,不复当年之勇了,毕竟他征北将军治理一个郡,和治理一个大州,那是截然不同的,陈征北接手了幽州之后,到底是被牵扯了精力,幽州军几年不挪窝,这战力未必比得上官兵啊。” “是啊,这些年官兵年年都在打,不光是官兵,这天下各处哪里不打?都在拼命呢,实战经验可是非常重要的,朝廷的兵马日日与人交战,他幽州的兵马几年不动窝,还有几分战力?让他们出征,别到时候又被高句丽一顿折辱……” 群臣的议论,逐渐朝着对幽州战力不确定的意思转变。 不过隐隐透露出一个意思 就是突然之间,他们似乎看上了幽州这块地。 “朝廷的岁入锐减,关键就是所辖之地衰减,很多地方的赋税交不上来,或者难以运输过来,这种情况下,想削平四方叛逆,就得先统合自身才好,但这第一步从哪里动手,却要仔细琢磨。” 颍川王的这一段话,众人都不由思考起来。 朝廷的情况有些惨,但之前几个宗室也好,又或者是诸多大臣也罢,都在争权夺利,原本朝廷先后被东海王、广汉王、晋王、长沙王控制,对于当时的楚王他们而言,这朝廷是别人的,打烂了也不心疼,反而削弱对手,让自己有机可乘。 可等到他们坐庄,登台唱戏了,心态马上就变了,开始觉得朝廷艰难,实际控制范围太少了,想要有所改变。 这也难怪,当下朝廷能够控制的地盘,实在不大,否则也不会让各地的局面演变到当前这种情况,早就兴起大军,扫平周遭了。 实际上,这新汉朝廷名义上能传达命令的地方着实有限,也就是关中到青徐江左这一条线。 就算是这样,青州因为曹巍闹腾,半州糜烂,一样难传政令,徐州则因为江都王的关系,同样是听宣不听调,更阻了江左扬州的赋税、钱粮运输,以至于朝廷中枢实力大减,能养的兵马都减少许多。 严格来算,朝廷真正控制的土地,也就是司州、兖州、雍州和小部分秦州。 其中司州北边的两角之地,还分别被石勒和匈奴汉国占据,那石勒眼下还自号匈奴国的东帅,所以这北边的广袤土地,实际上可以划归匈奴汉国的领地之中,面积着实不小,比之四十年前的袁赵不逞多让,不过是少了个幽州。 这种局面下,朝中诸臣的权利自然而然的缩水,便想要谋夺更多的领土权势,只是天下各处皆有贼匪,想要得之,得靠兵力,一家一家打压下去,荡平四方,若他们能做到,早就天下太平了,哪里还用在这里发愁? 相比之下,现在名义上属于朝廷序列的几州,似乎更好谋划。 很多人心里,一直看不上幽州苦寒之地,加上朝廷和幽州之间还隔着一个石勒,倒是没动多少心思,但既然有人提起,自然有人附和。 淮南王就道:“幽州那边也有问题,石勒几次出兵,若幽州愿意配合祖逖、苟合击,根本不会有这般局面,还是陈氏不够忠心,现在石贼与匈奴内讧,无暇他顾,正是撤换幽州刺史的好时候!” 他话一说,提到石勒,整个朝堂顿时一片寂静,没人再敢贸然发言,就连出面引起话题的庾亮,都暗暗后退一步,不敢真在这里宣讲出口号,留下后患口实。 石勒这几年一点都不安分,接连击败朝廷的大军,更闹腾得整个冀州鸡犬不宁,如今更是威逼司州、兖州、青州、徐州,俨然朝廷大患了,比之匈奴国还犹有过之。 但另一方面,石勒与匈奴国的矛盾也逐年滋长。 石勒能在冀州复起,是打着匈奴旗号,到现在也号称是匈奴国的一员,但比起占据并州的匈奴汉国,占了大半冀州和一小角司州的石勒,在综合实力上若不了多少,一国两心,各有其强,矛盾当然就滋生了。 一方面,匈奴国主刘聪剿灭了刘,大权独掌,有心要整合国内,看上了石勒治下名义上的汉国国土,另一方面,石勒能有今日,是他带着兄弟们一块地一块地打下来的,怎么可能双手奉上? 于是,两家的矛盾就此爆发,正在浓烈阶段,石勒便减缓了对外征伐的脚步,专心对内。 这才给了朝廷喘息的功夫,否则他们哪有闲心,理会远在东北的高句丽入侵事件? “不妥!” 就在几个当政宗室热火朝天的讨论之际,忽有一人站出来唱了反调,众人循声看过去,见是廷尉张若,皆暗道果是此人。 几年前,张若还是廷尉正,如今已然正位,以刚正不阿闻名,并不逢迎,颇得楚王欣赏。 他这时站出来,也不管两个宗室郡王何等权势,直言不讳的道:“幽州军称雄北地,以石勒之蛮横,尚且不敢北上,我等应对石勒都力有不逮,再去招惹征北将军府,可谓不智!何况这幽州本是朝廷治下,那征北将军更是朝廷册封,何必要招惹自己人?岂非荒唐?” “我看你才荒唐!”几个郡王尚未回答,庾亮都没有出言,就有一人从群臣之中跳出来,厉声呵斥,“原来你张廷尉也是欺软怕硬之徒,你都说了,征北府乃是朝廷所设,那朝廷要收回幽州,怎么就是招惹他幽州刺史了?莫非幽州是他陈征北的私产?”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石贼尚且不敢攻幽 张若看了过去,见说话的人年龄与自己相若,满脸正气,认出是新任的左民支度尚书郑鉴。 支度尚书这个位置权利不小,随着尚书台的进一步扩张,九卿职能被剥离出大半,真正的实权衙门渐渐偏移,主要归于尚书台。 这个郑鉴的话,有很大的指向性,不少人一听他说话,就要想这是不是尚书台的意思,尤其是几位宗室亲王、郡王在朝会上把这个事拿出来讨论,难保不是提前吹风,让众人站队的。 张若却毫不畏惧,说道:“我不是畏惧幽州势强,而是担心诸位以为幽州势弱,误判了形势!今天下不宁,凡有虚弱之处,就引群贼觊觎,稍有疏漏,就有叛逆撕扯,荆襄之地因兵马空虚,立刻有杜贼起兵,青徐之地东平郡公一时虚弱,就有曹贼反复,何也?皆因两地本就虚弱,而贼寇知晓可破,于是起兵,再思北地之局,诸位莫非不明其中关键?” 他说的时候,语气渐渐沉重起来,由于石勒势力的隔绝,幽州与朝廷的联系越发疏离,这里面的隔阂,不光是政令传达和人事任命上的,更包括了对幽州的情报和了解上。 “石贼凶威,诸位有亲身体会,朝廷兵马面对此人连连败退,若非有祖逖在旁牵制,恐怕早就控制不住此贼之势,而那匈奴强横,亦逼得关中差点失守,此二者皆与幽州相接,何以舍近求远?不攻幽地,而谋他处?” 张若的一番话,让群臣都沉默下来。 这里面的道理并不复杂,可有的时候,政治问题不能用单纯的逻辑来判断。 万一他陈止还听从凋令呢? 毕竟,朝廷的威严,在群臣看来还是有用的,或许对反贼无用,但用来逼迫朝廷序列之中的忠臣就范,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正当秉政的楚王要开口说话之际,坐在龙椅上默不作声的皇帝忽然道:“今日商讨的本是对高句丽之策,非幽州之事,众卿家何必在此事上纠缠?既然暂时商量不出结果,依朕看,就先散了吧,事后若有所需,才提也不迟。” 楚王眉头微微一皱,周围群臣皆看向他,见这位亲王微微点头,这才尊令告退,就此散朝。 啪! 这边朝会散去,皇帝回到寝宫之中,便摔碎了一个子。 略显老态的莫安节走过来,安排几个人过去收拾,然后安慰道:“皇上可是又受了气?这火啊,还是先收收,保重龙体要紧。” 看着这个从小陪伴自己的大伴,皇帝刘岱丝毫也不掩饰怒火和忧愁,怒道:“三王擅权,丝毫不把朕放眼里,比之刘裹犹有过之,真当朕还是顽童不成!?” 刘裹是长沙王的名字。 长沙王当初攻破洛阳,将老谋深算的晋王逼死,独掌大权,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但对皇帝还算恭敬,因为担心旁人效仿,他还想行削藩之策,最后悲剧,但至少在大面上,对刘岱这个皇帝还交代的过去。 “朕出言,满朝文武皆不回之,唯楚王点头,方才领命,到底这天下是何人的?” 几句气话过后,皇帝的气也消了一些,莫安节过去,就打算安排一下接下来的琐事,没想到皇帝却在他身边低语道:“楚王果然是要对陈卿动手了。” 莫安节一愣,眉头就是一皱,但表情不变,不动声色的问道:“皇上,即便如此,也该有个名头才是。” “他们如果要动手,哪还需要什么名头?”皇帝摇了摇头,面露嘲讽之意,“这司州、雍州、秦州、兖州的刺史,都已是三王的人了,其他地方被叛逆所占,他们却动不了,当然就要把主意打到幽州的头上了。” “皇上可是担心陈将军被谋算?”莫安节见着皇帝脸上的忧色,便安慰起来,“其实大可不必,陈将军四年前就名震天下,当时几位亲王、郡王,尚还守着一亩三分地,难能相比?便是现在,他们连石勒之流都难以抵抗,又怎么能威胁得了击败了王浚的陈将军?而且陈将军一直忠义,为了供奉皇上,两年前开辟海陆,为朝廷送来钱财、粮草和战马,否则当下这中军怕是还要裁撤一些,如此举动,若被谋算,骂名谁人能担?” “不错,当年朕一定要授予陈卿刺史之名,就是知道他不仅是朕的知己,也有过人之能,用恩义真情对待,才能得其投效,也必有厚报,”皇帝马上就觉得有了共同语言,“大伴所说的钱粮马匹,只是一面,更重要的是陈卿在用此法,告知这满朝文武,他尊的乃是朕,不是什么长沙王、楚王!可也因如此,那几人是容不下他的!” “若是他们动手,未必就是坏事,说定还能敲打一下他们,”莫安节点点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先前几次秘信传来,都说陈将军在积蓄实力,他要动手的时候,必先南下,可以南北夹击石贼,有幽州雄军为凭,皇上可掌实权,削减几位宗室的权柄,这本就是水磨工夫,不可操之过急,现在几位想动,就先让他们吃点亏……” 言语间,这位老宦官对幽州军显得极有信心。 皇帝却皱眉道:“问题就在这里,此次楚王想要以朝廷的名义,替换幽州刺史的位子,若是得逞,那陈卿岂不是被逼的只能奋起,否则失了幽州,哪里还有根基?如何还能助朕?”说着说着,他又恼怒起来,“这也是朕这皇帝无用,否则焉能有这般局面?” 莫安节却是眼珠子一转,笑道:“皇上,此事并非无计可施,老奴曾闻,古时有州牧之说,牧民治兵皆出其府,而今又有都督之位,能节制多州之兵,以老奴浅见,陈将军之能,治理一州有些屈才,索性再加几州让他节制,反正那边不是蛮荒之地,就被叛贼占据,莫非朝中还能有人反对?什么州牧、都督的,都给他加上,到时一个刺史的名头,也就不值钱了。” 皇帝早非吴下阿蒙,闻言就其意,不由点头道:“不错,既是几年耕耘,理应有所收获,之前朕曾想与陈卿爵位,被群臣驳回,只待一个契机,就可如愿!”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以陈代王,何人可以代陈? 皇帝在宫中与莫安节谋划,而另一边被他所记恨、不满的三位宗室王爵,也聚集在了一起,正在谈论局面。 楚王府,书房。 这个地方,如今已经取代了皇帝的御书房,成为了整个帝国的政策核心,无数政策、政令的成型,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比起原本御书房中群臣议事的局面,楚王的书房就简单的多了,一般在里面议事的人,不会超过五个,除了固定的三王之外,余下两人皆为心腹,而关系到王朝命运的决定,一般就只有三人。 做决定的,也只有三个人。 “今日朝堂上群臣的反应,你们也看到了,除了张若之外,其他人都不敢违逆。”颍川王坐在胡椅上,手上捧着一杯热茶,一边说着,一边轻饮一口,顿时满口清香,心神爽利。 楚王轻轻摇头道:“张若此人,绝非异党,他说的话并非牵强附会,反而很有道理,陈氏占据幽州多年,甚至在代郡培植出一个陈氏分支,最近还有什么玄甲军的传闻,已经可以说是羽翼丰满了,幽州上下几乎都是其人党羽,我等想要动手,并不容易。” 淮南王却笑道:“楚王,你这话说的不对,咱们不是要动手,而是让陈氏让出位子,给更有能耐之人,不然他白白占着一个幽州,又不打石勒,每年还只给那么一点钱粮,如何能够服众?” 颍川王点头附和,说道:“当年冀州与洛阳联系未断之前,边疆有马场,每年马政便岁入几万两白银,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而今并州马场尽数沦入匈奴胡人之手,而幽州马场便在那陈氏手中,贩卖卖马,何等巨富?更遑论无马则无骑兵,结果他每年才给出九牛一毛,分明是有不臣之心,不趁此人对朝廷尚有敬畏的时候让他退位让贤,难道要等他翅膀硬了,起了异心,再行此事?前车之鉴不远,不可追悔莫及!” 淮南王补充道:“那代郡陈氏看着强大,其实是徒有其表,乃是徐州两支陈氏迁徙的结果,江都王肆意妄为,徐州亦遭了灾祸,两支陈氏为了避祸,大规模的迁到了幽州而已,可不是他陈征北经营有方!” 颍川王轻笑一声,又道:“说起这个,还有些事,之所以建议此刻对陈氏动手,实在是此人在幽州倒行逆施,动摇了自己的根基,他逼迫当地世家甚重,致使几家外逃,如今就有几个还在孤王的府上,每日控诉陈氏恶行,可知那陈止在幽州,早已经是人憎鬼厌,根本坐不安稳,只要咱们派人过去,立刻就可取而代之。” 两位郡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让楚王听着不由点头,觉得或许真是动幽州的好时机,尤其还有那高句丽为借口,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思量。 见楚王真个意动,两个郡王对视一眼,都默默点头。 其实,先前在朝堂上提出幽州之事,本就是三王私底下商量过的,目的倒也简单,便是要测试一下,朝中有多少人还存着异心。 当年董卓入京,大权独揽,要测试朝中有多少人心存不满,便提议废立皇帝,此举一出,果然跳出很多憋不住的,被董卓记在心里,一一拔出,最后顺水推舟,果然撤换了皇帝,彰显权威,让人越发难以抗衡,敢怒而不敢言,若非有那离间计,还不知是什么结果。 三王崇古,有意效仿,却不愿动皇帝,毕竟是同姓,脸面还是要的,于是退而求其次,要将皇帝的靠山、外援之人,也就是幽州列为目标,以此试探,结果无人跳出,让他们颇为意外,却也满意。 当然,张若那人,本就油盐不进,他会出面,三王也有预料,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还有个问题,”楚王沉吟了一会,提出一个问题,“找什么人替代陈止?”说着,他的目光扫过两位郡王,“先前咱们只是提出一个试探的想法,并没有仔细考虑过,什么人能取而代之。” “无需担忧,”颍川王微微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毛遂自荐了,到时候只要从中挑一个好控制的即可,毕竟那幽州若要控制,能提供钱财马匹,却也路途遥远,中间隔着石贼,不好控制的人,难免做大。” 楚王却道:“不能光考虑能控制住的人,幽州地处边境,确实需要个有能耐、有手段的人,否则真个崩溃,便宜了石勒或者鲜卑人,反而弄巧成拙,不可不多想一些。” 这话说出,便超出了权争的范围,涉及到王朝安危了。 这几位宗室固然觊觎幽州基业,认为本该是朝廷掌管,不是陈氏私产,却也不是真的完全看不上陈止,他们也知道幽州能安稳下来,不单纯是因为运气。 颍川王想了想,提出一个想法:“这样的话,不妨让一个咱们信得过的人做那刺史,再辅以一个能镇得住局面的人,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又复杂了……”说着说着,他皱眉思考起来。 “孤倒是有个人选,”淮南王一开口,就把其他两王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这人有本事,在北地与匈奴缠斗许久,也有忠心,始终承朝廷之名,更有出身,论名士名望,不比陈止低上多少。” 颍川王眼中一亮,抚掌而笑道:“孤已知你说的是谁了,刘越石身为宗室出身,确为理想人选,他困守并州这么些年,独立支撑,亦可见才干,而且这人近几年就与我等有联系了,若能让他入主幽州……” 这边还在说着,忽有人敲门,说有急信。 “这种时候还来通报的,定是要紧之事。”楚王说着,便让人进来。 淮南王与颍川王故作姿态,说要回避,只是两人的脚却好像长了根一样,根本没有挪动的意思。 楚王见了,笑道:“两位不用离去,在此处一起听这消息,若有需要,咱们当场就得制定举措。” “如此甚好!” 两位郡王对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 不过,等楚王将那消息展开,看到上面所书,三王的脸色陡然变化,情绪复杂。 就见信上写着 “刘聪兴兵北上,号称北伐刘曜,但借道拓跋乃是虚晃一枪,实为根绝隐患,于雁门围剿刘琨兵马,大败其兵,刘琨败亡,逃往幽州。”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望幽而逃 嗖嗖嗖! 箭矢划过天空,破空疾刺! 叮叮叮! 冷硬的箭头刺入了树干、泥土之中,没有射中血肉,却令正在奔逃的众人更加紧张。 “快快快!” 前面开道的亲兵护卫一刀劈开挡路树枝,用身体将两边的树枝压下去,然后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来,紧跟着就急切挥手,让后面的人赶紧跟上。 顿时,一行身影从他的身边穿行过去,在密林中奋力狂奔。 这行人约莫三四十人,其中三四人一看就是汉家将领,余下皆为亲兵护卫。 虽说是在逃难,后面追兵跟得很近,但这些人并未因为奔逃就乱了队列、章法,依旧维持着一定的架子,勉强算是进退有序。 后面追兵众多,黑压压的一群人,还能听到犬吠声,但这里乃是密林之中,人数多也不见得就占据优势,一样还是要穿林过叶,尽可能的跟上去,碰到遮挡、阻碍,人多反而相互推搡、影响。 而在前面逃跑的一行人,明显对地形和地貌更为熟悉,几个拐弯之后,直接利用一处斜坡翻滚下去,然后靠着几个岩石遮掩,迅速甩开了追兵,获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你们几个,赶紧包扎一下,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咱们时间不多,对方有战犬,很快就会过来的,得在他们赶到之前再次出发。” 这边刚刚停下脚步,奔逃众人里面就响起一个颇为威严的声音,清朗而中气十足。 这人身穿戎装,头发半散,却也有一丝名士气度,正是在雁门周围抵抗匈奴的原晋阳太守、并州刺史刘琨。 不过,他这个刺史含金量很低,因为并州全部的土地几乎都已被匈奴掌握,只有少数几个坞堡、孤城还勉强抵抗,真正被刘琨掌握在手里的人口近乎没有,而兵马也十分有限。 靠着这些坞堡主的支持,刘琨才能维持四年多的游击战,利用匈奴单于刘乂和匈奴国主刘聪的矛盾,在夹缝中勉强支持,一直到现在。 可惜,随着刘乂的失败,局面发生了变化,终于让刘琨难以支撑下去了。 “没想到,刘聪居然有这等魄力,表面说要去攻伐刘曜,实际上却是要将我等剿灭,为了对付咱们这不到万人,他前前后后动员了将近五万兵马,真是看得起我刘某人啊。” 处理完几个伤员,众人都找了一个地方坐下,吃着干粮,恢复体力,刘琨看着面前几人的惨状,不由叹息起来。 他们还没有逃离出险境,只是这一路奔逃,早就透支了体力,如果不恢复一下,后续也不用跑了,干脆投降算了。 只是投降的后果,是谁都承受不了的,那位匈奴国主为了悬赏刘琨的人口,开出的价码可不低。 听着感慨,前面开路做向导的亲兵就过来安慰:“府君莫忧,他们匈奴人不重视对林中地貌的探查,不比咱们熟悉,想要甩掉他们还是容易的,前行不远,就是幽州境内,有玄甲军的威名震慑,匈奴人就不敢追了!而且这里地势狭窄,他们若想要包抄、包围,展开阵势,就要入境幽州,属下料定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幽州玄甲军……”咀嚼着这两个字,刘琨的脸色有些复杂。 幽州刺史、征北将军的大名,早在几年前他就曾经听闻,甚至在败退至雁门的时候,还曾传信求援,约定若是局面太坏,就过去投奔。 好在最后刘琨摆脱了困境,勉强扎根下来,也就没再动念头去往幽州,想着自己在并州开拓一片天地,把丢失的土地一一找回。 几年下来,他为了对付匈奴,原本的名士气度磨平了,鞋也磨破了不知道多少双,两手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结果这地盘不仅没有夺回来,自家的兵却是越打越少,地盘越来越狭小,若不是与拓跋部有些交情,靠着当年与拓跋猗卢的情分,能得拓跋援军之助,恐怕早就败亡多时了。 可惜,现在拓跋部的拓跋六修为新单于,匈奴稍一用计,便中断了拓跋部对刘琨的帮助,令他彻底失去依仗,终究成了丧家之犬,惶惶而逃。 “终究是要投奔幽州么……” 刘琨到底是一方雄才,虽然他这个并州刺史,与幽州刺史不能比,但到底是靠着自己拼杀了几年,也有不小战功,尤其是最近这两三年,随着幽州沉寂,汉家在北地的善战之名,就落到了他刘琨头上,很多人都将他与陈止并称。 结果闹到现在,刘琨还是要去投奔陈止,寻求庇护,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与他一同逃亡的儿子刘群,看出了父亲心事,就道:“先在幽州安顿,整顿一番,然后再北上拓跋部借兵,大兄在拓跋部中颇得六修赏识,必可助父亲成事,拓跋鲜卑骑兵之名响彻草原,攻伐匈奴,恢复故土,指日可待!” 刘琨听着,叹息一声。 刘群提到的大兄刘遵,就在拓跋部作为质子,算是刘琨与拓跋部合作的条件之一。 并州为匈奴所窃,刘琨得不到朝廷的援助,又不愿意屈从于陈止指挥,不愿意求助幽州,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拓跋部身上了,拓跋氏是北方能与匈奴对峙的主要势力之一。 可惜,事实证明,靠着拓跋部的支持,还不足以取胜,刘琨也不是没借过兵,他与拓跋老单于拓跋猗卢结拜之后,立刻借了几万骑兵,打下一片局面,可惜人家的兵,不可久留,而兵不在手,地盘也保不住,难以持久。 “不行啊,”刘琨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匈奴交战,靠的不是一时成败,他们在并州已有根基,除非能执掌拓跋部一族,徐徐图之,否则单靠借兵,纵然一时可胜,终不可持久,鲜卑不是汉家,难为我用,况且拓跋骑兵也不是北地最强,我等何必舍近取远?” 刘群眉头一皱:“父亲所言的,是那幽州兵马?只是幽州兵马,多少年没有动过了?战力如何都是道听途说,还是根据前几年的战绩,也就是最近有个玄甲军之名,却无人亲眼见过,反观拓跋部,甚至慕容部,因几年前的失败而卧薪尝胆,无论是慕容廆、慕容皝,还是拓跋六修都有雄志,征伐扩张,麾下兵马是经历过实战检验的,岂能轻言强弱?” 其实刘琨父子在雁门一带打游击,消息颇为闭塞,知晓寥寥,但多多少少知道一个大概,方有此言。 刘琨摇摇头,轻声道:“不见幽州兵马出塞为战,但多少该知道那七品鲜卑所为,莫非幽州玄甲还能弱于七品族人?”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此处已是幽州 一听到父亲提起“七品鲜卑”这四个字,刘群就闭上了嘴。 几年之内,北方的草原上兴起了不少部族,但在里面能称得上一方势力的,却只有四家,七品鲜卑正是其中之一。 靠着先天的制度优势,七品鲜卑可谓全民皆兵,加上还有幽州作为后盾,以及陈止的战略思想做指导,势力膨胀的非常迅速。 但也因为陈止的约束,七品部族的扩张依旧维持着克制状态,没有像正常的部族崛起那样,不顾一切的大举吞并。 最开始的两年,都是觊觎肥美草原的小部族主动过来攻击,结果却无一例外的败亡。 败了之后,小部族的首领或者被杀掉,或者被贬为奴隶,送到矿场去做矿工,而他们的部族人口、牛羊,尽数被七品鲜卑吸纳。 持续了两年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小部族,还会不开眼的敢去挑衅七品鲜卑这个深海巨兽一样的部落了。 但开始扩张和实力膨胀的七品鲜卑,却不会就此停下脚步。 这个部族,是陈止一手打造的,从上到下都是为了晋升而塑造出的体系,一旦被激发出扩张的欲望,任谁都难以压制。 于是,为了调和内部矛盾,负责掌舵七品的陈京在请示了陈止之后,便踏上了主动但是范围有限扩张的道路。 这个扩张依旧要配合幽州的整体战略,因此七品部的扩张路线就显得十分单调,主要就是主动出击,将周围的小部族尽数吞并,纳入到七品体系里面,不会远征。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可避免的与周围的大族产生了矛盾和摩擦,只是几方都比较克制,毕竟七品鲜卑背后站着的幽州军,本身也没有太过分的扩张,所以还维持着表面和平。 有鉴于此,七品部族的威名渐渐扩展开来,没人敢于小瞧。 “你可还记得,一年前,七品鲜卑为了追捕一个小族,与匈奴人发生了冲突,那匈奴人最后都只能选择退让,就可见此部凶猛,有此部为爪牙,哪怕那幽州军真因为几年不动而陷入衰弱了,也足以站稳一方。” 刘琨说出这些的同时,也做出了决定。 相随的众多亲兵都猜出了他的决定,无人出言反驳。 刘群还有些不甘心,说道:“那时候,匈奴内刘聪、刘乂对峙,内耗严重,面对七品鲜卑的逼迫,才会有所退让,现在匈奴一统,刘聪政令畅通,举国上下无有不从,再碰上那七品鲜卑,情况又会不同了吧。” 刘琨摇头说道:“难说,但匈奴也不是一家独大,南边有朝廷,北边有鲜卑,西边还有那杂胡,就算一统,亦无从施展全力,否则刘聪要打咱们,何必假借攻伐刘曜的名头?还不是担心朝廷和幽州干涉,而拓跋部之所以肯借道,未尝不是存着要趁机袭杀的念头,而周遭余部亦乐见其成,小族更希望匈奴与拓跋部、或者与刘氏柔然相互消磨实力。” 听着这复杂的局势分析,刘群感到了浓浓的恶意在里面,几方势力就没有一个好鸟,相互算计。 “你大概也意识到复杂了,”刘琨苦笑起来,“这局面,乱啊,谁能料到后面的事?就说这次他刘聪北伐,事前,谁知道是打刘曜,还是打拓跋?又或者只虚晃一枪,回去打关中?咱们内部也有人猜测,刘聪动手后,朝廷是否趁机来个偷袭,又或者有河套地的杂胡趁机入寇?结果呢,却是来打咱们的!变的太快,为父也有些累了,已是这般局面,不如便去了幽州吧。” 见儿子还有话要说,刘琨摆摆手,道:“莫要着急,为父是没有失了志向,当年我与祖兄闻鸡起舞,有为汉奋进之心,而今山河破碎,北地沦为胡虏之手,不能将他们尽数驱逐,何以称之为汉臣?但若将自身赔进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此番去往幽州,便是个观摩为学的机会。” “观摩为学?”刘群一愣。 刘琨就道:“陈氏入幽,以代郡武丁为兵卒,可以战无不胜,人皆言是陈氏兵强马壮,代人民风彪悍,其实不然,代郡之人古已有之,何以在陈氏手中方能大胜?实乃陈氏善于练兵、调动,又有识人之明,是以兵将用命,又有那单梢砲等利器,方能无往不利!为父此番若去,当学其练兵之法,将来再执一军,以之练兵!” “原来如此!”刘群点点头,露出敬佩之色,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乃是人杰,自是不会怀疑其人的见识和本事,但旋即想到一些消息,又忧虑道:“但听说,幽州的军营皆封闭,轻易不会让人入内,便是想要见到寻常兵卒都非常不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为父若是去了幽州,不会着急,可以慢慢等待机会,”刘琨一旦有了决定,心里很快就有了全盘计划,“更何况,前往幽州,亦不是光要投靠,不会不知趣的去借兵,先要稳扎稳打,展现能耐,这练兵打仗为父或许不如陈征北,但治理一处还是没有问题的,他陈氏固然兵马厉害,但经营地方或许还有欠缺,此去正好给他露几手……” 说着说着,一行人的心情都好转许多。 就在这时,不远处警戒的亲兵忽然打出一个手势,传来焦急鸣叫。 马上就有人过来提醒道:“匈奴人的战犬已经发现此处,府君,我等得赶紧离开了!” “也好,也歇息一会了,恢复了体力,下面就一鼓作气挺进幽州!”刘琨强打精神站起来,他不是军旅出身,哪怕自幼习武,身子骨不算弱,但终比不上行伍兵卒,早已疲劳,这一会的休息时间丝毫不够,但他知道不能在此止步,于是鼓足了劲,就随着众人转移。 一行人匆忙收拾,弄乱痕迹,再次上路。 这一动,行进了约莫三四里,终究还是被发现了,马上就是乌压压的人群围困过来,又是一番惊险。 嗖! 长箭疾射,直接贯穿了一名亲兵的头颅。 这人是为刘琨挡箭,倒下之时,鲜血溅落在刘琨脸上,让这位经久考验的老刺史不由面色一变,再看前面,已被敌兵断了前路,四面八方的敌人缓缓逼近过来! “不好!匈奴人猜到了咱们的路线,刚才就派人埋伏起来,这可如何是好!”身兼向导和开路先锋的大汉惊呼一声,手足无措! “莫慌!”刘琨强自镇定,“此地距离幽州还有多远?” 向导闻言,四处打量,脸色难看的道:“此处已是幽州境内!” 第一千零三十章 黑甲! “刘逞!你可要想清楚,这里已经是幽州境内了,呆的时间久了,将幽州军引过来,你可承担得起?” 追逐刘琨一行人的匈奴中军,此时正爆发出争吵。 这次刘聪借口北伐,起大军灭杀刘琨的零散兵马,就是下定决心要梳理国内,建立一个稳固的后方,好大展宏图,因此派来的兵马不在少数。 在击溃了刘琨之后,更是分出几支,分别追杀四散逃难的兵卒,而负责追捕刘琨的,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主将是匈奴宗室、车骑大将军吴王刘逞,他的副官、幕僚、辅佐之人,同样也不是无名之辈,而是靳准的族弟靳康。 靳准,当年与石勒一同出使新汉,在洛阳观大礼,而今已贵为司空,其女被匈奴国主刘聪纳为贵妃,倍加宠爱,已是稳稳的国丈位格,外戚之首。 作为靳准的族弟,靳康亦是外戚,权柄和话语权都不小,而那刘逞乃是宗室、皇亲,又掌兵权。 这皇亲国戚一争执起来,周围的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口,静立不言,唯恐殃及池鱼。 “靳校尉,何必这般大惊小怪,此处乃是幽州地界,孤王亦知之,但那又何妨?”刘逞神色淡然,丝毫不被呵斥影响,“追捕贼寇,还要顾虑很多?以我等人手,只待片刻便可将人擒拿,到时候走都走了,难道还会有人追究?你不要将幽州军,想得太厉害了!” 靳康却有些气急败坏的道:“这可不好说,幽州军有多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与幽州通商,有商贾行霸道事,伤了代人,事后直接被追到并州,当街斩杀,当时追杀而来的,不过只有两百多人,但三千城防却不能挡之,难道你都忘了?” 听到靳康提到此事,刘逞的脸色阴沉下来,用低沉的声音道:“孤王当然记得,可惜当时孤不在场,不然尽起大军,将那二百人留下,就不必动用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封锁消息了!” “若真如此,引得幽州军来攻,就真是灾祸了!”靳康摇摇头,一脸语重心长的说着,“幽州军几年未动,南边的那些个人,都以为幽州的兵马衰退了,这才不敢动,唯独咱们这些人才清楚,那幽州的军队现在何等可怖,他幽州本部,根本就是虎穴龙潭一般,谁能碰的了?谁敢碰之?皇上四处攻伐,不顾一切想要攻破关中,甚至借口对付刘曜,也要尽快平息刘琨这般小患,就是趁着幽州还没有动静之前,赶紧扩张土地作为后路啊!如果现在因为一点小事和幽州起了冲突,不仅坏了大事,还要便宜其他势力!” “行了,孤知道了!”刘逞也知道里面的利害关系,摆摆手,“但这边界绵长,又是林木之中,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被发现……” 话还没说完,远方的天空忽然传来“哧”的一声,像是哨箭升空一样,然后就是“砰”的一声,有火光在天空中炸裂! 看到那火焰四散的光辉,靳康顿时面色苍白如纸,而刘逞也是楞在原地,进而面色阴沉的好像要滴出水来。 另一边,已经被包围的刘琨等人,正在纠结于地界问题。 “你说这里已经是幽州了?”刘琨看着那向导,眉头紧锁。 负责向导的亲兵面色沉重的点点头,指了指周围:“这里确是幽州境内,属下之前规划这条道路,也是看重这里离幽州相对较近,刚才咱们在那边歇脚,属下就是觉得此处乃是边界,匈奴人就算想要包抄,也要考虑越界的事,没想到他们这么大胆,肆无忌惮的入境。” “这本就不是大胆不大胆的事!”眼看被人包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刘群已经有些气急败坏了,“此处乃是密林,哪还分什么边界,难道就这么一点地方爆发冲突,他幽州军都能发觉?那幽州军岂不是天兵天将了?” 向导亲兵低头认错,但刘群却不依不饶:“你认错又有何用?都已经陷落于此了,插翅难逃!” 亲兵满脸苦涩,小声道:“实是属下失策,本以为匈奴人畏幽州如虎,可以加以利用,却是被蒙了心智,没有提前设想到这般局面,害了府君……” 刘琨眉头一皱,顾不得斥责儿子,而是思索着脱身之策,他不会将亲兵口中匈奴人对幽州的畏惧当成一回事,只是想着可供利用的地方,一番观察过后,他很快发现匈奴兵马似是笃定包围之故,不再放箭,缓缓靠近,要将自己等人生擒活捉。 “若是如此,就尚有一丝机会……” 他还在想着,正好听到了那“砰”的一声,循着声音看去,瞧见了半空中正在散落的火花,却是一阵疑惑,他过去未曾见过这般景象,就要询问。 但不等话说出口,地面忽然震荡起来,正在逼近的匈奴人齐齐停下脚步,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正有阵阵整齐的声响传来。 “怎么回事?”刘群也被这般动静吸引,看了过去,满脸疑惑。 倒是向导亲兵面露喜色,冲着刘琨道:“府君,是幽州军来了!” 幽州军? 这个名字让刘琨楞了一下,才意识到其中所代表的含义。 他这次本是去投奔幽州,对幽州军有一定了解,还想着碰面的会是什么模样,却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山里中,遇到幽州军! “这种地方,幽州还有驻军?”刘群同样疑惑,随后就看到林中涌出的一名名黑甲兵士。 看到兵卒身上的战甲,刘琨的脸色又变了变,他借着并州等地的坞堡打游击,根本没有精力和人力安排探子、细作,也就无从打探消息,却也听说过幽州军的一些传闻。 传闻中,从一年前开始,幽州军就换上了一身黑甲,私底下被不少人称之为玄甲军、黑甲军,现在一见这个阵仗,心里就相信几分,知道可能真是幽州军出马了。 而后,这刘琨一行人就震惊的看到,那队黑甲兵士一露面,毫不停留的冲击过来,沿途的匈奴人顿时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谈笑间,敌首已擒 “是幽州的玄甲兵!快走!晚了就活不了了!” “完了!完了!早说不要踏入幽州地界,结果上面的人还心存侥幸,这下全完了!” “我等不过小卒,却是最为倒霉,倒是下令的人,转身就能逃走!” 攻杀之中,刚才一个个趾高气扬的追兵,转眼之间就沦为弱鸡,在对方的冲击之下,居然完全没有半点战意,军阵、军势在与黑甲兵卒接触的瞬间就宣告崩溃! “这……” 见了这般情景,刘琨父子等人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黑甲兵卒摧枯拉朽的攻势已然失声! 那些匈奴追兵,其实并非乌合之众。 刘聪为了根绝后患,动员了诸多兵马,又怎会吝惜精兵?在击溃了刘琨的反抗力量后,就分出兵马追击溃败散兵,而其中最精锐的一部分,则被刘逞带着,追捕刘琨! 眼下刘琨身边跟随的,只有寥寥亲兵,不过在刚刚兵败的时候情况可不是这样的,还是有近千兵马护持在周围的。 就是刘逞和靳康率领的追兵,紧追厮杀,生生将刘琨身边的兵马杀得七零八落,最后彻底崩溃,只剩下这么几个亲兵。 亲兵因多年以来护持在侧的习惯,还能跟在旁边,其他的尽数失散。 可就是这么一支凶悍的追兵,在黑甲兵的攻势之下,宛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一般,连片刻都抵挡不了,就纷纷崩溃。 好大的一个围攻之势,顷刻间就土崩瓦解! “这些幽州军竟然这般强横?追捕我等的匈奴精兵,连片刻都抵挡不住?”刘群目瞪口呆,满心的难以置信,眼前的这一切,可以说刷新了他的认知。 其父刘琨同样震惊,不过在惊讶的同时,他没有放弃思考和观察,目光扫过那一名名黑甲兵卒,瞳孔扩张,看到了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却见那一个个黑甲兵,冲入敌阵之后,彼此配合,相互遮挡,身上战甲也很坚韧,敌军往往难以穿透,是以伤亡对比悬殊。 即便有黑甲兵卒偶尔落单,往往一个反手便劈砍回去,那手中的长刀锋利异常,这一砍下去,就是敌军重伤退却,失去战力。 几个来回下来,匈奴人的追兵完全零落,难以再战。 这时,黑甲兵众里面出来一人,这人战甲的样式颇为张扬,多了许多暗金色花纹,一看就知道乃是将领之流。 这人一来,便挥手传令:“不要在此纠缠,匈奴人的头领定然就在林中,分出一支人过去,配合精锐斥候,把敌军将领抓住,省的再追到并州境内,若是放走了这些人,旁人要觉得咱们幽州乃是寻常之地,想来就来,想走就来,以后就难以安心发展了。” “诺!” 他的声音响亮、中气十足,又在上风口,隐隐约约传入了刘琨等人的耳中,顿时让众人面面相觑。 如果换个时候,有人说要这般对付匈奴精锐,他们定觉得此言乃是狂妄自大,可当下那一个个匈奴士兵正在哭爹喊娘,因而这话里面的可信程度,便增加了许多。 只是那黑甲将领,却说要将带兵的匈奴领头人抓住…… “这可能性不大,”迎着儿子带有疑问的目光,刘琨摇了摇头,“这次带兵追过来的人里面,有一个乃是那匈奴的吴王刘逞,这人也是有些本事的,最起码能掌握兵马,从容撤退……” 他这边还在说着,对面那个黑甲将领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见那人靠近,刘琨停下话语,整理了一下衣衫,主动迎了上去。 不过,这一路在林中逃难,刘琨的衣衫有些地方被划拉出了裂口,身上也沾了不少泥土,额头上还带点磕着、绊着后的淤血,显得有些狼狈。 先前在众人里面,他还能维持一点名士风度,但与英武黑甲将领一比,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但刘琨却也不怵,拱手行礼,报上名号之后,又请教对方的名字来历。 “居然是刘府君,”那黑甲将领拱手为礼,“在下乃是征北将军府麾下,越骑校尉陈午!得了消息过来,既然碰上了府君,正好迎接于你!” “越骑校尉陈午?” 刘琨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在他的印象中,幽州比较有名的将领,也就是杨氏兄弟还有冉瞻,而最有名的还是那位征北将军陈止本人。 这些人里面,可没听说过什么陈午。 这也是刘琨打了几年游击战,又不注重消息建设,对外界消息获取有限。 不过,这疑惑过后,想着陈午的姓氏,又生猜测。 很自然的,刘琨想到了一个可能,但没有问出来,毕竟场合不合适,倒是他那儿子刘群,走过来见礼之后,忍不住问道:“阁下姓陈,莫非是陈将军的本家?” 陈午摇摇头道:“非也,末将的出身来历,在幽州不是隐秘,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末将本是落草流民,曾在王浚麾下为卒子,后来投奔了将军,蒙其不弃,一路提拔,才有今日!” 流民? 刘琨和刘群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讶。 刘琨乃名士出身,在洛阳与众名人其名,到北地奋斗多年,却还有世家习性,所以他着实没有料到,一个毫无根基的流民,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登上校尉这样的位置。 要知道,以征北将军府的建制,府下八校尉,几乎是武官能达到了最高位置了! 这样的职位,就算是世家出身的将领,没有一定资历也难以立足,想那杨氏兄弟,乃是陈氏姻亲,也要靠几场战役作为底气,方得升迁,而被陈止看重的冉瞻,前后几次出生入死,最后亲领兵马大败鲜卑,抢了几万人口回来,这才转正了校尉。 这个陈午,几年时间,不声不响,就从流民扶摇直上,成为校尉,里面是否有什么猫腻? 莫名的,刘群就想着,是不是这个陈午,是陈氏流落民间的血脉,陈止这才用掩人耳目的方法,提拔于他? 看着刘氏父子的表情,陈午猜到了一些,道:“两位不用惊讶,我幽州有文武举法,唯才是举,只要有本事,皆可登高位,非某家一人独享,等两位到了幽州,自然知之……” “文武举法?”刘琨心中一动,想到一个传闻,正要询问,但不等他的话说出口来,就被一阵喧闹声打断,顺着声音看过去,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就见几名黑甲兵士,押着两人走来,那两人衣着考究,却挣扎不休,面色慌乱,口中叫喊着种种话语,让人听目眩神晕。 一名黑甲兵卒来到陈午跟前,说道:“回禀校尉,两名贼首已被擒拿!”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别怂,赶紧打! “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抓了我,后果是你一个兵卒能担当得起的?” 刘逞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惊恐,以及难以言喻的恼火和憋屈。 他堂堂一个匈奴汉国的亲王、领军大将,带着千军万马将肆虐许久的刘琨一伙剿灭,然后便肆意追杀,何等快意! 怎么就到幽州来,成了阶下囚了? 没想到只是冒险越个境,转眼之间,居然会被人生擒! 要知道,就在一盏茶的时间之前,他还在大军的重重护卫之中,军中配置齐全,里外三层的亲兵,诸多部将的从属,还有外围的兵卒巡查、警戒,在他看来,便是在自家府邸里面,都没有这大军之中安全。 偏偏就是在他认为最为安全的地方,因为自己一个撤退的命令,导致局部的兵力稀薄眼看着在黑甲军冲击之下,匈奴兵士难以抵挡,连指挥体系都有崩溃的风险,加上不知道对人数,又地处幽州境内,陡然间遇到突袭,当然要赶紧撤退,先搞清楚情况再说。 但问题就在这里。 密林中行军,本就和平原不同,几乎没有骑兵跟随,为了包抄刘琨的逃跑路线,匈奴人散的也比较开因为不知道刘琨会从哪个地方突破,只能尽可能的广撒网,扩大搜查和埋伏的范围。 等发现刘琨一行人,众匈奴兵卒便朝着刘琨等人靠拢、聚集。 这样的布置,使得刘逞等人身边的守备被削弱了,等他命令撤退的时候,散出去的兵力无法立刻回防,还有许多干脆就被黑甲军冲得零散了,无法回撤。 突然的撤退命令,改变、打乱了军阵站位,兵卒未及时回防,又有缺损,便显露出空挡。 于是,在刘逞命令下达后,从天而降几个身穿黑甲的战士找到空隙,一搏突袭靠近,又靠着反复锤炼的高效武技将周围亲兵放倒,便擒住了刘逞和靳康,而后几个黑甲战士分工明确,三个劫持,两个威胁,余下的则朝外面丢出零零散散的物件,顿时烟雾升腾,毒雾蔓延,一片混乱。 外围黑甲军又趁机猛攻,内部的几个黑甲战士挟持两人,配合诸多工具、物件,居然就将两个匈奴头领给擒出来了! 不过,那些黑甲战士也不好过,几人接连受伤,但经过一连串的混乱之后,但无论如何,擒拿了刘靳二人,依旧是个巨大收获! 而这一连串的变化,怎么能不让刘逞憋屈?更是助长了他的怒火。 但同样的,也令他心生恐惧。 毕竟落入了汉家兵马手中,而前一刻,他还在追杀汉家刺史! 别来个报仇不隔夜,把自己当场斩杀了! 于是,他就用强硬的话语恐吓对方,等被带到陈午跟前,看出此人当为将领一级的人物,刘逞马上调转枪头,对陈午喊道:“我乃匈奴吴王,若被你伤到,就是两国交锋之局,到时万军征伐,生灵涂炭,责任皆在你身上!还不……” “匈奴伪国,犯疆侵土,哪有什么吴王的说法?”陈午冷冷一笑,打断对方,“你若识相,老老实实待着,还能少受点罪!”说着,他不理会刘逞的叫嚣,还是与刘琨说话。 但刘琨心里的却好像翻江倒海一样! 看着挣扎不休的刘逞,根本难以平静下来。 这可是匈奴亲王!说抓就抓了!还是在人家的军阵之中! 这些黑甲兵将到底有何等本事?可别真像自己儿子说的那样,都成天兵天将了! 再看那落难刘逞,心中越发复杂。 此人占据优势,追杀了他们父子一路,一转脸碰上了幽州的兵马,前后就是一盏茶的时间,就被擒拿当场,如何不让他震惊?更让他难以理解! “这位校尉……”边上,镇定许多的靳康开口说道,“我等并非有意犯界,实在是密林之中,难以分辨方向,走岔了路,还望将军能够通融一番,我匈奴与幽州也有不少互贸,我靳家与将军府素来交好,北地几年和平,皆赖于此,若因一点小误会而生龃龉,着实令人遗憾啊。” “靳先生无需担心,若匈奴国愿意打,那就来打吧。”陈午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一副跃跃欲试的意思,“实不相瞒,将军府中的几位文臣以劝课农桑、商贾行货、冶铁制物为重,主张韬光养晦,令军中兵将难以立功,若是贵国愿意起战端,那是最好!我等兵家之人,愿持刀剑以战,得功占土,以成志向!” 这话,直接将那靳康吓到了,连带着还在叫嚣着的刘逞都停了下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陈午。 刘琨父子也是一脸惊讶之色。 这一刻,陈午表现出的那种求战欲,是在太过露骨,和刚才那副沉稳的样子有着巨大反差。 “怎么?”陈午看着说不出话的靳康,笑道:“靳先生觉得陈某在虚张声势?也罢,正好要将你们押送到蓟县去,你们便自己体会一下吧,到时若是不忿,还请付诸于战,要打就快打,大打!”说完,他不等对方回应,一挥手,让从属把人带下去,又吩咐兵将追击匈奴溃兵。 那些匈奴兵士在主将被擒后,就已经失了主心骨,被人一追,马上作鸟兽散,只有零星的抵抗。 “说是匈奴国的精锐,着实让人失望!”听着手下人的回报,陈午不由摇了摇头,“冉兄说过,他几年前出塞,与拓跋部交战,那鲜卑人一旦没了主将,因为建制不全,立刻崩溃,追之如赶猪,某家还道匈奴立国多年,行汉化之策,当有不同,未料也是这样,着实无趣,好在抓了两个人物,这就是战功,省得再几年白白蹉跎。” 追击持续了将近一天,缴获了诸多人马,又有很多俘虏,陈午才鸣金收兵。 这时又有消息传来 “外围斥候发现又有匈奴之人靠近,当是匈奴国的援军来了,是否迎击?” “不用了,”陈午摇摇头,“这次来的急,将士作战一天,都困乏了,还有许多战利品,都要运输、护持,不宜再战,带着俘虏回去,反正有那两个人在手上,不愁匈奴不打!” 听着这话,正在暖身子的刘琨父子对视一眼,脑子里一阵混乱。 敢情这位陈校尉,是一门心思要引匈奴动手,砍那第一刀,引发战争?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幽州军的口气也太狂了 见着几人表情,陈午笑了笑,道:“几位不要误会,某家其实只是故作姿态,匈奴自来凶蛮,常以武力威逼他人就范,就要用更为蛮横的方法来对待,让他觉得你丝毫也不畏惧战争和冲突,才能让匈奴人投鼠忌器,知道收手。” 这话说完,又有几个人过来请示他,陈午一一吩咐,分配得当、条理分明,便是刘琨也不由暗暗佩服,觉得这个自流民而起的校尉,果然是有一定本领。 不过,对陈午所谓的凶蛮说法,刘琨却不相信。 刚才陈午说话的时候,可不是与匈奴俘虏对话,而是面对自己的部将、属下,和亲近之人交代事情,哪需要用这般手段?很显然,是因为战场刺激,以至于这陈午情绪激荡,于是真情流露,说出了肺腑之言后,意识到影响不好,还有外人在场,于是说两句话掩饰一番。 可明白了这点,却也让刘琨忧虑起来。 莫非这幽州军内部的主战派,已经开始跃跃欲试,难以自制了? 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尤其是在亲眼见过幽州玄甲军的本事之后,他更觉得此事极有可能,拥有这等战力,哪怕人数不多,只有三四万人,也足以横扫北地,树立权威,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 稳胜的事,必定带来战功和晋升,以及其他诸多收获,如何还能忍得住? 从这个角度来看,陈午等幽州军方渴望战争的心思,完全合情合理,再正常也不过了。 这边,刘琨明白了缘由,那边,陈午在交代了一番之后,又在回军的路上过来继续解释:“先前那些话,确实是为了迷惑敌人,这也符合我家将军的主张,讲究一个相互威慑、战略平衡。” 你就编吧! 刘琨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心里却嗤之以鼻,知道这个军头分明是担心自己乱说,造成影响,对他不利。 这可不是刘琨自视甚高,他很清楚,以自身的身份和名望,只要抵达幽州,必得陈止亲自接待,然后委以重任,而且是那种能时常与陈止见面的位置,其中缘故,不问可知。 这种局面,就导致了刘琨的话,可以直接传到陈止和最高层的文臣耳中,可以想象,一旦那些人知晓了陈午的话,会作何感想。 这些心思放着,刘琨却没有打算用作为要挟,用这等事情去威胁一个掌握兵权、看起来还颇有本事,尤其是与陈止可能存在血缘亲族关系的校尉,绝不是个理智选择,他不仅不会为之,还会教育儿子不可为之。 相反,此事处置好了,实是一个用来拉近关系的绝好时机。 于是接下来,刘琨并未多言陈午之言,仿佛忘了这点“小事”,转而询问起所谓“相互威慑、战略平衡”之说。 陈午见刘琨这么上道,越发客气起来,就详细分说了陈止的一番主张,听得刘琨惊异连连。 刘琨本来是想要转移话题,可等真的听了讲解,不由意外起来。 陈止的主张,说起来倒也简单,古已有之。 简单概括来说,无非就是敌人、势力之间,相互保持战力平衡,从而相互制约,不至于双方陷入大战,相互之间靠着武力,维持表面和平。 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多,从先秦时候的诸国并立,到几十年前的三国对峙,都可以算作这般平衡,只是有的时候,是两个弱的合力起来,与强的一方对峙,从而维持平衡。 但这样的平衡,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会被打破。 如果说有什么例外的话,恐怕就是原本历史上的南北朝对峙了。 只是南北朝的南北两方,看起来势均力敌的维持许久,但内部却不断换代,而且南北攻伐不断。 北边,从北魏到东西两魏,以及后来的北齐北周,内部也在走向对立平衡。相比较而言,南边经历宋、齐、梁、陈,看似平稳过度,其实在慢慢消耗元气,有的时候,南方是靠着与北边对峙,才能保持内部的完整和统一。 在眼下这历史分支上,还未有南北朝对立的事实,可刘琨靠着自身见识,也认为这般平衡,实是双方比拼内力,看谁先把准备工作做好,积累足够的实力,然后决出胜负,打破平衡,是一种拖延战术。 “如此说来,当下是以武促和,谋划发展时间与空间。” “不愧是刘府君,一句话就说到了重点!”陈午称赞起来,但重点还是要捧自家老板,而他背后的陈止,那观点确实让刘琨意外,甚至有些惊讶 陈止在战力平衡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新的观点,就是要确保自身武力,能将敌人完全摧毁,在未能达到这个水平之前,就先维持表面均势,造成一种,别人和我差距不大的假象。 “当下,就是将向幽州这边伸出爪子的势力,狠狠打击!连爪子,带胳膊,一起砍下来,让他们知道厉害!这种威慑,才能保持大致的平衡!” 陈午说着说着,注意到刘琨的表情,话锋一转道:“刘府君你此来是何用意,某家知晓,将来也是自己人,这些早晚都能知道、接触到,说了也不要紧,以你的学识,去了蓟县,肯定要得重用,你也是带过兵、和匈奴打过几年的人,未来在将军府,可得多多为我兵家说话!” 刘琨擦了擦汗,放心下来,他确实有些担心,听了这些会有不测,既然是都能接触到的,那想来是没事了。 可是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叫拥有完全摧毁对方的武力?这话的口气,未免太狂妄了吧! 想到这里,他先是不信,进而眉头一皱,怀疑起来,却没有追问,否则就显得不敬了,哪怕心里再怎么怀疑,总不好当面质疑。 于是他又转变了话题,顺势道:“这么看来,幽州是着重发展兵家军力的,难怪能这么快就找到我等,在下没有事先派出求援之人,没想到在荒郊僻野,幽州亦有大军驻扎!” 陈午却指了指前路,说道:“等会到了一处地方,先生就该明白了。”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屯军、养兵、砸钱,一气呵成 陈午回兵的这条路,地处雁门、山岳以东,其实位于幽州、并州交界之处,距离草原也十分近。 这般地方,靠着地势,只需要有一定的兵卒驻守就足够了,而兵卒放置于此,在放哨、通信上的作用,远远超过守备 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快马也要有将近一日的日程,就算有人攻打过来,只要及时放出情报,无需抵挡,等敌人快要抵达村镇的时候,那边也早就做好防御准备了。 更何况,这等荒凉地带,后勤补给就十分困难,长期维持驻军,投入和回报并不成正比,配合着陈午所说的震慑理论,就更不该如此了,只需要保留报复的能力就足够。 正因如此,匈奴吴王刘逞才敢贸然越境抓捕,结果令他意外的是,幽州方面会有这么一支兵马突然出现!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想,幽州军都不该来这么快才对。 便是刘琨,现在安全下来,也在疑惑此事。 陈午也不解释,只是赶路,刘琨只能将疑问藏在心里,耐心等待。 黑甲军走的很慢,军中骑兵不多,加上俘虏和战利品需要有人照料负责,陈午作为主将,领军作战之时,没有提前一步离开的道理。 陈午不提前走,刘琨这个被人家救了的,又怎好先一步离开?更不要说,待在军中,可是比独自一队人提前上路,要安全多了。 好在这路不长,不然刘琨等人怕是都挨不住困乏,先睡过去了。 随着军队走出树林,景象豁然开朗,通过平坦的大道,来到一处扼守山口之地,上面立着一座哨所,但比起寻常的哨所,着一座要大得多、也坚固的多。 等刘琨等人走近了之后,更发现这座哨所不是土夯的,而是通体用砖块垒起来的! “这是烧锻出来的砖头,是怎么粘合起来的?莫非是糯米浆汁之类的东西?此处地势险要,运输不易,风大而急,是如何固定的?”刘琨不愿表现得没见过世面一般,尽管心中惊讶,却都憋在心里,没有找人询问。 等黑甲军安营扎寨,陈午又安排了俘虏,就带着刘琨一行人走进哨所。 等入了那哨所,见里面安排的井井有条,一个一个的兵卒和杂役井然有序,做着自己的工作。 紧跟着,刘琨的目光,被最里面的高塔吸引了过去,他注意到高塔顶上还未完全熄灭的烽火,心里明白了几分。” “陈校尉是看到烽火之后,赶过来的?”刘琨说话间,理清了前因后果,“原来如此,将军怕是早就得知了消息,匈奴人假道伐虢,意在我等,于是提前准备,等烽火燃起,确定了方位、地点,才能及时过来营救!” 说完,他还半是感慨、半是称赞的道:“早就听过密谍司的大名,没想到连匈奴军队的动向,都逃不出掌握,果然厉害……”感慨过后,难免心里发凉,他若是投奔了陈止,以后也要被这种特务盯着,就算只是想着,都觉得有压力。 陈午却笑道:“先生说对了一半。” “一半?”刘琨却疑惑起来。 “某家是是得了消息,提前准备,”陈午倒是没有藏着掖着,“却不是特地赶到这边等候,某家的驻地就在此处不远,这幽州西境,便是某家的防守之地,但凡有匈奴动向,皆有兵马调动以戒备!刘聪号称北伐,调动兵马北上,靠近疆界,某家提前守备,恰好得了前线消息,知道先生之事,思及将军时常提及先生大名,是以特来相助!” “驻守在这附近?”刘琨越发疑惑,“如何保证补给和操练?此处多山林荒野,便是通信也是问题……” “补给问题,有屯田自给,但主要还是通过运输,”陈午似是真将刘琨当成了自己人,连补给辎重的事都透露出来了,“幽州这几年大动土木,修了诸多道路,这周围就有几条,又有诸多新城作为据点,从最近的城池运粮草辎重过来,不会超过一天。” 刘琨却愁容满面的说道:“就算如此,想要维持粮草辎重,以及一支军队驻扎,也要耗费不少的钱粮,这可是纯粹的虚耗!”他显是被这些话触动了一些心事,想到了游击时的苦日子。 陈午摆摆手道:“幽州丰沛,自是富庶,钱粮经营的事某家不懂,反正咱们幽州的兵,从来不会缺衣少食,每日三餐,顿顿有肉,白面馒头管够,军饷钱粮从不拖欠,哪里有什么问题,将军让某家在此地驻守,那就驻守!也曾有人说此举虚耗军饷钱粮,劝将军撤之,但将军却言,幽州进项日丰,府库充盈,便是每日耗钱养兵又能如何?将士守疆卫国,意比金坚,当得此耗,若耗钱财可得勇军,此大幸也!” 说着说着,他的脸上浮现出崇拜之色。 刘琨先是震惊,继而却沉默起来。 这话说白了,就是他幽州有钱,砸钱养兵,毫无问题! 当下无论是胡人,还是中原,军中用餐多为一天两顿,别说馒头和肉,能吃饱就算不错了,若是陈午所言为真,那幽州军的待遇,真的是太高了,必然会带来重大影响! 旁人都是克扣军饷,处处敛财,幽州却是不惜钱粮,处处养兵,长此以往,此消彼长之下,说不定那幽州的狂傲口气可以成真! 但如此一来,北地、乃至天下的局势,便要更加复杂,也不知是汉廷的幸还是不幸。 沉默之后,刘琨便没有多少兴致再问,加上疲乏困顿,很快出言告辞,回去休息了。 他一路逃遁,还有轻伤,确实困乏,需要好好休息。 等刘琨一走,就有个大汉从旁边窜出来。 这人满脸油光,却是那李头,几年下来,身子壮了、腰围也粗了。 “老大,怎么和这人说这些个?”看着刘琨离去的背影,李头有些不解,“此人可不是咱们自己人,现在就说这些,是违反规矩的。” 陈午却笑:“这人有些威名,不少人为了打压咱们幽州,时常拿他和将军比……” “他和配将军比?”李头哈哈大笑,“将军何等人物?战无不胜,天人一般!此人乃败军之将,被匈奴人追得落荒而逃,也配与将军相提并论?” 陈午也笑了起来:“你要知道,那些世家士人评价一人,不是看他势力多强、文韬武略,而是看重名望,这刘琨名望不小,他在并州破败之后坚守不退,被誉为美谈,很受推崇!” 李头撇了撇嘴:“打不退匈奴,破不了胡人,死战不退有何用?还不是要来求咱们?再说了,南边的士人既然推崇此人,何不带兵来援?以至让他沦落至此?对了,你还没说为何透露消息。” “那些消息瞒不住,”陈午轻笑一声,“刘琨不是简单人物,他在幽州转上一圈,就能看出许多,我先透露,这不算什么,他名声不小,说不定存着其他心思,先杀杀他的威风,敲打一番,好让他知道和将军之间的差距!” 李头却不以为然:“等他在幽州走一圈,自然就老实了,也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何必多做此事!” 陈午一想也是,但被李头指出,却觉不快,便道:“某家看你现在是有些壮了,口气也大了,词是用的越来越溜了,演武学堂果然有用,还要送你去几次才行,用将军的话来说,就是多多深造!” 李头一听,却是面色苍白,连连告罪,然后找个借口,便就开溜。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边塞镇,老农不与外乡言 三日后,经过修整和治疗,刘琨父子和一干亲兵恢复了体力,便由刘琨找过去,准备告辞离去,前往蓟县。 这里虽是军中驻地,但环境不错,但终究是在密林之中,居住者还是以兵士为主,哪怕玄甲军有相应的卫生条例,可因为兵马太多,加上诸多禽畜,难免有些异味之类的。 刘琨这些年打游击,自是习惯了,可他的儿子却忍受的颇为艰难,与陈午告别之后,刘群马上就长舒了一口气。 过去几年,陈群虽在刘琨身旁帮衬,但长时间待在军营里面情况不多,主要处理文事公务。 另一方面,也是玄甲军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仿佛连呼吸都沉重许多,偏偏刘琨还给他安排了几个任务,让这位世家公子不得不与浑身散发汗臭味的兵丁待在一起,暗暗打探情报,这可就让他有些难以忍受了。 现在告辞离开,情况就不同了,刘群顿时就身心轻松,觉得是解脱了。 “若能再待上几日,或许可以得知更多玄甲军的情报,他们与匈奴人交手的时候,不仅训练有素、胆识过人,身上的战甲亦颇为坚韧,似乎还不影响行动,手中兵器也锋利异常,不知是否出自代郡的工坊。” 相比之下,刘琨就有些可惜了,坐在马车上,还不由叹息,明显是还想在哨所再待几日,只不过他也知道,得尽快见到陈止才行,其他的事都得往后面放放。 刘群却道:“待在这也没有什么结果的,孩儿与那些兵卒厮混一起,喝酒吃肉,打探情报,这才知道,别看幽州军被外界称为黑甲军,一个个兵卒通体都是黑甲,其实里面有许多分别,有什么金脊铁甲、素甲、浑铜甲、黑漆皮甲之分,各有不同,就比如最后擒拿了陈逞、靳康二人的那些人,就是穿的轻便的皮甲!” “还有这许多区别?”刘琨先是点头,继而眉头皱起,“既然你都探得消息了,为何不赶紧告知于为父,要拖到现在再说?” 刘群缩了一下脖子,强答道:“这不是想将消息打听清楚,整理一下,免得有虚假之事。”这当然是推托之词,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刘群知道,若尽快回报,刘琨生出兴趣,说不定还要强行停留几天,那他刘群可就要受罪了。 这事,换成从前,刘群不会为之,但随着脱离险境,又见了幽州军的强横,他的心态就变了,虽然玄甲军的强横带给他沉重压力,可也滋生了安全感,让刘群少了紧迫感,连原本的心思都淡了见识了幽州军的战力,那一点依托于父亲的野心熄灭了许多,慢慢酝酿出另外一个模糊的念头。 在这个念头的催促下,他越发想要离开边境哨所,前往幽州的权力中心。 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刘琨摇摇头,也不说破,只是道:“陈午的意思,是想让我等与押送刘逞的车马一同走的,也好有个护卫,但为父打算在幽州境内走一走,看一看,瞧瞧这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与我当年见过的有何不同。” 刘群却道:“恐怕没有太大差别了,父亲不是六七年前来的么,便是他陈氏秉政,但能强军事,别的方面必然要为兵家让道、迁就,百业不因此凋零就算不错了,总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奋进。”他可不想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 刘琨却摇摇头道:“可不见得如此,自见到陈午时起,我这几日与他交谈,能听出此人话中隐藏不满,对将军府的文臣怨气不小,原因就在于当前幽州乃是文臣主导,行商贾事、重农桑策,更推崇百家匠造,以至忽略了兵家,若这么看起来,幽州也许还未全力支持兵事……” “绝对是故作此言!”刘群摇摇头,斩钉截铁的给出了结论,“匈奴兵马何等凶横?碰上玄甲军立刻溃不成军,可见幽州兵强,若这般战力还不是全力支持的结果,反而还受到文官打压,那岂不是说一旦幽州全力备战,周围势力都不堪一击?这绝不可能,如有这般战力,哪个还会窝着不动?莫非在幽州军眼中,还有比出兵平叛更重要的事?” 刘琨沉默以对,本心中同意儿子的判断,因为这才符合常识,可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却让他的种种常识、认知开始动摇。 “这事到底如何,只要在幽州游历一番,自然清楚,瞒不了人,”刘琨说着,见儿子又要开口,便摇摇头道,“为父也急着要见陈将军,可见面之后呢?总归要想办法安顿下来,因此要做些准备,咱们也不多走,就是沿途走走、看看、转转,观察幽州的风土人情,自能从中发现陈将军的心思,到时见了面,也有话说。” 父子二人这边对话,他们乘坐的马车则一路前行,亲兵相随,周围有不少陈午派来护卫的兵卒,只是这些人没有穿上黑甲,只是寻常的兵卒打扮。 很快就过去一个多时辰。 等父子二人的对话告一段落,赶车之人的声音便随着响起 “府君,前面有一处小镇,咱们是不是停下来,休息休息?” 这个赶车之人,也是刘琨的亲兵之一,知道自家主上的心思,话中含义,就是想问问,是不是停车,探查当地情况。 刘琨却有些意外:“这就抵达一处村镇了?一路未免太过平坦了,莫非幽州修建的道路,每日都有人加以修补?” 越是边疆道路,越有兵马行走,道路的损毁率就越大,可刚才一路行驶,车马平稳,刘氏父子在车中交谈,几乎没有颠簸之感,被提醒抵达了一处村镇,才恍然惊觉,刘琨因此惊异。 刘群却没有想这么多,催促道:“不用停了,赶在太阳落山前,得找个县城住下才行,这里……”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琨制止。 “车马和兵卒就在此处休息,我带几个人,去那镇子中看看。” “诺!” 刘琨的命令一下,尽管老大不情愿,刘群还是不得不陪着父亲走进去。 远处的镇子确实很小,地处偏僻,距离边境不远,只是镇里面却十分热闹,一走进去,就能看到不少商贾叫卖。 “没想到此处这般热闹,不知是何缘故。” 刘琨疑惑着,看着来往之人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怪,刘群游目四望,在街角找了个乘凉的老翁,看着就是老农,便过去询问。 未料那老农看了几人一眼,笑道:“这位先生,你们是想要打探咱幽州的虚实吧,对不住了,请回吧,老头子人老了,可还不蠢,不会把咱们这的消息告知外人!”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书生宣,粗汉亦可谈大势 这话,将刘家父子给说得愣住了,再看那老儿,一身布衣打扮,裤子上还有补丁,不过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结合其人所言,顿时让人生出高深莫测之感。 刘琨走上前来,拱手道:“冒犯了老先生,我等乃是自并州逃难过来的,不是什么恶人。” “甭客气,”老人哈哈一笑,“咱不是什么老先生,就是一老农,别说我了,你去街上找个其他人问问,八成都是一般说法,您啊,请回吧!” “这是何故?”刘琨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虽也是名士,但在北地多年,和中原腹地那些崇尚清谈的士人不同,早就意识到了寻常百姓,并不关心什么国家大事,多数都是文盲,大字都不认识一个,怎么能看上一眼,就都察觉了自家的目的呢? 要知道,寻常百姓错过了幼年蒙学的机会,想在成年后教导他们形成一些认知,可谓千难万难,一个两个或许不是问题,但如果这老人说的属实,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过来,就能看出自己等人的来意,那可着实不容易。 老人还是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泥土,也不回答,径直走了。 刘群就抱怨道:“这老儿,好生无礼!” 刘琨却眉头紧锁,前行几步,继续观察沿途情况。 走着走着,忽见不远处有一堆人聚在一起,似乎正在闲谈,他便凑了上去。 走进人群,却见着被众人围在最里面的赫然是一名书生,看那书生年龄不大,只是看那脸上皮肤黝黑、粗糙,明显不是世家出身,衣着朴素,却很干净。 这人正口若悬河的说着,说出来的话,却让刘琨眼皮子一跳。 “当下,咱们幽州周围强敌环伺,除了南边的石贼,还有东边侵入平州的群胡,以及那西边的匈奴伪国!但要是算起来,北边也有不小的威胁……” 这人说着,人群里就有个声音喊叫起来:“俺知道,那北地草原上,有几个鲜卑大部!” 围观的众人、连同刘琨等人,都循着声音看过去,入目的乃是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刚从田中回来的庄稼汉,手上还拿着农具,却兀自津津有味的听着。 “一个农人,也能知道草原上的部族争霸之势?”刘琨、刘群对视一眼,都觉得很是意外,要知道,便是中原地界的世家公子,很多都只是知道自家城镇一亩三分地的事,出了城、过了郡,可能就不知晓大势了。 结果来到此处,一个偏僻村镇中,一个书生宣讲周边局势,居然有农人脱口而出,点出关键,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蓦地,刘琨想到刚才那名老农,隐隐有了猜测。 那边,书生则点头应了那庄稼汉的话,继续道:“正是几大部族,不过严格来算,当下这北边草原,可以分为四大势力,这四家几乎将整个草原分割、划分完毕,各占一部分,彼此之间维持着脆弱的平衡,看起来相安无事,其实暗潮汹涌。” 刚才插话的庄稼汉,显然还不过瘾,又喊叫起来:“四家?莫非是那四大鲜卑族群?” 书生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你的这话啊,只说对了一半。” “怎么就一半了?”庄稼汉嘿嘿一笑,也不着恼,“那你这小书生就说道说道,也让俺们再长长见识。” 其他人也纷纷起哄。 刘琨混在人群之中,却是越发惊讶起来,目光落在那书生身上,心思泛着思量。 那个书生倒不推辞,侃侃而谈—— “这四家里面,名义上地盘最大的,乃是草原北方的‘北匈奴’,诸位可曾听说?” “我知道!”这次说话的,是个看上去身子瘦削的小厮,穿着青衣,应该是哪家的仆从,“就是那个匈奴的刘曜建立的部族,这人好像和匈奴国主不对付,说是两家要打仗呢。” 刘琨听着心里泛酸,这两家说要打仗,结果把自己给打了。 那书生则点点头,继续道:“正是那匈奴人刘曜所建,他先前领军北出,统合了一方,自号单于,被北匈奴族人称之为可汗,不过,‘北匈奴’这个名字,是刘曜对外的称呼,实际上,草原上的部族则将之称之为‘柔然’。“ 旁人终于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刘群却是有些按耐不住,在人群中说道,“因为刘曜统辖的,其实并非匈奴部族,而是北边一个柔然部!” 这说法众人听着新鲜,有人就问那书生:“是否如此?” 书生看了刘群一眼,注意到了刘群身边的刘琨,随后收回目光,笑道:“正如这位先生所说,所谓的北匈奴,组成部分乃是柔然的几个大姓,在南边还有一个匈奴汉国的情况下,那些不愿意得罪刘聪的小部族,自是要避讳一些,因而以‘柔然’称呼刘曜所属。” 便又有人不解的问道:“不是说这个北匈奴,乃是北边最大的部族么,何以其他小族,不敢得罪匈奴,却敢得罪柔然?” “问得好!”书生称赞那一句,让那人很是自得,跟着就听书生解释起来,“北匈奴、或者说柔然部落联盟,看起来地盘大,但占据的乃是北边的土地,荒凉、贫瘠,不光多荒漠,冬季更是寒冷异常,是以地广人稀,如拓跋部这般大族,当年也曾在草原之北游猎,最终承受不住,这才南迁,这样的土地,支撑不了强横之军,更无稳固之地,是以柔然虽众,比起拓跋、慕容等部族,还是大有不如!遑论那匈奴伪国!” “原来如此……” 众人点头之际,庄稼汉却道:“你刚才说,北边草原有四大势力,瓜分土地,既然北匈奴柔然是其中之一,却不如拓跋、慕容,那这两家就该是余下三部之二了吧!” “不错,”书生笑着点头,“所以我才说你说对了一半,鲜卑四部的两家,拓跋与慕容两部,便是剩下三家中的两家,一个在草原以西,扼守关隘,常扰匈奴,北抗柔然,一个则在草原以东,常寇平州,为一大患!”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灭其族而诛其种,绝其根而断其脉 “先说拓跋部吧,想来诸君对这家鲜卑人最是熟悉……” 书生的话音落下,人群里就有人点头,在这群人里面,说不定就有人是从拓跋部中被带回来的。 “拓跋部这几年发展的不错,吞并了周遭诸多部族,而那拓跋六修击败了拓跋郁律,也坐稳了位置,提倡鲜卑优先,开始的时候,还有几次入寇幽州,这代郡地界,因为防卫不够,被其人抓住机会,劫掠了两次!” 说到这,围观的众人纷纷点头,不少人露出了唾弃和愤怒的表情。 刘琨也知道此事,首是发生在两三年前,当时幽州已经埋头发展了一阵子,内部兵马正在进行整编、调动,来自王浚麾下的投降兵马被分化和劝退,总体兵力有所波动,比起对外,更注重内部整合,甚至连指挥体系、军队构成、军衔结构,都进行了修改和再造。 在这种情况下,骤然受到入侵,由于指挥体系还没有稳定下来,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吃了几次亏。 “……当时驻守北边的,也是冉将军,但当时他手下真正能听令的兵马,不过两千人,这两千是代郡武丁出身,除此之外的,除了一部分是原本的屯兵,其他都是投靠过来的降兵,皆无战力,加上将军令要求军中改制,划分东西南北中五大守备,作为北方守备的冉将军,要处理的事太多,一时疏忽,让拓跋部的人入寇得逞,闹出了不小动静……” 书生讲述的,不少人都知道了,可他们知晓的多数只是一个面,是表面情况,比如知道鲜卑人入寇,守备军没有拦住,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事后征北将军斥责了冉瞻,让他戴罪立功等等。 现在一听这个书生宣讲,却是知道了更深层次的逻辑。 比如那拓跋六修当时处境其实不妙,虽在内战中惨胜,但损失不小,因此在族中地位其实不算稳定,加上之前被冉瞻抢人,威望受损,种种因素结合在一起,促成了他硬着头皮出兵代郡的结果。 与之相对的,则是冉瞻这边,本身经验就不足,又觉得刚刚得胜,拓跋也该像是慕容一样低头了,于是放松了警惕,加上指挥体系有些混乱,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造成了前两次的失误。 这么一解释内因,围观群众马上就能立体的看待问题,也明白了,为何拓跋部第三次入寇的时候,会败得那般凄惨。 “前两次得了甜头,拓跋六修也稳固了势力,让饱受内战和分裂困扰的族群恢复了一部分生气,于是便打算继续入寇,结果这次冉将军早就做好了准备,给予迎头痛击,不仅歼灭了来犯的拓跋部军队,更是追杀出去,配合七品义从的协助,几场大战过后,逼得拓跋部北迁两百多里,重新安营扎寨,随后拓跋六修亲自出面,供奉贡品,将原本劫掠的人口尽数放回,赔偿牛羊,又割出两块牧场,交给七品义从放牧,这才算平息了事端。” 众人听到这里,都舒了一口气。 却也有人恨恨说道:“这些胡人,就是记吃不记打,当年将军他老人家亲自领军出塞,打得慕容部都丢盔卸甲,名动草原,结果拓跋部还敢动武主动招惹咱们,真是嫌命长!” “被劫掠出去的人,很多都是被安置在北边拓荒的流民,听说不少在被劫到塞外后生了病痛,还有许多身死,那些鲜卑人真是作孽啊!” “鲜卑人也吃了很大的亏,有不少人沦为奴隶,被拉到矿场,劳作致死!而那些受伤、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将军府的抚恤金……” “说到底,拓跋部也是被打怕了,他们这几年不是一直往北边打,和北匈奴柔然打了几场,即使往南边打,也只碰匈奴国,而且还都胜了,势力扩张不少,那个拓跋六修是个野心很大的家伙,说不定壮大了之后,又会打咱们幽州的主意了。” “怕什么?来一个就打一个,这几年日子好了,但要我说啊,咱宁愿少吃几碗汤饼,过些苦日子,也支持将军府把这些胡人都给灭了!拓跋部要是主动来攻,正好打他!灭他!” 这番好战言论,让刘琨侧目,周围不少人却为之喝彩,然后纷纷添砖加瓦,说着自己的想法,要怎么虐杀外胡,灭其族而诛其种,绝其根而断其脉! “这代郡人,好生好战!和中原腹地的百姓截然不同!”刘群背后隐隐发寒,尤其是看着那一个个庄稼汉、小商贾、手工匠、仆从童,本来憨厚、淳朴的面孔,因为讨论如何灭绝胡人,而逐渐兴奋的模样,更让他有种畏惧之感。 这是阶级之间,天然的畏惧。 刘群和他的父亲刘琨,都是士族特权阶级,自是希望下面的百姓皆为顺民,逆来顺受,民若暴动,他们当然心惊胆战。 在父子二人的记忆里,自家的佃农也好,中原的百姓也罢,多数都忙于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奔波劳累,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多想多思,浑浑噩噩的创造价值,让他们这些地主享用,而且逆来顺受,用些惩戒、恐吓之言,就能压服,让他们退让妥协,哪里见过这般聚集在一起,议论杀人的百姓? 哪怕眼前这群人议论的是要杀胡人,依旧让父子二人听着心中发寒。 好在议论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个年龄不小、看起来也读过书的中年男子道:“诸位的心愿怕是难以达成了,连那风头正盛的慕容部,在被将军他老人家教训过后,都不敢再触幽州,何况是拓跋部?拓跋部这两年势头是不错,但内战伤了元气,又有拓跋郁律一系分裂出来,先天不足,根本比不上慕容部!刘生,你说我这话,对不对?”最后一句,却是向那个宣讲的书生问道。 刘生点点头,笑道:“兄台之言甚好,对比起慕容部,拓跋部确实稍显不足,慕容崛起虽有波折,但大体脉络清晰,今其部草原称雄,控制东北,平州近半沦陷,高句丽已然臣服,最近得了慕容首肯,高句丽入寇平州,闹出动静,也不知是何居心,莫非是看中原纷乱,想要侵占我土……” “此乃试探之举!” 忽的,刘琨忍不住出言了。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七品之中,姓氏变换 刘生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点头笑道:“这位先生该是外地来的,一看就是有见识的人,你说高句丽是为了试探,不知有何根据,他们又是试探何人?” 以刘琨、刘群二人的样子,还有跟随而至的几名亲兵护卫,走进人群的时候,就已被人注意了,连那个刘生也早有留意。 现在被这么一问,众人的目光马上就集中在父子二人身上。 刘群马上就有些不自在,他本就因为这些平民刚才透露出的杀气而心神动摇,现在又被众人这么盯着,能镇定的下来才奇怪。 但其父刘琨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依旧神色如常,淡笑着说道:“高句丽攻打平州的消息,其实在下并不知晓,但若是小君子所言为真,那很明显,此事说明慕容部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了一定的程度,开始动南下的心思了。” “哦?”刘生微微一愣,拱手道:“先生有何见解,今日宣讲,本就畅所欲言,还请不吝赐教。” 刘琨摆摆手,说道:“没什么赐教不赐教的,刚才小君子的一番话,可以说是深入浅出,寥寥数语,勾勒出了草原局势,着实让在下佩服。” 这话不是刘琨在客气,而是真心之言。 他在人群中听这书生之言,就不时点头,满是欣赏之意。 因为经过此人分说,一幅清楚的草原画卷 广袤草原,一分为四。 号称北匈奴的柔然在北,占据了整个北边的疆域;而那拓跋部则在草原西南,与之对应的,就是东南的慕容部。 另一方面,刘琨对围观群众的知识水平,也是十分意外的。 这个时代,很多人是没什么地理概念的,不分东南西北也不是奇事,但就在刘琨眼前,这刘生说事,众人附和,偶尔还有农人卖弄看法,说明这群人不光懂了,还在脑海里形成了概念,这在刘琨看来就非常不容易,更不理解,所以有意和这个刘生结交,借机询问,看能不能招揽,因此才会主动出声,而非一时激动。 现在对方既然问起来了,刘琨也不藏着掖着,本就是为了拉近关系,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何况,经过那个老农之事,刘琨也担心被这些人看做是外来打探消息的,这一开口,就先摆正了立场:“胡人与咱们汉家,天生便是对立!” 果然,这句话作为开场白,马上就让围观群众点头,这群人本来看着刘琨脸生,知道是外乡人,还有些抵触,因为一句话,马上就拉近了双方关系。 跟着,刘琨才道:“按刘君子的说法,慕容氏在被征北将军痛击后,就不敢南下,转而经营草原东边和东北,如今如日中天,连东北的高句丽都不得不低头,那也就说明了,这慕容部在草原上,已是到了扩无可扩的程度了,是也不是?” 刘生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刘琨笑道:“若在下所料不差,这草原四势,除了北边的柔然,东南的慕容部,西南的拓跋部之外,最后一个,就是草原南部、紧贴着幽州分布的七品鲜卑,也就是阁下刚才几次提及的七品义从了!” 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说起这第四个势力,围观群众略显疑惑,倒是那刘生毫不意外,还是点头。 “七品鲜卑如今势力大增,内有几大姓,为首的乃是陈氏,接下来就是秃发、乞伏、段氏和宇文氏,以及游离在外的拓跋氏!” 再怎么说,刘琨过去也是一方势力之主,就算这个势力小了一点、消息闭塞了一些,但他几次求助拓跋部,对草原上的实力消长,还是有些概念。 拓跋部在七品部手下吃了几次亏,当然很在意,刘琨也就顺势知道那七品鲜卑的动静。正因如此,他才会那般忌讳这个部族。 七品部中的几个大姓,随着部族一同崛起,只是有陈氏制约,无法随心所欲,是以此部到现在,也还是作为幽州屏障。 拓跋部入寇代郡,七品鲜卑有所失职,被陈止训斥了几句,几个大姓头领便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跑到蓟县,在将军府上演了一出出负荆请罪的戏码,前后折腾了半个月,才算是安生下来。 这之后,七品鲜卑为了不被陈止追究,可以说是不惜血本了,守护幽州北部,但也因此有了丰厚回报 有着幽州的粮草和钱货供应,却让七品鲜卑从劫掠的生活中解脱出来,再加上陈京的指挥,很快就肃清周边,成为草原一霸。 不过,为了防止七品部逐步僵化,避免被几个大姓把持,陈止对七品鲜卑的内部结构,始终进行着干预,先是在乞伏和秃发两姓做大后,支持段氏上位,将段部东逃之后散落在幽州的段氏族人集中起来,输送过去,让段氏壮大,和其他两姓平起平坐,相互打压、制衡。 等三姓达成平衡,有联合趋势的时候,陈止又引入了宇文乞得龟一系逃亡的宇文族人,让他们加入了七品义从 宇文部也已分裂,一部分在平州,被宇文逸豆归统领,而原本的主系、宇文乞得龟一脉,在历经生死磨难,反而失去了族群根基,最终头领带着一部分人马投靠陈止,寻求庇护,被安排到了七品鲜卑之中。 如此一来,七品鲜卑的成分就复杂起来,虽然强大,但内斗越发激烈,基本丧失了对外扩张的势头,沦为屏障。 就在这种时候,在内战中失败的拓跋郁律带着所部,也来寻求庇护,而且不等陈止安排,他就主动提出,愿意融入七品鲜卑之中。 论实力,内战失败的拓跋郁律,可比宇文乞得龟的人马要强得多,人口、兵卒亦几倍于后者,但比不过七品部其他几个大姓联合,于是隐隐被排斥在外,成了游离之势。 “七品义从有诸多强姓加入,势力巨大,慕容氏不敢贸然动之,还顾虑幽州的反应,于是就先用高句丽入侵平州,以作试探,才好制定之后方针。”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德行以治,则民护其名 众人议论纷纷,皆露疑惑。 毕竟刚才能明白草原四家,是刘生一句话一句话指引的,讲清了草原大局。 可眼下刘琨忽然开口,说出来的话,除了刘生之外,其他人一时之间无法在大脑中勾勒出轮廓,也无概念。 刘生倒是在沉吟过后,问道:“先生的意思,是那慕容部不安好心,有心要攻打七品义从,占据土地,才会让高句丽先攻打平州,以作试探?” “正是如此,而且不止如此,平州的局势在下略有耳闻,最近这一年不知是否有了变化,但在一年之前,却颇为混乱,虽说有个平州刺史邓飞在,但这刺史更多只是个名头,实际的管辖范围很窄,别说平州,就算是两个郡都很勉强。” 刘生就道:“这也是正常的,当初王浚号称幽、平两州刺史,但对平州的掌控也不见得就超过两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杂胡太多,诸族分散在平州土地上,零零散散,不似编户齐民那般容易统计、管理,只是名义上归属朝廷,平州刺史这个名号,很多时候就只是一个名头,是王浚拿来压迫和胁从诸多胡部的借口。” “见识不错。” 刘琨又有些意外了,对这个书生越来越欣赏了,心里盘算着,这般有见识的人,居然流落在边疆小镇子里,真是明珠暗投,不知能否收为己用,但这些想法,并没有表现在他的脸上。 称赞一句,刘琨就道:“平州刺史过去是个称号不假,但王浚的实力是真真切切的,其人以兵马为长剑,威压平州各族,传令之下,莫敢不从,是以平州固多杂胡,但在王浚统领时期,却依旧遵从幽州号令,可以称之为朝廷之土。” 陈生就问:“陈将军击败王浚,逼退拓跋部,压住慕容部,论威望、战力还要强过王浚之势,难道征北将军府下令,平州就敢不遵从?”说着,目光炯炯的盯着刘琨。 不只是这个书生,围观群众纷纷朝刘琨投以注目礼,等他回答。 “征北将军府,自强过过去的大将军府,”刘琨先一步肯定了强弱关系,他注意到周围人对自己虎视眈眈,恐怕稍微说出陈氏半点不是,就要迎接嘴炮的群起而攻,不由暗暗感叹陈氏在民间的声望,接着话锋一转,“只是自陈将军坐镇幽州以来,却十分克制,而且当时兵力不足,于是收拢力量,将幽州之实力,对外收缩了许多。” 见有人忍不住要反驳,刘琨顺势就道:“在下几年前就来过幽州,现在再游,却觉得天翻地覆,便是这边疆之地都显富庶,可见陈将军执政为民,这几年把心思都花在提升百姓福祉之上,保证了诸位的吃穿用度,暗合三代之治,这治民安土本就是士人追求,倒是杀敌灭胡次之,想来陈将军就是为了幽州百姓,而收缩了对外兵力……” 果然,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马上就转怒为喜,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毕竟他们这些人生活水平的提高,是明明白白看得见的,而自古以来,对统治之人的评价,也不是局限于武功,更多的是看德行与文治。 什么是德行?就是道德与品行。 放在一方治理之人的身上,其道德便是教化,品行就是善政。 牧民教化,所以幽州之民越发见识广博,执政为善,于是幽州之土越发富庶。 连刘群也不得不佩服老父的这番言论,几句话一出,直接就和群众打成一片了。 刘琨跟着就开始阐述观点:“收缩了对外兵力,原本被控制的地方,就难免出现权势空挡,造成了区域的混乱,北地草原是这样,而平州也是一样,在下听说,宇文部东逃后最终归顺,被陈将军安置在平州,紧邻幽州,其实与七品义从相同,是用宇文部将幽州和混乱之地隔离开,在保证了幽州安稳的同时,却让平州不再被掌控,于是被慕容氏窃取了大伴。” “当下这平州,其实朝廷的刺史势弱,而慕容势强?慕容让高句丽攻伐,除了试探,难道是想要彻底占据平州?”先前的那个庄稼汉,又提出了问题。 刘琨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平州内里多胡,土地不能说贫瘠,却也不是丰沛之处,慕容强夺,未必是意在此地,更多的是当做踏板,一旦幽州不做反应,慕容部必然更进一步,在东边攻伐宇文部,再北边进逼七品义从,而其目的……” 庄稼汉与众人似乎都明白了,他说道:“这事要把七品义从的地盘占据,再抢夺宇文部的土地和人口?” 刘琨还是摇头,看着面色逐渐凝重的刘生,一字一句道:“七品与宇文,背后皆是征北将军府,若慕容动了这两家,必然招惹到将军府,这是多大的事?他岂能只想谋夺一两个草场以及平州之地,分明是意在幽州了!” “他们敢动幽州?” “慕容部这几年,根本不敢靠近幽州地界,能有这般心思?” “他们早就被将军打怕了,这草原上有名有姓的部族,就他们家最老实啊!” …… 众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们想来,慕容部被教训了一次之后,已经老实了,倒是那拓跋部、匈奴国时常有动静,怎么现在有人会推断说,那慕容部有心入寇幽州? “这不是慕容部胆子大不大的问题,而是部族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结果,”刘琨不管众人的疑惑和惊讶,自顾自的说着,“慕容部要壮大,就要有人口,其部倡导汉化,有游牧,有渔猎,还有耕种,几年征战吞并,已然人口众多,这也是慕容能力压其他几家,在草原上建立大势的原因,是他们有精力干涉东北区域的根源,但同样的,人口可以变成力量,却也是负担,每个人所需口粮不多,合起来就是个巨大数字,草原与平州贫瘠,产出有限,无法长久支撑。” 刘生也点头道:“慕容部快速扩张,吞并其他部族,接收了人口和牛羊,人越来越多,所需粮草越来越多,过去靠着不断扩张,吸纳新的部族,用被征服部族多年累积下来的口粮底蕴,来维持自身稳定,供给族人口粮,但现在草原四家之势成型,零散小部不多了,要么被吞,要么依附,慕容部难以获得新的库藏,恐怕是要面临粮食危机了,这时生出南下劫掠的心思,并非没有可能!” 刘琨却是斩钉截铁的道:“在下本来还不能肯定,但听了你的一番分析后,却可以确定,慕容部发展到了颈,不进则衰,肯定会伺机南下!” 第一千零四十章 知将军府,而不知朝廷 草原上的物产是十分有限的。 过去在草原上崛起的游牧部族,都有南下打草谷的习惯,这一方面是部族风俗影响,但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草原环境恶劣,无法提供足够的食物和物资。 自己的土地上不能提供,那就从别的地方补充,自己的部族无法提供,那就去抢夺其他部族。 抢夺伴随着兼并,最终塑造大型部族,匈奴、鲜卑这般皆是如此崛起。 “草原的供养是有极限的,而且相对贫瘠,当势力膨胀到一定程度,整个草原近乎归于一部,就只能向外扩张,往哪里?” 刘琨最后一句反问,便不再多言,留下了陷入思考的众人。 只是这些人只忧愁片刻,便不放在心上。 “听着凶险,但有将军府护持,咱们幽州必然无恙,胡人如果赶来,只能是自寻死路!” “不错,将军以咱们代郡这一郡之地,就可以拿下整个幽州,不仅败了王浚,还逐慕容、降卫氏,那卫家不也在咱们代郡开枝散叶了么?当初都不怕,现在还能怕他慕容再来?” “正是,这天色也不早了,家里婆娘该做饭了,俺先回去了。” 很快,众人相互道别,纷纷散去。 听着这些人的言语,刘琨却不由感叹起来,曾几何时,中原腹地、乃至那并州百姓,也是这般模样,不管过得好不好,总是一日两餐不断,知道明日早上起来一样可以劳作。 可惜不过几年的功夫,并州沦入匈奴人掌握,中原也处处烽烟,很多人沦为流民,过了今日,明日不知身在何处。 “如此看来,幽州已然是乐土之地了,难怪他陈守一能憋得住几年,始终不对外用兵,就是不知道,他准备隐忍到什么时候。” 感慨过后,又见了众人散去,刘却前行几步,来到正在收拾物件的刘生跟前。 刘生的东西很简单,便是能折叠起来的胡椅,加上几本书卷。 刘琨见了那折叠胡椅略感兴趣,他在雁门游击的时候,就听说幽州有此物,据说还出自将军府,甚至还见过几次,可一直未曾仔细观察,眼下这一见自然好奇,只是更让他好奇的,还是面前的这个书生,因此压下了探究胡椅的想法,直接过去说话。 见刘琨过来,刘生拱手为礼,然后才将几本书册收好。 见他这个模样,刘琨颇为唏嘘的道:“看君子是寒门出身吧,却能观北地之局势于一心,更难的是心怀百姓,在路上宣讲,若是你出身上品之家,以这般学识,假以时日,位列朝堂也不是难事。” 他是猜测眼前书生也有志向抱负,用此话开场,最后招揽过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没想到刘生却笑道:“先生却是误会了,小生并非投靠无门,才在街上宣讲,其实在下早在去年就过了幽州文举,乃是一名举子,承将军府教化之务,来到这里宣讲,待得半年之后,会有人过来考核,询问路人,若是十问五过,便得晋升,可以为吏,去一方辅政。”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向往之色。 刘琨却吃了一惊,追问道:“这个文举,是怎么回事?你说过了此举,通过考核,可以为吏?莫非人人皆可为之?”在这之前,他已听过文武举的说法,只是不好多问,可隐隐有着猜测,结合幽州的一些情况,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听到书生一说,马上就清晰几分。 刘生就说道:“也不是人人皆可为之,但却是人人可能为之,在这幽州,只要身家清白,每年报备,秋收之后,便可参与这文举,对了,还有武举,这两年越发隆重,几乎人人皆知,”他露出笑容,“先生不知此事,果然是外地而来,若换成了镇子上的其他人,恐怕不会与您多言,而是多有防备,甚至直接通报长者,要来抓你。” “你是怎么知道的?”刘群走过来,听到这话,就忍不住问起,他自然想到了刚才那个老农,几句话就走,满是戒备。 “包括小生在内,前面几个宣讲人,都反复告诫镇中百姓,让他们小心外来之人,更讲了许多分辨外来之人的方法,防止被人刺探了我幽州虚实,这也是将军府所提倡的,而且说白了,这个镇子本就不大,整个镇子一共也没有多少人,大部分还都有交情、亲缘,彼此之间大多都认识,像先生这般的外来之人,而且风度不凡的,一下子就会被辨认出来。” 刘群愣了一下。 刘琨则眉头紧锁,整理了思路后,说道:“这么说来,这过了文举的人,都要像你这样,到这幽州的一个小镇子里宣讲?一个人给一个镇子讲解,还真是辛苦。” 刘生却笑道:“这个镇子因为地处偏僻,编户齐民不多,因此只有一人便可,那些稍微大一些的镇子,宣讲的人数就多了,至于县城之地,人多繁杂,甚至还要十几人、二十人协作,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要来地方上宣讲,在下文举的时候,名次只在五十开外,这才要到地方上走上一遭,前十名的话直接可以为吏胥,在将军府中行走,日后外放为吏,五十名以内也可入幽州官学深造……” 听到这,刘琨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已然意识到了里面的关键。 “难怪啊,我说这随便一个农夫,怎么都能说上两句时事,更有不少商贾、小厮之辈,也都是见识不凡,看来都是君子宣讲的功劳啊。” 刘生却摇摇头,笑道:“非小生一人之功,而是前几任打下的基础,最初来时,这街上的百姓哪里会有人听讲,反而还有嘲笑的,是几位前辈不断宣言,才有今日之势。”说着,便告辞离开了。 刘琨不好阻拦,更无法招揽,人家本身就是文举出身,来这里不是做义工,而是为了考评之后晋身,哪里会跟自己这么一个外来逃难的人走?跟着自己,才是明珠暗投。 所以,回去的路上刘琨心思沉重,回了车队,就催促车马尽快前行,这一走,也没心思了解沿途局势了。 刘群固然不愿耽误时间,却还是忍不住问起缘由。 刘琨便道:“之前还道幽州武功为盛,文治次之,如今才知,分明是文治为大,是以武将不满啊!” 刘群一听,惊问其故。 刘琨叹息着道:“文举一出,举子名成,幽州之地的寒门子弟,尽入陈守一帐下,你莫非没有注意到,这幽州百姓也好、兵卒也罢,乃至是那士人一脉,都只知将军府,而不知幽州刺史了!”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以位诱士,牧民网罗 “孩儿也有这般想法。” 刘群确实是有这样的念头的,尤其是听到百姓喊打喊杀的时候,这心里便生出浓烈的敬畏与恐惧,哪怕那喊杀声并非是针对自己来的。 “这些人称呼陈将军时皆有敬意,更对幽州之事格外上心,此乃民心归附之景也!”刘群说着,话锋一转,“只是孩儿着实没有想到,征北将军府会派出这么多读书人,到穷乡僻壤之中宣讲大事,这些读书人又怎么会愿意的?” 刘琨就道:“这是因为他们皆为寒门出身。” “寒门出身之人,我见得可是多了,”刘群却有不同意见,“往往越是寒门的人,越是注重这些,像是生怕别人将他看得低人一等,所以一旦出头,就竭力避免接触寻常百姓,更不要说像这样下乡宣讲了。” 刘琨摇摇头,道:“你说的那些寒门之人,是因为想要晋升,就得有名望,所以要避免任何会损伤名声,让人误会他们未脱寒门本色,久而久之,倒是觉得这些行走乡镇的事都有失身份,成了一种风潮,不过幽州情况不同,中原腹地的寒门弟子之所以不履凡尘,是为了晋升,可见他们为了晋升,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不错!”刘群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恨恨说道,“那些投靠胡人的、辅佐贼匪的寒门士人,可不就是为了能彰显其名,而不择手段么?” 刘琨自是知道儿子在记恨什么,也不说破,继续刚才的话题:“咱们见到的那个刘姓书生,目的就很明确,便是通过文举之路得官职,从民到士,他来这里宣讲并不是目的,而只是方法,是踏脚石、登墙梯,靠这种方法磨了性子之后,日后进入官场也有好处,也更容易控制,这大概就是陈将军的目的所在吧,除此之外,就是将这些多余出来的读书人,有个安排的地方,否则放着不管,说不定又要多出几个张宾来。” “是啊,这群人学了东西,无处施展,就很有可能出事!要孩儿说来,就不该让他们有为学的机会,若都懵懵懂懂,哪还有这许多事来?刘将军固然计谋百出,有诸多安排,但让寒门晋升这一点却是做错了,会让更多的寒门子弟主动为学,遗祸不小。” 刘群在谈及陈止的时候,下意识的有了尊敬的意思,只是对陈止的这个安排,似乎还有不满。 难得的是,刘琨也点了点头,似乎同意了儿子的看法,但他接着却道:“这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这种为了给读书的人找事做,将这些人派到了地方上,让他们把这诸多事端、局势,都说给了普通人听,其实隐患很大,时间长了,说不定要酝酿出一堆灾祸出来啊!” 刘群听着,回想起百姓喊打喊杀的情景,不由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父子二人说着说着,又过了一个镇子,这次车马没有停下来,径直穿过了小镇。 不过,车马行进之间,刘琨掀开了车帘,朝外面看了几眼,就发现一个正在街角宣讲的书生,不由默默摇头,随后放下车帘,盘算着,等见了陈止,是不是将利害关系梳理一下,与之为谏。 但他却不知道,也看不到,在那些听书生宣讲的百姓头上,丝丝缕缕的白色气柱升腾起来,与宣讲书生头上的淡青色气柱结合在一起,在镇子上空交缠,形成了宛如砖块一样的虚幻形象。 这不大不小、遮盖了大半个镇子的砖头,又分出一缕纯青色的气柱,朝着那东边的天空延伸出去…… 不只是这座沿途小镇,在刘琨父子来的方向,那个刘生所在的镇子上空,同样也有这般景象。 放眼广阔的代郡大地,一个个村镇星罗棋布的分布其中,其上皆有气砖之象,分化出青色的气柱,交缠变化,宛如一张大网,将整个代郡网罗其中。 不只是代郡一处,整个幽州,诸多郡县皆是这般情况,浩浩荡荡的青气自四方而来,朝着蓟县汇聚。 郡之边缘,又有一座座军营,营中有通红气血升腾,画作刀枪剑戟,割裂四方,把代郡、幽州护持在里面,不被外界干扰,幽州上空的青气便都被留在境内、域中,周遭虽有诸多猛兽气相张牙舞爪,想要撕扯下来一两道气运,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那道道青气便在蓟县上落下,融入其中。 此处便越发气运深厚,蕴养地中灵气,催生人杰,汇聚八方精华,气象已生,若是发展下去,政局稳定,就会成为一方中心,种下君主根基。 浓烈气运之中又有一出核心,宛如海中海眼、风中风眼一般,吸纳各方,正是征北将军府所在! 这座将军府位于蓟县中央,乃是当年王浚的大将军府改建而成。 最初,有不少人面见陈止,说是要行新气象当焕然一新,提议找个地方,新起一座征北府,但陈止却不愿再耗费人力和财力,还是用了原来的府邸。 作为折中方案,他同意了麾下阴阳家士人的提议,将原来大将军府庭院中的摆设、布置尽数撤掉,重新布置了一番,堪称是改头换面,这才重新启用。 此时,征北将军府里有众多吏胥忙碌着,他们沐浴在浓郁的气运之中,潜移默化中,前程就都有了变化,这就是所谓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凡亲近当权之人的,哪怕只是小小的吏胥,只能纪录文书,提醒贵人日程,日后也有不小的前途。 只是这些人是看不到气运流转的,府中能够看到的,唯有一人 正堂之中,处理公务的陈止抬起头,眼中金芒一闪而逝,随后吞吐气运,整个人的精气神维持在巅峰。 倏的,有人过来,说是功曹参军卢志求见。 “让他进来吧。”陈止放下笔,轻轻点头,末了又加了一句,“去把孙秀叫过来。” 几息之后,一身官服的卢志迈步而入,先是朝陈止行了一礼,随后便沉声说道:“将军,属下此来,还是为了那举子宣讲之事。“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幽州的世家与寒门 蓟县北巷,诸官吏府邸群落之中,有一人疾行。 这人很快来到一扇门前,通报来意。 红漆大门的上面悬挂门匾,书着“孙府”二字。 府中的小厮得了消息,急忙入府,就把消息禀报了自家老爷。 这家的主人不是旁人,正是孙秀。 孙秀,原是赵王府中幕僚,护赵王孙北上,但如今,连赵王府都被石勒连窝端了,他这个幕僚也早就另谋高就,成了陈止属下,职位乃是幽州刺史治中。 治中只职,不是挂在征北将军府下面的,而是从属于幽州刺史。 这也是当前陈止治下一个有趣的现象。 虽说陈止是在将军府处理公务的,但实际上他有着双重身份,除了是有权开府建牙、执掌大军兵马的征北将军外,还是统领幽州一地的刺史。 这两个职位,有着两个不同的领导班子,陈止原来的大部分亲信,跟随他自代郡起家的人,多在将军府任职,而战胜王浚之后再招收的人手,则多数都是供职于刺史府。 这两个系统之间,隐隐有着比拼、竞争,乃至敌视的趋势。 孙秀作为刺史治中,全称乃是治中从事史,主众曹文书,幽州上上下下的文书,几乎都要经过他的手,更掌管诸多文书档案,还可参询各曹之事,可以说是个权柄非常大、非常关键,更是非常敏感的位置。 陈止征辟此人的时候,不少老人都出言劝阻,不愿让这个从二之士,坐上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况且这么大的权力,理应让世家之人执掌,孙秀的出身可不能算得上多好,在很多士人看来,这人的底蕴不够,小吏出身,只是王府幕僚,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根本立不住这样位格。 不过,陈止还是力排众议,定下了此事。 一方面,彰显了他这个将军和刺史的权威,另一方面,也有妥协,所以只是刺史府的职位。 这一州刺史的职位,其实在将军府之下,虽然征北将军府的管辖范围,目前只有一个幽州,但在位格上却要高于刺史府,足以管理超过一个州的事务,因而在正常的执政中,幽州府的政务要受到将军府指导。 孙秀也展现了他的本事,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也是很能折腾的主,他的后代还出了孙恩这样一位身兼道教领军和海贼王的人物,这本事确实小不了。 到了现在,刺史府一系的人物,隐隐以这孙秀为首了。 府中小厮找到孙秀的时候,这位刚从将军府办公归来的治中,正与一名心腹亲信说话,想让这心腹私底下给几个同僚传话,说自己有意在幽州东边,主导一次建设工作,结果这话还没有说完,命令就来了。 “主上,将军府传信,让您现在就过去面见将军。” 听是陈止召见,孙秀立马停下一切事务,就招了人问道:“刺史召我,必有原因,是否有什么人在将军府中?” 小厮就说,有功曹卢志在面见征北将军。 “卢志啊,老对手了,他这次过去,定又是要打压寒门崛起,将军让我过去,是要将他斥退,”孙秀说着,先让心腹退去,跟着就往外面走,“也罢,正好让我们两个二臣再斗上一场,这人是幽州世家的领袖,不乐意见到寒门举子步步高升,我却是寒门之首,不能退避。” 孙秀出身自赵王府,而卢志几年之前,代表江都王来与陈止交涉,现在双双投入征北将军门下,里面也有一番故事,略过不表。 有趣的是,孙秀在陈止代郡发展之时就有接触,结果投靠了之后,却被分配到了刺史府。 与之对应的,在陈止占据幽州后才来拜见的卢志,却被安排到了将军府上,接替了张亢,成为了征北将军府新一任的功曹参军。 卢志为将军府功曹之后,靠着范阳卢氏的势力,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转着念头,想着卢志以及卢家的情况,孙秀在亲随、侄子的陪同下,乘坐牛车,快速前往将军府。 “速度再快点,不然等到了地方,卢志把话都说完了、告辞了,那我就是失职了,要让将军失望了。” 车上,孙秀不住的催促,却让侄子孙既露出了忧愁之色。 侄儿的表情被孙秀看到了,他笑问:“可是担心我与那卢志交恶,会让世家记恨,最后生了不测?” 孙既点头道:“最近几年,卢家发展的不错,,即便主公公布了一系列举措,限制世家佃农人数,逼走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家族,但卢家作为幽州最大的世家之一,依旧紧跟着将军,权柄日渐巩固,眼下这幽州,祖家分散、王家式微、陈氏未起,卢家隐隐有第一大族的气象,与卢志交恶,恐有后患啊!” 孙秀笑了起来:“无妨无妨,无需多忧,我不过扮演将军所需角色罢了,哪有什么好忧虑的?真要是担忧,也要放到以后。” “以后?”孙既不解。 孙秀便道:“你叔父我本是小吏出身,寒庶位格,能在这般年纪就为一州治中,你道为何?还不是将军想要提拔寒门,制衡世家!所以我便当以寒门自居,哪怕咱们孙家已经崛起,有了庄子和根基,但在将军面前,却还是要做个寒门士人,团结寒门子弟,与世家领头卢志斗个高下,只要把握住这个立场,断然不会有事!” “万一以后这幽州变了主政……”说到这,孙既就停下话头,因为后面就有些犯忌讳了。 孙秀已明未竞之意,摇头道:“天下大乱,中原四散,局面与过去不同了,你以为将军是能说走就走,说退就退的?幽州上上下下、草原塞外多少人跟着,哪是那么容易就有变化的?以后这些事不用多想,用心做事就行!有你叔父我在,就可保你前程,其他不用多思。” “是,叔父!”孙既点头应是,微微放心。 这时,牛车也已经抵达将军府,孙秀便带着侄子下车疾行,入了将军府后,他让孙既在府中休息,自己径直来到正堂,正好听到了卢志的一番话来—— “如今举子四散,传言授书,百姓皆知之,未必就是好事,而且寒门之人读书而不明德,多无礼之举,未必就是幽州之幸,还望将军三思!”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人之初,性本恶 “此言差矣!” 孙秀人还没有站定,甚至都没有走进正堂,声音就已经传了进去。 一听到这话,卢志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眉头一皱,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厌恶之意,跟着回头一看,就见到施施然走进来的孙秀。 孙秀朝着陈止拱拱手,施礼之后,才道:“启禀将军,属下这次过来,是要汇报一下情况,幽州各地皆有举子宣讲,不少百姓皆知大义,佛家那些乱言之辈被渐被排挤,澄清一州,实属正道!” “此言差矣!”等孙秀说完,卢志甚至等不及陈止开口,也奉送了这四个字,随后说道,“孙君你自己乃是五斗米传人,或是对佛家有着误解,佛门大义有其玄妙,论道之中存有大道,何必这般敌视?况且这百姓知之多了,却也多了诸多变数,让他们知晓了外敌局势,反要滋生恐惧,万一什么时候又有胡人入寇,他们想的多了点,敌人还没来,人就外出逃难,形成流民!” 说到这,他转身对着上首的陈止拱拱手,语重心长的道:“将军几年谋划,吸纳流民逾二十万,这些人若懵懂不知,则劳作于田,若是知北方之势,则心中难定,石勒北上,有人畏惧,匈奴东进,有人退避,鲜卑南下,有人带路,乃是乱州之根,还请绝之!” 孙秀也不等陈止开口,笑着反问:“卢君话中之意,却有些看轻布衣白丁了,莫非百姓知之便会狡黠?遇事便退避?见了好处就想上?见了难处就躲避?照你这么说,最为危险的,岂不是咱们这些读书为学的?” “从来坏天下者,皆知之者也,百姓不是因为听了宣讲、有了学问,才变得狡猾,而是生性狡猾,见小利而忘大义!读书为学者同之,是以为学先要立心,作书先要明理,有德有行,方可为人,古人有云,人性本恶,因皆好逸恶劳,是以上古之贤倡艰苦朴素;因喜趋利避害,是以上古之贤倡正身立命,今日若无信义之心,他日学有所成,必为天下之害也!” 孙秀一听,却也是暂时哑口无言。 卢志转而对陈止道:“百姓品性,善者称之为淳朴,然实乃愚昧而好恶,常有讥笑为学之人徒劳的,亦有不好田中劳作而懈怠者。有民为逃其责,举家寄而为奴者;有民为得钱财,贩妻卖女为娼者,何也?为求钱财挥霍而享不劳而获之事,此便是天性使然,非善恶可言,却是幼年未经教化,以至于滋胡人禽兽之念,天性不得约束!” 陈止听着,面色严肃,对卢志正视许多,知道这个卢植后代,果是学问深厚,见识广博,固然是站在世家立场,不喜寒门崛起,但所说的这番话,也是发自肺腑,言之有物。 只是这与后世的主流价值观却有很大出入,也不利于宣扬于天下,于情于理,陈止都不能、也不可能承认这套说辞。 就连卢志自己都很清楚,这话只能在这个厅堂里面说,出去了就要改成另一套说辞。 不过,对卢志的见识,尤其是辩才,陈止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或许也是时候,开始利用世家之势了。” 心里泛起了这个念头,陈止示意孙秀先不要言语,说道:“卢君所言甚是,然本将亦有考虑,方行此策。” 卢志见陈止终于回应,松了一口气,他此番过来,家中压力巨大。 当下,这幽州的世家一面风光,一面却又辛酸。 幽州的商贾、工坊、矿藏产业的不断发展,以及陈止的利益均沾政策,让世家得了大利,可经济上的利益,伴随着的却是政治特权上的分薄—— 因文武举法,寒门士人迅速爬升上来,影响到了世家的话语权。 武举还好,能够参与的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毕竟一个人练武耗费的钱财,比读书要多得多,相比之下,文举的成本就较低了。 民间本就潜藏着大批的寒门读书人,有些人还是流民出身,也曾经为学,经过文举筛选之后,不少人被提拔出来,授予了所谓举子的身份,享受了一定的特权。 这些特权,就包括了一定的税收减免,以及授予少量田地等等。 反正幽州人口稀少,能开垦的荒地众多,还有很多空着的田地,加上陈止的佃农政策,让许多世家不满,那些世家要么反抗,要么举族搬迁作为要挟,但土地可带不走。 不过陈止本着政权稳定和财政宽裕的考虑,还是给予了离去世家一定的征地赔偿。 这一番操作过后,能拿出来作为特权、奖励给举子的东西也就有了,却也直接威胁到了世家的根基——土地! 有鉴于此,破坏文武举法,尤其是文举法的任务,就落到了每个世家子弟的头上,卢志也不例外,别看他慷慨陈词,一副看破了人间百态的样子,但无论是陈止,还是孙秀,这心里都很清楚,他卢志出现在这里,为的无非也就是一个“利”字,无非是包装的好。 果然,见陈止似乎态度软化,有了交涉空间,卢志马上就道:“还有那举子授田减税之策,也值得商榷,属下不是说此法不好,而是应该完善一下,否则发展到了后面,这举子的减税之田扩张开来,可能会影响到整体的税赋!” 这确实是个问题,这种政策推行下去,如果中途不进行修整、修补,很有可能会发展到失控的地步,官绅不纳粮,造成土地兼并,不过…… 陈止看了面前的卢志一眼,轻轻摇头,心里叹息:莫非你卢志就不明白,所谓的举子隐患,只在未来,当前制约土地政策和税赋收成的,分明就是一个个世家! 说白了,卢志担心的,是这些举子在得田之后,经过几代人的发展,形成新的世家,但话说回来,土地兼并问题,当下已经十分尖锐,根源就在世家身上! 但这个话,还不能明说,于是陈止笑道:“此策或有隐患,但我等执政,本就该不断深化革鼎,眼下,此策可以调动寒门之力,可以收拢百姓之心,可以增强幽州之势,那就是好的,当为之,未来有隐患,那现在就制定一个革新路线,在隐患爆发之前,确定一个修正时间,防患于未然。”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印字传书,破千古之壁 卢志听着就愣住了。 陈止却继续道:“卢君先前担心的几点,本将也都已注意到了,所以有所注重,但有一点,卢君恐怕是没有看到!” “什么事?”卢志收拾心情,做出了虚心求教的样子,内里却盘算着等会继续劝,毕竟这次将军似乎有了松动,而孙秀也暂时没有话来反驳自己,可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但跟着却见陈止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走到书架跟前,从里面抽出了一本书,然后就扔到了卢志、孙秀面前的桌上。 卢志与孙秀看着面前的书册,顿时上心起来,就看着书名思索起来。 《陈氏文录》? 这书他们并不陌生,是最早一批刊印的书册。 最初,为了推广印刷术,也为了防止被世家抵制,陈止拿了自己的几篇文章,整理成一本字数和章节不多的文录,拿过去刊印发行。 这种事,就像是他在彰显个人文采、传播自身名望一样,世家并没有太过警惕,加上内容不多,便于刊印,于是顺利发行,又有官府免费分发,很快就遍及各处。 现在见陈止拿出这本书,无论是卢志,还是孙秀,这一个世家、一个寒门的代表,都希望找到背后的含义。 在举子下乡的这个问题上,他们相信陈止的每一个举动,都有其意义。 “莫非是文录中的哪篇文章,正好涉及到这个问题,给出了解答?” 这个想法,同时出现在两人的脑海中。 这可不是他们无缘无故的瞎想,和其他人的文录不同,作为征北将军、幽州刺史的陈止,他的文章不似寻常的名士那样只是空洞的探寻论道,恰恰相反,文录中收录的几篇文章,往往代表着陈止的某些思想和政策倾向。 其中最有代表性和知名度的,无疑就是《师说》与《六国论》这两篇,前者表露出陈止对于教化之道的看法,后者则涉及到诸多对外思想。 除这两篇之外,文录还收录了陈止在《齐民要术》中对于农事的几点看法,以及对农人、佃户的主张,约莫三章内容,剩下的一些章节,就是节选自《大典》,典藏之文被摘录出来,组合成一套书,关于儒家、道家的文章为多,体现出一定的执政思想。 这两年,不少世家和寒门的士人,都将《文录》买来研究,对其中几篇文章更是研究透彻。 现在两人一回想,就觉得好几篇文章,都涉及到了有关选拔人才、教化百姓的问题,只不过零零散散的分散在不同的句子里。 “这次回去,得让族中将文录中相关的内容挑出来,组合完整,说不定可以看出将军的本意!” 正当卢志这般想着的时候,孙秀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主公既然已经谈具体问题了,就不该打哑谜,莫非问题不在文章之中? 两人就这么左右推敲,不敢贸然开口,大堂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安静的有些尴尬。 陈止见状,开口说道:“我是说,这本书是刊印出来的,背后涉及到印刷术,你们肯定了解,前两年,这印刷术也给世家带来了不少的钱财。” 印刷术! 顿时,孙秀和卢志都明白过来,意识到陈止为何拿出这本书了,敢情是自己想岔了,不由有些尴尬。 但紧接着,他们又想到了印刷术的问题,随即,卢志的脸色又不好看了。 印刷术的兴起,和陈止的推广脱不了干系,其人还在代郡的时候,就拿出了相关技术,还希望世家能够加入进来,共分利润。 可惜,代郡世家出于阶级本能,对之抗拒,于是便只有陈止独自推广,刊印了些文书,只在代郡内流传,出了代郡,哪怕是幽州,亦被压制,明面上不怎么流通。 可等陈止掌握幽州,入主北地,再次推动了印刷术的发展,情况就不一样了。 实际上,就算陈止不推动,私底下的小作坊也已经遍布各处,初具规模,而当他倡导幽州官方刊印的时候,被他刚刚征服的世家为了表现顺从,纷纷加入进来,想借此讨好陈止,那个时候,世家的阶级本能,更多的是要延续家族,其他的原则都可以放放。 再怎么说,陈止也是根正苗红的上品名士,归顺这等人物,不丢人。 起初,效果斐然,印刷术于刊印物的流通,让世家得了意料之外的丰厚回报,但等他们刚有点兴趣,情况就急转直下,小作坊如雨后春笋一样拔地而起,抢占了低端市场,让幽州官方的刊印只能在世家圈子里流转,这下子利润可就稀薄许多了,成了鸡肋。 另一方面,低廉图书带来的知识扩散,开始引起世家的警惕。 陈止的话在两人身前响起:“印刷术传播之后,很多小作坊出现,他们的印制可以说是粗劣,但是数量众多,每册的价钱越来越低,接触书册的人群越发扩大,要不了多久,这读过书的人,就会超出一定数量,那要如何约束这些人?” 孙秀眼中一亮,称赞道:“原来如此,将军的文武举法,正好给这群人一个盼头,让他们知道每年都有个中举的机会,这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年复一年,总有指望,于是就会让人费尽心机去晋身,安心读书为学了,被禁锢在家乡,不会四处流窜” 卢志也明白过来,但这心里多少还有点埋怨,在他看来,这印刷术也是将军您倡导的,读书人多了,一个控制不住,没法当官,就满天下的乱跑,不知道要成为多少反王的谋主,结果又是你出主意来约束他们。 他自然不会知道,印刷术的普及、知识垄断的崩溃,知识向下层阶级蔓延,是历史的必然趋势,与其放任局面自行发展,倒不如现在就动手加以约束。 当然,更主要的是,知识垄断造成的恶果,在这个时代已经逐步体现了。 不管卢志如何想,也不得不承认,陈止的话很有道理,文武举法确实是个将学有所成、精力旺盛、偏偏无处晋身的寒门读书人,约束起来的好办法,只是…… “再让他们去各地,给百姓宣讲,就有些过了吧,百姓未曾为学,不见有什么志向,往往趋利避害,知道得多了,反而不好控制。” 陈止却道:“正要让百姓习惯从举子的口中获取消息,只要有了这个习惯,些许隐患,根本不足为虑!”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公倡知导,移风易俗 卢志眉头一皱,有些不解。 孙秀却是眼睛一亮,已经明白过来。 实际上,这方面的问题,他早就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只是尚缺一个清楚的概念,所以陈止的这句话一说出来,马上就打开了孙秀的认知,让他把握住了实质。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 陈止看了孙秀一眼,笑道:“孙君心中有得,不如说出来。” 卢志也看了孙秀一眼,看着对方那恍然之色,心里生出了危机。 随着幽州势力的发展,势力里面文臣派系逐渐山头林立,作为世家派系的头号干将,卢志一直争取要在陈止心中树立一个能臣形象,为此他要表现出技压群雄的本事,可惜遇到了孙秀,后者似乎总能先自己一步,领悟陈止的意思,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孙秀却不理会其他,也不会管这许多,陈止让他说,他就直白的说道:“百姓也是要信一些东西的,更有许多求知之心,不过这个求知不是放在学问上,而多在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并且这街头巷尾的传闻,很多人会信以为真,如果幽州府可以介入其中,那百姓天然就会相信官府派去之人的说法……” 听他说到这里,卢志终于明白过来了,而且瞬间想到的更多,说到底他并不比孙秀愚笨,只是因为出身世家,不似孙秀那般对平民百姓的生活足够了解,不过,他也有几次出游的时候,伪装成富家老爷,在街巷中穿行,所以他也知道百姓平时多劳作,鲜有娱乐可言,除了晚上的造人运动之外,也就是传传闲话这种低成本的活动了。 “……读书人天生就被人尊重,虽有农人看不惯为学者不事生产、蹲坐家中、闭门不出的样子,可这是对学无所成之人而言的,通过了文举的举子却又不同,经过大肆宣扬,以及几次文武举的盛况,幽州上下、甚至南边的冀州,都推崇此事,还有不少冀州流民过来参加,更有流民为了子女前程,不远万里来到幽州,就是为了能有资格参加文武举,能得举子身份的人,在幽州地界都会被尊重!” 卢志神色凝重,接过话道:“所以举子所宣扬的消息,百姓先天就觉得是权威真实的,继而充满了信任,也会乐于获取这些消息,这还会让他们在与其他人的谈论中,拥有一种优越之念,旁人不知道的事,他们却知道,而且还是军国大事,更显位格不同,和名士谈玄论道之风气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越是不知道的,越想要知道,越是知道的,越想要传播,久而久之,就会形成风潮、舆论!” 说到后来,他的思路越发清晰,倒是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隐隐察觉到这背后蕴藏的恐怖力量。 其实卢志本不想符合孙秀,但若任由孙秀说下去,难免就让陈止觉得他卢志多余,继而降低评价,因而他不得不参与进来,可这一参与之后,却猛然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反倒让自己背后发凉。 “不错,”孙秀听着,眼睛里又是一亮,“这般看来,这举子所为,倒和过去主公曾经提到的民间为知之人相似,是一种将自己所知公之于众的人,可以称之为公知了!” “咳咳咳!”本见两人议论好好的陈止,在听到最后这个称呼后,却是猛烈的咳嗽起来,见两人要来关心,他摆摆手示意无妨,让二人继续说下去,只是心里却品味着“公知”两字,感觉颇为怪异。 孙秀则道:“有举子行公知之事,待百姓日渐习惯,会将其所言之奉为圭臬,眼下看着似乎有些风险,百姓知道了外界局势,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会利用起来,一旦有不利消息传过来,便会迅速撤离,但相对的,一旦他们确认了消息真实,以后就会越发相信,而到了关键时刻,也就有了可供回旋、转圜的空间。” 这话说的很隐晦,什么回旋、转圜的空间,其实说白了,就是到了关键时刻,可以通过举子传播假消息,来直接操控舆论和民心,达到有利于局面的结果。 就算是卢志这样自认君子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作用确实非常巨大,尤其是在与外敌交战、需要内部稳定的时候,这一点尤为重要。 自古以来,大国与大国之间交战,战场决定胜负,但决定生死的,往往在于其国内,能够灭亡大国的,一般也都是内部势力,外部势力的入侵最多是一个引线,所以如何对内统治,就是个亘古不变的研究课题。 对舆论操纵、掌控、限制,自古以来便在进行,类似举子这般的事物,也不是独一份,不过陈止很清楚,他以文武举为根本,塑造出一个崭新阶层的举动,却具有很大开创性,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个阶层的稳定成型,至少要在几百年之后! “这只是第一步。” 见幽州世家、寒门的两位首领,毫不遮掩的相互敌视气息,陈止再次开口了: “你们只是看到了一面,就是举子对民众舆论的掌握和引导,却没有想过,这其实也可以倡导风俗、风气,刚才卢君说到了点子上,为学之人如果不能正心,不知德行,就是祸患,这样的人很可能没有立场,随风摇摆,百姓也是一样,让他们懵懵懂懂的劳作,固然安稳,可他们心中却也没什么家国之念,胡人来了,他们就逃了,盗匪起来了,他们便从之,这也是隐患,以举子之言引导之,或有奇效……” 有了陈止的定调,卢志只得叹了口气,知道这次劝谏的努力又失败了,他也很清楚,不仅仅是这次失败了,有了自己先前说的那番话,以后也不好明着反对了,于是只得告辞离开。 孙秀却留了下来,没有离去。 陈止见之,笑问:“孙君还有什么话要说?” 孙秀拱拱手道:“确实有些话,要与将军讲,卢君是君子,他在的时候不好多言,也是刚才将军提醒后,属下方才明白的事,这举子讲学,实有许多可供利用的事,只是唯一可虑的,就是将军在已想到,属下不过是多此一举。” “无妨,”陈止摆摆手,“尽数讲出来。”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吸农纳匠,减税分地 “举子讲学,可让将军掌握各地局面,进一步更能知晓宗族动向,甚至掌握世家局面!” 孙秀开场的一句话,就让陈止眯起了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这个下属。 孙秀如无所觉,继续道:“先前将军提倡工坊之事,却无足够劳力,于是便引导佃农,以官府担保为其脱身,然佃农多年归附,过的安稳,很多人不愿离去,将军没有逼迫,对那些愿意脱离的人,加以担保,又有诸多惠策,这部分人本就是少数,可世家依旧不愿放行,利用了宗族百姓加以掣肘,这其实就是上下沟通不畅所导致的,世家与宗族,横在百姓与官府之间,举子宣讲,或可缓解此事。” 说到这里,孙秀回忆起前几年的那场声势浩大的局面,依旧难免生出了感慨。 他此时说到的,是那佃农新法。 ………… “佃农新法?” 幽州之南、冀州之北,有一座文武县城,属冀州治下。 此刻一支车马刚刚抵达,城中的县令马上就出来迎接,口称使者,却是洛阳派去幽州的使者,途径此地,那使者看着城内城外的荒凉景象,不由询问缘由,就得到了这四个字作为答案。 那章武县令就道:“正是此法,此乃章武城内外凋零之根源啊。”说话间,他将这位使者请了进去。 使者姓温,名峤。 温峤入了城,过了街巷,来到衙门坐下,就继续询问起来。 县令叹息一声,指着衙门外的一座楼阁道:“使君可见那楼?” 温峤点头,笑道:“自是见得,莫非此楼与佃农之法有关?本官这一路走来,看街道上也是人迹寥寥,按理说冀东也算安稳,在河间王治理之下,有那河间国作为屏障,不用担心石贼来犯,偏偏人口不多,莫非都被幽州用所谓佃农之法给吸引过去了?” “正是如此啊!”县令收回目光,苦笑道:“实不相瞒,那座楼阁的主人,姓王,算起来与使君祖籍很近,都是太原。” “太原王氏的分支?”温峤马上就明白过来,“幽州的太原王氏分支,都和前大将军王浚脱不了干系,莫非贵县的这个王氏,是从幽州过来的?” “使君果然精明,正是如此!”县令夸赞着,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叹息道,“几年前征北将军挟大胜之威,幽州上下无人敢多言,加上周围局势凶险,洛阳几次被围,一副天下将倾的味道,于是他趁机推行了一番变法,这法子他过去在代郡施行过,就是要推广工坊,尤其是冶铁之事。” 温峤点点头,说道:“此事我亦知之,听闻那单梢砲,还有传闻中可能存在的平兴炮,皆是那段时间被锻造出来的。” 章武县令接着便道:“拿下了幽州之后,陈征北所图更大,这工坊的规模更上一层楼,所需人手更多,于是便故技重施,要让幽州的世家释放家中佃农,入他的工坊劳作。” 温峤笑道:“这就有些想当然了,工坊所需的可不是一般人,普通百姓难以为之,必须得掌握了一定的手艺,起码有匠户基础的才行!” 正像温峤所言,陈止在幽州扩大工坊,规模更大,需要的人手更多,而这种人即便用劝学茶来教育,亦要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更何况几年下来,劝学茶早就消耗殆尽。 章武县令不知劝学茶,却知陈止是如何做的,就道:“人手不够,征北将军自然就盯上了整个幽州范围内的工匠、匠户。” 温峤马上就明白过来,他是太原温氏出身,当初奉刘琨之命南下传信,跟着就留在洛阳做联络人,对边疆事也知道的很详细,就道:“幽州作为边疆地区,工匠数量上与中原腹地无法相提并论,但在技巧的掌握上却不见得落后,只是边疆的工匠人口,大部分都掌握在世家手中。” 章武县令点了点头。 这也很容易理解,有手艺、又不想成为流民的,就得把这本事找一个卖家,于是,在天灾人祸的推动下,工匠人口大量聚集在世家籍下,这对陈止的工坊推广计划,造成了严重阻碍。 但跟着,温峤又道:“佃户跟着主家多年,肯定不愿离去,否则就失了保障,单纯政令,未必可行。” 章武县令苦笑道:“要不怎么说征北将军能称雄北地呢?在佃户新法中,这位将军列出了许多规矩,针对匠户的有税收减免,也有分田、分地,甚至对匠户子女的教化,都有一套说法,可以将军府出钱出力,让他们为学!” “为学?”温峤神色微变,“匠户之子也能为学?那可不得了了,这种诱惑面前,哪怕是崇尚安稳过日子的佃农,也没有不心动的!只是照你这么说,征北将军府得耗费不少钱财,这钱财都是从哪里来的?” 章武县令无从得知,只是摇头,却让温峤记在心中。 他们自然不知道,代郡如火如荼的商业扩张,以及整个幽州范围内的剿匪行动,给陈止提供了充沛的财力,能支撑他完成这项改革。 随后,温峤又问:“接下来,岂非就一切顺利了?” 章武县令摇头道:“可惜,世家却不愿意放手。” “对世家而言,无论是佃农还是工匠,都是家族财产,哪怕陈将军给出了补偿,亦不会愿意轻易放手。”温峤很清楚里面的缘故,他也是有出身的人,“最后是如何发展的?以陈征北的行事风格,肯定不会作罢,既然有世家南迁至章武,那胜负也该很清楚才是。” 章武县令就道:“当时陈将军声势正隆,没人敢轻易触动霉头,可世家也不愿意退让,最后就借机联合起来,统一抵制,想要以此施压,逼迫陈止谈判,结束新法,维持稳定。” 温峤叹了口气,说道:“不用多说,最后肯定是失败了,还有可能因此弄巧成拙,令陈止行雷霆之举,一举荡平阻碍,这才逼得不少家族迁徙南下。” 那位县令一愣,苦笑点头。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先往平州,澄清其境 “佃农新法施行之时,世家对抗将军的方法,就是联合佃农和工匠的宗族,许诺好处,让他们从中作梗,硬是拖着,若将军可提早一步接触那些匠户,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了。” 蓟县之中,孙秀与陈止的对话也进入了尾声,这位陈氏从属,显然不会站在幽州世家的立场上,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带着对世家的指责和不信任。 无论是伪装出来的,又或者是发自真心,至少在言语上,孙秀拿出了足够具有说服力的说辞—— “最近这段时间,属下将世家之间背地里交流、交换的信息总结了一下,发现他们在暗地里一直和盗匪、外人交涉,有些人甚至利用官府主导的互市,通敌传信,可谓国贼!” “世家不认为自己做这些,有什么错误,”陈止对这些情况更加了解,他的消息渠道,要远远超过孙秀,“和中原腹地的世家通报消息,与关外、塞外的部族联络,对他们而言,都是维持传承的手段,是理所应当的,而佃农、匠人,你我看来乃是人,在他们看来就是私产,但既然是私产,便与他交易,给予补偿。” 但你这个补偿,是要强行给的啊,别人如果拒绝,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孙秀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当然,若非如此,也就没机会把不听话的世家教训一顿了。” 陈止看了孙秀一眼,仿佛一下子就将后者的心思看穿,让孙秀不由一惊,赶紧低下头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止笑了笑,“手段激烈了,但此一时,彼一时,我也不搞那些嘴上一套的虚伪功夫,也就直说了,如是太平年间,要遵守规则,否则这秩序崩裂,倒霉的是每一个人,可当下强敌群狼环伺,稍有不慎就是倾覆之祸,我对世家只是强行约束,可如果是他人来了,这结果如何就不好说了,况且北地灾难,三分在天,七分在人,而这人的七分里面,三分在贼,三分在士,余下一分,则在于民!” 孙秀不敢贸然插话,心里则转着念头,想着陈止为何在这时候和自己说这个,难道有什么事要交给自己去做? 想到这,他不由苦笑起来,虽在侄子面前说的胸有成竹,但孙秀实不愿意得罪太多世家之人,否则未来孙家想要发展,就要增加很多难度,现在这个度他在尽量把握,只让人厌恶,却不会痛恨,可如果陈止交代了什么任务,要自己去做的话,那也只能捏着鼻子做了。 没想到,陈止接下来却道:“我知道,孙家也要谋百世之基业,所以不会让你为难,况且未来孙家壮大了,有些话不妨敞开了跟后辈去说,就说这土地也不是多多益善,当有节制,否则你土地多了,就好像是那待宰的猪样,早晚被人惦记。” 孙秀顿时汗如雨下,差点直接跪倒在地上,拱手低头,用诚恳的语气说道:“属下回去,定然嘱咐家中老小、族中上下,让他们谨言慎行,不可行那世家之事。” “不用这般恐慌,”陈止敲打了一下这个颇为好用的属下,又给了一个蜜枣,“你办事得利,又常有计谋,家族有助也是正常,当下局面不稳,各方皆在积蓄力量,幽州四面皆敌,若内部世家再扯后腿,未来必不战先败,连累整个幽州,不可取也,就说那东边,慕容不宁,怂恿高句丽攻平州,这就是要试探我的态度……” 孙秀心中一动,隐隐猜到后面的事,精神马上就振奋起来。 果然,陈止接下来说道:“最近有传报,说是北边草原,能见到不少慕容骑兵聚集,估计他们有意先打东北,顺势骚扰幽州,这就破坏了我定下来的稳定发展之策。” “将军打算改变当下的主策?”孙秀小心的询问起来,心里却有些复杂。 作为一个谋臣、文吏,他并不希望幽州的政策,从文治转向武功,因为这意味着文系权力缩减,而武系权力增加,带动整个幽州的资源分配,都会发生改变。 但同样的,他也很清楚,当下这个天下局势中,如果维持崇文不变,哪怕看起来安稳,那也只是暂时的,尤其是幽州这样地处边疆的地方,一旦其他各方决出了胜负,要收拾幽州只能是顺带关系。 所以,幽州迟早要走上对外扩张的道路。 只可惜,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 但陈止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意外:“不,稳定发展还是主策,幽州的发展还没有到达极限,这里的土地、人口,还可以创造更多的财货,不将整个幽州的潜力都激发出来,就贸然扩张的话,那这几年的发展,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因为许多成果,正处于爆发的初期。” 孙秀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问道:“高句丽那边要如何应对?若放任不管,慕容部异心已起,早晚南下,到时幽州亦不得安稳。” “高句丽必须得教训一下,”陈止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宇文部最近也有不少小动作,而且这次高句丽能这么快、如此顺利的切断与乐浪四郡的联系,没当地的人相助,决计是做不到的,段部盘踞那边也有几年了,八成恢复了一些元气……” 孙秀听到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听听陈止话中涉及的几方—— 慕容部、宇文部、段部、高句丽! 听话中之意,他们彼此之间说不定存在勾结,共同促成了高句丽入侵平州一事! 孙秀也知道陈止消息灵通,那就不会随意言语。 这次的高句丽入侵,在其他势力、乃至朝廷看来,可能只是单纯的入侵一事,但这背后隐藏着的,却很可能错综复杂,是几个势力共同推动和默认的结果,所谓入侵,不过表面情况。 而四方如果联合在一起,就算不能将北方搅得天翻地覆,也足以让幽州不得安宁了,当初王浚发起的四方联军,就差不多这个阵容,闹出了好大动静,这几个也不可小视。 这一刻,孙秀都有些动摇,想着是不是劝主公先别稳定发展了,把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才行,省得尾大不掉。 陈止窥破了他的心思,笑道:“不要忧虑,与你说这些,是打算让你去昌黎郡一趟,主持那边的事务。” “嗯?”孙秀面露疑惑,幽州收缩了之后,对平州的控制可就减弱了,那边乃是混乱状态,自己过去,怕不是要被诸多部族不断骚扰。 “放心,”陈止微微一笑,“我已命张方率三千兵马,先往平州,澄清其境!”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走投无路,便去幽州吧 张方? 听到这个名字,孙秀眉头一挑。 这本就是他最为注意的几个人之一。 这个张方,颇有来历,不是易于之辈。 此人前前后后跟过不少主子,其中不乏废太子、晋王这等人物,甚至还有传言,说是此人还是谋害了广汉王、甘陵王的帮凶,可谓凶名卓著。 但让孙秀注重的,也正是此人过去的履历,因为这和自己有些相似。 不过,张方此人的本职工作却是武将! 这张方带兵的本事,很是不凡,之前在长沙王攻伐洛阳的时候,张方得晋王之命,出城迎战,几次获胜,逼得长沙王不得不暂时退兵,可见其能,后来是中了计,不得不逃离北上,这才让洛失了守备,被长沙王得手。 北上之后,张方经过一番波折,最后投靠了陈止,经过军中考较和几次剿匪,地位节节攀升,在几次内部的对抗中获得胜利,据孙秀所知,张方甚至曾经击溃过杨宋的兵马! 时至今日,这人已被破格提拔为校尉,只是缺少战功,暂时比不上四方守备。 陈止说让此人领军入平州,里面的意思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既然已动兵马,接下来是否就真的要行兵家事了?”孙秀沉吟了一下,还是问了起来,“又或者,将军有意要接手平州?” 当初,王浚乃是两州刺史,威望无双,但陈止得手幽州后,集中力量开发一地,对平州采取放任态度,时至今日,平州内部局面复杂,想要重新控制,要花费更大的精力和时间,说不定还要被拖在里面,错过中原大事。 孙秀就想着,是不是劝上两句。 陈止却道:“平州放着几年了,能跳的势力都跳出来了,正好一并收割了,但却不是要整个接手,这兵家的事你不用担心,只需要准备人手,过去主持重建事务就行了。” 他话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仿佛只要幽州出手,平州的各方势力,就是土鸡瓦狗,根本不堪一击。 对于幽州军的战力,孙秀其实一知半解,这几年官场上重文轻武,加上幽州军营守备严密,无论大小消息,一般都不会泄露出来,他自是所知寥寥。 但既然陈止说了,孙秀只能称是,说回去就做准备,跟着便告退离开,匆匆而去,显然陈止的临时吩咐,他事先没有想到,要赶紧回去不值一番。 等人一走,陈止却沉吟了一会,然后招来一人,给了吩咐,便继续处理政务。 翌日,幽州以北,章武县城。 吃过早饭的温峤再次找到了县令,问起一人消息。 “刘郡府的消息,我们确实不甚清楚啊。”听到询问,章武县令遗憾的摇了摇头,“并州的消息很少能传过来,这并州和幽州都不是河间王治下,非朝廷势力所能窥视……” 温峤眉头挑起,轻声道:那幽州可还是朝廷治下……” 章武县令露出尴尬之色,笑道:“不错,不错,幽州是朝廷治下,只是征北将军不是河间王的属下,将军府的消息不会告知我等,刘府君在并州奋战,本来人手就不多,想要传递消息,肯定也是联络幽州,不会想到冀州的,况且冀州大部分都是那石贼占据,我等也是靠着祖帅,才能勉强支撑。” “如此说来,冀州还真是饱经风霜,而北地的战事一直未停,唯一值得庆幸的,恐怕就是幽州不起刀兵了。” 这边,温峤的感慨停下,那边就有衙役冲过来,顾不上行礼,也顾不上朝廷使者,急说道:“不好了!幽州打起来了!” “什么?” 章武县令和温峤都是一愣,后者本来端着水要喝,结果一个没注意,被茶水还烫了一下。 “幽州也有战乱了?”章武县令顾不上其他,起身就问,他这个地方之所以太平,就是因为靠近幽州,虽然人口被吸走了不少,但至少不用担惊受怕,若是幽州有乱,章武县难免受到直接冲击,怎能不关心? 衙役赶紧回道:“不是幽州有乱,是幽州出兵了,往平州去了,说是胡骑校尉张方领的兵!” 章武县令这才放心,重新坐回去,呵斥道:“既非战事波及此地,怎可这般慌张,让使君看了笑话。” 温峤却满脸严肃,皱眉道:“不是说幽州始终安定,不动刀兵,怎么主动出兵了?他们兵进平州,定是因为高句丽一事,过去周边有乱,不见幽州有动,这次出兵,难道是要转守为攻了?” 他这么想着,眉头紧锁,感到此行任务更加困难。 周围的人也不敢烦扰他,只是等着,过了一会,温峤忽然问道:“这个张方,听着耳熟,有何来历?” 章武县令就答道:“张方过去乃是河间王旧部,犯了事,被逐出王府,后来投靠了晋王。” “我想起来了,”温峤记起此人,“这人打仗有一手,晋王当政的时候,靠着他抵挡住了长沙王的攻势,可惜后来被人用了离间之计……” 话到此处,便不再言,因待在京城,温峤很清楚,所谓离间计,其实是顺水推舟,根子还是张方这人太过蛮横,引得晋王周边之人不满,而且他在几次政变中的表现,也让晋王颇为忌惮,多方推动之下,一个计谋下去,差点让张方身死战场。 “此人确是一员猛将,下官也有听闻,”章武县令不知其中缘由,兀自感慨,“洛阳城外,这人被围,靠个人武力突出重围,逃到了咱们北方,想重归河间王麾下,可惜啊,他过去行迹不端,郡王毫不容情,拒绝于他,还要将此人捆了送去洛阳,表明心迹。” “哦?”这就是温峤不知道的,“那他是如何逃脱,又怎会到了陈氏麾下?” 章武县令叹了口气,说道:“这也算是北地特色了,但凡没有活路的人,都会想着去幽州碰碰运气,那时候的张方,可以说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但他是个狠人,关键时刻也不认命,逃过了郡王派过去追捕的人,还号称要报复。” “单靠他自己的话,莫说报仇,便是存活下来都有困难,只能找人投奔了。”温峤明白关键。 章武县令点头道:“张方到底是汉家出身,听了幽州的种种见闻,就偷偷潜入幽州,结果人刚一入境内,就被发现踪迹,直接被人抓了,你说也是怪,张方逃出了洛阳,逃过了河间王追捕,结果一进幽州,就逃不出去了,等被带到了征北将军府,不知怎的,就成了幽州一将,现在倒也风光。”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温峤却是心中“咯噔”一声,意识到那幽州,恐怕已经被陈氏打造的固若金汤了。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杯弓蛇影疑幽动 在原来的计划中,温峤这一行人,晚上就会离开章武县,继续北上,直达幽州,见陈止、宣敕令。 可是,在知晓张方出兵的消息之后,温峤却临时更改了计划,决定继续停留几日,先打探一下消息,搞清楚情况再说。 因为他的这个决定,使节团中的另外一人,担任副使的苏峻,就第一时间过来询问缘故。 “苏君来的正好,你素知兵事,连那位征北将军都称赞过你的兵法造诣,这件事还需要你过来参详一番。” 一见苏峻过来,温峤没有推辞,却主动将事情交代了出来。 原来,这个苏峻也不是寻常人物,年纪轻轻时就被推举为孝廉,曾被徐州刺史张初看重,提拔为刺史别驾,还曾经与陈止有过交集,在彭城待过一阵子,算是个与陈止交情的人物,更有武勇。 之前,那江都王南下徐州,驱逐了刺史张初,苏峻曾聚集一批家丁、乡人抵抗,打了几次胜仗,江都王因此而注意到了他,最后因为势单力孤,苏峻的抵抗还是以失败告终,却因此被淮南王赏识,提拔他为淮南内使。 淮南王加入三王集团,击败长沙王掌控朝政,苏峻这个心腹地位提升,也跟着水涨船高,被带去中枢,在尚书台谋了一个职位。 不过,朝廷中枢的和地方上的环境差距很大,苏峻虽有后台,但根基浅薄,因此在尚书台并未得志,一直谋求能有更大发展,而这个机会,终于让他等到了。 靠着与陈止的一点交情,苏峻加入到这次出使之中,但他很清楚,此次出使的困难程度,因而位置摆得很正。 “你是说,幽州有可能要开始扩张了?” 从温峤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苏峻马上就郑重起来。 “我不和苏君隐瞒,这次出使,你我肩负重任,”注意到副使的表情变化,温峤做出了推心置腹的架势,“若一切顺利,我为刺史,你掌兵权,你我合力,或可控制一部分幽州势力,但这还是靠着你我各自的便利之处,否则的话,一旦掌控不了局面,陈征北晋升为幽州牧,可就真的在权势上更进一步了!那就真的难治了!” 苏峻神色严肃,用略带苦涩的声音说道:“在下知晓利害关系,你因有刘府君的关系,可以借助他的力量,而我则与征北将军有旧,与他几位好友交情不错,彭城士人在幽州多有出使,如刘纲、刘渺、彭棋等,更身处要害衙门,我要借助与他们的交情,只是……” 他顿了顿,郑重其事的道:“我劝温君还是打消掌握实权、掌控幽州的念头,这对你我都好,苏某人在出发前,就做好了打算,这最好的情况,无非是坐稳了位置,与征北将军和睦相处,真心协助其人,在幽州取得一定的影响力,才能借幽州的力量相助朝廷,说到底,征北将军不是你我能对付的人物,莫说你我,在我看来,便是三王出马,也绝无可能令其低头!” “哦?”温峤诧异,他是知道这位苏峻的能耐的,更清楚此人颇为自傲,哪怕在尚书台中并不得志,但嘴上却丝毫也不认输,对很多人都看不上眼,没想到此人会给予陈止如此高的评价,“那征北将军比之淮南王又如何?” 苏峻沉默了片刻,最后说道:“胜之远矣!” 这话让温峤大吃一惊,继而沉默起来。 温峤作为朝廷使者,当然有其目的,北上更是志向远大,但根源还是不久之前的那次朝堂争论。 争论的起源,是高句丽入侵,结论却是要撤换幽州刺史,不过即便是利欲熏心的宗室王爷,也知道想动一个握有兵权和实权,在边疆经营几年之久的封疆大吏,是何等凶险的事,因而制定具体计划的时候,颇为谨慎。 而问题的关键,是这位封疆大吏所掌控的土地,与朝廷腹地之间,还隔着被石勒占领的地盘,这令朝廷对边疆难以触及。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是中间隔着石勒,宗室们才敢动歪脑筋,否则他们就要担心激怒陈止,令其人一怒之下,带兵攻击京城,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了。 既然隔着一个敌人,陈止就算暴怒,怎么都打不过来,他们才敢又动作。 不过,三王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统筹兼顾,制定战略,落到具体执行的人身上,却要跨越重重阻碍,才能得到结果。 温峤和苏峻就是执行之人,虽有目标,却难免忧愁。 “幽州若转守为攻,就先停下来看看情况,”苏峻见温峤沉默,提出了看法,“朝廷上的主要声音,是觉得幽州几年不战,比不上其他势力的战力,才敢动之,在此前提之下,若你我不能尽力,难免引来非议,那不如就让幽州的战力在平州先显现一下,也好让你我心里有底,如果战力不行了,咱们过去,这腰杆也能直一些,若是战力依旧强悍,那更好说了,朝廷上的人就该清醒了,咱们即便做的不好,也不会被怎么问责。” 温峤点了点头,他也有类似的心思,停下来修整正合其意,另一方面,他也要趁机打探一下刘琨的消息,严格算起来,刘琨还是他的姨父,姻亲关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哪是说不管就能不管的,更何况,此番北上,还要借助刘琨的影响力。 有了决定,两人都轻松不少,暂时不用面对征北将军府,也让二人能喘口气。 跟着温峤问道:“依苏君看,幽州既然出兵了,多久可得战果?总不能这里等太长时间……” 苏峻沉吟了一下,道:“若说战果,肯定不是轻易就能得出,但凡动兵,兵马粮草、人吃马嚼,不知有多繁琐,平州局面复杂,高句丽背靠国境,有充足支援,这一仗要是打起来了,没几个月是平息不了的,但咱们不用等到战局清楚,只要两边交上手,听几场战役的战报,就能知道这幽州的军队还存有几成战力,到时再给朝廷去一封信,差不多就能明晰了。” 温峤放下心来,点头道:“原来如此。” 第一千零五十章 安宁予民,官与兵则待战 “听说主公派了张方出去,让他领兵攻伐平州,我等在将军府行走之人,多少还能看出苗头,但幽州上上下下,还有许多县令、村镇,存着的官僚、吏胥,贸然得到消息,不知会作何感想,说不定以为您打算转守为攻,因而人心变化,此事不可不防……” 几日之后,冀州的将军府里,陈梓风尘仆仆的赶来,面见陈止,开门见山的就说了这么一句。 他是自外地而归,入了蓟县之后,都没有来得及休息,家门都没有沾,就直接找到了陈止这来。 几年下来,陈梓的职位还是将军府长史,但地位和威望与从前相比,却不可同日而语。 作为陈氏族人之中,除了陈止之外,在幽州地位最高的人,陈梓在陈家的影响力,堪堪就在陈止之下,同样也借助于族人身份,让他在整个幽州体系之臣还是武将,无论是世家出身,还是寒门晋升,对陈梓都很是尊敬,久而久之,他这个长史,反而成了协调各方的平衡点。 陈止在地方上推行一些政策遇到阻碍,往往就是陈梓出面解决,其人经过了督建新城,并兼任了一阵子县令之后,能力上有了长足的提升,已成为陈止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此次陈梓外出,目的地就是在幽州北部,为佃农新法留下来的琐碎之事进行善后和整理,并安抚了当地的世家和宗族。 结果这边还没回到蓟县,就得到了张方出击的消息,却是大吃一惊,赶紧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想要弄清楚情况。 面对陈梓略带不安的进言,陈止摇摇头,说了句看起来并不相关的话来:“幽州安稳的太久了,这上上下下的人都开始懈怠了,文官不想打仗了,武将不愿思考了,长此以往可不是好事。” 听得此言,陈梓一惊,再看陈止的面容,丝毫窥不见半点信息,这心里就有些摸不清陈止的想法了,不由谨慎了一些:“主公可是发现了什么事端?” 陈止却笑道:“倒不是发现了什么,而是这幽州上下的人,都觉得当前的安宁,乃是长久不变的,却没有想过,周遭皆有军战之事,万一南边的石勒再强横几分,占了更多土地,灭了河间王,甚至南下司州,占据富庶之地,有了钱财和精兵,反扑幽州之时,这当前的安宁日子,那可就要被打破了,到时是否也有厌战之言?” 他一笑,气氛就轻松了许多。 陈梓也稍微舒了一口气,跟着就说:“这确实是个问题,幽州处处弥漫着一股安宁气息,这固然是好的,可总归让人不太放心。” “天下不定,岂能安宁?”陈止摇了摇头,“所谓的安宁,是要营造出来的,但为了这幽州百姓营造出来的,不是让幽州的文臣武将躺在里面睡大觉!本该是内松外紧之态,不是内外皆松!这次张方出兵,算是给他们提个醒吧,况且我也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此次攻伐,没有打算将平州拿下来,平州刺史的位子不是空的,我需要的只是提醒和惊醒一些人,同时在那边有一个据点。” 他看了看陈梓,说道:“平州看起来贫瘠,其实紧挨着肃慎、高句丽,这些地方有着中原所没有的产物,价值同样不小,怎么能轻易放过?自是需要有人帮我们收集,未来是自己用,还是拿出去贩售,都可以商讨,另外,宇文部、段部的事也拖了几年了,是时候解决一下了,否则幽州想要动弹,还要思量后院安稳,太过牵扯精力。” 陈梓大概明白了陈止的用意,松了一口气后,问道:“主公对那张方这般放心?此人在幽州的兵家征伐中,确实悍勇无人可敌,但这对外战之敌,却是不同……” 陈止笑道:“我不是对张方有信心,而是对幽州之兵有信心,对幽州之利器有信心,而且这次攻打,不用考虑战后重建,最多是将属于宇文部的土地进行统辖、官吏,此事,我已经交给孙秀,过些时日,他就会启程。” 陈梓马上就明白过来,知道陈止所谓的一个“据点”,可不是游牧民族那样的一个聚居点,至少得是一个郡的范围! 眼下,那平州的几个郡可谓各有所属,平州刺史邓飞,控制的是玄菟郡,同时也掌控着辽东郡的一部分,再往东边的乐浪郡等地,就有些听宣不听调,受周边势力的渗透影响非常大,段部最近的势力就在这一代扩展。 再看西边,主要就是一个昌黎郡,此郡与幽州相接,一半控制在宇文部的手中,另外一半几乎都是慕容部控制。 听陈止的意思,分明有意让张方把昌黎郡占下来,作为幽州在平州的踏板,将局势进一步的搅乱…… 想到平州的乱局,便是陈梓也忍不住皱眉,或许真要靠着一支强军扫荡一圈,才能把局面厘清吧,何况,慕容部的动向也逃不出有心人的注意,能震慑一下这只按耐不住的老虎,也是好的。 接下来,陈止则问起了陈梓北上之事,得到了较为满意的答复。 实际上陈梓北上的收获,陈梓早就通过情报渠道得知,现在不过是确认一番,然后就是勉励,最后却道:“你夫人也快要生产了,最近便在蓟县好生照料,这三个月,不会安排你到处奔走了。” 陈梓难得露出了一点不自然的神色,跟着也道:“主公也该修养一阵子才对,二公子的满月,可才过去没有多久。” 陈止笑了笑,点头道:“对,至少要修养三个月,无论是咱们,还是幽州……” 陈梓心中一动,有心要再问,可见着陈止的表情,终究没有问出来,便就告退。 这边陈梓走了出去,迎面却来了一人,让他神色一变。 来人身形瘦削,面色有些阴沉,见了陈梓,相互问好,这才离去,显得有些疏远。 待离开了将军府,陈梓才长出一口气,回头一看,眉头紧锁。 “苏辽过来,是要向主公禀报什么?”8)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衙门下乡,义务学堂 “见过主公。” 苏辽在正堂拜见了陈止。 这位从洛阳开始就追随陈止的属下,和四年前比起来,有了明显的老态。 他还担任着将军府录事参军的位子,但真正的录事职责他很少过问,主要控制的乃是密谍司。 四年发展,密谍司的规模更上一层台阶,与之对应的,就是规模膨胀带来的人力膨胀,更多的人手、更好的训练效率,以及更加完备的规章制度,塑造了更为可怕和全面的监管体系。 这个体系建立起来之后,更多的信息从各方汇聚过来,伴随着陈止的势力膨胀,探查的主要范围从一个代郡,扩展到了整个幽州,还要深入到方方面面,除此之外,周边势力、洛阳朝堂、江左局面,都还要派人过去。 这么大范围的探查,一桩桩、一件件事件的反馈,信息量纵不能说是天文数字,也是十分巨大了,而苏辽虽有不少得力助手,可为了职责所在,还是会亲自过问,每日起早贪黑,睡得时间很少,只要睁着眼睛,就是在处理公务,一天到晚连轴转,哪能不提前衰老。 每次见到苏辽,陈止看着那张疲惫的面容,都会规劝两句,这次也不例外,但同样的,他每次的劝慰都不会收到效果。 这样得力又卖力的属下,不是轻易能够碰上,事事办的妥当,总不能为了让其休息,反而将其撤职吧,况且密谍司的架子是搭建起来了,但随着幽州的下一步扩张,需要一个熟悉的人出来掌舵,因而也离不开苏辽的工作。 苏辽这次过来,是陈止让人招来的,他前几日见了卢志和孙秀后,就下达了命令,让苏辽处理了手上的事后,就过来见上一面。 苏辽也是今日刚刚抵达蓟县,几乎和陈梓是前后脚的顺序,但他没有忙着过来,而是先回到衙门,将此次外出的收获整理好、分类归纳后,又做了一番工作指示,这才过来面见,因此比陈梓晚了一会。 “让你来,是要问问各处的安排和布置如何了?” 苏辽从袖子里取出一本册子,递交上去的同时说道:“借举子讲学之故,密谍司的探子更加深入各地,每个镇子、每个乡,都有了我们的人,未来一年之内,会持续将情报、风土人情送上来。” 陈止让举子到各地讲学,定期考核,考较他宣讲的功效,询问他们对各地风土的了解,就是一种变相的安排探子,那考核的人员中,就有密谍司的成员。 靠着这种方法,无形中就让整个势力的触角,深入到了最底层、最细微的人群之中,了解他们的诉求和需求。这将提供重要的参考信息,让陈止哪怕坐在将军府里足不出户,也不至于和外界民间脱节。 “很好,”陈止点点头,毫不忌讳的道,“这次是借密谍司的人培养个司衙,算是借鸡下蛋,等条件成熟,我会着手建立一个新的司衙。” 苏辽点头表示明白,没有因为职权和人手会被分散出去,而显露出懊恼。 陈止继续说道:“举子下乡宣讲,有诸多目的,最为重要的就是要在每一个乡、每一个里,都建立一个基础,让将军府的命令,可以直接传达各地,同时直接从各处获取情报。未来一年,要着手完善的司衙,目标就是建立起一套根植于地方乡里、上达村镇、连接郡县的民情管理体系,以后对举子的人数要求,还要增加很多,不愁读过书的人没有事做,瞎琢磨。” 苏辽听到这里便道:“此举若成,则幽州上下固若金汤,真正融为一体,主公的任何一条命令,都可以传达到各地,贯穿上下,整个幽州便如臂使指!而到了那个时候,哪怕咱们幽州的人口,即便比不上冀州,但整体的战力,却要远远超过!” “这个目的若是达成,战力翻倍只是一个方面,”陈止轻轻点头,“但更重要的一点,是能更好、更有效率的治理,不过能达成多少效果,实在是不好说啊……” 基层组织下乡这种事,可以最大限度的动员治理范围内民力,基层组织如果能遍布到最底下,对整个势力带来的改变是翻天覆地的,不过受限于时代的交通和通讯的条件,当下真正能做到什么地步,陈止自己都不好估算。 “与之相比,还是另外一个目的更方便实现,”陈止略过话题,说起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打好基础,方便尽快在各地建立官学。宣讲的举子可以为师,刊印的书册可以用作蒙学,等举子宣讲的事到了一定程度,百姓都习以为常,就可以增加讲学的内容了。” “关于这个事,属下有话想说。”苏辽谨慎的提议,得到了陈止的许可,他跟着就道:“寻常百姓虽羡慕学有所成之人,却不愿让自家孩子把精力放在读数为学上,举子宣讲学问,恐怕没有多少人愿意为学,这官学开着,便是白白空耗。” “这是自然,”陈止早有考虑,闻言点头,“百姓羡慕的,其实不是为学之人的博学,而是学有所成之人的待遇,因为能脱产读书的,一般都世家子弟,而世家在民间可是享有诸多特权的,百姓有羡慕,也渴望特权,或者是不愿意被压迫,因而推崇。” “既然如此?”苏辽露出疑惑。 陈止直接说道:“宣讲读书,是为了找到适宜读书的苗子,人各有所长,百姓家的孩童有些可能适合为学,有些可能适合为匠,有些就只能靠种地才能维持生活,岂能强求?靠着宣讲,找到适合读书的孩童,挑选出来,送入当地官学,将军府会给被选中的孩童家中一定的补助,若是学有所成,一样参加文举,若是无成,则看看有无为匠的天赋……” “但如此一来,耗费巨大啊!”苏辽对幽州各地的情况都有了解,知道当下人口基数,哪怕只是十个孩童里面挑出一人来,要与其家的补贴也不是小数目。 “权宜之计,肯定不可持久,当下幽州的财货还可支撑,未来幽州的财货收入还会增长,但以后人口增多,必不可循之,”陈止倒是讲的明白,“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举,得尽快搭建起架子!”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以闻代思,陈氏闲事 ,為您提供精彩閱讀听得陈止透露了计划,苏辽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更重要的是,他从这番话中听出了弦外之意 自家主公显然打算在幽州长期待下去。 一个正常的刺史任期,也就是四到六年,哪能赶得上选出来的孩子成年?这些被挑选出来为学的,想要学有所成,少说也得五到十年,要是陈止到了任期便走,怕是要尽数错过了。 即便算上征北将军这个职位,那也说不过去。征北将军更加侧重于兵家事,对于民政之事的干涉力度,其实很有限。 另一方面,这话也从侧面体现了陈止对天下局势的判断 天下将持续很长时间的动荡,甚至伤及朝廷的根本。 否则的话,陈止何必布置这样一个后手? 将近十年的成才周期,以及足够充沛的为学之人,无疑是为了更长周期的割据和扩张在做准备。 事实上,这四年以来,陈止就没放松对教化之事的关注和投入力度,在几个主要的郡和县中都兴建了官学,对于求学之人给予诸多便利,目前陆陆续续的有些学子出师,通过文举,投入到了幽州的建设中。 见苏辽明白了自己的用意,陈止掀过这个话题,又问:“这民间的风气倡导如何了?” 这其实是在问,举子讲学对百姓的舆论导向,进行的怎么样了。 面对苏辽,不用包装,陈止无需像与卢志等人交谈时那样,还要有一番遮掩和说辞。 苏辽回答的也干脆利索:“百姓平日少有寻乐之处,既有举子宣讲,多数会过去旁听,以之为乐,将很多事当做是传奇话本来听,事后更多有讨论。” “这是个好现象。”陈止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控制幽州的舆论环境。 任何形式的宣讲,都是强加自己的思考给旁人,当后者习惯了这种吸收信息的形式之后,就会逐步丧失思考能力,按宣讲之人的思考逻辑进行判断。 这种事,在后世就被称之为洗脑。 事实上,任何人都逃脱不了被外界信息洗脑,不过有些人认为自己没有被洗罢了。 一个最为典型的例子,就是后世信息大爆炸的时代中,获取信息和知识的门槛降低、途径增多,但零零散散的信息、不成体系的片段,却考验着一个人的分析和整理能力,这时候,许多便利的搜索工具出现了,于是很多人就习惯了搜索。 搜索得到的信息,往往带有结论,于是很多人就成为了搜索的傀儡,看起来得到了结论,其实没有思考,却认为自己得到了知识,但这个知识并不能长久,几天之后就会被更多崭新的信息覆盖,因为这并不是自身感悟,留不住。 陈止现在要做的,就是在生产力水平较低的时代,用高人力和高成本,来尽量实现类似的效果。 “幽州不会永远和平,我们也不会一直蛰伏,”陈止看了陷入思考的苏辽一眼,“一个势力,就像是一个人,兵力、粮草、财富,就是力气、体格和块头,而不同的思想,就好比是诸多念头,势力与势力之间的比拼,就是两个人打架、对峙,可以用拳头,但胜负不光看体格,还要看谁更坚定,杂念越少,意志越坚定,幽州要做的,就是将整个州的力量全部集中起来,无论是力气还是思想。” 苏辽点点头:“属下明白了。” ……………… “兄长又见苏辽了?” 另一边,陈梓回返到家中,却见到了几位族人,而那为首之人的身份非同一般,正是陈止的三弟陈息。 以陈止在幽州的地位,他的亲兄弟自然是重要人物,不过陈止没让自己的亲兄弟在将军府或幽州刺史府挂职,而是给陈停安排了一个行走的职位,让他在幽州各地行走,又安排陈息处理家族事物,行经商之事。 最初,陈息还很不理解,做出几次任性举动,比如隐瞒身份参加文举之类的,只是他确实没什么天赋,虽然读过书,却不算突出,不出意外的落榜了。 事后被陈止知道之后,只是略微提了一下,并未责罚。 等时间长了,陈息就安生下来,这几年过来,年岁长了,懂事了许多,现在经营着几家工坊,名下也有些田地,娶了妻子,因为陈止的关系,这幽州上上下下都敬他几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不过,靠着兄长的名头得了实利,但陈息对陈止这位大哥,却是敬畏多过亲近,面对面见着,反倒很不自然。比起亲兄弟陈止,倒是与陈梓更为亲近。 其实,严格算起来,出身下邳陈氏的陈梓,和陈息之间的血脉关系颇为疏远,但比起高高在上的陈止,掌握了一定权柄的陈梓,却让人觉得更为真实些,这也是由于陈梓会照料一下陈氏在幽州的发展,帮助处理一些族中的问题、难题。 相比之下,陈止的地位反而制约了这般举动,有些事他不好做,是防止给下面的人一种错误的示范,让他们误解,进而让陈家走错了陆。所以更多的时候,陈止想要照看陈家,会嘱意陈梓去做,而非亲自动手。 久而久之,陈梓在幽州陈氏之中名声很大,受人尊重。 听说他回来,就有不少人主动上门拜访,陈息算是来得快的,也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能当先开口。 都是陈家族人,幽州又是陈止主政,所以这陈氏的人,普遍都有种“主人翁”精神,很是关心内外大事,说话的时候也很少有顾忌。 很快,一群人就围坐在一起,品茶论道,好不自在。 他们也知道苏辽去找陈止了,陈息就主动提起,话中透露出一点厌恶和畏惧之意。 苏辽作为特务头子,就算是陈氏族人也吃了几次亏,心里忌惮,如果是其他人,哪怕是在家宴之时,也不敢议论此人,难保自家仆从里就有密谍司的探子,可能晚上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说了什么,直接送到密谍司的衙门,第二天就被陈止拿来询问。 陈姓族人是少了些顾忌,可听到陈息提起,气氛还是陡然凝重起来。 陈梓摆摆手,道:“不提政事,还是说说家事,听闻咱们陈氏最近出了点事,还和主公的小妹有关,不知详情如何?”手机用户浏览阅读,。更多完本小说 关注微信公众号xbqg 新进入首页 很多精彩小说等着你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刮目三年,砍杀族首 陈家在幽州的风光,体现在方方面面,只不过有陈止压制,倒没有闹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虽也有欺压、纠纷之类的小事,可在陈止亲自出面秉公处理之后,就让陈族内部越发收敛起来,民间对陈止的评价也随之上升。 现在被陈梓提起的,是最近在陈族内部掀起了波澜的事。 陈氏一族在幽州开枝散叶,但在此地成长起来的族人却没有多少,陈止到这里也不过四五年,扎根下来,招引族人,让他们繁衍后代,根本没这么快,在幽州本土出生的陈氏孩童,最大的也不过四岁。 这些从外地迁徙过来的陈氏族人,一并将他们的社会关系带了过来,彼此间都很熟悉、熟络,有什么消息根本藏不住。 当下在族中流传最广的消息,就是陈止小妹陈蔓被一名书生看上,对方反复纠缠,已经闹出了一些动静,被民间得知。 这陈家的事,只要和陈止沾了边,那就是大事了,连在徐州坐镇的老爷子陈永,都听闻了这个消息,写了书信过来询问。 往小了说,这事关陈蔓的个人名节,往大了说,可就关系到整个陈家的脸面了,就算是老爷子也不能掉以轻心。 “没多大的事,就是一个穷书生,大概是存着功利心,接近小妹,”涉及到这事,陈息最有发言权,他摇了摇头,“我安排人把那小子驱逐出去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陈梓问道:“没闹出什么事吧,若那人没有失礼之处,只有爱慕之心,好言劝退便是,可不能动手动脚,留人话柄,说咱们陈家仗势欺人,我听说这事之所以会闹大,是因为那个书生颇有才学,吟了两首好诗,被人传诵,才闹出风波。” “区区诗才,哪算得本事?兄长放心,我只是让人将他劝走,并未下什么黑手,倒是那小子,走的时候很是不忿,说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以为自己是周子隐啊,还说什么约定三年,学成归来,真个不知天高地厚,”陈息却有些不屑,“要说作诗,我大兄的诗作也不算多,可有人会说他没有才学?这人去依之为凭,大放厥词!” 一搬出陈止这尊大神,其他人只能一阵无奈。 按说陈止也有诗作传世,最初崭露头角时,还靠着劝人戒赌的诗句传唱一时,只是在那之后,就鲜有作诗的时候,倒是文章做得多了,而且只要他有一篇文章问世,立刻就会被各方争夺传阅。 说到了兄长,陈息来了精神:“我兄长文章写好,各方争睹,这才是才学,区区书生,卖弄一点文采,在商不能换来财货,在物不能为工匠计,在兵不可为胜,在民不可生粮,有何可自傲的?”他固然敬畏陈止,但与外人说话的时候,却是与有荣焉的。 周围的人纷纷称事,可也有那精明的,知道陈止的文章一旦出炉,之所以引得八方争抢,文采和学问固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陈止贵为一州刺史、征北将军,手下兵马十万,一举一动涉及到天下局面,所以各方关注。 文章一出,会被很多人拿去研究,试图从字里行间中,分析他的政策倾向,以及指导思想,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当然,还有些零散之人,是想学习陈止为政的学问,毕竟幽州的欣欣向荣,很多人看在眼里,都想要窥探里面的根源。 而更多的,却是那些寒门为学之人,寻得文章,研究晋身阶梯。 其中种种缘故,清楚的人也不说破。 陈梓则道:“既处置了,就让这事过去吧,不要引来太大影响,没人提及,也就平息了,咱们陈家一定要端正门风……” 接下来就是一阵训言,众人早都习惯了,也不排斥,表示受教,待得晚饭过后,各自散去,过着寻常生计。 蓟县就这般风平浪静,整个幽州境内同样一片安宁,日头渐落,看来又是普通的一日。 将军府中,处理了一天公务后,暂时有了休息时间的陈止,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书房里,闭目不语。 长大了的书童陈物,在旁边收拾着东西,他小心翼翼的拿放,生恐发出来的声响打扰了陈止的休息。 不过陈物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这位主人,看起来是在闭目养神,实际上却顺着官职联系,将心神连接到了远在平州的张方身上。 这个能力,陈止早在几年之前就已发现,知道通过给出官职,属下之人与自身气运相连,通过消耗名望金液,可以感知其人周围的景象。 进攻王浚的时候,这个特性就令陈止可以远距离的探查战场,了解三路战场的大概情况,从而纵览全局,维持着对战局的掌控。 如今,经过几年的摸索和习惯,陈止本身气运隆重,深深扎根在幽州的土地之中,以他为首的整个势力,更是积累雄厚,像是个被加满了水的水缸,气运浓烈的随时都会满溢出来。 而得益于气运的增强,陈止对属下的感知随之更加清晰,不过这种感知有局限性,并非时时刻刻皆可为之,是要在对方履行职位、职权的时候,方可有所感应。 具体到事上,就是诸多属下进入各自衙门,开始办理事务的时候,陈止能够有所察觉,可如果他们回到自家府中,褪去了身上官袍,那便无法再感应了。 但也有例外的。 如那兵家得令出征,领军在外,便是时时刻刻履行征伐守备之职,其身边景象便不断绝,陈止不用担心会对战况缺少了解。 此时陈止遥遥感应,目标正是处正在外的张方大军,只是他这边刚将意念顺着气运联系寄托过去,迎面就是一阵刺目的火光! 而后,就听到张方略带张狂的语气,哈哈大笑着说道:“你们宇文部不用再费心思拖延时间了!宇文逸豆归已死,你们如果老老实实的,那还好说,本将回去在将军面前为你们求个活路,若还执迷不悟,便是举族断绝的下场!” 一千零五十四章 汉家疑,鲜卑惶 “这什么情况?” 这个情况立刻就让陈止惊了,他让张方出去,是要扫荡平州不假,可宇文部怎么说都是归属自家,有点小动作也无伤大雅,怎么到了他这,直接给砍了首领? 惊讶之中,他顺着感知搜集情报,渐渐窥到了事情的大概过程。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 当时,张方率领的三千兵马,抵达了宾徒县,于是就停了下来,安营扎寨。 等大帐立起来之后,身高体重的张方召集诸多部将、幕僚,商谈军情。 “将军让我等惩戒高句丽,这兵马自是要多多益善,得要征用一些宇文部的兵马,这事将军在我来之前也已首肯,诸君觉得,征用多少人马才合适?” 众部将还没回话,就有一名幕僚出声道:“校尉,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不如先让属下过去与其交涉,看看那宇文逸豆归的意思,再行定夺。” 张方眼睛一瞪,有些不悦的道:“怎么,不是已经通报了他们么?鲜卑人的架子这么大,还要我先派人过去问候?他们托庇于将军府,不知高低贵贱?外族蛮夷,见了上国之将,还要我去扣门?而且我这都来了这么久了,那边都没半点反应,有些怠慢啊!” 有另一个幕僚出面,隐晦道:“宇文部不似七品义从那般是将军一手打造,族中有些传承,内里关系复杂,不是他宇文逸豆归一个人可以理清楚的,何况这次的高句丽入侵,似与段部有关,而那段部一年前与宇文部和解了……” “果然!”张方忽然来了精神,“你们也得了消息,那本将也不用憋着了,不错,我就是怀疑宇文部和外敌勾结了……” 见他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两名幕僚都有些头疼。 与此同时,在宾徒县城,最里面的大衙中,健硕的宇文逸豆归召集了几个头领,商讨情况。至于族中的大姓,他却是一个都没喊过来,聚在眼前的,可以说都是他的亲信,知晓宇文部内的许多隐秘。 与几年前相比,权力已经在宇文逸豆归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不仅褪去了他的稚气,更多了一丝狠厉之色。 “突然来兵,所谓何来?” 见人来齐,宇文逸豆归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的问道。 “单于,”莫浅浑上前两步,说出了看法,“幽州出兵的消息,昨日送到咱们这里,今天这兵马就来了,来的着实有些急,但未必就是坏事……”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人打断—— “恐怕来者不善啊!”打断他的这个人,正是宇文开,这人当初与莫浅浑一同出使过征北将军府,“这事发生在此时,很可能是咱们这边的消息泄露了!” 什么消息泄露了,在场众人心知肚明。 宇文逸豆归眉头一皱,说道:“我族与段部通信,这不假,但我等可不知道高句丽的会来入侵,泄露的一二消息也算不上大事,就算我等不告诉段部,高句丽要来攻打,那平州东边的一点兵力,一样无力阻挡。” 莫浅浑点头同意:“单于说的不错,这样的事根本难以杜绝,咱们宇文部现在依附于幽州将军府,但咱们也有自己的情况,将军对这些心知肚明,与其他部族通信、互易都是应有之事,不光咱们这么做,连那幽州内部的诸多世家,为了自家的商贾生意,也与他族通商、通信,征北将军一样没有计较,可见只要不涉及根本,总归问题不大,因为幽州总体还是趋于防守,并不想要外攻。” 宇文逸豆归眉头稍纾,缓缓点头。 “这正是问题所在!”宇文开却持不同意见,“幽州有着那般强横的实力,却一直克制,必不可久,此次出兵,说不定就是由守转攻的标志,昨日来的通报,说是要攻打高句丽,结果来了咱们城外驻扎,肯定存着其他心思,咱们之前也讨论过,借外力制衡幽州,难保不被密谍司的人窥探到,同胞了将军府,那这次兵马抵达,就是要问罪!最后,咱们连这宾徒县都待不下去了。” 宾徒县,如今是宇文鲜卑的大本营。 按理说,昌黎郡的地盘不小,而此郡的总府是在昌黎县,宇文部号称占据此郡,却不住首府,而是偏居一侧。 因为,那昌黎县现在被慕容氏的人霸占,而慕容氏的兵力和势力,在整个草原首屈一指,他们既占了昌黎,宇文部当然不敢去抢夺,否则是自取其辱。 几年下来,宾徒县被他们经营的不错,私底下还被族人叫做昌黎,算是弥补了心中的遗憾。 但另一方面,寄人篱下到底还有不安全感,外面的兵一到,里面的人就开始瞎想了,被宇文开的话一刺激,包括宇文逸豆归在内,众人的情绪都波动起来。 “诸位……”看情况不对,莫浅浑沉声说道:“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幽州军要攻高句丽,这里乃是必经之处,他张方率领兵马来此,也算天经地义的,哪需要过多联想?若说有什么扎寨的理由,这也很清楚,昨日的传信,就让我等准备后勤辎重,以作支援,而那张方安营,恐怕是有心要让咱们也出兵……” “怎么出兵?哪里来的辎重?”不等莫浅浑把话说完,宇文开就迫不及待的再次打断,“你也知族中情况,咱们人口是增加了,但物资尚且匮乏,自家人都勉强养活,怎么做后勤补给?再说出兵,好不容易积攒的兵卒,送给幽州拿出去打仗?王浚当初是怎么对待咱们的,你都忘了?” 莫浅浑摇摇头,道:“怎么会忘,只是眼前的事,终究躲不过去,依我估计,就是让咱们出人出力,运送物资罢了……” 眼看两人要争吵,宇文逸豆归摆摆手,止住两人,道:“既然复杂,就先探查清楚便是,不如让人发出邀请,让张方过来,我等设宴款待,席间打探一番,自然明了。” “也好。”莫浅浑点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宇文开却道:“汉家人奸诈狡猾,不可掉以轻心,不如安排精锐的刀斧手在旁边埋伏,若那张方心有歹意,单于便掷杯为号,我等一拥而上,将那张方拿下!以他为人质,与幽州分说!” “不可!”莫浅浑顿时就急了,“无缘无故,就要抓人,岂能如此?此举无异于和将军府撕破脸,以幽州强势,我等必无幸理!你莫非忘了前几个月见到的玄甲军容?”他疑惑的看了宇文开一眼,觉得有些古怪,不懂此人,为何无缘无故的,要挑衅幽州,就算支援起来有困难,那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这简直是人家威胁你一句,你就要杀人全家! 更可怕的是,人家还比你强横得多! “我亦不想,”宇文开听到这话,露出了一丝畏惧,“但若张方此来怀揣其他目的,就只能兵行险着了,或许还有活路!到了那一步,将军总该听听我等分辩,若是不听,可能就是将军之意要张方攻我,就只能放弃幻想了,与之对抗!幽州虽强,但想来也有畏惧之事,否则何以四年不动?若是联合周边部族,有那石勒、匈奴国牵制,总是能保住基业的!单于,不可只看平州,当放眼天下!调动局势以制之!” 宇文逸豆归忽然来了心气,点头道:“不错,几年发展,就是为了恢复族群元气,如今也算恢复旧观,就得多想一些了,今日有危难,却不该盯着一个小小的张方!而是要与其人背后的陈将军博弈!”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张为将,领三百入城 “约我过去?”另一边,张方接到了消息,嘿嘿一笑,“正合吾意,咱去尝尝平州的特产,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听说东北大补之物不少……” 他话一说,两个幕僚就过来劝阻。 一个先说结论:“不可如此!校尉万万不能孤身前往,而且有军纪在,领军在外,不可就食于外人。” 另一个马上跟上:“宇文部的族人不少,虽因游猎,有不少游兵在外,但这座城里至少还有两千兵马,皆是精锐,贸然赴约,等于身陷险境。” “鲜卑人的精锐,能有多厉害?”张方嗤之以鼻,“信不信,我三百人就可破之!” 两个幕僚满脸牙疼的表情,碰上这么个主将,换成是谁都有些受不了,可惜他们职责所在,不得不管,只能苦口婆心的劝。 张方却有些不耐烦了,他摆摆手,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打算借宇文部的力量嘛,那就答应下来,正好也试探一番,在晚宴上提出要求,看他们的反应,真要是有胆子反叛,我倒是佩服他们的勇气!再送他们上路!” 看根本就劝不住,两个幕僚无奈之下,只能摇头叹息。 张方直接下达了命令,将亲兵还有军中精锐集中起来,凑齐了近三百人,披甲带刀,就要过去。 两个幕僚又来劝阻了:“不可如此,带这么多的人过去,容易让鲜卑人误会,反倒难以成事,真要是令他们生出反复,不光征北将军的命令难以达成,还要承担逼反之罪!” “怎么回事!不是你们说此行危险,危险不多带点人,那哪成啊?”张方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忍不住道:“你们两个是我的幕僚,却处处与我作对,不是劝阻我,就是拦着我,这么说不行,那么做也不行,到底是来给我出主意的,还是来拆台的?” 两个幕僚听着这话,呐呐不语,却不好再劝阻,反而暗暗等待,觉得到了城中,定要被拦下,到时顺势再说,也就成了。 果然,等一行人来到城门前,马上就被拦住了。 说是城门,其实有些勉强,平州本就远离中央腹地,周围都是部族,常年征战,城墙不要说和幽州比,就是和慕容氏的土夯城墙比起来,都是大有不如的。 低矮、简陋。 张方估摸着这个城墙高度,只要派出精兵,用器具攀登翻越,不过就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不由摇了摇头。 再看前面阻拦自己的人,连衣衫都不整齐,看着就是寻常兵卒。 张方就不耐烦的道:“这些都是我的亲近兄弟,知道你们宇文部的大名,有心来看看,我等同属将军府管辖,难道我还能打自己人不成?速速退去!” 就算他这么说,对面却一动不动,半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嘿!硬气!”张方竖起了大拇指,跟着就让秦兵上前。 双方僵持起来,登时剑拔弩张。 两名幕僚要来劝一劝,却见张方眼睛一瞪,怒道:“怎么,你们要帮着宇文部的鲜卑人?好好好,到底是将军府的吏胥,还是这宇文部的说客?我看你们也别叫什么军中录事了,该名叫军中跪僚吧!专门帮着鲜卑人来对付自己人!” 一听这话,两个幕僚马上就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了。 张方拿出来的这个名头,实在太过要命,他们这些为人从属的,最怕的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名声,尤其还是自己的上官、官居校尉一职的张方这么说,万一闹大,可就不好收场了。 宇文部守门兵卒也迟疑起来,他不过一卒,看着张方这么盛气凌人的态度,既愤怒,又担忧,更恐惧,进退维谷之际,赶紧让人回去通报。 另一边,宇文逸豆归得了消息,也生出火气来。 “张方是个什么意思?带这么多人来,是要攻城吗?” 倒是先前对幽州敌意很大的宇文开,说道:“他带三百人来,未必是坏事,黑甲军名声在外,但到底不是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分兵是兵家大忌,张方本来只有三千人马,人数不多,但比咱们驻扎在城中的兵马要多,这就是我等的劣势,各地部族、大姓带人聚集过来,总归是要耗费时间的,这个时候,他带着三百人进来,简直就是送上门的人质!” 宇文逸豆归听罢,眼中一亮,笑道:“原来如此,将这三百人拿下,正好削弱了黑甲军,让两边兵力差不多了,还有敌军主将在手,也就……” 旁边的莫浅浑听不下去了,提醒道:“玄甲军的战力,超过一般人的想象,不能单纯比较人数,再说,动手是最坏的情况,先把张方稳住,套取一些情报就好,不可伤了和气。” 宇文开也点头:“不错,黑甲军的还是很厉害的,不可掉以轻心,即便动手,也要先拖着,等各方人马来齐,才有胜算……” 摇了摇头,莫浅浑知道说不通这个同僚了,只好请示宇文逸豆归:“既然要放人进来那属下先去把人领过来,尽可能将三百人分开安置,不让他们聚集一处。” “好!”宇文逸豆归点了点。 等几个护卫,护着莫浅浑抵达城门的时候,气氛已十分紧张。 “见过张校尉,让校尉误会了,这便放诸位进城。”他看着抽出长刀的张方,快步走上前去,先是安抚,跟着打量着张方身后的玄甲兵,心里就是一跳。 哪怕吵闹成这个样子了,三百兵卒依旧站得笔直,横竖整齐,不言不语,像是三百座雕像,配合着厚重黑甲,让人心生压抑。 张方回过神来,认出了莫浅浑。 “还是你老莫懂事,下面的人该好好教教了,一个个的,眼睛长到头顶上了,不知道高低深浅,平州是朝廷的地,我家将军夺了王浚的身份,那就是两州刺史,平州之主,宇文鲜卑人借住于此,怎么着,还想搞分裂?要分裂,域外之地随便自立,但在平州,对不起,闹腾就得有觉悟,这是自寻死路之举!”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莫作死 张方在宇文部的大门前这么说话,莫浅浑也只能苦笑以对。 两个幕僚有心劝阻,毕竟无缘无故说这些,无意于挑衅,却知道这也是张方在试探。 只是莫浅浑也不反驳,只是说:“小族寡民,无法与天朝上国相比,我族在此贫瘠之地,只是勉力维持,若非有将军府照料,族人不知饿死、冻死多少,实不敢有二心。” “是不是有二心,不是靠嘴巴说的,要看怎么做,要看在危急关头如何抉择,”张方指了指身后的兵卒,“就好像是我这些兵卒,练兵前都觉得自己意志坚定,可以坚持下来,结果操练之后,不知多少被洗刷下去,这才知道自己的深浅,只不过……” 他看着莫浅浑,似笑非笑的道:“校场练兵,操练之下难以坚持,最多被打落、刷落下去,未来若能坚持,未尝没有重来的机会,可若一个部族想试试将军底线,可就不是刷落了,很可能会更为凄惨,不仅没有重来的机会,连部族之名,都可能保不住!” 这话不是疯狂暗示,而是直接的明示了。 莫浅浑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有心接话,但几次张口都说不出什么,还免不了疑神疑鬼,想着张方是不是真知道了什么,顿时不敢多言,只是在前面领路,带着一行三百多人浩浩荡荡的入了城。 两个幕僚走在张方的身侧,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知道就张方这个直言的性子,放任说下去,说不定要出事,就想等会找个空闲的当口,给张方提个醒。 就在两个人的思索中,三百多人就这么入了城。 三百人,放到一场战争中,或许显不出人多,因为交战双方动辄几万人,三百步卒放进去,只是基本单位。 可走在显得狭隘的街道上,就颇为客观了。 这玄甲兵分成了三列,一步一步的跟着,但他们越是走,越是让莫浅浑心惊胆战,冷汗不住的往下流。 因为这位鲜卑重臣注意到,这三百多玄甲军行走摆臂、踏步前行,居然宛如一人,整齐划一,脚步落在地上,连落点和声音都别无二致,就像是一个人被分成了几百份一样! 这等整齐划一的队列,对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和震撼,让莫浅浑渐渐手脚冰凉。 过去他来往昌黎和幽州两地,居中联络,也曾瞥见几次幽州兵的踪迹,但因玄甲军的保密之策,只能窥得冰山一角,就已为之心惊,结合这几年幽州境内的几大悍匪尽数败亡,更惊讶于玄甲军的战力。 但直到此刻,走在一旁,这才有切实体会,旋即就生出浓烈的警兆,意识到宇文逸豆归的布置是何等危险,这已经不是玩火能够形容的,简直是找死! 一念至此,他急切的想要过去,再试着劝阻一下,只是在这之前,还是要先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在距离正衙还有一段路的地方,莫浅浑停了下来,指着旁边一座大院子,说道:“此处乃是我家单……我家族长的一处别院,占地不小,先让校尉的这些勇士进去休息,校尉再随我前往那晚宴之地。” 想到张方毫不容情的话,莫浅浑又主动解释道:“晚宴毕竟是文雅之地,有不少玄学儒者在场,若忽然涌入兵卒,难免让人惊慌,反为不美,此处离那楼阁亦不远也,校尉往那边看,便能看到……”说着,他朝一个方向指了过去。 晚宴并非在衙门里举办,而是在城中的楼阁中举行,但距离衙门不远。 张方顺着手指看去,见果然不远,故作大度的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就道:“宋靖,你带着兄弟们就在这里休息,对了,老莫啊,你让人弄点好吃的东西,过来给在哪买兄弟打打牙祭……” 他话还没有说完,两个幕僚马上就制止起来:“校尉,莫非忘了军中规矩?领军在外者,无论兵将,都不可吞饮外来之物,只可用自身带着的干粮和水!” “此乃军纪,将军不能害这么多人一起违纪,不仅是他们,便是将军您,此番前往晚宴,也只能与人交谈,不可饮用酒水食物!否则,我等必要如实禀报!” 两人一前一后的说法,让张方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忍不住嘀咕:“行行行,某家知道了,好不容易能吃顿好的了,结果却改成看别人吃了,当真不快,你们二人果然是特地跟过来,让某家不舒服的!”这心里顿时就压着火。 两个幕僚对视一眼,也感无奈,可此乃军纪,二人碰上如果不劝阻,被军中的密谍司探子知晓,上报回去,过些时日就会被问责,轻则罚俸,重则丢职。 倒是莫浅浑好心道:“这事也不会这般严重,我族之内也有美食,而且我族对将军忠心耿耿,不会有什么意外。”他也听出来,这个规则实是防止被人在饮食中动手脚。 一名幕僚就道:“宇文相不要误会,此事并非针对贵族,而是军中定法,若不尊崇,军法森严,无人可以避免。” 见他说的郑重,莫浅浑只得点头,表示明了,心里却越发敬佩和畏惧起来,一个军纪如此严明的军队,弱点必然很少,其作战能力可想而知,与这等兵马作对,确确实实是找死! 所见所闻,都让莫浅浑坚定了一个观点,就是和征北将军府为敌,是十足的作死行为,绝不可行! 希望自家单于,不要走岔了路。 可等他领着张方和十几名亲兵来到宴会之地,没有见到宇文逸豆归出来相迎,这心里就“咯噔”一声,辩解道:“我家族长正统筹晚宴,还要准备支援将军府的兵马,可能比较忙,以至于没有立即过来相迎。” 张方嘿嘿冷笑,被两个幕僚连续怼,本就心里不快,这时又见“下族”族长,不亲自出来迎接他这个上官校尉,怒火顿时攀升了两度,好在没有爆发。 莫浅浑不敢耽搁,找了奴仆、女子过来,吩咐着招待,就找了个借口暂离,急急忙忙的去后面寻找宇文逸豆归了。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谋不见多而寡断 “单于,为何不出面迎接?” 来到楼阁里面,莫浅浑先见到了正在寻找隐匿之处的刀斧手,心中忧虑,又在里面见到正在与几个族人谈笑风生的宇文逸豆归,忍不住询问起来,话中甚至带有了一丝火气。 宇文逸豆归眉头一皱,有些不快,却是竭力保持镇定,就道:“正要去去那个张方的傲气!有几人和我说了张方的性子,此人飞扬跋扈,若不压制一下,让他觉得可以在咱们族中予取予求,那就难以拒绝了,先拿住架子,等会也好和他讨价还价。” 说完,他用责问的语气,又道:“怎么你这般着紧,有这个必要么?就算幽州军再厉害,现在也只是张方几个人而已,此处还是咱们地盘,周围人马很快就会抵达,最多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面对这样的说法,莫浅浑只能苦笑,心里叹息着,能不着紧么,你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三百人啊!如果这次来的三千兵卒,人人都是这个模样,不,哪怕只有一半的水平,那整个宇文部的兵马拉过来,都未必能够抵挡啊! 但这话不能直接提,不然宇文逸豆归面子上过不去,于是莫浅浑只能道:“张方到底是八校尉之一,是将军府军职最高的几人之一,尤其是几大校尉还未满人,更显位高权重,于情于理都要礼尚款待,正因此人性子张狂,才要礼数周到,不给他挑毛病的机会,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咱们将事都做到位了,他张方还能平白闹事?那说到将军面前,他就站不住脚了。”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宇文逸豆归不由一愣,下意识的朝宇文开看了过去,“那还是先出去,会会这个张方吧。” 说着说着,他越发觉得莫浅浑说的正中要害,于是改了念头,站起身,带着几个亲近的族人,就朝外面走去。 宇文开落在了后面,此人经过莫浅浑身边时,后者却将他叫住。 “是你怂恿单于,让他们怠慢张方,想要用这个方法来与之谈判吧?” “不错,”宇文开也不隐瞒,“张方此人是什么性子,你我心知肚明,咱们这些幽州周围的小势力,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做得到最多的,就是研究将军府内外之人的性子,张方这个人,是勇战之将,过去就飞扬跋扈,甚至对血脉权柄都没有敬畏,弑杀过刘氏郡王,什么事做不出来?此番过来,想让咱们宇文部出兵出人出粮,无论怎么说,此人都是不会罢休的,既然如此,就只能让他少要一些,尽量打消这人不切实际的念头。” “说得好,”莫浅浑摇摇头,“但你就不怕弄巧成拙?” 宇文开放慢了脚步,冷笑一声:“弄巧成拙?我筹谋所求,都是为了族群的未来,哪里像你,能在幽州左右逢源,自是选择众多……”他压低了声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位将军,可是几次招揽于你,谁知道你是否早就背地里换了主子!” “你岂可血口喷人!”莫浅浑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我若是这般人,岂能为族群这般奔走?你我做法不同,但都是为了族群,何必要这般揣测?” 宇文开还是冷笑,却不再言语,加快了脚步,就跟上了宇文逸豆归等人。 后面的莫浅浑怔怔的看着,心里念头复杂。 他自从出使了幽州,陈止就透露出了招揽之意,随后更几次暗示,期间难免心动,却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就是因为族群之情,以及宇文逸豆归的提拔之恩,但现在被宇文开这般指责,固然感到冤枉,却也没法理直气壮的反驳。 复杂的思绪中,他也跟了上去,等抵达了正厅,却见宇文逸豆归已经带着众人,去问候张方了。 张方是个莽撞性子,但也不是不分场合,尽管心有不快,但见宇文逸豆归还算热情,倒也热切回应。 很快,宇文部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正厅中也就越来越热闹,夜色深了,晚宴正式开始,一盘盘的酒菜被摆了上来。 张方舔了舔舌头,有些遗憾的看着那酒那肉,不住的摇头。 宇文部地处边疆中的边疆,精致的酒菜是没有得,但野味不缺,这次招待也算上心,可惜张方领军在外,有人在旁边监视,无法大快朵颐,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本来还心存侥幸,想着吃的喝的拿上来,美味佳肴在眼前,两个幕僚也要心动,到时候一起违反,相互保密,岂不美哉。 但这时见着二人的表情,知道是无法避免,只好作罢。 “张将军,请用!”宇文逸豆归已经拿起一根狍子腿,正要开动。 张方就摇摇头道:“军中有规矩,领军在外,不可就餐于他人,首领的好意,某家心领了,老张我还是吃军粮吧。”说着,就有亲兵奉上几个小木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是精致餐点。 但他的这个举动,却让众人一阵错愕。 尤其是宇文逸豆归,更是满脸诧异,他事先可不知道这个消息,毕竟此人年少登位,偏居东北,几年以来都不敢离开族群,没有亲自面见过陈止,更未曾履及幽州,下面的人禀报的细节不多,确确实实不知晓这个规矩。 张方的这个回答,突如其来,让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那宇文开眯起眼睛,看着张方,思量着对方的意思,想着莫非是借机施压。 莫浅浑出来打了圆场,现学现卖的介绍了一下玄甲军的规矩,总算是让众人接受了这个说法,不过大厅中的气氛,却是怎么都显得有些别扭。 宇文逸豆归抽空找到了宇文开,询问应对之策。 宇文开就道:“不知这人心思,还得等他言语。”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就听张方道:“宇文首领,这次来你这里,还有个目的,你也知道我等奉命征伐,是要去惩戒不知死活的高句丽的,大军在外,粮草补给少不了,这就需要你的协助,另外,咱们这兵马带得不多,听闻宇文勇士骁勇善战,不知能否借个万人?” 却是他吃着军粮,看着众人大快朵颐,已然不耐,不等酒过三巡,就直接提起目的,只是这话说出来,立刻就让宇文逸豆归等人的脸色不好看了。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酒杯,投掷! 经过短暂的沉默,宇文逸豆归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便咳嗽一声,说道:“将军府派校尉过来,我等也知缘故,族中当然要鼎力相助,若是运送物资……” “只是运送物资?”张方和文官也打过交代,熟悉这一套官腔,马上就知道对方的心思,便无情将之打断,“那可远远不够。” 别说这宇文部的文人官腔,就算是幽州的官腔,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毕竟他张方可是和京城洛阳的官僚们打过交代,只是结局不那么美好罢了。 听宇文一方的话,他就知道那潜在含义,打算先把这个苗头给掐断。 被这么一堵,宇文逸豆归后面的话直接噎在了嗓子里,笑容渐渐消失,然后看了宇文开一眼。 后者会意,主动出面,拿出一杯酒,就要敬给张方。 张方舔了舔嘴唇,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酒壶,心如刀割,他早就知道,这边疆之地的酒水虽然杂质不少,但颇为带劲,在幽州的时候,他还从朋友手里搞过两三瓶,品味之后,留有印象。 现在不得不忍痛割舍,心里越发不快,摆摆手道:“有话就直说吧,你们鲜卑人不都是直性子吗,怎么也学会了酒桌上的这一套了?” 宇文开眼皮子一跳,笑容完全消失,有些下不来台,便直言道:“我宇文部的情况,校尉也看到了,此城乃是族群中心,校尉一路走来,感觉如何?” 张方点点头,说道:“民风淳朴,有塞外风光,沿途百姓不少,男子体壮,女子亦不畏人,便是孩童看着也精力过人,我看人人都可为兵!” 这话又将宇文开给噎住了,让他的表情逐渐消失。 按着宇文开的想法,自家这破城,跟幽州的城池是不能比的,尤其生活水平差,很多孩童连鞋子都没有,成人也多数衣着寒酸,你张方看着,肯定要说困苦,我再顺势这么一操作,你不就得按着剧本来么?这兵还怎么出? 没想到,张方却是睁着眼睛一顿胡扯,来了一句人人都可为兵! 别说宇文开给说愣了,其他试图缓和气氛的也纷纷傻眼,彼此对视,都显得谨慎起来,碰上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主,听着两方的话语,他们意识到今日这宴席,是宴无好宴啊。 宇文开很快镇定下来,他端着那酒杯,有些进退维谷,是继续也不是,回去也不好,最后干脆一仰脖子,整个的喝了,然后回到了位子上,闷闷不语。 他这一回来,诡异的尴尬气氛更加浓烈,谁也不好开口,谁也不好说话。 倒是张方心情愉悦,觉得自己有种舌战群儒的感觉,抓着酒杯就要来一口,但注意到两个幕僚的目光,又悻悻地松开。 关键时刻,还是莫浅浑第一个回过神来,他在宇文逸豆归的耳边说道:“单于,先上表演吧。” 这提醒了宇文逸豆归,这位宇文之主轻声咳嗽,打破尴尬的沉默,便让人过来表演。 此处的表演,并非是歌舞之流,而是几位在张方看来可说是衣着古怪的男子,涂涂抹抹的走上来,拿着不少器具,在这大厅的空处跳动、拍打,不时发出“呼哈”的号子。 因为都是精壮男子,所以中气十足,呼喊声响彻各处,显得热闹,张方虽然看不懂形式,品味不出深刻的内涵,也对这般怪异的风俗诧异,但听着号子,却别有一番热闹之感,于是咧嘴笑了起来,把刚才要提起的事给暂时放到了一旁。 这下,不光是他的两个幕僚松了口气,与会的其他人也是纷纷轻松下来。 宇文逸豆归的脸色却难看起来,他召宇文开、莫浅浑到了跟前,借着呼喊遮掩,有些责备的、小声的道:“这个张方怎么一点礼仪都不懂,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将我这族人,全部拉去给他打仗?” 莫浅浑劝道:“张方此来,就是借兵,予他便是,何必横生枝节,本来王浚当政的时候,就数次逼迫族中出兵,都是答应的,现在也是一样,这两年将军府让部族在此安稳繁衍,没有折腾、亦未曾逼迫出兵,其实只是特例,不可当做常态。” 宇文逸豆归眉头紧锁,承认此言有理,但自他当政以来,甚少经历这般场面,最近族群扩张,高句丽派来的使者、段部派来的联络人,都对自己很是推崇,让他心态膨胀,是以对张方的态度和说法,终究有些难以接受。 宇文开这时候就道:“单于,借兵可以,但不可过多,张方这人胃口不小,而且不以礼数示人,还是当强硬以对,让他知道节制……” 这边三人一说,聚集在一起,让对面的张方看到了,他猛然想起原来的目的,旁边两个幕僚又说天色已晚,得赶紧回去布置军营,这就有了计较。 正好碰上表演间隙,张方也不啰嗦,站起身来,大步走了过去,边走边说:“你们给个准话吧,这两日能筹集多少兵马?若是能足四千,也勉强够用,若是不能,就挑选精兵相随,听说这城中两千多人……” 这番做派,在宇文逸豆归看来,可谓无礼至极,表情逐渐失控,毕竟少年得位,这几年虽有波折,大体顺风顺水,受不住气,一听张方打城中两千多人的主意,马上就怒了。 这两千人是他让莫浅浑、宇文开,偷偷整理幽州的练兵之法,然后操练出来的人手,是他未来谋事的基础,岂可与人? 于是宇文逸豆归也不询问边上两人了,直接站起来,就拒绝道:“城中两千人,断不能动用,此乃护卫族群之勇士,不可与外人征伐!倒是其他……”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外人?”张方也来了气,他先是被两个幕僚怼,然后坐在这看别人吃喝,面前这个小辈,对自己也不怎么上心,早就憋着一股火呢,也不按捺,怒道:“将军府是外人?你宇文部这是翅膀硬了,想要过河拆桥了?当初是谁收容你们在此的?” 旁人一见两人说出火气来了,纷纷止住话语,观看情况。 宇文逸豆归见众人看过来,马上感到了压力,他这些年刻意要营造出一个狠辣、强硬的头领角色,在对外上以强硬著称,只不过这个强硬,大部分时候面对的是零散小部,可眼下挑战其人的,却是有着强横实力的将军府! 但他依旧不能退,一旦退,软弱的帽子扣在头上,族中大姓必有异心,这族群就不好统摄了。 有鉴于此,宇文逸豆归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等虽然进贡,却不是七品部那般奴仆,将军府岂能强令?况且,驻扎此地,能得开拓,亦是吾辈披荆斩棘而得,非将军府赏赐!” “好啊!”张方怒极而笑,“我还道只是个别族人不知天高地厚,原来你这族长也不知深浅,没将军府庇护,你以为宇文部能安稳的下来?为何旁人不敢来攻?还不是有将军之名震慑,否则区区几千逃难之民,还能开创基业,做梦!现在喂大了,不知感恩,反咬噬主!我看你果然与外人勾结了,与那高句丽的人联络,吃里扒外的东西!” 张方说着前行几步,就要到宇文逸豆归跟前。 宇文逸豆归到底年轻,看着强壮的张方逼来,又被说中了心底潜藏之事,顿时手脚无措,下意识的拿起酒杯,往前一砸。 咚! 青铜酒杯,发出沉闷声响。 哒哒哒哒哒! 周围顿时响起了一连串沉闷的踏步声。 下一息,宇文逸豆归回过神来,脸上血色尽褪,猛然想起了之前的安排。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不让人死,退避三丈! 哒哒哒! 咚咚咚!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的是从上层,有的是从走廊,脚踩在地上,发出不同的声响,像是一根根鼓槌,敲击在大厅中所有人的心里。 这些声音,将与会的众人一个个惊醒,他们仓皇四顾,皆露惊容。 就在众人惊慌之际,脚步声已经显露出其主人的样子那是一个个身披重甲的男子,手持刀斧,从四面涌入进来! 转眼之间,这大厅里就闪烁着一道道兵器的寒芒! “单于,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兵卒为何会出现?”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你想干什么?你安排了这许多勇士,躲在一旁?” “宇文逸豆归,你难道是要找死吗!?” 一个个大姓头领惊慌失措的叫喊起来,他们将矛头直指宇文逸豆归! 这些人,并非都是宇文族人。 宇文部,本就是一个氏族集合体,由不少大姓组成,先前宇文逃亡,大姓眼看局势不妙,大部分都四散而去,这才显得原本偌大的宇文部,忽然树倒弥孙散,脆弱的只剩下少数人马。 等宇文逸豆归得了陈止允许,在昌黎安家下来,那些散去的大姓族人,一大半又招了过来,重新组成了部落联盟,期间还吸纳了不少新的姓氏。 可惜,现在这些人,在见到刀斧手的瞬间,却都后悔了。 “招待上国将军,还在周围埋伏了刀斧手?”一个离宇文逸豆归最近的男子,抬手指着他骂道,那手指因为心情激动而颤抖,面容因为惊恐和愤怒而扭曲,“你简直是丧心病狂,这是要将我等都害死啊!” 宇文逸豆归脸色煞白,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渐渐趋向于空白,更不知如何应对,因为他根本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局面。 掷杯为号。 这确实是事先约定好的,埋伏刀斧手,也是事先就安排的,可这些都是最后的保险,是不到最后关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动用的! 结果一个情绪紧张,宇文逸豆归就情绪激动的扔了杯子天可怜见,这次是他第一次埋伏了刀斧手,第一次用“掷杯为号”这个技能。 遗憾的是,这可能也是他最后一次用了 就在心神恍惚的宇文逸豆归,下意识的朝莫浅浑、宇文开看了过去,希望两人给出建议的时候,张方忽然就动了! 从这些刀斧手发出声音,到他们冲入大厅,整个过程里,原本一直在抱怨的张方,就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让看着有些慵懒的双眼,变得锐利而冷冽,他先是站着不动,观察局面,跟着猛然前冲! 砰! 脚下就像是装了一块弹簧,将他整个人弹射出去! 前冲的同时,张方一手放在腰间,猛然甩动! 刷! 一道寒芒自腰侧迸射出来,就像是一道银色的匹练,朝宇文逸豆归砸了过去! 这一下要是给他打实在了,宇文逸豆归不死也要重伤。 不过,张方没有打算要杀了宇文逸豆归,眼下他身陷重围,关键是要脱困,哪有将到手的人质打死的道理,所以这一下其实是留了手的。 但正是这个留手,让人抓住了空当,有两名刀斧手不顾一切的冲来,挡在张方与宇文逸豆归的中间,用身体给自家单于做护盾,同时高举刀剑,便要劈砍! 局势一下子就变得不利起来,以至于刚回过神的两个幕僚大声疾呼,让张方赶紧后的躲闪,而几名亲兵也第一时间回过神来,仗剑冲了出去! “嘿!还真有猛士!舍身取义!”张方却是冷笑一声,不仅不退,反而又加快了速度,手臂猛然一抡,那手中的长刀,直接脱手飞出! 长刀有如一道银色的流星,顿时穿过了两人间隙,刺穿了宇文逸豆归的肩膀,后者顿时惨叫一声! 两个刀斧手大惊失色,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跟着激发了凶性,回过头要抓住张方,但这一看才发现,后者身子一转,竟是直接钻进了人群。 周围的人,很多都是宇文部的大姓头领,刀斧手亦不敢随便下手,一时迟疑、踌躇起来。 张方则好似游鱼一般,穿过人群,和亲兵聚集在一起,转头就喊道:“宇文逸豆归,你果然包藏祸心,这刀斧手是为谁藏起来的?当真是狼子野心啊!可惜,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连刀斧手的布局都这般混乱,混着这么多自己人,哪里还能动手?左右,与我开路!” 这话传出来,周围的大姓头领一个个也哭喊起来,有的慌乱,有的则斥责宇文逸豆归。 张方的话,也入了宇文逸豆归耳中,他本来肩膀被刺中,就疼痛难耐,稍微习惯了些,但一听到话中内容,又气得咬牙切齿,情绪激愤,鲜血直流,面色苍白如纸! 本来是做个后手的准备,谁曾想会是这般结果,在疼痛与愤怒中,他还是朝两个亲信投去求助的目光,希望二人能给出建议。 莫浅浑已是愣在原地,而宇文开一咬牙,说道:“事已至此,百口莫辩,干脆便反了吧!” “反了?”宇文逸豆归的大脑更加空白了,“如何能反?如何能战?如何能胜?” “谁人能知?”宇文开苦笑一声。 这时,却听到几声爆喊,随后一片惨叫,却是汇合一处的张方与亲兵排列出阵势,朝着宇文逸豆归就冲了过来! 前后不过二十人,里面还裹着两个文官幕僚,但玄甲亲卫的阵势摆出来,当真是如狼似虎,也不管什么无辜大姓,什么刀斧兵卒,宛如一台压路机,就这么一路碾压过来,谁挡着砍谁,这满屋子的重甲刀斧手,居然挡不住! “挡住!挡住!” 看着靠近过来的张方等人,宇文逸豆归由衷恐惧,手忙脚乱的后退,又找回左右来护持,结果匆忙之间,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随后狼狈爬起来之后,却是感到头上一热,然后呼呼啦啦的滚烫热血,就落了满脸。 满脸惊恐的抬起头来,跟着就被一支大手抓着! “往哪里跑?” 张方哈哈一笑,将宇文逸豆归提起来,便拽着他的头发,往往回收拢队列,同时高喊一声:“若不想此人死者,退避三丈,让出道来!” 第一千零六十章 边城绝一首,都城龙气动 “退后!都退后!” 感受到脖子上冰冷的刀刃,宇文逸豆归慌忙挥手,让想要过来救他的人尽数后退,然后两股战战,小心翼翼的说道:“张将军,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剑?” “哦?”张方故作疑惑,拿着长刀指了指周围的刀斧手,“埋伏这些精壮汉子,也是准备在酒宴上助兴的?” “这……”宇文逸豆归心中一慌,最后决定解释一番。 但张方根本懒得再听,直接抓着宇文之主的头发,就把人往外面拉,周围亲兵列阵开道。 众宇文部族人投鼠忌器,纷纷让开。 唯独宇文开走上前去,毫无惧色的厉声喝道:“张方!你挟持单于,意图不轨,逼反我宇文大部,为祸甚大,征北将军命你东征,可不是打我们宇文部!可曾想过后果!” “打谁不是打?”张方却瞥了他一眼,“打了你们宇文部,说不定高句丽见我疯起来连自己人都打,倒是要掂量掂量,派个使者过来解释,然后主动退走,省得浪费儿郎性命去攻伐于他,也不用走太远的路,不用耗费粮草,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美哉?” 说着,他冲着宇文逸豆归咧嘴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笑道:“所缺的,就是借你人头一用!” 张方眼中的杀气,将宇文逸豆归吓得亡魂皆冒,这位宇文之主哪还顾得上什么单于身份、威严强硬的形象,便哀求起来。 宇文开见之,脸色涨得通红,更被张方的一番说辞气得七窍生烟。 “简直一派胡言!”他就要上前理论,冷不防的被张方回头看了一眼。 “你以为自己是为族人着想,却不知此乃求死之事,势小而侍大,却不知收敛,畏威而不怀德,可以灭亡了!” 说完,张方不看他人,与亲兵一同冲出楼阁,到了外面的街道。 呼呼呼! 周围早有闻风而来的鲜卑兵马,将此处团团围住! “张校尉,且息怒!”莫浅浑终于出来说了句话,“此番,敝族有过,愿承担之,但校尉人马却少,也难以冲杀出去,不如各退一步……” “谁人说我人马少?”张方哈哈一笑,抬刀一指,便见街头一角,喊杀声起,被安置的三百名玄甲兵列阵快步而来,沿途的兵卒根本无法阻挡,逢着便死,碰着便亡,余下尽数躲闪。 “街头巷尾,难展大阵,三百兵卒可挡千军!真以为我这三百人带来,是分兵之误,让你们斩杀的?” 此言既出,宇文开、莫浅浑都是面色惨变! 当下,也有那狠辣决断之人,乃是宇文族人,见状便催促刀斧手过去冲杀,又招呼周围的宇文兵卒围攻,要赶在三百人与张方汇合前,先把张方等人控制住,否则怕是真要糟糕! 奈何张方身边人不过二十,还有三个拖油,偏偏战力惊人,无论如何冲杀,都入阵中,又有那宇文之主被抓为人质,又是夜晚时分,旁人投鼠忌器,不敢动弓弩之器。 但这番疾风暴雨的攻势,并非一无所获,还是让几个亲兵受了伤。 这让张方越发暴怒,他看了一眼瘫软的宇文逸豆归,眼神阴冷,杀意盎然。 这时,喊杀声迎面而来,被副将率领着的三百玄甲终于冲了过来,然后不发一语,动作娴熟的与张方和亲兵融合到了一起,转变了阵势,形成了一个攻坚、冲杀的三角阵型! 说是三角阵,但毕竟是在街巷之中,其实难以展开,但其击势头却是明显展露出来,以至于骤然变向,挡在前方的宇文兵卒根本无从阻拦,看着严密的防线,被反复撕开了口子。 “不要让人跑了!护住单于!” 宇文开顾不上心中耻辱,奋力大喊起来。 众多兵卒连忙围困上去。 一场防守与突围,就在此处展开! 这个时候,张方忽然注意到,楼阁里面那些个大姓首领正往外走,便扬声喊道:“诸位,你们听好了,宇文氏谋逆,图谋不轨,但尔等毫不知情,若能拨乱反正,斩杀逆贼,亦不失戴罪立功之举!” 这番话,被他洪亮的嗓音送出去,入了众大姓头领之耳,立刻便让众人踌躇起来,有些人心动,有些人则难以定夺,加上周围还宇文兵马,委实难以抉择。 可张方本来就不是要让他们同意,而是要祸乱人心! 果然,一听此言,再看诸多头领的犹豫之色,宇文开等宇文族人脸色陡变,马上就意识到了危险,于是本能的下达命令,让人将这些头领围起来。 他并非不知道这样的反效果,可张方施展的是阳谋,不怕别人不中计,因为只要头领里面有一个不受控的,那就能带动更多人跳反。 这个变数,宇文部承担不起,可同样的,把人围起来之后,这后果同样很重,只是顷刻之间,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宇文开权衡了。 这个举动,果不其然的激怒了几个头领,他们当即口气强硬起来,可惜人被围着,周围又都是宇文族人,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放些狠话了,其中也有人高声叫喊,向不远处的张方求助。 “放心,将军府会为你们做主的!”张方抽空回了一句,便继续砍人去了。 玄甲军的兵刃锋利、韧性又好,砍了半天,也不见多少缺口,倒是那些阻拦的兵卒,慢慢的有些抵挡不住了,开始不断后退。 双方冲杀之间,就这么渐渐挪移阵地,逐渐靠近了城墙一角,宇文部一方的士气,这时已经濒临崩溃,城外更是响起了阵阵冲杀声,那是得到了消息的两千玄甲兵已经拍马赶到。 在内不能攻破三百守卫,在外却有两千多人攻伐。 这般局势,终让宇文部的兵卒崩溃,有些难以承受了,整个战局逐渐分明,溃散的趋势在宇文族兵中蔓延。 忽然! 嗖! 一道箭矢急飞而至,直指张方,但张方身手矫健,眼观六路,一个侧身,只让箭尖儿擦伤了脸颊,但他身后的那位宇文之主却是遭了秧,这人本来就瘫软无力,心惊胆战,哪里来得及躲闪,被一下刺中了左眼,当即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翻滚起来。 “痛煞我也!” “单于!” 一连串的惊呼中,宇文逸豆归肩上和眼上两处伤势爆发,痛不欲生,却也激发了凶狠劲,他直接咒骂起来:“张方!你等着!等着,只要我不死,只要我不死,只要不死,你一定活不成,一定活不成!” 激烈的疼痛,已经吞噬了他的理智,哪里还顾得上这么说的后果? 张方却是被这话勾起回忆,想到颠沛流离,被各方驱逐,一时之间眼睛通红,嘿嘿冷笑。 “好好好!那我还能让你活到以后?此时乱战,死伤一个酋首,又算得了什么?”说罢,举刀靠近。 ………… 将整个局面回溯清楚之后,陈止睁开了眼睛,长吐一口气。 整个过程还有不清楚的地方,但毫无疑问,中间阴差阳错,几次错漏,造成了如今局面。 “不过,拿下宇文部也不算坏事,未来平州要加以整合,宇文部这样若即若离的附属势力,肯定要整顿一番,能借此机会拿住,倒是恰逢其时,甚至在某些意义上,比震慑高句丽还要有用,但张方这般做法,定会给周边依附过来的部族带去影响,要安抚人心,还是得敲打敲打一下他的,不然放任他下去,对他、对玄甲军,都不是好处,嗯?” 忽然,陈止神色微动,感受到了头上的气运猛烈震动起来。 “怎么回事?” 他沉心感应,发现是与朝廷相连的一道气运,正在隐隐震颤,直接联络到远方。 “京城有变?” 他皱起眉来,可惜安排在京中的十二生肖折纸,几年下来破损不堪,不堪其用,传不回来有效的消息。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幽州败名,或出于君 噼啪!噼啪! 火把燃烧之间,有火星在里面跳动,发出清脆的炸裂声。 这些火把,被浑身披甲的将士拿在手里,他们聚集在一起,于是火光凝聚,将城池一角照耀的灯火通明。 在几名将士的前方,领军出征的张方右手拿刀,左手提着一颗人头,他站在一个高台上,正朝着前方聚集在一起的宇文兵卒叫嚣着。 高台的下面,两个幕僚谋士急的满头大汗,正在劝阻张方下来。 “校尉,敌军的包围之中,您这般站在灯火通明之处,简直就是打着灯笼让人看啊,万一这些鲜卑人射出暗箭,那可如何是好?” “将军,咱们人少,他们人多,您又杀了宇文部的头领,怎么还能在以身犯险,赶紧下来,咱们退出此城,从长计议!” “休得聒噪!”张方低头看了两个幕僚一眼,板着脸、摆摆手,说道:“哪里有这么多事来,这鲜卑人张狂,就得让他们知道厉害,否则还道我等畏惧他们,简直笑话!这宇文兵卒溃败,内里大姓内讧,大势已去,若来伤我,举族灭亡近在眼前,给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他不仅没有走下来,反而指着远方的几个弓弩手,喊道:“你们几个,盯老子看了很久,可是要将我射死?来来来!赶紧动手,老子若是死了,你们就等着灭族吧!一个两个的,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当初你们能在此地安营扎寨,以为是自己的本事?没有将军的首肯,凭你们这几个玩意儿,早就在冬天的时候冻死了!” 几个弓弩手距离很远,听不到张方的话,可离他近的宇文族人,却听得清清楚楚,这里面就包括了语文开与莫浅浑。 两人都是当初出使幽州的,尤其是莫浅浑,靠着一番唇舌,让陈止给予了承诺,虽说莫浅浑等人回到部族,将陈止的条件一说,族中反对声很大,没有当场同意,可几个月后,天气渐渐寒冷,几个山野部族前后偷袭,终于让宇文部上下的心理防线崩溃,答应了条件之后,从玄菟郡的边境迁到了昌黎,几年下来,稍微恢复了一点元气。 正因为出使过幽州,所以莫浅浑和宇文开,很清楚幽州的情况,在举族归顺之后,也是他们两人继续和幽州交涉。 接触的时间越长,越是让两人感觉到了幽州势力的强大,但最后却催生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 “张方!你太嚣张了!杀我族长,不共戴天!”宇文开目眦尽裂,满眼仇恨之色,“你们幽州势大,难道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辈早就算到,你们对我宇文部心存杀念!否则,你们也不会接纳宇文乞得龟那些罪人!还不是为了制约我等!” 宇文开越是和幽州接触,就越是忧愁、畏惧,认定了幽州打算吞并部族,主张尽快迁徙离开,不过他也同意在离开之前,尽可能的利用幽州之力,先壮大部族。 “可惜啊!我贪婪一时之利,没提前劝单于离去,以至于此!”看着张方手中的那颗人头,他满心的愧疚。 但即便在仇恨满腔的局面下,宇文开近乎失控,也没有下令放箭,因为他很清楚,一旦放箭,万事休矣! 莫浅浑苦笑一声,看了看宇文开,又瞧了瞧张方,叹了口气,心里满是沮丧:“三百人,区区三百玄甲兵,我族两千精壮竟阻挡不了!反而被杀的七零八落,大败亏输!” 想到此次约见张方,本意是探探口风,顺便拖延时间,当然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刺探情报,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张方都把本部人马留在远方军营,只是带了三百人入城待命,又只领着前后二十人过来赴约,居然会造就如此局面! 只是二十个人! 他们护着张方,就能在重重围困之下进退自如,而三百人一汇合,更是难以抑制,局面一发而不可收拾。 看着面前那一张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有些扭曲的面孔,张方笑得更加畅快,他说道:“咱爷们做事,就得直接一点,说要打你,就得打你!说杀你,也不会食言!你以为我在席上说的话是放屁?还把老子当傻子耍,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们宇文种是想套老子的话?几句话就暴露真面目!还想靠着这些土鸡瓦狗威胁老子,把老子留下来?笑话!今日老子就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老老实实给幽州当狗,就是你们最大的荣幸,不然就是这个下场!” 说着,他把手上的人头往前面一扔! 顿时,人群就混乱起来,前排的宇文开等人急急忙忙的冲过去,将那人头接住,仔细打量了几眼,就接连放声大哭。 张方摇摇头,从高台上跳了下来,让几个幕僚都松了一口气,随后这些幕僚又埋怨起来。 “说什么呢?”张方眼睛一瞪,抬起手朝着远方的城墙指了指,“没有老子在这里,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你以为埋伏的人手,能轻易得手?” 众人一愣,循着张方的手指看了过去,却见墙头上本来正在守备的宇文兵将,都已经被尽数擒拿,捆绑起来,城头的宇文旗帜也被挑落,身穿黑甲的兵卒分散展开,守住了城墙,夺下了掌控权。 “原来如此!” 见了这一幕,众人才明白过来,兴许是城外的两千多人,已被张方吩咐好了,要让他们偷袭此地。 有人猜测,那张方带着人过去赴约,可能就是一个诱饵,让宇文部上下将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 只是明白过后,几个幕僚还是不肯作罢。 “话虽如此,但校尉岂能这般兵行险着?将军常说,将者养兵,以堂堂正兵而胜,我玄甲军战力冠绝北地,可强破之,哪还要校尉亲身涉陷?此事可一而不可再,总有失手时!” “正是如此,校尉乃是军心所在,兵将之胆,当鼓兵卒士气,岂能亲身做饵?此计成则矣,若是不成,我幽州兵败之名,出于校尉也!”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石勒围洛阳,三王挟真龙 “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严重!我岂是这般人?没有的事!你别瞎说啊!” 张方本来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浑然不把几个幕僚的话放在心上,可听到这里,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否认。 那幕僚一见这么说有效,便变本加厉的道:“如何不是?校尉且忆前事,幽州之兵自从将军建军以来,可曾有过败绩?皆全胜也!哪怕强如王浚、慕容之流,兵锋所指,也要黯然,将军统领这般强军,只要排兵布阵,便可如将军所言那般,碾压过去,哪里还要这般冒险?” 张方本来听着还有点担心,担忧陈止责罚,辜负了陈止的信任,可越是听这个幕僚说话,越是感到不快,忍不住便道:“将领领兵在外,为胜战故,本就该自己思量,根据战况不同,辅以适应战法,若按着你的说法,那咱也不用将领了,直接把兵马派过去,一路平推过去,岂不是敌军皆败了?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见那幕僚还要再说,张方不免烦躁,但知道这人实是好意,不想自己冒险,便还是押着火气解释着:“我这些兵马,是为了去征讨高句丽而领出,你们都是搞文章的、出主意的,不知道练兵的辛苦,咱们幽州练一个兵,和其他人的兵可不一样!白面馒头管够!大肉每顿都有!加上一年到头的习练,兵刃、铠甲不知道要毁坏多少,而兵卒又付出了多少辛劳!老子的命是金贵,但他们的命也是命!”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口气有些重了,又压低了声音,道:“宇文部也不是弱者,在昌黎经营了几年,底子是有的,几乎月月打仗,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相比之下,我带的三千多人,大部分都是新兵蛋子,虽然见过血,可那都是土匪、贼人的,哪能和沙场相比,若我冒一点险,就能避免兵卒枉死,那可就太好了,这好兵的用在关键的地方!打高句丽那群贼人才是正道!” 这番话一说,几个幕僚也是一愣,他们着实没有想到,这看来只是张方寻刺激的举动,背后还有这般仁义的念头。 毕竟是读圣贤书而出仕的,对这样的举动多少还是推崇的,于是几个幕僚对视之后,便不再追着劝阻了,只是告诫其人必须小心。 张方松了一口气,然后大手一挥,笑道:“咱们的人控制住局面了,就是让这些宇文部的人低头了,这次攻伐,不见得是坏事,拿下了宇文部,绝对有利于未来咱们玄甲军在东北施展拳脚,况且再征高句丽,也不是容易的事,单靠咱们这三千人不够,但算上几万宇文鲜卑人,那就差不多了!给我几个月的时间,兴许还能将那边疆贼国灭掉!” 几个幕僚都摇了摇头,只当他是得意忘形,胡吹大气,所以没有人接腔。 说话之间,周围响起阵阵脚步声,一名名黑甲兵卒从各处聚集过来,护卫在张方的身边,又将包括宇文开在内的一众宇文贵族围住,小心的警戒起来。 这里本来就是宇文部的统治核心,宇文部的兵马虽然不少,但最精锐的护卫力量却已被击溃和缴械,周边的兵力要调动过来,可不是几个时辰就做得到的,所以这些贵族可以说是毫无抵抗力,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张将军,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拨乱反正,就既往不咎么?我们纳尔氏愿意依附,指认宇文氏的恶行!” “我等也是!还望张将军能开恩,将我等放过!” “我们是无辜的,是被那宇文氏裹挟!他们宇文氏早就图谋不轨,却一直瞒着我等!或许早就和高句丽勾结在一起,我等愿意配合搜查!” …… 那些大姓头领,见宇文氏大势已去,加上先前的酝酿,立刻开始跳反。 张方乐得这般情景,如此一来,宇文部分崩离析,那就更容易控制了。 看着这般景象,就有一个副将摇头说道:“这群鲜卑人果然是喂不熟的狼崽子,咱们幽州对他们可谓仁至义尽,没想到一个个的还存着反叛的心思。” 另外一人就道:“此次来前,密谍司那的局势分析中,就有一个提示,说是宇文鲜卑很有可能暗中和高句丽勾结了,现在一看,果然不假啊!还是校尉英明,识破了他们的伪装!” 张方的一名幕僚过来,问张方道:“这次宇文逸豆归请校尉过去,显得仓促了点,咱们刚刚抵达,安营扎寨的时候,他就派人过来,但总体来说处置的滴水不漏的,校尉是怎么发现他暗藏祸心,埋伏了兵马的?” 有人也点头道:“是啊,本来咱们出来之前,将军还说可以借助宇文鲜卑之力,和他们一同攻伐高句丽,但若非校尉及时看出这些人背地里的准备,即使这次没有被他们暗害,但带着这脑后有反骨的人去攻伐高句丽,也是后患无穷啊!” 张方哈哈一笑,没有仔细诉说,只是道:“我观宇文逸豆归言语中颇多破绽,加上他几个属下神色不对,才能窥破虚实。”而后便闭口不言,居然给两个幕僚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两人并不知道,张方其实被问得慌了,他如何能说自己只是不喜欢那宇文逸豆归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被顶撞了两句后,想过去教训教训其人,没想到阴差阳错,反倒是闹出了这般动静? 真要是实话实说,这两个幕僚怕是立刻就要口诛笔伐,光是说自己还不过瘾,更要写信给将军府告状了!而且他营造出来的这股爱兵如子、大义凛然的形象,可就瞬间崩塌了。 但话说回来,张方却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本就不喜鲜卑人,对宇文部并不信任,对方能做出这般事来,他丝毫也不意外。 就看之前那宇文逸豆归的表现,也不可能爽快的给兵给粮,现在这样,一刀砍掉脑袋,震慑宇文部族之人,再统领其部,就方便很多。 至于这些鲜卑人的嫉恨,张方丝毫不放在心上,大不了就把这群人都派出去当炮灰,在和高句丽的对战中都消耗掉,一边灭敌,一边减少隐患,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对,还能减少自己兵卒的死伤,这是三全其美啊! 对张方而言,自己的兵马是要体恤的,其他人的兵卒就和自己无关了,死多少都不可惜。 “行了,这族中不少大姓被挑动的有了异心,宇文逸豆归授首,情况固然是麻烦了一点,但正像我之前说的那样,灭了宇文部未必就是坏事,你们梳理一下局势,我去整编兵马。” 张方说着,见两个幕僚又要再说,就摆摆手,说出了看法:“过去幽州收缩实力,需要有个人看门,宇文部就横在这里,如今既然进军平州,哪怕暂时不拿下此州,也要亲自经营门户了,宇文部的存在就很尴尬了,若他们识相,顺势低头,循七品义从之例,还有活路,而今既然心存不轨,灭也就灭了,还能警告高句丽……” “但此举,怕是要让周边部族心存戒心……” “怕什么?这些小族,畏威而不怀德,就该亮拳头,说仁义是没用的!”张方显然有自己的一套看法,“行了,你们将这城中的事处理一番,我去收拢人手,继续东进,等咱们抵达辽东,那高句丽说不定知道了这里的消息,要主动撤退!” 两个幕僚无奈,只得遵从,但当夜还是写了书信,寄往蓟县。 此处距离蓟县不远,次日晚上信件便就抵达。 只是陈止拿到这封信,没有立刻拆开来看,而是先打开了另外一封。 这封,是从南边寄来的,里面写着的是有关石勒南下,破了守军,兵围洛阳的消息。 “三王在被围之前,带着皇上逃离了洛阳?想要入关中?”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皇如龙,离巢西行 陈止对这个消息的重视程度,还在平州的战事之上。 自从那次察觉到,他自己与洛阳之间的气运联系发生了震荡,陈止就意识到京城的局势有了变化,尤其是在十二生肖折纸已经破损的情况下 折纸固然效用非凡,但其材质终究是纸张,哪怕陈止再怎么注意,损伤也在所难免。 更重要的是,普通的纸上如果放着几年不动,最多是泛黄、发皱,又或者铺上一层灰尘,可生肖折纸却不同,不可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不动,不管是为了刺探情报,还是单纯的躲避搜查、防止暴露,陈止都要经常控制着它们移动。 折纸这么一活动,便生磨损,时间长了,就要出现问题,最终在强烈的磨损中,这些折纸的寿命,一个接着一个的抵达了终点。 “石勒的这个举动,事先是有征兆的,围困洛阳的事,最近几年时有发生,为什么这次三王要放弃京城,转而要入关中?他们几个的根基可都在东边,难道有什么我不知晓的细节?” 这一次,陈止在请报上陷入了问题。 “可惜,这四年以来,虽然每隔一两个月,我就会抽个一次签,但始终没有得到类似十二生肖折纸这般便利的东西。” 另一方面,朝廷那边也没有陈止册封的官员这是理所当然的,陈止当下的权柄,有一半的合法性要来自朝廷的册封,在不当权臣,垄断朝纲的前提下,他根本没可能去册封中枢官员。 “只能靠着这气运联系,搞清楚那边的大致情况了……” 莫名的,他顺着气运联系,感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这样想着,陈止看了一眼天色,估算着时间,然后给陈物交代了一番,让他去后院通报家中,手自己今夜在书房处理公务,旁人不可打扰,跟着就闭目休息。 这次,他没有将精力联系到各处的属下那边,而是真正在养精蓄锐。 几个时辰后,东方泛白,陈止重新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点点金色光辉,随后走出书房。 门外的两名护卫亲兵向他行礼,跟随而行。 陈止来到马厩,翻身上马,径直出了将军府,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来到城外的一处小陂上,向着南边眺望。 在这一刻,日头显现,紫气东来,浩浩荡荡。 陈止感受到自身与这片土地的联系,这便是根基;以及头上,来自远方都城的那股庇护之气,这就是法理。 封疆大吏的权柄,正常的情况,都是一半来自朝廷和皇权,一半来自百姓与兵权。 陈止自经营幽州,发展生产、强军兴商,根基已深,名望与实力结合在一起,稳固了自身势力,所以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一大半来自自身威望和幽州土地,倒是朝廷的护佑稀薄了很多,哪怕少了这一层的合法性,最多引起动荡,却不会伤及根本。 但这并不是说朝廷之令就不重要了,在这种时代,一个名正言顺的大义,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另一方面,新汉当今的那位皇帝,对陈止着实不错,处处维护不说,更是信任有加,陈止亦力所能及的给予回报,但现在看来,因为距离和其他原因的阻隔,恐怕要有变数。 感悟着天地间的气运流动,陈止最后凝神朝着远方看过去。 在那最远处的天空上,层层云雾之间,有一条通体紫色的神龙正在翻身。 这代表着新汉龙脉,乃是王朝根基所在,其核心便是整个王朝的象征皇帝。 此时,神龙虚浮不定,像是那天上的云朵,虚而不实。 早就摸清了气运套路的陈止很清楚,这种表现,代表着朝廷权威已经沦丧,更说明实力的下降,而在神龙的龙首之处,还有三团黑云压着。 这就是功高震主、反客为主的格局,说的是那三位宗室王爷,他们压在皇帝头上为权臣,便好似蒙蔽了神龙、加上了项圈,强行引领。 不过,这并非绝对,若有能贤臣,即便专权,亦不会令神龙迷惘,那么便是红光照耀龙首,此时因三王昏聩,只注重自身派系的利益,损公肥私,才显化为黑云。 神龙西行,却是由高处飞往低处,象征着衰落、衰退,不是说西边就比东边差,而是因为东边被新汉王朝经营三十多年,早已是精华中的精华,为天地气运所钟之处,就像是幽州的蓟县,乃是吞吐气运的地方,更代表着正统、权威和人心。 离开这般地方,前往他处,不管是哪里,都难免震动人心,带来动荡,尤其当下新汉王朝四面透风,表现为神龙身躯的虚幻和聚散,本就是根基动摇、四肢断裂的局面,还要离巢西行,想不衰落都不成。 但更让陈止担忧的,却是那西边的天际,有一道血光浮现,隐隐透露着凶险。 “此番裹挟皇帝,三王无论有何所求,都是兵行险着,希望一切顺利,如若不然……”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芒。 观气至此,天色已经大亮,陈止叹息一声,收拢人手,准备回去,迎面就碰上了不少兵卒,为首的乃是陈举。 陈举还是亲兵,但统领的却是护卫陈止的亲卫兵团,因皆披着红色披风,又被称为“绛军”。 却是他听闻陈止外出,主动领军过来,护卫陈止周全的。 陈举一来,就问缘故。 陈止摆摆手道:“无事了,这便回返。” 等到了将军府,吃过早饭,又有佟海过来求见。 如今佟海统领着一司,已从密谍司中独立出来,专门探查官吏徇私枉法之事,还能接受民间的举报。 但这些都是表象,实际上此司的职责乃是监察官场,幽州上下对此心知肚明,据闻连那密谍司,都在监察之列,是以更让人心生恐惧,避而远之。 不过,佟海的气色可就比苏辽好太多了,甚至还发了福。 他一见陈止,就禀报来意 “这几日,代郡周傲常与商贾接触,我等顺着一人找过去,发现这商贾多有洛阳那边的门路,后续是秉承世家之意而来。”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刺洛阳,传平州 周傲是陈止的老部下了,陈止在洛阳任职的时候,他便跟着,期间陈止变换了衙门,也唯独这位部下紧紧跟随。 几年时间过去,周傲早已不是原本那个不得志的小官了,他现为代郡都尉,因被陈止信任,代郡上上下下、乃至幽州内的各方人物,对他都客客气气的,人脉关系很硬,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代郡是陈止起家之地,诸多工坊、人口都在其中,需要信得过的人坐镇,周傲为都尉就是这么来的。 当然,这也是他限于能力和天资,否则早就被提拔、晋升了。 但另一方面,周傲知道自己的斤两,不急不躁,安贫乐道,颇为陈止欣赏。 不过,不管陈止如何看待周傲,以及周傲表现得如何,只要身为这幽州的官吏,就免不了被探查的情况,因此他接触了几个商人,都第一时间被发现,然后便被进一步顺藤摸瓜,被发现了背后情况。 “几个商人反复上门,着实诡异,行其迹不同寻常,是以才会被留意,进而探查了起来,得了结果。”佟海进一步解释了缘由。 “周傲的忠心是不用怀疑的,”陈止看了那书册上的内容,“不过洛阳商贾的动向,确实值得探查清楚,你和苏辽协调一下,让他们派出一些人手,最好是精锐人手,顺着这条线,去京城探查清楚,那边也有大事,把事情弄清楚了。” 佟海点头称是,就告辞离去。 等人走了,陈止看了一眼手边的书信,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周傲经常和洛阳通信的消息,盖因如今的周傲,可以说是功成名就,又有权柄,还有影响力,在代郡算是成功人士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这个部下,不是个能耐得住的性子,既有成就,当然不愿意锦衣夜行,于是和过去的同僚多有书信往来,而周傲过去的同僚里,有不少算是陈止曾经的部下。 这些人没有周傲那么大的魄力,没跟随陈止北上,或干脆就觉得陈止被当时如日中天的张家盯着,肯定是要翻船了,于是纷纷跳船,要和陈止划清界限。现在,当然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且不说陈止现在的权势,就算陈止还只是一个代郡太守,比起留守洛阳的那些属下来说,也好过太多,因为京城经过几次争夺,多次围城,不仅安全形势堪忧,连官场环境都十分恶劣,每一个新的当权者到来,都会带来一批心腹骨干,毕竟原来的人他们用着也不放心。 位子就那么多,有新人过来,就有老人要让,从上到下,层层挤压。 陈止的那几个老部下,靠着诸评的资本,多多少少有所晋升,就算没晋升的,也能保住和坐稳原来的位子,可新人一来,情况就不同了,尤其是这次还来了三位宗室。 三个新头,每人一个班子,一下子就占了大半位子,陈止老部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很多人惨遭下岗,或者降职,薪水和待遇登时腰斩。 这下子,就更凸显出周傲的英明和幸运了,往来的信件随之增多,都是诉说后悔之意,同时希望他能引荐一下,让这些老兄弟也去北方碰碰运气。 “过去都是信件,如今却是商贾,洛阳城中能养起北上商队的人不少,但我的那几个老部下应该不在其列,是得仔细查查,说不定能得到三王西去的根源。” 陈止还是想要从中窥得洛阳大变、皇帝出走的原因所在,才会让佟海与苏辽协作,派出足够多的精锐人手,过去打探消息。 要知道,这对师徒虽然私教甚好,但因为彼此都掌握着一部分情报力量,自从分家之后,平时都是尽量减少相互接触的,至少在公务上,二人都有要避嫌的意思,不是陈止主动要求,这样的合作很难出现。 等布置完这些,陈止没有立刻投入公务之中,而是返回了书房,打开了书桌边上的一道暗门,走进其中。 里面乃是一间密室,是陈止入主此地后加建的。 密室的空间不大,也就三人合抱的大小,却摆着两个箱子。 陈止走过去,取出钥匙,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摆放着几个形状各异的物件,还有几张画着奇特纹路、仿佛符篆一样的纸张。 这些是这些年里,陈止抽取的百家签化出的物件。 签筒所出之物,多数只有陈止才能使用,便是被人偷去了,也只能用作装饰,拿来当板砖可以,激发特殊能力不行,不过陈止既然抽出来了,暂时又不用,总不想被人偷了去,才会建这么一间密室作为保存。 “这个箱子里的东西,都与兵家事有关,如果南边的局势,真发展到超出我预料的地步,那就得结束蛰伏,动身南下了,也是时候向世人宣告一些东西了。” 这么想着,他眯起眼睛,在箱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伸出手,拿出了几件事物,锁好之后,转身走了出去。 接下来几日,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偶尔有从东边传来的战报,说着那位胡骑校尉又击败了什么敌人、收服了哪个部落,除此之外,幽州内外,一片安宁。 便在这般安宁中,有关宇文部的消息,逐步扩散开来。 最为震动的,还是平州各部。 “你说什么?”看着手中的战报,段匹磾眉头一皱,瞅了瞅过来报信的人,又看了看手上的战报,“没有写错内容?” 报信人一脸严肃的说道:“上面所写之事,千真万确!” “行了,你先退去吧。”段匹磾挥挥手,让人退去之后,马上召集族中重臣过来商讨。 这些人知道了消息,却是喜忧参半。 有的人欣喜,说道:“张方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主动攻宇文,此举必让平州各部看清他幽州真面目,再无幻想。” 却也有担忧的,说道:“一个晚上,几个时辰,便拿下宇文部大小族姓,黑甲军之战力,委实超乎想象。” 段匹磾亦生担忧,正思量着,忽有人提醒他道:“豪帅,还是要先禀报了单于才好。” 段匹磾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道:“诸君且等,我去去就来。”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进则撺基掇业,退则为王前驱 段部鲜卑,本身乃是大族。 王浚掌权幽州时,便与段部关系最为密切,双方通过通婚、和亲,以至关系密切,几乎融为一体,在王浚的骑兵队列里,段部的人马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可正是这种亲密的联系,也让段部在王浚兵败之后,遭受到了最大的动荡和冲击,根本不敢停留下来,第一时间逃遁出去,而由于段部兵马大量部分在老幽州军中,未能及时收拢回来,以至于他们逃至东北边疆之后,连着几年都未能恢复元气。 如今的段部已经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幽州,在被反复围剿和打压之后,最终被段常收拢,融入了七品鲜卑之中,成了段姓一族;剩下的,就是被段疾陆眷带领着东迁的族人,一路东逃。 如今这部分段氏族人,主要在辽东郡与乐浪郡的范围内活动。 高句丽攻入辽东,破坏了平州的整体通信,段部鲜卑的活动范围却没有受到限制,反而扩大了许多,他们从原本的辽东边缘,开始大举入侵乐浪,有要在这里反客为主、占据一方的趋势。 段匹磾等人所在之处,就是乐浪郡境内的一处县城,名为浑弥县。 按理说,段部与宇文部落在的昌黎之间还隔着那高句丽,消息理应先传入高句丽,只是高句丽的政治结构更偏向于部族治理,以内部大部族为中心构建地方政治结构,其王城所在又颇为遥远,在消息的接收和传递上,远不如汉化的比较完全的段部。 当段匹磾拿着新得到了情报,来到单于的屋子前,还没有进去,就闻到了浓得刺鼻的药味。 “进来吧。” 一个略显虚弱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段匹磾心头微微一颤,随后收拾情绪,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单于。” 低声问候了一句,段匹磾的目光落到了床榻上的那道身影之上。 段疾陆眷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褥,露在外面的面颊瘦削、苍白,双眼深深凹陷下去。 床边是几个正在侍候的女子,不远处站着几名护卫。 听到了声音,段疾陆眷勉强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一条缝。 “此次过来,所为何事?可是玄甲东征?” 段匹磾来到段疾陆眷的身边,低语道:“是幽州东进之事,张方领军东来,停驻宇文部之城,竟然斩杀了宇文逸豆归,占了其城,收拢部众,估计是要整编宇文族人,继续东征。” “宇文小儿不明大势,死亦无奇,”段疾陆眷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有种铁锅摩擦的感觉,“张方既攻,定是幽州要对平州动手了,也不枉我将那高句丽引来!” 听着这话,段匹磾心中一动,仔细打量起这个重病的族中单于。 与高句丽的联络,实是出自段疾陆眷的授意。 “幽州若动,平州无人可挡,他高句丽更是只有一个死字,现在将他们引入进来,就可以挡在我等前面……” “可是要为我等南迁,再拖延时间?”段匹磾问了一句。 段疾陆眷却闭上眼睛,似乎是疲倦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是为我等创造机会。” “机会?”段匹磾心中再动,想到这位单于所为,心有所感。 自那次逃遁之后,段氏族人从幽州迁到辽东苦寒之地,这里的恶劣天气,这就影响了整个族群,因为习惯了幽州气候和环境,猛然来到这般穷山恶水之处,不知多少人因此而生出病痛。 在这种时候,段疾陆眷继承了单于之位,立刻身先士卒,带着族人披荆斩棘,挺身而出,亲自开辟了聚居之地,终于凝聚了族人共识,塑造了崭新局面。 可是这穷山恶水的环境,终不会因为意志坚定就得以豁免。 段疾陆眷终究是肉身凡胎,身肩族群重担,又亲自前往恶劣的环境之中,那些病痛不会因为他是段部单于就绕过他,于是经过了大半年的辛劳之后,这位单于终于还是病倒了。 单于病倒,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身子很快就垮了。 不过,和寻常的族人比起来,在用药方面他却占据优势,诸多珍贵的药材,都尽可能的提供给这位病重的单于,总算是将他的命吊住了。 但苦寒之地本来资源贫瘠,其他族人只能等死,段疾陆眷一样难有起色,身体每况日下,难于理事,无法担负起率领族人的重担,他的几个儿子威望不够,贸然上位,反是害了他们,最后得到实权、代替单于行事权力的,正是段匹磾。 一年时间以来,实际掌权的,就是段匹磾。 一番经营,如今此人权势巩固,所欠缺的,无非就是那个名号。 考虑到段疾陆眷的身体状况,段匹磾很清楚,自己真正坐上那个位置,不过时间问题,这种情况下,他倒是没有踢开段疾陆眷,而是十分尊重,时常问询政事。 段疾陆眷也多有指点,更帮他树立了威信,双方颇为互补,倒是情谊依旧。 “高句丽若来,必有大部先至,其族偏居于外,不知中原之强,等其部大败于张方,你可趁虚而入,若顺,则撺掇高句丽之基业,再造段氏,若不顺,则杀高句丽之贵人,归附幽州,为王前驱!” “这……”段匹磾眉头一皱,有些迟疑。 段疾陆眷似有所觉,说道:“陈氏之势,绝非等闲,或可为大业,若能归顺,当循七品之例,与其中段氏合流,留下火种,未来或有成事机会,如若不然,宇文前车之鉴不远……” 说到这里,他很是疲倦,沉沉睡去,留下段匹磾一个人在原地沉思,最后有了决定,冲着段疾陆眷拱拱手,这边退去。 几日之后,刘琨一行人也抵达了蓟县。 这位并州刺史,刺史褪去了一身狼狈,恢复了名士风度,只是他的脸色却格外凝重,半点也看不出来到安宁之地的喜悦,那眼眸深处,反而多出了浓浓的忧愁之色。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不祥之感 入城之后,负责护送刘氏一行的兵卒,在首领的带领下与刘琨等人告别,便到城外的兵营中复命去了,很快又有负责礼事的吏胥过来,带着刘琨等人来到了驿站,为他们安排了住处。 吏胥离开的时候,冲刘琨说道:“将军知晓使君抵达,很是欣喜,今晚便在百草楼设宴,等会亦会与府君见面。” 刘琨点头回礼,说道:“多谢将军厚爱。” 等人一走,他却来到桌前坐下,长吁短叹。 其子刘群正感慨着屋中典雅、宁静,听得老父叹息,不由问其缘故。 刘琨看着儿子,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吾观幽州,实乃大治之象,恐为大汉掘墓之地啊!” “父亲大人何出此言?”刘群摇了摇头,“这一路虽未有多少停留,但只是沿途的县城、村镇,都是安居乐业,不仅没有饿殍,还有多余出来的粮食,这般景象莫说边疆,即便是在中原府腹地,也是不可想的!可见将军治民之能!” “幽州能这般国泰民安,亦得益于强大的玄甲军!将幽州内的盗匪、马匪,被强军尽数剿灭,是以境内安宁,路上不能说路不拾遗,却可以夜不闭户,不见半点盗匪之影!便是三代之治,怕也不过如此!” “更难得是,又有诸多制约,使得郡县的官吏都很是贤明,在前一个县城,父亲您也听了那县令断案,可谓条理分明,更难得是,那仵作等人亦要有卷宗可呈,刀笔吏要纪录归档,定时要下来查看,卷宗也要由誊写副本,交给将军府收纳,定期复查,因有督促,是以施行,非形式之举,乃真治民之策……” …… 一说起路上的见闻,刘群便滔滔不绝,言语中不仅没了对幽州、对将军府的排斥,隐隐还有了股向往、憧憬的意思,和最初提议北上找拓跋部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看着蜕变成幽吹的儿子,刘琨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打断了儿子,说道:“咱们是从并州来的,并州被匈奴占据了多久,如今是什么景象?” 刘群眉头一皱,露出厌恶之色,说道:“并州原来何等繁华,落入匈奴人手中之后,这些年来始终战乱,匈奴人根本就是野性未脱,哪怕没有朝廷压力,自己都会打起来,说是建制立国,结果还是部族林立,部族间攻伐不断,就连刘聪和刘乂都要带人对峙,却苦了并州的世家和百姓!” “匈奴得土时间远远超过陈氏,而今幽州却比并州更显繁华,此便是隐患啊,”刘琨丝毫也不隐瞒自己的担忧,“不只是此处,眼下冀州生乱,几家割据,青徐亦有动荡,连司州都难逃波及,偏偏幽州蒸蒸日上,人心、气运,怕是要从动乱之地,朝着安宁之处转移啊。” “想这些又有何用?”刘群好像看开了一样,反而安慰起父亲,“这若是大势,咱们无力阻挡,若是小势,亦无需咱们担忧,再说了,陈守一怎么说也是彭城陈氏出身,乃是华夏苗裔,总好过匈奴、羯人之流!” 听着儿子话中无意识透露出的意思,刘琨越发叹息,却知道这话说的有些道理,就不再继续纠缠于此,何况他们父子二人还要着手准备与陈止的会面,更要先将东西先收拾好。 这几日,他们人虽然没有抵达蓟县,但陈止先后派人过去慰问,这些人带着不少物品,都被刘氏父子收了起来,现在到了地方,便慢慢取出来放置。 等拿到最后,箱子里却摆着几个甘薯。 这东西不是陈止派人送过去的,而是刘琨途中让人取过来的。 刘群收拾好了东西,正好看到了父亲的动作,凑过来一看,见了这东西,便道:“父亲大人,可是要将这东西种起来?” 刘琨点点头道:“不错,此物很是奇妙,口味独特还在其次,关键是产量不小,在安恶劣的环境下尚可存活,幽州百姓能够富足,此物有大功,若能栽培成功,推广各地,岂非大善?” 刘群却不以为然,说道:“甘薯味道一般,并非上品,便是推广,必不被百姓喜之,难成气候,我听说此物是将军府下令推广,若非如此,怕是寻常百姓亦不会种植,此物成长也不容易,幽州是用了两年多时间才稳固下来。” “忍饥挨饿之时,哪还会管着许多?”刘琨对几个甘薯却视若珍宝,“花费时间也好,推广不易也罢,此物价值连城,无论如何都值得一试!” 刘群见父亲坚持,就不多说,等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他们先找人通报,去了将军府,见过陈止。 陈止正忙于事务,听闻刘琨到来,还是放下了事情过来见面。 两方见面,就是一番问候,刘琨本有不少话想说,但他看出了陈止正忙,于是止住了滔滔不绝的儿子,便就告辞。 陈止礼貌挽留,最后定下晚上的时间,这才让人送客。 “父亲,我与将军说话,他对我很是欣赏,正是该趁热打铁的时候,你为何要匆忙告辞,万一让将军误会了,觉得是咱们有心疏远,岂不是弄巧成拙?” 回去的路上,刘群显得有些不满,他在陈止跟前,与那位幽州实际的掌控者面对面交谈,心里着实激动难耐,比当初在京城拜见几位宗室王爷,还要来的激动。 在激荡的情绪推动下,刘群在陈止面前高谈阔论,说着沿途见闻,以及随之衍生出来的感想,得了陈止几句称赞,正自我感觉良好,没想到自家父亲却突然告辞了,当然不尽兴。 刘琨却道:“当时哪是你表现的时候,若是真想要在幽州出仕,做出一番事业,与其在陈守一面前高谈阔论,不如寻得其文集,好好研读,参加下一次的文举,这才是正途。” 刘群听着,脸色变幻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觉得父亲说的很有道理,但紧跟着他又很不淡定的道:“那晚上的晚宴上,我是否也要克制一下?不多说多言?” 刘琨无奈的摇摇头,说道:“若是晚宴之中,将军问你,那你便答,也不要说自己的好处,只管夸赞幽州即可,若是没有问你,那便闭口不言,尽管吃菜喝酒。” 听得这番提点,刘群固然有些不甘,却知道老父见识,于是点头应下。 刘琨放下心来,却有些心绪不宁,仔细想来,却找不到缘由,只当是初来乍到,水土不服。 “也罢,等在这里安顿下来,有了位置,那就该问问南边朝廷的情况了。”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陷皇 是夜,刘氏父子参加了为他们而设的晚宴。 与会的有幽州诸世家之人,也有将军府、刺史府中的资深官僚,觥筹交错,可谓隆重,更代表着人脉和陈止的重视。 不过,陈群都谨记着父亲的提点,没有多说什么,只在陈止询问的两次中有所表现,事后,回到住处,刘琨便称赞了他。 “如此,你日后前程算是有了机会。” 刘群却不明白里面的缘由,只想着日后慢慢参悟。 过了几天,刘琨得知了温峤早已经抵达冀州的消息,便想着等其人到了,从这个旧相识口中了解一下有关朝廷的信息。 只是这一等,就等了好几天,人都没有等到,却等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消息从东边传来,乃是兵家战场之事;一个是从南边传来,为震惊天下、改易乾坤之事。 “这这这……” 刘琨看着手中消息,手中颤抖,整个人恍惚起来,这是从南边传来的消息。 他的儿子刘群看的是另外一封情报,是从东边传来的,说的是平州的战事。 “怎么了?”看到父亲的脸色不对,刘群放下书信,“那封信上写的莫非也是战事?不至于让父亲这般惊讶吧,高句丽虽说不堪大战,与张方的兵马一接触,就接连败退,如今更被歼灭五千多人,入侵辽东的据点被整个拔除,可张方有这等战力,也不算意外……” 他正在说着,忽见其父将手上书信一扔,居然不管不顾的就往外面冲了出去。 “父亲大人!”这一下可是让刘群满心惊疑,追过去便要询问缘故。 刘琨却是只道:“我要立刻见将军,请他出兵讨伐匈奴!” 讨伐匈奴? 刘群越发疑惑,不由问道:“咱们好不容易从并州逃出来的,也知道匈奴强横,如今幽州尚在修养、潜伏之时,还分出一军攻伐平州,恐怕不会轻易动兵吧。” 刘琨根本就不回答他的话,直接出了门,朝着将军府奔去。 刘群没有跟上,满腔疑惑,想到刘琨是因那封书信之故,才生出这般念头,于是回返屋中,捡起被刘琨扔在地上的书信,只是这一看,就让刘群楞在原地,久久难以回神。 ……………… “消息来了。” 章武县中,那位县令得到了有关平州的情报,立刻激动起来,顾不上仪态,拿着就往外面跑,一直跑到了驿站,见到了温峤一行人,急不可待的把消息递了过去。 一边递过去,他还一边说着:“张方大胜!高句丽不能敌也,或许几日后,这些边疆胡贼就要退去了!”他的话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之情。 听得苏峻有些莫名其妙,你一个河间王的属下,居然因为幽州军的大胜而激动,觉悟这么高? 他却不知道,这些天以来,这位县令日子并不好过,本来章武县就因靠近幽州,被虹吸效应影响,人口、资源、商业、经贸,尽数朝北边偏移,但好在安稳,他也算是安贫乐道,勉强维持。 结果朝廷的使者来了,头上突然多了一个上官,做什么事都要先请示一下,这还不算,使者这一行人,人数也不少,人吃马嚼,好吃好喝的供着,着实耗费钱粮。 偏偏温峤、苏峻他们要观察局面,暂时按兵不动,待在此县不走了,这下可是让县令成了热锅上蚂蚁,不敢驱人,又有些承受不住。 所以,他一听说平州战事有了大致结果,马上就坐不住了,期待使者一行人能因此动身北上。 果然,看了战报之后,无论是温峤还是苏峻,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那张方一夜战宇文,就知此人善战,玄甲军战力超凡,再看高句丽遭遇,几可断定幽州战力了!”送走了县令,苏峻放下战报,抚了抚胡须,给出了判断。 温峤则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在这之前,我还有些奢望,希望那幽州看着安宁,内部安逸消磨英雄气,期待他们战力其实不高,这样一来,幽州或可真为朝廷助力,但现在看来,都是妄想啊。” 苏峻轻笑,就道:“温柔乡、安宁窝,可以消磨寻常人的意志,但绝不会影响陈守一的心智,有此人坐镇,幽州只能是越来越强,断然不会衰落。” 温峤收拾了情绪,也道:“不错,好在幽州一时半会不会兴起大军,这便不会让北地混乱,否则这东征平州的,不会只有一个张方领军,但这也有坏处,就是如果想要说服陈将军出兵,攻打冀州腹地,逼迫石贼退军,解除京城之围,也十分困难。” 苏峻叹息道:“如果皇上还在洛阳城,必然可以说动陈将军,可惜三位宗室不知为何要带着皇上入那关中,若是皇上还在,以陈将军与皇上的关系,只要拿出此事,必可以说动他,甚至咱们无需多言,兵马就已经准备好了,结果却是这般局面。” 温峤听着,也是叹息连连。 洛阳那边的情报,他们自是很清楚的,也因此做好了计划,不管平州的战事结果如何,这两日都会动身北上,希望说动陈止出兵,解洛阳的围困。 现在有了平州战事打底,让他们进一步确定了幽州兵的战斗力果然惊人,对幽州出兵的渴求增长了许多,却知道因为皇帝被裹挟出京,能说动陈止的机会其实不大。 正当二人思量着,等见到陈止之后,宣读了圣旨,要用什么借口切入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负责与洛阳联络的两名属下顾不上敲门,就推门冲了进来! “怎么了?” 温峤眉头一皱,心有不悦,却知道这两人不会无故如此,询问起来。 两人递上一封书信,满脸慌急的道:“皇上……皇上的车驾……” “莫着急,”温峤和苏峻听到这里,直接就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接过了那书信,“可是皇上那边有了事?” 他们本就担心此事,皇帝离京,还在战时,动摇人心是一方面,更怕的是沿途遇到危险,出了事,就是动摇天下了! “皇上的车驾在潼关前,遇到匈奴人的埋伏,如今已被围困山中,断绝了消息!” “什么!” 温峤与苏峻的脸色同时苍白,前者更是身子一晃,差点瘫倒在地上。 第一千零六十八章 汉之贼 “没想到让匈奴人捡了便宜!” 军中营地、中央大帐之中,石勒大马金刀的坐着,左右坐着大将,边上聚集幕僚。 大帐士,拿着书信正在宣读。 石勒阵营之中,几个心腹大将,还有得力的侄子等人,都是不通文墨的,这两年固然情况好转,有些人也学会了附庸风雅,会了点之乎者也,但大体上还是文盲占多数。 正因如此,但凡有什么军情,一般都是先读给石勒听,他觉得可以宣传,就会让人当众读给部下们听。 “……潼关之外,匈奴埋伏万人,截了汉军前后,将身处中军的皇帝车驾围困,有汉家兵将奋力开道,血战许久,终于打开一条通道,护持皇帝车马逃遁,然而前路阻碍,后路闭塞,只得遁入山林,是以不见其踪,料不可久也,早晚必入匈奴囚下。” 这人宣读的赫然是潼关之前,新汉王朝的皇帝车马被匈奴人埋伏的一幕。 石勒军的战报,比其他方面的要全面许多,上面描述了大致的过程 三位宗室王爷带着皇帝,靠着三万兵马护持,浩浩荡荡的朝关中进发,却在潼关门户被匈奴人阻截。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两军交战,哪怕被人伏击,只要运用兵家调度之法应对,也未必没有突出重围的机会,甚至转而反杀的可能。 但问题是,朝廷的这支军队里面带着权势人物,更有着整个王朝的象征! 三王之中有两位,对自己的军事能力十分自信,他们否决了领军将领的诸多提议,决定要尽快摆脱伏兵,认为只要进入了潼关,自然可以摆脱困境。 问题,由此滋生出来的。 “不懂兵事的宗室一味要越权指挥,他们甚至不清楚军中编制,造成前后军的混乱,最终被匈奴人抓住了机会,直接截断了汉军的前后联系!” 石虎听了叙述之后,露出了嘲讽之色。 “更可笑的,那几个所谓亲王、郡王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军中真正的要点,其实不是皇帝的车驾,而是整个阵势,只要阵势还在,哪怕被敌军突入军中、靠近了皇帝的车马,一样能将人困在里面绞杀,结果他们倒好,为了护卫皇帝,自己撕裂了军阵,令攻守不得平衡,纵然一时救了皇帝,但军阵崩溃,自是一切休矣!” “不错,”支雄也评价起来,“那三位汉家王,在兵马崩溃之后,不想着收拢人手,聚集力量,反倒让散落的兵马护着自己往外逃遁,将本就崩溃的军阵再次撕裂,最后这三个废物是逃走了,剩下支离破碎的兵马,根本就护不住皇帝,如果不是汉家勇士死战不退,恐怕那位皇帝已经被活捉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话,让石勒点了点头。 “这下,匈奴可就掌握了主动,只是这也是个烫手的山芋,”石勒说话之间,露出了笑容,“咱们没抓住皇帝,让皇帝逃出了洛阳,乍一看是坏事,但也减轻了危险,某家听说那幽州陈征北和皇帝关系不浅,逮住了皇帝,那就是得罪陈征北,如果引得幽州兵动,从后面出兵攻打咱们,那可就十分被动了!现在这个事,就让他匈奴人去头疼吧!这群人,前些日子还威胁咱们,与我等对阵,现在也是活该!” “那这洛阳,打还是不打啊?”石虎却急了,这次进军,因出其不意,汉家守卫的兵马来不及聚集,被他们一一攻破,石虎作为先锋大将,亲手斩杀不下三十人,被他砍伤的更多,很是过瘾,却还没有满足,生怕因为这件事,让石勒决定退兵。 “当然要打!不仅要打!还要继续往南打!尽可能的占地!”石勒露出狞笑,他站起身来,声音逐渐提升,就像是一个展露獠牙的狼王,在动员自己的族人,“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够放过?” 众人的情绪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显得亢奋起来,有几个好战的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看着众人的气势,石勒微微点头,知道军心可用,紧跟着道:“有些事,你们有些人问过,但某家没有回答,那是因为有约定,现在汉家朝廷已是这个样子了,那保密不保密,也就不重要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马上就都聚精会神的等待起来。 他们大致能猜到石勒要说什么。 石勒没让他们等待,直接挑明:“本来,咱们南边的攻势不顺,只在司州扯下两个口子,占住无关紧要的城池,想要继续南进,可谓困难重重,都已打算收拢兵马,暂时修养了,或者攻伐东边去了,结果某家突然宣布南下,你们中间不少人找过来,又是劝我,又是询问原因,无非就是担心某家是一时昏了头……” 他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扫过,顿了顿,才继续道:“咱们南下之后,情况如何?” 石虎嘿嘿一笑,恭维道:“叔父用兵如神,南边的汉儿一个能挡住的都没有,直接让咱们突入洛阳,把皇帝小儿都给赶跑了!” “不要拍马屁!”石勒瞪了石虎一眼,“咱羯人不能搞这一套,汉家就是因为相互恭维,整天谈些有的没的,才会沦落至此,放眼望去,北方的汉家势力,一个能……”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了,一句“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被生生噎在嗓子里,因为石勒猛然想起,北边还盘踞着一个深浅不知的巨兽,就是汉家势力。 “咳咳……”轻轻咳嗽,掩饰尴尬,石勒话锋一转,“你们也该注意到,此番南下,咱们碰到的汉家兵马都难以聚集,石虎说某家用兵如神,那是奉承,实际上情况是,某家知晓此时南边守备空虚,这才会抓住机会!” 听到这,众人差不多明白过来,支雄就道:“主公在那汉家得了新的内应?” “是有个内应,”石勒笑了起来,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只是这个内应却是三王之一,是他主动给某家传信,让我领兵南下!当时我不知缘故,担心是陷阱,于是且战且行,一路试探,现在却可以肯定,那人是真心相助,说相助也不对,应是要利用某家!既然如此,那某家就不能客气,把这司州吞下来,乃是天经地义之事!”8) 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三王党争,石氏得利 “叔父,您的意思是说,是那汉廷执政三王中的一人,与石勒勾结,才会让他此番南下这般顺利!” 空旷的屋舍中,张宾、张铎叔侄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摆着一张棋盘,张铎满脸震惊之色。 “有什么惊讶的?”张宾将白子落在棋盘上,淡淡说着,“东海王也好、广汉王也罢,哪怕是晋王和长沙王,执政的时候都是一家独大,独断朝纲,连皇帝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自是将整个天下都看做囊中之物,所求所得,除了权柄之外,还有一些家国情怀,但三王共治,可就不一样了。” 张铎稍微平息了惊讶,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问道:“可是因为党争?侄儿听闻,三王抵京,各带一批人马,安插在朝廷上下,所以没过多久,就有党争之事兴起,前些日子,有个叫苏峻的北上冀州,而听闻此人就是在党争中被排挤,以至于成了闲散之人,最后才会抓住机会,前来北地。” “苏峻是个聪明人,”张宾再放下一枚棋子,“他的选择是正确的,离了洛阳,就是脱出了牢笼,才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反观洛阳,党争之下,早没有了什么对错之分,更使得那得权之人失了分寸,为了揽权,他们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招引外敌。” “难道说这次石勒南下,真的就是因为三王党争?” “不错,”张宾轻轻点头,“三王争夺权柄,定要有高低之分,有成功者,就有失意人,那失意之人想要夺取权力,靠着自身的力量、自己的手下已经是做不到了,当然就要将目光看向外面,若是有强敌来犯,自是最为理想的情况,况且三王秉政,施政混乱,京畿之地已有怨言,引来外地,也可以凝聚人心,转移风向,是以有人招引,有人推波助澜,以至于当下局面的产生。” “这么一来就说的通了!”张铎长出了一口气,“想来三王之一为了改变局面,引来了外敌,而彼此之间的权力党争越发激烈,最后又促成了皇帝离京之事。” 说完这些,他忽然摇摇头,露出愤恨之色:“可惜石勒那厮不信任叔父了,若有叔父为他谋划,此番南下,说不定真能成大事。” 张宾落下一子,从容说道:“便是没有我为他谋划,他一样可以吞地占城,积蓄大势;即便有我为他谋划,他在中原站稳,却也无法成就大事。” “这是何故?” 张宾就道:“此番南下,石勒虽是被人利用,却切切实实的围了洛阳,以其行事风格,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加上皇帝出行,引得汉家兵马大乱,无法拧成一股,更要让石勒得逞,他或许能占了大半司州,继而觊觎青徐兖三州。” 张铎在叔父的催促下,匆忙落下一子,却看也不看棋局,只是追问:“这样一来,岂非占了天下精华?还不可成事?” 张宾看了侄子一眼,淡淡说道:“若无幽州,或可成事。” 张铎楞在了原地,心有所悟。 张宾却又一子,道:“这局棋,你又输了。” 张铎笑道:“哪能赢得了叔父。” “你这几年棋力衰退,不是好现象,”张宾收拾棋子,“做事、下棋都该不可疏忽,你落子的时候,不看局势,最后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张铎思量片刻,冷汗直流。 张宾瞥了侄子一眼:“我知你对聂氏不满,但不该表现出来,更不该不看局势,处处与佛家为难,如今佛门势力遍布冀州,你还处处刁难,早就得罪了人,你道我为何这么快便不受信任了?” 张铎一听,明白过来,马上拜倒在地,口中称罪,连累了叔父。 张宾收好棋盘棋子,摆手道:“起来吧,此事有你之原因,但我与石勒嫌隙日深,不过是加快了时日罢了。” 张铎还是自责,却忍不住道:“石勒也算英明,何以任凭佛门扩张,佛家寺院收拢流民壮力,乃是隐患,减少兵员与税收,实乃国贼!” 张宾却道:“石氏所要的并非佛寺,而是佛教、佛学,他为羯人,入中原而王霸之,却无根基,汉家有儒、有玄、有墨、有道,而羯人空无一物,何以教民?唯有引佛,以此压制玄儒。” “嗯?”张铎这些年见识增长,已非吴下阿蒙,马上明白过来,说道:“叔父的意思,是说羯人根基浅薄,历史更短,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过往,所以要引入佛教来弥补?” 张宾点点头,冷冷说道:“正是如此,若不这么做,只需三代,羯便非羯,可即便如此,依旧只是挣扎,佛教虽是外来,但与中原风俗迥异,能够风行,是诸多得道高僧行格物之道,化胡为夏,化佛入儒,以中华典籍为根,重释佛经,才为天下接受……” 张铎回忆种种,觉得果然如此,就称道:“叔父果然看的透彻。” 没想到张宾却露出失望之色,说道:“陈氏《佛论》一书皆有涉猎,其人更将佛家划分为六家七宗,点名各家要义,以至南方佛教陷入内斗,不得已才逼得几个高僧北上,想在这里奠定根基!” 张铎露出了尴尬之色。 张宾用带有些许训斥之意的话道:“我知你的心思,也知你早在两年之前,就与北边取得了联系,但莫要以为靠着这个北边人脉,就能得坐高位,幽州文举,是动荡天下的举措,日后陈氏得权,定要推行天下,从而颠覆乾坤,你若不从之,早晚要像在职责石勒军中一样,不复得志,到时你要如何?复叛陈氏?” 张铎被这一连串的质问,说的有些难堪,低下头呐呐不语。 好在家中仆人的到来,打断了张宾接下来的话,也缓解了张铎的尴尬,只是这个仆人带来的消息,却让叔侄二人惊讶起来。 “皇帝被困?”张铎看着情报,朝叔父看了过去,“此事非同小可!” 张宾沉吟之后,忽然道:“你回去收拾东西,即刻北上,投靠陈氏。” “什么?”张铎神色微变,他虽然等这一天很久,但现在忽然之间,也知道不是合适时机,“那叔父您?” “我若一动,石勒立刻便知,还要从长计议。” 张铎立刻摇头道:“既然叔父不走,侄儿如何能去?当侍奉左右!” 张宾眼里流露出慈爱之色,说道:“你带着我的书信,交给陈将军,皇帝被困,幽州必有大动,北地局势变幻近在眼前,为叔投奔之日将至矣!却还有些事,要提前谋划!” 第一千零七十章 战,或是告诫? 当天下各方接连得到消息,都在因为皇帝被困的消息,而做出种种不同反应的时候,此时此刻的幽州将军府中,同样聚集了一堆人。 陈止将能够召集的部下、从属尽数召唤了过来。 “刘府君已经走了,但他走的时候,还很是担忧,反复叮嘱属下,希望能劝说将军出兵。”为首的陈梓,汇报了将军府中的情况,先前刘琨急急忙忙的赶来,就是希望说通陈止,出兵南下。 “好,”听得回报,陈止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刘府君与匈奴交手很多次了,他的建议很有参考价值,不过我还是想要听听诸位的意思。” “将军,”张亢出列,他乃北地大族出身,两个兄长在朝中颇有地位,本是将军府的功曹参军,如今则为蓟县县令,“南下出兵固然有用,但针对的乃是那石贼,此人围困洛阳,令国都危急,我幽州只要出兵,足以让他回兵,解除危难,却无助于救助皇上。” 他一开口,马上就引得旁人侧目。 蓟县县令这个职位,看起来似乎不重要,和那章武县令是同等职位,实际上意义却截然不同,原因很简单蓟县乃是幽州的心脏所在,更是将军府、幽州刺史府的驻地。 不得陈止信任,没有足够的权威,这个蓟县的县令可是坐不稳的。 张亢能得此位,证明了其人的能力与家世,而坐稳了之后,又进一步扩展了自身的影响力,他的看法,旁人当然比较看重。 只是品味过后,有人觉得有些不对味了,这意思听着是关心朝廷、皇帝,但实际上却是在劝阻将军出兵啊。 很多人就默默嘀咕着,这位县令心思够狠,那洛阳中还有不少张家同族为官,结果他张亢却不让将军去救。 唯独一些看得分明的,知道即使石勒破城,世家的凶险其实也不大,毕竟这些年来,也看得出来,石勒正慢慢转变,这位羯人首领对世家的态度正逐步软化,他若是攻破了洛阳,真正危险的,是那些掌权的宗室王族。 听张亢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后,陈止看向了陈梓。 “既然威胁皇上安危的是匈奴国,就该让匈奴人知晓厉害!”陈梓回答的很干脆,他很清楚,旁人有些顾忌,不敢多说,因为摸不清陈止的心思,是想要出兵,还是继续蛰伏,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可能就要降低在陈止心中的评价,丧失进一步跟进的机会。 陈梓没有这些困扰,他很清楚陈止对皇帝的感情,才敢在这个时候主动出面。 “将军应派出使者,出使匈奴,告诫他们停下当前的危险举动,如若不愿,则兵戎相见!” “不可!” 陈梓话音刚落,就有一人跳了出来。 众人寻声看去,见是将军别架唐资出面了。 “当下幽州还需继续发展,各项举措刚刚走上正轨,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若动用兵家之事,就要被打断发展,失去这难得的机遇期。” 说到这里,唐资拱拱手,做出了总结:“当下还是要韬光养晦,最多派出使者去谴责一番,也就够了,不好真的刺激匈奴。” 众人听着这番说辞,却并不感到意外。 唐资的观点,深刻地体现出了他小地主阶级的局限性和幽州世家的顶尖代表卢志比起来,唐资所代表的是中下层士族,尤其是代郡士族的利益。 代郡作为陈止最早经营的一郡,始终位于新政改良的前沿,算是一个示范之地,这让代郡世家获得了最大的利益,也使他们逐步转变成了新政的坚定支持者。 但相对的,若是爆发了战争,代郡的工坊生意未必会衰落,更关键的问题,在于代郡的地理位置,作为最靠近匈奴国的一个郡,一旦两边爆发冲突,哪怕没有开打,仅仅只有风声,都会严重影响商贾的来去。 身为幽州内商贸比较发达的地区,代郡因地处四势交接之处,与拓跋部、匈奴国、七品义从,乃至更远的北匈奴柔然等,都有商贸往来,再加上幽州本地强大的工坊与农业,这些都成为了代郡商贸发展的强劲动力。 这么一个大好前程,唐资当然不愿就这么被打破。 听到唐资的话,注意到不少官吏的表情,人群前列的陈梓就想起前几日陈止提到的,幽州内部有一部分人,已经不想打仗,更不愿意打仗了,被暂时的繁荣迷惑了双眼,没有看到外界势力的消长变化。 另一边,唐资把话说完,又有人走了出来,这次是兵家势力的代表,名为卫勉。 “当亮剑之时,便该亮剑!”卫勉出列后,直接表明了态度,“我等兵将日夜操练,就是要为将军征战,但有令下,全力以赴!周边宵小皆以为我幽州畏战,正该让他们知晓厉害,以雷霆之法,震慑群魔!” 他这话越说越是激荡,表现出强烈的霸权主义倾向,非常符合兵家身份,加上这人乃是杨元亲信,过去立过不少功劳,还是代郡卫氏的远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背后站着杨元、卫雄等兵家将领,这是军方几大山头中的两大,可以说是代表了幽州兵家的整体意见。 他这个意见说出来,分量就很重了。 这还不算完,卫勉退下去之后,孙秀又出列。 “属下认为,对匈奴进行警告和敲打,是必须的!” 他一开口,就让不少人神色微变,人群中卢志更是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个老对头是要代表寒门士人说话了,而对寒门来说,战争本就是晋升的机会,结果可想而知。 果然,就听孙秀继续说道:“若匈奴不遵,就该讨伐,否则周边胡人,要以为中原无人,从此更加肆无忌惮,这般局面,就要从根源上杜绝!”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几个寒门出身的吏胥新有同感的点头。 卢志叹了口气,站了出来道:“将军,警告是要警告的,但幽州财力雄厚,有诸多附庸,影响力在北地首屈一指,实无需事事付诸武力。若是匈奴不许,可以用断绝互贸的手段,逼迫他们就范!据属下所知,匈奴伪国的税收并不稳固,倒是靠着与咱们的互贸,维持着北边两支军队的兵饷。” 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寻皇送圣,违则灭其国! “你当然不希望打仗!”孙秀毫不顾忌的当众讽刺起来,“卢家这几年在边疆的互市中,可是赚了不少钱,和匈奴的交易更是大头!哪里舍得割舍!” 看出这两位又要当众斗起嘴来,众官吏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还是神色如常,显是见的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正是我要说的,”卢志却很克制,没有选择反驳,反而顺着孙秀的话,继续说道:“正因为咱们幽州内部的世家,多数与匈奴都有互市往来,用此事去威胁他们,必有效果,那匈奴若不想让财源断绝,必有所动!” 孙秀眉头一皱,不由说道:“你这是想用断绝互市的法子,来威逼匈奴,让他们交出皇上?”这位言语之中,已是认定皇帝必为匈奴所擒了。 这也是不少人的共识,唯一有机会拯救皇帝的三王,已各自带着一部分兵马逃走了,两个逃入关中,一个往南边跑了,这皇帝当然是插翅难飞,早晚落入匈奴人手中。 陈止若不是中间隔着太多势力,恐怕已经点将出征,只是考虑到双方距离,以及中途阻碍,即便不顾后勤的冲过去,等到了地方,这皇帝估计早就被送到晋阳了,倒不如直接给匈奴去使。 另一方面,失去皇帝之后,那三位宗室无论是威望,还是实际权力,都受到了严重损伤,说是变成了三个无关紧要之人,也未尝不可。 唯一值得忧虑的,就是两位逃入关中的宗室,很可能还带着太子。 当今圣上的子嗣并不昌盛,几年以来,也就三个儿子,太子的位子还是很稳的,不过太子作为国本,可以稳定人心,但皇帝尚在的情况下,却不见得能发挥太大的作用 哪怕是最疯狂的人,也不认为匈奴人会加害皇帝。 “匈奴人若得皇上,岂能轻易放手?”卢志知道孙秀想说什么,“若皇上在他们手上,出兵并不合适,说不定弄巧成拙,这最好的方法,是以互市为凭,让匈奴人知晓厉害……” 听着卢志侃侃而谈,陈止不由啧啧称奇。 要不怎么说古代能出名的都是人精呢? 卢志的本意,其实还是为了世家的利益,为的是不起战端,哪怕为此损失一部分利益,也是值得的,而且这也是他们要付出的代价。 想要得到一个结果,自然要付出利益作为交换。 在这方面,孙秀背后的寒门势力还很稚嫩,没有参悟通透,但另一方面,寒门的局限性,也使得他们无法意识到商贸的力量,只有世家的财力和人力,才能搭建起这商贸的架子。 不过,这也是幽州有他陈止坐镇,将军府出面主动引导,加上对百家几支的扶持,这才塑造出了幽州一地商品经济的雏形,否则再过成百上千年,小农经济也不可打破。 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土地作为生产资料的核心地位,不过是为世家增加了一条求财途径,关键时刻,世家们果然可以忍下心来,割舍这个途径,选择更为重要的土地。 这么想着,陈止不由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努力或许是有效果的,但终究有限,于是他摆了摆手,止住了正在争论的卢志和孙秀。 “这种时候,不能犹豫。”看了一眼众多部下,陈止语气十分平淡,但话中之意却很坚定,“给匈奴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里,将皇上找到,安全的送去关中,或者送来幽州,那么自然一切照旧,我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如若不然,不光要断绝商贸,我还要……” 他站起身来,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 “灭国!” ……………… “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朕是谁?谁给他的胆子!啊?!命令朕?还半个月时间,否则灭国,这口气不知道,还以为他陈征北天下无敌了!” 龙椅之上,身穿龙袍的刘聪暴怒的将那封信扔在地上,尚不觉得解气,又上去踩了几脚,这才重新落座,却依旧还不解气。 “幽州的人越来越嚣张了,先前包庇贼人,用卑劣的手段扣押了朕的宗室,现在又口出狂言,简直不可理喻!朕就不信了,他幽州真不知天高地厚!” 说完这一句后,他冲着下面的群臣问:“等拿住了汉人的皇帝,我便逼他下令,让陈氏亲自过来请罪,可否?” 得到的却是一片沉默,并没有哪个臣子出来应答。 刘聪又恼怒起来,他马上就知道,这些人畏惧幽州兵马,不由大失所望,正要训斥两句,正好有北边的战报过来,说的是柔然入寇之事。 这事,才是匈奴国的心头大患,原因就是柔然的首领,乃是刘曜。 刘曜,本是匈奴国的宗室,但在陈止那接连碰壁,最后更失去了一条手臂,在国中威信扫地,哪怕后期还有不少动作,但影响力始终无法扩大。 刘曜最终投靠了匈奴族中另外一派势力,大单于刘乂,成为其得力干将,最后趁着北地战云密布的时候,果断北上,开辟了新的局面,反过来威胁到了匈奴国的正统。 对幽州的信件,刘聪只觉得是意气之争,等擒拿了皇帝,自能迎刃而解,可对柔然动向,他要着紧很多,哪怕柔然弱于幽州,但其核心却是正统、传承之争,不由得刘聪不重视。 “柔然既然不老实,就教训一下,让他们知道疼,不敢再来边疆作恶!传令三军,出塞攻击!”说到这,刘聪又冷笑起来,“陈氏以为朕这北边的几支军队离了幽州钱财,便难以为继,那这次就告诉他,只要兵马在手,什么钱财拿不到?区区互市,断绝就断绝了!” 命令下达,刘聪散去朝会,召集了几个重臣、将领,在书房商讨对策。 “陈止派来的人,现在在哪?”他先问起了幽州使者。 已贵为国丈、掌握一定兵权的靳准就道:“还在驿馆住着。” “来的是什么人?”刘聪冷笑起来,“敢传这般国书,真是不怕死,就不怕朕一怒之下,将他们尽数斩杀?”话中的杀气毫不掩饰。 “这两人是有来历的,”靳准赶紧劝阻,“一个叫卢谌,是征北将军府功曹参军卢志的长子,还有个名为王构,乃是一行人,常年出使草原各部,深受陈将军喜爱,是其面前的红人。” “哦?”刘聪收起表情,“这么说来,都是有名有姓的人了,很好,就让他们来觐见,朕要问问他们,是否怕死!也好折辱这幽州的人一番!” 说完,他眉头一皱:“可惜汉人皇帝还没抓住,不然哪还要受这个气?南边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没抓到人?”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皇上,南边的事,大局已定,又有太子亲自坐镇,无非时间早晚罢了。”一名大臣走了出来,此人名为王沈,掌匈奴国御史台,“当下要紧之事,还是要让幽州老实下来,否则此地作乱,或许真能耽误大事。” 自刘乂一系灭亡之后,刘聪为避免旧事重演,兼任了匈奴大单于之后,便有意的削减这部分的权柄,引入了更多的汉家制度用来抑制,强大国主的权柄,要从根子上杜绝内部争斗的再次发生。 御史台这个机构,就是因此被树立起来,只是形虽兼备,但内里的精神却有些似是而非,以至于作为御史首领的王沈,明显是个擅长溜须拍马的。 不过,刘聪很吃这一套,一下就让王沈把这话题带过去了,集中在了幽州上。 “幽州敢警告朕,是有些底气的,”刘聪游目四望,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你们准备一下,若那幽州真不知好歹,咱们也得有所表示,最好调动一些兵马在边界上营造声势!” “可是要做攻伐的准备?”靳准故意露出担忧之色,“但幽州军的战力,可不是小事,我那族弟还在幽州手上……” 他在这时候提起自己的族弟靳康,就是为了提醒这位匈奴国主,别犯傻了,幽州军什么战力,吴王刘逞已用自己亲自证明了,咱匈奴的兵根本不是人家对手,哪能招惹。 刘聪脸色难看起来,这事知道是一回事,被当众说出来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在靳准深知做人之道,给同僚王腾递过去一个眼色,后者马上会意,上前说道:“南边的军队要围困潼关,捉拿汉人的皇帝,北边的军队要绞杀柔然贱族,国中有些空虚,最多调动一些人马在边界摇旗呐喊,哪里还能真个进攻?” “正是这个道理,”得了台阶下,刘聪马上点头,大手一挥,“幽州敢这么嚣张,无非就是以为我等不敢动兵,他幽州这些年安于发展,内部安宁,百姓富足,又有什么理由起兵?朕这兵马只要稍一鼓动,必然集齐幽州内部世家之力,阻止陈氏动兵,倒是他内外交困,又有汉人皇帝的命令压制,哪里还能动弹,说不定连幽州都要守不住了!” 有人忍不住提醒道:“日前就有情报,说是那幽州的将军府,朝平州派出了一支军队,可见那幽州,也不是不能动兵。” “这正是朕断言他不会轻易动兵的原因!”刘聪眯起眼睛,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是威严,“否则的话,就不是一支兵马东征,而是要大举出征了!他这一队兵马发出去,还能占了平州不成?” 这句话换来了众人的一阵恭维,都说皇上英明云云。 结果天不遂人愿,忽然就有战报传来,当众递给匈奴国的三公,书信之中说平州之地,高句丽被张方击败之后,有慕容氏兵马偷袭,也被大败,又有段氏倒戈归顺,整个平州,居然三日之间,有一半土地,被那张方占领,名义上归属于幽州将军府! “这……”刘聪瞠目结舌,文武官员也是大惊失色。 “这……这到底是平州兵马太弱,还是幽州玄甲军太强?” 众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不过,隐约之间,他们都知道慕容氏的实力,连慕容兵马偷袭之后,都要大败,逼得段部投靠,这孰强孰弱,已经是一清二楚。 刘聪顿时又下不来台了,连他的诸多大臣,都找不到什么台阶给他走,最后只能是满脸怒气的驱散了群臣。 等刘聪重新坐下,恰巧又看到了那幽州使者带来的书信,这心里的怒气一下子又窜了起来,就要找个地方发泄。 “那个什么卢谌和王构来了吗?” 就有宦官回答道:“二人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让人进来,”刘聪冷笑一声,“朕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有胆量来此的!”他打算好好折辱一下这两个使者。 那玄甲军厉害,朕不敢动,你两个小小行人,总能拿捏一番吧,总要把胸口这股闷气发泄了。 不过,等见到两人的时候,便是心里怀着恶意,刘聪也不免暗赞一句二人风度。 卢谌作为卢志长子,乃范阳卢氏的嫡系,自幼饱读诗书,完全是按照世家那一套法子培养出来的,气度自是过人。 王构随着鲍敬言离开军中,跟在名士身边学习,也得了真传,胸有丘壑,自从出使过南边之后,逐渐被陈止看重,令他为行人,负责外交方面的事务,这些年走南闯北,眼界、历练都不缺,气度便更显得豁达,姿态不凡。 “你们就是幽州使者,你们幽州好大的口气!”刘聪眯起眼睛,“你们二人胆子也很大,见了朕,居然不叩头,未免太过无礼!幽州都是尔等这般狂妄之徒不成?” 卢谌拱拱手,很干脆的说道:“汉家之臣,不跪番邦之君。” 这下,可是让刘聪气得难受,感觉脑子都有些气晕了,他将两人叫过来,本是要好生折辱一番,发泄怒气,从第一句话就满是敌意,没想到却被硬生生顶回来。 “好个嘴硬之徒,莫非真不畏死?左右……”刘聪眯起眼睛,一抬手,左右侍卫立刻抽刀拔剑。 王构这时笑道:“此处乃文书之处,为国主处理政务之地,何必以刀兵血煞而污之。” “你是王构?朕见过你两次,”刘聪把目光转移到了王构身上,王构为行人,曾出使过匈奴,却没让刘聪多加留意,“你说处文之地,不该动刀兵,实乃孱弱之言,正因汉家崇尚这般虚无之物,才会被大军围困都城,连你们的皇帝,都要被朕的人抓住了!这就是不习刀兵的下场!” 卢谌却冷冷说道:“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国主为一国之主,治理一州之地,也该有一州刺史之能才对,连刺史都知道,当以德行教化百姓,国主却只注重刀兵,莫非是要以刀斧手威震治下?不修文德,何以百年,灾祸不远了!” “好胆!”刘聪又怒了,这次连眼前都出现了黑影,你这小子是来当使者的,还是来教育朕的?让你们过来,是专门气朕的么?一定得砍了! 正当他要说话下令之时,王构却又笑道:“国主息怒,今日我二人为使,见国主于厅堂,若您以刀兵威迫我等就范,恐成大错,对国主不利。” 刘聪冷冷问道:“此话何解?” 王构便道:“我汉家为何崇尚礼仪?实是为了让天下安宁,可以长治久安,今日国主势大,刀兵健卒遍布上下,一声令下,可以让我二人血溅当场,若我二人不想死,就要低头,但传出去了,世人要说,国主德行无品,要用武力逼迫我二人低头,此开不利之先河,若是旁人效仿,更有无穷隐患,远的不说,就是来日,我幽州将军也仗着势大,让国主您低头,您说您要如何应对?若您不愿,何必此时?” “你!”刘聪一下子憋住了,感觉脑子上青筋跳动,但他深知,幽州军比匈奴国兵强,已是明摆着的了,他一时还真不好反驳,但是朕要杀了你们两人,还是可以的吧? 王构却不停下话来,继续道:“若是国主逼迫了我二人,日后连为您说话的人都没了,岂非糟糕?更进一步,若您恼羞成怒,斩杀了我等二人,那就是因小失大,立刻让我家将军有了进兵借口,到时生灵涂炭,国主治下多少将领、兵卒要遭殃,到时那石贼如何压制?柔然怎么抵御?匈奴各部何以震慑?是以,汉家崇礼,礼者,理也,乃行天下之大道,可令万千黎民安居,弱者不惧强者刀斧,妇孺不忧贼匪乱军,各安其责,乃成一国,不知国主治下之国,安宁否?” 刘聪愣是被说的无从开口了,这胸口像是着了火一样,有股邪火在酝酿。 他算是看明白了,幽州派这两个人过来,分明就是让二人配合,一个看着冷硬,一个看着油滑,一个黑脸,一个脸也不白,偏偏说的话,却都句句在理,如果真因为两个小小使者,坏了当前局势,令匈奴国势衰退,那还真犯不着。 问题是,陈止真会为了两个小小的行人,而兴大军么?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刘聪想起了那封让自己气炸天的信来,一时半会这位匈奴之主,居然难有发作的借口。 只是他既然将人喊来了,总不能广是说话聊天的,这传出去脸往哪搁啊,于是定了定神,就打算强行斥责一番,然后让人宣扬,就说我匈奴皇帝大辩二士,大获全胜,最后将两人驱逐出去,给幽州难看。 结果这边还未开口,靳准忽然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叫—— “不好了,皇上!南边出事了!” 这句话,顿时将屋子里众人的心思,都牵扯过去。 便见这位国丈来到皇帝身边,递上去一张纸条。 刘聪这本要发泄,被生生截断,胸口憋得难受,结果一看那纸条,却是吓得一个激灵,随后眼睛一黑,邪火攻心,仰头便倒!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名如雷霆吓煞人! “听说了么,今日退朝之后,皇上见了幽州使者,结果却被气晕过去了!” “你这消息不准啊,我可是听说,这皇上不光是晕过去了,在晕倒之前,还吐血了!” “那这可不是小事,先皇就是那陈征北给气崩的,结果今上又因为陈征北派来的使者昏厥,你说这会不会是祖传的……” “你说话小心点啊,城中巡防已经开始抓人了!别因为你这话,咱们都给人抓了去!” “这么严重?别不是今上的身子因此有了隐患,这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对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个使者定是倒霉了,就算是幽州的使者,但以今上的脾气,定是不管其他,就要斩杀!” “古怪的就古怪在这里,那两个使者并未出事,只是被软禁起来了。” “什么?” 类似的谈话,很快出现在晋阳城中各处。 各种得到了消息的人,都惊讶于这次意外,同时对那位幽州的将军,更多了一丝敬畏。 之前为了甩锅,匈奴国内大肆宣扬、有关陈止气死了刘渊的消息,所以这次刘聪昏厥之后,消息一传出来,马上勾起了人们的回忆,让他们回想起刘渊身死的时候,造成了多大的轰动。 不过,消息流传到最后,都变成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那两个使者,居然能安然无恙。 “国中上下,谁敢动他们啊!”靳府之中,面对过来拜访的王沈,靳准这位国丈忍不住叹息,“幽州府太厉害了,真要是两边闹出了动静,说一句要开战的消息,不知道咱这匈奴国,会乱成什么样!” 听到这话,王沈不由露出了惊容。 他和靳准不同,现在还只是是文官,对军情知晓的不多,这才会来请教。 见王沈的样子,靳准压低了声音,小心道:“你可知道,皇上是因为什么昏厥的?” 王沈沉吟了一下,答道:“坊间传闻,是被两个幽州使者所气,想来是那二人说了什么嚣张之言。” “嚣张是嚣张了点,但如果真是他们把皇上气晕了,你以为这二人还能活下来?”靳准说着,忽然往东边指了指,“还是因为那边啊!” 往东边指,这在匈奴国内的官场中,有着特殊的代表意义。 匈奴汉国在并州,东边是冀州和幽州,但冀州混乱,有那石勒占据,双方对峙了一阵,互不服气,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 因此这个动作,实是指代幽州,说的是征北将军府! “幽州那边又有动作了?”王沈眼珠子一转,他听说之前有紧急军情传来,思量着莫非是幽州兵马,已开赴边界? “哪是幽州有动作啊,”未料靳准却苦笑起来,“现在最要命的,就是那幽州未动,只是传来几个传闻,就让咱们的人坐不住了,就乱了啊!” 说着,他将声音又压低几分,吐出了几句话 “北方两支兵马发生哗变,原因却是不知谁人在军中散播了消息,说是幽州玄甲将至!” “听闻玄甲将攻来,那军中将领有不少逃窜出去,有的北去,有的西去。” “三位柱国将军已带着兵马赶去,应该快控制住情况了。” 这几个消息,让王沈惊骇莫名。 “幽州居然这般强横,只是有消息传来,边疆兵卒就人心惶惶?未免也太不可思议!”王沈对军中的事,了解的十分有限,尤其是边疆兵马,更是两眼一抹黑,但他这些年时常听到边疆捷报,“不是说边疆兵马不弱,时常打胜仗么?怎么一碰上幽州,人家兵还没来,只是传来个消息,就成这样子了?” “那要看和谁打!”靳准轻轻摇头,“幽州的兵,只要出现,还有其他家的事?”他见王沈似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就补充道:“给你提个醒吧,几年之前有那么一次,咱们兵马和拓跋部的人为了争夺一批货物而交手,这两边打着打着,控制不住,入了那幽州疆界,最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王沈隐隐已经猜到,却不敢肯定。 靳准便道:“还能如何?两家一起都被幽州军击破,驱逐出来,死伤不少,那时候还不是玄甲军,还叫代郡武卒!” 王沈眉头一皱,追问道:“事后就没人追究?” “还追究?”靳准苦笑叹息,“人家不上门问罪,就算好的了,那时幽州还没有沉寂,那连败王浚、慕容、拓跋的威势谁人敢惹?而且咱匈奴当时的国策,是驱虎吞狼,想让幽州和塞外部族打起来,因此忍了下来,而拓跋部刚被修整一顿,更不敢招惹陈征北,再说了,那时的代郡武卒,一样强横,真要是动手,咱们匈奴国难免元气大伤,给别人可乘之机。” “现在不也是么?”王沈试着提出了看法,“幽州比咱们敌人多,南边有石勒,北边有诸鲜卑,东边是平州乱局,西边是我大匈奴国,他若攻伐我国,其他势力说不定趁虚而入,因此他陈征北也未必敢动啊!” “或许如此,但或许不是,毕竟陈征北可是明明白白写了信来,”靳准眼里露出了无奈和惶恐,“信上清清楚楚的说了,皇帝若有恙,则灭匈奴国!” “大将军您的意思,是说这话并非恐吓?”王沈被靳准的口气吓了一跳。 “若只是恐吓那就好了,”靳准轻轻摇头,“有些事啊,王兄知道的太少了,朝中很多人,对幽州的真正模样都不甚了解,唯一可供安慰的,就是幽州暂时没有切实动兵的借口,汉家的人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总喜欢有个正当理由。” 王沈也放心下来,他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一身冷汗了。 为缓解心中的紧张,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只要能抓住中原的皇帝,就有了和幽州谈判的底牌,情况就会不同了。” “希望如此吧。”靳准同意的点点头。 中原皇帝是一定要抓的,不管有多大阻力,何方恐吓,都必须坚决执行,因为这代表着旷世奇功,说不定能扭转匈奴国当前的颓势,只是不知为何,靳准这心里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就好像匈奴将要大祸临头一样。 蓦地,他想到了陈止的那封信,不由失笑。 估计是因为被那封信吓着了吧。 轰隆! 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霹雳,将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想起了有关幽州天雷的传闻,二人登时面无血色。 但等大雨哗啦啦的落下来,他们才意识到那是雷声,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靳准擦擦冷汗,道:“王兄,我这就让人驱车送你回去。” “那就多谢了。”王沈拱拱手。 第一千零七十四章 龙崩 “朕,有愧列祖列宗,有负于江山社稷,以至于沦落至此,只可惜了诸君,你们都是忠臣,却要被朕连累。” 灰暗、狭窄的山中小观中,正聚集着一群人。 被这群人围着的,乃是一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男子,这人穿着龙袍,只是身上的衣料大部分都被鲜血染红、染黑,胸口处还插着一根断箭。 周围隐隐能听到哭声。 满脸泪痕的莫安节扶着青年,早已是泣不成声。 这个青年,正是新汉王朝的皇帝刘岱,他听着哭声,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众人道:“莫伤悲,莫伤悲,太子已入关中,又有皇弟坐镇江左,我大汉的江山断不了,不会因朕而崩……” 他不说还好,一说到此处,人群中立刻就有人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这位皇帝,在乱军之中被匈奴兵包围,在猛将北宫纯的护持下,勉强冲杀出来,只是在突围的最后关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乱箭,正好射中了刘岱胸口,而原来为他挡箭的那位嵇侍中,当时已经不在。 刘岱听着哭声,心中凄凉,他忽然问莫安节道:“嵇侍中的遗体可曾找到了?” 莫安节擦了擦眼泪,答道:“未曾找到,外有贼兵巡查,还有那叛将人马往来,老奴不敢让人远去,生恐将贼人引来此处。” 汉军将领赵染,看贼军势大,居然临阵倒戈,继而引起了更大的混乱,在随后的追捕中,这赵染格外积极,对捉拿皇帝比匈奴人还要上心,两日以来,不眠不休的巡查着。 刘岱轻轻叹息,说道:“这山中小观,早晚必被发现,引不引来,有何区别?只可惜,连累了你们,若无朕在,以你的身手,肯定可以逃离出去。” 莫安节变成了跪姿,泣道:“老奴岂能弃皇上而去!” 刘岱笑了笑,又问:“北宫将军可还好?” 莫安节神色黯然,说道:“将军本就有伤在身,又带着人阻拦追兵,至今未归,恐怕凶多吉少。” “唉,”刘岱再叹息一声,“北宫将军乃旷世猛将,却受此灾祸,他本是押贡入京,而今为此苦战,生死不知,若非北宫将军拼死护佑,朕怕是要沦入胡人之手,被那匈奴小儿侮辱,此次西行,本就因朕之故惹恼了三王,现在又因朕之缘故,让诸忠臣死难……”他的声音,开始降低。 “北宫将军乃是真正的忠臣!”莫安节忽然露出愤怒之色,“三王枉为宗室,大难来临,只想着逃命,尚且不如老奴这般阉人!” 老宦官说着说着,感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温度明显开始下降了,再看刘岱,却见后者已经闭上了眼睛,顿时一阵慌乱! “皇上!皇上!你可莫要吓老奴啊!皇上!”他立刻撕心裂肺的叫了起来。 这时,被他抓住的那只手,猛然一用力,死死地抓住了老宦官的手,刘岱本已闭上的眼睛忽然睁开,里面满是血色。 这位青年皇帝,用尽了力气,说道:“大伴,朕不甘心!那匈奴贼子!那三王权奸!那叛汉贼将!还有满朝趋炎附势之徒!朕不甘心啊!你要为朕报仇啊!” 莫安节浑身大震,他有心允诺,但心里苦笑,自己毕竟只是一介阉人,如何能帮皇帝报仇?想来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忠义赴死节,以全君臣之情了。 未料皇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老宦官一个激灵 “你去幽州!找陈爱卿!他定不会让朕失望!三王不可信,文武不足凭,江左世家更不将皇室放在眼里,唯有北地幽州,陈卿之地,兵多将广,可为依靠!” 莫安节听得此处,眼中爆发出精芒。 刘岱的精力忽然好转起来,居然勉强坐起身子,说道:“将朕的衣带取下来……” 莫安节见到这一幕,却是越发黯然,他已看出这位九五之尊,实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却还是尊令取下衣带,又取来一张布帛,他很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过,那衣带的一侧,却满是鲜血。 莫安节想要说什么,却被刘岱看出,后者摇头道:“此嵇侍中血,勿去也。”话落,他用颤颤巍巍的手指,在布帛上写了几个字,其中内容,看得老宦官眼皮子直跳,尽管早有准备,可还是难免心惊。 待得一行写完,将布帛放入衣带之中。 皇帝用完了最后的力气,精气神陡然衰退,面色灰暗下去,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印玺被两王带去了关中,此处无印,却有朕血,大伴持之往幽,务必交给陈卿,此朕能为他、为大汉所做最后一件事了。”他眼里流露出恳求之色,隐隐有泪光。 莫安节接过来,含着泪,重重点头。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阵阵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接连惊呼,莫安节便知是追兵至矣。 “皇上!还请……” 话未说完,他就见到了已经闭上了眼睛皇帝,再无他声。 刘岱面色苍白,双眼微闭,眼角的泪水正好流下来。 莫安节深吸一口气,将痛彻心扉的悲痛生生忍住, “皇上恕罪,老奴无能,待去了幽州,让大将军将皇上龙体迎回,再去下面,继续侍候您!” 说完这些,他将那衣带诏收好,然后双腿跪拜,朝那具身体叩头,而后一咬牙,快步离去! 这老人看着瘦弱,更宣称自己年老力衰,早就有人说他只是风烛残年,但没有想到,他这一走,两腿交替间,脚下的靴子直接炸裂,露出了满是青筋的双脚! 两脚脚趾弹动,打在地上,一抓一放,劲力吞吐,人往前行,地面像是缩短了一样,转眼就让这老宦官冲出小观,穿过层层包围,直入丛林,转眼不见了踪影! 沿途的几个兵卒看到了老宦官的身影,可等他们做出反应,莫安节早就行过身侧,只留下一阵阴冷清风。 马上就有人过去回报领头之将。 这人正是汉军叛将赵染。 “是那个老阉货!”他狞笑一声,“此人号称忠义,皇帝对他也算信任,没想到最后也跑了,和某家比起来有什么区别?不,他还不如某家,某家可不得皇帝那般信任,若皇帝愿意给某家荣华富贵,说不定某家就不背叛了!” 说着,他收回目光,催促手下冲入小观,随后就爆发出一阵惊呼! 第一千零七十五章 南方无龙,朝对成空 “离祖之后,不见正脉,劫脉夺气,大凶之格!” 幽州蓟县,一处山丘之上,葛禄望着天边,忽而喃喃自语,最后缓缓起身,叹息一声。 他乃葛洪嫡传,在幽州待了几年,也得陈氏信任,虽没有执掌一司,但这一州之地,超脱五行凡俗之事,多数都要由他指示,实际上,算是宗教事务的管理人之一。 得益于陈止的支持,让葛禄能在民间传播道教,因此与那孙秀的关系略有亲近,最近二人正想着模仿佛家,隐去丹炉等物,修撰道藏经文,减少信道的前期投入,以加强道教对底层百姓的影响。 不过,无论多么繁忙,葛禄每过几日总会抽出时间,坐山观气。 几日之前,他就隐隐察觉到,天地之气有所变动,今日一观,却见西方有大凶之兆,不由忧心忡忡。 与此同时,在将军府中,正在处理政务的陈止,忽然心中生出一股刺痛,登时停下动作,跟着居然心浮气躁,难以继续下去。 要知道,自吞吐气运之后,陈止的体质一日强过一日,每日连睡眠时间都可以缩短,这精力更是旺盛,无论做什么,心神都能极度集中,像这样心潮起伏的状态,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我能沉心静气,固然有养气功夫的原因,但更主要的,却是因气运凝固之故,现在心浮气躁,想来也是因为此事了!” 明白这点,陈止放下纸笔,让人端来一盆水,就要调度名望金液聚于双目,只是起身的时候,碰到了桌边的一本书册。 那书却是当初皇帝入关中的时候,特地让人送来的诸多书册之一,记录着西域景象。 陈止见书,微微出神,好一会才朝那盆中水上一看,顿时一愣。 就见倒影之中,自己头上,忽然红光大盛,几乎盖过一切,连幽州气运轮廓都居于下方,更重要的是,本与南边朝廷的微弱联系,竟已中断,只剩下一道青色的气运氤氲,隐隐成龙形,在他头上徘徊不定,迷惘难定! “坐下无龙,朝对成空!” 陈止这些年,也了解了些阴阳家的观气之说,马上就从头上的景象里,看出了个大致的格局,可是这个格局,代表的意义却非同小可,立时就让他脸色阴沉下来。 随后陈止收拢眼中金光,也不管其他,径直走出屋子,翻身上马,直奔城外。 这下子可是苦了那些亲兵,匆忙跟随,等追上了自家主公,却见陈止怔怔的看着远方天际,默然无语。 那里霞光万到,云影婆娑。 南方已无龙。 陈止明白了缘故。 “主公,您出来的匆忙,是不是……”一名亲兵过来,小心提醒,但靠近了陈止,却忽然感到一股凝重的压力。 “给我传令,文武官吏,所有将领,三日之内,全部都要抵达将军府,不得有误!” 这话中蕴含着的那股怒气,让这个亲兵吓了一跳。 这亲兵两年前刚刚加入,乃是陈氏子弟,自从入职以来,见到的陈止都是神色自若、气度从容的样子,从没有见过这位征北将军会生出这么大的怒气! 顿时,连同这名亲兵在内,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只是还有些细节要确认一下。 “所有将领?包括正在带兵的张校尉吗?” 陈止长舒了一口气,恢复了些许平静,他沉默了一下,说道:“除了张方,其他校尉,都要过来。” “诺!” ……………… 当汉军叛将赵染,看到被众人簇拥着的那具尸体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下意识的就要跪倒在地。 不过,在这最后关头,赵染总算还是清醒过来,挺住了双腿,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自己摊上大事了! 此事之大,足以翻天覆地! 哪怕自己投靠了匈奴,依旧难以躲避,想到恐惧之处,这个在沙场上很是嚣张,倒戈后积极抓捕皇帝的将领,甚至因为害怕而手脚颤抖起来。 “谁……谁干的!”他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这些人,“你们这些人为了求生,居然连皇上都敢谋害!简直是罪大恶极!无法无天!都该死!都该死!” 他的眼睛一片通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把一堆帽子扣了过去。 但护持皇帝、坚持到此处的,哪个不是忠心耿耿,稍微有些意志不坚定的,都在一路逃遁的过程中离去了。 听到赵染泼脏水,马上就有几个人站出来,指着这个叛将破口大骂! “住口!无君无父之徒,临阵倒戈,寡廉鲜耻,无耻败类!皇上便是被你手下之人射伤,以至不治!” “尔赵染得天恩以为将,不思报答,反而贪生怕死,活着为万人唾骂,死后无颜见祖宗,更要遗臭万年!” “今日你逼死皇上,他日必不得好死!” …… 这声声咒骂,就像是根根尖刺,刺在了赵染心里最恐惧的一部分上,马上就让这位新汉叛将彻底失控,他狂吼一声,下令手下过去砍杀! 众多兵将本也因为皇帝驾崩心中煌煌,正需一个主心骨,现在听了命令,混乱的心思收敛起来,轰然称诺,拔刀就砍! 顿时,惨叫声与鲜血四散,很多人在临死之前,还在不依不饶的咒骂着赵染。 “我等今日,便是尔等明日!” “背主之徒,不得好死!” “你的结局,定会比我等更惨,等到幽州兵起,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 这声声咒骂,让赵染更加恼怒,更添惊惧,可很多人这边骂完,转脸就已遇害,赵染的怒气也无从发泄,只能越发积攒。 等咒骂声和惨叫声销声匿迹,小观的地面已被鲜血染红,处处都是血腥味,唯独刘岱躺着的那片地方没有鲜血沾染,那些聚集在这里的侍从、侍卫、大臣,哪怕在躲避劈砍的时候,都不愿惊扰那位逝去的皇帝。 但这一幕,越发让赵染惊恐起来,他左右看着,见没有了可以发泄的活人,却不由自主的后退起来。 有个副将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提醒道:“将军,先把这里的情况,禀报给太子知道吧,这群……这群亡命之徒,疯狂之下杀了皇上,这事得尽早通报!” 请记住本书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叛者恐心猿,求者骋意马 赵染的这个副将跟随他有些年头了,十分熟悉这位主将的行事风格。 他这话里提到的太子,并非是被带入关中的汉廷太子,而是指匈奴国主刘聪的儿子刘粲,自从皇帝被困的消息传来,这位喜好领军的匈奴太子,就亲自过来坐镇指挥了。 话中的后半句,却是要提醒赵染,赶紧找个借口,把罪责推到死人身上,否则做实了谋害君主的事,哪怕赵染已经投靠了匈奴,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果然,被提醒之后,赵染赶紧回过神来,顺着这话就说:“不错,这些疯狂之徒,死不足惜,居然谋害皇上!但已被某家尽数诛灭,此事必须如实禀报给太子!” 说着说着,他忽然愣住了。 那副将小心的问起缘故。 赵染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那死去的人,有些人提及了幽州?” 副将一怔,回忆片刻,脸色有些不太好了,他点头说道:“似乎是有人说起幽州,莫非……” “不好!”赵染猛然一拍大腿,“那个老狗!莫安节那个老狗,他不是逃走了,他是去通报消息,是给幽州通风报信去了!” 副将听着也露出惊恐之色:“若是让那老阉奴跑了,这后果……” “那就要露馅了,不光是露馅!”赵染则满脸惊怒,“这几日某家就已发现,匈奴军中上下,都畏惧幽州之势,若是那征北将军陈守一质问匈奴,匈奴国主难保不讲某家拿出去顶罪,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危急之处,赵染也顾不上其他,马上就下达命令,让所有兵卒立刻巡山搜索,务必要第一时间找到莫安节,断然不能让人逃走了! 赵染甚至连亲兵都派出去了,就是为了多几个搜查的人手。 等命令下达之后,看着观里的景象,赵染再次头疼起来。 副将问起皇帝的龙体如何处置。 赵染苦笑道:“带上吧,让太子来处置,一定要小心,不可惊扰了龙体!”于是,他不得不抽出几个人手,搬运刘岱的身体。 只是这一会,他的念头就几次变化,完全失了掌控,进退失措,难守己心。 另一边,被满山搜捕的莫安节,正小心的躲藏着,他身手矫健,速度快疾,但到底年纪大了,虽然一开始能做出近似缩地成寸的奔跑架势,但那不过是靠着突然的爆发力,难以持久,等过了这一阵,这劲力就衰竭下来,速度变慢了之后,便只能靠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提前警戒,再靠着身手躲闪。 可惜,山中树林虽然茂密,但因朝廷官兵溃败,敌军太多,所以并不容易躲闪。 再加上这几日逃难,莫安节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稍微找到些可以果腹的东西,也尽数让给皇帝。 很快,在躲藏了半天之后,老宦官就有些体力不支了,但他靠着满腔的仇恨,依旧咬牙硬挺着,就这么前行,为了躲避追兵,不时要选择危险的路径,如那峭壁之地等,艰难攀行。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晚上,莫安节还没走出山林范围,倒是越发虚弱了,他不得不停下来,斜靠在一处峭壁上,准备找个地方落脚,再下去寻找一些吃食。 就在这时,前面忽有一点动静,引起了老宦官的注意,然后他便要退去,却因为腹中饥饿,加上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已经透支了精神,这一转向,脚下打滑,身子踉跄,便朝着下面跌落。 这宦官倒也硬气,硬是不发一语,只是那碎石崩落的声响,还是远远地传了出去,让远方丛林中的一个大汉听到。 这大汉赤着上半身,半个身子沾染鲜血,拿着一只野兔生啃,听到了动静,马上放下野味,迟疑了一下,顺着声音,小心踱步,打算探查一下。 ……………… 一天之后。 匈奴大营之中,匈奴国太子刘粲,正在其中。 他站在沙盘之前,整个人的精气神攀升到了极点,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几乎已经投过身子,辐射到了营帐的每一个角落。 营帐中忙碌的吏胥、兵卒,也好像是被刘粲的精神感染了一样,每个人都显得干劲十足,连走路都快似一阵风。 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将要完成一件壮举!一份对于塞外族群而言,至高无上的荣誉! 俘虏中原皇帝! 一想到这事,刘粲就激动的浑身颤抖,兴奋的难以自持,如果不是太子名头需要威严的维持,恐怕他这时已经顾不上什么军务、什么政务,早迫不及待的等在营帐之外,期待勇士凯旋而归,带来那至高的荣耀! 事实上,他看起来还在处理事务,不过是伪装出来的罢了,因为刘粲的心思根本就定不下来了,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飞奔到了外面。 终于…… “回禀太子,赵将军的兵马回来了!” “中原皇帝的车驾呢?是否也在赵染军中?”刘粲马上扔掉了稳重的伪装,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迫不及待的问着,“派人先来禀报战况了吗?” 传信的兵卒恭恭敬敬的答道:“小人看过了,中原皇帝的车驾也在其中,不过赵将军并未先派人通报。” “这家伙,是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啊,但这种事,哪里瞒得住?”刘粲兴致颇高,连披风都顾不上拿,就大步流星的朝外面走去,“父皇说得果然没错,这些投靠了我等的汉家二臣,确实最是好用,也是用着最顺手的,也是最渴望立功的,这个赵染虽是临阵倒戈,跟随咱们的时间不长,可就凭他这次出功出力,就值得好生称赞!” 这时,却又有副将说道:“那赵染若是忠心当然是好的,但到底是背主求荣之徒,手下也都是汉家兵马,太子若去见他,最好还是做好完全守备为好。” 刘粲却摆摆手,故作大度道:“若是连一个赵染都容不下,如何能得中原江山?听说当年汉家的君主,会在敌人被抓了之后,亲自为他解绑,孤难道还会不如他们?况且这赵染都已经投靠过来了,那就该疑人不用!” 听到这般言语,旁人也不好再劝。 于是,带着对赵染的赞赏,这位匈奴太子带着众人走出了军营,看到了正在缓缓靠近的兵马,心情不由激荡起来,只是随着人群的接近,刘粲终于发现不对了。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降而复叛,乱而惊天下 刘粲发现这支投降过来的汉军,居然有一大半的人,都撕了一条布条系在头上,而且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宛如打了败仗一样。 这可就不对劲了,皇帝都被抓了,这是少有的大胜,为何会这般模样,莫非还是心念旧主? 不安在心头滋生,刘粲却不得不用种种理由来试着说服自己。 但等他见到一脸愧疚之色、跪在自己面前请罪的赵染,听到对方说出了此战结果,之顿时直接楞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此是末将之罪,未能及时察觉那些人已经疯癫,以至让他们做出这等禽兽之举,乃是大罪,愿受责罚……” “你说,中原皇帝死了?” 刘粲终于回过神来,他仿佛没听到赵染前面的话一样,淡淡的问了这么一句。 赵染一怔,不得不硬着头皮,又说了一次,末了还在强调:“此事末将也有责任,愿意受罚!” “愿意受罚?”刘粲面无表情,他看着赵染,轻轻摇头,“你想受什么惩罚?你能受什么惩罚?你以为自己担得起这个责任?!啊!”说到最后,他忽然表情狰狞,狂吼一声,冲着半跪在面前的赵染就是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正好踢在赵染的额头上,一下就让这位叛将五感轰鸣,但他不闪不避,硬生生的挺着。 等刘粲收回脚来,赵染额头上则流下鲜血。 这位匈奴王子,也是自幼熬力练武的,这一脚踢出去,已经让赵染受了重创,但后者却不敢有所表现,因为当前的这件事,确实是足以要命的,如果能用头上的这点伤,就换来匈奴国的原谅,那赵染会觉得自己还赚了! 可惜,事情并不能像他所想的那样。 “好啊!你赵染真是中原的忠臣!”踢完之后,刘粲冷冷一笑,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指,指着赵染,“你以为那些糊弄的话语,能蒙蔽了孤?中原皇帝啊,他这一死,要闹出多大的动静?你不清楚,不知道吗?左右,将这人褪下甲胄,抓起来,好生看管!” “太子!”赵染慌乱起来,他跪在地上,手脚并用的朝刘粲爬了过去,口中慌不择言的道:“真的与末将无关啊,末将到了的时候,皇上他已经咽气了啊,这怎么能怪到末将的身上,还望太子明察!” “孤当然要明察!”刘粲绷着脸,额头隐隐能见到跳动的青筋,“不明察说不定就要被人蒙骗过去了!你以为现在我是在刁难你?可你有没有想过,孤回去之后,要如何向父皇交代?啊!你倒是说啊!这周围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父皇殷殷期盼,结果却毁在了你的手上!到时关中讨伐,江左动员,幽州出兵,你要怎么交代,你真负得起这个责任?” 这也是刘粲的心里话。 他亲自到前线坐镇,就是知道有中原皇帝在,只要能把人抓住,就是大功一件,从此太子地位彻底安稳,再无挑战。 这种不世之功,如果还有人要挑战他的地位,不用自己出马,别人就要上去围剿了。 结果人没抓住,却换来了中原皇帝的尸体,消息要是传出去,有多大影响,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这件事和匈奴拼命! 这个责任,别说赵染担不起,就是他刘粲,也不见得能担得起!这次回兵,刘聪和重臣会是个什么反应,刘粲都说不准了。 回顾此事,他此番出真,简直是特地出来找锅背! 想到恼怒处,刘粲心乱如麻,但还是不得不如实汇报消息,否则拖得久了,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了,说不定更难说清楚。 于是他不再理会赵染的哀求,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后面,赵染被几个兵将拿住,生拉硬拽的拖了下去,只是在走的时候,这位汉军叛将的眼里,透露出浓烈的愤恨和恐惧。 刘粲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对他而言,赵染是什么心思,根本无关紧要,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件事的影响控制住,尤其是不能让消息走漏出去! 于是,一刻钟之后,情况就被写成战报,朝北边传去。 刘粲在战报里,竭力把自己的责任摘干净,把大部分的问题都推到了赵染的身上,若无意外,赵染算是凉透了,基本上所有的锅都要让他来背。 不过,却也因此,让这位汉军的叛将,成了一个关键人物。 所以在写完了战报之后,刘粲马上询问起赵染的情况,等知晓其人已经关押起来,这位匈奴太子,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把赵染的兵马都看管好,将他们的兵器尽数除去,不可留下隐患,此人背主弑上,其罪不赦,决不可信,他的这些手下一样要好生防备!” 众属下赶紧称是,只是心里却难免嘀咕,毕竟这位匈奴太子,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他还想要做出一副大度模样。 不过,众人也知道这次的事有多严重,于是放下念头,准备一丝不苟的执行。 可这边几个属下前脚出去,那边就有几个兵卒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通报了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赵染的部将造反了,其亲兵伪装之后,冲入了关押赵染的地方,将人带了出去,现在正与我军交战!” “好个赵染!”刘粲一听,七窍生烟,“我这般信任他,居然还敢复叛,这般反复无常之人,该杀!左右听令,告诉军中将士,对那赵染,杀无赦!” 刘粲铁了心要将这个隐患诛灭,事后再推卸责任,也没有谁能多说什么了。 匈奴兵马相对于赵染的兵卒而言,本就强横许多,否则这位汉军将领,何必临阵倒戈?因此匈奴兵一反击,赵染的人马上节节败退,很快就彻底崩溃。 只是这到底给赵染提供了时间和空间,最终让这个汉军叛将得以脱身出去,没入林间。 这个结果,让刘粲暴跳如雷,他马上发动人手,四处搜查。 另一方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那皇帝身死的消息是怎么都瞒不住了,军营内外的细作、探子,在震惊之余,第一时间将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散出! 天下,乌云密布!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幽州动,泥塑立 两日之后。 整个幽州上层,就被彻底动员起来。 或许这州中的百姓,还是觉得日子如同往日一般,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样的生产生活,富足平和。 但是,稍微能接触到将军府消息渠道的人和组织,都第一时间的感觉到了一股沉重的气息,以及那种风雨欲来的征兆。 那些世家大族,乃至刺史府和将军府的官吏,更是感受得格外直观,并且深受影响 伴随着陈止一声令下,整个幽州的官场都震动起来,无论大官小官,还是军中将领,都被传达了命令,要他们尽快抵达蓟县,共同议事。 如果不是这些年,幽州官府早就将官道修到了每个郡县,恐怕这个命令根本没有施行的基础! 当然,另一个前提条件,就是经过玄甲军的反复清剿,幽州境内的盗匪都为之一空,郡与县、县与镇之间,都不用担心遇到阻碍。 加上将军府投入了大笔钱财,组织并且建设了崭新的传驿体系,增加了特殊的运输器械,以及充分利用了人力的时间安排,这才能让众多官员可以迅速抵达蓟县。 蓟县早就在陈止的命令下达后,就做好了接待准备,两日以来,陆陆续续抵达的官员、将领,都受到了妥善的安置。 “蓟县的床就是不一样,躺着就是舒服!” 从分给自己的房间走出来,冉瞻忍不住伸了一个懒腰。 此时的他,已不是少年模样,个头长高了,更是浓眉大眼、宽面薄须,可谓相貌堂堂,作为将军府校尉,还有北守之责,是整个幽州都有数的将领,手下兵马几万,皆骁勇善战,威震草原,虽然神态随意,却也有一股威严。 在他对面的却是西守之将陈午,这位看起来就低调许多。 听了冉瞻之言,陈午笑道:“此言差矣,若想要铺就这般床铺,以冉校尉的权柄,哪里会做不到?不过是不愿意罢了,这等柔软,难免消磨志气,当下四周未平,还不是我辈武人马放南山的时候。” “还是你老陈会说话,”冉瞻哈哈一笑,拍了拍陈午的肩膀,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啊,我也有半年多没来蓟县了,妻儿老小虽然在此,却不甚喜欢此处风气,一个个文人,都跟个娘们儿似的,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吟诗作对了,莫非不知道南边惨状?也不知将军如何能忍受他们。” “将军总有自己的考量,”陈午没有顺着这个话说下去,“咱们无需管这许多。” “老陈啊,这就是你的性子了,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不愿说出来,这一点上,你可不如他张方!”冉瞻露出一点不满神色,“张方那货,嘴是欠了点,也不讨人喜欢,但却不把话憋在心里,要是都像你这样,早晚憋出事来!” 二人这边说着,就有个冉家的仆从过来,招呼冉瞻回府,还带来了冉夫人的埋怨,说他都到了蓟县,为何还不归家,反而要在驿站住下。 冉瞻眼睛一瞪,责备道:“怎么这么不懂事?我这次回来,是因将军有令,乃是公务,岂能入住私宅!你想我被佟海的人抓个现行不成?再说了,这么多兄弟一起回来,就我回府住着,算个什么事?” 那仆从被训斥的唯唯诺诺,不敢再言。 还是陈午为这个仆人解了困境,他道:“这人只是过来传话,何必苛责,再说了,家中召唤,也是因为思念你,总要回去问候一句的,现在还有时间,不如先回家看看,等人都来齐了,将军坐堂问政,可能就真的没时间了。” “老陈说的也对,”冉瞻点点头,“那我就回去看看吧。” 等送走了冉瞻,陈午反而沉默下来,他很清楚,尽管冉瞻表现的随意,但其实心里也压着一块石头,所以才连家都顾不上回。 “还是得探查一下,这次召集的这么急切,到底是=为何。” 这般想着,陈午让人拿着名帖,送到了陈梓的府上,说是午时要去拜访。 陈午乃是流民出身,和徐州陈氏关联不大,不过毕竟沾着一个陈氏,也知道维护关系,积极朝着陈氏靠拢。 陈家虽有陈止坐镇,可到底还要有其他支柱,陈梓在公堂文系乃是领头人物,但陈家在军中却没多少说得上话的,于是陈午的靠拢就被接纳下来,双方保持着不错的关系。 见了陈午的拜帖,陈梓并未真让陈午上门,而是写了一封信,让人送给陈午。 陈午接到信,没有感到意外,他知道这种敏感时刻,自己一个武人要是上门拜访文官之首的陈梓,那影响确实不好,马上就会被密谍司等部门注意到,那个拜帖本来就是投石问路,没真要拜访。 “没想到陈公也不知道具体原因,只是知晓将军因某事大怒,似是针对匈奴,这次聚集兵马,很有可能真要动兵!” 看到这个回信,陈午不仅没有失望,反而兴奋起来。 “若是动兵,西镇直面匈奴,正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有着相似举动的人不在少数,幽州各处的官员、将领抵达之后,总会想着动用自己的渠道,先探查一些情况。 只是,无论是谁,都无从揣测陈止的心思,因为皇帝身死的消息,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传过来。 陈止是通过观气了解大概的,在发布了召集令之后,他连着两日没有露面。 此时,这位征北将军正在书房的密室中,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看着里面的几件物件,他沉吟了片刻,从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泥塑雕像。 一个时辰后,葛禄被召到了将军府中,陈止交给了他一个任务,让他在城北立起了一座庙,庙匾无字,庙内的台上,立着一座泥塑雕像,但这雕像只能大致看出一个轮廓,其面目却模糊不清,只能在泥塑底下,隐隐看到一个篆字,似是“岱”字。 次日,将官齐至,陈止宣布了决定。 西伐。 顿时,幽州上下为之哗然,诸世家得到消息之后,马上派出了自己的人,同样聚集蓟县,打算联合起来,说服陈止打消这个命令。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世家皆囚,二臣恸哭 聚在蓟县的世家士人,很快就找了一座院子碰头,准备商讨一个对策,让陈止收回成命,维持幽州的和平,也好让他们继续安宁。 “当下处处烽火,唯独幽州不见刀兵,本是乐事,引得八方来投,为何将军要一时糊涂,想要动兵,我等聚集于此,就是要劝阻此事,防止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那为首之人,开宗明义,讲明缘由,其他人纷纷叫好,投入讨论。 与此同时,担任职务的世家之人也在行动。 “卢公,这次还是要由你出面啊!” 就是在陈止宣布决定的当天晚上,唐资顾不上非议,直接来到卢志府上拜访,等一见面,他就说出了此来原因。 “各地郡县里的家族、宗族,派了人过来,他们也得了消息,可见将军就没对消息进行保密,咱们既然知晓,匈奴肯定也能知道,必然做好了准备,这如何能够?怕是战端一起,生灵涂炭,幽州的大好局面都要葬送!” “这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卢志苦笑着摇头,他如何不知道唐资的话有未竟之意,却也点到了关键,就是地方的宗族,其实不愿打破当前局面,想要继续赚钱,而这战争一起,莫说赚钱,以过往之见,怕是连生活都要困顿起来。 “我从未见过,将军发那么大的脾气,”卢志见唐资还要再说,不由透露了一些隐秘,“你当我未曾劝阻?昨日我知晓将军是要对匈奴动武,连夜过去规劝,结果连将军的人都未见到!” “连卢公都没有见到将军?”唐资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这般说来,是真的难有回旋余地了,唉。” 卢志也是担忧,就道:“当下可以确定的,就是此事难以阻挡,就不要再做无用功,还不如早做准备。”他当然忧心,儿子还在并州,真要是开战,自家儿子可就危险了! 唐资一怔,复问:“卢公的意思,是将家中产业转……” “切莫如此!”卢志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让你回去动员族人,让他们统一念头,别想着什么损失了,要与将军府的口径一致,切莫再有他念,更不可转移资财,否则后患无穷!” “这……”唐资眉头一皱,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苦笑点头,“确实是这么个理,还是卢公你看得透彻,这局面确实不可顶风而行,学生回去之后,就会通报族人。” 卢志点点头,正要再说,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而后就是心腹管事的声音传了进来 “主上,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你进来说。”卢志心头一颤,隐隐猜到了什么。 “主上,罗家、郑家的那些人聚在一起商讨,结果尽数被密谍司的人抓了去,现在几家的女眷都过来咱家,希望咱们能出面,为他们做主,把这被抓了的人救回来。” “什么?” 卢志尚且没有说什么,唐资先不能淡定了,他急切的问道:“说的可是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世家、宗族之人?” “正是!” 唐资顿时面色惨白:“这下可糟糕了,没想到将军的决心这么大,这些人算是撞在铁板上了!”他之所以这般反应,是因为唐家作为代郡之首,也参与了这次聚集,这被事后追究,那是说不清楚的,说不定还要牵扯自己,让他的官场仕途毁于一旦! 这般想着,唐资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卢志。 卢志叹了口气,站起来说道:“既然如此,你我还是去一趟将军府吧……” 这边话音落下,外面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让卢志和唐资二人神色顿变。 等佟海带着一群人走进来的时候,卢志不由冷笑起来:“好啊,连我这里,你们都是想来就来了,说吧,要将我带去哪里?关在什么地方?” “卢公误会了,”佟海轻轻摇头,“我等过来,是要通报于您,被抓起来的世家之人,您暂时就不用费心了,这几日也不要再出府……” “好啊!”卢志眼睛一瞪,“这是要软禁我了,厉害!我现在就要去见将军,问问他,到底为何要放任你们这些恶犬!” 听到“恶犬”两字,佟海身后众人露出怒意,唯独佟海依旧带着笑容,他轻笑一声,说道:“您想要见将军,那也容易,只是要等些时日,因为将军此刻……” “已经带着兵马,西征了!” “什么!?” 卢志和唐资大吃一惊,随后面面相觑。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陈止此时便已出征,而且是亲征! 匈奴到底做了什么,令那位始终沉稳的征北将军,一至于斯! ……………… 洛阳城外,石勒军的大营之中,气氛凝重。 前几日还意气风发的石勒,此刻没有了要气吞山河的意思,仿佛有块巨石压在他的心间。 一众属下,包括了几个主要的部将,还有诸多谋臣,乃至军中负责调动辎重的小官,都聚在此处,包括了羯人、匈奴人、鲜卑人,以及汉人。 他们神情紧张的盯着石勒,似乎在等待宣判一样。 “消息已经确认,中原皇帝……崩了。” 石勒缓缓吐出了这句话来。 顿时,大帐中的气氛瞬间沉重起来,不少人面色狂变。 紧接着就有几个汉家出身的官员,直接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皇上啊!皇上!” “匈奴狗贼,吾等与你不共戴天!” “属下请大帅领军讨伐匈奴,以报君父之仇啊!” 这几人的情绪瞬间崩溃,已然口不择言。 先前只是传闻,便已是人心惶惶,如今石勒亲自确认,汉家臣子当即受不住了冲击,情绪崩溃只在弹指之间。 但他们的这番说法,让不少人恼怒起来。 在石勒的麾下有不少的匈奴人,当初他南下的三千人底子,大部分都是匈奴人,里面也有晋升上来为将领的,现在就在大帐中。 于是这些人马上就跳出来,指着几个痛哭流涕的汉家官叫嚣起来:“哪里来的君父?那中原皇帝是咱们的敌人,你们居然因为他的死而痛哭,都是内奸!” “常厚,你平时装的挺像的,一副大帅忠臣的样子,现在终于现了原形,你还说你不是奸细!” “关键时刻就显出真面目来了,大帅,这几人都是汉人派来的奸细,斩了吧!” 几个汉官本就伤悲,一听这些言语更是急怒交加,纷纷出口反驳,只是哭声一时之间却也止不住。 场面乱成一团。 “够了!” 石勒忽然起身,沉声喝止。 “今日暂缓攻城,明日再说!都退下吧!” 第一千零八十章 石氏欲渔翁,两王立关中 代郡与并州的边界,有山脉、丛林,荒凉贫瘠,人迹罕至。 除了偶尔来此巡猎的部族骑兵外,只有匈奴国和玄甲军的巡查兵,会偶尔造访。 两方都在边疆修建了些哨所和烽火台,方便通报消息。 不过,对匈奴国的人来说,自家的烽火台没有那么重要,因为那幽州兵马几乎不会攻来,若是来了,也根本挡不住,况且人家也不会在意自家这小小的一座哨所。 因而,这边疆哨所里的戍卒十分懈怠,几乎不怎么操练,聚众赌博都是轻的。 有的时候,兵卒还会一起偷偷溜出去,找到远处的小镇,寻个野味、要点酒菜什么的——当然,幽州的小镇、乡里他们是不敢侵犯的,万一惹来了玄甲军,就是一个死字,所以遭殃的便是并州的村镇。 今日,他们亦如往常,满载而归,同行车队之中,还有几名年轻的女子,被捆住了手脚,扔在装满了杂草的平板车上,被往哨所里拉着。 一个个兵卒油光满面,身上满是酒气,有人还在哼着小曲,显是心情不错的。 “队主,今日这几个娘们……” 有人正与人调笑,只是这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停下。 咚咚咚! 地面的震颤,让几个酒气熏天的兵卒也清醒了几分。 “怎么了?地震了?” 正当这些人逐渐慌张的时候,那位体格魁梧的队主忽然一愣,然后满脸惊恐的指着前面,张嘴惊叫:“不是地震,是……是玄甲军!”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随后都是面色大变。 远方的天际线处,一支漆黑的军队正快速奔袭而来,宛如一道黑色的狂风,遮天蔽地的呼啸而来,所过之处大地震产,仿佛要吞噬沿途的一切! 咣当! 一个兵卒的兵器掉在地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跑”! 这小队兵卒立刻放弃了自己的职责,作鸟兽散! ……………… “幽州绝对不会出兵的!” 洛阳城外的营帐中,再次爆发了一场争论。 不同于昨日的混乱,这次是讨论皇帝死去之后,对局势影响的问题上,文武、汉胡之间还算是据理力争,没有爆发冲突,只是各执一词,根本没个结果。 “够了!”石勒沉声一句,靠着自己的威严,勉强控制住了场面,但紧接着他就皱眉说道:“让你们来,是让你们各抒己见,说说后面如何抉择,是继续攻打洛阳,占据周边郡县城池,还是尽快收兵回去,防止幽州生变,扰乱冀州!你们倒好,争吵来去,还是一个往哪打的问题!” 幽州! 听石勒这么一说,众人都明白过来,知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了。 传闻中,幽州的征北将军和皇帝的关系格外亲近,不仅皇帝信任其人,那陈征北也多次做出姿态,为皇帝撑腰。 现在皇帝驾崩,难保老老实实埋头发展的征北将军府不会突然暴起,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人的后院可就不得安宁了。 “不止幽州,”已经蓄须的聂道仁走了出来,“皇上……出了这等事,天下之人皆要愤恨,就算是逃难的三王,恐怕也要举起旗号,要为君报仇,江左士族也会有动静,就是这……这司州已经投降的兵卒,也难保不会再起反复,若继续用兵,很有可能要生隐患!” 这位佛家传人出身的士人,说话的时候也是咬牙切齿,透露出对匈奴的切齿痛恨! 只看这一幕,石勒就很清楚,自己的强权威压虽能镇压一时,但终究不比中原正统的思想,而且聂道仁的提醒,也并非是杞人忧天。 “那对司州其他地方的攻势先缓缓,但洛阳的围攻不能停下来,城池都被咱们围着了,他们也不知道消息,不用担心变数,况且就算是知道了,也只是拼死抵抗,又有什么区别?继续攻打!一定要拿下此城!其中富庶,若能劫掠,省去几年苦功!” 石勒很快做出了决定,在他看来,匈奴人想要抓皇帝,结果玩脱了,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却给自己打了掩护,否则其他时候,拿下了中原王朝的国都,不知要闹出多大动静,现在倒好了,都要去打匈奴了,自己这里估计没有几个人会顾及。 当然,真正让人担心的,还是幽州的动向。 等众人散去,石勒特地留下聂道仁,问起他的看法。 “若观幽州过去主张,显然还是要埋头发展,即便要动,也是针对匈奴。” “也就是说,陈止如果有心为皇帝报仇,怎么都不会来打冀州,”石勒微微放下心来,随后灵光一闪,“咱们几乎可以确定,他陈氏八成是要出兵的,而匈奴也不弱,二者一旦交手,短时间内如何能决出胜负?我等是否可以渔翁得利?” 聂道仁对这个提议并不意外,而是反问道:“将军是看上了幽州,还是并州?” “并州匈奴经营多年,和冀州之间还隔着大山,要攻伐可不容易,”石勒说着,露出沉思之态,“相比之下,幽州不过被陈氏经营五年,粮草日丰,还与冀州相连。” “若图并州,便可准备,还可占据先机,否则时间一长,拓跋、铁弗皆会出手,就要与之争夺,不可全得并州,”聂道仁明显是有备而来,“至于幽州……” “幽州如何?” 聂道仁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若图幽州,则不可先动,要静观其变,若玄甲军与匈奴军势均力敌,则可谋之,若玄甲军势弱,则可进军,若玄甲军势大,则按兵不动,否则必有祸患。” 石勒闻之,默然不语,最后只说静观其变。 等聂道仁走了,却有兵卒来报,说是有一将领,名为赵染,说要来投靠。 石勒沉吟片刻,便让人将赵染带来。 三日之后,关中得信。 “皇上……皇上被匈奴贼人加害了!” 淮南王仰天痛哭,楚王则第一时间破口大骂,随他们入关中的文武百官,更是一个个如丧考妣。 不过,在众人的悲痛之中,有一人挺身而出,他对泣不成声的二王说道:“公等且节哀,当下有三件大事,须得立行!” 这人乃是张应。 楚王稍微平静一些,擦拭眼泪,问道:“张君且言,有哪三事?” 张应拱拱手,提高了声音,说道—— “其一,当号召天下之人共伐匈奴!” “其二,当令匈奴送龙体入关中!” “其三,当令太子等位,以安万民之心!”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打仗不应该是这样的 崞[guo]县,乃是并州东北部的一座县城。 这座始建于先秦赵国的城池,见证过赵武灵王破胡的壮举,一直到现在,都是雁门郡重要的守备城池。 北边的拓跋但凡有些异动,此城池都会第一时间发出消息,让整个郡做好防备和准备,同时尽可能的拖延敌军进军的时间。 除此之外,崞县距离繁畤[zhi]县不远,两城互为支援,借助位置优势,使得任何从北边、东北进入并州的敌军,都难以全力施展,要始终顾忌着这两座位于后方城池的影响和骚扰,尤其是对补给线的影响。 因此,几次拓跋入境都会重点攻伐崞县,只是未曾真正攻破过,倒让这座县城累积了不少的守城经验,越发坚固了。 城守刘和,乃匈奴宗室出身,自幼饱读兵书,乃是难得的将才,虽然年岁不大,但已多次受过刘聪的称赞,他主持此城军政要务,倒也井井有条,几次守护,未让拓跋部攻破,反而靠着地理优势,在后方袭扰,令拓跋氏始终不得全心,最后黯然退去,颇有功劳。 刘和却没有因此自满,反而越发用心,巡城守土,没有一日断缺。 今日,他如往常一般,早早便来到城墙之上,要巡视守城兵卒的情况,可是这边刚刚踏上城头,地面便微微震动。 经验丰富的刘和立刻便知道,这是有敌人来袭! “此番敌袭,不见边疆哨所有烽火传来,恐怕敌人是处心积虑,不是早有埋伏,提前拔除,就是绕过了哨所,能做出这种事的,必然是拓跋氏的人,他们前些时候才来过一次,居然又来,看来这次又有得忙碌了……” 刘和对过来请示的几个副将、僚佐说出了判断,就吩咐他们尽快调动人手,准备防御。一番分派之后,又将守库官吏,问起辎重和粮草:“城中存粮,能维持多久?” “上次拓跋来袭,尚未来得及补充,只有十五日的口粮,箭矢倒是不缺,三天前便得了补充……” 刘和听到粮食只够十五日的时候,眉毛不由一跳,但表情上依旧没有多大动摇,从容说道:“问题不大,足以抵挡。” 简单一句话,就安定了人心,然后他又安排了后勤补给方面的问题,体现出了丰富的指挥经验。 待做完这些,刘和平静的站在城头,看着靠近许多敌军,神态自若,自认为只要做好了工作,就不用担心城破,况且拓跋氏历来攻打,为的都不是自己这座小城,而是为了并州财富。 只是这看着看着,刘和终于发现不对了。 “不对!这些骑兵的装扮……这不是拓跋部的装扮,他们身上的战甲、还有战马披着的战袍都为黑墨玄色,莫非这些人是……” “玄甲军!” 伴随着一声惊呼,漫天呼啸声起,就见那跑的骑兵队列之中,忽然腾空飞起几个火球,宛如流星一般,划过长空,直奔着城墙而来! “火毬?”刘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传闻中的单梢砲和火毬,这些年来,此物仿制颇多,虽不如原版坚韧,但功效相似,匈奴国内也有几台,刘和曾亲眼见过威力,但这个念头只是持续了短短几息,便看到那火光直接落下来,在不远处的城墙上炸裂开来。 轰隆! 霎时间,地动山摇! 无数细小的铁片从炸裂之处溅射出来,让周围的兵卒损伤惨重,而后这些人就和崩塌的城墙一同摔落下去,惨叫连绵。 咔嚓!咔嚓! 炸裂之处,一道道裂缝在夯土墙面蔓延开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令整面城墙都摇摇欲坠。 站在摇晃的城墙上面,刘和面色惨白如纸。 “这是天雷!传闻是真的,这些人是幽州的玄甲军!他们果然能呼唤天雷,快!快撤入城中!” 刘和在呼喊中,再也没有了原本的从容,当先往城里逃跑,有他带头,其他人有样学样,一个个都紧随其后的朝着城里冲了过去,城墙转眼便无人把手。 呼呼呼! 又是几道“火流星”坠落下来,又是一段城墙炸裂,伴随着惨叫,那城墙轰然倒塌,成了一条坦途。 “兄弟们,准备冲锋!” 远方,玄甲军的冲锋队列中,指挥步卒的冉瞻看准了机会,高呼一声,然后当前冲了出去! “老子可是在将军面前下了军令状,一个时辰之内若不下此城,还有何面目见将军?都给我冲!养你们这么久,建功立业就在今朝,杀!” “杀!” 喊杀声冲天而起。 经过艰苦操练、憋了好几年的精兵,宛如出笼的猛虎一样,拼命呼喊,声音混合着浓烈的气血煞气,冲天而起,连天上的云朵都被撕裂开来,露出一片晴空。 狂暴的玄甲兵配合着精锐兵器,又在严格的指挥体系有序推进,刘和安排了人手,本来打算在巷战中挣扎一下,结果也是一触即溃,根本抵挡不住。 于是他整个人崩溃了,开始怀疑现实。 “这怎么可能!这根本不可能!这说不通啊!” 刘和扬天长叹,然后硬是被几个亲兵拽着,狼狈奔逃。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我这座城池,抵御了拓跋部多少次攻打?结果玄甲兵来了,一个照面就被破了,连巷战都坚持不住,被人肆意屠戮,打仗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完全想不通其中缘故,但人到底还没有疯癫,在几个亲兵的护卫下,稍微清醒了一点,就带着众人就从密道中逃了出来。 “咱们现在去繁畤,找到姜黄,把消息传出去,然后再固守……”说道最后,刘和没有多少底气了,说实话,他不认为繁畤就能比自家城池坚固,连崞县在玄甲军的攻势中都坚持不到一个时辰,繁畤还能有不同? 但无论如何,刘和都已经没有了选择,只是当他们逃离崞县范围,进入野外没有多久,就碰到了一队匈奴兵马。 “援军?” 刘和心里升起一点希望,可等他看到对面带头的,是满脸仓皇的姜黄之后,心彻底沉了下去。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一日下雁门 狭窄的帐篷里,两个兵卒小心的挪动着,借着月光,他们能勉强看清东西。 “队主,你说玄甲军现在到哪了?是不是已经打到晋阳了?”其中一人低声问道,这人看起颇为瘦削,脸上还带着一道疤痕。 听了他的话,就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怎么可能那么快?玄甲军再厉害,最多也只是到崞县境内,可能正在安营扎寨,准备攻打崞县……”说话的这个人,身材倒是魁梧,不过说起话来却有气无力,似乎是受了伤。 “还是队主有见识……” 这两个人,正是之前边疆哨所的戍卒,违令外出,中途碰上了玄甲兵,不仅没有来得及传信,自己也交代在里面,死伤惨重,唯独这两人活了下来,成了俘虏,被放入营中,随着军而动。 这时见玄甲军停了下来,二人不免疑惑,为了驱散心中惊恐,不得不找些话来说,才有了这一场对话。 二人的疑惑持续了好一阵子,但随着一阵脚步声的传来,终于被打破了 “进去!” 就听一声厉喝,几道身影被推进了狭小的营帐里,这几人踉踉跄跄,其中一人还被魁梧队主的腿给绊倒了,好一阵狼狈。 “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待着吧!” 帐子外面,押送之人说了一句,便不复多言。 瘦削疤痕男子和魁梧队主刚才不敢作声,等帐外的人好像是走了,才敢大声喘气,然后打量起新来第几位。 因为光线灰暗,二人看不太真切,但分辨人数还是可以的这次被推进来的,一共有四个人。 “兄弟,没事吧,对不住,身上有伤,没法动弹,绊着你了。”魁梧队主倒是一团和气,实是注意到这几人虽然狼狈,但衣着不凡,该是重要人物,能被玄甲军捉拿的,肯定是自己这方的人,当然得客气一点。 那人却无甚精神,只是摇摇头,说着“无妨”便不复言语。 余下三人也聚集过去,默然不语,倒是让这俘虏营帐中的气氛沉闷起来。 瘦削兵卒受不住,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也说出来,大家有个照应,我等乃是那边疆哨所的……” 但他的话音还没有说完就已被打断…… “你们是边疆哨所的?”打断的那人豁然起身,靠近过来,脸上满是怒气,“玄甲兵来袭,为何不提前通报?”他这一说话,立刻就有股官威呼啸而出。 两个兵卒马上就被镇住了。 过了好一会,队主才喏喏说道:“玄甲军势大,我等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擒。”他当然不敢实话实说。 另外一个兵卒小心请教四人姓名。 质问的那人气呼呼的坐下,说道:“我是刘和。”他又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人,“这个是姜黄。” “刘和?姜黄?” 两名兵卒面面相觑,他们如何不知这二人的名号,那可是镇守并州东北,赫赫有名之人,一个是匈奴宗室,一个是氐人大头领,在两个兵卒看来,都是利于匈奴国之上,呼风唤雨的人物! 结果和他们一样沦为了阶下囚。 震惊之下,二人久久无言,过了好一会,队主才猛然惊醒,一句话脱口而出:“两位既然在此,那崞县、繁畤两城,莫非……” 这话,让刚才还满脸怒气的刘和一阵苦笑,他仿佛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坐了下来,摇摇头。 姜黄则道:“两城皆破,玄甲军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开拔南下,攻伐并北!雁门危矣!” “这怎么可能?” 两个兵卒面面相觑,感觉像是在听天方夜谭,他们只是随着玄甲军一路行军,到了地方安营扎寨,然后就有人过来说,两座阻拦拓跋部许久的城池,就已经都被攻破了! 这才多长时间? 但是,说这话的人却是两城的守将,他们可不认为,自己值得玄甲军特地安排几个假冒的,过来妖言惑众。 “莫非那玄甲军,是天兵天将不成?” 在二人的惊疑不定中,这军营果然开拔,连夜行军,等到了第二日,这营帐里又多了几个人,其中一人,架子最大,年龄不小,被几个人护卫着。 这人名为王选,乃是太原王氏的一支,为雁门郡的太守。 一日下雁门! 此时,幽州动兵的消息才刚刚传开,甚至近在咫尺的祖逖、慕容、拓跋,也才刚刚知晓,尽数疑惑起来,不知这幽州为何突然之间就转守为攻了,而且还一下子就打向匈奴! 至于拿下雁门郡的消息,他们都还不知道。 甚至连匈奴本身,都一下子被打得有些找不着北了。 “到底是为什么?”刘聪在朝会上再次大发雷霆,他拿着北边的战报,问着文武百官,“因为那两个使者被朕软禁,陈氏就不顾一切的要来攻伐?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是如此,那朕现在就把那两人砍了,我倒要看看,他陈氏到底敢如何!” “不可啊!” “皇上请息怒,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是啊,还要从长计议!” 匈奴国主话音刚落,臣子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阻止了,无分文武,皆显得很是急切。 刘聪一听他们的话,就更不快了。 “好啊!一听说我要杀幽州的人,你们一个个吓得,这是怎么了?看幽州这么快就攻下雁门,觉得朕的这国是顶不住了,害怕得罪了新主?” “皇上误会臣等了!” “臣等,皆是为了这国啊!” “还望皇上明鉴!” 众文武的心思,被窥出了一点,也不慌乱,一个个振振有词的,当真是气势如虹。 刘聪不好发作,况且玄甲军一夜忽来,雁门郡一下就陷落了,着实让他震惊和惊恐,现在发怒也有掩饰的意思,为了掩藏心底的恐惧。 真要是幽州兵至,这满朝文武皆可投降,唯独自己,是怎么都跑不了的。 “皇上,雁门本是重镇,当初围剿刘琨、以及这些年来抵挡鲜卑,都靠着雁门郡各个县城的支持,兵卒众多,战力其实不弱,在咱们国中的地方守军上,是数一数二的,这次因为那两支军队北上……” “对了!那两支军队!”忽然,刘聪眼中一亮,“原来是这样,不是玄甲军强,是朕之前为了对付柔然,将可战之兵调动往北,这才给了陈止可乘之机!”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匈奴主气衰,废太子意动 刘聪仿佛瞬间恢复了精神,红光满面,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说法。 “陈止这次亲征,说不定要付出代价!他……” 正想要来一番长篇议论,提振士气,偏偏就有人过来打断 一个小宦官从殿侧接到了一封传信,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敢耽搁,匆忙而至,经过层层传递,最终落到了刘聪手上。 说实话,刘聪看到有人传信之后,就有些不自在,他现在非常不喜欢听到急信,但看着信封上的加急标注这是经过宫中人检查之后,确定十万火急,才会在朝会上送交过来。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安,刘聪缓缓打开了书信,只是一看,就瞪大了眼睛,然后两眼一翻,便昏倒过去。 顿时,朝堂上一片混乱。 众大臣一时之间是真的慌了手脚,连靳准都满脸疑惑,不明缘由,但他经验丰富,马上就意识到,传来的那封书信内容必然非同小可! 皇帝当庭昏厥,这朝会当然是开不下去了,于是文武很快散去,靳准则第一时间发动人脉,让人打听消息。 按理说,这样的消息十分敏感,在皇帝还没有下令之前,肯定是要保密的。 但靳准到底不是一般人,有不少人出力,等他这边回府,那边就有人过来禀报消息,告知了原因。 知道了根源后,靳准一屁股坐在胡椅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长叹一声,叹息道:“祸事了!大祸临头!怕是我匈奴国不保了啊!必须早做准备!”随后让人去召集族人。 但等传讯的人一走,靳准又回过神来,又派人出去,把前面出去传讯的人叫了回来。 家中子侄忍不住问起缘故。 靳准却道:“此等时候,宫中那位更为慌乱,若被其发现我召集族人,定要多生事端,这时当低调不语,等机会再动!”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将亲近的族弟分别召唤过来,毕竟这事如果不早做准备,真到了跟前,临阵抱佛脚不见得来得及。 不只靳准一家,那隐秘消息当夜就传遍了整个晋阳,令城中上下尽数担忧起来,纷纷做出反应,一时之间,整个匈奴国上层都惶惶不安,宛如乌云笼罩,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下一步的战报传来。 凌晨时分,皇帝醒来,又发出了命令,让刚刚开拔、准备出塞的两支精兵尽数回防,跟着又向南边下达命令,让刘粲赶紧带着兵马回来护卫。 ……………… 刚踏上北上道路的朝廷使节团,也是刚刚才知道陈止亲率大军西伐的消息。 “这到底是为何?” 温峤找了苏峻过来,二人相对而坐,都是愁眉不展,想不通其中缘由。 “或是幽州与匈奴之间存在暗战,最终促成了这般局面,内里的原因,我等确实无从知晓啊!”苏辽揉了揉太阳穴,一阵头疼。 二人这般上路就是去见陈止,结果走到半路,知道人家不在幽州,去了交战区,二人总不能也追过去吧,如此一来,这事就麻烦了。 不过,他们的烦恼没有持续太久,当日下午,章武县令就派了衙役过来,终于追上了使节团的队伍,跟着就说让他们先返回章武。 “怎么了?”苏峻不由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把我们盼走了,却又要让我等回去?”那位县令的心思,使节团里也有看得明白的。 “说吧,到底是因为何事?”温峤没有玩闹的心思,他很清楚,这时突然找过来,让他们回去,肯定和幽州出兵的原因有关系。 那衙役却摇头道:“这事缘由,县令并未告知小人,只是说让两位天使尽快回去,不久之后,祖都督会亲自过来,为两位解答。” “祖逖要来?” 听到这,连苏峻都不由意外起来。 祖逖如今已被正式授予了冀州都督之职,更挂了一个郡的太守名号,连直属关系都被调到了河间王之下,这些年虽然和河间王之间貌合神离,双方多有龃龉,至少在表面上还算和睦。但祖逖不会轻易踏足河间王的核心之地,而章武便算是其中之一。 听得消息,温峤朝苏峻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我这几天才知道祖逖与河间王的真实关系的,这人其实和幽州关系匪浅,四年前他被石勒攻伐,还被各方排挤,就是靠幽州借的几千兵马站稳了脚跟,自那之后,祖逖与幽州的关系越发密切,粮草辎重多求于幽州。” 苏峻说出自己所知,末了还补充了一句:“如今,祖都督的兵马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乃是幽州系,时常被看做幽州在冀州的代行之人,前些时候,祖都督领兵攻伐石勒的地盘,想要逼得石勒回兵,却被石勒麾下的第一谋士张宾用计拖住了。” “既然如此,我等确实是要见一见这位祖都督了。”温峤说着,忽然笑道,“不过,苏君也有消息不够灵通的时候,那张宾早已不是石勒的第一谋士,这个位置,现在另有其人。” “哦?”苏峻听着一怔,却没有深究。 车队马上就掉头往回。 他们离章武县不远,还没有进入幽州范围,几个时辰之后便回到了县城,而当这支车队抵达的时候,祖逖早就先他们一步到达了。 随同祖逖一同到达的,还有三千兵马,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占了好大一块地,想当做看不到都不行。 离着城池还有老远,温峤、苏峻就看到了这连绵兵营,不由一惊,更加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河间王可不会允许祖逖带着兵马,进入自己的实控之地,为何这位都督的兵马会在此处驻扎?” 二人的疑问,在见到祖逖之后,就被尽数击碎。 他们知道了一条消息。 “皇上驾崩了!乃匈奴所为!” 温峤与苏峻顿时头脑一片空白。 “祖某知道,两位身怀圣旨,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这几日还是待在此处,某家会派人保护二位,等征北将军归来,自会护送二位北上!” 听着这话,温峤勉强整理了心情,神色复杂的询问细节。 “详细之事祖谋亦不知晓,”祖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另外,河间王已领兵马南下,要去洛阳!” “河间王要去洛阳?” 温峤先是疑惑,继而心中巨震,他忽然想起来,那位河间王乃是废太子! 这怕不是要出事!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正人道,顺天时 雁门郡,广武城。 此处是雁门郡的中枢所在,也算一座坚城。 依托此城,匈奴与刘琨的游击队进行了长达几年的缠斗,如今终于取胜,也逐步解开了对周遭宗族、世家的压制。 由于没有来游兵骚扰,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广武城的商贾数目有所增加,来往商队逐步显现,也逐渐出现了要繁荣的迹象。 如果正常发展下去,借助和代郡靠的近的优势,雁门郡不难变得富足。但突如其来的一场军争,却让抵达此处的商贾、商队、胡商蒙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城池已经被攻破了,而他们连同货物都被看管起来。 玄甲军没有要强行没收货物的意思,只是控制人与财货的流动,防止出现资敌的情况。 在管制之下,整个城市都陷入到了一种凝重的气氛之中。 城中的宗族百姓也不由担心起来,尤其是那些曾出卖了刘琨的宗族势力没有宗族支持,刘琨在几年游击中根本无从存活下来,但也是因为宗族的异心,最终造成了他的失败。 现在,这些宗族子弟可都知道,刘琨已经投靠了陈止,就在蓟县里住着呢,结果刘琨前脚走,本地宗族刚以为要从此步入匈奴统治的日子了,没想到陈止后脚就领着玄甲军杀过来了,还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战力。 这一点,西城墙的废墟很有说服力,现在看着,也是心中胆寒。 现在,这城里城外,不管是哪家的人都噤若寒蝉,连一向擅长逢迎投靠的几个宗族,都没敢派人过来交涉,而是先让人和陈止底下的将领、幕僚接触,想要探探风向。 郡守府周围。已然成为了风暴的中心,被各方瞩目。 此刻,陈止和几名将领正坐于其中,听着手下的人回报,讲述斥候、细作发回来的情报。 “郡北发现了零星骑兵,很可能是拓跋部的人在探查,是否要将这些人拦住?” “无须过问!”陈止淡淡回应,“让他们窥视好了,若拓跋有胆,大可与匈奴前后夹击,或者趁虚去入侵幽州!” 听着陈止这般吩咐,几个部将对视了一眼,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里面就包括了杨元、冉瞻、陈午、卫雄等人,都是当前幽州一系数得着的顶尖将领。 虽然战事顺利,但在他们看来,这多多少少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在没有损伤多少兵卒的情况下,接连拿下诸多城塞,顺势占据了整整一个雁门郡! 不过,如果继续强攻下去,面对做好了准备的匈奴军,情况可能就不同了。 更重要的是,当下匈奴驻守在北地的几支军队,暂时都已北上,但离的并不远,如果不予理会,继续南下,那两支军队回防之后,玄甲军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情况了。 注意到几人脸上的表情,邓恩道:“你们都是玄甲军的校尉,过去几年别人说幽州没怎么打过仗,可你等当很清楚,七品义从行动的时候,我都会拉一两支军队过去让他们见血,幽州内部更有诸多对抗,涉及到新的战法、新的队列,以及新的兵器和器械,这般基础,战阵交战,以堂堂正兵碾之,必胜。” 此言之后,几名将领稍显平静,他们之所以担忧,主要还是怕陈止盛怒之下,难以谏言,现在听陈止之言,见他已经恢复平静,稍微放心。 杨元踌躇了一下,出言提醒道:“战阵虽必胜,然匈奴亦非毫无战力,若是硬拼,难免也有损伤,不如先稳固雁门,再思南下,灭国之事,当缓缓图之。” 不错,这些将领根本不担心会失败,但这次陈止的战略目标,可不是什么打一仗,教训一下匈奴,更非是要抢夺领土,而是明明白白的做出了指示,说是要灭国啊! 要灭一国,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众将领想来,匈奴国立国之时,朝廷几次攻打,都未能打下来,反将新汉国库给打空了,造成了各地驻防空虚,遗祸不浅,幽州发展的再好,也只是边疆一州,即便是灭国了,恐怕也要元气大伤啊! 就连这周边的势力,连同那匈奴国本身,都对幽州忽然动兵而感到莫名其妙,更不会想到,幽州是奔着要灭匈奴国而去的! 这等事情,本就匪夷所思。 只是这样的话,他们不敢直接提,尤其是那卫雄,更将头低得很低,他为降将,平日里就处处低调,生恐被人抓到话柄,这种时候更不愿意出头。 至于冉瞻,却是没有想着许多,而陈午则暗暗倾向于陈止,也是一门心思的要打。 看来看去,也就是杨元的身份、资历足够出来说话了,但先前陈止盛怒的时候,连他一样不敢触霉头。 “你们这是以为我要一意孤行,更不知道其中缘故,”陈止见了几人表情,又看着诸多文臣谋士,“灭国之事,五分在外,五分在内,我等行兵家事,这就是外,而那内,我亦早有安排,更何况今伐匈奴,乃正人道,顺天时,煌煌正正!” 说着,他从旁取出一封信,交给了杨元。 “你们几个传阅吧,这是刚从南边传来的消息。” 杨元等人取开那信,这么一看,顿时个个面色剧变,尤其是杨元、卫雄二人,更是面色惨白,杨元握住信的手,亦微微颤抖。 而后,消息传入文臣谋士之中,更是激起阵阵涟漪,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放声痛哭,再无一人对灭匈奴之国有异议。 陈止见着群情激奋,却没有陷入其中,而是踱步而出,看着天上月色,眼中泛起阵阵金色涟漪。 顿时,天地之间气运明晰,代表着匈奴国运的赤红之龙,正在空中盘旋,仓皇四顾。 “便斩此龙,助尔登位,若那阴阳签所言为实,当可未来香火传承,可千年不灭。” 翌日,匈奴两军南归,半路为七品鲜卑所截,双方僵持,第三日,卫雄领兵杀至,破两军,杀敌盈野,俘虏过万。 消息传出,天下大惊!8)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幽州出兵,或只是敲打匈奴 匈奴国主刘聪,自从当朝昏迷后,就一直昏昏沉沉,等他清醒过来,第一个听到的消息,就是两支精锐军队被彻底歼灭。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这位国主本就十分脆弱的神经,再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果然不出意料的再次昏厥了过去。 据当值的医官说,这一次国主昏迷之前,更是曾大叫一声,最终连连呕血,面色苍白如纸,脉相更是混乱异常,十分不妙。 这样的消息,本该仔细隐藏,奈何当前这匈奴国内风雨飘摇,太子刘粲令中原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北边玄甲军势如破竹,南边那关中的两王,还有逃亡汉中的颍川王,也纷纷传书,要举兵讨伐匈奴。 最要命的,居然是名义上乃是匈奴国下属的石勒,也正式举起叛旗,和匈奴国决裂,自称赵王,虽没有响应中原诸王的号召,却还是义正言辞的发了封讨伐信,便数匈奴罪行,为首的就是逼死皇帝,这第二的,却是反复叛汉。 对这般说法,匈奴国的宗室气得是咬牙切齿,倒是那些文武大臣,一个个还能沉得住气,劝阻了宗室之怒。 这般风雨飘摇之际,匈奴国主刘聪又反复昏厥,身子孱弱,令决策层受到了影响,有些闭塞,上下动荡之际,国丈靳准居然挺身而出,组织了朝中文武,调度兵马,更是一连给匆忙北归的太子刘粲发了几封信。 这般作为之下,总算将局势稍微稳住了一些。 只是,匈奴国的宗室却不知道,每当夜幕降临,在晋阳城内外,乃至整个匈奴国、并州境内,都有一道道身影来回行走,与各方世家、宗族联络,除了匈奴国族之外,连被收编后居住在匈奴国的氐人、鲜卑人、羌人,乃至匈奴别部,都有人偷偷过去联络。 一股暗流,就在刘聪与匈奴国族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在匈奴国内逐步酝酿起来,即将迎来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冥冥之中,天地之间,属于匈奴的那条气运之龙,渐渐地被来自东边的绳索捆绑起来,隐约之间,能看到一柄玄色的刀刃在龙头之上慢慢成形。 与之相比,其他各方势力,这时才恍然惊醒一般。 “南下探查的探子都回来了,已经可以确定,玄甲军确确实实的是动手了!” 拓跋都城,如今初见规模,一座看上去颇有气势的宫殿,伫立在都城的中央地带。 此时,在这宫殿之中,拓跋之主拓跋六修的面前正站着七八道身影,说话的那人乃是姬澹。 这位姬澹在拓跋部是顶尖将领,当初与卫雄相交莫逆,并称双雄,卫氏离去之后,此人还曾出手相助,以全情谊。 卫雄甚至还曾派人过来与他联络,希望拉拢此人,未料姬澹却借此窥探幽州虚实,最后更是割破断义,以全忠义。 听着姬澹之言,拓跋六修轻轻点头,用沉稳的声音说道:“中原皇帝身死,天下是真的要乱了,可惜我等前面挡着匈奴和幽州,参与不了中原的争夺,幽州既然攻伐匈奴,定是以皇帝身死为借口,我等不妨就顺势动手,也打匈奴。” “就怕我部和玄甲军因此发生了冲突。”姬澹说出了自己的忧虑,“玄甲军太过凶猛,此番探子南下,只敢在边缘刺探,但凡深入,都是有去无回,玄甲军到底是何等情况,那雁门郡是否真的彻底陷落,都未曾探查清楚。” “这个很正常,”拓跋六修并不意外,“以陈氏的能耐,蛰伏了这么久,积累出来的兵马,肯定非同凡响,旁的不说,就说匈奴北边的几支精锐人马,咱们的勇士遇上了,那也要退避的,却被幽州将领带着几千人,就轻松击破了!想及此事,我这心里也有些发寒啊!” 听到六修提及这事,姬澹和几位将领的脸色都略有变化。 “那个带兵击溃匈奴精锐的将领,你等都熟悉,”注意到几人的变化,拓跋六修神色如常,“正是卫雄,此人兵法如何,尔等皆知,在我拓跋部中数一数二,不过若说他能领着这么少的人,就击破匈奴精锐,我想诸位也是不信的,这就说明了,卫雄所率领的是远超精锐的,真正的精锐!就这方面而言,我等绝对不可和玄甲军发生冲突!” “那若是我等也一样南下……”姬澹又有不解。 “挑玄甲军不要的地方,先占领一些,”拓跋六修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他们总不能把一个匈奴国全都占了吧?这次肯定只是敲打、压制,那就有我等的机会。” 姬澹也明白过来,放下心来,点头道:“不错,陈氏此番动兵,显然也是要抓住皇帝身死的借口……” ……………… “幽州出兵,占一两个郡之后,肯定会停手的。”慕容棘城,略显苍老的慕容廆在几名将领和重臣的面前,做出了判断,“所以他们的进兵速度才会这般迅速,但后面就不会这般顺利了,匈奴国回过神来,定要反扑,二者会因此陷入拉锯,这就是我等的机会了!” “父汗的意思是?”越发英武的慕容皝不由出声询问,几年以来,他逐步接手了一部分族中事务,威望大增,此时出言,没有人觉得的不妥。 “要抓住机会!”慕容廆眯起眼睛,说出了自己的盘算,“攻打幽州肯定不现实,玄甲军的底子还在,如果我等打了幽州,怕要逼着陈氏迅速和匈奴议和,等于是帮了匈奴人,还要被幽州列为首要敌人,不智!至于并州则距离太远,还隔着拓跋和七品两部,要打并州,不能!所以,这目标就很清楚了。” “平州!”慕容皝眼中一亮。 “正是平州,”慕容廆点了点头,“前锋被那张方击溃,我等因顾虑幽州方面增兵,只能忍着,现在情况不同,可以利用起来了,宇文开不是写了信来吗?就用他的名义攻之,也不是要击破张方,只是截断他的后路,使其不得援助,到时高句丽、段部会知道怎么做的,待得张方一灭,平州的归属也就清晰了。” 第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鲜卑双动,汉室两分 拓跋部与慕容部在做好决定之后,命令很快就都传达了下去,毕竟在他们看来,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当然不愿意耽搁时间。 当日,两边就集结好了兵马,朝着南边各自进军了。 只不过,拓跋部选择的进军方向是并州西北,打算从雁门郡的西边绕过去,直扑太原郡,先占一些地再说,实在不行也要劫掠一二; 而那慕容氏却是兵马南下,直入平州,慕容兵卒入了平州的当日,就有一部分被收编的宇文部兵马叛出幽州序列,将被囚禁起来的宇文开劫出,举起了叛旗。 瞬息之间,张方那支玄甲军的后路就被截断了。 不过,慕容部、拓跋部的动向,终究不是孤立的,两家一动,原本在北方勉强支撑的柔然忽然南下,朝着被两家控制和庇护的小族侵袭过去。 整个北方近乎乱成了一锅粥。 与此同时,在幽州以南,祖逖忽然组织起一支兵马,进入幽州,他明显和将军府有着默契,借道而去,也入了平州。 冀州这支兵马一走,河间王的动向也明了,赫然是带着兵马南下司州,要入洛阳! 只是,河间王军刚刚离开了冀州,就被石勒留下的殿后部队拦住,双方展开激战,结果河间王大败,不得不暂时停止攻势,双方在冀州边界对峙。 一时之间,战情消息有如雪片一样,朝着四面八方的扩散,传入各家。 正在围攻洛阳的石勒,看着北方战报,眉头紧锁,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这种情况,他再执著于一个洛阳,和有可能就错过了战机。 “冀州的河间王有了动静,并州的匈奴国被幽州攻伐,而幽州的玄甲军近乎倾巢而出,这种情形之下,我若被洛阳拖住了手脚,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坐于营帐之中,石勒陷入了难以抉择的情况。 洛阳的财富,本是石勒目标,攻破此城也有很大的政治意义,但另一方面,司州是天下核心,遍通各处,洛阳更是四战之地,易攻难守,石勒本身未真打算在这里盘踞多久,除非他能按照计划,趁机多占城池,拱卫洛阳,否则早晚退去。 但和幽州、冀州、并州一比,这里的实际价值又下降了很多,毕竟那三个州都可以作为安定的后方。 可攻伐洛阳这么久,围困了好些时候了,如果说走就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正当石勒头疼于此,有心要召聂道仁过来商议的时候,忽有人过来汇报,说是先前投奔过来的那个赵染,有事要面见大帅。 “让他进来!” 等赵染进来,见了石勒,立刻夸张跪下,然后三跪九叩,口称赵王万岁。 石勒也不阻止,等赵染做完了表演,他才说道:“这时来此,有何事要禀报?” 赵染便道:“启禀王上,属下知王上烦恼,愿为王上拿下洛阳!” 石勒默然不语。 赵染感到了一丝压力,主动解释道:“属下与洛阳中的几家有些交情,愿意深夜入城,说得他们开门投降,省得徒耗性命。” “你要去说降?”石勒反而笑了,“你如今声名狼藉,乃弑君之人,你若入城,恐怕第一个就要被杀,谁人还敢应之?” “此亦属下计策,”赵染对石勒话中讽刺不以为意,“洛阳被围,内外难出,尚不知外界消息,属下此去尚可为之,待得里面的人投降了,知道了属下所为,反而成了帮凶,天下人要说他们与我沆瀣一气,那时候百口莫辩,还不是只能归顺王上,全心为王上做事?” 见到面前这人,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石勒也自心底发出鄙夷,可他掌权几年,过去的性子已然磨平,这时不动声色,就准了赵染的计划。 这边赵染前脚刚走,后脚就又有情报传来,但这次,石勒却从中品味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江左那边的汉廷,推举琅琊王为首?” 原来情报里面所写的,是江左、江南的反应,说的是世家百族得了龙崩之信,便披麻戴孝,遥遥拜祭,只是被推举出来主持祭祀的,却是琅琊王刘盖。 皇帝驾崩的消息,经过几日的传播,各大势力皆已知晓,都慢慢做出了反应,就在一日之前,关中、汉中的兵马动向,就已传到了石勒的手上,又得江左之信,更要筹谋。 于是石勒马上将聂道仁招来,问起看法,除了因为聂氏是他的首席谋士之外,更关键的,是聂道仁身后的佛家在江左的势力膨胀很快,和名士高族关系密切,当可拿到第一手的消息。 果然,听了消息,聂道仁沉吟片刻,就对石勒拱手而拜,口称恭喜。 石勒端坐不动,问道:“喜从何来?”同时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谋士。 和几日前刚刚听闻皇帝噩耗时比起来,聂道仁已经恢复正常,当时这位学佛名士,也表现出对匈奴的痛恶,而今却可坦然言之,让石勒暗暗点头。 “此汉廷两分之兆也!” 聂道仁不知石勒心思,只是分析局面,说出来的话,让石勒心中一动。 “你是说,江左想要自立?” “正是如此,”聂道仁点点头,“汉廷的江左与北方,始终存有隔阂,双方并非同心,过去有刘氏共主,这才相安无事,后来北方灾祸连年,朝廷为了赈灾、修养,不得不加大对江左的征税,加重了江南世家的负担,便隐隐有着苗头。” “若还是一统,过些年也就平息了,奈何天下各处皆有烽烟,司州又被大帅拦腰而断,太子与三王西去,还有郡王居于江左,双方信难通,政令已经不同,一分为二,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否则江左之事,若事事请示关中,那是要出问题的。” “更不要说,那江左的世家,本就看不上北边的家族,心里多有抵触,当下这个契机,他们当然会抓住,自立一方,以图自保,再图大位。” 石勒听到这里,就有些不耐烦了,便很干脆的问道:“关中有个太子,若登基为帝,那江左要分立,也会有自家皇帝,莫非就是那琅琊王?” “太子若登基,也是被二王操于掌中,乃是虚位之君,”聂道仁则道:“顷刻之间,江左也不会立自家皇帝,名不正、言不顺,但名虽无,却有实,那位琅琊王怕要成江左实君了。”8)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飞扬跋扈,哪堪此时 五日之后,在赵染的劝降与沟通之下,洛阳城内几户大族反复,城防不稳,十日之后,守军溃散,城池陷落。 石勒兵马攻克洛阳,兵马入城! 踏足此城之际,石勒豪气大发,他猛然回想起,当年自己随匈奴使节团,来到这座天下雄城的时候,只是个负责使节安危的武将护卫,如今,他石勒却是攻破了此城,以征服者的姿态,再次进入城池! “人生际遇之奇,莫过于此啊!”感慨了一句之后,石勒对身旁的聂道仁说道,“可惜那汉廷的皇帝已经不在,否则我再见他,想必有趣。” “大帅果有雄主之志也!”聂道仁却忍不住称赞起来,石勒的这句感慨,让他想到了过去的问鼎之典,不免心折。 “行了,这些话不用在我跟前说,”石勒听得心花怒放,表面上依旧威严十足,“我等去那皇宫看一看!左右,与我开道!” 城池之中,尚有不屈之人抵抗,石勒入城的时候,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和动静,但势单力孤的零星反抗,终是连石勒的边都碰不上,就尽数都被镇压下去。 待巍峨皇宫出现在面前,石勒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情绪,哈哈大笑,翻身下马。 “今日,某家便要一步一步走过去,听说汉家建宫殿,都有诸多规矩,自正门步入金銮,有什么九千九百级台阶的说法,诸君不妨数一数,看看此言是否为真!” 有同行的匈奴将领笑道:“多半是汉家之人故作惊人之语,就好像是他们这江山一样,看着好,其实不堪一击,王上一来,就现了原形!” 攻破洛阳,拿到汉家国都,这在许多异族之人看来,实是太过美妙,精气神都攀升到了极限,可以说是最为兴奋的时刻,说出来的话,也体现了这个情况。 石勒无心制止,反而觉得很是痛快。 就在这种情绪中,石勒等人一路走入了皇宫之中。 另一边,洛阳的诸多世家则慌乱忙碌,纷纷派出族人,要找到石勒见礼,而那羯人兵卒则入城劫掠、抢夺,好一派混乱景象。 城中的平民大部分都遭了秧,但世家聚居一处,还有家丁护持,石勒也下令善待,暂时还算安宁,却也担心步了平民后尘,哪里还敢耽搁,就都想着去问候石勒,要保住家族血脉。 不过,这世家里面有很多人,在洛阳被围困的时候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见到赵染现身,大吃一惊,上了对方的套。 因为这位赵染将军是护送着皇帝、三王和文武百官,往关中去的,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所以听了赵染的谎言,众人就都以为皇帝已被石勒掌握在手,在大惊之余,又低下头来,即便有人怀疑,可大势如此,着实难以扭转。 况且世家本心还是要传承血脉,皇帝都逃离了都城,在几个将领的号召下,他们与军民合力,奋力抵挡了这么长时间,在世家看来已是仁至义尽了,既然赵染给出了个说得过的理由,让世家阶层动心了,这就好像是堤坝上的一条裂缝,蔓延趋势是根本阻挡不住的。 等投降之后,世家的消息渠道重新畅通,阻塞在外的消息就第一时间的涌入城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皇帝驾崩之事。 得知此事之后,世家个个大惊,痛哭之余,就是对那赵染大骂不绝。 但被众人痛骂的赵染,却成了石勒跟前的红人。 在石勒入城的当天晚上,他在皇宫大宴群臣,赵染便是主角之一,可以说是格外风光,一扫之前的落魄和彷徨,仿佛弑君谋逆的名声,彻底和他说了再见。 在石勒几句称赞之后,不少石勒军中的将领和幕僚,都不由正视此人。 这般情形,在随后几日越发明显起。 这赵染兴许是之前被压制的太厉害了,又因为头上戴着一个背主弑君的名头,连匈奴都在追杀他,重压之下,终于在洛阳被攻破之后解除了担忧,然后就是彻底的放纵。 甚至在支雄这样的石勒亲近将领、聂道仁这般最被石勒倚重的谋士面前,赵染都以破城功臣自居,话语中毫无半点恭敬之意。 这一日,支雄的车马在洛阳街道上前行,不小心与赵染的车驾碰到了一起,那赵染立刻就在马车上训斥道:“支君何以这般焦急,以至冲撞于我?莫非是看洛阳繁华,急着劫掠,一时约束不住手下了?” 支雄也是武将,还是马匪出身,经历大小阵仗,哪里肯低头,便讽刺道:“你这般背主求荣、弑君无父之人,也配与某家争道?” 赵染被说到了痛处,立刻勃然大怒,叫嚣道:“若无我赵染,尔等尚困于城外,不得入也,安得此地繁华?今日口出恶言,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也!” 说完,赵染催促车马,迅速离去,却将支雄气个不行,找到石勒,说起此事。 “此人名声极恶,更飞扬跋扈,兼城池已开,并无他用,不如除之,还可为公谋得名声,让世家归心。” 石勒听了,笑着摇头道:“尚未到时候,赵染固然可恨,但我连他都能容得下,旁人便知某家求贤若渴,皆来投之。”说完,见支雄面有不忿,又道:“况且,洛阳之地,不可久留,待得班师回巢,此人方可动之……” 这话勉强劝住了支雄,但这位大将回去之后,依旧是怒气不减,有仆从问起缘故,就听此将叹息道:“赵染这般小人,因会见风使舵,便可这般得势,着实让人不快,可叹此人气运未绝,不知何日才能见他跌落。” 这般说着,未料次日一觉醒来,就听说那赵染被人擒拿,已经装上囚车,在城中游街示众,待得午时之后,就要押往北方,去那幽州。 支雄闻之,却是不明所以,怎么大帅昨日还有说法,今日就把人抓了,还要送去北边,这是给谁劝了? 问了同僚,方才知道,这些变故,居然是源自一封信,以及一条战报。 信自幽州来,战报则是匈奴国那边传来的。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弑君之徒,罪大恶极,此等叛逆贼子入尔军中,当速交于吾,以正刑典!限君一月,送人来幽,若否,则为吾敌,且自思量。” 洋洋洒洒一封信,最后一句却点明了真意,就是要让石勒,将背叛了皇帝的逆贼赵染交出来,光交出来还不行,还得让他游街示众,然后亲自派人护送,送去幽州! 尽管支雄对赵染很是不满,恨不得此人能原地暴毙,但看到这封信之后,仍旧是眉头紧锁,心底有怒火升腾。 此信,说是出自陈止手笔,让人送来给石勒过目,但语气却太不客气了。 “这陈氏当真无礼!话里话外,毫无恭敬之意,简直是在呼喝大帅!岂有此理!”支雄看着给自己透露消息的聂道仁,很是不满,“他陈氏也不过就占一幽州,固然兵强马壮,但有何资格这般对大帅说话?这信中所言,就像是在下达命令!他未免是没有看清双方身份相当吧!” 聂道仁却是神色严肃,他低语道:“但将军就没想过,这般书信,为何大帅反而从之?” 支雄一愣,想到来时,听到的有关赵染的消息,不由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为何如此?” 聂道仁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帅初得此信,亦勃然大怒,当场便让我书就一文,要反驳回去,奈何此文成时,并州又有战报传来。” “玄甲军莫非再次大胜?” 这些时日,有关幽州与匈奴国交战的消息,已经逐步传来,消息中都是玄甲军大胜的说法,不过具体情况,因为两边封锁,加上山高路远,暂时还不得知晓细节。 不过,各方势力都开始发动力量,要探查并州局面了,石勒也不例外,早下了死命令,让潜伏在匈奴中的内应,尽可能的把消息传递过来。 和其他势力比起来,石勒还占据优势,他虽然正式独立,宣告与匈奴断绝关系,可当初毕竟挂着匈奴旗号,在匈奴国内有着内应,也有主动朝他靠拢的,消息渠道相对通畅。 在其他势力还不甚明了的时候,石勒已经拿到了相对详实的情报。 “所以大帅才改了注意?”支雄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甘愿的问道,“玄甲军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大帅这般顾忌?” “一日下雁门,三千破三万,匈奴北方精兵尽数被歼!” 简单一句话,让支雄有如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差点跳了起来,他拼命压着声音,说道:“这怎么可能?匈奴的精兵,便是我等遇上也只能暂时退避,以地利而胜之,你说被三千兵马破去?” “还不止如此。”聂道仁苦笑起来,表情有些复杂,“几天之前,拓跋部许是觉得有机可乘,想趁乱捞点好处,也出兵南下,但他们明显想和幽州军避免冲突,于是绕道西路,想要先打太原,结果……” “结果……”支雄吞咽了一口,有所猜测,却还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结果他们刚刚踏入并州境内,就被玄甲军抓住了踪迹,然后一番攻伐,令拓跋部兵马大败,不得不逃入铁弗匈奴的境内。” “连拓跋部都打了?”支雄眼睛一瞪,“幽州陈氏莫不是疯了,他这是要处处树敌啊!” “若事情只到此处,我也会这般认为,可后来就不一样了,”聂道仁轻轻摇头,叙述起下面的事来,“拓跋无故被打,当然就要交涉,威胁要与匈奴国联手,连铁弗匈奴都陈兵边界,一副要威逼幽州的意思。” “他们这是要顺势而为,”支雄对这样的局势很熟悉,过去石勒势力也曾碰到过,“幽州起刀兵,是要借皇帝的事,占一部分并州土地,从而削弱匈奴,周边的势力当然不会坐视不理,若任由幽州壮大,他们这些周边势力也要倒霉,只是幽州兵太过强横,匈奴一触即溃,根本阻拦不了,这些部族就只能想着从中沾点便宜,打劫匈奴,最好能让幽州兵让出部分好处……” “这些乃是常情,奈何那幽州所为,却非常事。”聂道仁的声音又降低了几分,“几方都亮了条件,并且集结军队,要来威逼之时,却传出消息,说是玄甲军又破了新兴郡!前后不过三天!” “这……”支雄的手都抖了起来,“前后不到半个月,就下了匈奴两郡?匈奴的精锐就算败亡了,可还有各地守军呢,还有诸多器械呢,何以至此?” “我等不知,”聂道仁摇摇头,露出了唏嘘之色,“不仅我等想不通,那拓跋、铁弗也想不通,而且明显是被吓住了,暂缓了攻势,而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太原郡的东部已经失守了两座县城!” 支雄这次彻底是无话可说了,同时心里泛起了一股烦躁的情绪。 什么叫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这便是! 可惜却不是己军。 “玄甲军到底有多厉害?” 聂道仁无奈的笑了起来:“过去几年,各方混战,都在比较谁家兵马更为强横,有人说大帅兵马冠绝北地,因为连汉廷的都城都几次陷入险境,也有说那匈奴兵马强横的,连关中都差点失守,更有人说草原几大部族战力超凡的,现在看来,都是虚妄,唯埋首耕耘的幽州,才是强军之首!” 有了这个结果,聂道仁也明白石勒的意思了,不管是要卧薪尝胆也好,又或者是要麻痹幽州也罢,这都是一个无奈的选择。 哪怕石勒过去再不注重面皮,只注重实利,经过这些年的熏陶,早已经蜕变成了一个权力欲极大的枭雄,这般选择,都堪称耻辱。 “没办法啊!”聂道仁的一句话,把石勒的无奈表达的淋漓尽致,“玄甲军打到现在,随时可以停下来了,也打出了名声,匈奴要虚弱很久,反而玄甲军未受多大损伤,这般局面下,北方谁敢主动招惹幽州?大帅想做一番事,正是关键时刻,哪能因为赵染这般二臣贼子,和幽州轻起战端?唉。” 说到这里,二人再也没有了攻破中原王朝都城的威风,转而多了一丝无奈,在那心灵深处,更多了一丝惊恐。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二将接龙体,一陈围胡城 夜深人静,但兵营却不安静。 距离晋阳不远的一处平坦地带,来自幽州的玄甲军已经安营扎寨。 兵营之内,巡查兵将往来频繁,不放过任何一点动静,因为就在上半夜,就发生了一起行刺之事。 那刺客暴起,虽然被第一时间就被控制、并制止,却还是牵动了众人之心,毕竟这些天以来,已有太多行刺出现了,不仅只是冲着作为统帅的陈止,其他几位校尉也碰到过这样的事,这警备就越发严密起来。 “匈奴是要孤注一掷了,沙场兵战不成,就开始派出一个个死士,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啊。” 陈止的大帐之中,冉瞻、杨元相对而坐,正与上首的陈止交谈。 “他们的兵马难以阻挡大军,自然要找其他法子,这不足为奇,也不光只有行刺的,还有过来输诚的,约定投靠,以为内应,好坏皆有,才是常理,”陈止处理着政务,头也不抬的说着,“等晋阳被拿下之后,这种事就会少很多了,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又会有新的问题出现,不过却不是你们要担心的了。” 冉瞻和杨元对视一眼,都明白陈止的意思。 匈奴国都名义上不是晋阳,但那座城池早就成了实际上的政治经济中心,一旦被拿下来,以匈奴国的这个局势,就是处处崩溃的局面,那种情况下,需要头疼的,就是如何接收并州、安抚地方的问题,而不是怎么打城了。 不过,每每想到当前这个局面,两人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之前,哪怕是最乐观的陈午,也没想到,短短时间,甚至连一个月都没有,玄甲军就能势如破竹,将偌大的匈奴国给搅动的天翻地覆! 如今,却已经没人再怀疑陈止最初的那句“灭国”能否成真了,因为这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或许玄甲军之外的势力还存有疑虑,思考幽州此番行动到底有何目标,但在玄甲军内部,很多人已经开始头疼,在匈奴国灭亡后,那巨大的行政反噬,要如何才能抚平。 不过,怎么治理新占领的土地,这是文官们要烦恼的事,对武将而言,无论是冉瞻,还是杨元,又或是领军在外作战的卫雄与陈午,都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战功。 就算是冉瞻与杨元,也是刚刚带兵回来,已经在外厮杀了几番,那冉瞻因为喜好亲自冲杀,身上还有几处新伤。 和铁弗匈奴、拓跋骑兵交战之后,已经为两人的履历增添了浓墨的一笔,所以他们并不关心这事后的行政成本。 没看连陈止都并不在意么? 等处理完手上政务,陈止终于停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人,说道:“这么晚把你们叫来,不是因为那个刺客,而是让你们准备南下。” “南下?”杨元楞了一下,旋即就明白过来,“可是要应对刘粲的人马?” 匈奴国中,几支精锐军队各有所属,但大体能分成南北两个系统,北边已然崩溃,南边的一部分人马拱卫晋阳,要做长守准备,而另外一部分则被刘粲带着,正在南边,先前追杀皇帝的,正是这支人马。 南边的这一支兵马,本是要做一番大事,结果却闹得一地鸡毛,狼狈而归,士气不高,但人数不少。 “刘粲虽是匈奴酋长的儿子,却也不算什么大将,何必要我和杨兄弟一起去攻?”冉瞻眼珠子一转,就想谋个更好的差事,“倒是陈兄弟那边缺人手,他要攻打晋阳,那晋阳可是雄城,刘琨靠着城池抵御匈奴入寇,整个并州都沦陷了,他还能坚持很久,现在被匈奴经营了好几年,粮草供养充沛,肯定更加坚固,就算有炮火支援,那也得耗费力气,不如让我去相助……” “陈午攻晋阳,我放心。”陈止淡淡一句,“倒是刘粲北上,除了他的军队外,还有圣上龙体,不容有失,让你们二人领兵,是看重你们两人的能耐,冉瞻长于勇战,可以攻坚,而杨元则擅长谋划,能够筹谋,你二人文武结合,方可万无一失!” 听到陈止这般夸赞自己,冉瞻马上眉开眼笑,就不提和陈午争功的事了。 倒是杨元皱眉道:“匈奴国北方虽然一片狼藉,但是南方尚算安稳,我等需要带多少兵马?” 这次幽州西征,一连串的战报,将周边势力闪瞎了眼,纷纷震惊于幽州战力,可实际上,这次玄甲军出动的人数并不多,勉强算是作战部队,大约是五万人。 不过,这五万,放到其他势力之中,都可称之为精兵,也是因为带着这样的兵马,卫雄才能以三千破三万。 “一万!”陈止伸出一根手指,“与你二人一万兵马,杨元你为主帅,冉瞻辅之!至于补给亦无需担忧,木牛流马已修整完毕,可继续使用,新一批的兵粮袋也已赶制结束,明日一早就能分发到兵卒手中!” 一句话,确定了兵马人数,又明晰了指挥序列,最后解除了后顾之忧。 陈止话中提到的几个名称,其实都是签筒所出,被他从那密室箱子中取出,都是有助于兵家之物,妙用无穷,在这次西征中展现了诸多大用,让几位将领大开眼界。 现在一听,杨冉二人就放下心来。 陈止又道:“另外,你们不用担心匈奴南边还有抵抗力量,若一切顺利,再过不久,匈奴国就要大乱,到时地方郡县自顾不暇,你们只管盯着刘粲就够了。” “诺!” 杨、冉二人固然好奇,却早已习惯了听从命令,于是领了命令,就回去好生休息,第二天午时,就带着兵马离去。 另一边,被冉瞻记挂着的陈午,则在午时拿下了曲阳县,从曲阳继续南下,可以直击晋阳。 这陈午领兵南下,前后不过几日,进境比之前还要快上几分,根源就是北边匈奴崩溃的消息传来,吓破了县城守将的胆子,而陈止安排的内应,又联合当地汉家宗族,往往陈午兵马一至,沿途县城就开门投降,是以势如破竹。 等这些消息传入了晋阳城中,造成了新一轮的混乱。 第一千零九十章 国颓运衰人心乱 “祸事啦!那幽州玄甲军已经快要到城下了,这可如何是好!城中城外的守军,能否挡住啊!” “挡不住,根本就挡不住啊!北边的几座坚城都是一天不到,尽数被破,晋阳又能好到哪里去?还是赶紧想办法逃命吧!” “都怪国主,没事招惹什么汉家皇帝,这下好,这下好了,都完了,都完了啊!” “你说幽州在那好好的,咱们匈奴国也好好的,非要去招惹中原,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中原何等强势,便是当初群雄割据,随便出来一个曹孟德,都逼得我等背井离乡,不敢多言,现在好不容易消停了,却还不满足,不知死活的去挑衅,却苦了我等族人、国人!” “现在还说这些,能有个什么用啊,还不赶紧收拾东西,现在就跑,说不定还能逃跑,等再晚一点,被玄甲军围城了,那时候再出去,可就是送死了!” 晋阳城内,处处大乱,流言蜚语,流转与大街小巷。 此城,经过匈奴几年经营,汉家百姓都被驱赶到了外围,稍微好一点的地段,都是匈奴国族居住,再偏僻一些的,就是投靠匈奴的小族聚居。 这些人说话的时候,没有多少顾忌,平时多多少少还注意一些,可生死攸关的时候,那可就顾不得了,连匈奴国主刘聪也一样要被数落。 更不要说,最近风向渐变。 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幽州刚刚攻入的时候,还有不少兵卒在全城各处巡查,碰到乱说话的就要警告,严重的直接抓了去,以此来封锁消息。 结果,最近时日,这消息却不怎么管制了,于是,中原皇帝的事也爆出来了,那刘聪连续昏厥的消息也传出来了,以至于城里城外,对那位皇帝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但最要命的,还是战报捂不住了。 “凡交战之时,信息管制尤为重要,尤其是战局不利的时候,更要通过对消息的控制,防止出现恐慌,否则人一乱,敌人还没打过来,自己就先散了架了。” 靳府之中,面对过来请教的王沈,国丈靳准没有谈及围城困境,反而先说了这么一句话来。 王沈一愣,踌躇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揣摩着这位国丈的心思。 靳准看了对方一眼,说道:“你说这城里乱成这样,可还有要尽心守城的人?” 王沈一听这个,大体上明白了,小声道:“看来晋阳城是守不住了,那咱们是不是早作打算?” 靳准就问:“有何打算?” 王沈就道:“可先带着家人资财离开,避往安宁之地。” “何方安宁?”靳准摇了摇头,“晋阳尚有城墙可以阻挡,玄甲军说是攻城无敌,攻无不克,但据我所知,也有几座城,他们是用了将近七八个时辰,方才攻破,晋阳再怎么说都是匈奴大城,抵挡十个时辰,总还是可以的吧,你离了晋阳,往哪里躲?” 王沈一听,又明白了几分,就试探性的道:“那不妨以打促和,下官听说,今日皇上醒来,听得战报,便问了一句,可否送还龙体,称臣纳贡,效仿祖制,请幽州退兵。” 所谓祖制,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作为附庸,恢复原本的制度罢了。 “若称臣纳贡,先要去皇帝号,怕是皇上不舍啊,就是舍得,心里有疙瘩,日后心起反复,就是隐患,”靳准还是摇头,“况且,幽州此番来攻,倾尽全力,连破多城,北方尽失,莫非咱们服软了,人家就能退去了?” 王沈拱拱手,做出请教的样子,恭敬问道:“还望国丈指条明路。” “倒也不难,”靳准说着,朝皇宫方向指了指,“此事根源还在里面那位,只要这位不在其位了,想来和幽州谈起来,也好说话了。” 见靳准这么直接,王沈却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才低语道:“国丈,您的意思是……是要让皇上退位不成?” “退位之后,让刘粲登基?”靳准淡淡的说着,“皇上是被那刘粲逼死的,此人亦不可留!” “皇上?”王沈一听这话,便就愣住了,很明显,靳准口中的这个“皇上”,并不是匈奴国的那位国主,“您的意思是?”他越发小心起来,毕竟对面这位可是刘聪的老丈人,莫非这女婿说不要就不要了? 靳准却说起另外一事:“其他势力的人恐怕还在想着,我匈奴要如何退让,才能让幽州退军……” “难道不是吗?”王沈更加担心起来,其实晋阳城里的很多人,都隐隐有所预料,只是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 “当然不是!”靳准幽幽说着,“那位征北大将军的目的,可是要灭国!要灭一国啊!你如何能躲?” 王沈手一哆嗦,心里生出浓烈的惊恐,他不由问道:“您……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为何这般肯定?” “要不怎么说,你王沈是个聪明人啊!”靳准站起身来,摇头笑道,“你这话可是说到了重点,我为什么会知道呢?” 哗啦! 这时,外面的天上,忽然雷霆炸响,跟着呼啦啦的下起了大雨。 王沈的脸色已是苍白一片,他看着逐步接近的靳准,忍不住连连后退,心里万分后悔,埋怨自己,为何要挑选此时过来拜访。 “王君的心里,恐怕正在后悔,”靳准的眼睛盯着王沈,“但你却不知道,这乃是你的幸运,今日举事,成则活,败则死,却不是活于刘聪,而是成了,可献功于征北将军,所以能活,若是败了,便是晋阳陪葬刘聪,这就是死!” “我我……我今日就没有过来,什么都不知道!”王沈知道了眼前这人有何打算,却没有半点想要参与的意思,他可是清楚的,皇宫里面处处精兵,不是那么好攻破的,真要是和靳准一起冲进去,八成是有去无回。 可惜这事,是由不得他了,王沈转身就要离去,推开了门,才发现外面站着几个黑衣男子,一看就知道是靳家的死士。 滂沱大雨中,王沈手脚冰凉。 ………………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闪过天空,将昏昏沉沉的刘聪惊醒过来,他看了一眼周围,略显灰暗的灯光映入眼帘,却看不到几个人影,不由生出莫名惊慌,便大声惊呼起来。 “皇上,卑职在此!为何惊慌?” 这时,身披铠甲的男子走了进来,赫然是右车骑将军王腾。 见得此人,刘聪的脸色反而更加难看。 这般时刻,宫中禁地,可不该出现武职之人! 更何况,王腾还未除兵器! 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大匈奴国亡了! 哗啦啦! 倾盆大雨中,刘聪仓皇奔逃,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皇宫里逃命。 不过,越是奔跑,刘聪越觉得两腿沉重,如果不是身后的那些动静,他恐怕已经难以支撑,停下来喘息了。 沿途的景象飞速闪过,让他在恍惚之中,想到了少年时读书为学、打熬筋骨的日子,可惜这些年,酒色已经掏空了他的身子,让他强健的体魄松弛下来,再也不复当年那般健壮,就是现在这种急速地奔跑,便让他的体力严重透支。 终于,在经过一小滩积水的时候,刘聪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啪嗒! 四溅的泥泞水滴中,沉重的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想要再动一下,都格外困难,这位匈奴国主彻底放弃了起身,但他并不打算就这么停下来,于是他转过身,对追在后面的几个人破口大骂! “卖国求荣之辈!尔等必死无葬身之地!” “王腾,朕待你不薄,何以这般行事?有何面目见我匈奴列祖?” “这般时刻,你们不思为国奋争,反要拿着朕的人头去邀功,以为摇尾乞怜,那陈氏就能善待尔等?简直是做梦!叛主投靠之人,谁敢信之,谁能重用?” 刘聪这番斥责之言,可谓慷慨激昂,将胸中恶气一股气吐了出去,连嘈杂的暴雨声都遮盖不住他的声音。 对面,带着兵卒追赶刘聪的王腾,脸色微微一变,但旋即恢复如常,他笑道:“皇上,匈奴于我有何恩情?你们本非并州之主,也是窃据于此,你我双方无非相互扶持,你说我背叛了你,但你那儿子逼死了大汉天子,何等丧心病狂!我便是抓你,也是替天行道!再者说来,代郡卫雄和他那叔父,不都是拓跋部出身,而今一个可以领军北战,一个贵为幽州资政,可见征北将军胸襟广阔,只要有才学能力,都有出路!” 他这番话,将倒在泥水之中的刘聪堵得胸口难受,刘聪又怎么会认了这口气,于是张嘴就要再骂。 王腾已经没了兴致听,他一挥手:“左右,与我将这人拿下!” 跟随他过来的,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闻言却多少有些踌躇和犹豫。 王腾一见,冷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么?若非此人不知进退,谋害了天子性命,我等岂非会落到如此地步?而今城池被困,百胜玄甲将至,尔等亲人若想活命,便要拿了他才能交代!” 此言一出,兵卒们一个个咬牙切齿的冲了过去! “你们做什么!你们想要造反吗!下贱之人!朕乃皇帝!放开朕!放开朕!” 刘聪挣扎起来,大早已力竭,又怎么还能挣脱,很快就被捆绑起来。 ……………… 皇宫之外,几个搭好的雨棚中,站了不少人。 周围则是满满当当的兵卒,他们冒雨站着,显露出肃杀之意。 雨棚里面,很多人都被捆住,正一脸担忧的朝着皇宫之中眺望。 在被捆之人的边上,更有许多不受捆绑的,面色焦急,为首的赫然就是靳准! 靳准身边,站着匈奴朝中几位颇有影响力的大臣,更有几个身穿甲胄之人,那位御史王沈赫然也在其中。 王沈没有被人捆住,而是战战兢兢的站在靳准边上,表情复杂的看着皇宫,不住的低语:“若是事败……” “宫防之内有我等之人,城防兵卒也已倒戈,若还是不成,就是天不亡匈奴刘氏,还有什么好说的?”靳准转头看了王沈一眼,“王御史,都到了这时候了,还是不要想这些了。”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忽然传来阵阵叫喊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门开了”,就见皇宫原本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从中走出。 满身狼狈的刘聪,亦在其中。 看到他的瞬间,无论是靳准,还是王沈,又或者是那些与靳准站在一起的文臣武将,都是表情复杂。 他们很清楚…… 匈奴国,是要完了! ……………… “大匈奴国亡了!” 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吵得刘粲心烦,更让他惶恐。 就在刚才,几封急信从北边被送了过来,落到他的手上之后,这位匈奴国太子,直接停下了兵马。 此时,他所率领的这支军队,已经抵达中阳,这是西河郡的北边,陈兵于汾水之侧,距离太原郡不过一日路程,若是急行军的话,今夜就可以赶到。 但现在再过去,意义已经不大了。 “昨夜,贼子靳准,勾结内外,擒了我父皇,开了晋阳城,放幽贼入城,尽献国库,乞降投靠!无耻之尤!” 刘粲将手上的信一扔,便拔出长剑,一挥之下,将一张矮桌砍作两截! “幽州陈贼不宣而战,本就无耻,靳准一家更世受恩惠,却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实乃国贼!若不杀此二人,我刘粲誓不为人!” 暴怒之下,这位匈奴太子立下了宏愿。 但他的几个幕僚,还是明白眼下的关键所在,纷纷提醒道:“太子,晋阳既陷,北方更是尽数被幽贼所乱,当务之急,是先稳住局面,不如先不去北方,在南边巩固地盘,我匈奴国于南边尚有几郡,加上司州那边的两郡,尚有一战之力,反观幽贼,尚要平复北地,此消彼长,尚有可为啊!” “你这是要让孤不顾父皇安慰,苟且偷生?”刘粲很清楚这个提议乃是正道,已然有了倾向,可是该作的姿态却不能少。 果然,听他一说,更多的幕僚和将领过来,纷纷拜倒,用劝阻的口气说道:“还望太子能以大局为重,重整河山,以图北归!”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还是要保住咱们这支兵马方可!” 听得众人之言,刘粲微微点头,他说道:“既然诸君这般说,那孤就只能忍辱负重,以图……” 话未说完,已经有探子急切过来回报,人还没有冲进大帐,声音就传了过来 “不好了,汾水对面发现敌军,皆披玄甲!人数众多!” 顿时,营帐中的种种声音,戛然而止。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最后一段城墙 敌军都来到跟前了,刘粲也就没有心情,和一群手下玩什么你推我让的游戏了,赶紧就收拾了心情,划定权属,开始准备迎战。 他坐镇大帐,顺势召集文武,商讨对策。 “敌军来得很快,事先毫无踪迹,很可能是对面太原郡的县城,已经被敌军拿下了,若是如此,那不如先退避,我等退入中阳城中,依托坚城地利,与敌对峙!” “属下倒有一计,敌军自幽州出兵,虽然连战连捷,但战线漫长,后勤必然繁重,又新得城池,若不分兵把守,就只能以言语安抚,太子可分一二能言善辩之人,借夜色往对岸而去,入那太原各城,晓以大义,说得反复,则玄甲军军后生乱,若战则溃,不战则弱!” “此计大妙,到时我等再倾城而出,追玄甲而攻之,定可大胜!” …… 众多幕僚、将领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出了建议,刘粲听着也像那么回事,只是仔细一想,却又有问题。 “幽州自出兵到现在,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连下几郡,就算有所损伤,也必然是士气如虹,不见得消耗了多少,后勤辎重或许尚无问题,再者说来,那太原之中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等尚不知,若是派人过去,反倒泄露了计谋,岂非危险?” 他这一说,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刘粲又说:“诸君也都看过诸多战报,玄甲军显然善于攻城,若是我等入了城池,说不定反而要吃了亏,况且如今敌军尚未过河,或许还可利用一下。” 又有人道:“那就与玄甲军决战于野,又或者等他们渡河之时,半渡而击之?” 刘粲思虑了一下,说道:“诸君之谋,皆有可取之处,孤不舍独一,不如皆用。”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这些计谋各有其侧重,加上刘粲刚才说的隐患,若是皆用,如何为之? 就听刘粲说道:“我等先退,佯装入城,若是敌军来追,则半渡而击之,可以先分出一军埋伏,若是敌军不动,我等便入城中,这分出来的一军,就可为奇兵,待那幽州玄甲攻城之际,再予以奇袭!” “妙啊!” 不少人纷纷称赞,却也有人眉头紧锁,觉得这般分兵,说不定要被各个击破,但不等出言,刘粲就继续说道:“至于联络太原郡的郡县,也可行之,但为了防止中计,可一城派出双队,一队先接触,余下之人观察局面,若有异动,则退而来报!” 众人点点头,觉得此举也可为之,虽然增加了暴露风险,但本来这联络之事,就有风险。 既然商议结束,敌军在前,刘粲也不耽搁,马上就下了命令,传令全军。 于是,这支自南边长途跋涉回返的兵马便开始后撤,可他这边刚动,对面的玄甲军中忽然传出巨响,一个个火球直飞过来,落在地上就是一阵炸裂,无数细小的铁片溅射,登时就让不少人惨叫着倒地,难以为战。 与此同时,两边的树丛中,涌出诸多玄甲兵马,他们一边奔跑,一边还喊叫起来 “兵败后退,主将已死!尔等弃刀,投降不杀!” 这下子,本就因为后退而生出的疑虑在匈奴军中爆发开来,加上长途跋涉,早就积攒了不满和疲倦,在两边伏兵的威胁下,终于爆发开来,就生出了逃窜之兵。 兵卒一逃,军阵就乱,前进、后退、溃逃的,乱成一团,自相践踏,死伤诸多,配合着火炮轰击,整个匈奴军大半崩溃! 中军之中,刘粲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目瞪口呆,他完全不能理解,那飞落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看着像火毬,但能横跨一水,这飞射的距离远远超出单梢砲的射程。 更让他理解不了的,敌军是怎么无声无息的跨过汾水,埋伏在两边的丛林之中的? 但现在这些,已经不甚重要,兵败如山倒,建制和军阵不存,就算是孙武再生,命令传达不出去、贯彻不到位,也是回天乏力。 最后,刘粲只能在亲兵的护卫下,带着两千残军,仓皇狼狈的退守到中阳县城。 但这边他们入城,还未过一刻钟,冉瞻就带着攻城部队,来到了城池之下,他也不啰嗦,更不学习陈午那般先派人劝降,看到城墙,将长刀一挥,就下了命令。 “给我轰!” 震天的声响中,一枚枚火球划破长空,落在中阳县的城墙上,剧烈的震动从城墙蔓延到城中,令城中军民胆战心惊,而刚刚退入其中的刘粲,则是面色苍白。 他忽然面露狰狞:“这是你们逼我的!” 忽然,这位匈奴太子起身要往后军走,却有几个幕僚走过去,追问:“太子,要往何处去?此间尚有激战,需太子坐镇,以振奋人心,不可擅离啊!” 刘粲却咬牙切齿的说道:“幽州兵欺人太甚,此次来袭,对岸有兵,两边埋伏的人马亦不下我等,可见是大军来袭,你道他们所图为何?” 一个个幕僚微微一想,面色都变。 就听刘粲冷笑道:“玄甲强军,纵横我匈奴北地,亦不过几万人马,而今为了一支孤军,何以派出如此多人手?无他,因那中原皇帝的龙体,尚在孤王手中,既然如此,那孤便要将之毁坏,也好让他们知晓惹怒孤的代价!” “太子,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几个幕僚脸色大变,纷纷阻拦。 “让开!”刘粲勃然大怒,“莫非你们是担心坏了那中原皇帝的龙体,无法与幽州交代,不能用之晋身,想要背叛于孤?” “太子,误会了,我等实无此心,而是因那中原皇帝的龙体事关重大,若是留着,还能有个转圜余地,或许可保匈奴国一丝生机,若是坏了,莫说与幽州不死不休,就是天下其他势力,也不会容太子的,如今国倾地陷,太子还要以大局为重啊!” 这一番话说完,幕僚竟是抱着刘粲大哭起来。 这哭声,终于驱散了刘粲心头怒气,让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便在此时,轰隆隆的声响中,东北方的一段城墙轰然倒塌。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三百玄甲慑万军 并州西北交界之处,并州境外一侧,正有两支兵马驻扎。 两支兵马可谓泾渭分明,各占着一块地,彼此之间隔着一座小山丘。 山丘顶上,也有军中布置,能看到有来自两边的兵卒立于其上,正远远眺望着并州境内的情况。 而在并州一侧,也有少量兵马,都是身穿玄甲,个个挺直了腰杆,站在烈日下,看着界外的两支兵马,没有任何一人有任何微小的动作。 “啧啧,要不怎么说玄甲军是天下第一强军啊,你看看,咱们在这待了两个多时辰了,就算在树荫下面,也觉得炎热,结果对面那三百多人,穿着密实的战甲,一动不动的站了几个时辰,连脑袋都不带晃动一下的,太厉害了,和这样的兵马打仗,怎么可能不败?也不知道上面的人怎么想的,玄甲军打那屠各匈奴,咱们掺和什么,你说不是啊,铁弗部的兄弟。” 这个说话的人,着汉家衣衫,不过在衣服的边角处能看到细小、琐碎的装饰品,这种习俗是鲜卑人特有的,尤其在拓跋鲜卑中尤为流行。 所以这个说话的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这实是一名鲜卑斥候,出自拓跋部。 在这人身边,还站着一人,穿着相对粗犷,满脸虬须,听得询问之后,他眉头一皱,说道:“打仗可不是排队,他们能站在那里不动,算不得什么本事,我们当初劫掠的时候……”这人乃是一名匈奴人,却是铁弗部出身。 这铁弗部的匈奴人,也曾臣服于刘渊,但因为部族根本之地在河套境内,和并州隔着一条大河,反而不怎么受到约束,相对独立。 等刘渊死后,匈奴国内部陷入内斗,先后几个部族有了异动,后来刘聪与刘乂又对峙起来,铁弗部就趁着机会获得了更大的独立性,几乎相当于独立了。 而今,在并州匈奴国被幽州攻伐,濒临崩溃的时候,铁弗匈奴看到了机会,在首领刘虎的带领下兴了大军,也想要入寇并州,分一杯羹,结果正好碰上了拓跋鲜卑的军队、被玄甲军一鼓作气击溃的局面。 在铁弗匈奴看来,那拓跋兵马,亦算得上是强军、精锐了,结果和几千玄甲军一碰,立刻土崩瓦解,大败亏输,连领军的姬澹都身陷重围,差点就交代在里面,靠着亲兵护卫,才勉强逃了出来。 这样的景象,着实将铁弗匈奴给吓住了,以至于一时之间,他们就在边界之地停驻,想要看看局势,再作打算。 这样一来,倒是和被击溃的拓跋鲜卑成了难兄难弟,两方本来没什么交情,甚至还有仇怨,但面对玄甲军的重压之时,却很自觉的抱起团来。 这时,拓跋斥候听了铁弗斥候的话,笑着摇头道:“玄甲军打仗厉不厉害,莫非匈奴兄弟还不知道?他们在这只留了几百人,就敢放言,说只要咱们两家敢跨界过去,立刻就是敌人,要正式攻伐,结果你看,咱们两家合起来,近万人的兵马,都要生生停在这里,还不能说明问题?” 铁弗斥候的脸上露出些许红色,兀自强调道:“话不能这么说,还不是两家统帅打算看看情况,要等并州的战事清晰,再做决定么?” “你这说法,就是在军中传传,说给寻常的兵卒听,用来安稳人心的,对咱们这样的斥候探子而言,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拓跋斥候说着说着,居然叹息一声,“近万大军啊,每天光是兵卒吃的,马吃的,就有多少消耗?结果就停在这里,说是等着并州的局势,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更何况阁下族中存粮还有多少?” 被说到了痛处,匈奴斥候的表情有些恼怒。 要知道,铁弗部的匈奴和并州匈奴还有不同,汉化程度很低,保留着许多部落传统,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生产力底下,劫掠是主要的“生产”方式,最近因周遭局势的变化,铁弗匈奴格外克制,不敢肆意出兵,以至于族内积累不足,眼看着粮草不济,否则这次也不会这么热衷于凑热闹。 见对方恼怒,拓跋斥候亦苦笑起来:“莫生气,我等亦不好过,不说本部,就说姬豪帅所率兵马,遭遇大败,粮草辎重都丢在了并州,也是艰苦啊……” 听得其人这般说辞,匈奴斥候也苦笑起来。 正在这时,却见对面的一众玄甲军忽然行动起来,整齐转向,迈着同样的步点,朝着后方走去,与此同时,又有同等规模的几百人从另一边走过来。 “得了,玄甲军换防了,咱们也到了要交接的时候了,不知下次何时能见……”那拓跋斥候说着,便往回走。 只是走到半路,却见山丘脚下正有一匹快马奔驰而来,转眼就入了匈奴部的营帐之中,斥候就知道又是并州的军情送来了。 “不知这次,说的是何种局面……” 这么想着,这人没有停下脚步,等他回到了军营之中,与人交接的时候,却猛然听闻,说是铁弗匈奴那边的兵马,忽然开拔退兵,要回去了! “怎么回事?”斥候顿时震惊莫名,“铁弗匈奴此来,是因为族中压力,面对玄甲军的强势也硬挺着不退,若非有这铁弗匈奴为伴,怕是我等兵马也难以支撑,为何说退就退了?” 莫说这斥候震惊,就是拓跋鲜卑的中军大营里面,刚刚得到了消息的姬澹,也是惊讶万分。 “可知道李虎为何要退?” 他有些急切的询问,话声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不知,那边未有通报。” “我军可收到什么消息了?” 姬澹又问,得到的还是否定回答,一念至此,他沉吟了一会,最后一咬牙道:“此番出征,已得罪幽州,若不得实利,唯有臣服一条路可以走,那拓跋今后又难有起色,铁弗部若退,我等独木难支,只有撤军,并州北部就彻底被幽州掌控,陈氏北地之主的身份,可就难以逆转了!此事事关重大,不可等闲视之,给我备马,我要亲自去找刘虎,问清原因,加以规劝!”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刚知晋阳落,又闻刘粲囚 姬澹现在十分的焦躁和不安,他甚至都顾不上掩饰了。 原因就是并州发生的战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朝着一种他难以理解的局面在发展着。 按姬澹本来的想法,幽州出兵,固然声势浩大,但该和其他势力一样,是找一个借口,要趁机占地盘、占好处,抢夺人口和钱财。 甚至在碰到玄甲之前,姬澹都是这么认为的,但等他败于冉瞻之手,不得不逃遁之后,念头就有了动摇。 到了现在,姬澹甚至觉得,已经看不懂局势了,幽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会真是要灭了匈奴国吧? 这些担忧,他没有宣之于口,只是藏在心底。 基于将领的本能,面对这般不利的局势,姬澹还是维持着军队建制,勉强在此处支撑,给下面人的说法是要观察局势,再伺机而动,但心里,根本就没有再入幽州的念头,真正的目的,只有前半句。 观察局势。 一定要搞清楚幽州的具体目标,因为这可能关系到北地几个部族、势力的发展方向。 铁弗匈奴忽然撤军,姬澹心头的不安瞬间浓烈,他顾不上几个亲近下属的劝阻,还是亲自上马,在几位亲兵的陪同下,便朝着铁弗的兵马追了过去。 他这样的行为,第一时间就被铁弗部的兵马注意到了,在经过一番交涉之后,姬澹终于见到了铁弗部的头领。 刘虎,刘乌路孤。 “姬澹是吧,早闻大名,但你我见面这还是第一次,说吧,你的来意是什么?” 姬澹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开口。 他就带着几个亲兵,走入铁弗部的大营,其实很有风险,真要是爆发了什么冲突,身边的几个亲兵,根本就帮不上忙。 姬澹深知这一点,所以根本就不关注所谓安危,哪怕周围的铁弗部将领正虎视眈眈拓跋鲜卑和铁弗匈奴之间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无论是最初支持刘琨,还是本身劫掠,拓跋部对铁弗部都发动过几次战争,双方也是有仇怨的。 不过,当前这种情形,这点仇恨必然会被暂时压下。 打量了一下刘虎这位铁弗部的首领,发现对方虽然身子健硕,看着就浑身满是劲力,但是个头并不高,显得有些敦实。 “尊敬的铁弗单于,”姬澹至少在礼数上,还是做得很到位的,“我想要知道,你们为何退兵?目前并州的局势还不明朗……” 他不打算绕圈子,直接进入正题。 “你还不知道?”刘虎打断了对方的话,露出诧异的表情,“这么说,拓跋部那边还没有得到战报,或者说,有了军情,还没有送过来,也对,你们要送军情过来,要么是要通过玄甲军的控制之地,要么就得绕路,不知道消息,那也是正常的。” “什么消息?”姬澹心底的不安扩张,“还望单于能够明言。” “罢了,”刘虎摆摆手,“你敢亲自过来问,那我告诉你又有何妨?你刚才问我,为何退军,是吧?” 不等姬澹回答,他就继续说道:“其实,我不光要退军,这次回去之后,还要把族中最美的女人挑选十个,给他陈征北送去,顺便还会派人过去,愿意称臣纳贡,如果他陈征北不解气,认为我铁弗部陈兵边界,冒犯了玄甲军的威严,那我可以亲自过去,用汉人负荆请罪的法子,给他赔罪!” 姬澹闻言,浑身一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这是何故?” “因为刘渊一系的匈奴国,已经完了!”刘虎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唏嘘,“前天晚上,晋阳生乱,有靳准、王腾等人反叛,他们将那刘聪捉住,开门投降了!” “晋阳已经陷落?”姬澹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还是靳准等人主动打开了城门?刘聪被擒?这位匈奴国主,居然就这么被抓了?那他现在,是否已经被送往玄甲大营?” “我也不知,”刘虎摇了摇头,“但这是无关紧要之事了,晋阳陷落,刘聪被献,匈奴国算是完了,并州之土十之五六要被幽州陈氏所得,其人横跨幽并,手下有玄甲军这等天下一等一的精兵,北方无人可敌,铁弗部要在北地安顿,就要向他臣服,否则只有迁徙这一条路可走。” 说完这些话,刘虎的兴致也低了下来。 想来也是,兴冲冲的过来,本以为两虎相争,还能分一杯羹,讨点好处,结果好处没讨到,反而被吓得胆战心惊。 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不是什么两虎相争,或许匈奴汉国算得上一头猛虎,但幽州的玄甲军却早已超出想象,是真正的庞然大物,稍微动了动手脚,那头匈奴猛虎就已经被打得惨败。 最后,铁弗部匆匆而去,他们要去准备贡品,应对接下来整个北地的权力洗牌,而回返了兵马驻扎之地的姬澹,却显得失魂落魄,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看着主将这副模样,下属也不敢随意打扰。 好一会,姬澹召集了部将。 刘虎所言,姬澹并没有瞒着属下,他的一干部将,也尽数知晓。 就有人安慰道:“幽州行事虽然霸道,但毕竟是汉家制度,尚可交流,我部与之也有交情,还有郁律归于七品,双方留有情面。” 也有人说:“还未至最坏情况,晋阳虽落,匈奴国北尽数崩溃,但南边还有刘粲的一支兵马,更有诸多郡县,以玄甲军的进攻速度,似乎……额……” 说到后来,这人自己就说不下去了,他忽然想到,从玄甲军兵动,到现在才多久?这速度,唯一需要担心的,也就是后勤补给了。 不过,两人的话多少让姬澹恢复了一点心情,他意识到,有刘粲的兵马在,就还有时间,或许能让拓跋部做出抉择,尽快行动。 但他的感慨还未舒展,战报终于还是过来了,果如刘虎所说,晋阳已被攻破,刘聪被他的臣子捆绑起来,送往幽州。 这个消息,在打破了他心中侥幸的同时,更带来了一个更新的消息 刘粲也被擒了。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见过将军! 当日夜里,拓跋部的兵马便向着北边撤退,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不过,即便铁弗部和拓跋部的两支军队尽数退去了,但原本在他们对面、并州境内的驻防、监视的玄甲军,并没有停止驻防,依旧维持着几百人的规模,连续不断的换防,而且昼夜不断。 便在这种情形下,并州的西境渐渐安宁下来。 与之相对的,就是那北边的拓跋部和西边的铁弗部,很快都派出了自己的使节团,前往幽州。 不过,这些使节团抵达幽州后,也是要等候的,因为幽州真正的心脏、征北将军陈止,依旧还在并州境内。 晋阳,这座充满了历史气息的雄城,完全呈现在陈止的眼前,他策马而入,刚刚踏入城池之中,就感到天地之间,有一股浓烈的、淳朴的、厚重的气息在缓缓酝酿。 抬头一看,眼中金光一闪,隐隐能看到一条虬龙在空中盘旋、哀嚎,虽然张牙舞爪,却已被黑色的锁链捆绑起来,慢慢下落。 “时机就快要到了,不过目前的积累还不够,一个刘聪,或许尚显单薄,而且也不足以平复我心头之怒……” 陈止收回目光,径直走了进去。 晋阳的街道两旁,早就被当地的世家之人站满,一个个看到陈止走来,便纷纷低下头来,恭敬且谦卑的行礼。 陈止点头回应。 并州历史悠久,此处世家根基更是深厚,更有太原王氏这样的老牌世家,历史可以追溯到先秦,肯定不缺人文气息,只是先前被匈奴虬龙压制,以至于逐渐蒙尘。 即便如此,在匈奴执掌并州的时候,也都要顾虑世家的影响力,不敢逼迫太甚。 这些世家很少会有人出仕匈奴,那些族中真正有影响力的人物、长者,面对匈奴的征辟和邀请,都是束之高阁,最多让族中小辈出仕,这样既保住了风骨评价,也护持了血脉传承的安危,更重要的,是给家族留了一条后路。 现在,随着匈奴国崩溃,世家们老谋深算的优势就体现出来,当小宗族因为族中支柱出仕匈奴而心惊胆战之际,这些世家大佬们却可以稳坐钓鱼台,派出族中壮年、中坚去迎接陈止,看着威武雄壮的玄甲军,更是可以品论一番,好不自在。 “不愧是我汉家兵马,你看着一个个的精气神,当真是不同凡响啊!” “可不是么,听说就是这支兵马,一路势如破竹,匈奴人过去何等嚣张,总是说我等汉家兵家不堪一击,如今怎样,不过月旬,一国便破灭,便是在古代,如此精兵,也是少见的很啊!” “岂止是少见,根本就是闻所未闻!听说过几日,征北将军要设晚宴,到时我等一定要过去拜见他老人家,好好请教一番,不瞒几位,在下犬子有心兵家事,倒是要为他打探一番。” “好啊,王兄过去还对兵家事不甚上心,只让后辈子弟读书为学,少掺和兵事么,怎么现在又改了主意?该不是看了玄甲军威武,心有他念吧。” “郭兄你就有所不知了,玄甲军的兵事,不是只有上阵打仗这一条路可走,那还有演武之路,一样要饱读诗书的学问人,而且还可为官!”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幽州有文武举法,便是世家子弟要出仕,乡品亦无多大帮助,需得过那文武举后才能得职,也不知到时候,咱们这并州,是否也要施行。” 此言一出,一众世家之人神色各异,有的点头称是,有的则愁眉不展,也有要劝诫的,说是此法有悖常理,扰乱纲常。 但对于并州被征北将军府统辖一事,却都已认。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入城的玄甲军,已经进入了晋阳的宫城。 这宫城改建了也有几年,耗费的人力和财力都不少,但受到城池先天格局的限制,终究显得气势不足,尤其是陈止这样见过洛阳连绵宫室的,更能感到匈奴皇宫的那一丝局促。 “当初刘渊在位的时候,匈奴国都在左国城,不怎么设立宫殿,刘渊更时刻提醒族人要南下,这实是蕴养龙气,并未扎根,利益关系比较清晰,容易调动部族,所以当时匈奴气运浓烈,最终占据并州,武乡侯都不得施展兵家本事。”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晋阳的街道。 “但随后匈奴立国,到了刘聪这一代,更扎根晋阳,大兴土木,让自己这条外来虬龙安家立命,立刻匈奴刘氏的血液就侵染并州,和各处的关系结合在一起,盘根交错,固然稳固了局面,却也令血性流失,毕竟是外来之族,终究留下了祸根,这晋阳的宫殿,就体现了这样的格局,乃是困龙之局!” 等入了宫中,陈止却没去那正殿坐龙椅,而是来到御书房,并且派出兵马,让人把皇宫内外尽数围起来。 “宫中府库严加看管,钱财器物不可外流,存放卷宗的楼阁更要仔细把守,不可有半点疏忽,书册典籍不能流失,管理书册的官吏都看管起来,着人入内清点。” 得了命令之后,陈举就带着人就去执行,陈止又发出命令:“靳准等人何在?让他们来见我,我有话要问。” “诺!” 这命令传达下去,早就等候在宫城之外的靳准等人却紧张起来。 自从开了城门后,这些人就在担心自己的下场,不过作为投诚之人,背后也代表着几个利益集团,相信陈止是不会将他们诛杀的,但会不会罢黜,着实不好说。 “既然有召见,诸位,我等还是先去见过将军吧。” 随着靳准这话落下,几人点头,就随着传信之人前往御书房。 这群投诚的匈奴文武官员之中,目前作为头领的就是靳准、王腾二人,除此之外,就是靳康等人,都是一手主导了晋阳宫变的关键人物,立场很一致,都是要保证自身家族的传承,最好还能保留权势。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晋阳城的人,都被玄甲军之前一连串的战报吓破了胆,没有勇气继续对抗了,于是顺水推舟的,就把刘聪推出去顶缸。 带着种种念想,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看着端坐于上的那道身影,由靳准带头,一个个都跪拜了下去。 “见过将军。”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带路党先行 “在我这,无需行这么大的礼,都起来吧。” 陈止看了一眼几人,见里面也有熟人,尤其是为首的靳准。 “靳君,当初在洛阳,我等也是见过的,你也无需拘礼,诸位请坐。” 众人闻言,便在两边找了垫席,跪坐下来,但没有一个人敢坐实在了,都是半悬着屁股,维持着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就好像是他们忐忑的内心。 最为不安的,就是靳准了,刚坐下来,额头就见汗了。 别看他带头干了捆绑刘聪、献给玄甲军的大事,而且看起来还是胸有成竹的,可实际上心里也是虚的很,行动的越坚定,这所为也就越显得极端,其实是一种表忠心的表现。 事实上,这种把顶头上司拿掉了的行为,任何掌权者都会本能的反感,这也是众人担忧的原因所在,作为领头的,靳准当然更担心。 另一方面,靳氏和匈奴刘氏的关系也颇为密切,很多事都有牵连,靳准生怕最后被连累进去。 现在听到陈止的话,他小心的打量着陈止。 说实话,当初在洛阳的时候,靳准对陈止并没有怎么上过心。 这也是正常的,当时的靳准,为堂堂匈奴使节,是在匈奴取得大胜之后,为了通过外交解决矛盾,才过来的,其往来沟通的,都是汉廷里面的重要人物,哪里会注意陈止的这个负责接待的小官员。 若说有什么另眼相看的地方,就是陈止当时略有薄名了。 但名气这种东西,在国与国的交往中,一旦涉及到真金白银的实利,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过去的靳准并不在意的小联系,马上就被他看出关键,知道或许是今日安稳过关,甚至继续发挥作用的关键所在! 带着这样的想法,靳准便想要开口,先叙叙旧。 没想到,陈止却直接略过此事,说道:“请诸位过来,是想要请你们帮忙,利用影响力,平息并州之内的恐慌……” 他见靳准等人要开口,停下来,笑着点头道:“诸位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 听得此言,对面几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感到如释重负,有人更是发觉浑身湿冷,原来是冷汗湿透了衣襟,但也稍微放下了心。 没有见到陈止之前,只从如狼似虎的玄甲兵身上,他们就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霸道气息,难免就对那位玄甲军的缔造者,有某些相似的看法,觉得那位应该也是一个霸道、难以打交道的人。 现在一见,却觉得陈止温文尔雅,气度过人,似乎不是恃强凌弱、不讲道理的人。 经历过喜怒无常的刘聪,众人难免要想得多一些,但他们并不会因此掉以轻心。 现在陈止问了,靳准与王腾对视一眼,还是前者主动起身,说道:“将军但有吩咐,我等定当遵从,哪需要说什么帮忙?” 陈止笑道:“还是要说的,诸位没有经过文武试,算不上将军府的官员吏胥,那我等就不是上下级关系,怎么能用吩咐?因而只是让你们协助。” 一听这话,众人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品味着这背后的逻辑,想着,怕不是在警告他们? 靳准马上就开口道:“将军明鉴,我等绝无二心!” “几位误会了,是我没有说清楚,”陈止摆摆手,止住了靳准,和颜悦色的解释起来,“文武举法的事,你们应该知晓,在幽州,凡想要为官的,需通过文武举,也就是文武试,如今并州既平,未来定要推行此法,好让野无遗贤,为学之人皆有归处,这也需要诸位相助的,未来你们家中子弟都可以参加,便是你们自己也可为之,只要可过,将军府不吝官职。”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听到这些,众人又纷纷放下心来。 这也是境遇不同,如果换成了世家之人过来,听到陈止让他们的子弟参加文武举,和寒门子弟一同比试,马上就要心生不悦,纵然不敢当众反驳,但拐着弯的劝慰还是少不了的。 毕竟并州的世家,没有经历过幽州世家遭遇的一连串打压,现在不过是敬畏于玄甲军的强势。 但靳准这些人不同,对他们而言,脱罪保命才是第一位,别说让子弟去考个试,就是让子弟去送死,只要能保住自己和家族,那也是值得的。 “诸位不用这般拘谨,”陈止又招呼了一句,话锋一转,“还是回到正题,并州此地,风物与幽州不同,我等初来乍到,难免有考虑不周的问题,后续会让地方上的一些人产生误会,这样不好,这事还要诸位去安抚一下,让他们不至于太过逆反。” 说白了,就是我幽州的人要来并州治理,要施行自己的规矩,地方上的人难免会有逆反之事,到时就靠着你们去给我镇压下去,拉一拉仇恨。 这种事本不少见,乃是常用的统治手段,简单而言,就是皇帝、官员和百姓的三元关系,皇帝代表的决策层要治理国家,需要通过官员施行,有些举措坏了百姓的营生,但百姓会痛恨官员,却会坚信皇帝是英明的,只是被蒙蔽了。 这里,就是要让靳准这些投降派,做中间的夹层。 靳准他们也是心知肚明,却无法反对,不光不反对,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固然是脏活累活,还有可能连累名声,但靳准等人最怕的,却是没有活交给他们,如果自己没用,那下场可就危险了。 所以听了陈止的话后,以靳准为首,纷纷上来表忠心,然后就献计献策,想要表达自己对这项工作的重视程度。 “诸位,”陈止满意的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涉及重大,只是诸位出面,毕竟还有风险,可能出现刀兵之事,玄甲军会是你们的坚实后盾,哪里实在平息不了,就以刀兵说话,并州会常驻五万玄甲,辅以地方守备之兵,几日之后,玄甲军要开始清剿境内盗匪,到时相信并州境内的情况会逐步改善。” 听到这话,靳准等人都是心中一凛,意识到,如果在并州改制的途中,有哪家跳出来的话,恐怕这盗匪的名单上,就要多一些人了。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三王,亦为贼! 就在陈止吩咐了靳准等人之后,这些并州投降派就以惊人的执行力行动起来,在第二天,他们就已经分出人手,朝并州的南北两边而去,要协助当地的玄甲军尽快平息地方。 另一方面,这次书房中的对话,也很快就通过各种途径,从宫中流传出去,入了各方耳中,尤其是并州的一个个世家,在得知谈话的大概内容之后,一个个当家之人脸色难看。 在他们看来,陈止的打算,对世家而言,可算不上好事。 很快,暗流就在晋阳城中流淌起来,不少世家子弟小心翼翼的聚集在一起,彼此拜访,似乎是在谋划着什么。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随着黑甲而来的一双双眼睛,早就已经遍布在城中各处。 甚至于,在黑甲军还没有入城之前,就已经有很多隶属于密谍司的眼线,在这晋阳城中、在太原军内,甚至在整个匈奴国范围活动着,或者串联,或者挑拨,或者策反,成果斐然。 随着玄甲军的不断胜利,幽州势力进入并州,密谍司原本的布局迅速完善和扩充起来,所以这时候世家人的一举一动,都难以逃脱暗处的一双双眼睛。 很快,一封封情报就被送到了陈止面前。 “将军,并州世家的人明显有所图谋,或许还想阻止文武举的施行,”随着情报同来的,还有密谍司的资深统领,“这几日,我等已经发现了至少七人,想要偷偷离境,去和并州之外的势力联系,现在人都关着,正在审问。” “终究还是如此,”陈止叹了口气,“本来还想靠着战时的情况,顺势就稳住局面,省得再多流血,没想到此愿难成,既然他们不老实,就给些教训吧,只是不教而诛,难为警示,可以先让他们犯错,事后明正典刑,也好警示他人。” “诺!” 这钓鱼执法的套路,密谍司早就轻车熟路,那幽州的大小家族,不知有多少人栽在这上面,但并州的世家显然还不懂得这个道理。 这边送走了密谍司的探子,又有军中斥候的消息传来。 陈止接过来一看,便轻轻摇头,将几个将领召集过来,告诉给他们一个消息 “刚才有军情回报,说是在并州南部,靠近司州一侧发现了官兵踪迹,该是自关中而出兵的。” “朝廷的兵马?” 刚刚回返的卫雄,以及驻守晋阳的陈午,还有刚刚赶来前线的杨宋,听了这话之后,表情都有些奇怪。 “我等要如何与这些兵马接触?” 杨宋问出了一个萦绕在众人心头的问题。 当前的幽州,可以说处于一个比较微妙的情况下,本因为中间隔着几个势力,和朝廷之间并不直接连接,所以相对独立,无论是朝廷的政令,还是其他什么影响力,对幽州的影响力都十分有限。 除此之外,也不用考虑如何应对朝廷,毕竟两边光传递消息,一来一回也要一两个月,如果出点意外,这消息最后能不能传到地方,都还两说。 但现在可就不同了。 匈奴国崩之后,并州可以确定要落入幽州的掌控之中,那么再往南去就是司州,那片土地虽然一片大乱,但朝廷的基础还在,更何况关中等地还保留着元气,很快就能恢复统治。 另一方面,在知晓匈奴情况后,石勒的兵马隐隐有要撤退的迹象,下一步朝廷的势力,自关中回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但如此一来,陈止的玄甲军,就面临着和朝廷势力直接接壤的情况,玄甲军这样一支强军,朝廷里面那些人没有想法是不可能。 那么玄甲军,又要如何应对朝廷之令呢? 这个问题,陈止不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将领们如何能够安心? “朝廷?”陈止轻轻摇头,“那不是朝廷。” “什么?” 杨宋等人闻言愕然,随后表情各异,尤其是那陈午,更是面露兴奋之色。 跟着就听陈止说道:“皇上之所以遭难,归根到底还是三王护卫不利,无故让皇上离京入关,又在危难关头胡乱指挥,致使兵马大败,在兵败的当头,他们所想的不是护持皇上,而是独自逃命,最终造成一切,可以说当下局面,都是三王一手造成的!他们与赵染一样,都是国贼!” 三王,国贼! 有了这句话,众将领的心思定了下来,明白陈止面对朝廷的态度了,也就少了很多顾忌。 但接下来,陈止所说的一番话,让这些平日里执掌刀兵的将领,一个个也都听得后背发凉 “皇上蒙难,凶手有几,背叛之人赵染已让石勒送往幽州,匈奴酋首与其子,亦被擒拿,一并送去幽州,待得将三王一并擒了,正好聚齐了祸首,祭祀先皇。” 霎时间,一个个将领面面相觑,他们都从那话中品味出一股浓烈的杀气。 如何祭祀? 好家伙,这是要把人都杀了祭祀啊! 那匈奴国主父子二人,杀了也就杀了,毕竟算是战俘;那赵染之流,杀之天下皆会称赞;可汉家三王,若是抓了就要有风波,如果当众宰杀…… 想到要害之处,便是喜好军争的陈午,都不免感到有股血雨腥风将要袭来。 “将军,”在这股沉重的气氛中,杨宋主动出言,“并州刚下,诸事繁多,怕是要牵扯精力和兵力,若再和朝廷的人起了冲突,后勤辎重怕是难为,还会给并州一些心怀叵测之人可乘之机,要先稳住南边的。” “不错,”陈止点点头,“先安稳下来,南边的三王兵马不挑衅,我等也无需与其冲突,若是对方不知好歹,也不用客气!至于并州境内那些心怀不满的人,无需担心,莫说并州,就是幽州也有不少,我早就有了布置,若是他们可以一并蹦出来,倒是省了事!” 这一番话,众将听在耳中,却感到了浓烈的肃杀之气,不由暗暗嘀咕,希望那些世家不要自讨没趣,否则怕是要直接撞在刀口上。 ……………… 另一边。 就在晋阳城中,玄甲军诸将得了陈止之令的时候,西南方向的关中,一支军队也已经集结完毕,即将开拔。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两王有谋 “匈奴害先皇,天地不容!尔等当谨记此仇,必报之!” 宽敞的沙场中,几千兵马列阵其中,最里面的高台上,楚王与淮南王立于其上,正在高声宣讲,下面的兵马听闻,尽数振奋起来。 “如今,孤等已令征北将军陈止,自幽州出兵攻伐匈奴,其麾下兵马连战连捷,已破匈奴之胆,尔等出了关中,自南向北攻,与幽州兵合为一股,自可横扫北地,让那匈奴土崩瓦解,报仇雪恨!” 楚王又是一番话说出来,沙场兵卒的呼喊之声更加高亢。 尤其是那些消息灵通的,知道玄甲军消息的,更是兴奋起来。 诸多军中小官更是两眼放光。 “原来如此,我道幽州本来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出兵了,原来是宗室下令!那玄甲军何等强横,听说半个月就拿下来一郡,有他们与我等开道,战功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这消息太老了,殊不知而今连拓跋部与铁弗部的人,都被玄甲军所败,估计很快就要攻破太原郡了。” “尔等还是先镇定镇定,莫被这些言语所惑,想那陈征北是何等人物,岂会听从两王之令?” “却也未必,你等也知陈征北与先皇关系,先皇遭遇不测,他得朝廷之令,讨伐贼寇,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要是算起来,先皇之所以失陷,不也是……” 这些话说到一半,就不敢继续下去了,因为已有队主过来制止。 不过,随着两王的动员之言传达出去,尤其是提及幽州之兵,士气确实越发高涨,淮南王、楚王看着也是欣慰,停下宣讲,转身就与领兵的将领交谈起来。 “此番出关中北上,尽量与玄甲军取得联系,最好能搞清楚陈守一的虚实,但切莫嚣张,省得生出误会。” 几个将领抱拳领命,然后领兵而去。 等人走了之后,两王带着百官回宫,向宫中的那位幼年皇帝汇报工作 几日之前,太子登基,但因未归都城,礼仪难全,年号亦不见修订,只是先匆匆的占了个名分,因为关中朝廷的人,已经听说琅琊王在江左,被几大世家推崇,又有那扬州的王敦作为后盾,因此感受到了压力。 此刻,送走了北上的兵马,又在形式上跟新皇帝汇报了一下情况,两位宗室便到了政务堂中,坐定商议。 他们第一件关心的事,还不是北伐的大军,而是关于江左的消息。 “江南那边可有回信?他们可知新皇登基的消息,有多少人愿意来关中拜见圣上?”淮南王先问了这句。 楚王则问起了汉中的情况:“颍川王可曾回话?听说蜀地李贼,最近要攻伐于他,这般情况,莫非他还不愿意带着兵马来关中?” 得了两位宗室的询问,负责情报分析的官员和吏胥,马上就整理了文书,然后派出一名看上去颇为精明的青年过来,与两王对答。 “回禀王上,江左群臣答曰,都城未复,南北断绝,若要来关中观礼朝拜,着实不便,于是提议,要等皇上还都洛阳,再来觐见。” “岂有此理!”淮南王一拍桌子,“长安乃是西都,亦是都城所在,关中更是大汉龙兴之所,江左那些世家,居然借口还都洛阳,以作拖延,必然是心存异志。” 楚王也道:“此话不假,朝拜新皇,礼之重也,岂可拖延,借口不来,失礼之大,莫过于此,当记其责!” 新皇帝登基,你作为臣子,都不来朝拜,还找出了个借口,干脆不来了,就算是借故慢来,都比这个回答要强。 青年官员不好多说,只是低头,这种话轮不到他插嘴。 淮南王又道:“不过,以当前局势来看,我等出关中,归于洛阳的日子不远了,唯一可虑者,就是洛阳城被那石贼攻破了,必是祸患!” 楚王也叹息起来:“石贼凶残,又是卑贱出身,入得洛阳,哪能空手而归,唉,可惜我大汉精华之地,居然被这等胡人攻破,那守城兵卒,没有死战到底,而是中途投降了,真个可耻!” “对!可耻!”淮南王也是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两王的这幅模样,连旁边的几名官员、吏胥都有些看不过去了,他们这心里着实有些不快。 当初石勒的兵马还没来到,你们两位、连同那位颍川王,就纷纷动身,裹挟着皇帝跑了,最后更是见死不救,害得皇帝蒙尘,遭遇不幸。 这样的事,上上下下的大臣、官吏都记在心里,心有不满,只是他们没有陈止那样的实力,更没有玄甲军那样的战力,当然也就没有底气表达出不满。 但是多少还是有些鄙夷的。 或许是两位宗室也觉得这番表演,着实没有什么趣味,于是话题迅速带过 “想来石勒贼军,如果碰到了玄甲军,定也是不堪一击,”淮南王主动将话题引到到了这个上面,“若是可以说动陈止,让他出兵,必然可以击破石贼兵马!” “不错,”说到此处,楚王忽然露出不悦之色,“说到底,这次的事也有他陈氏的责任,既然有这般强军,为何还甘愿隐匿,若是早就献给朝廷,哪里还有这许多问题?皇上也不会……” 说到这,他自知失言,当下玄甲军之强,名震天下,他们连石勒军来都要退避,如何敢招惹玄甲军。 好在,那玄甲军得了并州,与朝廷接近,既然如此,就总有办法能谋夺权柄! 楚王与淮南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意念,不由相视一笑。 紧接着,楚王再次问起颍川王的事来。 “暂时未有消息,不过也没有听说蜀地的李贼有什么动静,还要等些时日,才有详细回报。” 得了回话,楚王有些不满,正要说什么,手下一名亲兵忽然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马上,这位宗室的表情就变了。 “消息确认了吗?可靠吗?”他厉声问道。 亲兵点了点头。 “怎么了?”淮南王看出不对,问了一句。 楚王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先前派出的探子,在并州南界与玄甲军发生了冲突,双方似乎打起来了。” “什么!” 得知此事,不光淮南王,满屋子的官吏尽数色变,面白如纸。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江左琅琊 “怎么会发生冲突?”淮南王很快镇定下来,追问起来。 “这事,还要等详细的情报送过来,才能知晓啊,”楚王眉头一皱,露出了凝重之色,“不过,很可能是玄甲军将我们的人误会成匈奴探子了吧,现在并州境内还有许多散乱的匈奴兵马,弄错的话也是正常。” 一说到这里,两位宗室的心里,又经不住回想起之前听到消息时的惊讶了。 那可是匈奴国啊! 过去,匈奴国可谓大汉心头大患,便是整个天下还算不上四处烽火的时候,这匈奴国就格外嚣张,独立于外,自成体系。 几年下来,匈奴国依旧存在,倒是他们这新汉天下有了混乱的迹象。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忽然之间就土崩瓦解了,速度之快、之彻底,让两位宗室在第一次听闻的时候,几乎以为是假消息,让人反复确认。 可等确认的信息汇报回来,却说连那位匈奴太子都被抓住了,先皇的龙体已被幽州兵给带回去了。 这一番消息,让两王在震惊之余,又有庆幸,又有恐惧,心里五味杂陈,实在难以说尽。 不过,这些复杂的念头,在经过反复沉淀之后,终究还是输给了争夺权力的政客本能,使得他们再次开始对玄甲军起了念头。 但到底还是惊惧于玄甲军的战力,因而打算先占点便宜,才会趁着匈奴国崩溃的当头,派出一支军队北上,想把司州被匈奴占据的土地先拿回来,再伺机在并州南边占领一两个郡。补充实力的同时,作为前哨之地。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想要和陈止交涉一下,看能不能让对方将并州让出来,毕竟名义上,陈止的管辖范围就是幽州。 不过,考虑到陈止还有一个征北将军的名头,所以二王暂时忍耐了下来,想要一步一步的来,可现在得到了消息之后,淮南王先有些犹豫。 “若是连一二斥候都会被误会,那我等派出了一支军队,万一也生出误会,岂不是糟糕?” 淮南王的话,让楚王也不得不思考起来,最后他摇了摇头,说道:“无需这般担心,或许这只是一个误会,毕竟咱们与幽州方面的通讯,断绝了有一段时间了,两边会出现这等情况,不算意外,但咱们派出的兵马,是明明白白的打着朝廷旗号的,幽州玄甲军不该不认识。” “怕就怕……”淮南王还是表现的颇为犹豫,他说了一句,但中途就停下来了,可话里的担忧,楚王十分清楚。 “不会的,”楚王还是摇头,但语气坚定了几分,似乎是为了增加说服力,但更像是要说服自己,“征北将军这番突然出兵,就是为了给先皇报仇,说明他是心向朝廷的,只要咱们还是朝廷,征北将军总归不会违逆的。” 听到这里,淮南王也只得点头。 这时候,楚王又接过一名刚刚过来的属下送来的书册,眉头一皱:“现在最该忧虑的,还是江左那边啊。” “又怎么了?”淮南王看着,就知道是有关江左的最新消息。 楚王就道:“先前让庾亮出使江左,一直没有消息,你可还记得。” 淮南王点头说道:“不错,这件事还是他毛遂自荐,你我之前不是谈论过么,当是中原战乱,以至于满了车马。” “哪里是满了车马,”楚王露出了一丝怒意,“你我都被这人给耍了,还以为人还没有到江左,现在才知道,这位是当了江左的官了!依旧还是御史,真是好算计,好威风!” 淮南王听罢,也露出了怒意:“庾亮竟敢如此?当真是岂有此理!” “不仅如此,”楚王冷笑起来,“看来此人是很不看好我等这正统朝廷,反而去投奔那江左的琅琊王,就是不知道,当他们知晓匈奴已崩,刘聪、刘粲尽数被擒,不知道又有何等想法。” “不错!”淮南王也振奋起来,“庾亮这等人的心思,也能猜出一二,无非就是觉得这北方局势已经难以收拾了,石勒和匈奴势力迅速扩张,我等难以施展,他们却没有想到,玄甲军异军突起,令情况大为不同了!” 楚王点头,随后冷冷说道:“等消息传到了江左,就该这群人有所表现了,说不定这次拒绝过来朝拜新君的人,又要急赶过来了。” 因为距离的关系,地处关中的两王可以很快得到并州的消息,但这些消息传到江左、江南,却还要耗费一些时间。 不过,随着玄甲军势如破竹的攻势,天下间的势力早都将目光聚集过去了,即便是地处江南之地,这部分江左世家,还是有意加快了有关并州的消息传递。 所以,在晋阳陷落之后的第十天,有关并州和北方最新的消息,就陆陆续续的传到了江左之地。 扬州,丹阳郡,琅琊王府。 已然有了青年轮廓和模样的琅琊网刘盖,坐在上首,在他的下面,正聚集着一群人。 在这里面有些人,还算是陈止的旧识,比如原来的徐州刺史张初,还有最近出使江左,最后反而借口监督留下来的庾亮。 除此之外,更有几个身影,利于前方,这些人都是江左望族之首,为陆、周、张、朱、顾等几大姓氏的族长或者话事人。 不过,在他的前面,还立着几人,为首那人身着戎装,带着长剑,面色倨傲。 整个府邸屋舍之中,唯独此人身带刀剑。 此刻,这人正眉头紧锁,说着话:“这件事,实在有些蹊跷,匈奴的国力并不弱,其兵马在北地也算一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人占了都城?” “王将军,言语还是要谨慎一些,”忽然有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出言,这人留着长须,看上去颇有些仙风道骨,乃是吴地顾氏的顶级人物,名为顾荣,“那匈奴伪国,窃据大汉疆土,占了晋阳,可不是他们的都城。” “我王敦说话做事,向来如此,”被称为王将军的人,转头看了一眼,冷冷说着,“并州被匈奴占了之后,几年未曾收回,晋阳更是被其经营,怎么不算京城?说这些虚伪之言,有何意义?” 第一千一百章 南北争 这个腰悬长剑的男子,正是原来的扬州刺史,如今的江左都督王敦。 王敦出身琅琊王氏,靠着家族背景与自身的谋划,不断攀位,几年之前,更是得了一地刺史的职位,在扬州掌权。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迹,在地方担任了刺史,积累了足够的资历和政绩之后,就要朝着中枢进发了。 但琅琊王氏在朝中已有布局,王敦的族兄王导,在朝中素有清名,因而王敦的主要目的,反而就是在地方经营,同时也是王氏为自己谋划新路。 扬州与青州之间,就隔着一个徐州,在商贾之路、以及诸多利益上牵连甚广,按着王氏的谋划,王敦在扬州坐稳了位置之后,巩固王家与江左的联系,便可谋取更大利益,正好当时北地出现乱局,又有诸多苗头,于是王氏思量之后,便想让王敦在扬州久留,因此为他谋划。 扬州这个地方,扼守南北要道,实际上是南国根本。 王敦倒也有手段,当了几年的扬州刺史,影响力不光只在政务层面,连兵家军事都有涉猎。 这么一做多年,眼看着就要到离任的时候了,没想到忽然天下风云变幻,各处皆有烽烟升起,这下子,扼守南北的扬州,一下子就重要起来,尤其是当北方越发呈现乱局的时候,相对稳定的江左之地,就成了十分重要的财赋来源,而扬州刺史的这个位置,就更加显得重要了。 王敦果断的抓住了机会,让自己和琅琊王氏的影响力得以借此深入,更是牢牢掌握住了兵权。 如今,江左局面渐渐复杂,说是陶侃病重,江左的兵家人物逐渐凋零,更是凸显出王敦的实力。 而王敦倒也是拿得起、放得下,在局势最混乱的时候,居然主动离开了刺史的位子,专心执掌兵权,于是在琅琊王刘盖抵达后,王敦就正式成为了江左都督,统领南方兵马,更成为了能在琅琊王面前剑履上殿的人物。 即便面对的是江左吴地的领袖人物,王敦依旧毫无畏惧的就反驳起来。 但他的话一说出来,在场的大多数人,立刻就怒目而视。 聚集在王府之中的,实有两大群体,一部分就像是王敦这样,自北而来的士族代表,他们或者是来此地任职,或者是因北地大乱,在南方有所布局;而另一部分就是顾荣所代表的江南士族,这些世族也有分别,有南方北地的,也有当年随昭烈南来的。 在新汉一朝,南方士族本就占有莫大的势力,无论是影响力还是实力,都凌驾于北方,但宣武皇帝为了平衡之念,迁都北方,如此一来,造就了一批崛起的北方士族,却也埋下了南北之争的种子。 天下太平的时候,南北之争是统治决策层用来相互制约的工具,现在四处烽烟,这种争端就成为了裂痕和导火索。 王敦的话,一下引爆了南方士族的傲气,个个鼓足了劲想要和这位北方士人一较高低。 “琅琊王氏,果然了不起,来了南边,还这般嚣张,不知道的,还以为尔等已经平定了那石贼了!” “你们北方的世家,可有能拿得出手的?来我等地盘借居,也敢耀武扬威了。” “不错,王上在场,正好做个见证,就让这北地的士族,好好说说,我大汉该怎么办,是靠着你们打回北地,还是要靠着我等再造乾坤!” 南方众人的话带有嘲讽之意,连坐在上首的琅琊王的脸色,都不由有些难看。 毕竟这位宗室不仅也是北人,其母还是琅琊王氏出身,正因如此,才会被王氏相助,从青州经徐州,抵达江左之后,还能被拥立起来。 当然,感到被冒犯的可不止琅琊王一个,也有许多北地世家的代表,主要就是青徐兖三州之人,也纷纷反唇相讥 “哦?不知彭城陈氏算不算得北地世家?” “刘兄此言甚是,陈氏的玄甲军,你们吴地何人可敌啊?” “不错,匈奴尚且不是一月之敌,北地之乱,难道还会持续多久?” 北地之人一提到陈止,南方世家马上就有些哑火了,但马上又有人讽刺道,说是北地也就只能靠着陈征北来维持一点颜面了。 还有人说,陈氏之祖,曾随昭烈南渡,还是徐州为根,严格算起来,那是南方一系的,和北地关系不大。 这般吵闹起来,好好的一场议事,转眼就变成了南北矛盾的大爆发。 经验不足的琅琊王,也顾不上不快,急切的想要平息争吵,只是他虽然出声,却是止不住众人之言。 就在这时候。 “诸位,诸位误会了,我这族弟着实不会说话,他却不是看低南地诸公,实在是心急国事,况且匈奴国的情况,到底是个什么局面,咱们也得弄清楚啊。” 王敦的族兄王导开口说话了,但琅琊王的话,都没有劝下众人,何况王导。 果然,其人开口,亦无效果。 但这位琅琊士人却不焦急,反而说道:“我这边有个消息,说是匈奴国崩,玄甲军平定并州,占据了北地两州,这两州北临草原大漠,有七品义从为辅,诸多部族臣服,到时再定平州,玄甲军便彻底巩固了边疆,坐拥三州,为天下最强之势,便是现在,又有哪家敢言能胜玄甲,更关键的是,那位陈征北,乃是王上的老师……” 安静! 王导说前面那些事的时候,许多消息不通的世家之人也大为惊讶,但有人早已知晓,并未做出什么反应,可等听到了最后,一个个却都停下了动作,露出了惊讶表情的看着琅琊王。 原本的争吵,顿时不见踪影。 王敦撇了撇嘴,露出一点嫉妒的意思。 王导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被众人盯的有些不自在的琅琊王,继续道:“诸位也该知道,征北将军与先皇关系亲近,却不知道,在见先皇之前,将军先是和王上有交情的,更在青州收了王上为学生,这个关系摆在此处,未来玄甲军自可为我等助力,哪里需要分什么南北啊!” 听得此言,众人彼此对视,对待琅琊王的态度,居然恭敬了一些。 就在这时,消息传来,并州匈奴国崩,刘聪、刘粲父子皆沦为阶下囚,这堂中顿时更安静了。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庾氏之悔,过往之秘 王府议事之后,庾亮回到住处的时候,就显得心事重重,家中上上下下,皆能看得出来,却无人询问。 等他的弟弟庾冰过来拜访,询问议事内容,见了其兄,这才问起缘故。 庾亮就将王府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最后忧愁的说道:“陈征北之势一至于斯,更是王上之师,未来必权倾天下,为兄当年年轻气盛,得罪了他,恐怕在朝中难有立足之地了。” 没想到庾冰听了之后,却哈哈大笑,说道:“兄长,你是最近忙碌太多,有些糊涂了,陈征北再厉害,与我等何干?莫非他还能放了幽州的基业不要,来到江左不成?若是他真敢如此,那也没什么好惧怕的了,离了幽州,来到江左,他就算是条龙也要盘着,远的不说,就是那王家,就容他不下!” “你这话不对,”庾亮听得此言,稍微放下心来,这个弟弟说的不错,陈止的基业在幽州,定不会过来与自己争夺,但让人忧惧的,却是可能蔓延过来的影响力,“我等在琅琊王身边的影响力亦谈不上大,哪能对抗的了征北将军府?” 说着说着,庾亮忍不住叹息起来:“都怪我当年有眼无珠,看不出那陈氏之能啊,如今他称雄北地,却是追悔莫及了。”多年宦海沉浮,尤其是最近的遭遇,让庾亮在很多事情上的看法有了变化,行事亦有了差别。 “既然如此,投靠不就行了?”庾冰又理所当然的说道。 “嗯?”庾亮一听,面色陡变,诧异的看向了自己的弟弟,“你可要搞清楚,为兄可是多次刁难了陈征北,现在去投靠,他怎么可能相信?又如何会容我?” “兄长若不去做,如何能知道是否可行?”庾冰却说的很坦然,“我等离开了三王,已经得罪了关中朝廷,在此处扎根,亦不得重视,倒不如引一外援,兄长不是也在物色,我看那幽州玄甲就是正好,陈氏雄踞北地,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枭雄,听说他连张方那等人都能容,何况兄长?这般气度若有,我等归顺,乃是依附英雄,从此挺直腰杆,若无,那也就罢了,也不会再增仇恨。” 伴随着朝廷在地方体制的崩坏,原本中央重地方轻的情况,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地方上实力强大的刺史和都督,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实权派,令朝廷不得不倚重他们,这也使得中枢官员的傲气因此而衰减。 那些各地的名士、官员,更是纷纷寻找靠山,倚为后台,拼命巴结。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凡事总要试一试。”庾亮思考了一番,最后还是有了决定,“毕竟今日不比以往。” “正是如此,”庾冰笑了起来,“这件事,早就想要和兄长提及了,幽州的征北将军,本就是我等首选,毕竟离着远,兄长以前又得罪过他,但正因如此,咱们也有理由接近,才更容易被他掌控……” 说到这里,他见兄长的脸色有变,赶紧要称罪,没想到庾亮却叹了口气。 “你说的不错,我如今孤身南来,只有尔等相助,在此处并无根基,确实容易掌控,更可加以威胁,最后难以摆脱其人控制,只是我这样的人,江左一抓一大把,陈征北哪里需要来找我?只能我去找他,和其他人比起来,我过去得罪过他,乃是大大的不敬,但比起旁人,我却也有优势。” 庾亮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可知道,当初陈氏在青州出名,冠绝两州,入得京城之时,有人特地嘱咐几人,让我等对那陈氏不利。” “那个时候,陈氏在京城得罪了什么人?”庾冰露出了疑惑之色。 “这事,我本也想不通,不知为何那家人有心要坏了陈氏,但今日却是明白了。”庾亮看着弟弟,压低了声音,“听着,这事入你之耳,不要再传第三人,今日是见你已有见识,未来亦是家族支柱,才透露给你知晓。” 庾冰一听,就明白过来,知道是今日自己的提议,解开了兄长忧虑,让他想通了一些事情,因而高看了自己一眼,愿意分享隐秘了。 想到这,庾冰亦不免振奋,知道一旦参与进去,未来就是兄长的左膀右臂,在家族里面的地位都大为不同了。 另一方面,他亦十分疑惑,为何当年陈征北还未成气候,就有人在那么早的时候,处心积虑的要对付陈止了。 “莫非是张家?”庾冰想到一个家族,“张应等人,一直与陈氏有矛盾,他做尚书台的时候,更是几次谋夺马政,最后陈永出走京城,也是张应的缘故,如今张家却被派去关中,为江左士人张罗,恐怕也在担忧陈氏威胁吧。” “张氏虽与陈止结怨,但当时的陈征北,如何能入张应之眼?”庾亮却是把情况说的很准,“那位张尚书,当时只是将这看成是小辈的争执,根本不放在眼里,即便有些许举措,但说到底,也是针对当时的太仆陈永。” “那是哪家?”庾冰是彻底看不懂了。 “琅琊王氏!” 庾亮的表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这如何可能?”庾冰眼皮子一跳,“王氏与陈止可没有什么仇怨,甚至部分人与陈止还算交善,哪里会发生这般事来?” “大族从来不是一个整体,”庾亮却笑了起来,“王氏之中有些人与陈征北交善,可也有些人对他心有忌惮。” “这也说不通啊!”庾冰还是摇了摇头,“当时的陈征北对张应的张家而言,不过小辈争吵,对偌大的琅琊王氏而言,不也没有什么威胁么?” “本来为兄也想不通,今日却明白了,”庾亮收起了笑容,“琅琊王与琅琊王氏关系亲近,天下有变,自是他王家得莫大好处,未曾料到,琅琊王却拜了陈止为老师,天地君亲师,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也不远,而且影响力反而更大,也难怪王家会动念了。” 庾冰还待再言,但庾亮却摆摆手,说道:“我知里面还有疑问,比如为何那时候王家就谋琅琊王之事,毕竟其时天下未乱,未免太过看重当时的陈征北了,但这些一时半会弄不清楚,只是从王家事后并未进一步行动就能看出,可能也是王家的一步闲棋。” 顿了顿,他再次露出笑容,但这次就比较阴冷了。 “你说,若是将这个消息告知有幽州,那会如何?”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平州局 平州,辽东郡。 正有两军交战。 说是两军,其实也不尽然,盖因这一方军中一看,就知是混合了多方,不仅是身上战袍不同,连那发型都有很大区别。 一阵冲杀过后,两边各自扔下几百具尸体,皆鸣金收兵。 军争一停,马上就有诸多传讯兵,冲到了后方的一座大营中。 与此同时,之前与人鏖战的、那支一看就是混合了诸多族群的兵马也顺势归来,收拢在兵营周围 这座兵营明显是按汉家兵法设立下来的,远远看过去,就能感到法度森严,前后左右皆有其理。 但在兵营外面,还有高高矮矮的营帐散布,但正因为太过零散,在形式上亦不统一,所以倒是不显得这大帐周围还有兵营了。 等那些所属各不相同的部族兵卒归来,都入了外侧的低矮营帐,这才显露出来。 就在这些兵马归来的时候,在那中央军营的大帐中,张方已经坐定,左右皆为副将、幕僚,就听着传信之人说着情况。 “禀报张将军,高句丽的兵已经退去了。” “总算让这些人退去了,若是他们再忍着不退,咱们的人就要亲自出马了。”张方说话的时候,朝几位幕僚看了过去,“诸君,你们给我老张分析分析,高句丽的新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慕容部的人,知道了主公玄甲军的厉害,都主动退兵了,怎么高句丽还敢攻伐,难道不怕我玄甲之力?” “启禀校尉,属下认为,高句丽根本无心再打,只是他们国内局面不稳,才不得不动兵锋,想来是要以打促和,只要将这冲突再持续一段时间,其新王必定主动求和,到时候校尉东征,便可得全功了。” 一个幕僚说完,又有一人站出来,继续道:“当前的情况,还是得维持局面,咱们在此处鏖战,令平州西边得了空闲,慕容部的人马退去,高句丽除了认输,别无他选,未来平州或可安宁,以陈公如今的威势,若是传令平州,或可得一州归附。” “恐怕那位邓刺史未必肯啊。”听了两个幕僚的话,张方却冷笑一声,“那位的骨头可是硬得很,对胡人硬,就是对本将也硬!” 就有幕僚说道:“邓刺史为朝廷守护平州,职责所在,有些异议倒也正常。” “可惜,就怕这人不知好歹,想要趁机谋夺土地!”张方对那位刺史似乎有些成见,“你说我等未来之前,他连一个郡都不能完全掌控,如今却想着要整顿半个平州,未免也太不知进退了吧?” 对于主将的看法,他的幕僚却有不同意见:“平州说是归朝廷之制,其实是当初王浚王自己脸上贴金,还是胡汉杂居,诸部交融,校尉这些日子征伐此地,该有发现才是。” 张方轻轻咳嗽了一声。 幕僚很明智的略过此事,继续道:“邓刺史来时,先受王浚掣肘,又有诸胡欺压,其实是孤身一人,也无兵马,能拉拢一批人,维持基本的架子,就算不容易了,更难得的是能慢慢掌握一郡,最后让几大部族皆承认其名,这就是本事。” 张方直接摆摆手,很是不快的道:“行,就算他邓飞有本事,那之前我与他见面,那人的傲气你们也见了,话里话外可是半点不客气!莫非这人还能知道进退,不谋土地?” 幕僚却道:“属下却觉得,邓刺史是聪明人,知道局势变化,只要将军能稳住当前局势,等陈公归幽,一切水到渠成!” 说到这里,几个幕僚忽然出面,就帮着张方梳理起他入平之后的种种作为和战功来了。 原来,这个大营正是张方安营扎寨的地方,里面驻扎着被他领来东征的三千兵马。 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张方在平州内的攻伐经过几次波折,步入了正轨,取得了很多的战绩。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将平州西边,除半岛上的几个郡之外,土地上的诸多部族不是被驱逐,就是被收编。 为了达成这样的目标,他着实费了不少的脑子,一边攻伐,一边派人过去威逼利诱,拉拢一家打另外一家,实在拉不动的,就是麾下的多部兵马出马,与之鏖战,消耗其战力 这些多部兵马,在张方刚刚带着军队进入平州的时候,其实是没有的,但等他平定了宇文部的“叛乱”之后,马上有了第一批兵马。 然后,他就用这第一批宇文部的兵马作为主干,吸纳了许多小部族,最后拉出了一支几万人的协从军。 这部分兵马的战斗力,是比不上玄甲军的,但架不住人多,如果拉出去和已经建立制度的匈奴国打,或者和在冀州站稳了脚跟的石勒军交手,对方骑兵一个冲锋下来,协从军就要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不成体系了。 不过,平州这里的兵马,可没有什么建制,大部分都是部族民聚集而成,相比较而言,反倒是以宇文部为主干,组合而成的协从军,在战力上更胜一筹。 于是,张方以协从军开路,若是碰上难啃的骨头,就玄甲军亲上,果然打开了局面,将平州的情况彻底改变。 甚至连远遁至此的段部,都派人过来接触张方,有投诚之意,并且主动出马,与高句丽交战几次,献上了投名状。 这般功劳,伴随着军情传递回去,让张方还颇为自得,以为可以成为幽州有数的战功了,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陈止忽然亲自领兵,带着人马朝着并州杀了过去。 这一番变化,不仅出乎了周围势力的预料,也让张方好一阵疑惑,但他还来不及发信询问,就不得不应对起忽然恶化的平州局势 随着幽州兵走,周围势力认为幽州的兵力缩减,大概率不会支援平州的张方部,那么张方部也就成了一支孤军,可以图纸。 这种情况下,慕容部的人终于入局,进入了平州。 他们一来,原本眼看着有些清明的平州局势,马上就重新混乱。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退兵更比进兵快! 这边正在梳理战局,忽然又有传讯的兵卒进来。 “怎么了?莫非高句丽又有动静了?真是不让人省心。”张方便就问道。 传讯兵则答:“回禀校尉,慕容部运送的第二批军粮到了,是否接收?” “当然接收!”张方眼睛一亮,“尽量的拿,还怕他们下毒不成?那慕容部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让老子心情舒畅,省得在主公面前给他们上眼药!对了,别忘了给运送物资的慕容族人说一句,他们那马料不怎么好,下次得送来最好的来!” 传讯兵称诺而去。 张方就对左右的副将和幕僚说:“咱们说了慕容部,他们的人就来了,这些慕容部的人,是真会装孙子,因为害怕主公,马上就能变脸,仿佛当初那些事都不存在了,但也不得不佩服他们,能装孙子就是本事,能多活几年啊,老子当初就是不会装孙子,所以让洛阳那帮孙子给暗算了,差点没命!” 听着这话,下面的副将和幕僚都不敢轻易接口,只是这心里却不由默默嘀咕:您现在也不怎么会装啊! 确实,在部下和同僚眼中,张方无论是做人还是打仗,那都是一条路走到黑,没有装孙子的时候。 之前一鼓作气的征伐,令平州局面大改,连段部都臣服了,逼着高句丽王亲自过来督战,而张方一听说消息,就想着来个直接擒王,结束这次东征。 但这边刚有一点战绩,那边慕容部忽然入局,局势瞬间变化,朝着不利的情况发展,尤其是被张方收编的宇文部,也因为那宇文开的号召,而生出反复,一时之间,内忧外患。 反观慕容部,本就是平州势力,经营扎根许久,可谓树大根深,影响力一直没有散去。 他们既将那宇文开从囚禁中解救出来,又说反了部分宇文部的兵马,马上就掌握了大势,将被张方梳理的平州局势打乱,而且隐隐要彻底盘踞。 当时情况非常危急,张方为了一鼓作气的将高句丽击败,又打算逼迫段氏成为协从军,为此大举压上,就让后方的后勤十分吃紧,而更大的问题,是后防空虚。 所以当慕容部忽然袭来,一下子就断了张方的后路和补给,让他的处境艰难起来。 不过,张方到底是打过多年仗的人,放得下面皮,危急时刻,硬是逼着诸多小族交出了粮草,供养自家兵马,同时还带着协从军去劫掠高句丽的兵马,勉强维持了一阵子。 但是,慕容部养精蓄锐多年,养的兵马虽然比不上玄甲军,但比起一般部族的兵卒,那是强上太多了,他们这一出马,几次大败被张方留在后方的协从军,声势大涨的同时,还让一些小族惊恐起来,纷纷倒戈,归顺到了慕容部旗下。 如此一来,这平州的战局马上颠倒过来,慕容氏断绝了张方的后路,那高句丽也卷土重来,在前面和张方拉锯,连本来已经说好要投诚的段部,也模棱两可起来。 便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中,张方靠着三千玄甲军,突破了几次围攻,在辽东郡扎下跟来,大有要转攻为守的势头。 另一边,慕容氏的势力急速扩张,在击退了一次想援救张方的邓飞军后,几乎彻底掌控了平州西部。 就在这时,潜伏在邓飞麾下许久的一支兵马现身,赫然是祖逖率领,这支军队甫一出现,就展现出非凡的战力,打乱了慕容部的布局,使得张方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胜利的天平,没有完全倒向慕容部。 “慕容部出兵时的想法,我很清楚,”听到几个幕僚,在梳理这部分的情况,张方忍不住插嘴,“无非就是要速战速决,造成既定之事。” 一个幕僚接过话来,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他们是看到陈公亲自带兵西进,以为有了机会,便想占据平州,这手段更是十分直白,就是要趁着玄甲军主力与并州匈奴鏖战时,抢下其他地盘。” “是啊,但是他们慕容部的人,没有想到啊,主公短短时日就把那并州平了,以至于慕容部的兵马,还没有完全调动好,又急匆匆往回调动,那个狼狈的架势,可真是难堪啊!” 张方说到这一段的时候,表情可谓精彩,既有解气,又有痛恨,更有股难言的不甘心,显然这最后围困得解,让他不至于陷入危险境地,没有折损多少玄甲军,保住了名声,也保住了玄甲军战无不胜的招牌。 但没有亲手击败慕容部的人,终究还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张方心头,难以拔除。 事实上,并州的消息传来,不光吓坏了鲜卑人,也将这位玄甲军校尉都吓了一跳,本以为自己的战绩已经足够彪悍,虽然在慕容部的围攻中略有失色,但大体上还是说的过去的。 况且,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刻,张方也支持下来了,还制定了一个略显疯狂的反击计划,打算来一出长途奔袭,直接绕道北边,奇袭慕容本部,以此破局。 结果不等他有动作,慕容部就主动撤了兵马,然后将宇文开的人头送了过来,更是接连派出使者过来认罪、服软。 “慕容部这帮孙子真敢干,听说连他们的王子都给绑了,送去幽州,说是任凭主公发落,还发了书信,让慕容翰回去继承单于的位置,还给我送钱送粮食,支持我打高句丽,听说这个消息传过去,高句丽的老王在弥留之际,硬生生的给气得吐血,也不知道是不是给气死的。” 就有幕僚说道:“高句丽寇边,本就是受慕容部蛊惑,结果慕容部却这般为之,当然恼怒。” “但现在却是这般情况!那高句丽还要打,真是不胜其扰,今日我兵力不足,不能灭之,他日若有大军在手,定要擒了那高句丽王,拿鞭子抽他!” 说完之后,张方站起身来,唤来一名兵卒。 “给我向慕容部传个信,就说这粮草他不用送了,先借我一万兵马,攻打高句丽!”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先有陈氏,后有玄甲 “简直是异想天开!” 慕容部的驻地,亲自领兵而出的慕容皝听到了下面的人,将张方的要求报上来之后,立刻忍不住恼怒起来。 “张方是越来越过分了,放任他这么胡乱提议,早晚是要出事的,莫非真的以为我慕容氏怕了他?” 手下的将领都看得出来,慕容部未来的单于其实非常不甘心,以至于只能在言语上发泄一下。 因为无论是慕容皝,还是这些手下部将都很清楚,自己一方是真的怕了对方,不是张方,而是玄甲军。 站在人群之中的何经,还清楚的记得,当初,在得知幽州军出发,征伐并州,还是陈止亲自率领的时候,整个慕容部上下,可以说是欢欣鼓舞,都觉得陈止这是昏了头,要陷自己于不利境地。 就连何经这位与陈止见过多次,主张学习幽州经验、借鉴幽州制度的、私下里被称为慕容奸、精幽分子的人物,都为之欣喜。 事实上,就在几年之前,慕容内部的部族势力越发强横,尤其是在被陈止领兵迎头痛击之后,慕容部不得不退让的时候,对汉家的仇恨与谩骂,就逐步成为了慕容部的主流,催生最朴素的排外势力。 最浓烈的时候,何经这样汉家出身的官员,很多都萌生了去意,甚至谋划着要离去,乃至何经自己都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关键时刻,慕容皝主动出面,对他们进行了挽留,并在随后的日子里,成为了汉家出身官员的庇护之人。 但随着慕容部内越演越烈的鲜卑至上主义蔓延,原来模仿汉家的一些制度,被纷纷废除,开始全面朝着军国主义转变,部族表面上是在恢复传统,但实际上还是为了强兵。 这方面,慕容廆的纵容也是一种策略,丢掉了汉家规矩之后,慕容部不再对周围的部族讲什么礼义廉耻,恢复成了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为了强军几乎是不择手段了,连依附于自己的小部族,都增加了压迫和压榨。 “族中为了这一战,诸多准备,没想到最后,却还是不得不低头啊。” 尽管暴怒发泄,但最后慕容皝还是不得不低头,对于张方的提议,不敢完全拒绝,只得派人过去讨价还价,要将一万人的名额,缩减到五千,不过他让人传的信,却是三千,为了给自己留出一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待得吩咐了人离去之后,这位少族长又叹息起来。 “为了编练出这一支兵马,族中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却要拿出去给他张方糟蹋,简直是岂有此理!” 等议事结束,慕容皝召了何经过来,大吐苦水。 “为今之计,还是要转变部中的作风啊。”何经倒是不失时机的进言,想再次于慕容部内推行汉化,扭转当下的局面。 “怕是很难,”慕容皝露出了为难之色,“就目前我了解的情况来看,族中的人更倾向于提升战力,否则我慕容部就真的是崛起无望了。” 何经闻言一愣,流露出失望之色,随后摇摇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尽管在我这里说,我又不会将你如何。”慕容皝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与其考虑崛起,更要考虑生存啊。”何经的声音里,带有一股唏嘘之意,“玄甲军的强横,绝不是一蹴而就的,若无幽州在汉家制度上的支持,哪能养得起这般军队?既然玄甲已成,就不是轻而易举能战胜的了。” “关于这件事,我有疑惑的地方,望先生解惑。”慕容皝不想继续上面的话题,转而问出了疑惑,“玄甲军固然强横,但按探子回报,无非就是操练得当,又有出色的武器防具,同时辅以诸多器械,尤其是那所谓火炮,可谓是鬼神皆惊,若是能得到,武装部族兵卒,不是一样也可得到强军,何以先生并不看好?陈征北不也就发展了四五年,便有此军么?” 何经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少将军是不是还想说,慕容有多年历史,族中亦有能人巧匠,人口也不算少,若是埋首强军,迷惑陈氏四五年,偷其精华,亦可成军?” 慕容皝被说破了心思,也不恼怒,豁然的点头承认,说道:“正是此法,莫非不成?” 实际上,无论慕容皝表现得多么豁达,对汉家出身的官吏有多么友好,归根到底,他还是慕容鲜卑未来的单于,哪怕曾在洛阳留学,学了汉家的那一套,但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何况,他作为慕容部未来的君主,想强大部族的念头,怎么都不会熄灭。 “我知少将军心思,想要尽快强大部族,但有时候,可先韬光养晦,防止做那出头之人,”何经却点明了关键,“幽州兵之所以强横,看似是兵精器利,但细探之下,可以知道,这四五年间,陈氏并未怎么提倡兵事,先前周边势力以为幽州衰弱,不就是以为幽州不修刀兵,而行商贾事么?如今看来,这才是正道!” “你是说,行商贾之道,反而可以强国?”慕容皝却不甚同意,“商贾奸猾,无物不可贩之,这般人,可以用之,不可信之,若是以此而立国志,早晚被其所贩。” 何经叹了口气,说道:“陈氏以商贾敛财,以农耕养人,得钱与粮,更得人口,方能成军,又兴百家事,锻造利器,方成玄甲,可以说,玄甲之现,是在最后,要有前面为根,方可成行,若是只求末尾,而不见其根,那就是无根之术、无本之木,不可长久也!” 慕容皝有所领悟,但最后还是道:“此事还待再议,不过陈氏四年可以强军,我慕容四年也聚集百部,如今可以暂时退却,只要能让陈氏不追究,早晚可以匹敌!” 听得慕容皝的决心,何经知道多说无益,只能摇头不语。 等离了大帐,来到自家卧榻,却对同僚道:“少将不观其本,只注其表,恐怕有大难。” 另一边,何经离开之后,慕容皝这边又来了一人,看那打扮居然是汉家样子。 “见过少单于,我等此来,带来了幽州世家之信。”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慕容与幽州世家 “说吧,你们有什么要求。” 看着面前的这人,慕容皝感到更加头疼了,开始有些埋怨先前的布局了。虽说那个布局,这位慕容少主也有参与。 什么叫骑虎难下,目前慕容氏的这个情况就可以完美诠释。 拜当初慕容氏上层想要速战速决的“福”,他们为了取得最大战果,在兵马进军平州的同时,更是全线出击。 这个全线出击,当然并非只是调动兵马,也不光只有被慕容皝所率领的这一支进入平州的军队,还包括了一直以来在幽州内布置、潜伏的暗线。 慕容部为了最大限度的利用这次机会,想的是在强大自身的同事,削弱幽州,于是,就在进军的时候,联络了幽州的暗线与他们隐约联系的世家之人都被通报了一番,想要谋取他们的相助。 就像在平州的战事一样,开始的时候,可以说是十分顺利。 那些幽州的世家,经过陈止一连串政策组合拳的压迫后,不仅失去了对大部分人口的控制,连带着对土地的控制都松动了,可以说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没想到这个时候,陈止居然还要发动对外战争,这下让幽州世家的一些人认为,自己怕是连商贸利益都保不住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会倾向于与外人合作。 虽说陈止在刚出征的时候,抓了一批私底下谋划的世家子弟,但这批人被抓了之后,固然起到了警示作用,可等慕容部的人一来,很多人的心思就又动了起来,甚至还因为之前子弟被抓,生出了怨气和怒气。 在这些人看来,慕容部最近几年声势不小,可以引为强援,作为工具利用说到底,就算是最乐观的幽州士人都很清楚,想靠着外力影响陈氏如今的统治,几乎是白日做梦。 他们要做的,其实是利用慕容部的入侵,以及平州方面玄甲军的战败,来削减陈止的权威,进而试探着,能否从陈止的手中,夺回一部分利益。 说白了,两边都是相互利用,慕容不指望世家能成事,世家更不认为慕容部能成功,但双方本着相似的目的,商定要秘密联合,并派了人在边境密会,准备商谈合作细节。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密会人员刚刚到位,并州匈奴惨败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这个消息,直接把与会的幽州士人吓得半死,匆忙回返,等他们回到幽州,又是一连串的消息纷至而来,居然连匈奴国的国主都被擒拿,偌大汉国转眼分崩离析,陷入崩溃。 这样恐怖的战绩,好像是一盆冷水,把幽州的世家从头浇到了脚,让他们瞬间清醒过来。 “之前说好要与我等合作,结果中途变卦不说,现在反而要拿此事威胁我们,到底是何居心?” 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慕容皝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名为汪建,背后汪家在幽州只是个小族,但这次过来代表着的,却是一部分幽州宗族的联合,是来和慕容氏讲条件的。 “少单于这般英明睿智,定知道我等担忧,这事实是无奈,有征北将军在北地,莫说是我等,就算是少单于的部族,现在也不是在想办法补救么?” “哦?原来你们也知道这事,那为何拿着当初接触的事来要挟我部?”慕容皝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寒芒,“若真想把事情撇干净,你们也该拿出诚意来,毕竟我慕容部还在塞外,倒是你们这些世家在幽州之中!只要征北将军一道命令下来,就要倾覆!” 那汪健脸色微变,但旋即恢复过来,他能被选出来交涉,看起来也是心志坚定的,丝毫也不被影响,马上就指出问题所在:“我等与单于接触,是塞外探子主动过来接触的,日后就算是将军问起来,我们也有说辞。” “不光是有说辞,这每一次的交谈,怕是都有记载,”慕容皝冷笑起来,“等到了时候,你们直接一转手,说之所以和我慕容氏交涉,是为了刺探情报,摸清楚我等底细,好通报给将军府,是也不是?” 汪健笑而不语。 见状,慕容皝收起了怒容,知道做出暴怒的样子,也无法让对面这人畏惧,获得谈判的优势,便改了一套说辞:“这事本就是我等双方做下,两边都有所求,你们也别拿这件事威胁我,真想过关,就该让此事随风而去,我慕容氏不提,你们也不该拿来做文章,咱们以后都安心为将军府做事,岂不美哉?” “但是,慕容少主真不打算提么?”汪健忽然露出了诡异笑容,“你与王家联络,让他们为您偷取火炮的方圆图,又是为了什么呢?” 听到这话,慕容皝眼皮子猛然一跳,但依旧神色如常,笑道:“这番小事,哪里需要特意拿出来说?” “真是好定力!”汪健称赞了一句,“若慕容部真心要为将军府做事,就不该再图谋幽州利器,既然有心,那就说明少单于还存着其他念头的,如此,那我等就还有商讨余地。” “哦?”慕容皝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他从话中品味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愿意在这方面,为我族提供情报?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怎么能确定,你不是想要搜集我部罪证,上呈给将军?” “是与不是,就要靠将军来判断了,在下今日过来,其实就是为了传话……” “传话?传什么话?”慕容皝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一些。 汪健笑了笑,说道:“有消息称,将军最近平了并州事,就要回幽州了,这么看来,留给慕容部的时间可不多了。” 慕容皝脸色铁青,连交谈的兴致都没了,就匆匆打发了汪健离去,双方的这次会面,没有达成任何共识。 接下来的慕容部,必须要准备应对陈止的问责,只有过关,才能谈将来,否则就是灾祸。 只是慕容皝并不知道,汪健离开了军营,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来到暗处,留下一张字条,上面有密谍司的标志。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府中几日,外已变天 有关平州的战况,以及慕容氏、幽州世家的一些私下里的动作,很快就被整理成几本书册,放上了马车,在官道上奔驰而去。 两天之后,情报就被摆到了陈止桌上。 如今,平州境内的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了,余下的零散抵抗,就都交给玄甲军去具体负责了,陈止也逐步放手,不再亲自引领总体战略。 玄甲军从招募,到成军,期间经历了诸多操练,对各种情况都有针对,当然也包括了对那些溃兵、零星抵抗,乃至游击队伍的围剿之法。 甚至,过去在清剿幽州境内的盗匪时,就有过不少演练,因此现在让玄甲军在各处进行收尾,传回来的消息,也都颇为乐观。 有鉴于此,陈止自然而然的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政务上。 事实上,之前在征伐的时候,幽州的诸多政务一样也有副本送过来,让陈止过目,或者给予批示,现在不过是加上了并州的一些琐碎消息。 但无论多么繁忙,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处理密谍司送来的情报,并尽量第一时间给予批示。 现在得了新情报,拿过来一看,却对着身边的陈举笑道:“慕容部终究还是有雄心的,都开始打火炮的主意了,正在联络幽州世家,想要偷取方圆图。” 陈举一听,马上就露出不快之色,作为跟随陈止身边多年的亲兵头子,他知道很多内幕:“慕容部太过不知好歹了,主公出兵并州,他们就偷袭平州,前些年偷了单梢砲的方圆图,仿制了很多,现在还在打着坏主意,主公何不将之灭绝!” 在一举攻破了匈奴国后,陈举的口气明显有了变化,多了杀气。 不光是他,在整个玄甲军内部,都逐渐浮现出一股强烈的求战之意,想要打更多的仗,立更多的战功。 事实上,就连文官体系都受到了影响,口气越来越硬,腰杆越来越直。 “还不到时候,”陈止却摇了摇头,“事要分先来后到,慕容部是瓮中之鳖,根本逃不出去,如果他们要放弃现在的发展路线,强行改变,那就让他们去做吧,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他们转型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直接出手打压。” 陈举听到这,也明白过来,这些年来他也涨了不少见识,于是点头道:“属下明白了,慕容氏如果转变,就要废除一部分过去的体制,建立新的秩序,这个过程中,存在一个过去的基础被破坏,新的根基还没有建立的时候,乃是他们最弱的时机,那个时候只需要很少的兵力,就能将之击破!” “甚至都不需要出兵,正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慕容部的事可以放放,幽州的那些世家不老实,是难免的,本来就是要拉拢和敲打,这次又有了借口,未来可以为之,也是应有之事,无需多虑,”陈止说着,就将情报放下,“给我叫王构进来,我有事要吩咐他去做。” 被陈止提到的王构,正是之前与卢谌一起出使匈奴国的使者之一,他与卢谌两人,一人一句,将前国主刘聪说得满肚子怒火,配合军情刺激,让刘聪当场昏厥,传为奇谈,最后被软禁起来。 在幽州的玄甲军攻入并州后,刘聪面对着节节败退的局势,几次接到军情后,都在暴怒之中,说出了要将两人杀了泄愤的话。 却都被周围的臣属劝住了这些劝阻的人里面,有些是投靠了幽州的,有些是为自己留后路,有些则是怀着其他的盘算。 加上陈止在进军的同时,通过密谍司等私底下的渠道,不断对并州世家、宗族,以及一些胡人部族中有心投降的人成员,释放着明确的信号,只要能保住两个使者,那么最后,他们都可以免去灾祸。 匈奴国内外瓦解之中,两位使者是被玄甲军亲自打开院门,释放出来的。 王构与卢谌在出来的时候,看到身着黑甲的兵卒,还一脸迷惑,搞不清楚局面,毕竟他们被软禁起来之后,就和外界断了联系,根本不知道局面。 再加上,他们被关进去一共还没有多长时间,就算是对玄甲军再有信心的人,也不敢推算出这么一个结果。 等从护送的兵卒口中得知晋阳陷落,匈奴国崩,征北将军亲临此处之后,王构与卢谌二人满脸的震惊,旋即就生出一股莫大的、与有荣焉的情绪来。 尤其是那卢谌,本对幽州兵还没有多大的归属感,更多的念头还是落在世家权柄上,却依旧还是被这般震古烁今的战功所惊。 现在,二人正在晋阳城中修养。 和刚来的时候不同,二人这一住下来,每日都有不少人过来拜访,上至匈奴贵族,下至宗族士人,都想着法子要接近二人。 不过,陈止的召唤一发出去,哪怕王构刚与人约定要去赴约,还是第一时间推掉了邀约,赶了过来。 “你这气色比之前要好多了。”见了王构,陈止放下笔,先笑了一句,“先前你与卢谌被人软禁,可是没少担惊受怕。” “惊恐肯定是有的,”王构倒也不隐瞒,“其实我与卢兄虽然表现的怡然不惧,可这心里还是担忧那位匈奴国主一怒之下,把我等砍了,现在想来,亏是消息不通,不知道幽州已经来攻,否则知晓那些战报,就要更加担心了,那时刘聪还没动手,我等先要吓得茶饭不思。” 说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主公不知道,在玄甲士开门之前,我还在与卢兄说,会不会幽州已攻,万一战况顺利,匈奴国主恼羞成怒,我与他的人头肯定是保不住了,不如先写遗书,结果还未动笔,晋阳已落,但无论如何,我等也未曾料到,将军神威至此,玄甲战力竟然这般惊人。” “你也学会了拍马屁,”陈止笑了起来,“不过,担心人头落地这是真话,事关生死,谁人能真不动摇。只是不知,经历了此事,你可还有胆量,再去为我出使。” “但有所命,万死不辞!”王构马上摆正了姿态。 陈止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这次要让你去的,是南边……”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人尚未动,南已呈乱 “南边?”王构心中一动,“主公所指的莫非是那三王?” “正是三王,不过现在应该说是两王了。”陈止点点头。 “两王?”王构被软禁了许久,对外界的消息知道的不多,也没有足够的渠道,还未详细了解南边的变化,“莫非又有一位宗室蒙难?” “非也,”陈止稍微介绍了一下局势,然后说道,“在潼关一战中,三王丢弃皇上,独自逃命,但彼此之间也爆发了矛盾,那颍川王就引了一部兵马,南下汉中,驻扎在那里,如今坐镇关中的,就是楚王与淮南王了。” “三王之间也有矛盾?”王构有些疑惑,“莫非是因为权柄之争?” 陈止肯定了这个推测,他说道:“正是如此,三王同掌朝政,初衷是为了赶走盘踞洛阳的长沙王,但在这之后,他们之间的矛盾就难以掩饰了,颍川王乃是皇上的兄弟,更为方便滥权,便渐渐被余下两王排挤,他为了要取得优势,甚至不惜勾结外敌!” “还有这等事?”王构露出惊容,但想到陈止连这样的消息都告知了自己,明显是为了自己掌握足够的信息,好在谈判与交涉中占据优势,便就问道,“主公此番让我南下,是与那关中两王交涉,莫非是要约定共处之策,也好维持将军府与朝廷之间的关系?” 没想到陈止摇摇头,干脆的说道:“那关中两王,可不算是朝廷!他们与颍川王一样,都是谋害皇上的凶手,比之刘聪、刘粲、赵染之流亦不逞多让,你此番南下,若是他们愿意退去,那也就罢了,我军自是顺势占据并州,然后积蓄力量,争取早日为皇上报仇,若是他们不愿,那就更好,顺势挑起冲突,也还打入关中,将那两王擒了,一并给皇上报仇。” 对面的王构听着,登时额头流出了冷汗。 他终于听懂了这位主公的意思,敢情让自己过去,其实不是交涉,而是要挑事,说白了,就是看能不能挑起两边的矛盾。 这可是个技术活,而且具有很大的风险,一个不小心玩脱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难怪陈止最开始,会问自己还有没有胆子敢继续出使。 正当王构在这里左思右想之际,陈止却看穿了他的念头,笑着说道:“无需担忧,并非一味就让你去引起争端,此时南边的情况就很复杂,冉瞻的兵马和两王的人已经交过手了,只是两边都在克制罢了,我看那边的意思,可能是想让我们让出并州南边的一两个郡,若是他们这般不知进退,可能不等你到了地方,就已经爆发冲突了。” 王构马上端正了态度,点头道:“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这便回去准备,争取尽快动身南下。” “好,我会让人将南边收集到的情报,都送到你那,你可以先研读之后,再动身也不迟,这件事并不急切。” 陈止说完,王构就提出了一个想法:“希望主公能安排卢兄辅佐,我等一同南下。” “卢谌?”陈止微微沉吟,点头同意,“也好,你们二人彼此互补,这件事确实适合一同去。” 既然定下了此事,王构也不耽搁,告别陈止之后,就回去准备。 很快,陈止安排的人,就把南部的战报、情况送交过来。 数量还不少,整整十个册子,写的密密麻麻的,都是经过整理过后的情报。 “南边的情况果然复杂,这事必须搞清楚才好出发。”看着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十册,王构彻夜通读。 第二日一早,得到了消息的卢谌,主动过来拜访他。 “王兄,你真是会替在下张罗,这次南下,不是什么轻松的活,你这是要让我陪着你一起闯虎穴龙潭啊!” 一见面,卢谌就略带责备的说了一句。 没想到王构却哈哈大笑,他直言不讳的道:“这事,难道卢兄不感兴趣?如今战事如火如荼,但都是事后收尾的工作了,咱们这些文官,在这件事上,是怎么样都比不上武将的,这时候能拿功劳的职位可不多了,卢兄总不能怪我,给你找了一个好机会吧?” 听得此言,卢谌也不由叹息起来。 正像王构所说的那样,这次幽州军西征,乃是一次绝佳的立功机会,但幽州的文官一系,却几乎都错过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们事先不看好这次出征。 其实不只是文官,就是武将一样也有疑虑,只不过他们再有疑虑,也得上阵打仗,一打仗,发现此事可行,那就纷纷变了一副面孔,越发积极起来,反观文官一系,待在幽州后方,听着前方不断传来的消息,一个个欢欣鼓舞的同时,也有些憋屈,生恐这次瓜分并州的盛宴,自己难以参与。 相比之下,王构和卢谌因为之前出使的关系,已经拿了一份功劳,现在又得了陈止的命令,南下与关中两王的兵马接触,一旦顺利,又有功劳,等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肯定是少不了的。 卢谌也明白这背后的道理,闻言并不坚持,只是道:“还要先弄清楚,那南边到底如何了才行。” “王某亦是这个意思,”王构也不耽搁,指了指被翻开了大半的书册,“你来的正好,不妨一起来看看这几册军情,或许能有所得。” 卢谌点点头一同看了起来。 二人这一看,又是一天时间过去,期间还有陈止的亲兵过来,又送了一册,居然是南边的战况又有新局面了。 待得晚饭过后,两人这才停下动作,旋即面面相觑。 卢谌苦笑道:“听你之言,将军此番让我等南下,实有引诱两王兵马出击的意思,但现在看那冉瞻所为,分明就要挑起争端来了,哪还有你我出面的余地?这情况发展下去,恐怕你我一到对方营中,就被拉出去砍了祭旗了。” 王构也是满脸苦笑,摇头道:“我亦未曾料到,冉校尉的脾气这般大,对方不过是过来交涉一下,提出了一点意思,他马上就能把人捆起来,使劲鞭挞,这般消息一旦传出去,恐怕两王也下不来台啊。”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旧部出使,以攀旧情 并州南部,两州交界之处,如今正是大军云集,一副战云密布的样子。 不过,若有人能进入两边的兵营之中,去仔细探查一下,就会发现,两边的情况却是截然不同。 在北边,并州境内的几座军营里面,一名名玄甲勇士挺立不动,在他们的脸上,能看到傲气与怒气,像是被激怒了的一头头雄狮。 反观南边,在四周境内的军营里面,却弥漫着一股恐慌与迷茫之意,那些兵卒也好,将领也罢,都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仿佛一只只无头蚂蚁,在兵营中四处奔走。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使者样子的人,不断的从这南边的兵营出来,往北边几座兵营跑。 “校尉,那南军又派了三名使者过来……” 这下面的人一把消息报上去,坐镇在中军大帐中的冉瞻便不耐烦的摆摆手,毫不掩饰的说道:“不见不见,真个扰人,一天能派来十个使者,这是要把南边的官吏,都给派过来一遍?都是都跟他们说了么,我只管打仗,其他的都与我无关!若是再有人来,我还要鞭打!” 报信人苦笑一声,说着:“校尉,你且听属下说来,这次来的三人,有些不一样,听说其中一人,还是将军的旧属。” “主公的旧属?”冉瞻闻言微微一愣,眉头一皱,“真的假的,该不会是看我不见他的人,刻意放出的假消息吧?” “这个……”那人犹豫了一下,最后摇摇头道:“这事着实不好说,但敢拿将军他老人家乱造谣的人,该是没有吧,除非南边那些人真的不想活了,将军不是在洛阳做过官么,兴许就是那时候的老从属。” “你说的很有道理,”冉瞻想了想,觉得如果真是陈止的老部下,直接给赶走了,也不怎么合适,“这样,你把人先带去一顶帐子里歇着,到底见不见,我再思量一下。” 那人领命而去,冉瞻马上就把高并喊了过来。 高并如今的地位也不同了,先前几次建议,都被陈止称赞,更加以提拔,如今职权逐步扩张,不再单纯是冉瞻的手下,但他作为冉瞻的副官,依旧还跟在身边,而且交情不浅。 碰到了难以决断的事,冉瞻就会把高并找来,让他给参谋参谋,现在当然也不例外。 “你说这个将军从属过来,到底是真是假?”把情况大致一说,冉瞻就等着答案。 高并手头上还有不少工作,但还是第一时间赶来,听了这话之后,他就笑道:“不会是假的,当初主公在洛阳为官,先后任职两个衙门,也有不少旧部,旁的不说,那代郡的周傲,就是跟随主公的,其他人则都留在洛阳了,也有些做出了成绩的,想必在三王裹挟先皇的时候,有些主公旧部也跟随了过去,现在知道边界爆发了摩擦,宗室就急急忙忙的将他们调动过来,作为使者出使,想要攀攀交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其实是临时从关中被调动过来的?”冉瞻说着,却有些不快,“如此说来,这潼关之外的司州,大概是安宁了,都能随意行官了。” 高并就道:“主公做出这般大事,匈奴国直接崩溃,可是把天下人都给吓着了,那石勒也不例外,他前几日大肆搜刮了洛阳,裹挟着百姓人口,和诸多世家士人,一同北归,就是担心主公对冀州也有动作,回去的时候,还和河间王打了一场,将那位废太子逼退,如此一来,司州当然平静了。” “石勒已经退兵了?”冉瞻对这个消息有些意外。 “看来你最近没怎么关注周边局势啊,”高并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这也难怪,毕竟这边的情况也颇为复杂。” “可不是么,若不是将军那边有着命令,我哪里能放任那些南军嚣张?”一提起这事,冉瞻就有些恼怒,“司州北边原来也在匈奴国境内,我等灭了匈奴,所有土地就该都被玄甲军所控,结果他们居然趁着玄甲未至之时,提前占了那两个郡,简直是趁火打劫!” 越说,他越是恼怒。 原来,这匈奴国原来与石勒联手,趁着朝廷内部混乱,周遭尽崩的时候,一同南下蚕食,将司州的平阳郡和一部分的河东郡拿到了手里。 结果这次匈奴国崩,南边的匈奴军队一部分随着刘粲北上,一部分得到消息后直接投降,却没有想到,那些投降的人,碰上了关中出来的军队,以为两边都是一家,就顺势投了朝廷。 如此一来,这一个半郡的地盘,居然就被两王所属的军队给“收复”,这些军队的将领立刻就迫不及待的把消息传回了朝廷—— 他们是想赶紧将这个战绩给定下来,让朝廷确认后,成为既定事实,这样一来,就算你玄甲军厉害,总不好拂了朝廷的颜面吧? 但等玄甲军一来,看到了这般情况,马上也不乐意了,毕竟真正打生打死,打崩了匈奴国的是他们玄甲军,你们关中出来的兵马,一点力没出,直接得了地盘,还一副老子也有功劳的样子,别说冉瞻,换成杨元在这里,一样也不会开心。 于是冉瞻二话不说,直接就让军队往南边开,要将两郡抢回来。 结果当然是爆发了冲突,那些关中兵哪里是玄甲军的对手,甫一接触,马上就溃不成军,如果不是杨元以将军府的名义下令,让冉瞻暂停攻势,恐怕那关中兵马已经死伤惨重了。 “杨元也是糊涂,何不赶紧攻伐,反而还要拦我。”说起这个,冉瞻也是一肚子气,感觉自己两头受气,这念头堵在心里,难以舒展。 高并却道:“这也是杨君谨慎之举,不知将军之意,哪里能轻易坏了两家和气。” “现在主公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为何还要有所顾虑?”冉瞻还是不解。 高并解释道:“两王之军与匈奴不同,后者乃是胡人立国,窃据国土,本就不正,灭之,天下称快,前者却有正统名义,若无必要,轻启战端,不利于今后,更无助于风评,是以要谨慎,无借口不得擅起,不过你若有心,不如多了解一下,既有主公旧部来此,便招来询问关中之事,或有收获。”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宰了便宰了 既然是高并的建议,冉瞻也觉得有道理,自然会遵从,于是他很快就接见了这次过来的三位使者,并且第一时间问清楚了,哪位是将军旧部。 这位陈止的旧部,名为董绪。 当初陈止为太乐令,此人就是太乐丞,不过后来陈止离了府衙,成了图书管理员,董绪却没有跟随过去,依旧还在原来的衙门任职,并靠着丰富的经验,辅佐了接下来的几位太乐令—— 陈止离开之后,被他一手创立的洛阳诸评并没有断绝,而是继续施行下去了,洛阳的各大书院对此也很是上心,于是影响力反而不断扩大。 董绪因为跟随陈止创建诸评,具有很多的管理经验,在组织诸评的事上有过很多贡献,这些年倒也过得不错,但比起他的另一位同僚周傲,可就大有不如了—— 周傲现在可是风光的很,而洛阳的同僚也时常与他通信,里面就包括了董绪。 想想过去,再看如今,董绪也有后悔之念,随着周边局势越来越恶劣,都城官员越发显得无足轻重,官途艰难起来,这种后悔的念头,就越发强烈起来。 包括董绪在内,不少陈止的旧部在几次洛阳被围时,都想着是不是什么时候,挂印而去,也去北方投奔陈止,至少图个安稳。 不过,他们到底还是受到寻常传闻的影响,觉得幽州毕竟是边疆苦寒之地,过去等于自绝前程,这才能勉强安定下来。 等玄甲军横空出世,震惊天下,这些人再后悔,已是毫无用处了,只能暗自苦闷,也慢慢被边缘化起来。 等并州边界的摩擦出现,这些陈氏旧部终于又被人想起来了,董绪就是这样被两王召见,给了个户部的职位,然后就被火速派到了边疆,让他与陈氏玄甲军交涉。 说实话,对于这次升官,董绪一点都不高兴,反而心中忐忑不安,他可是知道的,那玄甲军何等强横,而且听说六亲不认,自己这番过来,有着两王给予的任务的,那内容却让董绪觉得很不符合实际,难免担心身家性命。 虽然跟随陈止的时间不算长,但足够他看出陈止的性子,那位绝不是能被说动的人,但为了背后的家族、宗族,乃至家中妻小,他又不得不过来。 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让董绪更加后悔起来。 当被带入营帐,董绪看着那个年龄不大,却气度过人的青年校尉,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几年前,那个刚刚走进了太乐衙门的身影。 “你就是将军旧部?”看着走进来的三人,冉瞻的目光只停留在董绪身上,“你叫董绪?” “在下正是,见过校尉。”董绪带着其他两人,一同朝着冉瞻行了一礼。 “坐吧,不用拘礼,”冉瞻摆摆手,“你是将军旧部,咱也不算是外人,直接说来意吧,那些绕圈子的话,就不用提了。” 见冉瞻这般干脆,董绪与两名同伴对视了一眼,都感一阵无奈,要知道先前传闻中,这位校尉可是有名的难打交道,若不是将军府及时叫停,两边已经因为这个校尉打起来了。 不过,再怎么担心,该说的还是要说,于是踌躇了一下,董绪还是硬着头皮道:“我等前来,是代表朝廷与将军府交涉,希望……” 他抬头看了看冉瞻,想要观察一下对方表情反馈。 “继续说下去。”冉瞻却不让其人停下。 “这个……朝廷希望双方能以目前为界,缓解当前的一些小摩擦……” “以目前为界?”冉瞻冷笑起来,直接打断了对方,“董君,你是将军的旧部,我就不和你绕圈子了,边界若是划分,怎么也得按照原来的分布吧?匈奴国可是有平阳郡与河东郡的,怎么到了我们这,就得让出去了?” 董绪心里一急,额头见汗,兀自小心的分辨道:“校尉,那两处毕竟是朝廷的司州之土,总不好被征北将军府统辖吧?还望你看在朝廷的面子上……” “朝廷不敢惹匈奴国,不追究两郡之地,是觉得我玄甲军不如匈奴了,才干提出这般要求,”冉瞻根本不吃那一套,“我的要求十分简单,把两郡让出来,你们收兵,我们驻防,皆大欢喜,这什么摩擦也好,矛盾也罢,立刻就都没了,岂不美哉?” “这如何可能?”董绪一听更急了,“便是匈奴也不过只占了一个半的郡,按校尉的说法,是让朝廷把两郡都让了?” “只让一个半,也行。”冉瞻马上就这么说,反正他是打定主意,只要对方后撤,那自己马上就过去占地,开疆拓土的功劳,立马到手。 董绪却苦笑起来,别说什么两个、一个半的,按目前关中的情况来看,任何一个县城让出去,都要激起轩然大波。 这也是之前几个领军将领,一拿到郡县,就迫不及待的把消息发了回去,将领的目的很单纯,就是要把这个功劳定下来,借朝廷的威严,让陈氏的玄甲军碍于朝廷颜面,承认既定事实。 但另一方面,消息传到了朝廷,极欲巩固权威的两王,马上就迫不及待的宣布了出去,想要用收复失地的功劳,来稳固地位。 如今,那一个半郡已经涉及两王颜面,整个朝廷更是骑虎难下,他董绪如何敢做这个主? “看来董君你不是能做主的人啊。”冉瞻也看出了问题,“回去让能做主的人决定吧,否则你们这谈判的诚意,值得商榷啊。” 听到这话,董绪终于想到此番过来的安排,于是有些局促的说道:“我等还想往晋阳一趟,见过征北将军,与他说一下朝廷的意思。” “你想见将军?”冉瞻眯起眼睛。 顿时,对面的三人感到了压力,渐出冷汗。 “既然递交了文书,那这事本将是不能阻止的,会安排人送你北上……” 这边还在说着,外面忽有吵闹声传进来,冉瞻听着,不由皱眉,他一挥手,让董绪等人在这待着,自己却走了出去,询问缘故。 “将军,咱们几个外出的兄弟,被南军的人围了,双方打了一顿,咱的人见了点血,于是一怒之下,将对方的人给宰了!” “宰了便宰了!他们还敢报复?”冉瞻却不以为意。 “但是那个被宰的,好像是对面一个将领的儿子……” 第一千一百一十章 帐内书信,帐外炮响 “那个,董君啊,你远来是客,既然要去见将军,那我明日就会安排一下,送你去晋阳,你看如何?” 等冉瞻重新回到大营,马上又把董绪等人招了过来,但态度上却显得友好许多,听得三位使者面面相觑,可不等三人回应,冉瞻就让人带着董绪他们离开,安排了一个营帐给他们三人落脚。 “目前看来,情况不算太糟,只要能见到征北将军,将朝廷给他的封赏宣读,咱们也就完成了使命,”董绪与两个同僚安顿下来,忍不住说着,“不过,那位冉校尉,并没有传闻中那么难以打交道,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他的一名同僚却有不同的意见,“先前这位校尉的态度还非常强硬,几乎难以交流,可等那个传信的人来了之后,态度却马上就变了,况且反复召见,怕是有问题啊。” 另外一个同僚马上就明白了意思,就道:“你的意思是说,几个过来说话的兵卒有问题?” “不是他们有问题,而是传来的消息有事,才让冉瞻的态度变了。”第一个同僚说着说着,却被董绪提醒要小点声,他立刻压低了声音,“不错,是要小点声,帐子外面说不定就有人在偷听我等言语。” “既如此,还是先不要想这么多了,”董绪半是告诫,半是劝阻的说着,“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那多余的事,便不要再想了。” 余下两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玄甲军是两位宗室都头疼的事,他们这些小卒子就没有必要节外生枝,给自己加戏了。 在取得共识后,三人很快安定下来,也不猜测冉瞻为何态度变化了,而是商讨着见到陈止后,要如何交涉。 “董君,你是征北将军的旧部,不如先联络一下过去的同僚,听说那江左周傲,颇得将军看重,何不联络一二?让他先给将军透气,也方便我等拜见。” 董绪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盘算起来。 对于周傲,这位特使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 当初同属一个衙门时,周傲的地位可是不如董绪的,但如今的情况却反了过来,过往的同僚聚在一起,时常提起的就是周傲,有羡慕他的际遇的,也有佩服他的决断的,相比之下,董绪就被冷落下来了。 要知道,在陈止和周傲先后北上后,董绪因成功主持了几次洛阳诸评,很是得到了一阵称赞,成为了同僚口中的常客,但时过境迁,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他对于周傲当然会存在一些抵触之念。 不过,这次出使,涉及到身家性命,若因为一点抵触,就要把捷径扔了,去走远路,那也不对。 于是在沉吟之后,董绪还是决定以利益为导向,打算写一封信给周傲,先让这位过去的同僚,为自己在将军面前说几句好话,等见到陈止的时候,好方便叙旧。 “既然董君有了决断,咱们就一起琢磨琢磨,这信该怎么写,最好能把目前的情况提及,还不显得突兀,突出同僚之间的旧情,却不会让人觉得势利。” “如此说来,这封信可不好写啊,确实值得好好参悟一下。” 两位同僚马上就为董绪参谋起来,而后者亦郑重对待,决定接受二人建议,好生布置一番。 只是这边还在说着,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吵杂声响,然后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响,紧接着,营帐外传来诸多军靴踩在地上发出的挤压声。 顿时,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就充斥在帐子里,里面的三人哪里还能精心参悟书信之道,马上就站起身来,走出去要一探究竟。 结果这边刚掀开帘子,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两名身披玄甲的将士,二人拿着长枪,站在门口,一见有人出来,马上过去阻拦,口中说道:“军中有变,来往皆为武人,几位先生还是留在帐子里好,省得被误伤。” “两位将士,何以有这般动静?”董绪挤了过来,“莫不是有贼人、匪类来袭?”问是这么问,但连同他的两位同僚在内,真正担心的,其实是玄甲军是要对南边的关中军动手,那可真是祸事了。 两个将士却道:“我等只知守卫之责,不知军中调动,难以告知。” “那还望两位行个方便,让我去见冉校尉,向他询问……”董绪赶紧这么说着,并试着往外面走。 但迎接他的,却是交叉在一起的两只长枪两位将士同时伸出了长枪,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经过特殊锻造的枪尖,在光亮的照应下,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光泽。 “还请三位能老老实实的待着,我等也是奉命保护,不能让三位离开!” 听着这话,三人就是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这次玄甲兵营的忽然变化,恐怕真朝着最为担心的局面发展下去了。 “你莫非不知道我的身份?”焦急之中,董绪顾不上其他,“我乃是征北将军的旧部……” 两个兵士眉头一皱,一人就道:“还望使者明白事理,如今下达命令的,乃是将军的部下。” 这话说得三人没脾气了。 可不是么?你只是将军旧部,现在除了一点可有可无的人情外,可是什么都没了,但人家冉瞻,乃是如今征北将军格外看重的将领,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无奈之下,三人不得不退了回去,只是忧虑却有增无减。 “这下如何是好?” 两个同僚一筹莫展。 董绪同样拿不出办法来,只是本着主使的职责,想出言安慰一下,但不等他开口,便听到外面忽然有“隆隆”的声响传来,伴随而至的,还有地面的震颤。 瞬息之间,三人就想到了传闻中那玄甲军的一大利器。 “莫非连那火炮之物都动用了?何以至此?” 顿时,三人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难耐心中担忧,最后再次冲了出去,甚至打算强行冲破阻拦,但他们如何是经过操练的兵士的对手,最终还是被拦了下来。 只是当三人再次出帐的时候,已经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喊杀之声! 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章 是他们先动的手 当身负使命、怀着沉重心情的王构和卢谌,抵达这驻扎在并州边界的兵营时,听到的却是对面的关中军防线被破,正在向南撤退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冉校尉人在哪里!我们要立刻见到他,问明缘故!” 卢谌这次过来,本就承受了巨大压力,现在知晓了消息,哪里还能忍得住,当场就对接待的军中录事发起飙来。 就算是看起来稍显平静的王构,也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任凭卢谌发作,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位正使的心情了。 二人的使命,本就不是容易的事,好不容做好了心理建设,又为此做足了功课,连着几天翻阅卷宗,就是为了能够不负所托,又担心冉瞻这边将事情搞砸了,于是日夜兼程,一路疾赶过来,就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换成谁都会难以接受。 被两位使者的气势和怒气所摄,负责接待的录事也是额头见汗,心里更焦急万分,可他很清楚,这事确实是自家主将的不是,就只能低头忍着,想着先让两位使者把怒气发泄了再说。 好不容易,见卢谌在斥责了半天之后,怒火稍微平息了一些,这位录事试探着的说了一句:“其实,那南军的使者,此刻还在营中,而且里面一人,还和将军他老人家有旧,听说是过去在洛阳的旧部,两位不如与之交涉一下,或许还能得到收获。” “收获?”卢谌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立刻又被这一句话给点燃了,他冷笑起来,“你们打都打了,我们再见那南方使者,又有何用?莫非还要安抚他们,就说他们兵马败退,但不用担心么?” 连王构都忍不住说道:“既然这使者里面有将军过去的旧部,那我等就更不合适见之,这人日后如果去见将军的,说起今日我等见之,说不定被认为挑衅,到时候他在将军面前提起,这事的责任还要落到我们二人身上,岂不冤枉?”说到最后,他也有明显的怒意显现。 一见两人要双双责备,那录事赶紧闭嘴,不敢再多言什么了。 好在王构二人说完,倒是没有继续,只是问道:“既然冉校尉人不在,现兵营之中是谁人主持,我等要与他见面……” 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个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不用让人找了,我已来了。” 伴随着声音,高并来到二人面前,与王构、卢谌见礼。 “果然是高兄你啊。”王构叹息一声,语气有所软化,“当前能主持这边事物的,怕也就只有高兄你了。” “还是王兄了解我。”高并也表现出对王构不同寻常的关系。 其实这还是二人阵营相近,都属于寒门官吏的阵营。 王构自不用多说,是靠鲍敬言的引荐才起来,他原本的出身在很多人看来不值一提,而高并的高家,其实是高句丽的一族,一直到现在,高并逐渐有了势力,但私底下,还有不少人说他是胡种,只是假托高姓,混入幽州,也是寒门的格局。 有鉴于此,二人当然亲近,但王构也没有冷落卢谌,马上给二人引荐。 “早就听闻过卢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过人。” 对方以礼相待,卢谌虽然不快,也不好拂面,而且这事的关键还在冉瞻身上,不是高并的责任,于是他冷着脸回礼。 随后,王构就迫不及待问道:“何以不得将军之令,冉校尉就擅起战端?就算将军有意与那两王不善,也不该无谋而动!” 听得此言,高并苦笑起来:“说起来两位可能不信,这次兵争,其实是对面挑起的,是他们先动的手!” “什么?” 王构和卢谌都露出意外与惊讶的表情。 随后,卢谌就绷着脸,说道:“这种说辞,未免太过牵强了,关中军到底有多惧怕玄甲勇儿,整个并州尽数知晓,早就传到了晋阳,说是玄甲一进,那关中兵就会退去,根本不敢有个照面。” “话是这样不假,但若说关中兵马,畏我玄甲如同老鼠畏猫,却也不对,否则他们如何敢侵占两郡之地?”高并的一个反问,立刻就让卢谌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王构却道:“高兄无需诡辩,还是说说缘由吧,在下相信,南军的将领只要未得失心疯症,该是不敢主动挑衅的,若是真这么做了,里面必然有内情。” 高并抚掌而笑,说着:“还是你看的透彻……”这话却让卢谌微微色变,但旋即恢复。 “此事其实源自巧合,你亦知道,南军虽然占了两郡,但知道理亏,担心激起我军反感,最后爆发战争,于是自上而下皆紧守本分,不敢有一点越雷池的举动,更无挑衅之举,但冉校尉却不满对方所为,时常派遣兵马南下骚扰,因见对方总是退避,南下的兵卒也越发大胆起来,最后甚至当着南军兵士的面,进出一些村镇,拉拢百姓北来。” 王构眉头一皱,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么说起来,南军分明十分克制,为何会最终演变成军争?” 高并轻轻摇头,叹息着道:“凡事皆有例外,四五日前,也就是那三名关中使者入营的时候,一支南下的兵卒小队,在一处村镇之外,碰上了一群南兵,见了玄甲,对方不仅不退,反而主动来袭,因为太过大意,咱们的那支小队伤了两个人,于是恼怒之下,余下玄甲兵士将对方尽数诛灭!” “看来南军的那队人里面有些人物,”卢谌不再沉默,接过话头,“其他兵卒皆退避,唯独此队主动迎上来,很可能是南军里面有些人觉得退避耻辱,于是激发血性,主动出来求战。”他到时清楚一些世家兵将的性子。 “正是如此!”高并叹了口气,“那队人里,有一位张姓公子,乃是此次北上南军三位统领其中一位的长子,而且还是江左张家出身,他这一死,立刻就捅了马蜂窝,让南军左翼主动来袭,却正中校尉下怀,他马上点齐兵马,就杀了过去!” 第一千一百一十二章 打得太快,人不够了 “玄甲军的强势,关中军的退让和隐忍,激发了关中军里面少壮派的反感和怒火,于是这些少壮派主动策划了一场袭击。” “但是他们策划这个袭击,绝对不是为了送死,而是要营造交战前的借口,目的还是让两边打起来,如此看来,没亲眼见过玄甲军攻城掠地的样子,他们还真就觉得,这胜负还是未知之数。” “那个张家的将领之子,所求的,就是两军交战,但他肯定没有想到,被他选中的玄甲军,明明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数,还只是外出巡查的一支小队,在被偷袭的情况下,依旧能爆发出超乎想象的战斗力,反而将那位将领之子的人歼灭!” “但是,这个人虽然死了,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的谋划却成功了,而且比他原本预料的更好,毕竟在这位将领之子的谋划中,肯定没有把自己的身死列进去,而这个事,无异于彻底激怒了南军。” “当前的情况便是,军争一起,就不是三言两语能结束的了,朝廷那边的颜面如何,暂且不提,若是将军府逼着朝廷低头,对将军的风评则十分不利。” 从高并口中得知大概的情况之后,王构与卢谌来到了为他们准备的营帐中,把目前了解的情况,前后梳理了一下,而后就发愁起来。 冉瞻已经带着人朝南边打过去了,而且目前的借口,看起来也似模似样,只是王构与卢谌很清楚,这种事,从来就看士人如何秉笔,若是说起将军府的好话,冉瞻的行为最多算个鲁莽,但如果站在关中朝廷那边,紧随其后对幽州集团的口诛笔伐,也是无法避免的了。 更重要的,是二人的出使之令,看起来难以成行了。 在商讨了之后,他们决定先给陈止写一封信,说明一下情况,再了解一下冉瞻的进境,好决定下一步要如何去做。 等情况写明白了,书信就被交给了军中的传讯人,让他们通过信鸽,把消息传递出去。 信鸽这种通讯方法,最近慢慢被一些势力的探子了解,并且开始模仿,但短时间内,还不用担心出现太多的竞争者。 “听说那三名使者,明天也会上路,被强制送往晋阳。”做完这些,王构忽然想到一事,“卢兄觉得,是否要见上一面?” “无需见面,对方能说什么,你我心里有数,之前在高并等人面前,不也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么?”卢谌摇了摇头,“这事还是让将军头疼去吧。” 统一意见,王构点点头:“既如此,还是等前方战报吧,卢兄,你觉得此番冉校尉南下,能有多大战果?是否会获胜?” 卢谌沉吟了一下,说道:“以玄甲军在北边的战绩来看,胜肯定是能胜的,但这次,对玄甲军而言也是事出突然,没有做好准备,我虽没带过兵,却知两边交战,不仅要看战场厮杀,更考验后勤补给,玄甲自幽州出,由北向南,横扫并州,固然所向披靡,但这南北战线拉得太长,运送粮草就是问题,哪怕有不少郡县归顺,但要梳理起来,还要耗费莫大精力和时间,更不要说跨越并州南北,支撑起冉校尉再向南用兵了。” “言之有理,”王构表示同意,“这也是在下的想法,玄甲军固然战力冠绝天下,但兵卒连反征战,不得修养,恐怕也已疲惫,这次冉校尉南下,能沙场得胜,恐怕难以真正占领郡县,更不会让南军退让,双方若是对峙鏖战,其实对玄甲军不利!” 卢谌则道:“但那个时候,也是我等劝阻冉校尉收兵之时,而两边对峙,正合适你我出面,与南边商谈罢兵事宜。” 有了这般共识,二人安心下来,等着后续事态的发展,但他们没等多久,消息很快就传了回来,只是内容却让二人颇为吃惊。 “连战连捷,敌军溃败,冉校尉带着人,将平阳郡近半的县城都给占领下来了,然后就发出了求援信。” 听着高并的消息,王构与卢谌一阵失神,这个和他们预测的结局,出入实在是太大了,最后的结果更是南辕北辙。 但听到高并的最后一句,他们还是明白过来了。 “可是因为战线拉得太长,后勤补给已经难以为继了?”卢谌直言不讳的询问起来。 “并非如此,”高并摇了摇头,“主要还是校尉这次带的兵少了,只能占领目前的地盘,如果再分兵下去,就太过零散,形成不了阵列了,所以想让杨校尉发兵支援。” “这……”王构与卢谌瞠目结舌,着实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说到底,还是他们对玄甲军了解的不够。 玄甲军势如破竹的时候,他们正好是被软禁起来的,因而有些误判,在这一点上,周边诸多势力,和他们很有共同语言。 好在二人到底是幽州阵营,在误判过后,并没有畏惧,反而进一步询问详情。 另一方面,在来之前,二人看过相关的卷宗书册,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只是那纸面上的描述,终究不如亲身经历来的震撼。 “两位要南下交涉,那件事也不瞒二位,好让你们在交涉的时候,心里能有底气,”高并说完,带着二人来到军营一处,却见一个个木雕般的牛马陈列其中,只是下面不是四条腿,而是轮子,“咱这后勤供给,就是靠着这些木牛流马的帮助。” “原来是此物!”王构一见,恍然大悟,“听闻此物最早是武侯所创,后又失传,能运送粮草辎重,且不惧远路,不耗民力,未料军中也有!” 卢谌却道:“先前书册上提及了一两句,我等倒是未曾留意。” 高并却道:“此物与武侯所创之物还有不同,乃是将军提出,由墨家工匠制成,能负重物,行百里,得此之助,粮草不绝!” “难怪冉校尉能势如破竹,”王构眼中一亮,点了点头,“但如此一来,战事怕是还要连绵时日啊,那关中如何能够罢休?” “这正是请二位过来的原因,”高并却是一笑,说出一个提议,“不若两位入关中,与两王交涉,如何?” 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议玄甲事,群臣莫敢言 “直接去往关中?” 王构与卢谌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为难之色。 他们此番南下,其实也有前往关中的计划,只不过原本是要循序渐进,前提是先入关中军驻扎在此地的兵营,打好基础之后,再考虑去不去关中。 毕竟他们南下,本身的目的,不是单纯交涉,还背负着搞事的任务,可这挑事也是个技术活,像冉瞻和那张姓将领之子所为,就太过粗糙,隐患巨大,关键是没有事先做好舆论建设。 但现在两边已经开打,再往关中过去,任务也就变得复杂起来。 于是,二人对视了一眼,都踌躇起来。 高并见状,笑道:“我知两位都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此番南下是想要建立一番功业的,既然如此,又何必畏惧艰难?此番去往关中,若是能成,便是两位之功,若是不成,也不会成为污点,毕竟现有这战况变化……” 听得此言,二人却也不由点头,慢慢有了主意。 就在他们三人探讨出使关中之事的时候,那关中的两王,也得到了消息,而且拿到的,还不光是自家兵马和玄甲军交战了的消息,还附带着一个平阳郡失陷、关中军崩溃的消息,登时大惊失色! 随后,两王马上将几个心腹大臣召集了过来因为新皇帝年幼,根本无法搭建自己的执政班子,所以这里里外外、大事小事,包括人事任命,都已被两名宗室拿到了手里。 现在,他们一召集心腹,就等于把关中小朝廷的决策层聚集在了一起。 “诸君,你们之中可能很多人,已经得到了消息。” 等人一到齐,两王一看,就见有几人的脸色十分难看,便猜到了缘故,他们也不隐瞒。 “那并州边境的战事发生了反复,玄甲军中的一小撮叛逆之人,不顾征北将军的劝阻,执意要与朝廷冲突,所以咱们派过去北伐的兵马,如今……如今……如今遭遇了挫折,暂时难以为继,你们看,这件事,要如何处置啊!” 楚王见了众人,开门见山的说着,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让众臣拿出一个处置方案,赶紧把这件事了结,防止失控。 倒也有懂得揣摩上意的,马上就说:“当务之急,还是压住消息,切不可走漏了风声,免得让民心动荡,毕竟关中刚刚平静……” 关中确实刚平静下来,之前闹出偌大风波,又张罗新皇帝登基,当真纷纷扰扰,连西北凉州的张家都被惊动了,派人过来询问。 如今,好不容易才把诸多影响压下去,又借着匈奴国崩溃的机会,令士气大振,才能收拢兵心,组织起一支兵马,出潼关北上。 但这支离去还没有多久的兵马,转眼间就分崩离析了,世事变化之快,着实让他们有些应接不暇。 目前摆在众人的面前的,可不止这一个问题。 “请问王上,不知那平阳郡,要还是不要了?”就在此时,重新得到了尚书台之位的张应,出列问了起来,“此郡乃司州所属,被匈奴拿去多时,朝廷的兵马刚刚收复,却又复失,到底该如何处置?” 他一开头,其他人纷纷跟进 “张尚书这话正中关键,收复失地的公文都已发出去了,要不了多久,就要传遍天下,这地方上的官府都要知晓,如果放任地方被他人占着,可是要闹笑话的,以后朝廷威严何在?” “正是这般道理,可咱们的人打不过人家,为之奈何?莫说是咱们的兵马,就是天下兵马都拉在一起,又能有多大用处,也着实难料啊!不如以朝廷的名义,传一文书过去?” “还是先搞清楚这次事情的责任吧,如果是咱们的,就得将闹事的人抓出来,严厉惩处,以令那边舒心,不复追究,若不是咱们挑起的,就该好生反省,到底是什么地方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再派人去往晋阳,与那位交涉,想来这边界冲突,必不是其人授意,否则哪里会拖到今日?”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出谋划策,献计献策。 但两位宗室听着听着,就有些不对了。 张应还好,说出的确实是谋国之言,虽没有解决办法,却点明的关键。 但后面的人,除了口号上听着强硬一些,仔细深究一下,就能窥见其投降、妥协、退让的本质,甚至于,这些人连陈止的名字、征北将军府的名号,玄甲军之名,都不敢提及,看一个个的样子,分明是怕说了什么实际话语,被人日后拿着当做把柄要挟。 想明白这个,楚王也好、淮南王也罢,都感到憋屈和恼怒,眼前的这些人,还都是他们亲手提拔的,算是心腹,结果碰上了玄甲军,一个个便畏缩退避,毫无担当,这要是拿到朝会上去讨论,恐怕情况更糟,更加不堪! “够了!” 终于,听不下去的楚王止住了众人之言,他眯起眼睛,扫视面前的群臣,被他看到的人,除了少数几个,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好啊,玄甲军一攻过来,你们一个两个的就都不敢说话了,怎么了?是怕他日玄甲军攻破了长安,你们今日说的话被翻出来,成为罪证不成?” 众人的头更低了。 “你们可别忘了,我等才是朝廷正统!皇上站在我等身后,他陈氏就是再厉害,也是臣子,无非是这个臣子的兵厉害了一点,能打了一点,地盘大了一点!这样就敢攻伐官兵,抢夺朝廷的土地,简直是无法无天!你们还在这里讨论,让咱们自己人反省!孤王却觉得,得派个人,去责问他陈止,到底是何居心,莫非要学匈奴?” 这话一说,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淮南王出言:“楚王息怒,诸公也是心系朝廷社稷的安危,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这事的原委,正好那……,对,那董绪正在出使,可以让人快马加鞭,与他多送一条使命,把这次冲突的原委弄清楚,至于平阳郡……这平阳郡被匈奴摧残多时,怕是已经破败不堪,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失守,不如就先维持现状,等弄清楚事情,再做定夺。” 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只能先委屈张家了 绕了一圈,话题还是回到了最初。 两位宗室虽然指责群臣,说他们畏惧那玄甲军威势,但落到自己身上,也是不敢说出重话,只敢在边边角角上做做文章,不敢真的追究责任。 对这些,在场众人心知肚明,但没人会愚蠢的把事挑明,他们只是很配合的、在旁边低着头,做出惶恐和愧疚的样子,等两位宗室一宣布散会,个个便如蒙大赦,急匆匆的离去了。 比起关中小朝廷的安危,这些臣子更在意和重视的,还是自己家族的情况,要知道,这些跟随两王进入关中的大臣,他们的家族根基往往不在关中,甚至还有在并州、幽州和冀州的,直接受到玄甲军的影响,而那些家族根基在司州的,以后也要有所顾虑,现在得到了确切消息,哪不先筹谋一番? 另一边,送走群臣之后,两王却也忧愁起来。 “这些大臣都不可靠了,给他们权柄的时候,一个个急着表忠心,但遇到了这般危机,便都想着各自的退路。”楚王叹息起来,“这一个个的,不过就是嘴上忠臣,根本不足为信。” “话虽如此,但若没有他们,如何维持朝廷运转?”淮南王劝慰起来,“当下,还是得依仗他们,才好顶住这一阵风波,否则玄甲军与我军动手的消息一旦传开,比之前的诸多事端,带来的影响还要巨大,有可能是要动摇根本的!” 楚王愣了愣,最后摇摇头,苦笑道:“孤如何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凡事皆有利弊,对那些臣子而言,他们其实是有退路的,况且比起朝廷,这些人更看重的,无疑还是自己的家族,一旦风向不对,必然会果断的出卖你我啊!” 淮南王亦苦笑起来:“这便是满朝皆可投降,而唯独你我不能。” “我大概知道陈征北的心思,”楚王说着,忽然压低声音,“那位征北将军,定是觉得你我乃是害死先皇之人,欲除之后快,是以皇上反而不见得会有危险,只是事到如今,你我又有什么办法避免?” “还是先想办法平息战端吧。”淮南王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楚王张了张嘴,最后没有说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不过,随着后面几日,战场的详细情报逐步被传递过来,并且汇总之后,最初的缘由终于真相大白。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张家!张家啊!好一个张家!” 看着军情战报上所写的,那张家子在军营中是如何嚣张跋扈,又是怎么对上官、对将领出言不逊,背后诋毁不说,每当将领为了大局退让,此人都会纠结一批人,在私底下大肆诋毁将领名誉,更会喊出一些有煽动性的口号。 “就是此子口无遮拦,不知大局,为了一时气愤,将大好局面葬送啊!罪该万死!”楚王将战报往桌子上一摔,脸都气红了,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感受。 淮南王也满腹怒气,毕竟他们忍辱负重,不惜颜面,只是为了能保住土地,不给玄甲军一点发作的机会,没想到却被一个小辈坏了事,这心气哪能舒展? “他不是一时气愤!”想到恨处,淮南王冷笑起来,“张家与陈征北的恩怨,与那陈氏的矛盾,持续有些年头了,不说张应的那个儿子张央在徐州主动挑事,就说张应为争夺马政,时常为难那陈永,就闹出了一些风波,最后逼走了陈杨,否则我等焉能这般被动!或许张氏早就对陈氏怀恨在心,时常在张家内部宣扬,是以张家子弟,先天就对陈氏有成见,最终才促使了今日局面!” “原来如此!”楚王听到这里,眼中一亮,“既然知道了罪魁祸首,其实这事也好办了,但那张家子已死,能死于沙场,着实是便宜了他,但子不教父之过,其父还为将领,岂可如此?现在就传令军中,将人抓了,还有那张应……” 淮南王却提醒道:“张应之前还为我等出谋划策,看上去颇有为国之心,他背后还有江左张家,那张家在江南影响不小,在朝中势力也很大,更主要的是,琅琊王在江左渐有势力,若是将张应抓了,那江左张家别无选择,就只能投靠琅琊王了,怕是要弄巧成拙。” “此言有理,张应毕竟不是寻常人,不可等闲待之,”楚王点点头,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张家却是不能动,只是还需警告一两句的,也好让他知道厉害,但是那个张姓将领,是一定要处置的,却不是要杀了,而是捆起来,送去幽州,让陈氏发落!” 淮南王听着,忍不住皱起眉来,说道:“若是如此,就怕张家觉得颜面受损!” “颜面?”楚王冷哼一声,“闹出这般祸事,他们几时想过颜面?若说颜面,朝廷更是颜面无存,奈何形势比人强,陈氏强横无敌,哪里能够招惹,还是要谋划几年的,之前幽州防范严密,加上埋头不言,是以才让人忽略过去,现在知道了玄甲军之利,哪里还能放过,一定要窥视通透,不留任何隐秘!这些耻辱,早晚能雪之!” 淮南王还待再说,可最后也想明白了,既然不想打仗,还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至于张家的反应,那只能先委屈他们了,毕竟世事哪能都面面俱到,两全其美? “等这件事之后,找些机会给张家补偿,也好让他们不会与朝廷离心离德,”楚王同样看出隐患,只能叹息着说,“希望张应能识大体,否则的话,还要有一番折腾。” ……………… “祸事了!” 与此同时,那长安张府之中,张应同样得到了前线的消息,脸色一下就一片煞白,很快,跟着他通入关中的两个儿子,张未、张弓就赶了过来。 “我张家出了这等人,怕是要连绵家族了,你们准备一下,先把在长安的家眷都点清,若是出了点风吹草动,立刻带人离开,为父则为你们拖延一下时间!” 他却是直接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这突然起来的话语,却把两个儿子吓得够呛。u 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怂之,自缚其将 “大人何出此言?”张未年长,这几年在家中也有威信,甚至还在张央之上。 张应便将手上的情报递给了两个儿子。 二子一观,个个色变。 张弓有些颤颤巍巍的说道:“居然是张爽惹出了这些事端!真个祸精!坏我张门清净!” 玄甲军南下,关中军溃败,长安稍有些根底的世家,尽数都得了消息。 张未、张弓这样的张家直系,自然也不例外,兄弟二人还为此议论一番,最后都认定朝廷肯定会退让妥协,绝对不敢有报复举动,就连派人去幽州斥责,都未必敢。 但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本来应该朝廷承受的压力,居然一下子落到了自己张家的头上! 顿时,二人就明白,为什么父亲会这般焦急了。 “既然你们也明白了,就赶紧按照为父所说的去做吧!”张应再次催促起来,不过他这时已经恢复了一些镇定。 张弓却道:“若是我等召集族人,清点血脉,朝廷的探子马上就会知晓,两位王上怕是要起念头,万一弄巧成拙,岂不冤枉?” 张未也道:“情况还未到那般危急的时候,或许不该自乱阵脚,咱们张家可不是一般的世家,朝廷难道不想一下影响?” “若还是东海王、广汉王,甚至晋王、长沙王他们秉持朝政,为父都不会这般慌张,但眼下那两王,为了自身权柄,是连皇上都敢要挟的!”张应对两位宗室的性子十分了解,“这两人决计不敢得罪陈氏,即便那陈氏如何嚣张跋扈,他们都不敢真个归罪,只会拐着弯的把罪责,都推到张爽的身上!” 这边还在说着,忽然就有仆从过来,说是宫中来了一位宦官,要见张应,带了话来! 一听这话,张家父子三人都是面如纸色。 “这么快就有动作了!”张应一咬牙,问那仆从道:“可是让我父子几人尽数过去?” 仆从便说:“那人倒没有说得这般清楚,只说让主上您过去听言。” “既如此,你们二人先按着为父说的去办,此存亡危急之时,不要行妇人之仁,去吧!”吩咐了两个儿子之后,张应这才走到了正堂,见到了那过来传讯的宦官。 此人他也认得,不过并无深交,这时见对方的脸色,不由揣摩来意。 “张君,莫多想,两位王上让奴婢过来,是要给你定心的,此次之事,只追首祸,不会牵连。” 听了这话,张应本来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那宦官接下来的话,他已无心细听,只是恍恍惚惚间,知道两位宗室没有打算拿自家开刀,只是要把自己的那位族弟捆了,交给幽州处置。 等人一走,张应这才猛然发现,这身上已是汗透衣衫,皆为冷汗。 过了半个时辰,这时两个儿子回来,他们也听了点消息,稍微放下心来。 “看来那两位王上,还不至于被那幽州玄甲吓破了胆,自毁长城。”张弓说话间,话里有一股唏嘘之意。 张未也叹息道:“还是玄甲军太过强横,莫说朝廷,就是那石勒,听得消息,都要龟缩冀州,不敢继续南下了,不可一世的匈奴人更是灰飞烟灭,这等强军强人,我等如何是他的对手?” 听着两个儿子的感慨,张应心神不属,他猛然想到,就在几年前,自己听到陈止这个名字的时候,还只是当成小辈看待,对此人和儿子张央之间的矛盾,一笑置之,只是觉得可以作为棋子,用来对付陈永,这才稍微布局。 “哪里能想到,当初我根本看不上眼的小辈,一转眼,居然随便一个举动,就能让我担惊受怕,甚至是关系到了身家性命,真是世事变迁,难以尽言啊!” 感慨之后,张应心灰意冷,他如何看不出来,两位宗室表面看起来是顾虑颇多,这才给予优待,但张应却很清楚,这只不过是暂时的。 “你妹不要掉以轻心,两王将我张氏族人抓起,送去幽州,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要平息陈征北的怒气!可见为了不激怒玄甲军,那两人已经是全然不顾其他了,若是这次献出俘虏,还不能平息幽州怒火,那他们要怎么办?怕还是要更进一步,将我这陈氏的老仇人,也一并绑了送过去!” 听着父亲的话,张未、张弓面面相觑,他们有心说张应太过悲观,但仔细一想,觉得这话并非没有道理,便再次担忧起来。 最初,得了那宦官传信之后,父子几人还有绝处逢生的感觉,但现在一想到,这不过是临时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铡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落下,这心里的五蕴六贼就都纷纷跳了出来,再想那两王的处置,就怎么想,怎么觉得窝火。 “还是没将咱们张家当一回事啊。”末了,张弓恨恨而言,“族人清点还是得继续,只是现在也有一个好,能有个时间,逐渐往关中之外转移族人了。” 张未则担心的说道:“时间一长,岂不是还是会被发现?” “放心吧,”张弓笑了起来,“你以为其他家族没这么做?这长安内外,大大小小的世家、宗族,哪个不想着往外面迁点人口,玄甲军出兵以来,我那几个同仁就都说了,他们家里正谋划着,让他们离开长安,去往幽州,找个安稳的地方落脚!” 张弓年纪尚轻,还时常与几个酒肉朋友厮混,但能与他相交的,至少得是大族子弟,所以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听到这话,张应不由叹息起来:“幽州兵勇,无人敢触怒之,幽州自然就是成了天下间一等一的安宁之地,可惜,为父与陈氏有隙,咱们张家无法行此一事。” 张氏兄弟听闻,不由黯然,但很快又振奋道:“江左一样安宁,又有琅琊王坐镇,我等何不归之,总好过在这里仰人鼻息,还处处受气!” 张应点头道:“是要思量一番了。” 于是,接下来张氏父子便忙碌起来。 几天之后,他们的那个同族将领就被捆绑起来,往北边押送过去,沿途消息流传,被三教九流知晓。 这些人就都知道,两王,怂了。 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猛将与宦官 过去,但凡涉及到朝堂之事,总是会被层层控制,相关的消息很难流传到民间,最多是一些人数较多、有门路的世家、组织,能得知内幕。 但如今,随着四周秩序崩溃,连中枢朝廷都迁徙了,洛阳被石勒的赵军洗劫之后,这新汉王朝的决策层,隐隐呈现出分裂的趋势,一南一北、一东一西,一个关中,一个江左,出现了两个朝廷。 地方上更是龙蛇并起、豪强林立,各有划分,朝廷的政令都难以传达了,何况是那些零散消息? 于是,有关玄甲军和关中官兵交战的消息,立刻不胫而走,而随后那关中下朝廷下令,要将张姓将领拿了、送去幽州的消息,也一并传了过来。 在北地许多茶肆、酒馆之中,还有那说书人将此事编排成话本,当众宣讲的。 若在过去,这等事根本是想都不用想,可如今没了朝廷的约束,再加上各地的实际统治者,有意要削减朝廷权威,令百姓归顺,还在背地里推波助澜,就更助长了风气。 此刻,在那章武县的酒馆中,就有这么一段说书人,说着两王得知前线消息之后,如何畏惧恐慌,然后又是怎么召集群臣,最后恼羞成怒,拿住了张家尚书的。 那说书人说得真个是有模有样,宛如亲眼所见一样,连群臣对奏的时候,哪个尚书、哪个九卿是何等表情,都说的清清楚楚,让人不禁拍案叫绝。 说到后面,又有忠臣出来劝阻,终让两王意识到那位“张尚书”是为国为民的忠臣,于是将之放过,只是最后迫于压力,还是捆了张家将领,送交北方。 “真是令人唏嘘啊,那朝廷的宗室面对边疆雄将,却也不得不低头,还要将自家的将领捆了,送过去赔罪,真个是闻所未闻,两王果然是胆小如鼠啊!” “要不怎么说,征北将军乃是天纵奇才呢?咱们这离着幽州近,都该知道,这几年以来,幽州人是越来越富庶了,很多在冀州过不下去的流民,去了那边之后,皆有其地,尽数耕种,还有为百家营生的,现在又有玄甲军横空出世,战无不胜,这等盛况,怕是宣武重生,也不过如此吧!” “慎言啊,这话太犯忌讳了!” “还想这么多做什么,咱们这里按理说还是那朝廷之地,为河间王统领,但那位王上今败于赵军之手,还不知道窝在哪里呢,还要何好害怕的?真要是到了最坏的情况,老子也不管其他,就往北边这么一跑,他们还敢去幽州抓人不成?” …… 听着说书人的话,酒馆中的看客却显得口无遮拦,纷纷扰扰的议论着,很多话放在过去,莫说当众说出来,就是平时私下里提及,都会让人担惊受怕。 可现在看他们的样子,竟全然也不在意了。 “没想到朝廷的权威,居然沦落至此。” 酒馆的角落,有两个人坐在桌边,低头吃着东西,其中那个个头较高大的,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这两个人浑身包裹得很严密,桌上还放着两顶斗笠,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 他们一个身材高大,看着很是雄武,一个看起来瘦弱,年龄也不小,但白面无须。 说话感慨的,就是那个雄壮高大的男子,他低着头,说完话就喝了一杯酒,然后砸了咂嘴,说道:“此处的酒水倒是不错。” “这里的酒水,多是从幽州走运过来的,当然味道不凡,当初那位将军可是送来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佳酿,唉……”那瘦削老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嗓音显得尖细,更夹杂着一股沧桑感。 雄武大汉便道:“原来如此,幽州的东西就是好啊,凉州也有这样的说法,代郡纸、代瓷,以及那诸多西汉玩意儿都颇为流行,只是未曾知晓,这幽州连酒水都这般带劲!” 瘦削老人低语道:“北宫将军若有兴趣,不如就留在幽州,辅佐将军,以你的能耐,那卫雄、杨元之流如何能比?也能驰骋疆场,纵横无敌!何等痛快!” “您老说的话真是诱人啊!”雄武大汉一副向往的样子,但最后却皱眉说道,“不过,我还未回去复命,着实有些不够地道,还是等把您送到了地方,再说其他吧。” 他们这边说着,就听另外一边又有说书人,说起了另一个事来。 “这次送囚北上幽州,实不是第一次,先前就有那恶徒赵染,背主求荣,寡廉鲜耻,几姓家奴,最后却被胡酋石勒亲自抓了,捆绑起来,游街示众后,送到幽州,听说被关入水牢,生不如死!这次又有张将复行,着其根本,内里还有一条脉络,有道是……” 跟着,那说书人却是借此为切入口,讲起了陈止早年的故事来,好一番少年英武,听得围观众人纷纷叫好。 只是角落里的两人却是沉默下来。 尤其是那瘦削老人,听得赵染之名时,更是眼睛通红,咬牙切齿,一副欲生啖其肉的模样,看得对面的汉子都一阵心惊,赶紧安慰道:“那奸人已被押送到幽州,生不如死,您老再过不久,就能见到他了!到时候,以您的身份,征北将军也要敬重几分,想要让那赵染偿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直接杀了,倒是便宜了那奸贼!”瘦削老人猛地喘了几口气,终于将心头怒火压了下去,用略显沙哑的嗓子说道:“要不怎么说,陈将军是忠臣呢!主上蒙难,如今无人记得,唯独陈将军,不惜出兵匈奴,灭国报仇!又传令天下,将仇人尽数擒拿,不枉我主最后的一场安排啊!如今,就差那三个奸贼了,好在并州那边已有冲突,时日不远了!” 原来,这两人正是之前自赵染手上逃脱的北宫纯与莫安节! 他们这两个人,一个当初护持皇帝冲杀的大将,一个是皇帝自小相伴的宦官,前者勇猛,后者忠心,自皇帝蒙难,二人便不知去向,不知为何却一起出现在此地。 “您老放心吧,陈将军这般能耐,擒拿那三个不过是早晚之事!”那雄武汉子北宫纯又说了一句。 莫安节重重点头,恨恨说道:“不错,老朽便要亲眼见到他们身死!方能安心!” 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幽州风气 那日,老宦官拜别皇帝,怀着满腔愤恨离去,却还要强忍着要逃离追捕,结果一时不查,跌落下去,造成了不小的动静。 但这番声响,却将在周围徘徊的北宫纯吸引了过去。 北宫纯乃一代猛将,在潼关之乱的时候,他护卫着皇帝杀出重围,奈何因为带着的人太少,敌人却又太多,加上内有奸佞,外无援军,还陷入密林困境,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只好拼命拖住敌军,给皇帝留出逃遁的机会。 在老宦官想来,那种重兵合围的局面,北宫纯就算武艺高强,最终也只能饮恨,是以一直觉得这位猛将已经不在了,没想到自己落难之时,最后却又被北宫纯救了起来。 若非这位猛将及时伸出援手,老宦官肯定是要被巡山的兵卒抓住踪迹,而且还难免因为饥饿脱力受伤。 等两人汇合,便一同小心翼翼的逃离,他们用了五天时间,才真正冲出了包围网,在这期间,有诸多惊险之时,两人更茹毛饮血,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 但脱身出去之后,情况马上就好转了,老宦官虽然没有回宫,但在地方上也有人脉,求助之后,二人得了钱粮,一路北上,直奔幽州。 不过,行至中途却听说玄甲军忽然出兵,匈奴国崩的消息,老宦官为此老泪纵横,更连声称赞。 “如今关中二人已经乱了阵脚,距离败亡不远了!”等离了酒馆,二人再次踏上北去的路途,莫安节便冷笑起来,“之前在那酒馆之中,人多嘴杂,是以没有多言,现在却是要不吐不快了。” 北宫纯很是善解人意的说道:“愿闻其详。”其实他这心里,也自疑惑着。 “两王以为拿个张氏将领,送去幽州,就可以平息征北将军的怒火,却不知道,此举不仅无用,反而还要让张氏这等世家大族,看清他们的嘴脸,最后离心离德!” 莫安节的话语幽幽响起,带有着一股快意:“不只是张家,还有其他诸族,亦要看清他们的嘴脸,本来关中的大族杨氏,就因将军之故,并未追随两王,而是维持中立,而江左大族除了张氏,皆未随之,现在他们将张家的人直接抓了,用来代己之过,你说其他士族要作何感想?” “肯定是觉得这两位王上,不地道!这是天性凉薄啊!”北宫纯马上就领会了里面的关键,“不仅如此,怕是还要人人自危,更不敢为事,否则这一出了事,说不定就要被两王扔出去做那替罪羊!” 老宦官顿时来了精神,他神采奕奕的道:“正是此理!至此,世家离心,两王败势已定!只待将军攻破潼关,拿下二人,再下汉中,将那颍川王一并擒了,便可大功告成!” 北宫纯却知道,这事并不是这般容易的,却不好说破。 好在莫安节虽执着复仇,却不至于被冲昏头脑,见了北宫纯的表情,已然明白过来,便道:“你莫以为老朽是疯了,我确实知道,此事非一朝一夕可成,只看两王畏陈如虎,这一战,恐怕就不容易真打起来,更何况玄甲军刚占并州,灭了匈奴,也要修养一阵子,但想来也不会太久……” 听到这里,北宫纯才松了一口气,他生恐这老宦官因为太过执着,到了幽州后,和征北将军起了争执,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如今这般最好。 “就是不知道,那位将军何时会回军啊。” 有着这样念头的人,可不止北宫纯一人,此时在那燕国蓟县,早就汇聚了周遭各方势力的人马。 慕容氏的使者是第一批抵达的,随后就是铁弗部匈奴和拓跋部鲜卑的使者,没过多久,押送着赵染北上的石勒赵军使者,也已经抵达。 这还是稍微大一点的势力,那些小点的,比如平州的诸多零散部族,以及早就归顺幽州,在其麾下讨生活的草原小部,甚至连七品鲜卑内部的诸多姓氏,在得到了匈奴国崩的消息之后,都纷纷在惊恐与担忧中,派人过来。 所以等北宫纯和莫安节二人踏足蓟县周边,立刻就感到一股万国来朝的气氛,这沿途的百姓也好,商贾也罢,乃至是那自关外而来的胡人,都在说着这些事。 尤其是蓟县的百姓,说起这些是来,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个个谈兴浓烈,所以北宫纯去打探消息,根本就不用发愁探不到消息,更不用担心被人怀疑形迹可疑,因为他还没走过去,那路边的不少老人就主动找了过来。 “外乡人吧?” “这壮士,一看就是不知道我们幽州的情况的,来我跟你说说。” “我们这幽州如何啊,好不好啊,是不是想要留下来啊?” “你若是想留下来,这也不难,瞧瞧这胳膊腿的,一看就是有力气的,咱们幽州啊,就需要你这样的!” “城中就有招募处,你可以去试一试。” …… 诸如此类的话语,伴随着对幽州局势的乐观预测,充斥了整条道路,根本不用刻意去问,北宫纯就得到了足够的信息。 “幽州的民心果然不一样啊。”看到最后,连莫安节都不由感慨起来,意识到这片土地的不同,“若非老朽亲眼见过将军升迁的路途,委实难以想象只是短短四年时间,就有这般成就!” 这边想着,二人就遇到了前面的一个排查点。 这样的关卡,他们之前遇到过很多次了,自从进入幽州境内,几乎每过一段时间,就能碰上一个,但靠着莫安节在冀州老友,给他们准备的文书,这一路上倒也风平浪静。 “据说过了这个关卡,就可以进入蓟县了,您老在那边是否也有友人?”在排队过检的时候,北宫纯小声的问了起来。 这一路走来,他对于老宦官交朋友的本事,也是颇为佩服了,几乎天下处处皆有旧识,当然,按着莫安节的说法,都是靠着职务便利结识的,还都是表面朋友。 听得询问,莫安节轻轻点头,然后走上前去,将文书递交出去。 那吏胥接过来看了一眼,又盯着两人瞧了瞧。 正当北宫纯以为要如往常一般过关的时候,却听那吏胥一挥手,说道:“左右,将这二人带走询问!”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万事皆有其芥 “你们想要做什么?” 莫安节第一时间就挺直了佝偻的腰背,浑身毛孔闭合,劲力在四肢中酝酿,瞬息之间,就从一个看上去颇为虚弱的老人,变成了一头凶猛的野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那个吏胥,以及边上的兵卒,被老宦官这股凌冽的气势一激,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但旋即那吏胥就恼怒起来,而诸多兵卒则迅速靠拢,简单的列出了一个阵仗。 一看这股阵仗,北宫纯立刻便意识到不好惹,赶紧上前打圆场道:“误会,都是误会,各位何必这般着紧,可是我等的文书有什么问题?还望通融通融,我们也是听闻幽州这边乃是人间乐土,才会千里迢迢过来投奔。” 说话的时候,北宫纯不动声色的拱手,却没有收回来,将手缝里面的几枚铜板漏了出来。 这一招,他本来是不会的,毕竟身为武将,哪里喜欢这些弯弯道道。 只是一路北上,无论是司州、兖州,还是冀州,那沿途的关卡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为的就是盘剥搜刮,拿出点钱财就能迅速过关,省去很多的麻烦。 只是这次他却碰了壁。 “果然是外面来的人,不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你这一套还是收起来吧。”那吏胥冷笑一声,看也不看铜板,反而指着两人说道,“你们文书上面的盖章不对,中间肯定略过了几个关卡,不知是因为何故啊?” “什么意思?”见对方不收贿赂,北宫纯暗暗称奇,悻悻地收回了手,但这心里也在奇怪,对方话中何意。 这边的动静,将周围排队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纷纷过来围观。 在他们看来,这场面着实有些奇怪,因为那一老一壮的二人组合,居然是老的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似乎很不好惹,倒是那个一看就知道有一股力气的壮汉,却在那里行软弱之举。 这般反差,自是让人觉得有趣,于是议论之声不绝。 但马上就有负责秩序的兵卒过去,指挥着人群后退,重新排列起来。 另一边,有了北宫纯的这个插曲,莫安节终于平静了一些,他收敛了些劲力,但依旧警惕的看着面前的吏胥,问道:“莫非就因为一点疏漏,便要将我等拿住?” “这可不是疏漏,而是问题所在!”那吏胥却是神色严肃,“我家将军常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破灭的根子往往就在最微小的地方,因此两位才需要被带走询问,否则焉能知道,你等不是周边派来的探子?” 莫安节却道:“我等哪里像是探子了?你们这样无缘无故的抓人,就不怕民间恐慌,继而造成流言?” “我等可不是抓人,只是要问话,”那吏胥还是好整以暇,似乎耐心很足,“倒是二位何以这般抗拒,莫非真藏了什么隐秘?” 听得此言,老宦官和北宫纯都皱起眉来,再看周围的百姓,一个个只是好奇的看着,也有那好事者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却真真没有一个是在畏惧,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两位,还是请随我来吧。” 这般局面,再听那吏胥的说辞,莫安节与北宫纯对视一眼,都默默点头,于是跟了上去,几位兵卒则跟在身边,显然是要防止暴力冲突的发生。 让二人有些意外的是,随着那吏胥,他们来到了一座屋舍的前面。 这屋子的模样有些怪异,看上去四四方方的,没有半点美感,亦看不见有立柱、飞檐等物,而且整体不大,材质看着似是木头,但表面却很光滑。 不过,真正让莫安节和北宫纯奇怪的,还不是这屋子的样子,而是其所处之处,分明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周围荒郊野外的,显得这座建筑突兀。 注意到两人的样子,吏胥却笑道:“二位无需意外,此处关卡虽距离蓟县不远,但周围不着村镇,我等若是一天到晚待在此处,风吹日晒的,难免受罪,将军他老人家体恤我等,是以特地列了这芥屋,让墨家工匠做出来,你们莫看此物简陋,其实拆卸方便,能用平板拉车运送,到了地方只需立起,拼装后便可入住,遮风避雨,不在话下。” 他似是对这所谓芥屋很是满意,介绍的时候兴致不低,也不管身后两人是否有兴趣听闻。 待二人得入了那屋内,却发现里面很是简陋,却分着三间,吏胥便让人将莫安节和北宫纯分开,说是要分别询问。 “果然还是将我二人当做那罪囚对待!”莫安节到底是在宫中待过的,而北宫纯在军中也见过不少门道,二人一看,就知道了吏胥的打算,分别盘问,然后比对出入。 这样的询问,两人事先没有通过气,很容易就会被人窥出问题,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实话实说。 北宫纯一看,就知道敷衍是敷衍不过去了,索性就道:“您老干脆亮明身份吧,反正都到了幽州了,咱们也无需像之前那般隐藏踪迹了,难不能还有人能在这里使坏?” 一听到这话,吏胥露出疑惑之色,旋即看向莫安节。 老宦官迟疑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 这玉佩晶莹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尤其是上面的雕饰,更是精细脱俗。 吏胥一见此物,便知能拿出这种东西的人,绝对不是寻常人物,只是再看二人的衣着,只是寻常百姓的装扮,不由疑惑起来。 “这是哪家大人物微服出巡不成?” 却听老宦官道:“我名莫安节,不知陈将军可曾提及,此番北上,乃是为了大事,对你家将军也有好处。” “莫安节?” 一听这个名字,那吏胥便是一个激灵,因为这个名字,如今幽州上上下下,可都是传遍了的。 “原来是莫公公,您……您可有其他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那吏胥的口气,马上客气起来,哪怕不能确定真伪,亦不敢造次了,毕竟一旦为真,就是服务过先皇的人物,而将军对先皇的态度,整个匈奴国都能做证。 莫安节也松了一口气,说道:“没了,一路逃难,哪还能保留多少,不过幽州有不少人见过老朽,这个无需隐瞒,一见便知。” 那吏胥便恭敬道:“还请莫公稍待,容某禀上。”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为玄甲兵事以观工坊 官场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边上是几十名负责护卫的兵卒。 这些兵卒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但皆着黑甲,步履相近,显得训练有素。 马车之上,坐着北宫纯与莫安节,前者正从车厢角落里抽出一瓶酒水,狠狠地灌了一口气,随后发出了舒爽的声音。 “幽州的马车当真玄妙,就算地面再怎么平整,过去乘坐其他马车,还是能感到一丝颠簸的,结果这马车便是驶过坑洼之地,坐在上面都平稳如故,一看就不是寻常货色啊!” 他领军出征,也曾经指挥过车兵,因而是识货的人,知道这辆马车的车架上,肯定有什么妙处,不过他对这工匠之道,并不怎么擅长,因而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说着说着,他又把话题扯到了老宦官的身上。 “这还是您老有面子,把名号这么一亮,便是幽州玄甲军,都得过来护卫,更是一路畅通无阻,处处尊敬,连这般马车都是说坐就坐,要是某家自己过来,估计这幽州上下,连个正眼瞧我的人都不多。” 正因为入了幽州之后,就一直在听闻玄甲军如何精锐,军纪如何严明,这时有玄甲军护卫在旁,北宫纯才觉得格外安心,更有一股难言的得意之感。 便是那一心只有报仇、舍此之外再无他物的莫安节,被这幽州沿途的官吏尊敬之后,亦心有暖意,毕竟过去他为阉人,哪怕有些人畏惧他、敬畏他,但真正尊重的人本就不多。 不过,现在这幽州上下,人人皆知他忠义,是以格外敬重。 “可惜,老奴现在还不能去陪皇上,不能全臣子之道……” 想到后来,他又有些遗憾。 马车里的两个人正在说着,本来平稳行驶的马车,却骤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北宫纯隔着车门询问了一句。 车外就传来了一个声音:“是例行巡检,还请两位先等候片刻,前面就是蓟县了,是以这边的守备会稍微严密一些。” “原来如此,这是理所当然的,蓟县乃是幽州核心所在,是要谨慎一些才是。”莫安节对此很是认可。 检查持续的时间不长,车队很快就再次上路,有这么多玄甲兵卒护持着,那检查的人也知道不会有多大问题,只是规则摆在那,任谁都不能破坏,便是陈止自己,都用几次实际行动来宣告众人,便是他这征北将军也没有资格违反规矩。 这般带动下,上行下效,其他人当然不好搞特殊化。 好在经过这最后一场检查后,按照那引路向导的话,他们终于抵达了蓟县境内,离着城池不远了。 不过随着继续前行,北宫纯却是眉头一皱,说道:“此处气息混浊了许多。” 莫安节点点头,说着:“外面似在焚烧东西。”说着老宦官拉开了窗帘,往外面这么一看,看到远方的农田尽头,有几个被土墙围起来的屋舍,一个个的都有高耸的烟囱,股股浓烟从中冒出。 一见这般景象,便是北宫纯也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会突然之间感到空气混浊了许多。 “不知那边是什么地方,怎的有这么多的黑雾?” 这位猛将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句疑问,便被外面坐着的向导听到了。 于是那向导就很尽责的说道:“那边乃是工坊区域,蓟县诸多百家工坊,皆聚集于一处,便是那边了。” “原来那边就是工坊所在!”北宫纯听着,留心起来,“能否过去一观?” 他这一路走来,随时随地的都能听到有人提及幽州工坊,还多数都与兵家事有关,不是说什么火炮,就是谈及一些墨家利器,听得北宫纯心痒难耐。 要知道,若是寻常人吹嘘自家兵事也就罢了,北宫纯亦是百战之将,最多一笑置之,可玄甲军却不同,人家是有惊人战绩的! 这战绩还和一般意义上的战绩不同,其他军队,就说经历了多少胜仗,有什么传统,而玄甲军却是横空出世,一战夷灭一国,用这种震古烁今的方法,将战绩铭刻在天下人的心中。 如今天下各方都在疯狂的收集玄甲军的情报,先前莫安节与北宫纯一路上会遇到诸多关卡,正是由于各方探子越发猖獗,为了一点微小的隐秘情报,就不惜铤而走险。 除此之外,对玄甲军的研究,更被各方势力提上了日程,其中十之六七,都将那主要的着眼点,放在利器之上,主要还是火炮。 北宫纯作为勇战派的兵家之人也不能免俗,早对幽州工坊的隐秘垂涎三尺了,现在觉得有莫安节这个靠山在,说不定还能观察一二,不说偷师,至少能解解馋瘾,那也是好的。 可惜,这个提议刚说出来,就被向导否决:“还望北宫将军能明白,工坊重地,便是我等也不可轻易靠近,您若是想要一窥,就更难了。” 这话说得颇为委婉,就差直接告诉北宫纯别多想,好好赶路了。 “就没有法子了么?” 北宫纯还不放弃,脸上满是苦恼之色。 那向导想了想,说道:“那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这法子若是寻常人要用,恐怕要耗费许久时间,但对北宫将军而言,却是一句话的事。”向导没有直接说答案,而是先放出了这么一段话来。 “你就别吊人胃口了,直接说吧。”北宫纯的精神越发振奋起来。 “那便是将军,您也加入玄甲军,以您的资历,必可为大将,通领一军也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此一来,无论是操练还是熟悉器械,都要时常前往工坊了解,岂不是就能观之了?” 那向导说着,大概也猜到了被北宫纯的表情,话语中带上了笑意:“寻常的人若想经常出入工坊,便是将军府的几位官者亦不容易,唯独兵家将者可以为之,只是寻常人家,要么是先过武举,入演武堂研读,然后出来为队主,慢慢晋升,要么就是直接投军,缓缓晋升,但北宫将军您战功彪炳,自是无需如此。”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胡商使者不绝音,馆外知是张君来 北宫纯听着,却是露出了为难之色,眼睛里更有挣扎的意思。 倒是老宦官叹了口气,说道:“北宫啊,你有忠义之心,终究是好的,老朽亦不会千方百计让你改换门庭,只是凉州张氏格局如何,你心知肚明,迟早是要找一家投靠的,老朽听闻,张氏最近便派了使者,往关中拜见两贼,怕是有了归附之心啊,你若归之,便要为幽州之敌,到时老朽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就只能靠着这张老脸,让陈将军饶你一命了。” 北宫纯听着,脸色有些发苦,有心要反驳一二,想说咱们这凉州军,莫非就注定灭亡?但想着匈奴下场,以及当前在那并州南边边境,关中兵和幽州玄甲的战况,就知道莫安节所言非需。 按着老宦官的说法,陈氏必然会为了给先皇报仇,杀向两王,凉州张氏从之,难道还能取胜? 真到了那个时候,还真只能靠着老宦官了,毕竟当今这天下,先皇一去,还能让征北将军有所敬重的,恐怕就是得了先皇遗泽的莫安节了。 想着想着,北宫纯便就小声说着:“您老自己忠义,可不能让某家叛主啊。” “谁人是你的主?”未料,莫安节却冷笑一声,“你是奉朝廷之令调动,又不是他张家的私将,再者说来,张家若归附关中二贼,便是皇上之敌,天下叛逆,有这般局面,你若是归之,那就不是忠义,而是叛逆!” 北宫纯闻言又是苦笑,知道老宦官实对三王相关之人都痛恨万分,一二言语根本就说不通的,而且那话中也有道理,便不复多言。 “如何权衡,你自思量吧,”老宦官还是冷哼,“只是注定败亡的局面,你去了又能改变得什么?尚不如留在幽州,还有一份情面,未来张氏若是想要求得一条活路,也不至于求告无门。” “还是容某家思量思量吧。”北宫纯点点头。 实际上,这样的对话,一路上便有不少,只是最初北宫纯还只是一笑置之,并无动摇之念,可是越往北来,这想法就越发动摇了。 毕竟,在南边走着,老宦官说着幽州强横,若不归之,必被破之,北宫纯还可以当做是夸张之语,但等匈奴国被攻伐不到一月,举国便崩,而北地之人更是人人传诵玄甲之名,北宫纯更是亲眼见了诸多景象,早就被震撼的身心震荡。 等入了幽州境内,看着沿途农田,听着百姓之言,再见玄甲纪律严明,就更是知道老宦官之言,绝非夸张之语,自是要认真思量起来了。 而莫安节见之,也不由点头。 说实话,他对北宫纯自是印象极佳,便是这位猛将护卫皇帝安危,足见忠义,更不要说这一路上陪护自己,一路北上。 之前在赵染的围杀中,北宫纯救助莫安节,其实就冒了风险,按理说,这北宫纯从重围之中救了老宦官,完全可以一走了之,也是仁至义尽了,结果偏偏还陪同老宦官一路被来,就是因为放心不下,这个恩情,莫安节自然记在心中。 另一方面,面对幽州强势,又有莫安节引荐,换成其他人,早就忙不迭的改换门庭了,可北宫纯却依旧心念旧主,这等气节节操,亦让老宦官欣赏。 只不过,在莫安节看来,凉州张氏格局有限,又有投靠三王这三个贼子的迹象,当然不希望北宫纯明珠暗投,这才几次劝他,现在看来,终于有些效果了。 毕竟还是幽州风气和玄甲战力为老宦官的底气。 二人这边说着,马车已经入了蓟县城中,就听沿途两边越发热闹。 “此处要先过市坊之区,才能抵达驿馆,”向导的声音又适时响起,“还望两位能海涵,因消息传得突然,这城中还没有安排好府邸住处,是以要请两位暂时在驿馆中安顿。” “这样的安排很合适,无需再另外找地方了,我等就在那驿馆里面,等着将军凯旋归来!”莫安节却是毫不在意,反倒颇为好奇的瞧着窗外景象。 就见人来人往,叫卖之声不觉,但看那些人所叫卖的东西,却是包罗万象,还有许多西汉玩意儿,就连老宦官这样见多识广的,居然都叫不出名字。 “这蓟县当真繁荣。”北宫纯看着,再次感慨起来,自从入了幽州境内,他可是感慨不绝,“我在西北,镇守交通要道,自问南北之物皆曾见过,但这里的很多东西,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边话音落下,那向导的声音再次响起:“这里汇聚了南北东西之物,不仅有中原商贾,还有四边胡商,还有许多乃是幽州本地所产,想来北宫将军未曾见过的,估计便都是我幽州所产了!” “原来如此,嗯?”北宫纯说着,眉头一皱,“那几个人似乎是匈奴人?怎的也能来这里叫卖?还有这些胡商,莫非就不担心被拿?” 向导笑道:“能在蓟县叫卖的商人,如论市中原出身,还是胡人部族出来的,都要拿到准许引,这份文书想要得到,首先就得有推荐人推荐,然后交代自家人口、来历,写清楚部族地址,再在规定的时限内,每隔一段时间回报一次所在部族的情况,便可以得到文引,从此得玄甲保护,哪里还用担心会被捉拿?”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直接让老宦官和北宫纯目瞪口呆,以二人的见识,如何看不出来,这一番规矩定下来,但凡能够施行的,就等于是成了幽州的探子,切切实实的卖了自家,确实不用抓,因为一旦暴露,其自家部族会先动手! “难道中原出来的商贾,也要这般为之?”莫安节便就问了一句。 向导点头称是。 “就是为了贩卖点货物,却是连这些都出卖了,”北宫纯说着,忽然心中一动,“不知此处可有凉州的商贾?” 那向导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北宫纯的心里却暗暗发寒。 他忽然想到,这等举措,肯定不是临时所为,至少也得施行了一两年了,一两年前就有这等布局,可见那位征北将军的眼光和志向,这等人物,确实不是张家可比的。 这正在想着,忽然窗外换来喧闹声。 车里的两人闻之,忍不住便问起故。 向导过去打探了一下,回来便道:“却是石勒那边一个名叫张宾的过来投奔,此人名气很大,是以驿馆之人皆去拜访。”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张宾请教 “张宾?这人我却是知晓,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北宫纯一说,忽然意识到旁边老宦官的立场,就又赶紧补救道,“可惜这人助纣为虐,却是可惜,不过听说当初他是被石勒胁迫,似乎又情有可原。” 这一句话,接连转向,听着也着实不容易,莫安节亦知其人心思,便笑道:“张宾人品如何,确实是不好说,不过他既然舍弃了石勒,投奔陈将军,怎么也算个弃暗投明,还是值得称道的,将军以为呢?” 北宫纯听到那话外之意,只是讪讪一笑,并不接话。 二人对话的当头,马车在驿馆门前停了下来,那向导来向二人告别。 北宫纯就道:“辛苦你了,一路上相随,还要处处解答。” 向导却笑道:“两位无需这般,实不相瞒,我此番解答,亦可得成绩,我乃文举出身,在书阁为吏,要积攒成绩才能升迁,今日为两位引导,抵得上三月之功,真算起来,还是在下占了便宜。” 等那向导离去,莫安节便对北宫纯道:“幽州处处皆有其理,自成秩序,难怪能养出玄甲军这等强兵,观此地之治,未来席卷天下,亦不奇怪。”说到后来,又沉默起来。 这边说着,却见周围已经有不少人过来问候了。 毕竟老宦官这一行人,有众多兵卒护持,还都是玄甲军,无论在哪里,都格外显眼,自是将驿馆众人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了。 住在这里的,都是周边稍微数得上号的势力的使者,心惊胆战的过来,就是为了拜见陈止,求个心安,陈止不回,他们也不敢走,只能继续在这里等着,对于来往之人,更是格外关注。 刚才听闻张宾投陈,就过去拜见,现在一见老宦官的架势,也知道非同小可,就又过来询问。 莫安节没有兴趣和这些人交谈,不过北宫纯却颇为健谈,很快就和几个拓跋部的使者熟稔起来,就差称兄道弟了这自是因为那些使者曲意逢迎的缘故。 不过,北宫纯也乐得如此,同时也借此机会,得到了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情报。 等他再次拜访老宦官的时候,后者便直接问道:“怎样,从那些胡人口中,可曾知晓了什么?” “都是些无用之言,”北宫纯很是随意的坐了下来,“说的就是他们如何惧怕玄甲军,以及争相表露忠心,想要让我转告,着实没有意思。” “这些胡人的格局,就是如此了,没有水土养人,如何能生出志气?”莫安节对此并不意外,“既然如此,这随后几日,你我就深居简出,不用理会其他人的拜访了,省得招惹麻烦。” 说到这里,老宦官沉吟了一下,随后说道:“本来我为了不闹出动静,特意不想到别的地方去住下,可若这周围的人都要来拜访,不胜其扰,只得改变一下主意了。” 北宫纯听着,却有些遗憾,就道:“您老也不必如此,这边的胡人是多了点,但也有些意思,而且胡人的骑兵,固然不敌玄甲,但也有可取之处,既然他们都在曲意逢迎,正好让我借机一探究竟。” 莫安节听之,沉吟了一下,点头道:“既然北宫你有心了解,那便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也无妨。” 北宫纯听着,松了一口气。 二人说了一会话,天色也就暗了下来,就有人过来询问二人,是要出去用餐,还是送到房间。 “送过来吧,老朽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吃东西。”莫安节说着,看了北宫纯一眼,笑道:“北宫,我知你喜好热闹,不用管我,自去吧。” 北宫纯想了想,冲莫安节拱了拱手,也不客套,果然推门而去。 这里说是驿馆,其实占地颇大,不是单纯用来传递消息的,已经具有一定的外交职能,这布局也和寻常的驿馆截然不同。 至少当北宫纯被人带着,走入那用膳的楼阁的时候,很是感慨了一句,这建筑看着就比寻常的楼阁要高上许多。 走进去之后,立刻又有不同,看着只是寻常的典雅布局,但等北宫纯前行几步,就发现这屋子里之中却弥漫着一股淡淡清香,人走进去之后,精气神马上就有了提升,似乎连头脑都清明许多。 看着前面领路的青衣仆从,北宫纯有心要打探一下味道的来源,又怕骤然问出,会被人看低他注意到,有不少胡人进来之后,显得从容不迫,熟门熟路的,自己若是其他时候问也就罢了,现在要是问出来了,岂不是要被胡人看低了? 于是他便忍着,想要等胡人过去在问,不过走着走着,却注意到,似是沿途的木制物件发出来的香味,不由疑惑起来。 但不等他仔细探查,就有几个看到他走来的胡人主动过来攀谈,更多的人则是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不时朝着北宫纯指了指,然后露出了跃跃欲试的样子。 看着周围的人有聚集过来的迹象,北宫纯这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他虽然想要打探消息,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进行。 引路的仆从注意到了北宫纯的表情,叫来几位杂役,挡住了要靠近过来的人,然后对北宫纯道:“将军可要去雅阁,三楼会比较清静。” “去,自是要去的。”北宫纯说着,忙不迭的跟着那仆从走上三楼,甚至没有功夫欣赏沿途的雕梁画栋,为了躲避那些试图过来问候的人,他快步抵达了目的地,等坐进了一间布置考究的单独阁间。 随后,便是一盘盘美味佳肴被端了上来,那香味让北宫纯食指大动,他可是好久没有饕餮一顿了。 不过,这边饭菜摆上来之后,仆从又提醒道:“将军,这是第一顿,所以会丰盛一些,不过我家主公倡导节俭,所以以后却是不可如此了。” “好好,我知道了。”急着用餐,北宫纯自是没工夫多听,满口子的应下,然后就大口朵颐起来,当真是美味无比,满嘴津香。 不过吃到一半,忽然有人敲门。 北宫纯顿时有些不快,他皱眉说道:“不是让人不要过来打扰么?” 门外便传来了一个声音:“将军息怒,在下张宾,有事请教。”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无根无基,以佛替夏 张宾? 这个名字,显然有些出乎北宫纯的意外。 对于张宾这个人,北宫纯了解的不多,却听过几次名号,也知道是个在北地颇有名望、名声的人物。 当然,张宾真正出名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作为石勒的谋主,着实提出过不少谋划与建议。 据说当初石勒南下的大体战略规划,就是这位张氏谋主所定下的,考虑到如今的北地局势,可以说是张宾在一定程度上,预料到了当前的局势。 正因如此,所以在北方几个州,他的名声是很大的,北宫纯和老宦官这一路北来,不止一次的听闻过这个名字。 再联想到先前那位向导所言,北宫纯这心里难免就嘀咕起来了。 这样的一个人物,居然都舍了那石勒,主动过来归顺,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也算是体现出了人心向背。 只不过…… “他投奔陈征北,来找我做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北宫纯放下了酒菜,让张宾走了进来。 那雅阁的门被缓缓推开,然后一名儒雅的中年男子就走了进来。 这人自然就是张宾了,他进来之后,关上了门,就朝着北宫纯行礼,笑道:“打扰北宫将军用膳,着实是罪过,只是听闻你与莫老来此,心知必与兵事有关,是以过来请教。” “张先生客气了,你的本事,某家是知道的,某家哪里有什么能教给你的东西啊,”北宫纯面对同为汉家之人,倒是不愿意拿捏什么架子,直言不讳,“你既然来了,咱们正好聊聊,你是有大能耐的人,能助那石勒在北地成就基业,就是这一点,就强过某家不知多少,与你说话,肯定能有收获。” “将军客气了,我那点本事,其实不值一提,这出主意的事,谁都能做,但主意能否变做战绩,能否改变局势,却还是看施行之人,”张宾却不客气,仿佛与北宫纯很是相熟一样,直接坐下,拿起无人用的酒杯筷子,自顾自的用了起来,等吃完一口,他才笑道:“其实,在张某人看来,这古来能传出名号的谋士,其实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由于运气好,跟上了一个有能之主。” “哦?”北宫纯本来还想询问北地局面,但第一时间却被张宾的这句话勾起了兴趣来,“此话怎讲?” “说来也简单,”张宾微微一笑,“就说这天下局势,哪个看不明白,就是那总角小二,你拿出一副舆图过去,他也能指点出兵出何方,乃是正途,说到底,也就是知道得多,能归纳出一些局面,然后给出建议罢了,若是那执行之人兵力雄厚,自可成功,那便是好主意,若是不成,兵败被杀,根本无从得知,是以这谋主之言,其实并无多少玄虚,张某的这点名声,其实来得侥幸,不如战场厮杀的将领。” “张君真是谦虚,谦虚啊!”北宫纯一下子就对这个张宾有了好感,感到二人之间的关系,被拉近了不少,他进而问道:“冒昧,询问一句,不知张君何故舍弃那石勒?” 张宾听了,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轻摇头。 北宫纯知道自己问得有些孟浪,兴许是喝了酒的关系,便就补充道:“我没有恶意,只是好奇,若是张君不愿意说,那也就罢了。” “无妨,”张宾摆了摆手,神色坦然,“既然做了,那便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在下也不说什么被人胁迫之言,那太过虚伪,虽然一开始是被胁迫,但石勒也算是有个抱负的人物,能用我的计谋,那边留下来辅佐他,成就一番事业,只是这些年来,石勒沉迷佛家之言,逐渐重用一些心怀叵测之徒,又将我排斥出去,自是没有必要继续留下去了。” 用我则留,不用则去。 “好!张君快人快语,痛快!”北宫纯一听,就觉得是实在话,虽然有些太过功利,但好不遮掩,反而有股坦荡之情,“当饮一杯!”说着,便端起酒杯。 二人对饮过后,张宾放下就被,笑道:“说是痛快,但却也有功利之心,况且我离石勒,却来了北边幽州,玄甲军未来必与赵军有那一战,其实也算是投敌,道义上是站不住的,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石勒崇尚佛门,废华夏风俗,我却是不喜,他这是为了要自己一时的安稳,而种下千年灾祸,我便是不反对,也不能从之。” 实际上,张宾北上之前,先让侄子过来打点,自己却没有离开,而是精心谋划,将那真定内外的政局都梳理清晰,又把诸多积压多年的政务尽数处理完毕,等石勒收兵北归的消息传来,才不慌不忙的、从容挂印,飘然而去。 如今,他在北地出现的消息,恐怕才刚刚传到石勒耳中,也不知那位新晋赵王,是个什么心情。 北宫纯便问道:“说的可是佛家,但是某家观之,佛经倒是颇为精妙,有可取之处。” “佛学精妙与否,其实与为政无关,若是民间自传,那也无非就是风雅之事,而且用处颇多,其中精妙之言,便是放到中古,亦足称道,”张宾话中,对于佛家之说,没有半点贬低,反而还有推崇之意,“奈何石勒乃是羯人,本身并无根基,更无正统之名,百姓如何能从之?世家如何能辅之?此乃根基不稳之处,若是按着在下之言,他当躬耕、联姻、让权,不以羯自居,而是将成一石家,与河北士族一体同修……” “哦?若是如此,那石勒确实要为士人所重,只是私底下还是难免风言风语。”北宫纯显然也知道世家如何观人。 “以些许言语,而换来实利,不见得是坏事。”张宾则显然是个实用主义者,“只是石勒却不愿如此,其人亦因族群拖累,而逆水行舟,觉得既然中土人情不认羯人,他便要改变这一方水土,于是与人筹谋,想要化华夏为胡地,去礼而尊佛,让华夏苗裔化作佛国信徒,然后自领一位佛陀转世的说法,以此得尊!” “岂有此理!以华化胡?”北宫纯登时就皱起眉头,本能的厌恶起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佛盛则运衰 见了北宫纯的表情,张宾反而劝道:“北宫将军无需担忧,虽然石勒有心推行,但情况并不乐观,毕竟那冀州还有许多世家,佛家提倡的东西,与他们可是天生相悖。” “愿闻其详!”北宫纯这时却被引起了兴趣,居然不管其他,追问起来。 张宾却也不奇怪,一副娓娓道来的样子:“不知在北宫将军心里,这佛寺是什么模样?” “佛寺?”北宫纯愣了愣,然后回答道:“这佛寺自然是供奉佛陀的地方,乃是那些出家人念佛的地方,莫非有什么不对?” 张宾笑道:“一般人在看佛寺的时候,大抵便是这般看法了,只是‘寺’这个称呼,其实并非那么简单,其实乃是官署之名,若无朝廷和地方官府的允许,哪里是寻常人能用的。” 北宫纯一听便懂了:“这么说,这寺庙若是想要建立起来,其实还得官府给予方便才行。” 张宾点头说道:“如今佛家兴盛,但之前为何那许多高僧,不是跑到江左,与世家大族为伍,要么就是直接去往洛阳,在庄重之处讲学?” “江左大族,在朝中也好,在地方也罢,都有诸多影响力,很多更是坐堂行权,得之为友,自然方便,”北宫纯亦明其意,“至于洛阳之地更不用多言了,只要能有名望,官府也要礼遇,这后面的事,当然就水到渠成了。” “但即便如此,自昭烈复汉、宣武中兴之后,几十年的时间,佛家院寺才有几家?寻常之人,总是谈及哪家寺庙有名,却未曾想过,这有名的寺庙加起来,也不过就是十几座罢了,只是自从朝廷权威衰退之后,这各地的寺庙却如雨后春笋一般接连出现,这里面的缘由,北宫将军,肯定是能够想到的!” “想来是没了朝廷和官府的约束,这佛家寺庙可以随意建造了,所以才会一个接着一个的蹦出来。”北宫纯说着,又露出疑惑之色,“不过,便是和尚多了,也不见得是坏事,这些佛门典籍也是让人求清净的法门,便是多一些,也不见得是坏事吧?” “当然是坏事,而起是大大的坏事!”张宾说着,神色却严肃起来,“你不可将佛经、佛家,与那佛寺混为一谈,可知那石勒为了以佛替夏,对佛家寺院可是格外恩宠,再加上有明法僧、聂道仁等人的推波助澜,最后那佛寺不仅有良田众多,出家为僧之人,还可以免去徭役,以至于一乡之地,十之三四的壮年,皆入寺中,以避俗事!” “哦?”北宫纯瞪大了眼睛,“这就是说,他们都去当和尚了?”然后马上就意识到问题所在了,“那冀州本就因为天灾,人口虽众,却多为流民,更朝着四方留散,这有限的青壮,居然还有这么多去出家为僧的,岂不是可用之兵更少了?” “正是如此,是以那冀州石氏,实际上已现败亡之兆,人入寺院,气运皆为佛门所摄,自己的根基本就不稳,这般下来,若周围皆为孱弱之势,尚且续命一二,然幽州虎狼之地,如今北定草原,东镇平州,西灭匈奴,接下来必然南下,石氏安可长存?” “难怪啊,难怪你张宾毫不留恋的就离开了,还直奔幽州而来,真是好眼光啊!”北宫纯忍不住佩服起来,他虽不甚喜欢张宾关键时刻背弃的举动,只是对方从一个佛门事上,就能看出这么多,不仅窥得了石勒的用意,更看出其败亡之日,然后果断行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北宫将军这心里,怕还是鄙夷在下所为的。”张宾轻笑一声,然后摆摆手,不让北宫纯解释,直接道:“这不算什么,正像我最初所言,用我之计,我便留下,若是不用,我留下亦无用,徒增族灭之事,所谓何来?但话说回来了,以幽州这般积累,堂堂大势,无可阻挡,便是那石勒用了我的计谋,也不过是续命几年,迟早还是要败亡的,说到底,这谋士能否名传青史,靠的还是为人主者。” 北宫纯笑道:“这般看来,张君此番投幽,其实还是有着留名之心的,否则哪里不能去?” 张宾也不隐瞒,点头道:“正是如此。” 北宫纯又猜测着说道:“那你来找某家,其实不是请教,而是想要让某家在莫公面前替你说两句,也好为你引荐陈将军?” 张宾却道:“是也不是。” “那某家可就糊涂了。” 张宾则直言道:“在下是想要询问一番,那位莫公公是可是急切的想要灭了三王?若是如此,那就想要请教将军,此事是否急切。” 这话却是让北宫纯很是意外,老宦官的这个心思,可从来没在外人的面前提过,结果这个张宾却一口说破,他却不敢轻易应下来了,防止对方藏着什么陷阱,想要套话。 张宾却笑道:“将军不必这般小心,我是真心求教,盖因莫公之意,怕是会影响到征北将军的想法,在下有心晋身,自是要谋划一番,若能投其所好,那是最好的,即便不能,也得提前有个准备。” “你倒是干脆,说的这么直接,”北宫纯想了想,却还是摇头道:“我不能代替莫公回答。” “那么,我希望能和莫公约定一个时间,”张宾注意到对方的表情,笑道:“我知道莫公现在想要清净,我不是要在这里打扰他,而是在另外一个地方与他见面,商谈这件事。” “什么地方?”北宫纯有些好奇,他已经知道,这个张宾绝非浪得虚名,这次见面,应该试一次临时的碰面,毕竟他和老宦官才刚刚抵达,除非张宾能未卜先知,否则如何能提前做好应对? 但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张宾依旧掌握了、或者说推测出了足够的信息,过来与自己接触,所以北宫纯是真的很好奇,对方想要约在什么地方,和莫安节见面。 “在城外,有一处心起的祭坛,被称呼为祭龙之地,据说皇上的龙体,如今就被安葬在那里……” 第一百二十四章 泥塑如真龙 “祭龙之地?” 等北宫纯带着从张宾那边得到的消息,回到了莫安节的房间,为他转告之后,这个老宦官听过后,却是有一阵子的失神,这才叹了口气,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波动。 看着面前的老人,北宫纯却也不由暗暗叹息,他其实多少知道一些莫安节的心思。 这老宦官自是念着先帝,只是心里也有担忧,更不想真的看到那位皇帝的龙体,存着一种逃避的心态,现在一听说消息,却还有些神情恍惚。 莫安节沉默了好一会,这才恢复了精神。 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北宫纯觉得这老宦官一瞬间,似乎衰老了很多。 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劝说两句,结果莫安节自己却道:“是得去,而且我便不在这驿馆中住了,就在那祭坛边上找个地方,守着皇上,只是不知道,何时可以让皇上还陵。” 那座祭坛,位于蓟县城北。 是陈止在出征匈奴之前,就安排葛禄出面主持,在城北建立了一座庙宇,但其中并未谈及有何作用,只是亲自安排着人,放置一座泥塑于其中。 本来这幽州之人,亦不明白此举何意,但等陈止攻破晋阳,将匈奴国的国主、太子尽擒拿,更是一举灭其国后,马上就让人将先皇的龙体运送过来,安置于庙宇之内,这情况终于明了了。 “那位将军,在出兵之前,就有此安排,可见对皇上忠心,更对玄甲军有信心。”前往的路上,莫安节还在低声念叨着。 不过越是靠近,老宦官的话就越少,声音也就越低,等快要抵达的时候,更是半天都不发一语。 北宫纯与莫安节是乘坐马车过去的,这马车显然不如他们来时路上的那一辆,能感到颠簸,不过好在城中和城郊的道路平整,因而倒也不算煎熬。 到了地方一下来,看着前方的一片建筑,便是北宫纯也很是意外。 “这里不是说才兴建了一月,甚至还不到一月时间,怎么就这么一大片了?” 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片颇为广阔的建筑群,虽说建筑并不多,但皆为石制,而且在一个多月前,这里还是一片空地。 短短时间,就有这般进境,就算是放在后世,都足以让人震惊了,更何况是现在的人,甚至在民间已经有不少人流传,说是这片建筑,每天晚上都有神人下来,亲自搭建,所以才会这般快速。 莫名的,对于那位遭遇不幸的皇帝,这民间的百姓也多了一点其他念头,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莫安节抵达之后,立刻就有些颤颤巍巍的,仿佛越发苍老了,他问明了引路之人,知晓了龙体所在,便一步一步的登上台阶,朝着最里面的庙殿走了进去。 这沿途已经有不少百姓来此祭祀,只是因为还未完工,不好深入,不过老宦官自然无人阻挡,任凭他朝着里面走去,一步一步,显得很是沉重。 最里面的殿堂,一进去,便能见到一大一小两个泥塑,大的在最里面,有三人高,雕刻出来的衣着一看便显得庄严,面容亦显得庄重。 那小的,位置却很是奇怪,居然在大泥塑的前面,看起来颇为小巧,只是走进一观,却觉得栩栩如生,莫安节看了,甚至差点当场就哭了起来。 盖因那泥塑的面庞,着实太过真实,别说老宦官,就是北宫纯见了,都不由吓了一跳,若不是因为能明显看出乃是泥塑,他都要怀疑,是不是那位皇帝复生而来,盘坐于此了。 “这块泥塑,据闻乃是自将军府出,有人说,是将军亲自捏造,拿来的时候只有巴掌大小,随着将军在并州征伐,这泥塑仿佛有了感应,这才逐步成长变大,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然后就见张宾施施然的走了过来,冲着北宫纯和莫安节行礼问候。 “你便是张宾,我听北宫说了,你想要见我?”莫安节收拾了一下情绪,询问起来。 张宾就点头称是。 北宫纯则问起张宾刚才提到的问题。 “我也是听这里的庙祝和百姓说的,”张宾回到刚才的话题,“不仅只有这一个传闻,还有些人说,这泥塑本来是面目模糊的,看不真切面孔,可等皇上的龙体被安置进来,祭祀于内,这泥塑的面容一下子就清晰起来了。” 听到他这么说,莫安节和北宫纯,便又忍不住朝着泥塑的那张脸上看了过去,这一看,顿时又让两人新生感慨,一个泥塑,居然能雕刻的如此精细真实,着实是出乎意料的。 在一听张宾的说法,北宫纯也忍不住思考起来:“莫非这两边真有什么联系,乃是天子显灵了?” 莫安节也是眼中浮现出希冀之色。 张宾却无从回答,他就算是能掐会算,那也是局势和兵情,怎么都无法涉及这神鬼之事,于是只能在旁边附和。 等莫安节和北宫纯稍微平静了一下,张宾这才找到了机会,就要谈及具体的问题,他这次邀请老宦官出来,确实是有所算计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这边刚开了一个头,那边的人群忽然忙碌起来,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亦杂乱起来。 这庙中之人也好,那过来拜祭的百姓也罢,居然纷纷忙碌起来。 这般动静,自是让人意外。 北宫纯看着,走上前去,找了个走过身边的庙仆,询问起来。 “上面突然来了消息,说是将军他老人家最近几日,就要回返蓟县,还会来庙中拜祭,到时候赵染、匈奴酋首等人,都会被拉过来,给天子为祭,是以这庙里庙外都在忙碌,省得到时候让将军不快。” “陈将军要回来了?”这个消息让北宫纯和张宾等人也颇为意外,后者更是补问了一句:“不知那出征的玄甲军,是否也要归来?” 庙仆面露难色,摇头道:“这事就不是我一个小小庙中杂役能知道的了。”这边说完,他赶紧告罪,然后匆忙离去。 留下三人感慨起来,末了,张宾对莫安节道:“既然是将军要归,那我等也该准备,到时定有大事,当谨慎以对。”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断虬龙,慑群雄,斩仇祭龙 张宾的话一说,北宫纯就点头,觉得很是在理,但莫安节在意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不知那三王,到底有没有动手,关中兵马是否杀回来了。” 听得此问,北宫纯下意识的看了张宾一眼,却见后者轻轻摇头。 随后,见周围忙碌,张宾也只得压下原本的念头,不多问莫安节,防止适得其反,而后便要与之同归驿馆。 未料莫安节却是不愿意离开了,其人说道:“我乃天子奴,既然来了此地,便该为守天子,便不回去了。” 听得这般说法,北宫纯有心要劝,但见着老宦官的神色,却知道便是说破嘴唇也不见得有用,最终还是应了下来,然后跟张宾一起去与那几个庙仆商议。 那几人虽然感到为难,却还是向上通报过去,毕竟莫安节的身份非同一般,论陪同真龙的资格,其他人还真就比不上这位老宦官。 最后,几次通报之后,甚至上报到了将军府,被陈梓等人拍板定下来。 而在此期间,莫安节都是呆呆的盯着那个小泥塑,出神、失神。 ……………… “那关中两王,终究还是没有敢动手啊。” 坐于马车之上,陈止摇头叹息,语气中有一股遗憾,但周围的人听着,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无论自家主公是如何想的,对玄甲军有多大的信心,可在这周围的人眼中,能一战而灭匈奴,已经是不得了的大胜了,若是朝廷完好,只是这一场功劳,就足以封侯拜相了。 说到底,不少人已经是满足了,并不想要继续扩大战事。 另一方面,他们也是觉得,虽然拿下匈奴国的速度很快,但这毕竟不是单纯的攻破,还要考虑治理,要消化并州的土地,这就需要后续的投入,若是兵马再进,就要和地方上的投入发生冲突,彼此争夺。 而且,这玄甲军一路强攻,打到这里看似轻松,但后勤压力却越来越大,军中恐怕也会有一些疲惫之声,再要打一场,对兵马而言也非上选。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那关中到底还有着正统名分。 哪怕这幽州内外上下,都知道陈止与先皇的感情,也知道这位主公想要打那关中兵,实际上是为了给先皇报仇,但说到底,没有一个正统名分,几百年的刘氏天下下来,这里里外外的心里,还是有些疙瘩的。 这种种原因放在一起,使得军中上下,并不是十分情愿和关中开战。 只是一战灭了匈奴后,陈止的威望已经登峰造极,这幽州体系内部,哪怕心里存着其他念头,也不敢直接出言违逆。 现在两王接连派出使者过来,表示愿意让出两郡之地,还会为陈氏加封官职、给予名爵,甚至连特地派过去找事的王构和卢谌,都没能发挥作用,终究还是让这一场仗没能打得起来。 陈止为之遗憾,其他人则感到庆幸。 幸亏,两王怂了。 如今,出征的玄甲军并没有归来,只是派出了两千人护卫着陈止归去,一同回去的还有同行的文官,至于几个武将,尽数留在了并州。 同时,在南边,和关中军的交涉,依旧还在进行中,虽然两边的上层已经定下了调子,但依旧还有许多细节有待完善。 不过,虽然这同行的众人心情不错,只是一路上见陈止并不出声说话,以为这位征北将军心中恼怒,所以没人敢上前触霉头。 他们并不知道,陈止看似坐在马车上不言不语,事实上却是在感悟着幽州、并州,乃至大半个北地的气运变化。 广袤大地之上,云气袅袅,原本盘踞在并州之上的虬龙,已然断裂,龙首更是被黑色锁链捆绑着,直接拖拽到了幽州之上,悬于那蓟县之顶,兀自挣扎不休,却怎么都难以挣脱出来。 再看那蓟县,却是一派聚拢八方的气派,不仅是幽州各地气运凝聚,更是开始抽纳并州的气运,是以越发浓烈起来。 除此之外,这草原之上,断断续续的各有氤氲气流聚集过来,只是尚且断断续续的,还被其他几个气团所影响着。 陈止知晓,那几个较大的气团,其实就是慕容部、拓跋部、柔然匈奴等较大部族了,在他西征之前,这几个部族的气运,都是锋利、尖锐,有如三颗小太阳,其中孕育虬龙,宛如湿卵,一副一旦破开,便要气吞周边的架势。 但现在一个个却都收敛了锋芒,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位子上,显然是被匈奴国崩的消息吓着了,同时也意识到了差距。 不过,陈止还是能够轻易感觉到,这三家看似收缩,其实并未真的臣服,而是将力量收拢起来,想要行那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之道,真正的目的是闷声发财,以期未来还有崛起之机。 但陈止既然看出来了,自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而且并非是今日决定,相关的念头和策略,早就已经制定出来了,并且在几年中不断修改完善。 除了这草原上的变化,更大的变化,来自平州。 这平州自从陈止入主幽州之后,便就算半放弃了,随后几年平州之中诸多争斗,除了一个宇文部守门,与幽州关系不大,但现在其中一大半的气运,也遥遥输送过来了。 陈止自是明白,这是张方一行在平州的战绩所致,而除此之外,能得大半气运,也是因为那平州名义上的刺史邓飞,无心与自己为难。 想来平州彻底纳入掌控的日子,也不远了。 到时这并州、幽州、平州,连成一线,北地彻底坐稳,中原和草原的分界就掌握在手,可以更好的调配资源了,未来南下之日,可得全功。 而且,当下那南边的中原之地,也有不少气运汇聚过来,潺潺如细流,而且不止源于冀州,其他各地皆有。 “这大概就是名望传播之故了,只是不知我若是与关中两王动了手,这些气运又会是何等局面,但这些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斩仇祭龙,以全情谊!” 第一千一百二十六章 追悔莫及难为事 整个幽州都忙碌起来了,不光是作为权力中心的蓟县,也包括了代郡境内的其他郡县,尤其是作为陈止起家之地的代郡,更是兴高采烈。 对于代郡的官吏们而言,当前这局面,用拨开云雾见青天都不足以形容,完全称得上是冰火两重天,从原本的担忧,迅速变成了狂喜,前后的间隔,甚至不足半个月。 如今,那些之前因为幽州西征消息传出,而匆匆逃离的商贾,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回来,上下寻找门路,也好让他们重新在代郡有一席之地,只可惜这局面却截然不同了。 “唉,今日去那理藩衙门,前前后后等了几个时辰,都没有见到一个管事的人,真是晦气啊!” “可不是么,我等也是找了几个衙门中的吏胥,其中还有一个是我的亲戚,大部分都是文举出身的,结果个个都不愿意见我,这下可是真麻烦了,我那些个货物,可是等不起了,过了时节,如何还能再卖的上价?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谁说不是啊,我这边也不容乐观啊,原来较好的几家,现在都避而不见不说,还有主动去告发我的,说我行贿赂事,真是冤枉透顶,好在代郡官吏还算秉公,否则诸位现在可就看不见我了。” 代县的酒馆中,正有不少商贾聚集在一起,围做一团,互相倾吐苦水,隐隐有抱团的趋势。 这里的酒馆,在代郡也算颇有有名,属于这四年里面,新近崛起的几个产业之一,据说后台乃是唐家。 现在,稍微有些资财的商贾和宗族士人,都会光顾此间,因而也算是一处便于积攒人脉的地方。 这些商贾当前深陷困境,很多人甚至在资金上出现了问题,却依旧还来这里,就是看中了这里的环境,能聚集许多人物,想要来这里碰碰运气。 不过,目前看来,他们遇到的、愿意过来攀谈的,往往都是身处同样局面的“沦落人”。 一开始,这些商贾还有些失望,于是便简单的倾吐一下糟心事,只是说着说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就有精明的人看出了可以利用的地方,于是逐步将这谈话的倾向,朝着一同聚集,相互扶助的方向发展了。 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商贾明白了里面的意思,彼此之间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很显然,他们打算联合起来,跟官府交涉一下。 这样做,其实颇有风险,但只要控制好度,还是有可供发挥的空间的,最重要的是,单纯一家去交涉,影响力十分有限,但如果一起过去,这涉及到的商品各不相同,有些还事关民生,想来官府也要有所考量。 当然,更主要的,还是这些人一想到抱团取暖,就难免会有一种安全感,有一种法不责众的想法。 只是他们这说着说着,旁边也聚集了几名士人,听着就不是个味了。 “你们这些商贾,一个个都是势利眼、墙头草,当初西征之时,幽州上下万众一心,皆从将军之念,唯独你们这些商贾,一个个的存着他念,不是脚底抹油的跑了,就是消极以对的拖着,现在一看情况不对了,马上就回来抱团,还想让官府给你们个说法?要我说,将你们这些商贾拖出去砍了,几乎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张兄说的是啊,商贾之人,为了钱财铜臭,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根本没有什么华夷之辨的想法,只要胡人给的钱,他们就能贩卖任何物件,这次是官府反应及时,将大部分的商物都临时扣押下来,也不是抢夺你们的,就等战后再放行,否则的话,你们说不定都要将幽州的粮草,贩卖给那并州的匈奴!” “现在知道厉害了?早做什么去了?居然还想靠着人多,让官府网开一面,我差点笑出了声,你们几个贩夫走卒般的玩意儿,比之匈奴如何?那匈奴几十万大军,一州之地,钱财粮草无数,尚且不是一月之敌,就你们这几个东西,也想逼着我幽州官府退让,还是赶紧回去安眠吧,那睡梦之中,什么没有?” …… 士人对商贾,似乎多有厌恶,一开口,便是好不容情,几句话过后,那些个商贾的面子就有些挂不住了。 最后更是做不下去了,纷纷起身,掩面而去。 不过,他们虽然走了,却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而是聚集起来,找到了另外一家茶肆坐下,继续之前的话题。 但这一次,就涉及到具体的目标了。 其中就有一人提议道:“不如去找周都尉。” 他一提起这个名字,众人马上就知其意。 “可是周傲周都尉?” “正是!”提出此言的那人,马上分析起来,“周都尉看着只是一郡官,但其实与寻常官吏大不相同,和将军他老人家关系密切,听说先前关中使者来此,也是靠着他的引荐,才能见到将军,否则那关中如今已经易主,哪里还有两王立锥之地?” 在场的不少商贾,其实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多数只是一知半解,现在听着有人讲解,不由心潮澎湃。 可也有那头脑清醒的,小声的提醒道:“但是我等上门,恐怕周都尉不会见啊。” “正是,其他衙门都不愿意招待咱们,这周都尉还不是要避嫌啊?” “其他衙门不愿意见我们,是怕被将军误会,但周都尉什么身份?”那人又出了个主意,“周都尉他可是将军的自己人,岂会被误会?而且我们也不是去都尉府上拜访,而是巧遇,你们可知道,代县的这位都尉,有个嗜好,便是喝茶听曲儿、听书,或者是去那戏堂里面听戏!” 他这么一说,众人马上就都明白了。 “如此说来,是让咱们去给那戏家捧场去的。” 那人又道:“说来也巧了,今日正式那位都尉听戏的日子,诸位,机不可失啊!要知道,将军他老人家已经归来,等过了代郡,咱们可就没机会翻身了!” 众人闻言,相互看着,最后一人咬牙道:“干!”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反手就给举报了 周傲如同往日一样,带着自己的仆从,悠然走向戏馆。 他现在格外喜欢看戏。 说道这戏曲,同样绕不开那位征北将军,因为这戏曲,其实也是通过将军的说法,这才能最终成型,并且呈现在世人面前的。 本来,这北地只有一些百象之事,其中多为摔跤、杂耍之类,更间杂歌舞,大部分还是源于古事与胡人习俗。 不过,陈止却是抽空给出了改良意见,并且结合了大街小巷的说书之人,将那单纯的杂耍和舞曲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套能讲故事的歌舞之品,着实让人迷醉。 这代郡上上下下,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升斗小民,对此都很是喜好。 对于周傲这样有一定身份的人,当然不会像寻常小民那样,在街头坐在露天之处,听那原来耍把式的,一转身边做了唱戏的,于是就会到这戏馆里来。 走进去之后,沿途之人多有问候,其中不乏那些大族子弟,让周傲很是虚荣了一把,但他还是懂的拿捏腔调的,于是装腔作势的点点头,便朝着老作为走了过去。 不过,还没到地方,就注意到今日这场馆里的人,比往常要多了不少,而且那一个个的表情,也颇为古怪,不太像是过去那些戏友的样子,没有从容,多了局促。 但再看这些人的衣着穿带,就猜出来是外地过来的,周傲便有谱了,以为是过来附庸风雅之徒,便不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坐下来。 马上就有小厮奉上瓜果与茶水。 周傲吃着东西,悠然自得,就等着好戏上演。 但很快,旁边几个人就凑了过来,给他行礼问候。 “见过周都尉。” “你们认得本官?”周傲看着正在靠近的几人,不由皱起眉来,他听戏的时候,时常会碰上这样的人,但颇为不喜,因为不仅影响了自己的兴致,其所言之事,还多有所求,更是让人觉得功利。 那几人也听出了周傲心中不快,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来,但他们也不敢再多言其他,只是先表明了身份,然后就请求周傲相助。 “你们先前所为,在本官看来,与通敌也差不多了多少,现在能保住性命,就已经不错了,还想回到代郡继续经商,着实是让人惊讶,你们这心里就没有一点数么?” “都尉,你误会我等了。”那被推出来为众人代言的,正是最早提议的那人,他到时礼数周到,即便听出了周傲话中的厌恶,也依旧是不卑不亢的说着:“我等其实也知道有错在先,但您凭着良心说,当时这幽州上下,有多少人觉得局面不了,咱们代郡的世家,不还想要联名,请将军收回成命么?我等有所畏惧,也是人之常情,况且我们本来的意思,也不是要资助敌人,而是去往幽州其他地方,试着贩卖,结果东西却被扣住,因此进退维谷。” “嘴长在你们的脸上,想怎么说,那本官还真管不着,只是这套说辞收起来,在我这里也无用,本官来此就是听戏,其他的事一概不管,你们若是真觉得有冤屈,再过些许时间,将军便要亲临代郡,大可说之,看将军如何安排。” 说着,便不再理会众人,果然自顾自的听起戏来。 这周围几人看了,相视苦笑,却只得作罢。 但这一次没有得到收获,众人却很是恼怒,想着要如何才能找到突破口,一个一个的越发忧愁起来,等回去之后,就在此聚集起来,商量对策。 只是说来说起,却还是每个头绪,只好就此作罢。 可当天夜里,却有人偷偷的找到了几个商贾下榻的地方。 “几位,我等知晓你们的苦恼,有一桩好事要予你们,你们也不要愁烦,此事若成,必定叫尔等挤压之货皆得所归,若是不成,也有收获,至少不会让你们亏得血本无归,如何?” 看着那灰暗灯光下,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一个人,听着他的说法,几位商贾不由犹豫起来。 对方这般鬼鬼祟祟,若说没有问题,那是谁都不信的,只是比起担忧这些,他们同样想给自家的货物,找个出路,于是一番合计之后,还是推举出一人过去交涉。 “不知你们有何提议,先说清楚了,若是想要有损这幽州之利,恕我等难以从之。”这商贾上来就把底线亮明了。 那人听着笑着回答:“这是当然了,莫非如今还有人会想要和幽州为敌?幽州这般势大,玄甲军何等强横,匈奴万乘这国亦难以抵挡,何况他人?我等所求的,无非就是能安稳度日罢了,今日相助诸位,当然不是无故而为,是想要等诸位真个在将军面前得了准许后,能上言将军,多行商贾事,少行兵锋,也好给我们这周边势力,一条活路啊。” 那些商贾一听,便就惊恐起来,纷纷摇头道:“这等事,我等如何敢言?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人就道:“诸位莫慌,不是让你们这般直白,只是希望到时能在将军面前,多言一二商贾利处,提醒将军这幽并两州,还需要发展。” 听到这里,一众商贾马上就生出了种种猜测,觉得何人大概是周围势力的探子,因为被玄甲军的战力所惊,所以想要来这里,倡导一下风气,防止玄甲军归来之后,兵锋指向周边。 若是这般,倒也不是不能为之。 于是那商贾带头之人就道:“我等还需要商量一番,不如明晚再给你答复。” 那人见之,露出满意神色,告辞离开。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人刚走,那商贾带头人便一脸兴奋的说道:“未料以为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却还有这般转机!” 旁人见之,忍不住就道:“莫非你真要为这人上言?” “诸君糊涂!”那带头人却是笑了起来,“我哪里是要上言,此人鬼鬼祟祟,必为匪类,正好检举揭发,好证明我等忠诚,岂非是上好的自辩之法?况且,这幽州前些时候才颁布了报贼之策,还有赏钱可拿,岂不美哉?”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借题发挥,风雨欲来 “很好,你们做的很好!省去了我等很多工夫!” 结果正像商贾领头之人所说的那样,当他们将这个消息上报上去之后,果然受到了嘉奖,甚至之前斥责他们、加以讽刺的周傲,都主动出来,对他们给予嘉奖,同时让他们保守隐秘,不可将此事再传他人之耳。 对此,众多商贾觉得也能理解,这肯定是官府打算行动,担心打草惊蛇,这才会让他们三缄其口。 只是嘉奖归嘉奖,关于他们货物的审批流程,却没有因此加快多少,但至少给了几个承诺,总算是让这些人放心下来。 这事后回想起来,马上就是一身冷汗,知道情况有多么凶险。 这自来大战之后,都要论功行赏,此乃惯例,不过除了这嘉奖之事,其实还有惩戒,便是将那在战时不处理的、有异心的拎出来,惩罚之后,再加以示众,如此这般,一方面是巩固和安抚人心,增加归属感,另一方面就是为了告诫世人,这样同样的局面再次出现,这人就要有所考量了。 这些个商贾回首过往,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恐怕原来就是被当做那个要杀的鸡,是要拿出去给人杀鸡儆猴了。 现在这样,这样可以说是最让人放心的事了。 毕竟还有一些没有与他们联合的商贾,能拿出去给人做警示,他们这些人,反倒就安全了。 “接下来,估计这城里就要进行一番搜捕,将那隐藏着的人都给擒拿出来了吧。” 放心的同时,这些商贾还在估摸着,先前偷偷联系自己的那些人,人数不在少数,既然他们将消息捅上去了,那之后肯定是全抽搜捕了。 只是这左等、右等,却还是不见城中有什么大动静,不由就疑惑起来,然后就开始担心了 他们可是毫不犹豫的就把那些隐秘之徒给出卖了,这些人如果不被抓起来,有了喘息的机会,得知了消息,难道还不会找过来报复? 就算他们不知道,后续再来联系的时候,又要如何应对,岂非越发糟糕了?自己这些人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啊! 不过,奇怪的是,后续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一直到陈止的车马驶入代郡,都不见那官府有任何动静,但后续也没有鬼祟之徒在联系各家商贾,使得局面颇为诡异。 于是,就在商贾们的忐忑不安中,陈止的车马终于抵达了代县。 随即,一件震惊北地,进而让天下为之侧目的消息爆发开来了 征北将军陈止入代县的时候,居然有人妄图行刺! 当然,对方虽然看起来准备的颇为周全,人数也不在少数,而且都有死士之心,奈何在玄甲和亲卫的阻挡下,根本就近不了陈止之身,冲到了一半,就被尽数挡住,一半直接被当场斩杀,余下不是重伤,就是当场被擒,没有任何一人能逃过去。 这么一次刺杀,很快就被平息下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场闹剧。 而陈止则神色如常的入了代县。 只是这场刺杀的后续影响,却是是影响深远。 这不是陈止第一次被人行刺了。 当初他为代郡太守的时候,就曾经被藏在外来使节里面的刺客刺杀过,当时的局面可谓凶险。 从那以后,陈止身边的警戒就越发严密起来,所以随后虽然又发生了几起行刺事件,但影响都算不上大。 这次玄甲西征,节节胜利,那匈奴一方无法再战场上取胜,就不得不使用盘外招,于是诸多刺杀接连而至,不仅有针对陈止的,连他麾下的将领、文官都被威胁。 不过,最后都被一一化解。 但说到底,那些军争刺杀之道,到底还是发生在境外的,是在被征伐的土地上,可这一次是发生在代县,这个陈止的起家之地,于是一时之间,整个幽州都为之震动! 同样的,他们也预料到了一场大风暴即将席卷开来。 在这些人里面,有一群人却是格外惊恐,便是先前那些商贾们。 他们中的一些人,隐隐猜出了些许事情,但正因如此,却更加惊恐起来,盖因他们可是知道内部的,而随着之后一连串消息的传来,更是加重了他们心中的惊恐 在行刺过后,陈止没有立刻离开代县,他在见过当地的官员,以及一些老部下之后,便坐镇此地,同时官府与玄甲军中,都同时行动起来,对全城进行搜捕,最终将那行刺者的几个藏身之处连根拔起。 除此之外,一些其他势力安排在代县的情报机构,同样一起遭了秧。 而后,只是两天之后,审讯结果就出来了,最后确定,这次动手的,居然是幽州、并州两地的一些世家,联合外面的部族,搞出来的一次刺杀! 消息传出去之后,两地哗然。 尤其是那幽州本地的一个个世家,更是惊恐万分,人人自危,那家族里面的掌权人、长者,更是忙不迭的派出子弟前来代县,想要当面给陈止表忠心。 而第二个炸了锅的,就是那些聚集在蓟县驿馆之中的胡部使者,那更是一派惊恐,生恐被陈氏误会,只是他们碍于身份和职责,难以离开蓟县,前去迎接陈止,就只能先给本部去信,希望族中赶紧派人解释,表明清白。 与此同时,他们的族中也早早得了消息,再次派出了一波使者,朝着代县扑了过去,只是在入境的时候就被挡住了,难以再进,消息传回去,一个个草原部族,不分大小,尽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而这些消息落在那些商贾耳中,越发让他们惊恐,因为他们可是知道的,策划之人明明就是周边势力,怎么会和这么多的方面产生联系,难不成是有人要借题发挥? 考虑到他们提前通报之后,代县的沉默对待,越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般,于是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恐被人灭口。 好在知道陈止离开代县,他们都还安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待得得了各自财货,便匆匆而去,只求保本,不求多赚。 而陈止则在万众瞩目中,回到了蓟县。 第一千一百二十九章 昔年河边荒草,今日众星拱月 这几日,蓟县的天气有些阴沉。 乌云密布,却没有下雨,所以空气闷热,也让城池里面的人心中烦躁。 当这股自然而生的烦躁,碰上因为刺杀而引起的麻烦事时,人就越发定不住心思了。 当这些人被聚集在一起,站在城外,等待着陈止车马到来的时候,人挤人、人挨着人的环境,马上就让他们越发的狂躁起来。 只是,必须忍耐。 卢刚是其中一员,作为卢家小辈,他这次是被长辈带过来的,说是让他借机能结交一些人物,如果能和陈氏最核心的族人拉上关系,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祖父在将军面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在幽州亦是重臣,为何我等还要站在这里,当真是心思难安啊。” 站着站着,卢刚看着前后人影,忍不住嘀咕起来。 他的话,被近在咫尺的族兄卢纷听到了,便见他的族兄转过头来,小声提醒道:“此处人多嘴杂,说话须得多思才行。” 卢刚点头称是,跟着忍不住问道:“将军何时能来?” 卢纷却说:“问这个作甚,此事与你我并无关系。” 卢刚闻言,不由露出疑惑之色。 但不等这个族弟询问,卢纷便主动解释道:“莫说是我等,就是那许多世家之主,今日过来也不指望能在将军面前说话,你可知道,将军早就有令,不许官府出来迎接?” “那这里还聚集了这么多人?”卢刚一脸意外,这个消息他确实不知道。 “官府不组织,民间自是能组织,”卢纷笑了笑,随后话锋一转,“不说这个,等会陈氏的人如果来了,你我便过去与之招呼,若是能趁机认识一二陈家之人,未来你在家中的地位,也能提升不少。” 听着此言,卢刚不由点头。 这时,人群后面便生出一阵骚动。 “来了!”卢纷眼中一亮,转身就往后面看去。 寻声看过去,卢刚就见到了一群人过来,沿途的人一见他们,便纷纷退避,同时在旁边问候。 这群人里,有个人卢刚是熟悉的那人很是富态,看起来很是友好,其他的陈氏族人,被旁人的问候,只是略微回应,或者干脆就不理睬,唯独这人,还会拱手回礼,笑面相迎。 这人正是如今陈庄的大管事,征北将军的族弟、人称胖财神的陈罗。 “没想到陈大掌柜居然亲自来了!”卢刚有些意外,“听说就是将府里的大官要拜访他,都很难见到啊。” 他年龄不大,平时与几位好友常在蓟县中游荡,接触三教九流,自是知道这位陈罗陈大掌柜的能量,几次有机会想要攀附交情,都未能如愿,现在见了,不由心热。 “陈大掌柜乃将军族弟,二人关系亲近,将军对他,比对两个胞弟都要亲近几分,如今将军西征凯旋,他怎么会不来?行了,别说废话了,跟我过去,与陈氏的人打个招呼,今日甚是幸运,我那位相熟的人也来了。” 卢刚一听,就有些意外:“兄长在陈氏嫡系中,还有交好的?” 卢纷略显尴尬的说道:“也不是多熟,只是曾经在一个晚宴上,与他攀谈了几句,现在正好以此为为资,过去攀谈。” 卢刚这才明白过来,点点头,跟了上去。 平心而论,范阳卢氏在幽州也是大族,论那底蕴更是高过陈氏,只是如今得权的,到底还是陈家,加上灭匈奴的泼天大功,根本无人可以相比。 不过,即便如此,卢氏在这幽州,也是能数得上号的,至少排名前五的大族,认识陈氏之人乃是顺理成章的,只是卢纷和卢刚到底只是小辈,在卢家之中勉强能沾个嫡系的边,所以今天才会被长辈带过来。 相比之下,现在能来到这里的陈氏之人,则是陈氏在幽州最嫡系的那批人,确实不是卢刚、卢纷这样的边缘小辈能接触到的,所以他们才会惊讶。 说说走走,在陈罗等人的带领下,他们来到城外等候陈止,周围不断有人过来攀谈,那卢纷、卢刚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两人,还有许多相似的人过来。 除了陈罗之外,其他陈氏之人热情却不怎么高。 或许最初被人追捧,还有些新奇感,但随着赴宴、聚会的次数多了,还都是众人焦点,这些陈氏族人也慢慢学会淡然处之了。 以至于最后都有人,忍不住来到陈罗身边,趁着一个空隙,略带感慨的说道:“叔父也真是有心,这般耐心对待这许多人。” “你们却是不知道,我这是触景生情,”陈罗如今还是肥胖,但蓄须之后,却显得稳重许多,这时听着,他露出了追忆之色,“当年我与七哥,也曾在彭城城外,迎接一位贵人,那时的我与七哥亦只是人群中的小辈,岂能想到如今这般气象?今日这人群里面,或许没有七哥那样的天纵奇才,但说不定亦有一二雄才,当谨慎以待。” 旁人一听这位族叔提到了“七哥”,马上就都肃穆起来,郑重以待。 这人群便这般聚散着,很快,在外中期待中,地面微微震颤,远方一支身着漆黑兵甲的兵卒缓缓走来。 陈止骑着骏马,在队列的最前面,缓缓靠近。 顿时,人群沸腾起来,在某些人的指挥下,有序的赢了过去,那些与陈氏相熟的世家长者纷纷过去问候。 “恭贺将军凯旋而归!” “今将军创不世之功,青史留名只在等闲。” “早就期盼将军归来,终于得愿!” …… 一连串的恭贺之言接连而至,期间还夹杂着几位长者套近乎的话语 “将军岂能亲自领军在首,此举危险!” “是啊,听闻不久前,在那代县,还有刺杀之人,将军理应小心才对!” “还望将军小心身体,你这身上可是肩负着三州安危!” …… 听着吵杂之声,陈止一抬手,后面的兵卒猛然收拢兵刃,然后用力踏地! 轰隆! 整齐划一的动作,这一下声震四方,将吵杂的声响完全盖了下去,而你股肃杀之气,更是让诸多世家和百姓为之惊颤,纷纷停下话来。 顿时,周遭安静下来。 “我不是说不许劳师动众的迎接么?” 陈止收回手,淡淡的问了一句。 霎时间,在场众人都感到重压在身。 第一千一百三十章 何以动世家? “七哥,你误会了。”关键时刻,陈罗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打破了让人倍感压力的沉默,“实是这城中百姓知晓你要回来,自发的过来迎接的。” 他本不是站在最前面的,不过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着,沿途的人纷纷避让,给他让出了道路。 陈罗略显肥胖的身姿,此时在众人看来,居然也有点伟岸的感觉了。 实是如今陈止的威势是在太过骇人,哪怕只是平常的一句话,加上灭国光环之后,带来的感受和效果就截然不同了,没有人敢等闲视之。 但陈罗这句话一说出来,气氛陡然轻松起来。 他指着人群道:“你看,官吏都还在城中为政,出来的都是平民百姓,是知道兄长的功绩,自发组织起来,便是等你到来。” 这话获得了周围人的一直支持和附和。 陈止却不言语,他当然知道这只是场面话。 不说旁的,就说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别说是幽州,就是放到南边那些小势力中,乃至当初朝廷一统的时候,都不会被轻易允许,除非是官府亲自出面组织,或者在官府报备后的。 否则一旦发生什么变动,造成的骚动就够官府吃一壶的。 更不要说,百姓散落各处,此时通讯手段低下,可不是随便拉个群就能组织起来的,而且百姓皆有宗族所属,哪里是轻易能调动的,还不是当地世家、宗族,在官府的授意下,才能形成这般场面。 不过考虑到自己远征归来,如果真个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传出去似乎也不像样,是以陈止便不继续追究,只是这下却不方便顺势发作了,于是与陈罗说了几句,便转而去安排兵卒驻扎,这才归于城中。 “听说莫老已经住下来了?” 这边入了城,官府的人才敢过来接洽,为首的赫然是孙秀。 听得询问,孙秀就道:“本来安排了独院官邸,不过莫老却不愿意住进去,如今在那城外的龙坛处,为先皇守陵。” “这样也好,从他之意,”陈止话中也带有一丝唏嘘,转而问道,“刘聪、赵染等人都关押在何处?” “赵染在牢狱之中,有重兵把守,此人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已经先后三次想要逃跑,似乎还有同党接应,但都未能如愿,如今官府已经将这件事交给了密谍司,让他们排查可能的同党,”孙秀对这些却是如数家珍,“至于匈奴刘聪父子,现在被软禁起来了,就等着将军您回来发落,是否先纳入大牢?” 说到这里,他还刻意冷哼一声,说道:“说起来,这些日子以来,有不少人试图给这父子二人求情,拿出了许多的大道理,什么做给周边部族看,又或者讲仁与礼,也不知道是不是背后被人收买了。” “这求情的人,大概都是世家之人吧?”陈止瞥了一眼,便道:“无须理会,该怎么处置,我自有计较,无需过问他人,这父子二人涉及到先皇,可不是寻常囚犯,既然是软禁,就先放着,反正也无几日让他们逍遥了。” 孙秀听着心中一凛,赶忙点头称是,然后又小心问道:“您可要去见莫公?” 陈止沉吟了一下,摇头道:“无需着急,待我设宴款待,莫老我肃敬之,不可轻待,当礼数郑重,还是先将这幽州上下的事务梳理一番才是,我离开了些许时日,虽然每日也不懈怠,但着实积压了不少公务,还是要处置一番的。” 孙秀不由点头,只是心里却免不了嘀咕,说是离开了些许时日,结果就是这么短的时间,转眼就灭了一国,还没怎么影响政务处理,也算是古今一奇了。 等陈止入了将军府,孙秀得了命令,离开之后,不由自主的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身上多了许多冷汗,不由感慨起来。 “果然,有了灭国战绩,便与过去一般的语气,听着感觉也截然不同了,侍奉这般人物,是要时时刻刻惊醒,防止出了什么纰漏,真有些伴君如伴虎的味道了。” 带着这般感慨,孙秀便去执行陈止布置的任务了。 另一边,陈止回到处理事务的政堂,刚刚坐下,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陈梓求见。 “让他进来吧。” “属下见过将军。”陈梓进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我估摸着,你差不多该来了。”陈止放下笔,指了指胡椅,“坐,你我兄弟说话,无需太多规矩。” 陈梓没有拒绝,顺势坐下之后,这才问道:“听说主公在代郡遇刺了?” “这个消息,怕是传得满天下的都知道了,”陈止直接反问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哪里有这么多的套路了?” 陈梓轻笑一声,说道:“那属下就直说了,主公可是要对世家动手了?” “这话可就怪了,”陈止看了对方一眼,“好端端,我何必对世家动手?况且,若说动手的话,过去四年间,我已经动了不少次了,现在也无需特地动手吧?” “兄长刚才让我直说,自己何必又要掩饰呢?”陈梓轻轻摇头,“世家本来就是您眼中的阻碍,过去只是碍于形势,不得不虚与委蛇,现在既然局面不同了,自是要有所动作了,只是还缺一个借口,正好刺杀之事发生了……” 他的口气逐渐严肃起来:“据说,说是这刺杀之人,与幽州的世家有关,甚至连并州的一些世家都有牵扯,到底箭指何人,已经十分明显了。” 说完这些,他便闭口不言,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忽然,陈止笑道:“不错,这支箭是要射向世家的,不过却不是无中生有,那刺客的背后确有世家之人的帮助的,甚至在这蓟县之中,就有不少世家暗地里串联,到现在还在和慕容氏联系,他们的存在是有现实威胁的,在我出兵的时候,不就串联起来,妄图逼我退让,答应他们的请求么?” 陈梓沉默了一下,最后说道:“以密谍司无孔不入的情报渠道,莫非会有漏网之鱼?而且,兄长你知道了这些消息,却还是放任不管,显然是为了制造借口,怕是早有计较了吧。” “不错!”陈止毫无隐瞒的意思,“所以接下来,你可能要繁忙一些了,世家的基础被动摇之后,肯定会有各种政务转移,到时候官府就要多承担一些了。” 得到了答案,陈梓反而轻松下来,但他也有疑惑,便问道:“兄长到底打算以何种方法,动摇那世家基础?” 陈止笑而不答。 第一千一百三十一章 一手人才,一手刺杀 陈止回城这么大的消息,当然是第一时间就传遍了整个蓟县。 事实上,在陈止的人马还没抵达城池的时候,这沿途的消息就已经一个接着一个的传了过来,这城里的人、城外的人,周边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 便是官府内部的那些个官吏们,也早就按耐不住,想要急切见到陈止的念头了,毕竟他们在后方,是着实经历了一场从担心到狂喜的情绪变化,这期间的间隔时间还很短。 短时间内情绪的大起大落,当然让他们的印象更加深刻,随着前线一封封战报传来,不断有战胜的消息过来,整个蓟县,都沉浸在一股兴奋的情绪之中。 所以,当陈止即将回来的消息传来,这蓟县官场上上下下,其实都颇为期待,很多人是发自真心,想要往城外迎接。 结果就在这时,陈止的命令传来,让官府维持运转,不可组织迎接的仪式。 这无疑是有悖于过去的传统的,过去只要打了胜仗,哪有大书特书的,别说全城出去迎接,就是战报传递的过程中,都要一路通知,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不过,陈止给出的理由,除了要勤政、避免形式主义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张方的兵马还没有归来。 “张校尉这次出兵平州,其实也是收获颇丰,那整个平州,几乎都被他打下来了,听说现在蓟县的驿馆里面,就有不少是平州跑过来要内附的部落,也算是一场大功了,可惜,碰上了主公亲征。” 这官府当值的时间过后,就有不少官员回返,但他们很多没有回家,而是聚在一起谈论今日之事,以发泄心头激动。 其中又以年轻官员居多。 在这些官吏里面,起到领头作用的,便是张景生、罗央、王快等人,他们与那陆建一样,过去乃是被家族派来与幽州联络的,其实算起来,在大族里面地位只能说中上,并不重要,谁曾想,随着幽州地位的提升,以及各地混乱,中枢的权威不断衰减,他们这些人的地位水涨船高。 到了如今,已经是安心在幽州发展,尽数加入到了将军府中,为陈止效力。 随着玄甲军不断胜利,这些青年官员的心气也被调动起来,越发有了归属感,虽然陈止不让他们迎接,但现在到了归家之时,一个个便迫不及待聚集起来,探讨此事,还多有为张方惋惜的。 “可不是么,不过说来也是厉害,这事先谁人能想到,主公出兵之后,会是这么一个结果?那匈奴国整个的就崩了!可惜啊,我等却不能亲随,更无从看起,若是能亲眼见到,想必是人生一大乐事。” 罗央平日里和张方有些交情,二人算是关系比较近的,这时先为张方惋惜,但话锋一转,就兴奋起来,提到了那并州战事,一个个文官吏胥,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兴趣,似乎都恨不得立刻投笔从戎。 倒是张景生比较理智,听着几人言论,他便笑着提醒:“虽然不可见之,却说不定能去并州走走,那并州此番并入将军府的统辖之下,是板上钉钉的了,而且听说不只是并州,四周西北的两个郡,也要一并纳入,这么大的地盘,你说得需要多少官吏?” 一听他的这话,众人不由兴奋起来,一个个更加有精神了。 “果然还是张兄你有见识,一下子就说到了关键,那依你看,这并州的官员会怎么遴选出来?” “这还用说么?肯定是用咱们幽州出身的人,那些并州人岂能可信?” “是啊,你说咱们并州几年文举,可是有不少有识之士被筛选出来,都是有才干的,可因为位子有限,很多人到现在还在一些衙门里面行走,着实可惜,若是能去那并州一展所长,也不枉此生啊!” “怕是不止如此啊,如你我这般,说不定位置也能往上面动一动。” “正是如此……” 显然,这聚集在此的人里面,大部分都存着这般心思,话一说开,一个个便喜笑颜开,畅想美好未来,其中亦包括了罗央。 不过,说了几句之后,罗央却注意到,自己的好友张景生沉默不语,只是喝茶,便问道:“你在我等之中,是最有见识的,也受将军青睐,如今官职最高,此时却无笑意,莫非是不看好我等前往并州?” “若是按着你们的说法,那当然是好的,”张景生放下茶杯,正色以对,“即便不是我等过去,只是调动幽州有经验的官吏前往并州,那空出来的位子,对我等而言都是机会。” “这不就是了么,难道还有变数?”罗央说着,忽然拍了拍脑袋,“是了,这幽州乃是将军的根本之地,恐怕不会轻易换上那些新晋官吏,还是要用老人,这么说来,我等去往并州的机会,还是挺大的。” “并州重建,同样局势复杂,恐怕单纯靠着我等,亦无从处理啊,”张景生感慨起来,“那并州有着本地世家,还有原本的官僚,加上匈奴部族的残留,以及崩而复立的局面,一般的人物,哪里能够梳理清楚?” “这么说也对啊,”罗央也意识到情况并不简单,“这么说,我们去往并州的机会,也不大?” 张景生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哪里能知道啊,还是等将军下令吧,或许他已经有了什么想法也说不定。” 这边说着,等到了晚上,就有两个消息传来过来,一个消息,就是张景生、罗央他们关心的,有关职位空缺如何补充的问题,说的是将军府有意临时加开一次文举,筛选人才,只是这次的规模会比较大,持续的时间也很长,而且不光蓟县一处要办,其他地方要一起办。 那第二个消息,就是说之前的代县行刺案有了进展,此事果然与幽州世家中的一小撮人有关,而且还牵扯到慕容氏,据说双方勾结的证据,已经被密谍司掌握在手里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二章 观一事而略一事,乃有隐 “这是要对世家动手啊!” 顿时,这情况到了现在,已经逐渐分明了,就连那最迟钝的人,都看出来这两个消息,至少有一个,是直接剑指世家! 一时之间,这蓟县内外,乃至整个幽州的世家,都顶不住心思了,如果换成以前,他们根本不会有太多的顾忌,注意到所有世家都有异动之后,下一步肯定就是联合起来,一同施压。 但现在他们不敢。 “这次将军归来,虽然大部分兵马都驻扎在并州,但依旧有几千玄甲随同归来,再加上本来就留守幽州的两万人,以及正在归来的张方兵卒,整个幽州上上下下,至少能拉出三万玄甲兵!” 卢志的府上,一名青年,正在这位将军府重要官员的面前,诉说着形势。 这人乃是卢志的儿子卢诜,刚刚自平州归来。 除了卢志之外,还有几个人坐在这里,都是白发苍苍,一看年龄就不小了,皆为卢家宿老。 他们加上卢志,可以说是就是如今幽州卢氏的主心骨了。 “三万玄甲军,什么概念,诸位长者可能想象?” 便有一人问道:“是个何等概念?老夫昔年曾随定侯南征,他以三万大军战那蛮夷十万,可以大胜!” “正是这个道理!”卢诜点点头,正色道,“堂堂天军,以礼立,以法练,秩序井然,是以攻无不克,而玄甲军之威,更甚于朝廷正兵,三万兵甲就足以灭那匈奴一国,何况我幽州世家?” 卢志神色严峻,他道:“你这次去往平州,乃是奉命与邓刺史接触,可从他嘴里了解了什么?” “邓刺史亦言,玄甲军之势,难以匹敌,是以我等若是面对玄甲兵锋,是决计无从抵挡的,是以若是真如那几家所言,这个时候和周围人联络起来,想要趁着玄甲兵一部分驻扎并州,起兵作乱,根本就是找死!”卢诜毫不客气的讽刺着。 他所说的,乃是世家通过私底下的渠道,对于开始流传的那个消息的反应,居然有人提议起兵逼迫。 “我很怀疑,这个消息的来源,”注意到几个长辈露出了思索之色,卢诜便继续说道,“此事,很有可能是密谍司暗中放出的消息,看有没有世家上钩,一旦表露出兴趣,怕是就要上了那名册之上,翻身无望了,是以我等切不可从之。” “但是现在将军摆明了准备动手,我等便是忍耐,又会有什么下场?”一名忍不住言语起来,话中充满了忧愁,“怕是这屠刀就要落下来了。” “那便要以其他方法,看能够窥得一线生机。”卢诜说话之间,指了指院外,“咱们这城外,不是立起了一座祭坛么,据说曾经服侍过先皇的那位莫安节公公,如今就住在那里,将军已经先后几次派人问候,想要宴请,但都被莫安节推掉,说是要等祭祀之日再见,或许我等可以过去拜见。” 卢志一听,也明白过来,点头道:“不错,将军对先皇素来敬重,这次灭绝匈奴之国,就是因先皇之事而起!如今,这幽州上下,哪里还有人敢拒绝将军,唯独那老宦官,几次拒绝,将军也不恼怒,依旧以礼相待,还处处替他言语,可见对此人亦是敬重,若是能得他进言一二,或许还有作用。” 事到如今,这些世家之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是病急乱投医,做最后的努力,毕竟事到如今,他们也知道靠着武力,是绝对无用了,至于其他手段? 想着想着,卢志忍不住叹息道:“说起来,先前将军出征起来,集结起来的几家子弟,据说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放出来,也不知道,到底要关到什么时候,现在又碰上这种事,估计想要出来,就更困难了。” 卢诜却提醒道:“这对他们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否则只是现在私底下的各种传闻,恐怕已经引得这些人动手了,那下场就更加可虑了。” “也是如此。”卢志点点头,随后话锋一转,“再过七日,祭坛便要建好了,到时将军会押送赵染等人过去,杀之以祭先皇,老宦官必有出面之时,我等当在这之前,与之见面,传递想法,看他能否相助。” 有一位卢家老者就说:“莫安节虽然不是大族出身,但年轻的时候也受过世家恩惠,相信他会知道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接触一下也好。” 有了几位长者的定调,这件事自然就这么决定下来了,但具体办事的,还是卢诜这样的年轻一辈,但他也乐于为之,得到授意的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城外的祭坛。 这一看,卢诜也颇为意外,他走的时候,这祭坛还没有建立起来,只是一个轮廓,这次回来,就几乎完整了,这般速度,着实惊人。 不过,更让他意外的,还是这来往之人 不仅有百姓,更有许多世家子弟过来,找了几个相熟的一问,卢诜不由苦笑起来,这十个里面倒有七个、八个,和他的目的是一样,都是来见那位老宦官的。 “卢兄啊,你也是来见那位莫公的?这可就难办了,不知你今日能不能入得那殿堂。”那熟人说了两句,被自己的亲族叫了过去。 卢诜不由皱眉,思量着要如何见到莫安节。 结果这边还没行动,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一群世家子弟哗然,却也有不少百姓欢呼起来。 “怎么了?”卢诜见之,便让随性的仆人过去打探消息。 那仆人急急忙忙的跑过去,问了一圈之后,又呼哧呼哧的跑回来,累出了一脑袋的汗,却顾不上擦,就对自家主子道:“小的都打探出来了,说是城中贴了榜,要行‘大科举’事,有几个世家子得了消息,过来通报,说了那内容,所以人群惊讶。” “大科举事?可是文举?”卢诜马上就想到了这两天传得甚广的第二个消息,这几天幽州的世家,把目光都集中在那行刺之事上,生恐波及自身,倒是没有多少人关注那大文举的事。 “你给我仔细说说,那大科举事,是个什么内容?” 蓦地,卢诜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和族中,或许是忽略了什么。 第一千一百三十三章 计连环 “详细的,小的也说不清楚,”那个仆人竭力回忆,“只是说什么,这次要几个郡县一同考较,还要分成几此,好像要考三次什么的。” “考三次?这次不是临时增加的文举,为了缓解那并州的官吏短缺么,何以要考三次?既然是一次范围巨大的筛选,肯定是人数众多,为何要考个三次?难道是因为监考的官吏不够,所以要分摊一下?” 卢诜这般想着,甚是不解,只是他那仆人能打探来消息,已经算是不错了,又如何能给他一个答案? 于是心中疑惑之下,卢诜也不耽搁,就去找那相熟的人去询问,正好这走着走着,却碰上一个熟人,正是那罗央。 罗央的性子,乃是喜好结交世家子弟的,和卢诜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不认识,于是卢诜还没过去,他就先找了过来。 “卢君,你也来了此处,莫非也想见那位老宦?”罗央说话,可没有什么顾忌,一边叫说着不恭敬的话,一边走过来,丝毫也不在意旁人讶异的目光。” 卢诜可就不敢太过造次了,拱拱手道:“正是来拜访莫老的,基井莫非不是?” “我也是啊,只是这里人太多,而且我过去在京城……在洛阳,曾经的顶撞过那老宦,所以有些挂不住面子,一直没进去,结果就听到了那个消息,这次是要搞个大阵仗啊。”罗央的父亲乃是罗侯,他自是经常出入国都,接触的人就和寻常人不同。 “怎么,听你这口气,似乎听出了什么?那我倒是要请教一番。”卢诜马上就顺势问了起来。 罗央不疑有他,便直言道:“倒也没什么,就说要先在各郡中举行一次筛选,然后选出人再州中考试,等三州之人都遴选出来了,再……” “等等!”卢诜眉头一皱,“三州之人?” “是啊,”罗央毫无察觉,不过他也表现出困惑,“说是算上并州和平州两地,只要是身家清白,没有作奸犯科之人,皆可报考。” 然后他见卢诜的表情,就解释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军情,张方校尉已经平定了平州,如今正在回师,那位平州刺史邓飞,已经答应,要归于征北将军府,关中的朝廷和江左的王廷也都传来了政令,一个说是要为将军封侯,一个要给予将军征北都督的头衔,可以节制三州……” “节制三州,这权力可不小,”虽然还有疑惑,但卢诜听到这里,却不由嘲讽起来,“只是这封侯和节制三州的名头,如果换成朝廷实力尚在的时候,那还算是一份殊荣,可现在送来,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凑个热闹了,毕竟这三州能被节制,靠的可不是朝廷政令,而是玄甲将士!” 罗央听了,也不由点头,唏嘘道:“卢兄果然也是这般看法啊,此时送来,着实不利,都不如来个节制四州,把那冀州也算进来,还算有些诚意。” 卢诜听了,却摇头笑道:“他们可是不敢这样做的。” “此话怎讲?” “若是只给三州之名,虽说有些可笑,但至少名副其实,若是给了四州,那冀州之中还有石勒,就有驱虎吞狼的意思了,当下那两边的朝廷,如何敢让将军有这等误会?还不是要尽数杜绝。” 卢诜说完,洛阳就觉得很有道理,不由点头称是。 卢诜却顺势问道:“张校尉归来,平州便算是定了,如此说来,将这里纳入文举,也算正常,只是那平州之地,怕是没有多少读过书的人吧,如何也能算进来?” 罗央摇了摇头,说道:“这可就不是我等能知道的了,怕是将军另有安排吧。” 这样说着,眼看天色已晚,又传来消息,说是老宦官不愿意见客,于是卢诜便与无奈的人群一同离去。 可他刚到家里,就注意到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父亲大人,怎么了?”来到后院的里屋,他们立刻就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卢志,还有许多族人这次不光有族中长者,还有许多卢志的同辈,一个个都是表情严肃。 “你可听说大科举之事?”卢志便就问道。 “已经知晓,”卢诜点点头,“在那祭坛之外,亦有很多人在传此事,说是三州同考,先后经历郡中考较,然后再于州中比较,最后齐聚蓟县,进行三试。” 卢志叹了口气,又道:“那可知道,此次筛选,都有什么人能参加?” “自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卢诜从罗央那里听到的消息,也也算是全面,“这不是和过去的文举一般无二么?” 但他的一位叔父,却是忍不住,直接抱怨起来:“哪里是一般无二,而是要断了我世家传承的根基啊!” “怎么回事?”卢诜马上就意识到,这件事并不单纯,“怎么还就涉及到这般严重的问题了?” 卢志便道:“此次大科举,并非只局限在三州,而是在郡县设招考之处,给予三个月的报名时间,无论是三州子弟,还是那其他地方的士人,乃至番外胡人,只要愿意,皆可报之,待到三月之后,统一考试!” “什么?”卢诜听完,先是一愣,跟着大惊失色,“这是说,但凡读数为学之人,皆有可能为官?这怎么能行?这不是要断绝我等根基么?而且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蒙混而入,况且寒门出身的人,多数贪财而无学,读书而不知六艺,我等当劝谏……” 说到最后,卢诜忽然愣住了。 而他的那些长辈,则纷纷苦笑起来。 卢志叹息一声,对儿子说道:“知道厉害了吧?到底是将军啊,这一步下来,哪个世家敢劝阻?” 卢诜愣了好一会,才喃喃说道:“先前代郡刺杀一事,说是幽州世家与外界勾结,随后爆出世家与慕容氏联络之事,已经坐实,这各家因为担心,到处求告无门,却不知将军何日动手,又会对哪家动手,现在看来……” 卢志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是啊,现在看来,要对付世家或许是真的,只是这也不是目的,将军真正要做的,是推行这所谓科举之事啊!过去文武举,乃是温水煮蛙之策,而今刺杀之事,就是明晃晃的刀子,挂在我等头上,哪个敢劝,敢有异动,玄甲兵将就要杀来,直接铺平道路,这科举……” “挡不住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要科举,先入籍 平州,辽西郡。 那城门高榜的前面聚集了一堆人,最外面的人,都在试图往里面挤。 “别挤别挤!人人皆可看!” “都后退!后退五步!” “切莫急切,自有那读榜之人为尔等诵读内容,都不用靠着太近!” 榜边,有几个差役正在呼喊着。 这些人都是从玄菟郡等被刺史府掌控的地方,临时借调过来的吏胥,便是为了将那幽州将军府的意思传达到各地。 辽西郡在平州也算是一处大城,虽说这些年因为战乱,人口减少了许多,不过便是这剩下的人,也着实不少。 城里面有些是胡部之人,但也有不少汉家百姓,因为靠近中原,加上之前王浚在名义上的控制,还有诸多鲜卑部族对于汉化的需求,便是胡人也多有汉家习惯,稍微有些资财和出身的,更不乏读书为学之辈。 几日前,城中便逐步传出,说是那位征北将军归来,有意行大科举事,广召天下英才,即使是那胡部出身的,只要能讲明来历,将家中妻儿老小接来的,也能一并参与。 此话可谓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和幽州的大族世家不同,平州的汉家也好,胡部也罢,多是小族小门出身,或者干脆就是没有跟脚之人,那胡人部族的多数只是小部,因为稍微大一点的部族,都会随着几部鲜卑去往东边、南边的好地方。 不过,在平州能够为学的胡人,多多少少都是受到汉化影响的,能买得起所需书册,至少得是有产阶级,多为小族上层,当然也有追求,但他们的追求和大族不同,这些人不敢去想那些争霸事,就思虑着,能否投入一个大族,成为其中的联盟姓氏,也好让族人血脉翻身。 可惜留在平州的,肯定都是未能如愿的。 结果这个时候,突然有消息,说是幽州军似乎可以让他们加入! 幽州玄甲军,那是什么样的军队? 现在已经无需多说了,这平州的部族百姓,不仅仅亲身体验过张方所领的玄甲兵勇,更是和天下之人一样,不断听到并州战场传来的各种战报,一个个早就都吓得失去了他念,只求着玄甲不要来敲自家门,那就是老天保佑了。 结果,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这些人也有机会能加入里面,而敲门砖,便是汉人的学问! 这下子,可是让不少人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因为在这些胡部之人看来,若是能加入幽州为官吏,要好过在鲜卑大族中做联盟姓氏的。 先不说两边实力对比,就说那中原的花花世界,也好过草原大漠的贫瘠——毕竟现在征北府坐镇北地,有玄甲军镇压北方气运,你哪个部族敢南下,不敢南下,抢不到人口和物资,连过冬都是问题,还谈其他? 再者说来,那些读中原书的,无形之中也会有些家国情怀,否则也不会为了自家部族谋前程了,这若是能入汉家官府,岂不是更能实现抱负? 总之,基于种种原因,无论是这胡部之人,还是汉家百姓,对这个传闻都是乐见其成的,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消息只是一阵风,吹过就算,得不到落实,那可就十分让人遗憾了。 是以都是翘首以盼。 没想到不过几日之后,消息便就落实下来,顿时人人欢喜。 听到张榜之事,城中有意之人,都忙不迭的过来观望,拥挤之下,那诸多差役和兵卒,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算是维持住秩序。 待得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会,差役里面就有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出来了。 底下的人就有人窃窃私语说道:“你们可知这宣榜的,是哪里来的?” “不是玄菟来的?” “自然不是了!”先前那人马上就展示自己所知,“肯定是自幽州来的举子,这文武举你们可知道?” 众人为了不显得无知,便皆赶忙答道:“知道,知道。” “这人便是举子,他们这些人,为实事,办政务,便积累了成绩,尤其是咱们平州这样的苦地方,愿意来的,都算得大功劳,回去说不定就得晋升!未来,我等若是靠着科举起来,说不定也要如他这般。” 听得此言,周围的人连连夸赞他见多识广。 这时,榜边上的书生,已经开始宣读了,众人赶紧收摄心思,凝神去听—— “今,在辽西城中设学馆一座,凡平州境内所属,有户籍者、未曾作奸犯科之人,皆可往之报姓氏,经过筛选后,可得‘生徒’之号,书册之助,三月后在此参加郡试……” 之后,便是一些个考试的注意事项,以及涉及书册的范围,很多人用心的记忆起来。 但那些胡部出身的、或者在本地没有户籍的,便焦急起来,左等又等,不见那书生有说的意思,终于有人忍不住询问道:“我等这般,莫非就不可从科举事了?” 书生听了,摆摆手,就道:“莫慌,后面还有,待得我先将这些说完,你们也要记忆,以后一样用得上。” 听到这话,不少人稍微放心,尽量记着书生所言,只是还不甚踏实。 等这些话说完了,书生才从怀中拿出一卷,言及:“今日行科举事,是为三州取官吏,为民众谋差,不可聘非大汉之民,若是有心之人,可先入户籍,再往学馆,只是这次纳籍之事,也有几点,诸位且记……” 听到这里,那些焦急的众人,方才恍然大悟,知道了那位将军的用意。 “凡入户籍者,当说清三代之传,兄弟姊妹所属,妻小亦要迁徙……” 听着那书生的种种要求,不少胡部之人,都不由苦笑起来,意识到这不光是要行科举事,还要行那吞并法! 人群之中,有几名青年,听着这话,暗暗称赞,其中一人在张榜过后,便第一时间找到学馆,递交了名册,然后返回家中。 其家也是大宅,悬着“高府”两字。 “父亲,我今日听了将军之法,当真佩服。” 这青年名为高庆,其父高隐,曾为西晋高官,甚至做过一年的玄菟郡太守,但如今却赋闲在家,在当地颇有名望。 一见其父,高庆便赞不绝口:“此番连环计,当真是玄妙异常,北地三州必可连为一体,彻底成为征北之地!” 第一千一百三十五章 往蓟县,升龙坛 “哦?我记得你前两年还说幽州之主,胸无大志,更不辨忠奸贤庸,不可长久。”高隐端坐上首,手里捧着一杯茶,淡淡一笑,“现在这口风改得倒是很快。” 高庆听着,面露羞惭之色,低头说道:“孩儿之前不明天下大势,小窥北地枭雄,着实惭愧。” “我如何不知你的心思,无非是不服气罢了,”高隐放下茶杯,淡淡一笑,“那高并出身旁庶,却有了那般成就,你觉得落后一步,于是便诋毁幽州,而今却是无用说了吧。” 高庆还是低着头,却有些不服气的道:“若是说起这些,孩儿自问也不输他,但凡有些机会,自可扶摇直上,如今这科举事正是机会!” 高隐摇头叹息道:“科举是机会不假,但世家却也要因此而大受打击了,好在我高氏的根基不在幽州,否则亦要头疼了。” “其实这一步,早就可以预见了,”高庆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坚定之色,“孩儿之前说那幽州之势难成,就是看那位征北将军行那文武举,打压世家,提拔寒门,此举必然动摇根基,这才会有着错误判断。” 高隐笑了起来,用考较的语气说道:“那现在征北将军可是更进一步了,直接侵袭三州世家,又有何不同?” 高庆便说:“如今若说有什么不同,一来便是有了玄甲军的横空出世,这般战力,足以压下任何不足,而且也为将军奠定了威望基础,顷刻间难以动摇,这二来,便是灭绝匈奴国,除了彰显了武力,更是为先皇报仇,名正言顺,先就占了好名声,也有优势,三者,更是震慑周边群雄,让他们不敢再有异动,再加上这第四点,连环计!” “连环计,连环计,确实是一招连环计,”高隐听到这里,露出了唏嘘之色,“这等局面,便是落在了我们高家的头上,除了认命,怕是再无他法。” “那刺杀之事发生的这般精巧,孩儿都要以为是幽州方面安排好的了。”高庆也自唏嘘,“刺杀牵扯到世家,谁人敢在这时候跳出来,那就要被玄甲军诛灭啊!偏偏,将军就挑选在这时候行大科举事,此法遍布三州各郡县,若成,彻底动摇了世家根基,偏偏世家不敢出,出来就是刺杀相关,岂非冤枉?” 高隐也正色道:“只看将军在出征前,就收押了一批世家子弟,这局恐怕早就布下来了,真是深谋远虑,只是那时候谁人能先到,玄甲出击,能所向披靡?” “不只是战场上所向披靡,在人心上,也是无坚不摧,”高庆说着说着,居然露出了一点崇拜之色,“有玄甲军镇压北地,这所有人在行动之前,便要多思量一下,以至于很多原本看来根本难以推行的事,也值得推行。” “问题还不仅在此,”高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今三州被将军府拿到,连成一片,试看天下之间,论地盘,怕是也数一数二了,更不要说,原本一个幽州,打压世家,他们可以南下,但现在处处动乱,唯独幽州富庶,却又因此舍不得了。” “还有就是这玄甲军兵下一步,很有可能就要南下了,”高庆补充了一句,“幽州世家的后路,多数还在河北之地,往冀州者众,原本幽州埋头发展,旁人不知玄甲军战力,尚可为之,以为此地不留,便可南下冀州,但心中玄甲军这般战力,只要南下,冀州怎能阻挡,所以世家反而不敢跑了,跑了令陈氏不快,到时冀州一下,更要遭殃,若是再往南跑,没有家族根基,钱财根本上,就要没落。” 父子二人说着说着,都慢慢感觉到,这北地的局面,显然已经清晰了。 最后,高隐叹息道:“现在咱们已经晚了,若是还想在将军府有点地位,这次科举事不能错过了,不过为父却不想让你在这里应试。” “不在此处应试?”高庆心中一动,“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我为你修书一封,你去蓟县入籍,在那里应试,”高隐抚须而笑,表情高深莫测,“以为父的经验来看,这将军脚下,中举的机会更大,而且也好帮你树立人脉。” “孩儿名了!”高庆拱手而拜,亦期待起来。 这边,他那老父便忙碌起来,两日后,高庆就如愿踏上了西去的旅途,同行的还有几位,都是辽西大族后裔,都是一般心思。 这路上,他们各自乘坐马车,中途休息的时候,又聚集在一起,讨论这科举之事。 其中就有一人说道:“这消息按理说,时间也没有多久,几天前才在那蓟县流传起来,结果没过多久,咱们这平州处处皆知,传得不是一般的快,便是军情战报也不过如此了吧。” 高庆知道一些,就含糊的道:“听闻那玄甲军中有特殊的传讯之法,是以快速。” 马上就有人附和道:“我也听过这般传闻,说是那将军府有诸多秘法,其中就有个传讯秘法,无论百里、千里,皆可一日传到,再加上那位张校尉后面,还跟着不少人,听说有那将军府孙秀安排,安排了不少人手,这得了消息马上就顺势布局,能有这般速度,丝毫也不奇怪。” 却有人担心道:“将军府到底还是在蓟县,那里的人这几日肯定已经有准备了,咱们现在过去了,却还是要落后一步。” 这时,一人却笑道:“其实我等在这里探讨这些,也毫无用处,因为算算日子,今日那蓟县,当正举行祭祀大典,以慰先皇,哪里有时间理会其他。”说着,这人抬头看了一眼日头,便道:“兴许此时已经开始了。” 烈日之下,刘聪父子心中慌乱,他们被人带着,来到了那祭坛之上,沿途看着不少百姓目光,皆满是痛恨之意。 他们便觉得一阵恐惧,这时在烈日的照射下,热浪一扑,父子二人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甚至都难以站稳。 在这对父子二人的身后,还跟着那赵染,此人却是一副光棍的样子,不需要押送之人催促,便主动前行。 三人前进的道路尽头,已然建立起来的祭坛肃穆而立,陈止立于高台之上,身后摆着一座泥塑,泥塑后面则是一口棺材。 第一千一百三十六章 多谢陈卿…… “你们不能这么做!朕……朕乃是匈奴之主,是中原和草原上所有匈奴人的皇帝!你若是杀了我,以后匈奴人,谁敢从你?” 当被带到高台之上,看到了那手持长刀的刽子手,匈奴国主刘聪忍不住嚎叫起来,但押送他的兵卒根本就不理会其人所言。 于是,这位匈奴国主转而冲不远处的陈止叫喊起来:“征北将军!朕……我乃是匈奴之主,匈奴乃草原大族,你若是杀了我,日后这草原部族,哪还有敢投靠你的?”说到后来,已经隐隐有了哀求之意。 他那儿子刘粲在旁边听着,面露不忍,却没有阻止,而是同样面露希冀的看向陈止。 他们这父子两人,当初先后被擒,一同送到了蓟县软禁。 开始的时候,还满心怒气、怨气,每日里叫骂不休,从靳准等人,一直骂到陈止,可以说是骂天骂地,不亦乐乎。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没有多少人来过问他们,连在软禁之处忙碌的杂役,都不怎么理会父子二人,他们渐渐就闻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 另一方面,他们虽然已经彻底失势,但多少还有些忠诚于王室的,于是上下打点,想要为二人脱罪,最后却只是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征北将军对父子二人存着杀心! 这个消息,最终通过种种渠道,这消息传入了父子二人耳中,登时就让二人惊恐不已,随后日日担惊受怕,备受煎熬,但更让他们难受的,却是求见陈止却不可得。 最终,这种惊恐在今日攀上了高峰。 看着父子二人的样子,跟在他们身后的赵染,却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道:“你们两个现在求饶有什么用?真个无趣,反正是要死了,何必这般作态?” “还不都是因为你!”见他出声,刘粲便是一阵怒喝,“若非你这三姓家奴从中挑拨,哪里会有这般局面?” 刘聪也是对赵染怒目而视。 “太子殿下,你这话可不太地道啊。”赵染嘿嘿冷笑,“我从中挑拨?可是我赵染让你们匈奴叛乱自立的?可是我赵染让你们埋伏先皇的?可是我赵染让你们抵抗玄甲的?我赵染若有偶这般能耐,还能与你们在此聒噪?” 一连串的反问,说的刘聪、刘粲父子说的面红耳赤,呐呐而无法反驳。 “再者说来,你们也算是享受够了,”赵染却不停下,兀自说着,“你看看,你们一个贵为皇帝,虽然是个假的,一个是太子,在宫中锦衣玉食,还能领兵肆虐,也算是快意此生了,那普通的百姓、胡人,哪里能有你们这班的际遇,人生如此,也算圆满了,相比之下,我赵染才是真个不甘心……” 这人还待再说,但那边却已经有兵卒过来制止,却是陈止站在台上,宣读了一些话后,已经走了过来。 刚才父子二人与赵染争执,以至于都没有听清陈止之言,但隐约间却还是捕捉到了一鳞半爪,无非就是说着三人罪大恶极,要诛灭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云云。 “了无新意。”看着缓缓走来的陈止,赵染却是笑了一声,然后扬声问道,“征北将军,赵某还是有些能耐的,不如留着这有用之身,为你效劳如何,若是就此杀了,又有多大意义,无非是给个四人殉葬而已。” “说到底,不还是贪生怕死!”刘粲在后面听着听着不齿,“当初此人若非贪生怕死,又如何能出卖了汉家皇帝,若不是他,皇帝不死,我父子何以至此?更可恨的,这人最后还投降了那石勒,可惜啊,便是石勒也不敢得罪陈氏!”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陈止已经走到了几人的跟前,他的目光在父子二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赵染身上。 “你不是李靖,我亦非李渊,这有用之身的说法,便就免了吧。”陈止说着,指了指了那闪烁着寒芒的长刀,“今日让你与刘聪、刘粲一同上路,亦是便宜了你,不用多受活罪。” 赵染又非穿越之人,哪里知道几百年后的典故,只是他却从陈止的话中听出了自己必死无疑的意思,这脸色也略略苍白,再也无法维持那股子劲儿了。 “征北将军……”刘聪则瞅准机会,再次开口,无非还是求饶的那一套。 “无需如此,”陈止根本不等对方把说出来,就摆摆手,“你也是做过一国之君的,这最后关头何必如此?我若是今日放过你,又何必兴起大军攻破匈奴?你与刘粲,便安心上路,留下全尸,我亦可葬之。这些年因为你们胡作非为,不知多少百姓死于非命,他们可是连个葬身之地都无,你们该知足了。” 从哪话中听出了决绝的刘聪,顿时脸白如纸,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为何陈止一定要杀了自己,这看起来并无多大用处,或者的匈奴国主或许有麻烦,但这么郑重鸩杀,更会带来隐患。 “时候不早了,”陈止这时看了一眼天空,收回目光,就对身边的几个兵卒说道,“送几位上路吧。” “诺!” 兵卒闻言,抓着三人,就朝前面拖拽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 刘聪、刘粲兀自挣扎,而赵染也是脸色苍白,做出了抗拒姿态。 烈日当头,午时已到。 “不!不!朕岂能死于此处?” 壮硕的刽子手手起刀落。 鲜血四溅。 刘聪在挣扎了几下之后,便就倒地不起,再无动静。 刘粲惨叫,而赵染则是手脚颤抖。 “放开我!” 跟着,又是接连下挣扎,便双双了账。 台下,观了祭祀之礼的人,不少人微微摇头,其中不乏大族士人,他们其实也有些不解,这祭祀的时候斩杀,其实颇为野蛮,尤其是杀的人还是那匈奴之主,实在是有几分侮辱的意思了。 但是有刺杀之事押压着,这些世家之人连科举都不敢明着反对,何况是这给先皇报仇的事,便都只能忍着。 只是他们都看不到,随着三人倒下,那血煞之气自他们身上渗透出来,便如投林倦鸟一样,朝着那泥塑雕像汇聚过去,最后缠绕起来。 雕塑之后,那口棺材中一道紫色气息飘荡而起,融入了泥塑。 陈止抬头看天,霎时间在他眼中的天地景象剧烈变化起来,一条气运聚集而成的真龙,自西南方向飞了过来,徘徊在祭坛之上。 随后,一声淡淡的叹息传来。 “多谢陈卿,全朕之念,塑阴龙之身,平冤愤之气……” 一道旁人难见,泛着淡淡金光的身影从那泥塑中走了出来。u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送真龙,镇冠军 看着身前这道泛着光辉的身影,陈止拱了拱手,说道:“此,全你我君臣之道。” 那身影亦抬手回礼:“得你之助,朕却自此有了香火之传,只是这大汉江山,因朕之故,而落得这般局面,有亏祖宗。” “江山之此,非一人之故,乃时势造就,”陈止轻轻摇头,“皇上何必将这些,都归于己身?这根子,实在昭烈之时就已经埋下,如今不过是恰逢其会,终于按压不住了。” “话虽如此,但罪责难逃脱,最终闹得天下分崩,百姓离苦,如今,只能劳烦爱卿了,”那泛光之人说着,拱拱手道,“还望爱卿能救民于水火,解华夏之厄。” “臣亦有所求,与君同。”陈止轻轻回应。 那人又道:“还有朕那大伴,忠义尽心,望你照料。” “当全莫公忠义。” 那人露出笑容,随后拜别:“至此,朕心安,就此别过,日后若能相见,你我君臣当对饮。”话落,却是画作一条神龙,飞腾而去,转眼就道天边。 而后,便有阵阵氤氲光辉落下,荡漾涟漪,萦绕在祭坛周围,最后尽数融入泥塑之中。 紧接着,陈止感到自身与幽州、并州,甚至平州之间的联系,越发的紧密起来,他抬头看天,却见那与自己相连的诸多气运里面,其中一大半的青色都随之退去,随之红色大盛,紧跟着,更有一丝紫气自其中生出。 “青色乃是青云之意,预示着在体制内部青云直上,如今我退去了大量青色,便意味着与原本的统属没有多少联系了,有好处,亦有坏处,红色代表着自立与血气,统兵自立之态,这预示着很多,至于那紫色……” 想到真龙离去前,所言的与百姓有关之话,陈止轻轻摇头,然后散去了眼中的金色。 顿时,那玄妙景象不复存在。 周围的众多兵卒,乃至台下的官吏和百姓,刚才看着陈止当空拱手,嘴里有言,却不疑有他,以为只是祭祀的一环。 这时,陈止送走了真龙,再看那泥塑的时候,却能感到其中蕴含着的丝丝烟火气息,知道自己的猜测果然不错,此物可以沟通阴阳,更能祝人登上神位。 “不过,在凡俗之人看来,这些却又是无关紧要的了吧,就是不知道,未来我若是身死了,又会是何等景象。” 陈止已经死过了两次,却都再次复生,只是这第三次若是死了,没有签筒布局,到底会是何等景象,委实难料。 随着最大的一件事做完,此次祭祀便就结束,接下来就是那相应的庙祝来处置,又有官府中负责礼仪、祭祀和教化的官吏过来收尾。 陈止则来到了台下,见过莫安节。 这位老宦官自从抵达此处,却是没有与陈止见面交谈,一直等到现在,见祭祀结束,几个仇人授首,终于长舒一口气,见的陈止走来,他眼含热泪的迎了上去。 “多谢将军为皇上报仇!我皇九泉之下,当可瞑目。”说着,居然要对陈止下跪。 陈止将之扶住,叹息道:“此亦全我之念,皇上与我有恩义,我岂能弃之,如今已有几仇血祭,却还缺少一些,待得日后,自然皆要擒拿,莫公莫急,安心养身,也好为皇上做见证。” “将军果不负皇上所托!”莫安节一听,新中大安,更是老怀大慰,他顿了顿,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件衣带,肃声道:“圣旨到,征北将军陈止,接旨!” 此言一出,周围围着的官吏、世家长者皆是一惊,跟着变想到缘故,又都惊疑不定。 陈止却似乎早有所料,以礼而待。 老宦官便自那衣带中取出一封血书,他拿着血书的手,微微颤抖,然后缓缓展开,顿了顿,定了一下神,这才宣读道:“朕命不久矣……” 话一开口,人群中马上就蔓延开一阵悲伤之意。 “知贼势大,难以制之,只可怜这祖宗江山与天下百姓,往陈卿念及你我君臣一场,救民水火,今以大将军与北地四州以托,统领北地,开都督府,封冠军侯!世袭罔替!”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寂静。 冠军侯,乃是县侯,不过按照当年老刘家的规矩,非刘姓不以封王,是以此位便算是爵位之顶了,当然,东汉末年的时候,却是出了几个异姓王,不过昭烈皇帝重兴汉室后,这规矩还没有破过。 那冠军县,唯一南边,人口不多,不过这名头却不小,先前的两位得封此爵的,都非一般之人,名号震慑千古。 冠绝三军之意,更是流传甚广。 若说这名头与玄甲军亦是匹配, 况且,只是看那血书上的字,是人皆能看得出来,写出这些的那位先皇在里面承载了什么。 只不过,上面却没有印玺。 陈止便是不用调动名望金液,就能猜得出来,这上面其实并无多少朝廷气运加持,不过他还是郑重接了过来,算是认了这任命。 没有朝廷的气运加持? 这对陈止而言,却并不是坏事。 至于那节制四州之言,可就没有什么挑拨的意思了,而是经过先皇之口,给予了发理性的承认! 对于陈止而言,未来至少攻伐冀州的时候,是名正言顺了,便是统辖北地,都可以说是有了法理基础。 当然,前提是关中和江左的两个新汉朝廷,都承认这封信。 但考虑到两边目前的态度,即便没有印玺,他们也不可能否认,甚至由于涉及到冀州,很可能还会更加热衷于承认,以期待能让陈止和石勒拼个你死我活。 于是,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之下,陈止郑重其事的接下了那封血书。 就在他接住的瞬间,整个北方的气运,都陡然一震,而后整个祭坛汇聚的诸多气运,尽数朝着陈止倾泻而至! 顿时,陈止感到自己的身躯凭空沉重了几分,他顿时心中明了,于是便迈步走出祭坛,然后翻身上马,朝着将军府行去。 那骏马嘶鸣了一声,迈开了沉重的脚步,朝着将军一步一步前行过去。 随着他慢慢接近将军府,陈止整个人却宛如海眼一样,将北地的气运都凝聚过来,当他坐上位子的那一瞬间,一切尘埃落定。 顿时,无数信息和景象,以及诸多未来的脉络,都呈现在陈止的面前。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入籍事繁,学难成第 祭祀大典之后,无数消息快速散播开来。 因为这次大典,实在太具有话题性了,哪怕是高庆这样刚从平州过来的人,也是第一时间就了解到了大典上发生了什么,并为之惊叹。 “这次大典,开始之前就备受瞩目,盖因祭坛之地,本身就很是玄奇,前后不过月旬,就建了这般建筑,更不要说当初建设的时候,不少人还不知目的为何,等将军攻伐了并州,这才明白过来,这是为先皇准备的。” 听着远方亲戚的介绍,高庆默默点头。 他的这个远方亲戚,名为高营,严格来说,和渤海高氏的关系有些远了,实际上乃是高并的亲族。 那高并在玄甲军中辅佐冉瞻不说,还越有了能人的称号,影响力一日大过一日。 随着玄甲军的强势崛起,与这支军队相关的名字逐步为各方所知,在这里面,除了四方校尉,以及几个主要将领之外,就要属高并最为有名了。 甚至连高句丽内,都有许多高姓之人以此为荣,并且前来投奔。 这正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高并落魄之时,孤身在代县求个前程,靠着自身的努力、人生的际遇,以及历史的进程,有了一定成就,而原本对他不甚看重的亲族,这时就纷纷跳了出来,并且大举来投。 面对这样的情况,高并没有排斥,在这个时代想要站得稳、想要走得远,没有宗族作为根基,是绝对不行的,过去高并要靠着冉瞻,而有了族人投奔,他就慢慢的有了自己的根基。 高营算是和高并走得近的,投奔的比其他人都早,两人的血脉也未出五服,所以颇得高并信任,所以高并在外的时候,这蓟县的宗族事务,都交给了高营处理。 这次,作为当初的主脉,渤海高氏的子弟有人过来,也是高营出面接待,并且表现出=亲近之意。 不过,对高庆来说,这种亲近实让自己很不自在,因为作为主支子弟,过去去哪个分家,或者家族衍生出去的部族,都会得到热情的奉承,感受着对方那种掩饰不住的讨好和羡慕。 现在,他在高营的身上不仅没有看到这些,还从对方的平等态度中,感到了一丝得意,毫无疑问,尽管对面的高营表现得好似平等,但在对方的心里却十分得意。 高营确实很得意。 他正暗暗感激自己的族兄,越发佩服对方的眼光和手段,以及那份坚定的意志,就是因为族兄早年投奔了陈氏将军,才有了今日这般景象,面对原本高高在上的本族公子,也能平等相处。 若是我那族兄在此,高庆还要恭恭敬敬的行礼吧。 官场上,早一步固然不是永恒,但在资历上就有便宜,只要高并日后不出纰漏,便是高庆也入了征北将军府序列,一样也要恭敬。 这般想着,高营说话的底气越来越足,听着高庆的询问,笑道:“除了要祭祀先皇之外,另一个让众人惊讶的,便是要在祭祀的时候,斩杀活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人物……” 高庆不愿让这个分家之人抢了风头,于是便接过话说道:“赵染这般贼子杀便杀了,但是那匈奴的国主和其子,影响颇大,这般杀了,消息传出去,匈奴人难免人人自危,就算不是匈奴,那鲜卑等族,也难免生出异样心思。” “正是如此,各方本来皆有此担心,”高营点点头,做出深思熟虑的样子,然后用略带自傲的语气道,“不过,说到底有玄甲军在,这些部族不敢有异心,就算有心,也不敢有异动,有传言说,最近将军要对鲜卑动手,尤其是那慕容氏,先在平州捣乱,又和幽州一些世家暗自联络,图谋不轨,其他部族都想要看好戏,不愿出来把将军的注意力给引过去了。” 高庆听着,不禁露出一点向往之色,说道:“玄甲军雄壮之名,我早有所闻,可惜一直未能见到,不知何时能有机会。” “这个不难,等我族兄回来,和他说上一句,就可如愿,”高营跟着又笑道,“现在将军得了爵位,还有统辖四州、节制草原的大义,未来定要再动兵马,军中尚缺人手,你若是有意,不如过去试试。” “我此来,是为了那科举,便不分心了。”高庆表面客气,心里已经有些不快,毕竟在他看来,玄甲军再厉害,也是兵家事,自己怎能为之? 高营点点头,说着:“既如此,族兄便先在这里住着,我去帮你安排入籍事宜。” 高庆客气道:“有劳贤弟了,我此来,家父也给了些盘缠,等入籍的事一定下来,便去看家院子,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高营点头说道:“正该如此,可要我帮你去物色一二?” 高庆摇摇头:“无需如此,我自观之。”实是不愿再受此家恩惠。 只是随后几日,情况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那祭龙大典上所发生的是,在几天之内,成为了众人所关注的要点,一度盖过了将要举行的科举事。 不过,随着各地有心入籍蓟县的士人子弟齐聚,话题终究还是回到了科举上,而随着这些人的到来,便是蓟县百姓,也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明显的不同 东西,开始快速涨价! 一开始只是住宿费用,随后便是粮食和菜类,即便有官府的粮仓抑制,却依旧按不住涨幅,最终,随着诸多士人入籍成功,房价也开始飞速上涨! 很多原本城中布衣,靠着转让了一套房契,直接过上了富庶生活! 可对于高庆这样的外来户而言,这高企的房价实在是让他望而却步,只恨当初拒绝了高营的提议,以至错过良机,现在再想要买,已经找不到合适的了,只能郁闷的借住在高营等人家中,不得舒展念头。 他只求那科举尽快举行,好尽快有个出身,到时一切自会不同。 结果科举还没等到,先等来一个噩耗 将军府由孙秀主持出策,要治理这暴涨的物价,却是将一些远来入籍的士人给波及了。 第一千一百三十九章 得籍无置亦要走,陈学初露已两分 “诸君可曾听闻,将军府里出了新策,说是这入籍之人,若是一年内在县中未曾置业,则要打回原籍!” 一大清早,城北的一间茶肆中,就被喧闹的人群打破了平静。 有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从外面奔跑进来,上来就说起了打探到的消息,顿时将茶肆里面的不少人都吸引了过去 屋子里的大部分人,只看打扮,与刚来的几人十分相似,都是士人书生的衣着装扮,看那样子还都是出身于非同一般的宗族,至少家中富庶。 高庆也在这群人里。 他们这些人,其实皆与高庆一样,都是自外地而来,为科举事而入籍蓟县的,当然会抱团在一起。 “这次的举措当真是要命了。”听到了带话之人回来,不少人都苦笑起来,不少人还看向了高庆,“真就像高君所言,真要在户籍上下手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原来,几日之前,因为物价不断攀升,有不少人在这里抱怨,说是家里给的盘缠,本来勉强够用上半年,结果现在却是要减半了,若是东西一个劲的涨下去,那别说半年,一两个月就要耗尽了,真个是费心费力费钱。 结果高庆就提醒道,这可能还不是最糟糕的,若是将军府要控制户籍,才是最为麻烦的。 “先前将军府将几个屯粮大户给召集起来,进行约谈,我等还为之叫好,以为没有这些奸商屯粮,必然就要降价了,谁曾想,这些人放开了卖之后,价格反而更高了,连朝廷的常平仓打开,都压不下来价格,你说这城中百姓,平时也不见他们急着买,现在却是搜肠刮肚,东凑西借都要借来买了粮食,也不吃,就是囤着,到底图个啥?” 有人一脸懊恼之色的说着:“当时高君你说,抱怨粮价这事还算小,万一波及到籍贯可就糟糕了,如今看来,可不就是么?” 高庆也是叹息起来。 便有人说道:“高君何故叹息,你有那高统领为亲,怎么都不怕没地方去,籍贯也能挂于其上,哪里还要如我等这般,若是这次科举不成,下次可就没有机会了,户籍如果回了平州,那可就是糟了。” 高庆闻言,苦笑不言。 确实,如这人所说,实在不行,他是可以将籍贯挂靠在高并家中,只是这算什么?岂非如那食客之流了? 如今这时代,除了食客之外,便是想要免除徭役的百姓,自愿卖身为奴,将籍贯和田地,找一户大族挂靠,虽说幽州已经免除这个政策,但在人心之中的影响并未消散,他高庆堂堂渤海高氏的嫡系,若是最后混到只能挂靠分家的地步,也没有脸回家了。 只是现在情况确实不妙,实在不行,只能请家中再寄来钱货,提前买上一座院子了。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直接的方法,只是看起来有些困难 “若能在科举中脱颖而出,那可就是省事了,不说为官为吏,至少不愁籍贯所在了,只是现在这么多人都来了,人人皆想要上榜,其中不乏为学精湛之辈,便是我,也不敢说一定能中。” 很快便又有人道:“你若是觉得蓟县都难,那回去估计就更难了,我是得了消息,说是周边的部族、外族人,现在都拖家带口的,大举朝平州进驻,就是为了求一个中原户籍,他们也想参加科举,到底是被玄甲军吓怕了,他们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玄甲军就要打过去的。” “打又打不过,当然就想成为自己人了,这也是人之常情。”高庆点点头,品评了一下之后,便没有多少兴致了,忧愁着自己的前路。 一直等他回到了暂住的院子,还没有从这股忧愁里面走出来,但到了最后,却也只能长叹一声,暂时来看,还是只能将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为学之上才行。 在入籍之后,高庆已经重新在蓟县的学馆登记在册,要在这里参加科举。 这学馆,在幽州处处皆有,而在并州和平州境内,则只是部分县城有。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并州和平州都算是刚刚拿下来,很多地方还未完全平定,算不上安宁,当然无从建立。 只不过,这幽州的一座座学馆,却是建立的格外顺利,据说是几年之间,诸多举子在各地宣讲时事,早就培养了基础,现在直接将那些举子聚集起来,再配以一些吏胥,加上一处办公衙门,马上就是一个学馆了。 学馆建立之后,当地的百姓不仅没有半点不适,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很多人当时就将自家孩童送去蒙学,场面一时非常热闹。 消息陆陆续续的传来,越发让高庆认定,科举之事绝非那位冠军侯、征北将军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布局许久的计划,一旦能借此成事,甚至成为典型,必定有很大的好处,甚至一举反超高并,都未必不能可能。 所以在从学馆得了一些书册后,高庆就时常研读。 书册之中写的,就是这次科举可能考到的东西。 高庆研读了几日,马上就感觉到里面不简单,很多东西过去他也曾经接触过都是那位征北将军的学说,也就是民间所传的“陈学”。 “现在看来,陈学是要大行其道了,至少在北地是难以避开了,不过我观这些书册上的陈学,和过去所见的陈氏文集、大典,乃至几篇文章比起来,都有一些不同,似乎更加偏向于百家工学,而非那天下至理。” 这般想着,其实高庆心中有些不喜,只是他却知道这事科举的敲门砖,于是不得不学之。 只是,与此同时,在那并州兵营之中,高庆的同族之人高并拿到了这些书册之后,却是如获至宝。 “这些才是有用之言,先前大典也好、文集也罢,虽然微言大义,说的是万世不易的道理,能开心胸,能定志向,但却无法让普通人也得指点,但现在这几本科举之言,说的却是人人皆能用得上的道理。” 他翻看了一夜,越发爱不释手,于是第二天一早,就让军中文人誊写出来,打算再全军宣扬。 至此,这陈学的脉络,渐渐分明起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章 两州立,东兵归 随着科举和学馆的在整个幽州范围内被迅速推行起来,无数反馈也从各地汇聚过来,最终在将军府进行汇总。 虽然祭龙大典之后,陈止在名头上有了变化,不过这丝毫也没有影响到将军府原本的计划。 关于科举的一系列举措和政策相继出台,在孙秀的主持下,以幽州为中心,朝两边的并州和平州扩展过去。 与科举同时进行的,还有这两个州的建设和吸收。 但因为情况不同,得到的方式也有区别,所以针对平州和并州的建设,存在着明显区别。 作为一个情况混杂的州,平州的统治基础其实并不牢靠,即便是过去的王浚,实际上也没有实际统治过那里,朝廷派去的官吏,多数只是名头,并无约束力和执行力,最多只能控制一个郡的地盘。 这种情况,在被张方带着玄甲军犁了一遍后,并没有太大的转变,不过却在这些部族心里种下了恐惧的种子,现在将军府再派人去治理,就借助这股东风,建设起一些基层的、民间组织——比如宗族、乡里等社会结构。 这是一种过度阶段,事实上是对当地经济结构的深层次变革,若是一切顺利,用陈止的话来说,平州的经济就有可能融入中原经济圈,这才是长治久安的基础,为后续的一些措施展开,奠定根基。 比起情况复杂的平州,并州的局面不见得就好,盖因此地被匈奴统治了几年,人口结构虽然没有发生变化,但权力层的架构还是受到了影响,印上了浓厚的汉化匈奴痕迹。 尤其是在祭龙大典后,刘聪父子被当众斩杀,这毕竟是十分犯忌讳的,让已经稍微平静了些的并州,又生出诸多波澜,虽然在玄甲军的强力镇压下,最终都难起风浪,却难免有些暗流,在各地越发积蓄起来。 不过,配合着学馆的推出,一个又一个郡县被逐步渗透,将军府对并州的控制力,在短时间内就有了提升,可以预期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上一个台阶。 靠着密谍司等隐秘的衙门,配合着各地的信鸽通讯,加上即将在并州各地展开的建设,相关的消息都会在将军府汇总。 陈止现在就在看着一份有关并州各地的民情反馈,并做出了批示。 等他将这事做完,吃了午饭后,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各方派过来的使者,已经越来越多,到底要什么时候接见。 “连西边的凉州,都派出了使者过来,在下面等着您召见呢。”陈举说着知道的消息,其实是在帮着几个朋友询问陈止的意思——他那几位朋友,就有负责接待工作的。 陈止听了之后,笑了笑,说道:“是时候见他们一见了,一直晾着也不是个说法,这样吧,明天晚上,我会安排一场晚宴,将这各方使者都邀请过来,也好让他们安心。” 这下子,倒是陈举有些不安了,他道:“这些使者,有些还好,是中原势力派来的,那都是知晓礼仪的,可还有许多,涉及外边的部族,平时不知天朝威严,寻常的酒宴,怕是难以让他们敬畏,再者说来,这样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也有隐患。” 他是想起了最近频繁爆发的刺杀事件,因此有所担心。 “没有什么敬畏不敬畏的,”陈止却笑着摇头,“若是他们不知敬畏,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至于说这安全之事,也无需苛求,自有布置。” 说完这些,他忽然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那慕容氏的使者,就先不用请了,让他们先待着吧。” 什么情况,慕容氏这是摊上事了? 和周边势力的心思一样,陈举也是认定了玄甲无敌之说,只要是紧挨着幽州的势力,但凡碰上玄甲军出兵的情况,就断然没有胜利的可能。 所以一听到陈止特意强调了慕容使者之事,陈举马上就想到了传闻中,慕容氏在平州的所作所为,以及私底下联络幽州世家的消息,不由有了判断。 等这个消息从将军府传出去,和陈举有着相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连那慕容氏使者自己,都是这般念头,于是手脚冰凉之下,还不得不强打精神,给族中写信,想要讲明情况。 不过,他在往外寄信的时候,着实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从什么地方冲出来几个玄甲兵卒,将自己拿住,不让与族中通讯。 好在这些都没有发生。 只不过,当第二日各方使者齐聚晚宴的时候,这慕容氏的使者,却越发焦急起来,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尤其是等晚宴之后,这城中到处都在流传着宴席上的种种逸闻,什么铁弗匈奴部的使者憨直,什么拓跋部的使者妙语如珠,什么关中使者满腹诗文之类的。 却让这慕容部的使者越发坐不住了,更是摸不清征北将军的心思,几次请求见面,都被驳回,以至于原本还和他称兄道弟的其他使者、城中士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这慕容使者的心里,更加焦急起来,他很清楚,如果周边的部族,都和幽州打好了关系,那玄甲军怎么好意思去打,这说来说去,岂不是只有他们慕容部成了最好的目标? 这般有如坐蜡一般的局面,一直持续了四天,等张方领着东征的兵马归来,并向陈止复命后,使者却是担忧到了极点! 这位张校尉在平州征战的时候,可以说是慕容部的直接对手,和慕容部世子慕容皝有过直接对垒的机会。 “族中到底要如何应对?征北将军又是想要怎么处置,真个急煞人了!” 这位使者焦急的时候,被他念叨着的那位张校尉,则是第一时间就去面见陈止,诉说东征事宜。 “张君此番东征,劳苦功高,本意只是要平息一下边患,没想到你一去,就为我带回来一个平州。” 陈止与张方交谈的时候,气氛十分轻松,双方都坐在胡椅上,宛如闲聊。 张方这时也知道了谦虚,而且着实是对陈止敬畏有加,便道:“属下这点功劳,或许也有可取之处,但比起主公的,那像那句话说的,什么月亮面前的小虫子,根本无足挂齿!”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指慕容 张方这个人的性子,眼下这幽州不少人都已经有所了解,可不是个轻易服人的主,就算当初被逼着走投无路,投靠了陈止,但对陈止打仗的本事,也没有怎么夸赞过。 当然,张方一直对陈止都颇为敬畏,却不是因为兵家事,而是因为陈止能镇压幽州,打下基业,开创局面的关系。 但是这一次,张方却是心悦诚服,彻底的服气了。 毕竟他这次带兵出征取得的战绩,无论是在什么时候,都可以称得上是丰硕了,更值得大书特书,只不过碰上了并州的灭国事,无论如何都要被比下去了。 “属下在那平州,说得好听一点,叫所向披靡,但事实不过是杀些土鸡瓦狗,根本就不费什么战力,如果不是最后慕容氏介入的话,怕是早就平定下来了,怎么都比不上并州的匈奴凶恶,毕竟匈奴可是称国建制了。” “行了,这些就不用多说了,我这些天,可是听过不少人称赞的话了,哪个说的都比你好听,咱们就不必这般客气了。”陈止的一句话,就让张方心中的紧张消散了许多,“说说与慕容部的交手吧,你觉得这慕容部的战力如何?” “若只是看这北地战力,慕容氏的战力当属上流!”张方的表情一下严肃起来,“若是北地没有咱们玄甲军,那慕容氏的战力,可以称之为一绝,不过这本就不可能……”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盖因那慕容氏的兵马,之所以能强横,其实是偷师自将军,是他慕容氏的人,不断将将军您子啊幽州的施政之策,操练之法,乃至那强兵的利器,都一一偷学过去,这才能有这般成就,离开了玄甲军,慕容氏与北地的其他氏族、部族,并无不同。” 陈止闻言,默默点头,不过他心里却十分清楚,就算没有玄甲军,慕容氏一样能够脱颖而出,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这就是一个绕不开的姓氏。 但现在他既然来了,还成为了北地真正意义上的霸主,又积累了足够的力量,那么为了将来进一步的理顺天下局势,一个安定的大后方,是十分需要的。 在这样的后方,留着一个充满了野心的慕容部,迟早必为隐患,陈止可是很清楚,在原来的历史上,前秦强盛一时,慕容氏也臣服其中,但一旦显露衰败迹象,慕容氏立刻就毫不犹豫的举起叛旗。 这么想着,他便直接问道:“慕容兵卒的战力,既然这般过人,那与玄甲军可有交战的机会,胜负几何?” 张方想了想,摇头道:“实无交战,但若是交战,那慕容兵卒也定然不是对手,不过我手下的协从却是与慕容兵卒交过手,几乎没有胜机,可惜主公那边消息传来的太快,否则再晚些时候,我那布局一成,将慕容皝生擒活捉也不是不可能,说不定能一起在祭坛杀了祭天子!” 张方在平州的情况并非一帆风顺,中间因为慕容氏的介入,其实落入下风,差点就被被包饺子了,为此他有所谋划,打算绝地反击,其实也是行险一招,只是还没等他付诸于行动,陈止大胜的消息接连传来,那慕容皝知道了之后,马上就做出了低姿态,更是做出了负荆请罪之举。 “当时是不知道将军您的意思,否则我当时把那小兔崽子给扣留下来!”张方说着,做出了凶恶表情。 陈止笑着摇头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如果是在战场上相互厮杀,你或许还能下得了手,但对方既然是打着旗号请罪的,你却是不会将他如何。” 张方听完,就咧嘴而笑,说道:“还是将军你了解某家啊,不过说实话,属下当时是真的有心要将那慕容皝留下来的,若是将军您见了此人,便是知晓,这人绝不是个寻常人物,留着必为祸患!” 我自是知道的,这人可是那慕容燕国的开国之君。 想到这里,陈止笑道:“既然如此,不知张君你可有兴趣,将这人带来蓟县,也好让我见见他,看看到底有何特异之处,能让我这大将忌惮到这般程度。” 张方闻言一愣,继而露出喜色,起身拱手,说道:“将军可是要对那慕容氏动手?某家愿为先锋!” “坐下,莫激动,”陈止摆摆手,“慕容氏的动作这般多,岂能说放就放,那平州不少部族,早就明了心迹,都是归附我幽州麾下的,慕容氏说来就来,说策反就策反,事后只是一个负荆请罪,又派来使者,送来一个慕容仁,就觉得能了结了此事,那以后这塞外的部族,都效仿之,岂不是没玩没了?” 现在塞外部族,还有一个敢违逆的? 张方心底嘀咕着,但当然不会说出来,反而一味请战,这对他而言,可是好事,乃是战功,而且以玄甲攻之,无有不胜,还能报仇雪恨,一吐胸中郁闷气,怎么能放过? 更何况,如今陈止有了爵位,更是有了统领北地的大义,未来便是封敕他人,亦可名正言顺,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他张方若能抢得头筹,那也是一桩美谈。 但陈止却笑道:“无需这般召集,凡事先礼后兵,既然慕容部派来了使者,那我也派使者过去,就等着对方的回应,若是能满足我这一些要求,慕容部便无需攻打,若是不能,才到你出马的时候。” “原来如此,将军果然妙算。”张方有些失望,却还是奉承了一句。 陈止又道:“在这之前,你先统领兵马,塞外驻扎,我会分出几支七品义从兵马过去,听你调动。” 张方闻言欣喜,赶紧称是,心里却想着,不知出使慕容的,会是何人,而将军的要求,又是何事,那慕容部到底会否答应。 他这边念叨的时候,那远在北边的慕容部,却已经是乱了套了,在接到前方使者写来的信件后,这部中上上下下,皆露慌乱之意,连那单于慕容廆,一时之间,都不知要如何应对了。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民欲跑,从欲散 “出来!全部出来!你们已经被发现了!” 茂密的丛林外,几队慕容部的兵卒拿着刀枪,为受益人正在对着树林里面大喊着。 周围,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兵卒快速的散开,将林外几个通道全部围住、堵死。 “还不出来么?若是还不愿现身,那我等便要攻伐进去,到时你们皆要被视作叛逆,尽数斩杀!” 那个最初叫喊的人再次发出声音后,树林里响起了一阵嘈杂,但没有人走出来。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些人真的以为和幽州沾了个边,就也能为所欲为了?”冷笑之后,发号施令的那人一挥手,周围的兵卒马上架起长枪,随后喊着口号,作势要往里面冲击! 终于,在兵家煞气的冲击下,树林里面的人顶不住压力,屈服了。 “别动手,我们这就出去!” 声音落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的衣着装扮与寻常的慕容部族人比起来没有太大区别,都是汉家打扮,只是在细节处却更为正宗。 “你们几个私自逃跑,左右,给我捆绑了,哪个若是抵抗,便教训一下,若还是不改,直接斩杀!” 有了这句命令,兵卒一拥而上,有如虎狼,更有直接就撕扯衣服的,要从这些人身上翻找财物! “尔等不可如此!我等乃是华夏苗裔!你们敢伤我,日后征北将军打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是啊,还不速速住手!我等本意是去投奔幽州,你们阻拦也就罢了,若是在劫掠殴打,甚至闹出人命,消息迟早传出去,可担待得起将军之怒?” “不错,三州兴科举事,我等身家清白,过去入籍,乃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从中作梗,是不将将军他老人家放在眼里!” 这一连串的质问被人说出来,那发号施令之人不由皱眉,他眯起眼睛,沉思了片刻,冷笑道:“你们逃都逃了,哪还有这么多道理?幽州的玄甲军是厉害,但也要能来到这里再说其他,都给我绑回去!” 语气虽然强硬,但这话中的意思却软了许多,而他下面的那些兵卒同样也有了顾忌,不敢怎么嚣张了。 有鉴于此,几个逃跑之人见好就收,不再多说什么,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这次所为,其实颇为犯忌讳。 不过,等这支押送队伍回到了慕容棘城的时候,却是有个消息传来,说是幽州将会派使者过来,传达幽州的一些要求。 听得此言,那些逃跑的男女皆露欢颜,而一众慕容兵卒却是神色皆变,尤其是那发号施令之人,更是感到一阵不自在,但不敢再随意议论了。 他们这支小队,只是今日外巡的一支,还有不少兵卒在从棘城周围,将一些逃走之人抓回来,而相关的消息,已经送到了慕容皝的桌案上。 他看着这些情报所言,不由叹了口气。 “少将军何故叹息?”坐在边上的何经见了,明知故问。 慕容皝便道:“几日以来,不知多少人试图逃走,其中大部分为汉家百姓,但还有不少人是附属部族的族人,甚至里面还有我慕容部的族人,当真是让人头疼,这还只是开始,以后肯定规模还要变大。” 何经点头说道:“此事难以避免,玄甲军的战力已经震惊草原,这草原上人心思动,都有攀附强者的心思,尤其是那汉家出身的百姓,很多人当初是因为中原离乱,这才背井离乡,现在幽州大治,震慑周边,他们难免又有落叶归根的念头,乃是人之常情。” “这只是一方面啊,”慕容皝微微摇头,苦笑起来,“还有两个更大的原因,先生却没有说透啊,这其一,就是那科举之言!” 何经又点头,说道:“正是这般道理,这等招贤之令,古已有之,按说不该有这般效用,但有那玄甲军作为镇压之石,却可起到奇效,再加上幽州这几年越发富庶,商贾往来频繁,名声早就流传了,只是周边都说那陈征北不修刀兵,这才稍微制止周边人口投奔,但即便如此,每年也有不少人过去。” “是啊,过去每个月也有几起逃亡之事,但并不算多,抓住了也能明正典刑,但现在却又不同,那些汉家百姓皆以玄甲为护,下面的兵卒一听,就也不敢下重手,长此以往,怕是几年下来,棘城就无人耕种了。”慕容皝说着,越发忧愁起来。 何经就安慰道:“当下这草原各部,必然皆有这般麻烦,并非独我慕容所有。” 慕容皝却苦笑道:“虽非慕容独有,但想来棘城必然是问题最大的,盖因这民众逃亡的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咱们慕容氏得罪了征北将军府!” 说着,他压低声音,颇为不甘的道:“先前那平州战事,若是速度再快些,局面便就不同了,说不定这首败玄甲的名头还能落在我的身上,那样就算一块地都没有拿,也是意义重大,足以让周边势力尽数敬畏,但现在不仅没有拿到地盘,还落得这般局面,前些天那陈征北见了各方使者,偏偏不见慕容部的,这就是发出信号!所以不仅民众逃跑,连周围的部族,乃至那些零散附属,都在谋划脱离!” 说到这里,慕容皝的语气再次一变,有些愤愤不平的道:“若说与玄甲军对抗,那铁弗匈奴和拓跋部一样也有动作,无非都是觉得玄甲攻匈奴,乃是一个机会,所以尽数有动作,为何独独针对我慕容氏?” 何经闻言,叹息道:“兴许也是因为那玄甲军差点败在少将军手中吧。” 两人正在说着,忽有兵卒快步跑来,进来就禀报:“单于请少将军过去议事。” “知道了。”慕容皝也不奇怪,随着消息传来,这样的事这几天经常发生,但还是下意识的问了句,“可知道是因为何事?” “上面的人并未交代,不过似乎有传闻,说是幽州要派使者过来。” “幽州使者?” 慕容皝的动作一下顿住,皱起眉头。 第一千四百四十三章 此二人为使,暂可心安 被召集过去的,可不是只有慕容皝一人,他的几个兄弟,还有几位叔父,包括族中的宿老,也都一并被召集过来。 “幽州这个时候派来使者,到底是何用意?” 慕容廆开门见山的就问出了问题。 不过,他的这个问题,委实不好回答,因为目前整个慕容部上上下下,都已经在各种纷乱的消息中乱成一团,哪里还有人能思考这种问题,一听说幽州有使者要来,很多人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逃跑。 “知道使者是何人么?” 关键时刻,还是慕容皝挺身而出,用沉稳的语调,询问起来。 他的话总算是让有些混乱的场面稳定下来。 慕容廆看着这般局面,不由暗暗点头,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他是颇为满意的,只可惜部族当前的危机,实在不是有一个出色儿子就能解决的。 “据说是之前出使关中朝廷的两人,这两人在关中取得了不少成绩,所以又被派到咱们这边来了。” 听着回答,慕容皝的表情不由严肃起来,他说道:“是那王构与卢谌,这二人在礼交一事确实是有点本事的!有传闻说,这二人出使匈奴,就麻痹了匈奴国主,为玄甲军争取了时间,随后又出使关中汉廷,将一场大战消弭,还让两王低头,这等人物要来我部,绝对是所图非小,但至少也说明了一件事……” “什么事?”很多人听慕容皝的分析,确实像那么一回事,便都竖起耳朵,想要从这位专家的口中,再得到一些有关当前局势的判断和消息。 “那就是,幽州实际上并不想打仗!” 说出了这个判断之后,上到慕容廆,下到那寻常的族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略微安心下来了。 那人群中还有人窃窃私语,说道:“少将军本就见识非凡,曾在中原为学,这次领军南下平州,甚至和那平州的玄甲军打了个五五开,若不是并州的消息传来,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是啊,少将军这般能耐,他的看法,准是没错的,我们多听一些,也好做个准备。” 有着相似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甚至连单于慕容廆,都是差不多的念头,这位慕容单于咳嗽了两声,然后就问道:“何以见得?” “纵观这王卢二人出使,本意都不是为了打仗,”慕容皝先用一句话定性,然后才解释起来,“出使匈奴,结果被囚,所以幽州兴兵,然后二人又去关中,本来剑拔弩张,后来化干戈为玉帛,可见只要是这两人出面,就代表着那位征北将军,其实有意通过外交礼事,来解决矛盾,这次应该也是如此,那么我等就该做好准备……” “做好何等准备?” “那便是不可失礼!”慕容皝的心里,显然已经有一套完整的应对策略了,“此次危机,源头实是我等误判了形势,没有看出幽州兵马的真实战力,所以才得了这般局面,但实际上,误判的又岂止是我等一家?” “是啊!” “可不是么,那铁弗匈奴、拓跋部族,不是一样?” “还有平州的诸多小族,不也一个个跳得欢腾,结果最后这最倒霉的,却还是我部!” 慕容皝的话,马上就引起了议论抱怨,显然这个心思,也压在众人心头很久了。 眼见这共鸣越发积累,抱怨的人、声音也越来越多,慕容廆便抬手虚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让自己的儿子继续说。 “原因简单,无他,杀鸡儆猴也。” 慕容皝说着,叹息一声。 “说到底,还是我部树大招风了,这几年,北地草原,除了幽州势力,便是我慕容氏最为强横,不仅是草原上的小族,那平州杂胡,也多有依附者,如今幽州强势崛起,玄甲军纵横无敌,那位将军当然要趁热打铁,将这股战绩,转变为实实在在的势力,这本就是天无二日、山中无两虎的格局,自是要打压我部的。” 慕容廆听到这里,暗暗点头,这与他的几位谋士幕僚,分析的一般无二。 人群中,就有一位族人忍不住问道:“若是如此,那岂非无解?” “并非无解,可以效仿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慕容皝咬牙,透露出坚定的意志。 但慕容廆听着,却是眼皮子一跳,有些不自在了,这要是效仿勾践,难道还要他这个慕容单于过去受辱? “父汗莫忧。”看出了慕容廆的担忧,慕容皝主动解释起来,“自是无需那般,孩儿的意思只是说,若是那两人过来,就处处顺着,只要那陈氏不是存心想要逼着咱们先动手,总归不会做绝的,若是处处皆顺着,或许会有损失,但却可以获得喘息之机,咱们慕容氏,现在最欠缺的,就是时间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坚定了几分。 “若是是在躲避不过,那么孩儿愿意亲往蓟县,相信以我这一点身份,足以为质,让征北将军打消念头,为我部争取到时间!” “我儿……”慕容廆微微动容起来,但旋即就平静下来,“事情不至于如此,毕竟我等还有那最后一招,便是我儿慕容翰。”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众人都有些不自然,尤其是以慕容皝为首的几个儿子,更是眉毛微微一跳。 当初把慕容翰逼走,他们这些兄弟,其实都有出力,本以为从此排除了个竞争对手,没想到那慕容翰却歪打正着,在玄甲军中发展起来,如今居然成了慕容氏的最后保障。 “你们也无需多心,不到万不得已,自是无需行此一事。”慕容廆也知道几个儿子的心思,况且他也清楚,慕容翰而今忠于陈氏,真要是向其求助,一样也要引来陈氏插手。 这边众人说着,正在制定细节,但会至一半,忽然又有军情传来,说的是那幽州忽然出了一军,由张方领着,直奔棘城而来! 消息一出,满场寂静,最后一双双眼睛都落到了慕容皝的身上。 这位少单于,此时却是脸色苍白。 “不该如此啊。!” 第一千一百四十四章 请单于往蓟 这个插曲,却让当天的议事草草中断。 随后几天,后续军情不断的传来,这情况也就越发清晰起来,那张方这次率领的,并非单纯只是玄甲军,还有一部分七品鲜卑的兵卒,完全一副即将征伐的样子。 “莫慌!” 这众消息的聚集之下,在慕容廆的面前,众多族人再次聚集在一起,那慕容皝却还在兜售自己的一套推测。 “这只是做出样子,是想要以此给我等施加压力,如此一来,他们提出过分的条件,我等也会有所顾忌,让他们得到本来在战场上才能得到的战果!” 只是这一次,本对他很是推崇的族人,却已经有了不同意见。 “你凭什么说这是做个样子?以玄甲军之战力,若是想要攻伐我等,难道不是手到擒来之事,若说有顾忌,顾忌也是觉得乱了棘城,无法收拾,又要牵扯精力吧。” 慕容皝注意到连父亲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带有了疑问,知道是关键时刻,所以便不厌其烦的解释道:“兴兵本就不是小事,哪怕玄甲军再强,一样也要耗费颇多,攻伐并州还好说,那本就是中原朝廷的地盘,自是富庶,只要消化,就能弥补了付出,但我等所在之处,比之幽州,可谓贫瘠,便是拿下又有何用?比起咱们这地盘,他们肯定更希望得到其他方面的收获。” 这话说的颇有一些道理,只是在大军压境的恐惧下,这城中的百姓,尚且知道逃难,这些部族上层,更是直面压力,却无处发泄,听着慕容皝的解释,在想到他之前一本正经的分析,听着好像是那么回事,结果一来,才知道是个笑话。 “还不是因为你出击平州,招惹了玄甲军,这才引来如今的灾祸,现在说这么多,不过还是想要摆脱责任吧。” 只是却是有人根本不买账了。 最后还是慕容廆看着气氛不对,主动制止了争吵,却也没有提慕容皝说话,只是道:“当前不管那玄甲军到底是真打,还是假打,但这个姿态做出来了,显然之后接待幽州的使者,就是关键所在了,若是一个处置不好,就算本来没有打得打算,怕是也逃不掉,这个接待的人选……” 这时,他的目光扫过面前的族人。 现在能被他召集过来的,即便在血缘上很远的普通族人,但也是在部族势力内担任要职的,算是他的心腹,更是多数历练出了一些能耐。 只是当这位单于的目光扫过,那些人却都纷纷避开了目光,或者转头他顾,或者低头不言,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这件事当然是个烫手山芋,而且不是个好差事,办好了是本分,办不好就要背锅,哪个愿意? 可这道理慕容廆也明白,只是现在见了一个个没有担当的族人,还是不免失望,就准备训斥两句,再招一人。 “孩儿愿意担任!” 但就在这时,慕容皝却是主动站了出来。 顿时,就有人皱起眉头,便如慕容皝的那几个兄弟,便冷笑道:“这种事若是交给你了,万一弄出事端,怕是更难收场!” “说的是啊,还是……” 不等几个人的风言风语说完,慕容皝就冷冷看了他们一眼,问道:“既然你们觉得我不行,那请几位亲自上阵!” 他这一问,顿时就没有人吭气了。 慕容廆也叹了口气,道:“此事确实颇为敏感……” “孩儿亦知,”慕容皝的眼睛里满是坚定之色,“自是会见机行事,若是不行,还是那一句话,愿往蓟县为质,到时候还请父汗与兄长去信。” 听得此言,见还有人要开口反驳,慕容廆感叹道:“还是你有担当啊!” 一句话说完,不少人为之色变,但到底没有人敢在出言指责了。 “希望这次能不负所托。” 当王构和卢谌抵达棘城的时候,这心里的念头是颇为复杂的。 他们先后几次出使,其实都不能算是成功,第一次尚未有所表现,就被软禁起来,但好歹是保住了气节,还当面怼了匈奴国主一顿,留了个气晕其人的名头,也不算亏。 但是这第二次南下出使关中朝廷,这局面可就颇为诡异了。 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他们让关中服软,但实际上,真正让两王害怕的,其实是匈奴国主等人的下场,以及玄甲军的兵锋。 而王构和卢谌只不过恰逢其会的成了两王表达友善的窗口。 只是在王构和卢谌这里,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任务失败了,因为他们本意是为了挑事,结果到了冉瞻那边,人家已经打上了,去了关中,那个小朝廷已经被吓住了。 最后两位宗室选择息事宁人,王构和卢谌载誉而归,却是暗自担心,没能完成嘱托,会让将军失望。 结果这边刚刚回来,将军就马上交给了他们一个新的任务,立刻就让两人放心下来 按理说,刚刚出差回来,也不让属下休息,就安排工作,似乎太过苛刻,但碰上心有担忧的两人,这种立刻交托的工作,便让他们心里踏实了,同时更觉得这次一定不能再有闪失。 只是考虑到此次所传之事的内容,二人又不免苦笑。 “好在有张校尉的兵马作为后盾,”王构在进入棘城之后,还说着,“消息提前几日就传到这里,已经发酵过一阵子了,咱们再提要求,想来对他们的冲击,也就不那么大了。” “话是如此,只是这内容便是能成,你我也要被慕容记恨。”卢谌苦笑摇头。 王构亦苦笑起来,末了说道:“那又能怎么办,此事乃是将军他整个草原攻略的开始,只有拿下了慕容氏,其他部族才会一一低头。” 这般说着,就被这慕容部接待的人引入城中,好一顿招待,可谓礼数周到,细致入微。 负责接待的慕容皝更是放下架子,对二人很是热情,等一番忙碌之后,这才切入正题。 不过,虽然享受了许多,但王构和卢谌二人还是毫无半点客气的提出了条件。 “我家都督的要求也很简单,就是一条,请单于去蓟县。”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兵压言攻惹怒人 听到这个要求之后,便是这慕容皝事先做好了多少打算,还是免不了一惊,以至于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对面的王构、卢谌也不催促,就好整以暇的等着。 过了好一会,那慕容皝才算是平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笑道:“两位真是说笑,单于乃是我慕容部的根本所在,若无单于坐镇,怕是要其风波,这波及之下,怕是整个草原都难得安宁,冠军侯定也知晓此事,断然不会提出这般要求。” 王构与卢谌对视一眼,如何听不出对方话中的威胁之意,这分明就是在说,万一单于走了,那么我慕容部就有可能起兵了。 顿时,这两人都有些兴奋起来,这次要搞成了? 看来慕容部不愧是这几年新近崛起的势力,就是有骨气啊,够硬气。 于是卢谌轻咳一声,便走形式一样的说道:“少将军还是当搞清楚局面,此时张校尉可是已经集结了兵马,随时可不能攻伐过来。” 这其实就是免责声明了,倒是要是真打起来,那就不是我们霸道了,而是你们不上道,我们先通知了,再攻伐了,这就是王道之举。 慕容皝再次深吸一口气,就要将自己的一些判断说出来,用来作为谈判筹码。 没想到王构却低语道:“也是看少将军您热情招待,所以我等才透露一二,张校尉之前在平州征伐,吃了你的亏,可是怎么都不愿意罢休,所以才找上将军,主动提出要攻伐……”他说这话的意思,其实并无什么想法,无非也是习惯使然。 只是这话停在慕容皝的耳中,却让他心中一颤,想着别真是要打过来,那可就不妙了。 于是,他眉头一皱,压低声音说道:“两位,兹事体大,非我一人可决,而且此事实在是太过荒谬,若是两位不能说出真意,那在下唯有上报一途了,只是到时候,真要是激起两边矛盾,可就不好收场了,这里面的责任,可是尽数都在二人身上!” 这话说完,他便起身告辞离去,也就不管其之事,因为对方这个条件一摆出来,那还谈个什么劲儿?再说其他也是废话,不如回去禀报来的实在。 只是他这一走,却是让王构和卢谌却不得不估计一下局面。 二人毕竟是匆忙赶来,虽然有着密谍司的诸多消息作为支撑,但到底还是有些偏差的,需要通过接触慕容部的人来一一验证。 “这慕容皝的意思,到底是要强硬到底,还是想要妥协退让?” 卢谌露出了疑惑之色,对这一点还不能准确把握。 “若是他退让,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空间,难道真让那位单于跟着咱们回去?”王构却是将情况看得透彻,“这件事,就算他觉得可以,怕是族中的其他人,也难以答应。” “这般说来,还是要打啊。”卢谌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构便问道:“怎么?莫非卢兄还要对这慕容部有些感怀之情?” 卢谌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非为慕容氏感慨,而是今日进来,知晓许多汉家百姓被困于于此,因此叹息,只是这慕容氏最后若是真走上兵争之事,你我却是要尽快离开才是。” “他不敢将你我如何,最多还是软禁,”王构却是早有计较,“慕容很清楚,自己并非玄甲之敌,无非是做些姿态,以打促和,想要为自己保留一些元气,若是将你我斩杀,就无可挽回,那匈奴国前车之鉴,他慕容氏总要想的。” “这般说来,你我这次总算是可以如愿了,”卢谌随后却是皱起眉来,“说起来,这固然是完成了嘱托,只是我听主公的意思,其实并非一定要兵伐,若是你我能靠着嘴皮子,就将那战场上才能得的利益拿到,这才是大功一件。” “话虽如此,但就要看那慕容单于如何决断了!”王构眯起眼睛,将心中盘算说出,“他只要不愿意走,又不想打,那就要拿出其他实实在在的利益过来交换,这就是战场利益,你我的大功劳了。” “这么说来,我等确实还有立功机会,但却不容易把握……”卢谌说着,忽然摇头笑道,“这般看来,其实这慕容部最好的选择,乃是让他们那位单于跟着你我往蓟县一趟。” “正是如此!”王构点点头,“单于往蓟,这就是最大的让步,有助于将军在草原的大战略,同时也能保住慕容部的元气,不用拿出其他真金白银、人口田赋之类的代价,还能让部族上下同仇敌忾,更展露出一定的度量,其实很有效果,只是这脸上却不好看啊。” “单于若是归于蓟县,那就算张方想打,也是无从下手了。”卢谌忽的又叹息一声,“这这般看来,我还真就担心那慕容部能狠下此心。” “岂有此理!” 另一边,当慕容皝将那条件带到慕容廆的面前,告知其人之后,这位单于尚未有动作,周围的一干族人、部从,乃至其他大姓,却都是暴怒而起。 就算是那些本意要逃遁的部族,也不由露出一点怒容。 无他,实在是这般条件,实在是太过有侮辱性了。 那慕容廆的一个侄子,慕容杰便忍不住道:“这般要求,除非是灭国,否则焉能从之?现在我慕容氏实力未损,他们就想要得此之事要挟,实在太过无力!当回绝之,再将那二人抓起来,或者干脆驱离!” 当然,也少不了指责慕容皝的。 慕容皝的一个族弟就出面道:“慕容皝,此事乃是你来负责的,当初你接下差事的时候,可是豪言壮语,现在却拿来这么一个结果,是否是你办事不利导致的?” 慕容皝眼中闪过寒芒,没有理会对方的指责,而是对慕容廆道:“兹事体大,是以不敢隐瞒,先将他们的目的说出,孩儿后续在与他们交涉,若是可以,还望父汗能立我为继承人,授予法理,然后我再代父南下,往那蓟县!”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一听到这里,纷纷色变,就要反驳。 慕容廆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但随后摆摆手,压低声音道:“你且与那两人交涉,为父自有计较。”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章 不应其索兵临城 “两位的无理要求,我部难以答应!” 再次面对王构和卢谌,慕容皝的态度中,就没有了多少热情,而多了几分凝重,更多了强硬的味道。 “如此看来,我二人这次是白跑一趟了,”王构则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不过,出于对少将军的敬重,我还是要提醒您一句,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卢谌也适时出口:“贵部出兵平州,此事幽州上下皆有议论,那蓟县更是多有请战之人,下一步便是要攻伐过来了。” 用战争做直接威胁,这种极限施压的手段,本身就是踩钢丝的行为,很容易就会玩脱,只不过幽州的玄甲军却属于有有备而来,所以并不担心这件事。 等王构和卢谌一前一后的把意思表达清楚,就打算顺势说两句,然后就此收工,先回到住的地方再说,剩下的就要看张方表演,以此来给慕容部施加压力。 虽说二人还有其他想法,只是这次交涉却不好直接表露出来。 他们在起身的时候,还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确定了昨晚商议的街而过 等玄甲军来了,取得几次小规模的胜利,那么慕容内部的思想必然动摇,就是他们好发挥的时候了。 只是这边二人还没有离开,慕容皝忽然出声道:“两位,且慢!” “嗯?”王构和卢谌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的看向慕容皝。 “若是两位愿意稍微退让一些,我部也是会拿出诚意的。” 听着慕容皝的话,王构和卢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些信息。 怎么?这慕容部这是愿意送出单于不成? “很快,父汗便会正式通告各部,立我为继承人,所以我便是慕容部未来的单于,”慕容皝说到这里,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道:“而我愿意与两位同往蓟县,见冠军侯。” 听得此言,王构和卢谌默默摇头。 “这怕是难以有说服力,”王构很清楚,除非现任单于亲自过去,否则根本没有意义,更很快,靠着这样取巧的法子,既不付出代价,还不用承受陈止的怒火,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见两人笑着摇头,慕容皝并不多说,与二人告别之后,就把这里的情况转告给了单于慕容廆。 那慕容杰马上冷笑道:“那玄甲军是强横不假,但也不至于我部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了!真要是在沙场上,将我慕容氏的勇士都杀败了,这两个人再来提出这般无理条件,那也就罢了,现在就靠着一个消息,便想空口白话的耍威风,简直是视我慕容无人!” 慕容廆没有说话,但脸色阴沉。 慕容皝叹了口气,知道王构二人的提议,彻底犯了众怒,但亲自领军攻伐过平州,在场的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玄甲军的强大,所以战场上的碰撞一定要避免,否则就会彻底失去谈判的底气。 于是,他走上前面,正要说话,却被慕容廆摆摆手,止住了。 “那两个使者,暂时不要理会了!” 慕容廆一开口,慕容皝就暗暗叫糟。 果然,跟着就听这位慕容部单于说道:“将族中兵力尽数集中起来,准备迎战!”他的口气重,带有一丝沉重,“我等现在已经是背水一战了!必须有所斩获!” “那玄甲军可灭一国,我等如何能敌!”慕容皝还待劝阻,“可集中兵力,屯于棘城,引两使观之,乃呈我部决心,然后威逼他们后退!” 慕容杰当即斥责道:“慕容皝!你当初领军平州,直面张方所率玄甲,差点就将之击败,怎么现在反而胆怯了,该不会是背地里,与那两人达成了什么约定吧!” 此等诛心之言一出,慕容皝立刻勃然大怒,正要反驳。 慕容廆却已经不耐烦了,他站起来,甩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来:“此事便这般定下,不可更改!某家还就不信了,他玄甲军就算再厉害,但我集中了一部兵力,诸族从属,加上利器兵械,还有多年积攒下来的单梢砲和火毬,难道连一场都胜不得?再者说来,张方又不是陈止!” 听得此言,众人皆遵,唯慕容皝失魂落魄,叹息而去。 接下来,他便被夺了接待使的职位,更不得见王构与卢谌二人,只是在府中吃酒。 何经来拜访他,就听他抱怨。 “父汗聚集兵马,只为胜一场,而那张方虎狼之性,若是行兵事,必想灭国都,两边念便不同,这上下欲短,怕是连一场都胜不了啊!” 何经便劝道:“少将军如今被不少族人猜忌,还是莫说这般话的好。” “呵呵,”慕容皝无奈苦笑,“怕是过些时候,也无人理会这些话了,都去逃命了。”话落,便自斟自饮。 随后几日,消息不断传来,就说各部人马接连抵达棘城,最后被整编成一军,开拔南下。 只不过,慕容皝却已被半软禁起来了,无人问津,也他只能通过何经这些亲近的属下,才能知晓大概的局势进展。 只是,随着兵马开拔之后,慕容皝却是隐隐有些不安,却说不出原因,便整日里冥思苦想。 终于,在约莫七天之后,终于因为一个契机,想通了关键,便顾不上其他,匆匆而去,找到了单于,便要诉说厉害。 只是他这边还未开口,城外已经响起轰隆之声。 紧随其后的,就是天崩地裂一般的景象,城墙崩塌,喊杀声此起彼伏,诸多身着黑色铠甲的兵卒,直接杀进城来。 见着这般景象,早就念叨了许久的城中之人,哪里分不出来人是谁,便也顾不上思考为何玄甲军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以及自家兵马去了哪里,一个个只顾得逃命了。 而这一片混乱,诸多嘈杂,自然而然的就传到了被软禁在独院中王构和卢谌,让他们有一种时空变换的错觉。 只是二人表情木然。 “这般局面,怕是张校尉的兵马,已经攻破了城池了,只是这时间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吧!” 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今日一去,何日可归? 四周皆为逃命之声,各种叫喊不绝于耳,但却无法让慕容皝的心中升起任何波澜。 慕容皝所住之处,是慕容贵族的府邸聚集之处,周围皆为达官贵人之所,府邸一座比一座光鲜,但此时却都被恐惧声淹没,仆从、丫鬟不断从中奔逃而出。 “少将军!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里!” 在四散奔逃的仆从中,一道身影猛然逆流而来,赫然是这些天经常过来拜访的何经,他径直来到慕容皝跟前,见这位少将军居然端坐不动,不由焦急起来。 何经急切的说道:“玄甲军已经攻入城中,您为何还要待在这里?还是速速离去吧!” “先生莫急,”慕容皝神色如常,反而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我刚从父汗那边回来的。” “单于?”何经闻言一愣,然后眉头皱起,“单于已在亲兵的护卫下离去了,为何少将军不与之相随。” “先生又为何不逃,而来此处?”慕容皝没有回话,而是反问了一句。 何经叹息一声,说道:“我就是担心少将军你想不开,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这又有何想不开的?”慕容皝摇头失笑,他反问道,“先生可知,我为何要去寻父汗?” 何经不假思索的说道:“可是看出玄甲动向了?” “知我者先生也!”慕容皝抚掌而笑,随后叹息摇头,“先前我看前线军情,皆言我族兵马如何顺利,一路行军,抵达了地点,又列开阵势,双方对峙,僵持原地,便觉得不对。” “可惜族中上下却一片欢腾啊,”何经苦笑起来,“都觉得能与那玄甲军对峙,代表着我族兵卒的战力,还幻想着双方就这般对峙下去,给那与幽州使者压力。” “听说昨日还有人谈及,说要重启和谈?”慕容皝问了一句。 何经点头,说道:“便是那慕容杰,他还想要承担交涉一职。”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听到这个名字,慕容皝不客气的冷哼起来,“我族这般下场,此人要担三分责!” 说罢,他又忍不住感慨起来:“但话说回来,张方是个有魄力的人,终究还是让他奇袭成功,从此留下兵家英明!” “是啊。”何经仿佛也不着急了,听着周围的喊叫声,也坐了下来,“他用一点兵力在那南边,装作大军的样子,和我族兵马对峙,自己亲率主力,长途奔袭,直捣棘城啊!” “此人虎狼之性,在平州的时候,我便隐隐有所察觉!”慕容皝说着,忽然站起来,“当初他就曾经计划要有一个长途奔袭,只是并州的消息传来,于是未能如愿,我是事后才知晓,若是当时他便带人奔袭,那结果如何,着实难料。” 砰! 说话间,这院子的大门忽然被人撞开,一队黑甲兵丁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队主见着镇定的慕容皝和何经,便道:“两位,还请与我等走一趟。” “走吧,先生,”慕容皝叹息一声,“只是不知道,这一走,何时能归来啊。” 何经也叹息了起来,有些伤感的说道:“谁人能料到会是这般结局,此事过后,慕容氏亦要大乱了,草原岂非又有风云,不知那位将军,到底是何思量。” 慕容皝笑了笑,没有说话。 次日,棘城被破的消息,就送到了陈止的桌上。 “居然被张方攻破了?”陈止都不免露出惊讶之情,听着边上的苏辽叙述着大概的经历—— “张校尉算是兵行险着,他让七品义从着黑甲,在北疆边线列阵,与远来的慕容兵马对峙,自己则亲率本部长途奔袭,只带了三日干粮,更是差点迷路,但最终还是抵达了棘城。” “慕容部的兵马南下,聚集都是精锐,为了能在谈判上占据优势,连从属部族的精锐都被拉过去了,那棘城本部反而空虚,张方这一打,可以说是毫无阻碍了,只是他这个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陈止说着,将战报放下,揉了揉额头。 “可如此一来,北疆的战略是要改变了一下了,我的本意只是趁机削弱慕容部,今后几年,将之逐步驯服,可张方这么一打,反而不好直接吞并了,毕竟慕容一乱,等于是我等后院混乱,梳理起来颇为不易,更不好一步步引导归入体系。” 苏辽则道:“主公既然说了,必然是已经有了定计。” 陈止笑了笑,问道:“慕容翰这几日在哪里了?” “慕容将军最近都在营中操练兵马。”苏辽对这些人的行踪,似乎了如指掌。 陈止接着就道:“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挪个地方,去自己的老家坐镇,相信有他出面,慕容族人也该安心一些才对,没有了抵触情绪,才好开展工作,对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慕容廆抓住了没有?” 苏辽点点头,说道:“此人倒也是有一番手段的,在亲兵的护卫下一路北上,还抵挡住了几次追击,最后还是张校尉亲自领兵过去,才将他围住、活捉。” “很好,既然活捉了这位,剩下的事也就好办了,”陈止淡淡一笑,“可以给那草原上的几大部族皆传信件,让他们的首领,在月底之前,尽数都要到蓟县。”却没有说若是未来,会有何后果。 苏辽闻言一愣,但旋即点头应下。 注意到苏辽的表情,陈止收起笑容,说道:“待宴请了诸位单于、可汗,北地就算是真正纳入正轨了,可以安心发展几年,等中原形势清晰了,自可南下。” 第二日,几封书信就从蓟县寄出,朝草原各处而去,其中最为关键的几封信,就是给那柔然匈奴的刘曜、拓跋鲜卑的拓跋六修、高句丽的新王、铁弗匈奴的刘虎、以及名义上已经归附了的段部鲜卑首领段匹磾的。 得益于幽州玄甲军出色的传讯体系,当陈止的这封“邀请信”被送到各大部族头领的面前时,同时传过去的,还有慕容棘城被攻破,单于慕容廆被活捉的消息。 一时之间,草原再次失声。 顿时,在原先派出去的使者还没有回来,这些部族又忙不迭的派出第二波使者过去,而且这次都带了大批的牛羊骏马,还有许多特产,一副要进贡的模样。 第一千一百四十八章 诸使皆来,却不得入 一时之间,这草原之上,各大部族之间的争执都变少了,原本为了争夺草场、牧场,大族之间难免会有摩擦,会有争端。 但现在,一封封书信、一名名使者,在各大部族之间来回穿梭,带去了各自的观点,他们纷纷缓和矛盾,停歇下来,甚至彼此约定,打算挑选个日子,相互之间碰个头,共商对策。 不过,还是看得出来,部族之间还有防备,只是做了约定,并没有确定准确的见面日期。 就在草原各大部族频繁互动的同时,他们派往蓟县的第二批使者,已是带着牛羊马车,抵达了地方。 因为一次性来的人太多,又都很赶时间,所以他们抵达的日期,靠的很近,有些干脆就是同一天到来的,于是引起了一阵拥挤。 那蓟县这些日子以来,因为科举的事,吸引了大量的士人学子过来,这些人本就有些家国情怀,见到这般场面,一个个连番感慨,对那位冠军侯、征北将军的敬佩和敬仰,越发浓烈起来。 更是有不少士人,当场就吟诗作对,写下很多文章,以表露出心中激荡。 伴随着各部使节的到来,有关慕容部发生的一切也顺势流传开来,这城中的士人这才知道,原来将军府闷不做声的,居然又把那慕容部给打趴下了! 于是一时之间,街头巷尾皆在议论,对玄甲军的敬仰之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顺带着,张方这位在平州就有战功,却因陈止灭匈奴的壮举,因而被比下去了的校尉将领,终于也被人传诵起来了。 不过,也有那头脑清晰的,知道这次击破慕容棘城,与先前灭匈奴一战,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的。 “匈奴立国并州,将军领军攻伐,灭之,则其国灭,然后收拢匈奴贵族、官僚,又派遣官吏监督、官吏,得地方上世家之助,可以彻底吸纳匈奴之地,但慕容那边可就没有这种条件了。” 在公务之余,张景生、王快等人再次聚集在一起,谈论当前这件大事,一个个都十分兴奋。 “是啊,”陆建也点头同意,“慕容部地处草原,本没有派遣官吏的基础,其部族除了棘城等几座城池之外,大部分还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之态,无法建立有效的管制,更无什么世家大族生存的土壤,况且这次攻破的,只是慕容棘城这一座城!那余下的部族,如果不管束起来,四散开来,就会形成诸多小族,无法统领。” 罗央却神神秘秘,低语笑道:“你们却不知道,那位慕容将军,如今已经北上,显然是要接替他那父亲了。” “慕容翰?”张景生眼中一亮,他是知道,最近罗央得家中同意和帮助,正在朝着兵家方面转变,和一些兵家将领走的近,这样的消息自然灵通,“这么说来,慕容部也要变成七品义从那般局面了。” 王快却摇头道:“这可不好说,毕竟慕容部可不是小族,这几年声势也很大,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就臣服。” 罗央却不以为然,说道:“都城都被攻陷了,还能有什么用?再造反,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再过不久,那慕容单于可就要被送来了,我倒是要看看,那慕容部还有什么底气,再闹腾起来。” “说起这个……”张景生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你们对最近抵达的那些部族使者,是怎么看的?” “还能怎么看?”一说起这个,罗央就来了精神,“都被吓怕了呗,毕竟比起慕容部,其他几个草原部族,可都算不了什么,现在连慕容部都这般下场,他们肯定人人自危,派人过来进贡求饶,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我倒是知道一些,”王快沉吟了一下,透露了些许,“听说是将军给草原各大部族传了一句话,似乎是召集他们过来,这才闹出这般动静。” 他最近却是逐渐接近了密谍司等衙门,有特殊的消息渠道,并不让其他人感到意外,而且这些人也知道王快有分寸,真正不能透露的消息,是不会公开的。 “让各大部族的首领过来?”连罗央都对这个消息有些惊讶,但继而就兴奋起来,“来蓟县?那可就热闹了,也对,当下看着热闹,有万邦来朝之感,但说到底,还只是使者过来,只有那些小族的首领都来了,才算是真正的天朝气象……” “这里可不是朝廷!”张景生压低声音,稍微提醒了一句。 “也没有多少区别,”罗央却还是那副模样,“总比南边两个小朝廷强吧,你们也该听到家中传言了吧,这两边的小朝廷,都这个样子了,一个困守关中,一个据守江左,彼此之间却还是勾心斗角。” 陆建就皱眉道:“既然我等只说草原事,朝中事还是不要议论的好。” “好好。”罗央知道,陆建背后的陆家,对江左朝廷的参与度很深,最近和关中朝廷的明争暗斗中,陆家出了不少力,确实不便议论,于是话锋一转,“还是说咱们北地吧,如今将军有了正爵,南边两个朝廷都予了承认,北地都督的名头也落实下来了,以后就是将军府之上,还有个都督府,你说我等有没有机会,可以在里面谋得个一官半职?” “这种好事,还是不要多想了。”张景生摇了摇头,他在将军府的人脉比较多,算是几个人里面,比较接近核心的了,得到的消息更为准确,“上面的意思,是把将军府的这套体系,归类到都督府,并不会有太多空缺职位,我等想要升官,还是要去地方上,或者军中走一遭的。” 罗央有些失望,但马上就恢复了精神,说道:“这样也好,都督府一立,职位上就要多几个将军的名头,现在几位校尉都要加封升迁,尤其是张方校尉,那是肯定要平步青云了,等他们都成了将军,那校尉就空下来了,以后我在军中就有了盼头。” 王快笑骂道:“就你这德行,还想当校尉……” “怎么就不行?”罗央佯怒反驳,几人正要再说,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打探之后,才知道,居然是将军府将这次过来进贡的各部使者,都给赶出去了! 顿时,众人面面相觑。 第一千一百四十九章 被逼得报团 “他陈止到底有什么打算?是如何想的?居然直接就打回来了,真要让我等都乖乖的过去,在蓟县让他羞辱不成?” 蓟县的消息,很快就在几匹快马的奔跑中,传遍了大半个草原,无论是西边的拓跋部,还是大河对面的铁弗匈奴,以及这北地贫瘠之地的柔然本部,皆得其言。 只剩下一只胳膊的刘曜,坐在皮毛装饰起来的厚重椅子上,却是眉头紧锁。 时间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让他的皮肤粗糙、灰暗,草原大漠的风霜,更是让他的背脊弯了一些,但这些都改不了他眼中的精芒。 当初的接连失败,没有打垮这位匈奴国族,但匈奴国内的政治斗争,却让他最后丧失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得不求助和托庇于刘乂。 在刘乂和刘聪争斗最为激烈的时刻,刘聪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他看出刘乂的根基太过浅薄,很容易就会断裂,所以提出北上整合一部分部族,引为兵马的想法。 这本是一招以退为进的手段,若是刘乂的势力依旧稳固,还能和刘聪争斗,那么整合之后,刘曜就会带着人南下,支援那位匈奴大单于。 按照匈奴的传统,获得了兵力上的优势,那么在权力上的话语权也会增加。 但最后,刘乂的局势还是崩盘了,甚至反过来,要求助和托庇于刘曜,想要跑过来投奔他这个柔然头子。 可惜,最终还是未能如愿。 失去了本部的支持和根基,刘曜彻底放开了念头,整合柔然,登位可汗,并且关注着南边的消息,有种随时打算引兵南下,抢夺匈奴正统的意思。 但最后等来的,却是匈奴国崩的战报。 一时之间,他百感交集。 对陈止,刘曜始终存着仇恨,而且将之视为老对手,可现在看来,自己和这个老对手之间,已经有一道鸿沟了。 “拓跋部那边怎么说?” 感慨了一番,刘曜还是要想一个对策。 “拓跋六修的人,还是希望大汗您能南下,找一处草场,谈一谈,”他的手下如实禀报,“他们的意思很清楚,慕容部既然陷入混乱,他们占据的很多草场就都空了出来,大汗您如果不放心,那么可以挑选一个草场,双方各处兵马,共击之,然后当场会谈。” “他拓跋六修算是有心,听说前些时候此人遇到危险,差点送命,现在还能活着,该不会是个假的吧,”刘曜露出嘲讽之色,“我当初也曾和他有过几次见面,此人乃是一个十分狂傲之人,若是过去碰上陈氏提出的条件,怕是二话不说,就带着人杀过去了,是誓死不从的,现在愿意商谈,那就是有妥协的意思。” 他指了指面前的沙盘。 “约我会谈,挑选慕容部的草场,这里靠近南边、东边,接近幽州蓟县,意思十分明确,就是最后商定,如果都不敢对抗幽州,那么就干脆一起南下,去往蓟县。” 他的几个手下闻言,都露出忧愁之色,说道:“那拓跋部的人,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或者提前和幽州已经约定好了吧?”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刘曜摇摇头,表情严肃,“只看他幽州用兵之法,真要打我,哪里需要和拓跋部联合?” 众部署从这话中听出了些许含义,纷纷问道:“那大汗的意思是?” “去!当然要去!”刘曜站起来,“若是不去的话,就要成为瞎子、聋子,此番南下,不管是否去往蓟县,都可以知道一下,那漠南还有中原北地,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另外……” 他的声音低了很多,带有一丝唏嘘:“我也要了解一下,那四散的匈奴遗族,如今何在,又都如何了。” 听到这句感慨,不少部署也都沉默下来。 此时,在柔然内部,尤其是上层也分成两派,一派是本土,一派就是跟随刘曜而来的匈奴贵族,听到这话,这些匈奴属下当然都有感慨。 由于时间紧迫,陈止给他们留的时间,本就不多,先前草原各部的首领,出于本能和畏惧,一个都没有出面,而是都选择了派出使者,现在使者都被打回,留给首领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他们当然不敢耽搁。 毕竟,谁也不敢赌玄甲军不会打来。 其实,那慕容部先前就是觉得,玄甲军之前两线作战,一边灭了匈奴,一边收复平州,肯定消耗巨大,不会再轻启战端了,结果慕容廆用自己本人,证明了这个猜测是错误的。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其他首领们哪里还敢再轻视? 于是,几天之后,几大部族主要是柔然、拓跋、铁弗这三家的首领,就在原来慕容势力边缘的一处草场碰头了。 正像拓跋六修提议的那样,这次是三家一同出兵,扫灭了盘踞在这里的一个小部族,然后再顺势驻扎。 那个小部族,本来是属于慕容氏麾下,算是一个附属,甚至和慕容本族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血缘关系,只是如今慕容部大乱,新上任的慕容翰不称单于,而称东胡校尉,并且将重点集中在收拢势力,加强掌控上,于是原本外围的附属部族,就解脱出来,无人问津。 他们纷纷将原来慕容部的土地窃据下来,想要作为根基发展。 但这个小部运气不好,因为地理位置远离棘城,本以为是个安全之地,没想到却被三大部看重,沦为了炮灰。 赶走了原来的主人,三家约定了时间后,并没有急于碰面,而是各自巩固兵马,彼此防备。 到了第二日的午时,三家首领才真正出来。 他们在三军的中间,搭建了一个棚子,摆上兽皮,便各自出面。 拓跋六修、刘曜、刘虎,作为三巨头,坐在最里面,还有其他零零散散的小部族首领,作为添头,围坐在外。 人数不少,但真正能做出决定的,还是最里面的三个人,他们的决定,将影响整个草原的走向。 但另一方面,三家这般调动兵马,闹出的动静,当然瞒不住幽州的情报部门,所以回忆当天,就有几个玄甲斥候在周围探查,而且并未隐匿踪迹。 第一千一百五十章 志不同者,分道扬镳 对玄甲斥候的到来,参加会议的各方都听之任之,无论是哪一家,都没有提出任何对策,仿佛那些穿着黑色皮甲的人并不存在。 不过,他们明显不敢掉以轻心,每天负责巡逻和守卫的兵卒,是越来越多了,但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被上级下达了不要和玄甲斥候起冲突的命令。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这次草原各部头领大会,便这般召开了。 只不过,过去没有这种碰头传统的各大部族,实在不是很擅长进行这样的事,所以在大会的第一天,就爆发了严重的暴力事件。 据说铁弗部的一名将领,与拓跋部的一名将领,当场就打起来了,双方甚至拔出了兵器,在诸多将领的围观下,真刀真枪的比划了一阵子,最后直接见血。 于是第一天的会议,并没有取得任何建设性的成果,放到有些增加仇恨的意思毕竟在场的诸多部族,他们之间很多本来就存在着仇怨,那拓跋部与铁弗部最近还有几次冲突。 不过,想到陈止给出的最后日期临近,他们却已经浪费了一日时间,另一方面,考虑到这里靠近幽州,周围还有玄机斥候窥探,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张方就带着兵马,效仿奔袭慕容棘城之事,将他们也给一锅端了,因而这不少人的心里都生出了焦急之意。 虽说他们这次聚集起来,人数众多,可一样不敢自信能顶得住玄甲军多长时间,毕竟那支兵马的名声,是匈奴、慕容、宇文、高句丽等势力的血脉铸就的。 而当天晚上,就有三个小族,因为承受不住这种压力,连夜离开了,其中有一个部族朝着北边跑去,另外两个则直接南下。 消息传到三大首领的手里,他们马上就意识到,往北边跑的那支部族,显然是要逃到最北边的贫瘠荒漠之地,那里更加寒冷,食物更少,要承受更多的危险,可能一个冬天下来,那般小族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至于往南边而去的两个部族,更是无需多想,显然是直接去幽州投奔陈氏了,可谓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只是,小族过去投奔,或许只是被圈养起来,但大族的头领却不敢做这般奢望,这也是他们会聚集在一起的原因所在。 三个离开的小族,终于让他们更加认识到情况的紧迫性,必须尽快做出决断了,再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给他们浪费了。 于是这第二天,三位大族头领不得不以身作则,严格控制手下的秩序,第一天闹出事端的两位将领,都被勒令反省,没有再次参加会议。 不过,这一天的议论同样不好,因为三大头领的意见并不统一,那位铁弗匈奴的刘虎,居然有意同意陈氏提出的要求,建议其他两人,也去往蓟县,见过征北将军之后,看清楚局面,再说其他。 “我等过去,但部族尚在,若是生出什么意外,就是一场混乱,玄甲军固然强横,但人数有限,要是整个草原都乱了,他们也会十分头疼,况且我等为首领,为的终究还是族群,如今只要亲身赴险,便可以解族群之危,自是义不容辞。” 刘虎的宣言,自然是大义凛然,只是拓跋六修和刘曜却很清楚,这话只能信一半。 那刘虎的部族铁弗匈奴,本来就距离幽州很远,幽州如今连并州都没有笑话,自是无力顾及并州往西、过了大河的河套之地,当然要采取羁縻手段,况且那刘虎和陈氏之前没有接触,也无仇怨,征北将军府就算再怎么狠辣霸道,也不至于下太大的死手。 可余下两大部族就不一样了,先不说柔然如何,就看拓跋部那拓跋六修,之前就得罪过陈止,其部族还几次毁诺,再加上和六修抢夺过单于之位的拓跋郁律,现在就在陈氏麾下,怎么想,他去投奔,都不会有好下场。 至于刘曜,当初更是和陈氏直接结仇,几次面对面的厮杀,也不是那么容易放下心结的,更何况,他本是匈奴贵族,虽然最后被逼着北走,可终究留着一个正统名分。 现在,整个匈奴国都被幽州灭了,他真要是一声不吭,就直接过去投降,事后亦没有脸再以匈奴正统自居了。 说到底,这次的事还是玄甲凶焰滔天,说灭匈奴就灭匈奴,说打慕容就把人家单于给抓了,换成其他时候,单纯几封信,一道传言,这草原上的诸多部族哪里会当一回事?真要是打不过了,跑了便是。 就像是那北去的一支小族一样,最多是日子难过一点。 只是大族人多口杂,往往还沾染了汉化,文明开化,过了一些好日子,有了既得利益阶层,就不是那么好游牧的了,但这就难免被玄甲军克制。 三大族长谈不拢,下面的人再怎么表态,一样毫无用处,于是这第二日的会议,最终就演变成了争吵,也是不欢而散。 当天夜里,那刘虎甚至考虑过,直接带人离开,只是三家兵马皆在,虽然能互相支援,但也在彼此监视,最终还是没有走成。 只是,任谁都能看出三家之间的不愉快来。 纷纷扰扰之间,时间来到了第三天。 “之前两日,我等议事,皆无成果,若是今日还无结果,那某家可就没有时间与几位在这里继续耗下去了。” 刘虎一开始,就挑明了态度。 其他两位族长听了,纷纷点头,毕竟他们的耐心也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且在这里呆了三天,在他们看来,已经是足够危险了,如果还不能有结果,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有了这个共识之后,这次的会议就顺利许多,三人虽然意见依旧不和,却没有太多争吵,而是彼此协商,想要相互说服。 在拓跋六修和刘曜看来,只要能说服刘虎,三家合在一起,至少有了和幽州谈判的底气,至少可以争取到一个对话的机会,不至于被直接呼来喝去。 可在刘虎的立场来看,一同前往幽州才是统一立场,进而才有了和玄甲军讨价还价的机会。 这样巨大的分歧,这第三天的会晤终究还是徒劳。 所以当日头西沉之后,刘虎便带着自己人南下。 第一千一百五十一章 北遁南慌 “刘虎看来是铁了心,一定要过去了。”看着兵马远去后,逐渐跌落下来的尘土,拓跋六修脸色严肃,他看了一眼距离自己不远、被几名亲兵护卫着的刘曜,“刘君可是想好要如何了?” 刘曜笑道:“我自是只能呆在北边不南下了,以期待能躲过这次危难,倒是拓跋兄弟的,你们拓跋部就在这幽并交界之处,那可是想要躲都没地方去能去,真要是玄甲重兵云集,不用亲自攻伐,光是那重压,就足以撼动民心,不知到时你要如何抉择。” “我拓跋部无论如何,都是有退路的,”拓跋六修的脸色更加不好了,正像刘曜所言,三大族中,唯独他们拓跋部是最为不利的,“只需要挺过最初的压力,便可无虞。” “我知你想法,”刘曜叹息一声,“那玄甲军总不能处处出击,否则咄咄逼人,要将众人都给逼到一起,但当前来看,还真不知何人能抵挡玄甲兵锋,若是无人可挡,便是他穷步黩武,亦无隐患啊!” 说着,刘曜独臂挥手,就此告辞。 留下了拓跋六修一人,立于山丘之处,看着下方缓缓而动的各方部族,陷入了沉思。 那些小族,都各自有了行动,既然三位大族长没有谈拢,那他们自然也就无法顺势而为,只能随着自己的判断而行,于是不少族群不再犹豫,走上了追随刘虎的道路,也一并南下去了。 几日之后,本来作势要南下的柔然部,骤然改变了方向,迁徙到了漠北深处。 那铁弗匈奴则很快就接受了收编,他们依旧驻扎在原本的部族之地,只是河套那边,却是开始逐渐有了将军府的官吏。 随着慕容部的离散族群,也慢慢被梳理清晰,那慕容翰身边有幽州派过去的官吏帮忙,何况就将人心惶惶的慕容部,重新带回了正轨,并且开始与幽州体系对接。 算上已经被直接吸纳的并州和平州,北地的局势已经彻底清晰,再无悬念。 那些离散的小族,要么是北去,要么就直接归顺,他们的族长,也和刘虎一样,前往蓟县拜见了那位新任冠军侯。 相比之下,拓跋部更显得与整个北地氛围格格不入,这样让其族内部,掀起了诸多波澜,很多人开始外逃,而部族上层同样动荡不安,暗流涌动。 被拓跋单于直接带人剿灭了几起还未壮大的叛乱,这情况才算是被大体控制下来。 但是随着陈止定下的月底之期过去,这拓跋部上上下下,越发显得心浮气躁,难以镇定下来,不少人更是认定族部,已经是大祸临头了。 便是那位性子坚毅的拓跋单于,也越发暴躁起来,每日里疑神疑鬼,动辄便训斥一二,让周围的人苦不堪言。 就在这种环境之中,这拓跋部却迎来了一位使者、访客。 “可是那王构、卢谌中的一个?” 一听到这个消息,拓跋六修立刻便显得有些担忧,先就询问起来。 随着慕容部那边的情况逐渐清晰,现在这两位有名的幽州使者,却在各大部族都不怎么受到待见了,都说二人乃是瘟神、灾星,二人去了哪里,哪里便不得安宁。 “回禀单于,那人名为张宾,并非王、卢。” 听到回答,拓跋六修微微放心,可等听清楚了名字,便又疑惑起来。 “这人我倒是知道,原本是那石勒的谋主,听说早就没了消息,没想到也投奔了幽州陈氏,唉……” 这个几年前还锋芒毕露的拓跋单于,如今却已经满身的暮气,原本以为中原大乱,乃是部族崛起的良机,但却怎么都没有料到,最后却是玄甲军异军突起,彻底称霸北地,其他各方都只能臣服。 “这北地几大势力的谋士武将,都赶着去投奔幽州,其他各家,拿什么与之对抗呢?” 他显然已经看出了未来几年,这北地的大致风向。 只是目前摆在眼前的,却不是未来要如何,当务之急却是要怎么应对那位使者。 “张宾此来,肯定是为了劝我归顺,只是不知那陈氏会开出何种条件,又会给出什么保证。”拓跋六修招来了文臣武将,询问他们的想法。 只是这众人互相看了几眼,根本拿不出来真正有用的建议。 时间紧迫,这拓跋部可不敢让张宾等太久,到了最后,拓跋六修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好的建议,却还是不得不先见了人再说。 不过,等他见到了张宾,却没有预想之中的劝阻,那张宾仿佛只是过来询问的。 “不知道单于打算何时与玄甲军交战?” 这般开场白,倒是颇为符合纵横家的套路,若是换成从前,曾经在洛阳留过学的拓跋六修自可驳斥,只是如今那玄甲重压在头上,他却是不敢轻易得罪张宾,只能低头,略带排斥的道:“我拓跋部起于漠北,而今驻扎于此,却是与人无争,哪里有要和玄甲交战的意思?” “这北地游牧物产不足,若是不与南边交战,便难以维持部族扩张,莫非单于可以解决此事?”张宾先是问了这么一句,而后话锋一转,“况且我家将军曾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今单于之部族,位于幽并之交,又扼守草原要道,我家将军自是难以放心,于是才有之前那道消息,结果单于却未曾回应,那边说明要在将军之侧安眠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拓跋六修心里蹭的一下就有了火气,如果不是考虑到张宾背后的幽州势力,当场就要让对方把这话收回去。 但到了最后,他却只能硬压着火气,问道:“这般强行逼迫,难道真以为玄甲军兵力强横,冠绝天下,就能为所欲为?” 没想到张宾却一本正经的点点头,然后说道:“是这样的,兵力冠绝天下,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这般回答,直接让拓跋六修半天说不出话来。 旁边陪同的诸多文武从属也都露出怒意,很多人伸手摸向刀柄。 张宾却笑着说道:“单于也莫要用这般道义之言说事,若是两方易位,怕是单于会做的更绝,若是不信,便看单于这些年做了什么,便可知之。”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唯单于不可降? “那莫深部,只不过是因为在草场上与贵族的一个小头领发生了口角,事后单于立刻就兴起大军,以此部不敬为由,灭了其族,男女老幼、牛羊马匹尽数都被抢夺;” “还有半年之前,有一部南迁而至,尚未落脚,就被单于你发现了踪迹,于是派遣大将过去,将之击破,人口财货都被略带殆尽;” “更有那一个多月之前,因北地局势变化,不少小部托庇于大族,亦有几个小族过来依附,如今那几家何在?是否亦被吞并?” 张宾一开口,就如数家珍,让拓跋六修和一众将领都有些难堪。 但张宾似乎根本不打算给他们留面子,话锋一转:“这还只是最近几年的,更不要说诸位大姓,靠着自身实力,是如何侵吞小姓的,这弱肉强食之说,本就被诸位列为圭臬,又何必在此时拿起那道德之说来为自己辩护?” 一番话下来,算是彻底撕开了拓跋六修等人的遮羞布,以至于连那些敬畏玄甲威名的将领,都有些恼羞成怒,其中脾气差的差点就当场发作。 但就在众人群情激奋的时候,张宾却是话锋一转,笑道:“诸位莫要担忧,在下此时提出这些事来,对你们而言不是坏事,乃是好事。” “好事?”拓跋六修冷笑一声,“好从哪里来?” “单于你也不用故作姿态,今日张某来此,说白了,还是为了自家将军,是为了玄甲军,”张宾却是说出一番令众人意外的话来,“但这并非就代表着,对诸君没有好处,张某是想要让玄甲军少些征伐,能够养精蓄锐,从而维持稳固,这固然是从幽州玄甲军方面出发,但反过来,玄甲不出,诸位也就少受一些刀兵之苦。” 说着,他忽然反问了一句:“莫非诸位中的哪一个,有信心能够抵挡幽州玄甲?” 听到他这么一问,当然没有人敢轻易接下来,因为这是明摆着的,莫说他们拓跋部,就算是将整个北地翻个底朝天,也没有谁人敢拍着胸脯,就说自己能抵挡得住玄甲攻势。 “所以诸位也该清楚,若是最后引得玄甲军出动其实结果没变,反而要让玄甲军劳师远征,最终攻破这里,又积攒了血债和仇恨,诸位恐怕也难得善终啊。” 张宾的此言说出,周围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众人相互对视,却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倒是拓跋六修依旧冷笑。 张宾见了,便问道:“单于可是有何见解?” “见解倒是算不上,只是想来那幽州养着一个拓跋郁律,未来若是我等族破,族人四散之前,那拓跋郁律就已经被正别拒绝派了过来,收拢人心了。”拓跋六修说完,便压低声音,“只要有那拓跋郁律在,某家算是必死无疑吧。” “众人皆可降,唯独单于不可降也!” 张宾忽然说出这么一句,却是让在场之人都很是意外,他们还以为此人是来做说客的,但为何会说出这般话里? 没想到张宾接下来就笑道:“单于心里想着的,大概便是这句话吧?” 这次,拓跋六修没有回答。 “但是单于此言,可就言不由衷了,当初为何容忍拓跋郁律逃脱,难道单于已经忘接了?”张宾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一切,“既然如此,又何必担心这个呢?那拓跋郁律是什么人,有何等心性,单于必然心知肚明,他这些年来,在七品鲜卑之中的动作,将军都看在眼里,岂能真的让他做大?” 拓跋六修闻言一怔,然后深深地看了张宾一眼。 当初,他让拓跋郁律逃走,没有大肆追捕,其实就是为了给族群留下一线,万一自己这条路走错了,还有拓跋郁律靠着和陈氏的关系,拥有再起的可能。 这件事,他除了隐隐对亲近的亲兵提过之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甚至就连那几个亲兵也只是略微知晓,不明大意。 何意这个张宾居然一下子就说中了? 不由得,他想到了那些传闻中对张宾的评价,很多人说此人颇有谋算,这般看来,是所言非虚。 但另一方面,对方的话有又给拓跋六修提了个醒,那拓跋郁律确实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人,确实不适合被外放出来。 “以我家将军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出来拓跋郁律的志向,若是将他放出来,整合拓跋部,那等于是白白打过一场,是以单于还有什么好担忧的,你的性命肯定是不会有危险的。” 张宾接下来的话,隐隐就把情况挑明了。 拓跋郁律乃是野心之辈,和慕容翰不同,那慕容翰本就是庶出,先后被贬斥,投奔了陈氏之后才时来运转,是以忠心和野心都与拓跋郁律不同,陈止才放心放出去整合慕容氏。 但以拓跋郁律的性子,放出来之后,只是让拓跋部的单于,从拓跋六修变成了拓跋郁律而已,并不会有什么变化,说不定情况更糟 要知道,那拓跋郁律在七品鲜卑中待着,可不是什么都没做的,自是学了不少本领过去,最近便在那七品部内掀起了山头之争,若是在放到那拓跋部中,不知道还要带来多大风波。 玄甲军就算不怕打不过,但着实务必要折腾。 就这方面来考虑,这拓跋六修若是投奔了,不仅不会被软禁,说不定还要来出来,跟那拓跋郁律相互制约,在幽州体系内部进行平衡。 只是这般作为,就和自己当初的念想背道而驰了,当初拓跋六修可是想要让部族大兴,进而能在天下间有一席之地的,结果现在一旦投奔,这两家拓跋部,就归流一家了。 张宾这时又开口笑道:“单于可是担心当初之志,难以舒展?” 此话一出,当真是让拓跋六修有些心惊肉跳了,只觉得这张宾,该不会是有什么读心之能吧,怎的自家的种种心思,居然都逃不出其人掌握,而且每每言及,无不是先惊后松,最终无从辩驳。 这一次也是这般。 “只是单于可曾想到,当初立下志向的时候,是否预料到了,今日又玄甲这等强兵?如今天下纷争,强兵辈出,但是玄甲之列,纵然比之古之强兵,怕也不逞多让,这里面的变化,哪里是单于能够算透的,倒不如顺势而为,还可为部族保留元气。”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吞两朝之气,天下望科举 太阳初升,陈止便立于丘顶,观天地气运之变。 本来气运最为浓密的,便是南边的两处,为关中与江左,实为朝廷所在之处。 新汉王朝承两汉余韵,在气运上当然也有护佑,尽管如今天下大乱,原本的王朝气运散去了大半,但就算余下的这些,被两家分润,依旧十分可观,代表着民心所向与世家倾向。 但随着北地崛起,而关中小朝廷的一再退让,终究是让不少人看出了苗头,于是那关中的气运隐隐有溃散的迹象。 与之相对的,则是江左气运逐渐稳固下来,甚至开始汲取关中气运,这代表着关中的世家子弟,开始朝着江左转移。 和这两家相比,无论是蜀中李氏,还是那河北石勒,又或者西北的诸多势力,都较为逊色,但唯有北地不同。 代表着幽州的气运高高升腾,隐隐超越了江左、关中两家之和,而更惊人的是,在幽州东边与西边,平州和并州的气运开始与之相连,已然合流,一旦成功,自是澎湃。 与此同时,在那草原上,慕容与拓跋这两家的气运,同样澎湃而汹涌,宛如初生的太阳,却也在和陈氏气运相合,尤其是那慕容家的,更是隐隐要彻底融为一体。 “拓跋气运也逐步融入进来,看来张宾此行果然是成功了。” 当拓跋六修决定低头的消息,传回蓟县的时候,陈止不由松了一口气。 虽说局面不错,而且不是小好,而是一切大好,但陈止却很清楚,玄甲军的这一次征伐,确实快要到了尽头了。 这一次的突然爆发,固然是机缘巧合,但其实不算是临时起意,因为在陈止的谋划中,迟早是要有出兵的,而最好的情况,还是师出有名。 先皇的离去,让他很是愤怒,继而出兵,之所以能势如破竹,也是因为兵马所指,是有着舆论和群众基础的。 表现在气运上,那就是民心所向之处,最终水到渠成。 在这个过程中,陈止又辅以签筒中得到的诸多物件,加上一直以来的辛苦操练、队列涉及,以及军规的设立,最终造就了这般战果。 但在这个战果的背后,同样存在着隐忧,即便不考虑新近被征服的土地上,肯定会发生的反叛和反噬,就说一直四方出击的玄甲军,也已经到了战线过长、后勤补给即将到达极限的情况。 “现在玄甲军最南边,打到了接近潼关的地方,而北边驻扎在慕容棘城,如果再开辟一个拓跋部的战场,还真有些吃力了,而且这样一来,兵力就捉襟见肘了,当下正是科举大兴的时候,各大世家其实皆有怨言,若是没有足够的兵力镇压气运,被世家借机闹事,整个布局就功亏一篑了。” 想到这里,陈止不由对此次毛遂自荐,前往出使的张宾,多了几分好感。 “不愧是在原本来历史上,辅佐石勒成就大业的人物,这能力确实非同一般,未来大可期许,而现在拓跋部也入得体系,其气运与慕容氏的一起,都要嫁接到我这气运体系之中,北地的大局,可以说是彻底稳固了!” 陈止是知道原本的历史的,那慕容氏和拓跋氏,曾经先后崛起,尤其是那拓跋氏,更是奠定了日后南北朝的格局,乃至直接影响到了后来隋唐一统的局面。 就算历史改变了,可他们的积累过程没有太大的分歧,按着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如果没有出现玄甲军这个势力,这最后能够站到最后的,估计就是这两家了。 将这两家吞并进来,代表着陈止所代表的气运派系,掠夺了两家未来的道路,更彻底巩固了北地的根基,根除了后院的隐患,未来的战略目标,就可以朝着其他方向转变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科举,待得科举稳固下来,形成了制度,上下通道打开,统治基础扩展,未来的整个情况就大为不同了,待资源、财富、兵力和人才尽数归位,就可以真正着手改造当代,适应未来了。” 这般想着,他忽然长舒一口气,感到漫长的任务,终于到了关键时刻,一旦度过去,最困难的节点也就度过了,身上的重担似乎是轻了一点。 “但是我这人生终究是有尽头的,生前所能做的是,同样是有极限的,这延缓灾难的发生,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能延缓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但在这之后呢?终究还是要想个法子……” 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了那个真龙泥塑,最后摇了摇头。 “还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还是先专心于眼前的事吧。” 随着草原上一个个消息传来,在幽州境内掀起了偌大的风波,不管是士人还是寻常百姓,都是由衷欢喜的,这里不光有着家国情怀的原因,还有最直接的现实考量,因为这些边疆百姓虽然过了几年好日子了,但对于胡人南下打草谷的情景,还是记忆犹新。 而这消息传到了中原其他地方,这各方势力知晓之后,表面上说好,实际上他们是觉得很不好。 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幽州没有了后顾之忧,还代表着玄甲军在北方已经没有任何敌人了,那么接下来呢?玄甲军会选择哪个方向扩张? 没有人会认为有了这般优势之后,玄甲军会停下来修整,或者就此安乐种田,如果真有这般打算,又何必与关中朝廷起冲突? 问题只不过是他们会挑选哪家? 在这一刻,不少人都无比痛恨刘聪父子,哪怕匈奴国主和他的太子已经付出了代价。 不是因为这父子二人引出了玄甲军,那幽州有这等实力,早晚也要暴露的,但真正让人痛恨的,却是他们逼死了先皇。 没了先皇,何人还能制约那幽州陈氏? 在这里面,最为苦恼的无疑就是立足河北的石勒了。 好在目前幽州正忙于所谓科举,暂时无暇他顾,不过基于谨慎的心思,这各方势力还是派出了探子,就为了要搞清楚这科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一千一百五十四章 主动要加考 伴随着北地草原的纷争落下帷幕,人们的注意力,都慢慢转移到了科举这件事上。 其实坊间还有不少人讨论局面,比如那北遁的柔然去向,以及最近才迟迟送来了一封书信的高句丽王,但比起科举的热度而言,这些都要屈居其下。 毕竟,这事是想要避开都避不开的从并州到平州,几乎每个郡县都在讨论这件事,来往之人,无论是商贾,又或者是路人,乃至四散的流民,都知道了这幽州科举的消息。 尤其是幽静境内,更是街头巷尾皆可听闻。 在这么一股热切的环境中,却有一个群体保持着沉默,那就是遍布三州各地的世家大族,尤其是世代为官的那些大族,更是对此不发一语。 不过,很多人也能明白。 自来为官,虽有举荐之说,但大体上还是沿袭着传承之路,只有那士人、世家之族,才能有诗书传承,想要为学,不被繁杂农事、商贾事牵扯了精力,也唯独是世家这般大户才能为之。 世代传承,有族学为根基,又有那朝中和地方上的官僚同族、同门、同窗为屏障,这才能开启仕途之路。 更不要说,新汉立下九品评价,这人若是想要做官,绝对不是自己一人的事,而是一个大族,一个体系,乃至一方官场共同推动和作用的结果。 为官之人,掌握着权力,可以调动社会资源,反过来反哺家族,给予特权,促进发展,巩固了地位。 这样一个稳固的体系,当然不希望有外来者破坏。 可惜,科举就是摆明了车马要来破坏这种局面的,他将读书为官,从一个大族的事,缩小到了小族、宗族,乃至一个人的事。 按当下的诸多消息来看,很多世家已经注意到,有些孤身来此的书生,居然也具备着参加科举的资格。 这如何能行? 一个人要当官,本来要经过诸多环节的共同作用,结果到了科举这里,哪怕是一个人,只要身家清白,能参加考试,并且中举,就具有了当官的资格,这对世家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已经有些超出底线了 就算是原本的文武举,其实也存在着诸多隐形的限制条件,而且外地之人根本无法参加,因而世家虽然抵触,但至少还留着一线,但当下可是着实让他们头疼了。 可惜,陈止早有准备。 一个刺杀案牵扯出来的问题,令慕容部这样的大族都翻车了,如今那位单于已经被请入了蓟县居住,名义上是邀请,实际上就是软禁。 听说前几日,晚宴的时候,孙秀更是当众起哄,说早就听闻单于舞跳的好,让他表演一阵子,最后碍于情面,那位慕容单于只是敲著代替,但消息传出来,着实让人唏嘘。 那慕容部在北地草原,已经算是一个小国了,这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世家之主又怎么敢造次,所以他们一个个敢怒而不敢言,只等着在科举之后,再作打算。 便在这纷纷扰扰与各方关注之下,时间慢慢的到了期限,科举考试正式开始。 而这第一场,乃是郡试。 说是郡试,但主要还是针对平州和那并州,这两个地方因为新近征服,将军府的统治还未深入,最多掌控到郡一级的,而且也没有幽州那般,处处郡县,乃至寻常的村镇,都有举子讲学,所以这两个州,都是一个郡的应考之人,集中起来,在一处考试。 相比之下,在那幽州境内的情况,就有些不同了,每一个县都有人应考,本来的举措,是事后却是整个郡一起排名次,但后来因为人数太多,加上有考生联名上书将军府建议,终于改成了加考一场。 也就是说,县里面先考试,选出的前百名,再到郡中考试,最终遴选出来的,才能去州中参加考试。 据说陈氏接到消息的时候,还颇为意外,说是有这么多人主动要加一场考试,可真不容易。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觉得在幽州考试吃了亏。 “高君,你可曾听说,还有不少人专门跑到平州、并州去入籍,要在当地参加科举,你说怪不怪?” 在考试的那天早上,蓟县城中的考生,一大清早就聚集到了学馆外面,等待入内,便有人在外交谈。 说话的人名叫胡胜,这人是从南边的冀州跑来的,同行的还有其叔父胡景,这叔侄两人千辛万苦跑过来,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为了参加科举。 不过,只是看二人的衣着装扮,就知道他们乃是寒门出身,是以那些世家出身的考生,并不喜欢与他们结交。 但高庆却是个例外,他却是刻意在结交这些人。 这些日子以来,高庆借住在高并家中,却是没有闲着,而是搜集了很多信息,方才知道,自己这个同族远亲却是非同一般,很多地方都让他暗暗佩服。 若非有着主脉的自傲,怕是高庆也难免为高并的成就,而与有荣焉。 不过,这并不妨碍高庆向高并学习,其中一个重点,就是注意到高并对三教九流的人都不排斥,因此人脉很广,是以当初冉瞻吩咐的很多事,他都能快速完成,自此平步青云。 现在高庆就有意效仿,他也不去认识什么三教九流,只是找那考生中比较有才学的寒门人结交。 这胡家叔侄,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听着胡胜之言,高庆却笑道:“胡兄,你是有所不知啊,你道那平州是那般好进去的,并州那边的事,在下敢断言,这想要去往平州的人,肯定没有在平州待过,那边可不是好战便宜的地方。” 他说话的声音平稳,不见半点波澜,让不少周围的人暗暗佩服,因为人群中正有紧张的情绪蔓延,越来越多的人,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可能改变命运的科举而患得患失。 “哦?”胡胜听着有趣,正想要再两句,顺便排解一下心中紧张的情绪,结果那学馆门前忽然敲锣打鼓,而后大门洞开,几个考官走了出来。 顿时,原本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 科举,终于开始了。 请记住本书域名:。手机版网址: 第一千一百五十五章 连绵不绝乃为制 一日科举下来,当真让人精疲力尽。 不过当高庆从学馆中走出来的时候,心里却感到十分充实,而且在考试的时候,他仿佛见到了人生百态 这次考试的规矩,可谓古怪,又是一人一间的考格,又是各种巡考检查,可谓花样百出,但并非没有先例,只是这么大规模的推行,种种法子结合一起,着实是第一次。 考试的时间,一共是一整天,考生早上进去,要到傍晚才能出来。 据说,之后的几场考试,还要在考场过夜。 这些都算小事,不过让考生们没有想到的,却是这次考试,将军府的准备可谓充足,不仅提供了饭食,还有便桶等等,甚至高庆还在考格里看到了床铺,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所谓考试过夜,并非是信口开河。 但考场的布局只是一方面,真正让高庆感到开了眼界的,是在这考试途中,不知道出了多少状况,一会是有人作弊,一会又是有人哭喊,更有那承受不住压力,直接崩溃的。 以高庆的观点看来,碰到了这么复杂的局面,换成自己来处理,不知道要出多少纰漏,毕竟很多事,不说史无前例,至少是出乎预料的,但让他意外的是,这考场方面却都有预案,处理的迅速、及时,几乎没有对其他考生造成影响。 “听说预留的处理之法,都是将军府直接分发过来的,看来府中果然有能人,不仅推出了这等筛选人才的法门,更提前就做了各种应对,由此就能看出,幽州能有这般气象,是理所应当的,无论是兵家,还是那官场,乃至大势谋略之上,能提前预料,并作出应对,都可先人一步!说不定,这些都是将军亲自布置!” 想着传闻中对陈止本事的描述,高庆不由心向往之。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没有第一时间归家,说实话,高并府上虽然舒适,他却不怎么喜欢住在那,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感到格外压抑。 之前因为要备考,不想被其他因素影响,不得不住在其中,现在既然已经考完了一场,便就放松了一些,高庆就筹划着,是不是过些时候,去一些好友家中借住。 幽州与其他两州不同,因为多一场考试,考生不好离开,而下一场加试便在一个月后,至于那州考,则在入秋之时,最后一场考试据说要在开春,时间充裕,可以好生计划一番。 这边他还在想着,忽然听到街边传来阵阵喧闹,有欢喜声,更有哭喊声。 高庆循声看去,声音的来源乃是一座茶肆,他这一看过去,立刻就见到了几个熟人,高家叔侄赫然也在其中,而且正在欢笑,在他们对面还有几个考生,却都是哭丧着脸。 高庆看过之后,马上就明白了,知道这群人是在“对答案”。 科举的内容可谓复杂,有诸多题目,但只要仔细研读过几本“参考书”,并不难答,可以说,考卷前面的一大部分都是在考记忆力。 只是在这之后,就是考核理解能力了,到了最后,还要针对一些情况,抒发自己的看法,这部分当然是各不相同了。 但最前面的一部分,确实存在着“标准答案”,现在几个人聚在一起,相互印证,谁做对了,谁写错了,自是一目了然。 这等诱惑,对于这第一批考生而言,是难以拒绝的,谁能不关心自己的成绩呢? 就连高庆,也马上就凑了过去,加入了比对之中,然后又是一番人间悲喜。 同样的一幕,还在这蓟县的各处上演着。 蓟县可不止一座学馆,四方各有一个,盖因聚集此地的考生太多,不得不加建。 不过,作为幽州的权力核心,这点特权还是有的,没有人会觉得不对,此刻考生散开,在四方探讨,其考题对错,直接关系到未来前程,若是答得对,便是气运升腾之相,隐隐要融入那幽州大势里,反之,则是气运沉沦,有要从这幽州排斥出去的迹象。 “这可不是好事。” 邓恩站在将军府的楼阁上,看着那起起落落、散落各处的气运起伏,微微摇头。 “科举乃千古之制,无数人为了一个金榜题名,不惜皓首穷经,一次不成,便不罢休,科举连绵,就算是改朝换代了,学子却知,一样还有机会,于是这为学之人孜孜以求,锲而不舍都算轻的,更有执迷不悟的。” 他感受着那些气运沉沦之人的念头,叹了口气。 “放到眼前,情况却有不同,此次科举乃是我一力推动,有世家阻碍,加上两州新得,很多人以为是个临时措施,失去了这次机会,未来就没了,因此一没考好,就觉得要被排斥出去,这就让人才和人口流失了,得找个时间,将此制奠定下来才行,而且光是口头不行,至少得推动一阵子,培养出一个既得利益的阶层,才能长久。” 对于科举的弊端,陈止心知肚明,但凡事皆有开始,更有历史脉络,就当前这种环境下,便是推出什么公务员考试,也纯属扯淡,不如科举顺应潮流,不被历史气运长河排斥。 至于之后造成的诸多弊端和影响,陈止可以从源头上制定一些制约,至于后面的事,却不能苛求,因为只要发展,问题便源源不断,堵住了一个,就会有新的诞生,但正因如此,才需要官府和朝廷。 “官府和朝廷,本就该不断解决问题,无论是制度,又或者政策,都是为此而生,若是最终难以解除,便是治乱循环,这非天意,而是气运流转,我所要做的,不是保一夕朝廷,或者建一家王朝,而是想办法在治乱循环中,留下一些保护机制,不至于让这盘子倾覆。”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感到一个重担刚刚拿开,又有更重的大山落了下来。 “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总要有个目标。” 叹息声中,陈止转身走了回去,风吹过,扬起其人鬓角,已有几根白丝。 第一千一百五十六章 科举之患 第二日,各地的榜单便被发了出来,看着上面的名列,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悲愤。 放榜的时候,还有举子在旁解说,说的就是将军府的一些举措,言明科举并非一时之事,间隔一两年,就还有一场。 不少落榜的考生听了,固然有些不满,觉得间隔时间太长,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本事还是够的,只是这次发挥失常。 甚至还有的人,抱着侥幸心理,说这次放榜名次里面存有各种猫腻,想要搅浑水,扇动诸多落榜生,看能否占到便宜。 对于这后一种的人,只要几名玄甲军在榜单下面一站,种种问题尽数消散,便没有人真的敢闹起来。 算是平息了一场风波。 不过也有些人对此很是满意,便是那些千里迢迢赶来,因为路途遥远,加上所学与考试要求不同,这次之所以落榜,很大原因就是准备的不够,一听说以后还有机会,中间还有一两年的准备时间,当即就放下心来。 只是他们也有担忧,就问道:“不知下次所考,是否也是今日内容。” “大体,还是源于我家将军所编撰的几部书册,只是内容更多,几位可以去学馆询问。” 得了这个答案,这些人便就放心,果然去学馆询问起来。 不只他们,连一些已经上榜的人,也跑过去问起,毕竟他们只是过了一场考试,后面还有几场,心里不见得有底,不管不小心落榜,还是为接下来的考试找个方向,提前问清楚,都是大有益处的。 在这种熙熙攘攘中,这第一次考试终于落下了帷幕。 相比于幽州的平和,并州和平州的情况就要复杂得多。 尤其是平州的几个郡城,因有不少胡部出身的书生参加,着实闹出了不少问题,还引发了一次大规模的械斗。 虽然在兵卒的镇压下,斗殴很快就平息下来,但还是造成了比较恶劣的影响,陈止接到消息之后,直接大笔一挥,让那一场考试重考,又派了一支玄甲军过去维持秩序。 有了军力撑腰,当地官员也硬起腰杆,本来想要依仗武力的人,见状也只得作罢。 这事也就成了一个标杆,让不少存着其他心思的人,不由收敛起来。 纷纷扰扰间,时间流逝,转眼幽州的第二场考试也已结束,整个科举事件算是暂时告一段落,只是由此而引起的风波,却才刚刚开始。 在三州的筛选都初步结束后,一个个名单便都出炉,什么人上榜一目了然,潜藏在三州之内的探子们,就展开了行动,他们将那名单搜集起来,然后传递回去。 这每个势力的情报系统,至少是一个体系,所以在接到情报之后,便借着整个组织的力量,开始了解这些人的生平和背景。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世家对这次科举有着无声抵制,但为了防止自己被排斥出幽州的权力层,他们还是挑选了一些子弟去参加科举的。 这些人本身就有世家底蕴,自幼饱读诗书,从起跑线上就占据优势,他们参加了考试之后,理所当然的会脱颖而出。 事实上,这次考试,几乎每个郡的上榜之人里,大部分都是世家出身,或者和世家有关,不是某些大族的血脉子弟,就是一些大族的姑爷,甚至还有不少人,是投身大族的门客,又或者是拜了世家名士为老师的寒门子弟等等。 “榜单上的大部分人,要么出身世家,要么早已投靠世家,其实已经有势力所属了,恐怕就不是我等能利用的了。” 冀州真定,赵王石勒拿着新得到的名单,正在沉思,在他的对面那聂道仁却是说着一番话来。 石勒微微点头,眯起眼睛,说道:“陈氏此举,实是要挖世家的墙角,乱他们的根基,此事先生之前也曾经提到过,若是某家此时拉拢幽州世家,你看有几分成算?” 聂道仁直接摇头,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几无成算。” 石勒也不恼怒,只是问道:“为何?便因为某家是羯人?” “非也,实乃那北方三州大势将成,兵力强横,世家归之,便是利益有损,也不会轻易放弃,毕竟走了容易,以后想要回去就难了,况且……”聂道仁顿了顿,“很多世家之人,还是觉得陈氏此举乃是权宜之计,待到局面彻底清晰,那位将军便要恢复旧例。” “无聊的奢望!”石勒哈哈一笑,也不避讳聂道仁,直接就道,“你们这些世家士人啊,总是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以为凡事都会朝着自己希望的局面发展,殊不知,除非自己掌握兵马,否则,这些都是虚的。” 聂道仁苦笑一声,点头道:“确实如王上所说,世家因影响力巨大,总是觉得靠着这根基和底蕴,就可以影响任何人,从而让事情朝着自己希望的、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这种想法其实也不错,”石勒忽然话锋一转,“只不过,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个过程是要流血的,是要有人倒霉的,而这个人,很大概率还是世家自己的人,一旦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反而会因为前期的投入,而不敢贸然中断,比如这冀州的世家,不就是如此?所以某家才会想拉拢那幽州世家。” 聂道仁摇了摇头,说道:“既然王上也知道世家只要有所投入,就不会轻易放弃,那就该明白,此刻在着眼于幽州的世家,已经不太实际,倒是那些寒门上榜之人,尚有可供拉拢的价值。” “哦?”石勒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那些上榜的人里面,寒门最该对陈征北感恩戴德,若非科举,他们如何有做官的希望?难道拉拢他们,还能让他们为我所用,去推翻自己的恩人?” “一开始,自然无法如愿,不过凡事都是一步一步来的,”聂道仁拱拱手,说出一番见解,“属下仔细研读了前面送来的情报,发现了这科举施行之后,真正的隐患,便是寒门,或者说布衣考生的品性!” 第一千一百五十七章 皆等其乱? “那世家考生,自幼便可不事生产,安心读书为学,很多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过却并非未开眼界,因世家往来多鸿儒与富贵,他们自是见多识广的,也不愁钱财,是以志向高洁……” 听到聂道仁说到此处,石勒眉头一皱,就有些不快的反驳道:“这些所谓志向,都只是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之念,真正等他们为官了,就知道自身不足了。” 聂道仁微微一笑,知道自己这位文盲主公最是不喜吹捧读书人的言论,若非为了稳固地盘,不得不接受世家,怕是他都要将那些饱读诗书的人,送去挖矿。 但聂氏也不着恼,就道:“这是自然的,所谓志向,本就该是遍尝人间之后才能发自真心而生,不过那世家子弟却也自有受到过往人物的影响,难免会生出这般假象,难免就按着这些人要求自己,因此不好接触,对他们而言,若是诱骗他们背叛,乃是违反志向的,若是用钱财收买,也是没有效用的,相比之下,寒门与布衣便就不同了。” “某家明白你的意思了,寒门子弟求上进,未必只是为了志向,还有的便是改变贫穷境遇,或者广大门楣,投其所好,可以用之,”石勒眯起眼睛,“只是这般作为,却也不容易吧,一样存在风险,何况如今过了这第一场考试的人,可是人数众多,若是都要收买,不仅花费众多,而且还不见得有效,谁知道他们最后多少被刷落下来的?况且,这人一多,人多嘴杂,咱们过去收买,就容易暴露。” 聂道仁点头道:“王上担忧的极是,属下听说,之前在北地的一些商贾,被人收买,转脸就去举报,确实很不安全,所以属下的意思,就是趁机了解那些考生里面,谁人有财,然后静观其变,等最后的成绩出来,在挑选几人过去,与之结交。” 说到这里,他补充道:“这收买也不用直接拿着真金白银过去,一下子就会让人产生警惕,还是要循序渐进的。” “也好,就按着你说的去做吧。”石勒说着放下手里的名单,“当下那玄甲军战力无敌,某家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根本不是陈氏的对手了,就算能偷到一鳞半爪,或者盗取几个利器过来,也是治标不治本,就是依样画葫芦,一样不是对手,反而要为其所制,但现在他陈氏平定了草原,整合了三州,连高句丽都臣服了,下一步肯定要南下,那么某家首当其冲,不得不做准备。”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芒,冷笑道:“战力不足,那就只能用其他手段了,只要能保住基业,某家什么都可以做出,那幽州外部难破,就要想办法,让他们自乱阵脚!” 聂道仁听着,低下了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那份名单便迅速流传出去,被各方势力掌握,其中离得较远的蜀地等势力,对此并无太大的感想,反倒是关中和江左的两个小朝廷,对此有着较大的反响。 “没想到他陈氏得意忘形,如今居然自掘坟墓!” 看着和名单一起送过来的情报,楚王终于松了一口气,与淮南王相视而笑。 “世家乃是天下根基,无世家难以立足,他陈氏原本在幽州能风生水起,和世家的支持也脱不了干系,没想到一转脸,居然妄图用科举来取代世家,实乃愚蠢之举!” 淮南王轻轻摇头,笑道:“陈氏到底是没有经验,过去还知道谦卑,现在实力膨胀,便有些忘乎所以了。” “王莽恭谦,也只是伪装,那陈止又有何区别?”楚王站起来,咬牙切齿的说着,“那陈氏也是一般的狼子野心,留着不管,迟早是祸患,但王莽也是在谋逆成了之后才敢显露本来面貌,但那陈氏却是沉不住心,现在便暴露了,真个找死!” 淮南王笑道:“还不是你我算计了他,故意作出低头举动,又承认了其自称的冠军侯称号,让他忘乎所以,这才会行此昏招!” 楚王一愣,然后马上也反应过来,含笑点头,就道:“正是这个道理,你我的苦心,终于能为他人所知了,那朝中的大臣,也该知晓才对。” 但他们二人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当初低头,分明就是迫于压力,哪里有什么真正的谋划,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这样。 只是此举当时是为了避祸,可真正施行之后,对二人的威望却是毁灭性的打击,不仅只是失去了司州的土地,甚至让军中对他们也十分不满,以至于最近上下军令不能畅通,以至于难以归去洛阳。 而朝中那些大臣,也对二人很是不满,就连被他们提拔上来的官员,都隐隐有貌合神离的迹象。 更是有大量的官员,私底下和其他势力接触,慢慢流失,其中的一个主要目的地,正是江左小朝廷。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两王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依旧没能扭转这般趋势,结果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消息,这淮南王已提醒,楚王马上就上道,双方一拍即合,当即就在关中宣扬起这样的说法来了。 不过,还真就有效,不少人真觉得此法,或许真是陈氏自掘坟墓,最明显的反应,就是本来打算派人去和陈氏沟通的凉州张氏,也因为顾忌科举影响,没有真的提出归附请求,而是继续和关中的朝廷接触。 只不过,两王同样也很清楚,他们目前只是暂时安稳,想要稳固阵脚,还需要一个新的办法,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几位高僧登上了两王之门。 另一边,那江左的朝廷,所想所料也和两王相似,甚至因为江左乃是世家重地,门阀横生,对于那科举更为警惕,乃至不少名士都亲自出面,驳斥此举,若不是考虑到玄甲军的影响力,恐怕已经直言是倒行逆施了。 但即便如此,原本江左朝廷隐隐靠拢北地的势头,也在世家的阻击下,被生生止住,而后那些世家更是计划着串联天下,尤其是联络北地世家,有所谋划。 而这些消息,都被暗中投靠了陈氏的张家、庾家搜集起来,送去了北方。 第一千一百五十八章 兵者得山河,立制镇气运 随着消息传入北地,虽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但知晓此事的人,却多多少少都有些担心,尤其是将军府体系内的官僚,更是很是关注。 毕竟这科举制的种种隐患,可不是只有其他势力的人能看到,这幽州将军府的人一样也有察觉,而且更为关注。 “当下不少人在私底下,对于科举筛选出来的人,还是给予肯定的,但对于诸多隐患,还是多有顾虑,担心会因此坏了咱们的根基。” 佟海在陈止的跟前,汇报着最近的情况,将这幽州上下的人心浮动都表露了出来 “这群人虽然也有僭越,但到底是出于好意,因为他们在将军府为职,以后更想在都督府中更进一步,将军府的强盛与否,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的,因此难免会在意一些。” “你的意思我懂。”陈止放下手中的笔,将处理好的公文放在一处,然后便道,“是需要安定一下人心,只不过目前也有些说法,是希望我能在这次科举之后,不要继续推行的,认为此法若是长久施行,便会败坏人心,令幽州根基自溃。” 佟海闻言,欲言又止。 陈止看了他一眼,笑问:“你是如何想的?” 佟海摇头道:“属下乃承刺探之职,不该建议。” 陈止则道:“不是建议,你跟了我几年了,也算是友人,今日便是问问你对这科举的看法。” 佟海犹豫了一下,便说道:“此法可谓一大善举,可以让很多如属下这般寒门出身的人,也有位列朝堂的机会,但若只是因为慈悲之念,便行这等事,坏了世家之根,未来却是不利咱们幽州的长治久安。” “慈悲之举?”陈止听了,微微摇头,似笑非笑的道:“此法的根本,其实还是为了将军府能长治久安,不过这些说来复杂,也未必可信,只是你说其他势力才是安稳长治之法,这却不对。” 说着,他注意到了佟海的表情,摆摆手笑道:“莫急着言罪,我并非是说你之言有错,恰恰相反,你的话倒是让我找到了关键,这如何安定人心,总算是有了一点想法。” 佟海便问其故。 “南边那些人想要等我幽州自乱,却是有些太过一厢情愿了,殊不知,自家各自却有诸多隐患,我也不等他们乱,却先告知他们,以后无论这些势力是否会乱,皆堂堂灭绝。” 果然,三日之后,一封陈止所书的文章,就从将军府中流传出来,并且因为其内容之敏感,很快就被大举刊印,流入各方。 这篇文章并没有具体的名字,但因为其内容的关系,却被观看之人说是“陈氏言”,这个言,却不是言及的策略,而是预测之言。 “这话是什么意思?” 幽州的世家可以说是第一批拿到这文章的人了,但看了其中之言,一个个却都忍不住大摇其头。 “没想到将军精明了这么久,现在居然也搞谶语的这一套了,这里面说什么关中自乱,转而向佛,然后衰微,又言石氏之后,必有自乱,其侄将大肆杀戮,还说江左之中,王氏将乱,更有诸多世家纷争,隐隐映射有李代桃僵之语,所言所语,太过骇人听闻,根本便是不可能的事。” 卢家几老,观之,不住的摇头。 连之前对陈氏很是推崇的卢志,看着那文章都不免皱眉。 原来这文章却不像以前的陈氏文章或者著作,说的不是什么深邃道理,更不是什么实际技用,而是预测之言,只是说了其余几个势力的下场,最后会如何衰败,而且其中涉及的内容,还多有忌讳,隐隐映射世家的影响,也难怪几个卢家老人会是这般态度了。 “还是心太急了,强行推动什么科举,现在被其他势力窥见了虚实,一下子就有些不好收场了,甚至还乱了方寸,为了安定人心,不主动废除科举之事,反倒是诋毁其他势力。” “是啊,别的不说,就说那关中和江左,有正统名义在,便是世家势大,又岂能行悖逆之事?何况是琅琊王氏?我听说,那位琅琊王之所以能在江左立足稳固,便靠着王氏兄弟,一文一武的稳定局面,可见是忠贞之士,哪里会有隐患?” “不过目前这幽州的底子还厚,足够他折腾的,只不过咱们卢氏是不是也该早做准备,也好在有个万一的时候,还能有一条退路?” “是要做个准备,只是将军府对这方面看得极重,还是得从长计议,不能急。” 听着几老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卢志却没有反驳,反倒在思量着这些事,是否真的可行,是否真要做出准备。 不说这幽州内的世家,却说随着消息的传播,被涉及的几家,也先后得到了消息,等看到了文章全文,一个个却都不由哈哈大笑,觉得此话简直可笑而狂妄,遂皆以为是陈氏狂傲之语。 随后,这些势力下面的舆论便开始造势,针对这篇文章,逐条逐句的驳斥,最后延伸到了陈止身上,开始说他昏庸、狂妄、自大云云。 消息传回幽州,这底下的一个个官僚自是气愤异常,尤其是佟海等掌握情报的,更是找到陈止隐晦的劝谏。 陈止却笑道:“文章已经发出去了,又哪里能收得回来,不过你也不用着急,这文章的威力并不在今日,你看我上面谈及了诸多势力,只要其中有一个按照我说的发展,那么其他势力就不得安生,相互猜忌都是轻的……” 佟海一听,眼中一亮,觉得明白了陈止的用意,就道:“原来如此,将军这是行阳谋,只要其中一家出了事,其他各家都要担忧成真,到时候相互猜忌,说不定本来不反的,最后都被逼反了。” 陈止笑而不语,他自然不会告诉这个下属,此举阳谋是阳谋,但并不是逼着各方势力内乱,而是因为那些势力的相关人等,哪怕知道发展下去会如自己所言一般,却还是会这么发展下去。 至于原因,皆因人性也。 只是那佟海说着,却又有些不解的道:“主公,若以玄甲军之力,如今又得两州与草原,修养几年,便可匡扶天下,混元天……额,重振朝廷,为何还要行此举?” “此乃攻心之举,兵者可得山河,不得气运,因其多煞,攻心得名望不得长久,因人多变,科举乃为制,方位根本策,不因王朝变迁而改。” 陈止之言,佟海自是难以明白,却也知道陈止是有谋划,便不再担心。 第一千一百五十九章 关中变,如陈言 陈止这样对佟海说着,就没有对下面的人进一步的解释,这就难免让下面的一些官吏受到外来舆论的影响,甚至连一些参加科举的考生都因此大受影响。 只不过,虽然在思想上有了混乱的迹象,但因为整个幽州上下一体的制度已经十分完善,管理和监督相互制约,倒也不至于发生什么骚动。 至于最坏的情况,也还有玄甲军的兵将足以镇压局面,是以倒也平静。 平州那边,却是没有多少影响,因为那边胡部风气比较重,反倒对这些言论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就算是有,也会觉得陈将军真性情,就是厉害! 倒是并州那边生出了波澜,世家略有骚动,再加上又有一些匈奴残留势力居中联络,很是造成了一场风波。 但由于太原王氏支持陈止,以及刘琨等人回去主持局面,再加上玄甲军的军力镇压,这波浪终于还是没能掀起大局面。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中,作为一切源头的科举,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随着各地第二轮州试的结束,最为最后一场考试的将军府试,也终于确定了准确的时间,正是第二年的开春。 待到大雪落后,新年伊始,关中朝廷便迫不及待的改元承景,是为承景元年。 不过有趣的是,江左朝廷却依旧沿用原来的建嘉年号。 而随着时间科举的临近,不知不觉之中,北地三州的气氛慢慢都变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传来一个消息,让整个天下都不由位置侧目 说的就是关中有将领反叛,造成了莫大影响,虽然被镇压下去了,但最终还是引得局面波动,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让关中里的诸多部族活跃了起来 这关中原本是汉家的根基之地,为多年都城,不过随着三国大乱,人口衰减,不得不引入外族人口,其中一部分经过汉中,进入了蜀地,那割据蜀地的李氏,就是这般来历。 相比之下,自古以来就作为汉家重镇的关中之地,自然为朝廷所重视,所以那边的胡人部族都是被强行压制的。 可惜,随着朝廷弱势,兵力不断衰弱,尤其是经历了三王之乱,石勒南下,以及和玄甲军的短时间冲突,使得这关中朝廷的兵力越发稀少,所以他们甚至不敢出潼关,复归洛阳,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担心受不住洛阳。 在这种情况下,忽然有将领作乱,等于是雪上加霜,一下子就将原本就不多的兵力,又分出了一部分,而且连带着还使得关中无险可守。 这变生肘腋,想要抵挡,亦越发困难,甚至来不及调动兵马,于是无奈之下,那两王果然只能如陈止预料的那样,借助关中的胡部人马评判。 这下子,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囚笼,放出了猛虎,更让整个关中的局面越发复杂起来。 这些内容,之前陈止的那篇文章可都是有所提及的,虽然细节上有些出入,但大体上却没有太大不同。 一时之间,原本各种奚落陈止的势力,都不由沉默起来,而被他们所操控的舆论名士,也陷入尴尬的境地。 而更让天下人震惊的,却是在最后一场科举之前,那关中二王,赫然宣布,引入佛教为国教,封几位佛家高僧为国师,一如陈氏文章所言。 这样的变化,造成的风波,远远超过了那文章刚刚发布时候的影响。 不知道有多少人,从故纸堆中将早就扔掉的文章找了出来,然后第一次仔细的研读起来。 与之对应的,却是幽州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不仅如此,随后更是马上发起了新一轮的崇拜运动,对陈止的崇拜和推崇在经历过一波低谷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反弹回来,那些一直坚持相信陈止的士人、书生,乃至普通百姓,都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并且拿着那篇文章,等待着上面预言的更多事情发生。 甚至连参加科举的考生中,也有很多一部分人,因为这件事,从简单的敬佩陈止,变成了崇拜,甚至有了一丝盲从的迹象。 而这一点,在科举开考后,就更加直观的表现出来了。 考生们历经几次考试,又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幽州的核心蓟县,固然艰辛,但在这其中也磨炼了意志和见识,他们深刻认识到科举之中,固然会考核自己的学识,却也会涉猎到天下局势,当然关心这些。 果不其然,这最后一场考试中,就多了策论一个环节,让他们针对当前的天下大势,议论一番,并且给出一定的对策。 这题目自是需要各方自由发挥,不过那些被挑选出来批改卷子的文官,在批改的过程中,却是经常感慨连连。 “这些个考卷中的策论,很多都是不假修改的,就将都督的那篇文章给写下来了,这如何能够得过?” “还不是这些考生,揣摩上意,以为这样书写,便可得过,殊不知此举着实无意义。” “说到底,还是都督之言发人深省啊,这关中局面一出,天下人皆知当初那篇万言书,并非是无的放矢,乃是真正言及了天下大势,这些考生既然要策论大势,又怎么能饶得开?” “说的也是,只是这些考生里面也有精明的,至少知道不能照抄,只是变换一下顺序,或者将话换成了自己的说法,但多多少少算是有所理解的,这就可以给些看得过去的评价了。” “这一篇文章不错!” 正值当几个批改官交谈的时候,忽然有人说了一句,却是引起了众人的好奇,他们凑了过去,看了几眼之后,就纷纷点头,然后接连称赞起来。 “这篇文章不错,虽然还是走都督搭下来的框子,却有自己的思考,更是说清楚了那关中为何会变成那般局面,可不就是都督时常提起的,因胡人无经义传统么?” “确实不错,尤其是这几句,说的更是切中要害。” “更难得的是,没有贸然求全,而是老老实实的以关中之事为根子,论述其观点,最后再阐述自身看法,给出策略,说是如何避免,当真是不错。” 于是这篇文章,就被他们惦记上了,只是因为名字都被封上了,不知其身份,却也都记在心里。 第一千一百六十章 知而无法,防而无用 放榜之时,整个幽州为之而动。 不只是幽州,其他各方势力的探子,冒着可能暴露的风险,也要来一探究竟。 这里面的原因,就在于关中那边的变化,刺激了不少人的神经,让他们越发对那引起一切争端源头的科举重视起来。 要知道,在陈止的那篇预言文章里面,可是明确的指出来,说这科举那是千年安稳之策。 此时此刻,陈止的判断可是已经具有一定的权威性的了,谁人又敢等闲视之? 只是这些人仔细了解之后,才隐隐察觉到,似乎里面有些事乃是他们之前一直忽略的。 “这科举之事,很有可能是陈都督早就酝酿好了的,甚至他当年刚刚抵达代郡,为那代郡太守,就开始谋划了。” 得到前方情报之后,聂道仁来到了石勒面前,给出了这么一个判断。 “此话怎讲?”石勒的神色不是很好,因为不久之前,才有消息传来,说是他的那个侄子石虎,最近动辄杀人,更是越发暴虐起来,这不由让石勒想起了陈止那篇文章中的预言,说他这建立的基业,最终都会被此子篡夺。 聂道仁也知道自家主公的不快原因,却不多言,只说此来之意,就道:“这事属下之前隐隐有所察觉,但今日得了陈都督的文章,再回头一看,才惊觉其人布局之久,可谓步步为营。” 石勒听到这里,也不由将杂念排除了一些,问起缘故。 “陈都督为太守的时候,在稳固了权柄之后,跟着就是制造了陈氏纸,改进了印刷术,更是大肆倡导商贾,而这三者结合在一起,便让诸多寒门有了为学的机会,靠着诸多小印刷工坊,以及诸多因为陈氏纸而降价的纸张,拓印成书,寒门就能够为学了!” 石勒马上就明白了那话中之意,不由沉思起来。 聂道仁却还没有说完,就继续道:“随后,又有玄甲军镇压,维持领地繁荣,吞并两州,威震天下,世家不敢言,天家不足凭,如今一篇文章出来,人人都要思量科举之利,王上,您说厉害不厉害?” “厉害,是真的厉害!”石勒叹息了一声,“我原道自己为天下枭雄,可以成大事,可与目无余子,而今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陈征北的本事,远在某家之上,不说别的,就说那关中一变,某家就在思量,你说石虎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这就是直接从刚才的话题,转移到了当前他石勒最为关心的事上了。 这么直接的被询问了,聂道仁当然不能当做没有听见,于是他也亮堂的说道:“石虎之患,不再其人,而在其权。” 石勒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说下去。” “陈都督之言,其实并非预测,而是说策,他说关中将乱,是因为知道关中兵力不足,而民心思动,加上有胡部驻扎,最终演变成尊佛,也算是理所当然的,相比之下,王上这边的情况,其实就更为简单了,便是如今领军打仗的人虽然不少,但能长久执掌兵权的人却不多。” 石勒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用有些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这话的意思,是说石虎掌兵太久了?” 聂道仁直言不讳道:“石将军跟随王上起兵,一路历经风雨,几次出生入死,是有功劳的,也是有能力的,其兵家之法更是接连大胜,不过这些年却越发娇惯起来,如今更是执一军,镇守东地,确实是个隐患。” 石勒却是冷冷的盯着他,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最后才道:“若是这般,等于是让某家自断一臂,而且岂不是正中陈氏下怀?他写出那篇文章,本就有离间的意思,若是因为一个观众变化,这其他各家就自相疑人,相互消耗,最后只能让幽州得意!” “这便是问题所在了。”聂道仁叹了口气,然后正色说道,“此事,看起来似乎是离间之事,但却不是无中生有,陈都督没有凭空胡说,而是分析的丝丝入理,本来各家还能以妄言之说抵制,现在有了关中的例子,连这个抵制都难以坚持下去了,就要开始分析里面的问题所在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放低了生意,说了一句:“王上可以分析石将军,那石将军一样能分析王上之心,不是说您一味避而不谈,就能躲过去的。” “够了!”石勒抬手一拍,显露出怒意,“你先下去吧,某家要思量思量。” 聂道仁也不解释,点头就走,毫不迟疑。 他刚才的那句话,就有些诛心了,事后如果被石虎得知,难免对他存有成见,说不定还要说他剧中挑拨。 但事实上,正像聂道仁所说的那样,就算石勒不去想这个问题,石虎一样要想,而且如果石勒为了大局稳定,保持沉默,反而会让石虎心存疑惑。 发展到最后,说不定变成了石虎有所准备,而石勒没有防备,最终造成了悲剧。 “说到底,还是那篇文章,对天下局势的剖析,实在是太过透彻了!”连石勒这样的大老粗,现在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而同样有着相似的对话的,还有两人,便是那江左之地、金陵城中,王家宅院里面,正在对话的族兄弟二人。 王导与王敦,这时正各自拿着一篇文章,发出感慨。 “陈守一果然是天下奇才,当初我等没有看错他,只可惜还是未曾足够重视,如今却是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王敦说着放下了那篇文章,做出了沉思之态。 “这话说得不多,怎么叫措手不及?”王导却用有些劝慰的话语说着,“我王家如今与琅琊王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局,何必自寻烦恼?如今关中尚有威胁,北地更有一大变数,王上在江左地位并不稳固,理应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莫非经过了这些事,你还不明白,如今谁手上有兵马,谁才能脱颖而出,才能长治久安!”王敦却是干脆的摇了摇头,“天下人都说科举乃是昏招,但是为何他陈征北还能屹立不倒,一篇文章,就闹得天下满是风雨?无他,玄甲军尔!” 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江左势之始 “既然你也知道那文章闹出了不少风波,那就该收敛一些。”王导眉头微微一皱,顺势说道,“听闻最近有人邀你酒宴,你却在宴席上公然讨要美姬,此事已经有人上报王上……” “庾亮上报的吧。”王敦嘿嘿一笑,“此人倒真是有恃无恐,只是前阵子却显得很是低调,前后变化,正好和那关中事掺和在一起,不免让人多想。” 王导却道:“庾亮如何,不好多言,此人也算是有些名望,而且他这次上书,算是站得住理。” 王敦还是嘿嘿笑着,摇了摇头,说着:“也别说那么许多,现在朝中上下谁人不知道,庾亮的依仗就是那北地陈氏,他倒是拉的下脸,一转脸就能去给仇人当孙子,要我王敦,就干不出这事,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 “你这个性子得改一改,”王导也摇头了,他告诫道,“你当知道,这有些话还是不能说透的,而且现在朝中已经开始有人防着咱们了,你这个时候要求兵权,绝非好事。” “现在不要求,以后更拿不到了!”王敦听到这里,却收起笑容,正色道,“而且他们不是担心我在扬州窝着,让他们不自在么,担心我真像那文章中所言的一样,会犯上作乱么?那我主动要去荆州,岂不是正好?” “这荆州刺史的名头,可不是那么好拿的。”王导摇了摇头,“不过,若是筹谋一番,倒也能拿到,只是那边现在有几家反贼作乱,你若是过去,不能平之,反而被拖累其中,倒是要成为其他家族的攻讦借口。” “我自是知道这些,不过些许小贼而已,这江南无人,陶侃重病,周氏衰微,才会觉得难以制之,”王敦却浑然不担忧,“以朝廷官兵,安营扎寨,徐徐图之,自可胜之。” “真有这般简单?”王导则有些不信。 王敦便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便是不相信我,总该相信那陈征北吧,我这个征荆州的法子,实际上还是从他的几本说兵的书里面翻出来的,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这兵书之说,和真正征伐还是有区别的,”王导看似还有担忧,却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你领着兵马在外,确实也有好处,至于坏处,只能尽量避免。” “哈哈,”王敦忽然笑了起来,“其实你亦清楚,这征伐也好,北伐也罢,看着是兵家事,其实是朝堂事,而今江左各家皆有根基,我王氏靠着和琅琊王的关系,占有一席之地,隐隐成为南下世家的首领,但毕竟不够稳妥,还是得有兵马才能安心。” 王导没有在说什么,只是点头。 几日之后,在王氏的运作之下,那王敦果然如愿的稳固了荆州刺史的名头,原本按着不让他离去的几家,也在王氏的妥协退让下,终于松口放行。 接下来,这王敦就领着一支兵马缓缓西去,沿途经过的郡县,都被他找了借口索要了口粮和人口,造成了不少的影响。 消息传回江左朝廷,马上激起了一波舆论风潮,但王导到底是有手腕的,加上南下世家的支持,最终还是将这事的影响按下来了,朝廷只是派了个人过去,督促王敦尽快行军。 只是这敦促却无多大作用,王敦还是依旧故我,依旧缓慢进军,只是随着被他祸害的郡县多了,这各地的局势都有些不稳了,反倒是他的兵马越来越多了。 这事最终拖了一个多月,等北地那边都传来首届科举顺利闭幕的消息了,他王敦的人才抵达荆州外围,前前后后,和反贼是一场都没打。 这事在朝中自然又是引发了一场风波,只是比起上一次,这次的程度要稍微小一点,原因倒也简单,还是王敦那边看着已经稍微有些成气候了。 不过,最后琅琊王倒是忍不住了,先后去了几封信,希望王敦尽快动手,把几大贼兵剿灭。 王敦这次倒是不含糊,接到了信的第二天,就把自己驻扎的那个荆州外围县城的县令给抓起来砍了,换上了自己的人,名头倒是不小,说是那县令私通匪类,给反贼通风报信。 那县令是不是通风报信了,朝廷当然不知道,只是看着这个架势,不少人却是想起了陈止的那篇文章,对于王氏的描述。 于是这江左朝廷里面的风气,慢慢有了变化,王氏出身的官僚,都感到了压力陡增,便是平时在各自的衙门里,也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着实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不过这种局面持续的时间也不算长,随着王敦终于开始朝杜氏反贼发起了冲击,并且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后,这江左朝廷上的风向又变了,开始吹捧起王敦的军事才能,更有那趋炎附势的,想要借机得王氏青睐,马上就跳出来,将那王敦的本事吹的是天上有,地上无。 更有不少人,干脆就弄出了一个北陈南王的说法来,意思倒是简单明了,就是把王敦和那幽州的陈止相提并论,说两者都是汉家名将,这兵家的本事不分伯仲。 对此,自是不少人嗤之以鼻。 不过江左朝廷却本着一些考虑,加上王家的从中运作,并没有排斥这种说法,隐隐有想要将王敦塑造成忠臣良将的形象。 这背后的关键原因,还是因为王府乃是由北而下,在南方根基不稳,需要一些名头来镇压气运,再加上那陶侃病重,江左南方在兵家上似乎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人了,这和北边的几个势力一比,无疑就显得出于劣势、下风,因此想要靠着王敦的举动,来增加一些底气。 但可惜的是,这边刚刚将这个架子铺开,那边王敦就吃了败仗,因为中计,损失了不少兵马,不得不暂时退而守备。 可这样一来,江左朝廷就显得有些尴尬了,是继续吹也不是,不吹收回来,更是自打脸,于是就只能先冷处理了。 好在那王敦到底有本事,加上王家和不少北地世家的支持,靠着硬摩的功夫,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在荆州彻底站稳,并且一路将那叛军朝南推,最终让王敦的这个荆州刺史名副其实了。 但当时的江左朝廷,一定未曾想到,这就是一切灾厄的开端。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章 养寇者王,难伐者石 自从王敦在荆州站稳了之后,便靠着王家的支援和帮助,在荆州发展起来,其人之能更是在朝中被广泛赞誉。 只是虽然荆州发展的不错,但那作乱的贼匪却是一直未被剿灭,反而还有蔓延的趋势,每每到了关键时刻,才被王敦的人击破。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从战报上来讲,这都是一个勉力维持的局面,似乎王敦只是靠着一些兵马,艰难的堵住了贼人,然后再艰难的发展壮大。 不过,到了第二年的中旬,王敦兵强马壮,却依旧没有彻底剿灭贼匪,朝廷上的一些人品味过来了。 这该不会是要养寇自重吧? 此话可不是什么梦呓之语,而是经过不少人的推算,觉得大有可能的。 要知道,这王敦跑到荆州经营,可不像当初陈止北上幽州,中间隔着一个混乱的冀州,所以朝廷难以支持,他王敦和江左之间,不仅有陆路连接,还有长江水道,物资钱财每个月可着劲儿的要,兵家兵刃更是一个不拉,就连兵丁补充,有的时候都要朝廷从其他地方给他调配。 这样的情况下,王敦在荆州所得的钱财税赋,却只有一小部分上缴朝廷,大部分都被他自己截流下来,留在当地,所以虽然时间不短,但荆州的势力却是急速膨胀。 偏偏这么膨胀后的势力,依旧奈何不了那些贼匪,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竟,随着江左局势的稳定,这贼匪的情报和信息也逐步被朝廷掌握了,这江左朝廷上下,也知道那些贼匪看着势大,但其实组织松散,内部还有权利争斗,真要是论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发展前途。 偏偏就是我这么一伙人,你王敦占着这么大的优势,硬是拿不下来! 所以,这最近虽然朝廷上,依旧还有鼓吹王敦兵家才能的,却再也没有人拿他和陈止比较了,毕竟这上上下下的人,乃至民间的百姓,都十分清楚,就那么一点贼匪,真要是请了北地都督过来,顾忌花半个月的时间,都算长了。 不过,不管旁人怎么说,王敦还是自顾自的为之,而且随着兵力的增加,在荆州的势力越发稳固,这朝中对他是越来越没有办法了。 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又有人想起陈止的那篇文章了,私下里就传言,说是这王家的灾祸,果然要应在王敦身上,朝廷怕是难以安稳了。 反观幽州方面,自从科举之后,便重新沉淀下去,再也没有动静,一如往昔,只是这一次,却没有哪家再敢轻视了,因为他们十分清楚,幽州现在埋头发展,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将并州、平州,乃至大半个草原,诸多强横部族的力量,都尽数消化了,然后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甚至这周围的几家势力,比如那冀州的石勒,反而因此越发担心起来,不断找人估算,那陈氏何时才会南下。 渐渐地,这石勒就把注意打在了南边。 这一日,他听闻那荆州的王敦,又一次与贼军交战,虽然大胜,却还是让贼匪逃脱出去,便招来了聂道仁,询问他的意见。 “我观那王敦,实乃养寇自重,而江左朝廷时有纷争,王氏与其他家族多有矛盾,北地与南方世家更多龃龉,若是我南下江左,可有胜算?” 聂道仁却道:“王上,今日司州与兖州之土,尚未消化,哪里还能再顾得上江左,那长江天堑非轻易可破。” 石勒又问:“若是只是拿江左朝廷在江北的土地呢?徐州离着不近,前些时候攻伐青州受阻,若是可先得徐州,然后三面夹击,青州可以下矣!” 聂道仁沉思起来,他知道石勒当前的心思,和其他势力不同,因为冀州就在幽州边上,因而石勒对幽州顾忌颇深,这一年多以来,总是觉得,幽州兵马随时可能南下冀州,因此急切的想要扩张势力。 为此,他甚至不惜与关中朝廷打了几次,基本上确立了对司州和半个兖州的控制,只是这样却还是不放心,总觉得要再多拿几个州,作为根基,来养兵马,方能与幽州玄甲军抗衡,不说战而胜之,至少能守住基业。 现在冀州的情况并不好,虽然通过几次冲突,将关中两王的势力驱逐到了潼关以西,但由于有并州玄甲军的威胁,安潼关周围的郡县,石勒并没有真的驻扎吞并,而是空出来,作为三家之间的缓冲,只有那冀州南边的一片土地,被他实际控制。 潼关作为天下险要,又有并州的玄甲军作为威慑,因此石勒军的扩张方向,在西边近乎到了尽头,那剩下的就是东边的青州和南边的江左了。 青州一直在攻伐,只是并不容易,现在石勒听闻王敦之事,窥见了江左的虚实,会因此起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考虑到这些,聂道仁也知道,若是强行拒绝,总归是不妥的,而且有些事,不去做,还真说不准最后的结果,尤其是江左的战力,到底如何,其实并不清晰,或许真的可以一试,更何况,当下石勒的势力内,还有另外一个隐患,如果操作的好,还能一举两得。 于是他思量了一下,便提议道:“可以让石虎将军,领军南下,他之前攻伐青州不力,一直住在在青徐兖交界之处,此时正好南下,只是在发兵之前,王上最好对江左去信一封。” “还要去信?”石勒不由皱眉,“我若是要得江北徐州之地,当速战速决,不给江左反应的时间,怎么能先去信呢?” 聂道仁就解释道:“江左当下,兵令不一,内部多有纷争,那王敦便是代表,王上予信一封,也不要言其他,就说知晓徐州有乱,愿平之,若是江左有心,可以出兵攻伐即可,其他便无需多言,只观那江南反应,若是满朝皆从,那将军便先不出兵,若是其相互推脱,则可速击,若是争夺这出兵之权,则可以灭之!” 第一千一百六十三章 乱就一条线 七日之后,快马抵金陵,石勒那封信就已经被摆在了江左朝廷的朝堂之上,果然不出聂道仁所料,直接后果,就是激起了一场争论。 据说事后的探子描述,当时争论的时候,整个朝廷上各派意见飞舞,甚至还有武将差点上演全武行,但最后的结果却非常诡异。 “居然是没有哪家主动出面?这是何故?”石勒找到聂道仁,便直接询问起来。 “这原因倒也简单,盖因徐州之前乃是那江都王占据,甚至琅琊王都曾经托庇于其人,只是后来江左势大,天下各方局势不明,那江都王也知道孤木难支的道理,于是便主动投靠,最后却也入了算计,丢失了地盘,这次让江北的徐州之地,被江左朝廷统领,这便是原因了。” “那某家现在动手,岂非正是时候?”石勒眯起眼睛,“你之前的算计,却还是有了偏差啊。” 聂道仁笑道:“属下也是没有料到,那江都王都投靠了一阵子,其本人都失去了地盘和军队,结果江左朝廷却还是未能将这江北的一块地整合、消化。” 石勒闻言却是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你这是将幽州的事,当成了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了,那徐州未曾被江左整合,某家却觉得乃是理所当然的。” 聂道仁听着,点头称是。 而后石勒也不啰嗦,直接下了命令,让石虎和支雄各起一支兵马南下,攻伐徐州。 这两个人如今却并非一路,各有驻守之地,只不过距离徐州都较近,所以同时得令。 二人这一南下,最开始的时候受到了激烈的抵抗,那江左朝廷一看石勒来真的,倒也因为外部压力,达成了一致,派出了两路兵马过去。 只是随后发生的事,却是两路兵马在半路停了下来,一直到徐州北边尽数被攻陷了,他们都未曾有进一步的动静。 这个原因,就连石勒都想不明白,直到探子将江左朝廷上的事禀报回来,才知道居然还是和王敦有关。 “这个王敦也真是嚣张,自己占领荆州了,离着扬州有段距离,居然在扬州的兵马里面,还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是他为何会阻止兵马北上?”石勒说着,眯起眼睛,“是担心有人和他一样,也借此做大?这北地可不是南边几个贼匪能比的。” “王上,您不能只从这兵家的角度看待此事,”最后还是聂道仁一言点醒,“这江左朝廷出兵北上,其实不光是个兵家的事,还是一件很有代表性的问题,您且思量,如今落在您手中的洛阳,对那江左朝廷、对关中朝廷,甚至对北地三州,是个什么意义?” 石勒到底也是做了几年头领,这时候一听就明白背后的原因了,脸色不由阴沉起来。 “想来在江左朝廷那边,我等胡人兵马一出,占了洛阳,那是让他们正统蒙尘,所以向北出兵,就是北伐了,而且是打我这胡人的兵马,意义重大,若是能成,立刻就是名望威势皆来,他王敦打了这么久的贼匪,才有一点气象,可能这边北伐的两家只要能胜个一二场,就能比得上,还犹有过之了。” “正是这个道理。”聂道仁点点头,“是以王上此战的忧患,其实不在南边的江左,而在那徐州北边的青州。” “青州曹嶷!” 石勒冷冷的吐出了这个名字。 “正是此人!”聂道仁点点头,“徐州若是落到王上手中,则他青州再无半点遮掩可言,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那要如何防他?”石勒这一问。 聂道仁却笑着摇头道:“为何要防?此乃好事!可以一石二鸟,王上当提前准备两军,那曹嶷兵马一动,先放他南下,然后攻其巢穴,使其回救,然后让石虎将军引军北上,前后夹击,可以灭之!” 之后发生的事,果然如这君臣二人预料的那样,青州的曹嶷眼看局势不妙,只能是纠结兵马南下捣乱。 不过,曹嶷能在青州搞出阵势,毕竟还是有点本事的,虽说曾经一度濒临崩溃,但最终还是越挫越勇,最终东山再起,他领军南下,事先也做了些准备,只不过还是江左朝廷太过软弱的行为,有些出乎意料,因此这准备还是不太足的。 在徐州边界,他与石虎的兵马交战了几次,还占了上风,甚至一路进逼,到了彭城郊外。 可关键时刻,因为担心波及到彭城陈氏,引来灾祸,在战术的安排上有了漏洞,还是被那石虎抓住了机会,反杀回去,一次大败,便不得不后撤了。 他这一撤,士气全失,尽管曹嶷还有些战法,但下面的兵卒却是战役全无,最终成了溃败之局,果然如同石勒、聂道仁预料的那般,一路快退,一直退回了青州地界,结果却还是入了那前后夹击的局面,兵马彻底溃败,被当场擒拿,成了石虎的战俘。 而石虎完全无视了石勒让他将曹嶷带回邺城的命令,在擒拿了曹嶷的当日,就直接活剐了其人,并且将曹嶷手下的三千直系兵马全部坑杀! 消息传回真定,石勒很是气愤,直接将手边的一个瓶子杂碎。 “他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重新坐下来之后,石勒招来了几个亲信,询问邺城那边的建设情况占领了一部分司州之后,石勒便将原本的计划重新搬了出来,要把自己的行政核心迁徙到南边的城市。 待了解了大概的进城之后,知道大体已经完工后,石勒又招了聂道仁过来,直言打算:“某家打算过些时日,便先往邺城坐镇,那徐州若是入了某家之手,未来这疆域也算广阔,再待在北地有些不便,何况这次石虎所为,也某家很是忧心,随说这次有支雄同出,与他制约,没有让他真正得到徐州土地,但这么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 聂道仁听着,便意识到,自己的这位主公,终于决定要动手了! 只是莫名的,他的心里却有一抹不安。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石氏内乱 承景二年,也就是江左朝廷的建嘉五年,着实发生了不少的事。 先是王敦的荆州大治,将一众贼匪清出了荆州地界后,开始大肆扩兵,紧接着石勒的兵马南下徐州,一口气将那江北的地盘都给打了下来,这还不算,转脸青州曹嶷便领军南下,最后反而接连惨败,一个青州军阀,在徐州边界没了性命。 随后,石勒用了半年的时间,慢慢收拾了青州境内的抵抗势力,将这个大州纳入了统治之下。 至此,这石勒就成了北方除了玄甲军之外最为强横的势力,地盘横跨冀州、司州、兖州、青州和徐州。 真要是严格算起来,这几个州都是人口稠密、经济发达、开发完善的土地,过去无论是哪一个汉朝,都对这几个州重点开发,随手因为天灾人祸,如今有了很大的损伤,但底子还在,严格算起来,比之有幽并之地可是好上太多了。 因此石勒这一纳了青州,周遭的势力全部警惕起来,尤其是那江左朝廷,更是如临大敌,连带着对王敦的一些过分要求都答应了,就是要让他在荆州防守,在合适的时机,北上司州。 不过,就在这江左觉得大祸临头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传来,说是那石勒和自己的侄子石虎爆发了矛盾,双方有了兵斗的迹象。 又过了不久,石勒居然在邺城被人偷袭,因此重伤,据说一度生死不知,养伤期间,石氏地盘的东边再起波澜,那石虎居然直接扯起了一个清君侧的旗子,说是有奸臣聂道仁,整日里在石勒身边搬弄是非,要将之诛灭,于是领军杀向了邺城。 这一场兵灾,可谓复杂异常,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石勒那年仅十岁的长子石兴出面,凝聚人心,号召各地兵马,拱卫邺城。 便在这般情况下,周围的各方势力,都琢磨着,是不是可以从石氏的地盘上找点便宜占占。 其中最为热衷的,正是不久前刚刚丢了徐州的江左朝廷。 当初徐州没守,是因为种种原因相互制约,可等事情过后,却又有诸多矛盾爆发,也有人想要抓住机会,能拼搏一下,最好的结果,就是借此得到了政治优势。 其中又以北方南下的士族最为热衷,只不过江左朝廷中,如今各方势力相互拉锯,局面十分复杂,各方相互僵持之下,根本难以如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是只能求助于外。 于是一个由陆家领头的使节团就这么出现了,使节团乘船北上,在幽州海岸停靠之后,就马不停蹄的抵达了蓟县。 只是当前正是幽州都督府改组时期,陈止偏偏还不在蓟县,去西边的并州视察去了,这使节团不得不暂时等待。 那使节团的正使陆谦,却没有因此而消停的意思,他深刻的意识到,目前幽州正转向积累和建设,想要让他们答应相助,哪怕只是口头上的支持,都十分不容易,所以便打算上下打点一番。 恰好,他们陆家在这幽州也是有布局的,族中的一个子弟,如今还在将军府,现在该叫都督府出仕,于是便主动联系起来。 后来又通过这个子弟,联络上了都督府的其他官吏,就定了个时间见面。 见面的地点,是城中一家颇为有名的茶肆。 “九叔,”陆建早早的就等在里面,见到了陆谦来了,便起身相迎,然后便给他介绍了身边几人,“这位乃是张景生,这位是王构,二人乃是侄儿的好友,其族如今也在江左。” 陆谦心中一动,看着王构,不由生出念想,却不张扬,随后入席。 众人天南海北、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的说了一通之后,也是酒过三巡了,这话题终于转移到了当前的时事,最为要紧的,当然便是那冀州事了。 “只是这石兴既然都被推出来了,想来那石勒是真的重伤难行了,甚至都已经难以理事了,所以才会让一个半大孩子出面主持局面。”王构先就议论起来。 如张景生、王构这般寻常的官员,没有密谍司之类的内幕消息,只是靠着猜测和一些其他渠道泄露过来的只言片语,做出了大致的判断。 不过,他们这些官员也只是穷极无聊,找些事作罢了,最近因为将军府改组,朝着都督府转变,原本的很多官员在官职上都有了提升,每日里忙里忙外的就是为了一个晋升名额,可谓辛苦,以至于对外界的变化,都不怎么关注了。 也实在是冀州石氏离着幽州太近了,才会被他们注意,只是谈论石勒时候,却不见这些有什么敬畏之念。 这却是让陆谦心底大为感慨,要知道他们江左,如今提起石勒之名,不能说是心惊胆战,但多数人还是忧愁深重,就是担心这位自封的赵王,真要是没什么时候,那么一旦平定了石虎的叛乱,下一步定然就是南下江左,那可就没什么安宁日子了。 但听这幽州的年轻官员交谈,不仅任何畏惧,反而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思,连石勒这般枭雄,都随意点评。 尤其是听到王构那一句,更是感慨万千—— “他石勒就算是死了,下面的侄子和儿子争夺,也必然不敢有谋划幽州的念头,倒是咱们到时候该怎么?是支持一方,还是分化打压,或者干脆就趁此机会,直接拿下冀州?” 倒是陆建见这问题越扯越远,咳嗽了一声,便收住了话题,然后直言道:“我这叔父此番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那石勒之前侵占了徐州,而今内部动乱,朝廷便想着借此机会,将徐州夺回来,况且这也是为了都督着想……” 他既然是陆家之人,这些事是免不了的,不过张景生听着,就不免暗暗摇头了,毕竟当初石勒攻伐,你们毫无动静,白白把地让出去,现在又要抢回来,而且听这意思,还没有多少兵马可用,想靠着玄甲军支援,怎么想都不对劲。 第一千一百六十五章 北乱南散,皆不成运 见几人议论开了,陆谦也就不再瞒着他们,说出了来意:“当下朝廷局势艰难,南有贼匪之患,北边则是胡人压境,朝中诸公对此都是忧心忡忡啊,只是我等兵力分散,还要放着南边的贼匪,这北边……” “陆叔父……”张景生听到这里,忍不住点明了,“您是陆建的长辈,我等更是莫逆之交,也是亲如兄弟,那您也不是外人,那晚辈有些话,就想要说说。” 陆谦知道张景生的出身,乃是公侯之后,在这幽州年青一代的官僚中,算是首屈一指的,能力过人,见识也不凡,对方既然要开口,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江南的朝廷兵力其实不少,只是多数集中在几个人手里,如今那石勒治下既有大乱,就是全局皆乱,那么江南朝廷只要出兵两路,一路自荆州北上,一路自金陵北上,则石氏首位不能相顾,更因其乱,而难以有效抵挡,到时便是不能夺回洛阳,亦可拿到徐州。” 张景生这话一说,旁边几人便缓缓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这局面其实很清楚,石勒势力内乱,但地盘很大,从哪边攻打都行,毕竟对方还要打内战,既然如此,多打两个方向,反而更好,说不定还会促使对方分兵。 这一边内战,就要牵扯部分兵力,再一分兵,也不用打了。 只是陆谦却暗暗苦笑,知道此法看似可行,但那时在幽州的角度来看,因为幽并平三周,乃是都督府治下,宛如一体,陈止的权威深入人心,说一不二,他说一路攻伐,自然能凝聚力量,他说两路南下,那就都会尽心尽力,就算是兵分三路,那也是如臂使指。 江左朝廷却又不同。 “既然是自己人,那叔父我也不瞒你们,我等现在实在是不好出兵啊,一来是贼匪牵扯了王都督,二来则是江左那边兵马还在整编,尚未操练出来,否则焉能让石贼那般如意?” 陆谦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他心知肚明,如今江左朝廷,也隐隐分裂成两块,东边的朝廷,和西边的荆州刺史、行军都督王敦。 王敦不希望朝廷出兵,而朝廷也不希望王敦出兵,朝廷出兵,可能塑造出一个政治上的强人,而王敦如果收复了洛阳,那可就有了更大的政治资本。 正因如此,才会陷入僵局。 看着几人脸上的表情,陆谦也知道,恐怕自己的话根本就没有说服力,便换了一个说法,提到:“万一朝廷大举出兵,反倒让那石氏的双方因此联合在一起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这倒未必,”王构笑眯眯的接话道,“他石氏这次可不是寻常的家族闹腾,实有你死我活之意,若是那石虎成了,整个势力都要改天换地,可若是石虎被镇压下去了,此族也要内乱一阵子,无论如何,都要衰弱下去了。” 说到这里,几人不由对视一眼,都想到了陈止的那篇文章,目前看来,几乎所有的事都在按照文章中的进程在发展。 而经过了最初的震惊之后,现在就连幽州内部的官员,在兴奋之余都有了一点恐怖之感,越发感到自家那位主公可以说是高深莫测了,平时但凡陈止出现的地方,哪怕离着很远,他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甚至连呼声都下意识的压低起来。 现在再想到那冀州的局势,石虎固然是反叛了,而江左朝廷,则是王敦的跋扈,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发展着,那么按照正常的思路,岂不是说只待幽州做好准备,一路南下,就能扫平冀州,甚至更进一步…… 想到此处,几个年轻官员都忍不住呼吸加快起来。 更进一步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可都是感到由衷的恐惧,毕竟刘氏天下已经几百年了,早就深入人心了,难免让人多想一些。 就连陆谦都有些察觉,但他马上就说道:“这次请几位过来,其实就是想要让你们相助,能在都督那边美言一二,也好让他能够应下出兵之情……” 还不等陆谦将话说完,张景生就摇摇头,直言不讳的道:“这怕是不成,如今北地都要休养生息,短时间内不会起刀兵,更何况江左想要收复的乃是徐州,离着我幽州太远了,远水难解近渴!” “并非真要打到徐州,”陆谦赶紧解释起来,“只要幽州做出出兵之态,那石氏必然胆战心惊,调配重病防御,那时我等便可以顺势出兵!” “让王都督行之,岂非更为合适?”张景生看了王构一眼,这般说着。 陆谦出的主意,乍听之下,似乎与他之前的提议没有区别,只是将王敦军换成了玄甲军,当然,实际上按着玄甲军的名头,确实只要做出一个攻击姿态,石氏就要胆战心惊,甚至局势更加混乱。 只不过,张景生也知道,当前这个时候,如果幽州出兵,有很大几率能拿下冀州,乃至继续南下,将那司州、兖州、青州也撕扯一块下来。 但是想要治理就不容易了,毕竟一场科举过后,得了大批生力军后,那并州和平州的官场,却还没有填满,在官吏和治理上更存在不少问题,现在如果再得个冀州,未必是好事。 不过这些都扯远了,听着那陆谦的请求,几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等陆谦告辞之后,陆建就过来向几个人道谢,随后更是问王构道:“那王都督与你也算同族,此事若是王兄有他念,也是理所当然的。” “陆兄多虑了,”王构摇了摇头,正色道,“王家之中,也并非所有人都同意这般做法。” 陆建听了,终于放下心来,但跟着他们却又忧愁起来。 “只是这事要如何对都督提起?” 和过去不同,他们几人现在的身份,可不是什么客卿之流了,而是陈止的属下,虽然因为家族背景,加上跟随的较早,如今算是陈止亲近的人,尤其是最近这些时间,更是经常能与陈止见面说话,但若说提及这兵家的事,依旧不合适。 张景生却笑道:“此事倒也不是不能说,毕竟冀州出了这般变故,都督必然是有其应策的。” 其他几人听着,不由点头。 第一千一百六十六章 玄不可往,而王可北上 几日之后,陈止从并州回返,再次坐镇幽州。 张景生等人倒是信守承诺,果然将陆谦的请求传达了过去,陈止当时也没有说什么,却是答应了那陆谦的面见请求。 消息传回去之后,陆谦自是大受鼓舞,急急忙忙的就准备起见面事宜,而且还将同来的几个同僚聚集起来,要一起商讨对策,推测陈止会问什么,自己等人又要如何回答。 不过,等真正面见陈止的时候,这些准备却全部都没有派上用场—— 当陆谦怀着兴奋之情,在引领之下,见到了陈止之后,马上就恭恭敬敬的行礼,口称“冠军侯”,随后就开始攀关系——这里的关键,自然就是和陈止有着师徒之名的那位琅琊王了。 “我也是很多年没有见过王上了,不知他如今可好?” 陆谦便道:“王上英武而多断,乃是难得的明主,又有都督您在后背支持,深受我江左世家拥护。” 陈止点点头,笑道:“如此便好,我亦能安心了。” 见两边的关系似乎亲近了几分,陆谦可不想浪费了这个气氛,马上就趁热打铁,想要传达江左朝廷的意思。 没想到,陈止直接摆了摆手,说道:“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件事,我是无法答应的。” 干脆利索的回答,让陆谦事先准备的说辞,全部都成了空,以至于他只能满脸不解的问一句:“这是为何?” 因为太过惊讶,这语气上难免就重了一点,可等一句话说完,他又意识到自己是在与谁说话,于是赶紧松下口气,又有些为难的表情,说道:“都督只需传言一句,说是要支持朝廷,然后说要出兵,便可行之。” 陈止却摇头笑道:“正使想的确实有些浅了,陈某人虽然不会自傲,却很清楚此时我在北地的分量,这一句话说出去,可不是单纯就是个侧影,如今这草原内外,三州周边,乃至那冀州之内,便有很多人时刻关注着我这边的动静,这话一旦一说,真个就是一片大乱,甚至冀州因此而崩,朝廷可有能耐收拾局面?” 这话自是有夸张的成分,但也并非毫无道理,因为无论是陆谦,还是其他人,都十分清楚,朝廷的打算,根本就不是北伐收复失地,而且他们也根本没有收复失地的条件,不光兵力不够,内部的相互制约,更是严重的问题。 但陈止的话,核心还是一点—— 朝廷根本就对北方的土地,没有任何的想法,至少江左朝廷如此,既然是这样,陈止如果登高一呼,造成北地混乱,朝廷拿走了一隅之地,那剩下的乱局谁来收拾? 如今石勒势力分裂,对陈止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这种分裂长期存在,让他们相互消耗,尤其是算上还未完全消散的河间王等势力,让他们相互撕扯、攻伐。 等玄甲军重新扩充完毕,修养生息好了,一股而下,接连吞并,那些小势力本身还有建制,能一定程度上维持治下的秩序,这就省去了重建的消耗,可以迅速变成战斗力,总好过北地再乱吧? 正是由于这一点,陈止一下子就把双方这次见面的基调给定好了,陆谦就算是巧舌如簧,也难以说动,最后只能苦笑。 倒是陈止最后问了一句:“我与琅琊王有师生之名,他既然承认了我的爵位,又予以尊待,那我亦不该放着不管,只是幽州距离江左实在太远,便是想要相助,也着实是爱莫能助……” 陆谦听着这番话,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背后到底是何用意,可等他听完陈止的下一句话,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若是王上愿意,可以来我幽州,自可万事无忧!” 此言一出,莫说陆谦,就连跟着他同来的同僚,以及这都督府的一众官吏,也是眼皮子直跳,感到太过具有冲击力了。 这背后的种种隐患、忧虑,自是无需多说,而陆谦当然不可能答应下来,他甚至都未必敢将这话传递回去,只当是陈止拒绝南边请求的场面话。 只是这话既出,这后面当然也就没了进一步恳求的余地,陆谦便苦笑告辞。 等回到住处,就召来同僚,谈及此事。 “这必是推脱之言,他陈都督在北地说一不二,若是王上来了,他二人谁人为主?” “正是这番道理,我等一路过来,见这幽州富庶,更有精兵良将,皆虎狼之气也,若不是有冠军侯镇着,哪个能下达命令?这若是王上来了,怕是难以服众啊。” “况且,我等南方世家,有王上在那江左,也可顺势为之,若是王上北来,那江左之地可就没了主心骨和根基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心里的担忧和顾虑,却是听得陆谦连连点头,觉得很有道理,而且有一个根本的问题,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无论琅琊王与陈止的关系有多亲近,他们江左人士,都不会将这位王上放走的。 所以在徘徊了几日,确定不可能得到承诺后,陆谦最终还是告辞了,不过他虽然没有得到江左朝廷想要的,却还是有收获的,就是为陆家筹谋了一番,尤其是有陆建,以及陆映的这个关系——陆映当初可是与陈止一同游学的好友。 借助这些便利,又看到了幽州的富庶和安稳,陆谦当即就有了新的想法,等他回到了南方不久,那一个个陆家的人便先后到来,准备在这幽州北地,也开一个分支,算是留个后手。 而另一方面,有关陈止拒绝的消息,在江左流传之后,很快就引来了负面评价,尤其是陈止让琅琊王北上幽州的提议,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警惕,以至于在这后续的时间里,江左朝廷虽然还在官面上,保持着和幽州的联系,却在私底下慢慢减少了直接往来。 至于主导这一切的,正是琅琊王氏。 这些变化,当然逃不出幽州情报机构的探查,但陈止看了回报之后,却好像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说道:“江左朝廷,聚集世家,乃是集过往气运之大成,自有一番定数,无需多问,我等且先经营自家,静待时机。” 至于是等待什么时机,陈止并未明说,一时之间,引得不少人思绪连篇。 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局明几分,何人定制? 在很多人看来,如今的天下局势,已经到了混沌将明之时 本就是天下大乱的格局,按照过往的经验,那肯定要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割据和攻伐,然后才会有人收拾河山。 当然,在很多人的心里,还是难免觉得,这个最终出来收拾河山的人,大概还是姓刘,这都不是忠心之故,而是很多人经历了之前的种种,形成了一定的思维定式。 不过,现在的局面确实比较复杂,原因就是朝廷其实有了两个,两个之间还相互对立,彼此都想要削弱对方的正统性,再加上很多地盘已经被其他人实际掌控,也在刻意的削减、甚至丑化朝廷的名声,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的威望越发跌落,在很多地方,甚至呈现断崖式的跌落。 与此同时,各地的不同势力相继崛起,各领风骚,看起来颇有一番东汉末年、群雄并起的局面。 “但那是以前!” 茶馆之中,众多听客未作一团,听着最里面的那个富态书生说着话本。 “在那幽州尚未出兵之前,这天下之间,可以说是群雄纷争,只可惜啊,他们生不逢时,与陈都督生在同时,这便没了机会,诸位且听我来分说,那南北东西的两家朝廷且不说,就说这各方的那些个群雄,也都是叫得上名号的!” 那听的人里面,就有人起哄道:“黄生,你倒是说说,都有哪些人!” 这个被称为黄生的人笑道:“正要说与诸位,却说这原本的群雄,多数都是汉家,但也有那胡人,咱们平州就有一家。” 原来,这茶馆是位于平州的一个县城里面,这平州本来是胡人居多,汉家较少,但自从科举开启,便有不少士人来此,这士人往往还有仆从、佃户,带着一并过来,中原称之为闯,慢慢的这各个县城里,汉家人的比重都增加了很多。 而茶肆、酒馆,往往就是他们喜好聚集的地方。 “你说的可是那宇文氏?”人群中,又有人接话了,跟着就发出了嗤笑,“那宇文部不知好歹,当年他们走投无路,冠军侯好心将他们收留,没想到这群人终究是喂不熟的狼崽子,最后还要噬主,结果却葬送了部族!” “这位兄弟说得好!”马上就有人笑了起来,“听说那宇文部如今的贵族,都被拉到矿山去挖矿了,也算是求仁得仁。” 又有人冷哼道:“没将他们都宰了,已经算是便宜他们了!” 不过,无论是什么态度的人,都能品味出他们话中的那一缕自豪,因为如今这平州,他们汉家人,哪怕只是佃户和农夫,那也是一等一的上等族人,只要没有作奸犯科的,都可以参加科举,未来有做官的机会。 相比之下,那些胡人想要参加,可就困难的多了。 而他们在这城中,其实族群人数还不算多数,却一个个都格外自信、不会畏惧,就是因为各地皆有玄甲军的兵营,只要发生了胡汉纷争,那么不用多言,都会向着汉家之人,除非是那些入了编户齐民的胡人。 “兄台说的不错,”那黄生这时开口了,微微一笑,“只是却非宇文部族,此部当年为冠军侯守门,便已将命脉交出来了,后来还敢反叛,完全是自寻死路,其势本就是幽州延伸,算不得一家,在下这次要说的,乃是那平州东南边缘的一家。” 有人马上就明白过来。 “段部?” “正是那段部。”黄生轻轻点头,“诸位且先莫失望,觉得乃是小生胡说,那段部按说也有一番气象,段疾陆眷病死之后,段匹为其首领,本也有左右逢源的机会,奈何并州事直接便将其人下住了。” 这人说完,人群中就响起了欢快的笑声,然后有人就道:“那我就知道了,你接下来必然又要说那并州匈奴、草原的拓跋与慕容,但这都是老事了,谁人不知?也要你来介绍?” 黄生听着也不恼怒,反而点头道:“正是这几家,除此之外,还有那远遁漠北的柔然部,但听着诸位,却是没有多少兴趣的,那咱们今日就不说这些了。” 便又有人道:“那是要说中原群雄?是说河北石氏,还是蜀地李家啊?” “也不说这些,”黄生这么一说,不少人都惊讶起来,随后就听他道,“咱们今日且说科举,不知诸位可曾听闻,那第二次的科举,明年便要举行了。” “自是听说了。” 马上就有几个人回复,多数还是书生打扮。 那黄生就笑了,说道:“既然如此,那诸位可知道,此次科举,是要分科目的,诸位可是想好要考哪一科么?” “还要分科目?”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满头雾水。 黄生轻笑点头:“自是要分的,你们去学馆一问便知,这却不是我可以置喙的,今日提起这个,其实还是为了讲一讲这科举之事,对南边中原各方的影响。” 说着,他顿了顿,才对周围的人说道:“诸位既然不愿意听那群雄之事,那不如就说说群雄地盘上,因为这科举事,而起的一些趣闻。” 他这么一说,果然有不少人感兴趣起来。 “哦?早就听说你是从南边来的,见多识广、博闻强记,那边说说吧。”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这黄生喝了一杯水,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若说科举的影响,便要由近及远,先从咱们身边的说起,想来在场也有不少人,乃是从冀州迁徙过来,当知道这科举事,在冀州那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不错,”人群中就有人接话,“那石勒在冀州倒行逆施,又有许多羯人杀人成狂,坏田造庙,逼着很多人背弃祖宗,但凡有些志气的人,无不痛恨此举,得知都督倡导科举,便纷纷来此。” “正是如此!”黄生点点头,然后笑道,“其实不止如此,诸位只是看了这两年的影响,却不知那冀州已经有不少宗族,看出都督府倡导科举,乃是长久之策,于是已经从族中挑选出读书种子,让其他各房供养其读书!诸位可知道此举意味为何?” 马上就有那精明的人明白过来。 “这是那宗族大姓,想要更进一步,成那世家啊!” 第一千一百六十八章 观天下势之洼 那黄生所言,其实不只冀州之事,实际上在幽州更有不少宗族、大姓行之。 而且,比起远离都督府的冀州,幽州的宗族先天占据优势,那冀州的宗族根基在冀州,人口、分支、田产等等众多,自然不能说走就走,只能先培养几个读书种子出来,让他们北上幽州,先得幽州户籍,好好科举。 “这些读书种子只要能通过科举考出成绩,那么族群便可以动用族中资源,好生供养一番,让他们在幽州开枝散叶,打下了基础后,再逐步转移钱财。” 说到这里,黄生忽然笑了起来,他问道:“诸君,可曾记得,先前有不少家族,因为幽州压制世家之策,而举族南下,很多便入了冀州,如今这群人却是最为后悔,只是他们再怎么痛心疾首,亦是无用,盖因这一举一动,皆在密谍司记录着,其族中之人,是科举无望了。” 他说着的好像是唏嘘的话,但话语中反而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茶馆里的众人也都明白缘由,很多人轻笑起来,却也有一二人表情木然,显然和那些南下的家族有些关联,心里正在担忧。 黄生说着说着,便又道:“说完冀州,就该说那司州,司州本为天下中心,朝廷重镇,为真龙盘踞之处,但如今却是龙去城空,被几家分得,而且因地处中央,实为四战之地,州中百姓多有流离失所之人,不过大体还是富足的。” 这馆子里又有人出声说道:“我们洛阳那边,北上的人也不少。”可见,就连这平州的县城的一座茶馆里,都聚集着五湖四海之人。 “正是如此,洛阳之前乃是龙盘之地,多有风尚,天下各地的奇珍异宝,皆会汇聚于此,当初幽州出了纸与陶,便先入了洛阳,然后流入江左,被士人名家称赞,这才风行天下。” 他顿了顿,喝了一口水,才继续道:“陈都督之名,亦因此而传,而今洛阳乱,司州裂,但都督之名却更响亮,因此科举之事一出,那司州之人,无论世家还是布衣,皆有从者,真要是算起来,对此事最不热衷,甚至有抵触的,其实还在江左。” “江左?” 屋子里的众人听着,下意识的相互看了看,想要从身旁的人里面,找出自江左而出之人,可是这一看,才猛然发现,居然真的没有江左出身之人。 “江左而今有那琅琊王坐镇,又有长江天堑,偏安一隅,自成一派,而且其底子多为世家之人,说句咱们很多人可能都明白的话,那江左之地,跟咱们这平州,可以说是两个乾坤,截然不同!在那边,可真是醉生梦死之地,人人皆为名士,九品流转,可不是小小的科举消息,就能改变的。” 有人就问:“这么说,那江左世家,不会有人来参加科举?” 黄生摇摇头道:“倒也有些,多为布衣,那江左是世家享乐之地,却非布衣舒适之所,但凡有人想要改写气运,出人头地,就不会缺乏北上科举之人,除此之外,更有许多世家子弟,也北上科举。” 马上边有人判断道:“这些世家子弟不事生产,在江左也不缺平步青云之路,此番北来科举,恐怕是为了游戏风尘。” 这话,却是激起了不少人的不快,尤其是那些寒门出身的、乃至许多布衣,因为这群人很清楚,世家子弟自有饱读诗书,不用分心他顾,论学识、论本事,比他们这些人要高太多了,而且还有人脉关系。 别看北地都督府独立于两家朝廷之外,甚至隐隐还有敌对的意思,但实际上抛开这两个政治实体,只看里面的人,哪怕经过了几年的文武举以及一次大科举,但里面的官僚主体,依旧还是世家出身。 毕竟,从科举起家,最后形成的利益阶层,可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形成的。 所以从各个方面来看,那些对科举并不虔诚的世家子弟,很有可能成为科举最大的受益者。 “倒也不是如此,”黄生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他笑着解释起来,“这里面还包含着一点其他目的,便是这科举虽然为江左世家不喜,但在他们看来,却是一个可以借此与都督府加强联系的法子,因此自然热衷于此,派子弟来此,亦是如此。” “这些世家就是会谋划,会计算!”有人忍不住嘀咕着。 黄生笑了笑,跟着又说起蜀中局面,从他的话中看得出来,这人对蜀地的了解不多,但知道大概,这一说出来,就让众人知道,知道那蜀地相对封闭,消息并不灵通,加上多安逸之人,是以没有多少真心想要北上科举。 不过,这黄生的些许话语都被角落里的一人记录下来,等到事后就被写成一篇,快速的传递出去。 几经辗转,这篇文章被摆放到了陈止的面前。 他低头看了几眼,对身边的佟海笑道:“这个黄生倒真是个百晓生一类的人物,他的话多数皆对,只是在蜀地中略有出入,但所差亦不远。” 佟海便请教起来。 陈止笑道:“那天府之国坐落盆地,自古以来便是锁龙之局,多有割据之人,只是难以出之,不过外人亦难以攻破,但只要一日入蜀,往往便是倾覆之局。”他这般说着,不由想到了原本历史上刘备的结局。 佟海这时说道:“这黄生颇有些本事,属下想要将他拉拢进来。” 陈止看了他一眼,笑道:“这要招募帮手,本不用请示于我,看来你对此人倒是颇为看重。” “正是如此,想要委以重任,是以请示。”佟海并不隐瞒,也知道无法隐瞒,自家的这位主公,如今在很多人眼中,已经有如神人了。 陈止摆摆手,说道:“皆由你定,这么些年了,莫非还不信自己的眼睛?” 得了这令,佟海方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顺着那黄生的分析,说起天下局势。 “且观之。”陈止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悬挂于墙壁上的一副地图,“玄甲军若再动,便不是灭一胡国那般作为了,在这之前,且观之,观这天下之势,往哪边流动。” 第一千一百六十九章 北地陈学两支 陈止这般说着,随后果然没对那南边的势力变迁投入多大精力,只是派人纪录局势,而自己却投入到了对科举和制度的完善上。 随后整整两年时间,陈止便尽心于此,一方面是完善科举之制,制定了诸多科目,其中虽有玄学儒经,却还包含了其他各家的学识,其基础便是几册《大典》,甚至连阴阳家的一些道理,也被他化用其中。 就这样,两年的时间下来,这民间与士林很多人为了科举,不得不研读这出自陈止之手的诸多书册,为此耗费精力,钻研其中。 不仅如此,两年的安稳,周遭内外的势力尽数都被打压下去,再无掣肘,也让陈止可以从容调度各种资源,于是一座座炼铁厂拔地而起,高炉技术日新月异,又有许多水锻工坊辅之,没有多久,就有诸多新式铁制品诞生。 伴随而来的还有许多附属产业,其中一些能够惠及普通民生的,更是被陈止写入几本书中,编著入那科举书册参考目录,使得不少士人为了提升科举时的一旦评价,不得不亲自去尝试、试验,格物致知。 这般倡导,在第二届科举举行之后,越发盛行起来,并且在得知第三次科举将会如期举行后,越发被人重视。 慢慢的,这些参考目录中的书册,随着科举士人的重视,逐步流传出去,被很多科举之外的人知晓,马上就激起了诸多声浪。 究其根本,还是其中有许多和过去士林的倡导抵触、违背,自是不得推崇,而且还有许多批判。 这批判的背后,实际上还有许多各方势力在背后推动。 那幽州玄甲军的战力冠绝天下爱,没有人敢捋虎须,只是却并不会因此就放弃警惕,更不会甘心,现在有了一个靶子,自然是想要借此将陈氏的名声搞臭,毕竟按照他们过去的经验而言,这人的名声,可是十分重要的。 可惜,他们却不明白,那名望重要的时代,乃是天下一统之时,靠着九品官人法为刻度,自是能通过品评来排列人的高低,但如今情况却已不同。 科举制度的确立和不断完善,实际上就是在逐步侵蚀九品官人法的生存空间,而由于朝廷的分裂和弱势,这九品之法的影响力日渐衰退,已然不是唯一选择。 是以尽管在一定范围内,北地陈氏的名望有所衰退,但却丝毫也影响不了天下士人对科举的向往,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更是趋之若鹜。 不仅如此,随着那些参考目录的书册影响力逐步外溢,很多人为了批判陈止,而加以研读,居然慢慢的积累了一批专心研究陈氏著作的人,并且慢慢形成了规模,相互之间为了加深理解,居然开始相互探讨起来。 若是放在一统的太平的时日,便会有那杏坛论道的时候,拿出陈氏著作一统研读、批判、审评的事情,但现在因为各处大乱,南北东西割据,便没有了这样的机会,这也使得对陈氏著作的研究,呈现出了地域化、区域化、碎片化、差异化的分别。 后世史书多数都称此时为“陈学的诞生和渐分”时期。 在后世的研究者看来,此时的陈学主要有六大分支,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共有两支,都是在幽州境内。 其中一支被称为“科举陈学”,也是当时人数最多的一派,主要的代表人物就是陈氏陈梓、陈停,以及士人高庆、刘祥等人。 其中前两者乃是陈氏族人,一个是陈止最为亲近的亲信与族人,先后当过三次主考官,对陈学的研究非常深入,另一个乃是陈止的亲兄弟,也是致力于研究陈学,而且还曾经参加过一次科举,只是未曾上榜。 至于高庆、刘祥这二人乃是前几批上榜之人,资格最早的进士,尤其是后者后来还成了陈氏姻亲,他们熟读陈学,本身就是立足的一大优势,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渐渐发展成了研究和解释陈学的权威。 只是这一支陈学,主要还是偏向于科举,使用价值较低,多数涉及理论,虽然路线上是正确的,却偏向于务虚,并不深入,后世的大儒多有批判,甚至在那陈学新解的运动中,被韩愈等人大肆批判。 与之相对的,就是幽州的另外一支陈学,其中的代表人物,乃是高并、孙秀,以及后来的王构之侄王猛。 这些人多数都不是科举出身,而且各有擅长,那高并和王猛多为兵家事,高并看重的乃是陈学中的兵家思想,并且将之付诸于实践,最后总结出一套《高氏兵法》,多数被认为是陈氏兵家思想的主要传人之一。 与之相比,王猛著作不多,不过其半师张宾却有十五篇评言被收录为《陈氏兵法之要》,而其人的一些言行,也被总结起来,被看做是陈氏兵家法的另外一个主要传人。 而孙秀乃是道教出身,改善了炼丹之法,并且编著了道藏,更是请了葛洪北来,为道教从上层传入民间做出了诸多贡献,他所编撰的道经,很多都借鉴了陈学,有些甚至是原封不动的照搬上去。 是以也被看做是陈学的主要传人。 和两个兵家传人不同,孙秀的著作多数涉及到许多炼丹与望气法门,其中纪录了诸多化学现象和物理实验,具有很高的科研价值。 他们这这一支的陈学传承比较驳杂,但因初生的时候,与科举陈学相对,被归为一类,称之为“杂项陈学”。 这两套陈学,发源于北地三州,后来逐步传播,成为北地陈学的根基之一,并且慢慢构成了几个主要的流派,按照地域,主要可以划分为燕赵派、鲁地派,以及中原陈学。 那中原陈学主要是继承自科举陈学,便成了后来几个朝代的指导思想。 除去这两支陈学,余下影响最大的,还是江左陈学。 但不同于北地陈学的发展,江左陈学诞生伊始,主要是为了批判和反驳,是诸多江南大儒、名士、经学大家,乃至世家子弟,为了打击陈氏名望而兴起,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陈学都是以曲解为主。 但随着玄甲出征,这个局面便慢慢有了变化,江南陈学开始朝着正面转变,并且慢慢发展处了一套体系。 第一千一百七十章 灭之,吾不喜此词 这套江南陈学的体系,在后世看来是颇为矛盾,因为一方面,江南陈学确实是构建在当初陈止建立的陈学的基础上的,很多要点,甚至能在科举陈学中找到迹象。 但真正诡异的地方在于,这江南陈学和北方陈学比起来,明明是一样的句子,却可以有截然不同的解释,而且往往与原意天差地别。 最惊人的是,甚至还有那语句的解释,本身就是用来反驳那句话的,后人观之,亦不免叹为观止。 不过,综其所述,也并非是毫无根源的,仔细追究起来,其实能看得出来,那些解释的语句,更多的还是处于江左士族的名家之口,只是通过张冠李戴,包装了一层陈学的皮,用意宣扬罢了。 这样的做法,其实也是一种无奈,盖因随着陈止越发强势,那科举的根基慢慢打下来,既得利益阶层出现并壮大,这天下间的规矩慢慢就有了变化,想要推行学问,单纯靠着反驳陈止的学说,已经是站不住脚了,而且也毫无意义。 但江南士族又自诩为正朔,不愿意在这方面被比下去,这才慢慢发展出了这种畸形的陈学。 相比之下,那剩下的三大陈学,却要老实的多了。 其中有一家算是最为特殊,乃是脱胎自佛门,算是佛门的求生之举。 这里面的原因,其实院子大典的《佛论》一卷。 陈氏的一卷佛论,论述佛家历史,条例分明的将佛门的诸多主张都给罗列出来,更要命的是,在这卷诞生的时候,其实这中土的佛经翻译,还在进行之中,很多内容并没有流传过来。 所以那时候,因为这卷书,虽然佛门也有了裂痕,可到底还靠着几位高僧的威望,勉强镇压得住,便能捏合在一起。 只是事情发展到后来,随着众人对那佛经流传之地越发了解,翻译的佛经越来越多,这内里的诧异就越发明显起来。 不仅是舶来的佛经有着诧异,就连这中土人对佛经的理解,都逐步出现了偏差,各有所重,几宗逐步显现就是最直接的后果。 这样的结果,直接促成了佛门势力在南方的衰落倒不是信佛的人少了,而是可以信的佛门多了,以至于分化了政治力量,不仅无法拧成一股,甚至彼此之间还相互排斥。 而算是致命一击的,正是陈止《佛论》一卷中所写的诸多细节、历史,一点一点都被证实,最终无形之中,居然让陈止这个佛门大敌、割据一方的枭雄,得到了对佛经、佛门的解释权来,以至于很多寻常的士人,乃至江南名士,在得到一篇佛经的时候,第一件事不是去请教大师咨询,而是要先翻开陈止的基本佛评,一一对照,最后才能确定其中价值。 这种解释权的易主,可以说是非常要命的,让佛门丧失了很大一部分影响力,而更大的影响,却还是随后的一些事,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那佛门最后为了能够传承下去,不得不将那陈氏之学的语句拿过来装点门面,发展到了后期,更是每每陈学有什么新的研究出现,他们佛门便第一时间将之借鉴过去,用以翻译佛经之言,可谓精巧。 而除了这特殊的一家之外,那余下的两支陈学,在此时都比较普通,乃是在民间流传,其中在北地流传的一支,主要是面部在冀州、兖州、徐州、青州、司州之地的。 因为这些地方没有官府组织起来的大规模科举,也不具备实际运用的机会,于是就变成了纯粹的学问研究,并且慢慢朝着河洛聚集,论影响力并不大,之所以会被后世总结出来,与其他几支并列,却是因为这一支传承,在后世这一派系有着巨大的影响。 同样的还有那关中和蜀地的一支。 这两支很多时候,甚至被归为一家,但比起北地散支,这关中、蜀地因为相对闭塞,受到外界的影响较少,其实更为低调,是到了横渠、三苏的时代,才逐步崛起起来。 此乃后话,就此终结。 却说几年时间,几大陈学慢慢充盈各地,逐步发展壮大,各自引领了道德文章,那北地的纷争也见见有了分明。 在承景四年,也就是建嘉七年,公元三二零年,石勒身死,石虎入邺城,尽屠石勒子嗣,自立大赵天王,然后颁布了一套新的律令,要求领地内的汉人,尽数要剃发易服,否则便要抓捕起来,便是世家子弟也不例外! 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可谓影响重大,迅速激起骚乱,并且逐步蔓延到了赵国全境,很多人私下里,都说石虎这是昏了头。 只是却也有那明白人。 “几年内战征伐,虽然赵国南边的土地损失了不少,但石虎却是借此操练出了一支强军,手握重兵,而且他也是借此要震慑境内的异心之人。” 佟海在邓恩面前禀报,如今这位特务头子,已经取代了苏辽,为整个玄甲军境内,最大的地下秩序观察者。 “但是此人却将那聂道仁留了下来,显然还是有心要借助佛门势力的,看起来佛家怕是已经投靠了石虎!” 说完判断,他便等着北地霸主,那位看起很是儒雅的陈止给予吩咐。 陈止淡淡一笑,说道:“佛门自是投了新主,否则邺城不会这么快就被攻破。” “既然如此,那是否还要观之?”佟海问了一句,但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所以接下来就说道,“那石虎现在也算小有势力,留着倒是可以抵御南边的王敦,而且他虽然立足不稳,但手下的兵马……” “灭了。”陈止却站起身来,很干脆的说了一句,“这石虎可以灭之。” 佟海不由一愣,在他看来,幽州已经埋头了这么多年,自是有理由继续下去,不由请教缘故,期待着陈止给出一番分析。 但陈止只是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喜欢剃发易服这个词,所以不想让这事发生,更不想让以后的人觉得可以效仿,今日既然他石虎敢提出来,我立刻就把他们灭了,也好让后人知晓,不可如此。” 第一千一百七十一章 你们汉人太多了 赵国,邺城。 自从石虎占据邺城之后,自号为大赵天王,他所掌控之地,就几乎坐实了一国的名头,石虎身边的从属、官僚,为了投其所好,便皆以“赵国”称之。 只不过,这并不能让石虎心情好上多少,那尚未完全完工的王宫中,这两天还是先后死了五人,其中三名宫女,一名宦官,还有一个乃是大臣。 有这些前车之鉴,如今过来汇报情况的,一个个便难免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那屠刀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王上,今日又有三镇人反,但主要都是在司州境内。” 但不管是多么畏惧,有些事还是要做的,这一日便有那官员进去禀报,但说话的时候,却十分小心,时时刻刻关注着石虎的表情,一见对方眉头皱起,马上就低下头,不敢继续说了。 “又有人闹事,还真是不让人有半点省心的时候。”石虎看了那人一眼,眯起眼睛,“继续说吧,这些造反的人,现在如何了?” 那人听到此话,才继续说道:“兵马已经过去镇压了,那些人都是些乌合之众的乱民,更有不少流民带头,本身连兵器都不齐全,自然不是王上兵马的对手。” “不过,这已经是几日以来的第七起了。”石虎眯起眼睛,思考起来,旁人立刻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过了好一会,石虎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他轻拍了一下手掌,说道:“给我传令下去,就说这次叛乱之人,不可留下活口,尽数斩杀,筑成京观,也好让其他人知道厉害。” 听到此话,这下面的一些个官员不由一愣,然后彼此对视,一个个都露出了犹豫之色。 注意到他们的表情,石虎眯起眼睛,笑着问道:“怎么?莫非是我的命令不够清楚,还是说……”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你们与那些乱民有关联,不愿意去斩杀?” “臣等不敢!” 那一个个官员立刻被吓得一个激灵,纷纷跪倒在地上,试图阐述忠心。 石虎哈哈一笑,很是满意,然后摆摆手,让众人退去。 见石虎露出笑容,众官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口中说着,一个一个迅速离去。 只是他们一走,石虎脸上的笑意却收敛起来,然后眯起眼睛,冷笑起来:“这些人,真当我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肯定还是那一套什么肆意杀戮,有伤天和的说法,却丝毫也不知道,若是不这样,如何能震慑住那汉家之人?” 这般想着,他眉头紧锁。 旁边,就有一个看起来很是机灵白面小宦官凑了过来,谄媚的笑着,说着:“这下面的官员里面啊,很多还是汉家出身,不尽心为大王办事,着实恼人!” 石虎看了他一眼,训斥道:“你懂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小宦官赶紧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吓得浑身发抖。 石虎便不再理此人,然后却是站起来,找了一个侍卫过来,问道:“那聂道仁最近可曾说什么?” 侍卫摇摇头,回答道:“此人还是原来的一副模样,并不愿意为大王效力。” “倒是个硬骨头,也罢,那我就再去见见他,这次倒也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 —————— 聂道仁正在练字。 和几年前相比,他已经完全成了一副中年模样,但精神不错,写了几个字后,放下毛笔,便仔细看了起来。 如今他的人已经被软禁,除了那每日过来送饭的哑仆之外,就是那些监视他的一些侍卫了。 不过,侍卫却不敢贸然与他言语,因为有前车之鉴——先前也有人与这聂道仁相谈甚欢,甚至还从聂道仁那边学了些佛家经文回去,结果第二日脑袋就被石虎派人砍了下来,送到了聂道仁的面前。 当时聂道仁神色如常,并不见多少异样,只是从那日开始,他便不再与看守的侍卫交谈,而那些侍卫更是心中惊恐,不敢再与聂道仁交谈。 如此一来,这里一连几天,都没有一个人说话,显得格外冷清。 不过,随着石虎抵达,立刻就起了声响,那些侍卫见到石虎走过来,纷纷跪倒在地,口称王上。 石虎看也不看他们,径直来到院子里,推开房门,看到了正在欣赏自己所写之字的聂道仁,便笑了起来。 “聂道仁,你倒是好兴致,还有心情在这里写字,莫非不关心这天下大势了?” “聂某本该是一个死人,又何必多花心思关心?”聂道仁放下那副字,淡淡的说着,“你石虎本来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说是要拿了我聂道仁的性命,怎么到了最后,反倒要招揽我了?” “你莫要得意!”石虎哈哈一笑,毫不在意的说着,“你以为我是看重你的才学?错了,若是你真有本事,我那叔父早就将我镇压下去,哪还会有后面这些事端?” 这话丝毫也不留情面,但聂道仁却只是笑道:“若是王上真的用了我的计谋,你根本就无机会,可惜啊。”他叹息了一句,随后又道:“你之所以留着我,无非还是看重我在佛家的影响力罢了。” “既然你心里清楚,那我就没有必要多说什么了,”石虎笑了起来,“不过这次过来,却是说一件事的,你也知道某家如今颁布了剃发易服之制,那以你之见,此举多久可成?” “你无法是来我这里炫耀罢了,”聂道仁似乎丝毫也不在意,冷冷说道,“想来你的想法,是现在南边的司州颁布,要让那华夏中央之地先胡化,若是我所料不差,如今政令颁布之后,当有不少人已经先后反抗,而此举其实正合你意,拿来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这个词语好!”石虎得意起来,“这下面的人以为我会为此不快,却不知道,我就是要让逼他们造反,然后再都杀了!不仅要杀了造反的人,还要杀了他们的亲族!” 他声音幽幽。 “你们汉人太多了,若是不多杀几个,哪里还能轮得到我们羯人坐天下!” 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南下一日城尽失 , 聂道仁听到这里,眯起了眼睛,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半天都没有说话,但最后,他露出了恍然之意。 “我终于明白了。” “怎么,你莫非是想通了什么?”石虎嘿嘿一笑,直接问道,不过他似乎并不期待能够得到答案。 “我明白了,为何你会这般嗜杀!”聂道仁的脸上满是寒霜,“本来便是有人以杀人为乐,却也没有多少人会这般热衷,更不会时时刻刻皆想着杀人,而你却不同!” “我知你在叔父面前如何诋毁我的,”石虎点点头,“你曾经几次称呼某家为那杀人成性,更以禽兽类比,怎么,现在不这么想了?” “你非禽兽,而是有着谋划,只是这常人怕是难以想到你的念头,你居然妄图杀戮汉家之人,为族人腾出空间,当真是丧心病狂,常人难以想象!”聂道仁说着,反而露出了笑容,“但现在知道了你的念头,我反而不再担心了。” “哦?此言何意?”石虎自然不会认为,对方这话是认怂了,“莫非你还有法子能够破解?” 聂道仁却笑道:“在下身陷囹圄,连走出这扇门都难以做到,更何况是要破解你的杀事?只是不用我去破除,自有人会收拾你!” “谁人收拾我?”石虎却得意的笑了起来,“我可是特意挑选了这个时间动手,就是因为那南边已经爆发了王敦之乱,那荆州王敦带着大军要讨伐庾亮,而关中的两王也陷入内斗,又有那汉中颍川王被引入关中,而荆州玄甲军虽然冠绝天下,但这几年皆埋头发展,显然是要积蓄力量,难道还会为了几个毫无关联的百姓,就动兵讨伐于我?” 聂道仁说道:“你既知道有幽州玄甲在,还敢行此凶残事,就不怕被事后追究?” “我不杀汉民,他陈都督就会放过我?”石虎露出了满是嘲讽之意的笑容,“我为羯人,他为汉家子,无论我做什么,他最后都要攻伐于我,话说回来了,他陈征北的心思,天下间几人不知?即便我不是羯人,而为汉家之人,他便能放过我?你当初也是差点辅佐他的,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 这话,明显是说到了聂道仁的痛处,以至于之前聂道仁还能泰然处之,此刻却是面色变化,有些难看了。 石虎为之得意,而后说着:“真要是想对策,那边离着幽州远远的,若某家打入江左,占了一块地,便有了退路,你不见那孱弱蜀地,就因为有诸多屏障,反而被人称为天府之国,但要某家来说,那蜀地李氏不过是占了一个好地方,如果他在这北地,别说那幽州玄甲与某家手下的虎狼之师,就算是那早已灭亡的匈奴,也能轻易灭了其国!” “但李氏的治理,可是让蜀地百姓称赞的,这一带你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聂道仁说着,话锋一转,“另外,你既然知道李家来到北地,也该窝着,又何必要自讨没趣?” “看来你的意思很明显了,”石虎却是再次笑了起来,“你以为幽州会为此出兵?”他摇了摇头,随后收起笑容,露出了一点失望之色,“今日来此,还是想听听你的高见的,现在看来,着实无趣,说来说去,无非还是妄想靠着幽州军!” 他转身朝外走去。 “如今你们这些汉家人,也就是靠着这个,无论碰上了什么事,只要解决不了,就说还有幽州陈氏……” 说着,他离了这软禁之所,回到了王宫里面。 只是这边刚刚坐下,那边就有几个急促的脚步跑来,伴随而来的,还有雪花般的战报—— “幽州陈氏玄甲军有动,正在朝着边界集结!” “陈氏已经任命那冉瞻领军,带着一万兵马南下冀州!” “章武县已经投降!” “高阳城破!” “中山城举城投降!” “常山郡失陷!” “河间危急!” …… 这战报要么不来,这一来,却仿佛不会停歇一样,一封接着一封的传过来,等石虎听到旁边的人将那内容念完,却已经呆住了。 转眼之间,他这赵国北边的几个屏障县城,居然尽数沦陷,不是直接投降,就是直接被攻破城池,北线尽失! “怎么可能!” 明白过来之后,石虎先就是暴怒! “这边玄甲军刚刚南下的消息传来,都不用半天时间,这北边的郡县尽数都被夺去,那玄甲军就算再厉害,也不至于这般强横吧,难道他们攻城还能比传讯都快!你们不也都养了信鸽了么!” 当初,陈止的幽州养着信鸽,进行通讯,可以迅速传递命令,知晓战报,是以在之前几年的征战中,借着这个便利,着实得了不少优势。 除此之外,就连为政治理、传达政策的上,同样也有便利。 几年下来,当年的保密措施自是有了疏漏,被其他势力学了去,东施效颦之下,固然有些错漏,但大体上还是能将消息进行快速传递,尤其是战报。 这时听到石虎的暴怒,熟悉他性子的人,马上就知道,若是回答不好,怕是要有人人头落地。 只是这年头刚落,那边就“噗通”一声,倒下了一人,却是掌管兵部的司马,想来是知道难辞其咎,更难逃一死,当即就吓得昏迷了。 “满殿尽是废物!”石虎见了这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腰间长剑抽出,在众人恐惧目光的注视下,大步流星的来到那倒地之人的面前,劈砍下去! 待得血溅长殿,石虎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液,又问道:“今日玄甲军南下,你们可有对策?尔等谁人愿意出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站出来。 石虎恼怒,问道:“那冉瞻固然是明见,但最近两年,却因其长子冉闵之故,并不曾镇守边疆,未必就还有过去的能耐,你们连这都不敢对阵,是否也要学那匈奴的靳准,把某家捆了,送给北军?” 扑通!扑通!扑通! 他这话一说,这殿堂上顿时跪倒一片。 石虎见了,越发恼怒,长剑一挥,吼道:“都给我滚!” 众人见那长剑挥舞之间,鲜血四飞,哪里还敢留下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石虎更加恼怒,将长剑一扔,喊道:“来人呐!将那聂道仁,给我带过来!” 第一千一百七十三章 独重民也! 聂道仁被再次带上来的时候,一路都高昂着头。 那些侍卫因为担心石虎迁怒,所以在过去的时候格外快速,顾不上一些细节,这次邀请甚至称得上是粗暴—— 从一开始,他们就粗暴的推开了软禁院子的大门,将正在闷闷不乐饮酒的聂道仁给抓了出来。 说来也怪,聂道仁本来还有些慌张——毕竟也是个文书书生,就算有几手功夫,这些年位高权重、养尊处优之下,难免就疏于锻炼,再加上碰上了石虎这样的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把你拉出去砍杀了。 砍杀了还算好的,心情不好,说不定会将与你有关的族人、亲朋尽数株连,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聂道仁就算是再怎么镇定,想到这样的后果,也不免踌躇起来。 只不过,被带着走了一半的路,他忽然就意识到了真正缘由,这心里反而踏实起来,等真正见到了石虎,甚至还带着笑容。 石虎一看到这个消息,就是心里不快,便满面寒霜的问道:“聂道仁,你笑着来见某家,莫非是想好了后事,可以从容上路了?” 聂道仁毫不畏惧的说道:“聂某若是上路了,石王你怕是很快也要过来相陪了吧。” “放肆!” 石虎还没有说什么,他身边的那个小宦官就猛然厉喝! 但这宦官说完,聂道仁也厉喝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狐假虎威?如今你这主子陷入生死存亡之际,找我过来乃是询问解救之法的,你在这里胡乱言语,真要是让事情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你负得起责任?” “什么?” 那小宦官顿时一愣,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自家主子,但入目的却是一张阴沉的面孔。 “休要在这里说这些话来,某家只问你,可有法子?” 石虎单刀直入的问题,倒是让聂道仁沉默起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摇摇头道:“目前看来,除非你直接拿着整个赵国,过去投降,那还能保住性命,否则的话,怕是难以善了了。” 石虎却是哈哈一笑,然后收敛笑容,冷冷的说道:“别用这样的话来糊弄我,之前你可是说过,说陈氏即将出兵,既然你能料到陈氏出兵,那必然就知道缘由,知道缘由,便有解决之法,我也不和你绕圈子,只要你把这件事解决了,不仅官复原职,我还会加以封赏,从此你便不用担心会被某家砍了,如何?” “莫说我本就没有什么法子,便是有,也不会拿出来,本就是你将我拿下,时刻威胁性命,现在一转身,说不杀我了,便当做恩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聂道仁说着,冷笑起来,“你也不用多想了,那幽州之所以出兵,原因倒也简单,便是你触犯了冠军侯的底线!” “底线?”石虎眯起眼睛,“这地点到底为何?当初各方混战,互有死伤,他幽州也憋得住,是因为真龙陨落,这才出兵灭了匈奴,但随后便又潜心发展起来,根本没有理会北地变局,否则河间王败落的时候、我叔父占领徐州的时候,甚至是我攻破邺城的时候,都不见他有动作!”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道:“连那江左的朝廷,都有不少人说陈氏铁石心肠,对北地除了幽州之外的河北世家不理不问,为此多有非议,这世家蒙难,他都毫不理会,现在忽然出兵,莫非是为了那些升斗小民?” “正是如此!”聂道仁抚掌而笑,“我本以为你只知杀戮,不明缘由,未料还是看出了关键,那位冠军侯可以对世家不理不问,但只要是百姓出了事,就必然会有动作,当然,这寻常之事,陈公亦不放在心上,只是你所求之事,却非小事,怕是已经引得陈公大怒,是以才有今日之厄!” 石虎皱起眉头。 他心里有些难以理解。 这种心思,如果放到后世,恐怕很少有人会明白。 别看那朝廷上的士大夫言语之中,时常提及什么万民、黎民,似乎时时刻刻想着要为民请命,但其实这些都是表象,不过只是顺带提及,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大义凛然。 实际上,真正构成整个朝廷的统治根基的,乃是那些一个一个的世家,世家子弟、乡品加持之人,才算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公,而所谓黎民百姓,不过是另外一种资源罢了。 为百姓说话,终究还是为了世家的利益,是为了让他们统治佃农、仆从、部曲的合法性不断加强,反复受到认证罢了。 所以表现在当今这个时候,那就是百姓遭难,不会引起什么太大的波动,各方势力甚至在口头上都不会有太多的谴责,但若是弄出什么屠杀世家的事端来,那四面八方的指责声,必然接踵而来。 现在,陈止对世家不理不问,任凭别人欺负,结果小民一动,那边立刻大军压境,别说石虎一时半会想不通,恐怕那关中和江左的朝廷,一样也是这般情况。 实际上,陈氏出兵的消息一传出去,这两家果然感到困惑,但同时又有欣喜。 盖因这几年赵国越发强横,原本还因为内斗,而彼此牵扯,难以全力向外,现在石虎上位了,而且显露出凶残气象,他们两家当然担心自己成为石虎的目标。 结果幽州出兵了,那石虎是死定了。 只是在幸灾乐祸过后,这两家又不免担忧起来。 玄甲军一出,灭了那赵国,尽吞北地之后,北方一大半的土地就都落入了陈氏手中,那玄甲军本就是天下强军,旁人难以抵挡,几年下来,这个情况越发凸显出来。 而等北地精华之地近入陈氏手中,人口、地盘、资源皆冠绝天下,那他们这新汉朝廷,恐怕就有些艰难了。 于是这边玄甲军的消息传过去,两家思前想后,马上各自派出了使者,想要北上探一下陈氏口风。 只是两家使节还没有到地方,就听说赵国半数土地已经沦陷,顿时惊骇至极! 第一千一百七十四章 冠军侯有令,不准你投降 这消息连算是局外人的两个小朝廷,都被吓得难以自持,首当其冲的石虎,更是压力巨大,甚至已经到了难以支持的局面上了。 那日,自从与聂道仁一番对话之后,石虎便意识到,这次的局面,除了抵挡住玄甲军的进攻之外,恐怕就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了。 “莫非真要投降?” 王宫的正殿中,气氛压抑。 石虎坐在那正殿的座椅上,陷入了沉思。 此刻的他,没有了之前的暴虐与嗜杀的表情,看起来沉稳了许多,但在殿堂下面等待的群臣却是更加惊恐起来。 原因倒是简单,因为目前赵国的情势,他们每个人都是心中有数,那幽州的大军一路南下,用势如破竹都不足以形容,所过之处,不是直接破城,就是举城投降,到了现在,甚至很多城池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玄甲军一至,他们就会第一时间投降! 毕竟这各地的城池,多数还是汉家官员官吏,虽然有羯人、匈奴人作为监军,在旁边监视,但过去赵国的统治阶层强势,以杀戮震慑,以刑法约束,多少还算有些作用。 但现在赵国立足的根基已经动摇,面对绝对无法抵挡的强敌,还是汉家背景的玄甲军,哪里会有人还会害怕?就连很多胡族监军,都主动联络起来,想要在城破之后留个性命 他们很清楚,一旦城池被攻破,那么他就算是逃回邺城,那石虎也不会饶他们一命,还不如直接投降了玄甲军,最坏不过就是牢狱之灾。 在这种情况下,那玄甲军的战线已经推进到了邺城北边一线,或许明日在城头就能看到玄甲军的旗帜了。 那玄甲战无不胜的说法和事实,已经深深刻印到了所有人的心里,因而这殿堂上的人,已经有不少在思考退路了,只是他们必须小心才行。 就在今天早晨,他们就有两位同僚,因为行事不密,泄露了与玄甲军联络的事,直接就被石虎带人抓了,然后这位大赵天王,就亲自动手,将二人活刮,更是将这文武百官都叫到旁边观摩。 当时那凄惨的场面,和渗人的喊叫声,也是让所有人印象深刻,他们当然要引以为戒。 只是,这个前车之鉴,只是让他们决定要小心行事,不可泄露,却丝毫也改变不了这些人打算投降的心思。 当然,如果换成其他势力,现在肯定就有不少人跳出来,想要劝石虎投降了,毕竟现在看着局面,石虎分明已经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只是谁都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万一一个不好,先把命丢了,结果事后石虎还投降了,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石虎身上,等着他做出决定。 很多人都紧张的手心冒汗,万一石虎真个不知好歹,要负隅顽抗下去,他们这些人可就只能冒着被石虎株连九族的风险,自寻活路了。 想到这里,不少人不由后悔起来。 其实在这殿上的人,有不少人还是汉家出身,要么就是世家大族的庶出子弟,要么就是那些影响力稍微大一些的宗族。 这些人平时影响力和权力有限,如果正规的朝廷势力,肯定轮不上他们去当官,也就只有石虎这般胡人当政了,那些世家为了留下一些后手和准备,才会挑选这些庶出子弟,让他们有了出头机会。 宗族大族也是同理。 可现在,对他们而言,这个本来算是晋身的身份,却成了烫手山芋,甚至可以说是催命符,让他们想要摆脱而不可得。 至于那些胡人官僚、武将,他们的想法就单纯的多了。 原来在汉家的统治下,他们备受压迫,但多少还有性命,现在享受了一段时间的特权,作威作福之下,自是念头通达,只是若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就有些不足了,而且他们现在多少也算有身份了,如果投降之后,想来也不会沦为原本那般悲惨的局面。 当然,这所有的想法,都是建立在打不过玄甲军的基础上。 并非所有人都觉得没有一丝希望的,开始的时候,也有人抱着侥幸的心思,想着按照情报所言,那玄甲军这几年也着实更新换代了,换了很多新兵上去,而他们石虎的兵马,因为要打内战,要打青州、打徐州,总归还是时时刻刻操练的,论经验,肯定是有优势的,不说击败玄甲军,但胜个一两场总归还行,可以抵挡一阵子。 只是现在事实证明,别管怎么样,玄甲军就是玄甲军,就是打不过,既然如此,就只能想战场之外的法子了。 “某家……” 正当所有人都在思量出路的时候,沉默不语的石虎忽然说话了。 他这一出声,立刻让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了过去,想要听他之言,也好规划未来的计划。 “决定投降!” 等这四个字一发出来,整个大殿先是一静,而后便是一个个吐气质声,很多人将那紧绷的心弦都松了下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一个个面孔,自然落入了石虎的眼里,让他很是恼怒,更是心生杀意,但既然已经做了选择,总不好再做太过了,毕竟接下来还要有人出力才行。 一念至此,石虎便不耽搁,直接挑了几个汉家出身的,和幽州世家有关联的人出来,让他能作为使者,向玄甲军递上降书。 随后一个让他们更为庆幸的消息就传来了 在石虎做出决定之后,不到半个时辰,那玄甲军的兵马就已经出现在了邺城北边的林子里,而后安营扎寨,一副准备长期攻伐的模样。 “这要是王上还硬挺着不愿意投降,我等可就遭罪了。” 作为使者的王利安坐在马上,跟身边的几个同伴说着,心情比较轻松,前面就是玄甲军的军营,他们的来意,已经事先有人通报过了,相信会是一次安全之行。 只是来到了兵营前面,王利安却是愣住了,却见那兵营之门紧闭,只有几名兵卒站在前面,看到王利安等人来,就高声呼喊 “回去告诉石虎,冠军侯有令,不准他投降!”u... 第一千一百七十五章 还能这么投降? 王利安眉头一皱,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听到了什么? 对面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冠军侯有令? 那冠军侯、征北都督不是还在幽州坐镇么,领兵攻伐至此的,可是那位如今新晋的将军冉瞻。 这命令若是冠军侯下达的,岂不是说那位侯爷远在幽州,就已经料定了自家王上必然会派人过来投降,然后提前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但问题的关键却是,为何对方要拒绝接受石虎的投降,这完全说不通啊! 想到这个关键,王利安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心里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在接到这个差事的时候,这位王家的旁系子孙多少是松了一口气的,而且觉得是是一个好差事,可以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既然投降,自然不用担心被玄甲军征伐,而作为使者,也不会被石虎斩杀。 至于投降的具体条件,说实话,他并不打算如何争取,因为一旦失去了赵国,那石虎也就毫无意义了,从一个统治者沦落为与自己一样的世家人,甚至考虑到羯人的背景,恐怕连世家都还算不上。 既然如此,自然没有必要多做考虑了,先把合约签订了再说。 结果,谋划了种种,却怎么都没有想到,现在连兵营的门都进不去! “几位勇士,”看着对面那些兵卒,王利安无奈之下,只能主动下马,慢慢的靠近过去,“我等乃是使者……”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兵卒手中握着的几根黝黑的铁管子,心中纳闷,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不过,王利安还是认得这些黑管子顶端那些闪烁着寒芒的锋利道人的,因而并不敢造次。 “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玄甲军兵卒为首一人,一看就是队主身份,摇了摇头,“你们回去告诉石虎,他敢屠戮华夏苗裔,更想要移风易俗,破我华夏之根,便无善了可能!” 这些话说的斩钉截铁,字正腔圆,更难得的是,抑扬顿挫毫无别扭之处,更是展露出一股气势。 那王利安在赵国之中,也接触过石虎麾下的虎狼之师,发现这些人的言语,多数不成体系,盖因多文盲,哪怕是杀气腾腾的话,说起来,也难以气势。 现在听到这玄甲军兵卒如此言语,立刻就有不一样的感觉。 当然,更关键的是这些兵卒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势力撑腰。 “还望几位能通融融通,让我去见见冉将军,最起码要传达一下我家王上的意思。” 王利安可谓是苦口婆心的说着,他严格而言,也是一国正使,背后有着势力支撑的,面对着对方的军中兵卒,尚且要如此,亦能看出两边势力的悬殊对比。 只是任凭他说破嘴皮子,对面的兵卒只是摇头,那队主更是很干脆的说道:“又有什么好见的?兀那石虎,令我家都督大怒,冢中枯骨尔,还有什么好挣扎的,你为他奔走,白白耗费时间,速速退去,让他引颈待戮!” 王利安听到这里,近乎绝望,他很清楚,自己这事若是办不成,还带回去一个拒绝投降的结果,那石虎可不会管原因是什么,更不会自认己错,那十成十的,要将这罪责都推到自己身上,直接杀了了事,这如何能够? 于是他想了想,却也没有退去,而是走进了几步,跪伏在地,诚恳说道:“既如此,还望几位通报将军,小人愿意投诚,为玄甲军引路,我知不少隐秘,可为助力!” 他这话一说出来,对面的兵卒都愣住了,过了好半天,那队主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是说,要投诚?就是现在?” “对!”王利安重重的点头,颇为急切的说道,“在下乃是真心实意!” 他这一说,与此人同来的几个,也纷纷都反应过来,意识到了当前最大的问题和危机,马上就一个一个的效仿,踊跃投降! 他们这一说话,却让几个兵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些人事先被吩咐来此,就是通报命令,让这几个使者直接回去的,他们怎么会想到,这消息是公布了,结果几个使者不仅不走,反而转脸就要投降。 这种骚操作,别说这些兵卒了,就算是那些坐镇军营的幕僚,听到了之后,也目瞪口呆。 唯独冉瞻哈哈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那石虎倒行逆施,嗜杀成性,自以为威风,能震慑各方,殊不知这般肆意妄为,却让下面的人与他离心离德,一个个都恨不得立刻逃离出去,这个使者肯定也是一般心思!” 此刻的冉瞻,已经没有了当年少您时候的稚气,蓄的胡须垂落胸口,整个人高大威猛,人坐在那里,气场却好像笼罩了整个营帐,他一开口,立刻就是一锤定音,其他人都要同意这个判断。 随后就有幕僚询问:“这那几个人是否还要拉拢?” “自是要拉拢过来!”冉瞻眯起眼睛,露出了满是谋划之意的笑容,“我是要攻破邺城,那么便要运用各种手段,这邺城本来就是天下雄城,被石勒、石虎经营了几年,更如铜墙铁壁一样,就算动用火炮,也要耗费一些功夫,毕竟现在这北方不少城池,为了应对,都是双层城墙,但之前高君曾经说过,这城墙或许无法一日攻破,人心却可以!” 说着,他站起身来。 “让几个使者过来,本将军亲自会会他们!然后再让人将这个消息宣扬出去,也好让邺城的人知晓。” 有人听着,却有些担忧的说道:“但是这消息传过去,那石虎若是铤而走险,来个屠城之举,为之奈何?” 冉瞻却笑了起来:“那他就是自断根基,这城池三日都受不住了,更何况,他想要屠戮子民,也要问问我们玄甲军答不答应,本将军倒要看看,到底是他杀得快,还是我们攻得快!到最后,不要他那王宫中的侍从都没杀完,我们已经攻破殿门,将他活捉了!” 随着这话落下,王利安等人作为使者,一出使,直接叛变的消息穿了回去,伴随而来的,还有那条冠军侯令。 城中顿时哗然! 第一千一百七十六章 杀豪! , 消息传过来,那城里大大小小的家族,立刻全部都行动了起来,他们通过种种渠道和途径,聚集在一起,商讨对策——这样的举动,当然是犯忌讳的,如果是过去,早就有人暗中给石虎通报了,但现在人心惶惶,各种流言消息满天飞,却是禀报也禀报不过来。 更何况,这种局面下,旁人也顾不得许多了,都在寻找劲力一搏的机会。 甚至连那些本来作为监督之人的,现在都有了其他的心思,暗地里甚至还和这些世家暗暗勾结,也在考虑着如何逃脱出城的事。 所以这些世家士人的胆子,也随之变大了。 可以说,随着玄甲军势如破竹的攻打过来,整个赵国上上下下的人心,便已经动摇了,各地的情报和军情,都聚集在邺城。 随着玄甲军真正出现在城池之外,终于让这些动摇的人心,有了选择,整个邺城,就像是成了一团跳动补休的火焰,随时都会四散熄灭。 更何况,禁止石虎投降的消息,更好像是在这本就旺盛的火焰中,浇了一泼滚油! “我等倒是小看了那王利安了,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魄力,妻小不要也就罢了,他此举一出,可以说是将自家宗族就给推到了风口浪尖!” 几个世家大族的掌舵,在当天夜里就聚集在一起,谈论的就是白天传入城中的那件事。 “王利安此举,还是因为贪生怕死,他定是一知道冠军侯不许石虎投降,就知道自己是有死无生,是以刚才就破罐子破摔,临阵投降了。” “不错,必是如此,此人这般作为,可谓狼心狗肺,这是完全没有将家族放在心上,岂能称赞?” “这般小人,那冉瞻也是名将,如何能收?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冉瞻固然是名将,有诸多战绩,可出身不好,若不是冠军侯提携他,哪里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只是如今虽然位高权重,但到底还是摆脱不了寒门习性,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王利安这般人给收了。” “非也!那冉瞻此来,可不是过来拜访世家的,是为了冠军侯,攻伐这邺城,你看他只是收了一个王利安,传出一个消息,整个城池便已是风雨飘摇,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动着念头,还未攻伐,这城池已经破了三分,岂不是一步妙招?” “听着也有道理,只不过还要看那位王上是如何应对的。“ ……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先是议论今日发生的大事,跟着自然是绕不开玄甲军,只是谈论了一会,又纷纷阐述,对石虎的一些看法。 谈及石虎的时候,这些人的语气复杂,有恐惧,也有一丝嘲笑。 ”这位杀人魔王,过去倒是嚣张,而且在占据邺城之后,更是显得横行霸道,仿佛这天下间,已经没有人能对付得了他了,结果玄甲军一来,不还是要投降?” “是投降而不可得!”有人就提醒起来,随后语气沉重,“只是那石虎是罪有应得,却是连累了我等,还要陪他受过,他不能投降,又要逼着咱们抵抗,那玄甲军根本就打不赢,这不是白白送死么?” “所以咱们才聚集在这里,商讨对策!只不过,石虎得了消息,这半天都没有动静,不知到底是要彻底疯狂,还是惶恐不安,着实……” 这人还在说着,忽然停下话来,因为周围猛然间多了很多的脚步声。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的传来,一下子就让屋子里的人明白过来,意识到自己被包围了! “肯定是石虎的人!” 召开会议的那人,也是一位大家,为河北张氏,一看就是稳重之人,他这时候站出来,沉声说道:“我在会议之前,为了不惊动暗中的探子,并没有安排多少人防备,但召集过来的守卫,个个都是好手,结果都被无声无息的干掉了,连个示警的人都没有,诸位,咱们肯定不是对手,只能自求多福了!” 听到他们这么说,众人面色具变。 但也有人出声安慰:“我等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华夏苗裔,不说旁人,就是张兄你,便于那幽州的张亢有着关联,如今石虎陷入绝境,若还想要谋夺一线生机,便该礼待我等,或许……” 话未说完,房门已经被人粗暴的推开,然后一名名手执兵器的兵卒冲了进来,为首的乃是一名白肤羯人,人高马大,虎背熊腰,面色更是狰狞可怖,他走进来,见了屋子里的一群人,立刻冷笑道:“你们这群逆贼聚集在这里,倒是省得某家到处搜查寻找了,左右,都给我砍杀了!” “且慢!” 一听这人进来就喊打喊杀,这屋子里的人哪里还镇定的了,那带头的张氏族长马上就大喊一声,然后质问道:“你若杀我,到时玄甲军破城,问起缘故,谁人能承担责任?” “承担责任?”那羯人嘿嘿冷笑,“还承担什么责任?我家大王说了,既然姓陈的不给他活路,那也不能独自上路,要死就一起死!你们这些世家,仗着出身,个个眼高于顶,自以为得计,今日却是要一个都不留,左右给我杀!” 这人说着,首先就抽出刀来,一下砍在那张姓族长的肩膀上,后者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随后,这羯人身后的从属尽数冲了进来,这时屋子里的人借着灯光,终于看清湖了,居然是清一色的羯人兵勇! “住手啊!” “饶命啊!” “你们不得好死!” 在一众惨叫声中,聚集于此的世家头领被屠戮一空! 他们这一死,城中世家顿时群龙无首,在整整一夜的屠杀中,损失惨重! 等天亮十分,城中的消息传入玄甲军营,冉瞻看着那上面所言之事,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石虎,当真凶残心狠!满城世家,居然让他杀了个干干净净,这可是千多条人命啊!就是战场上要杀,也不容易,他如何能够做到?” 但感慨过后,他马上又振奋精神:“世家虽死,百姓却存,未必就是坏事,只是不能放任石虎为之了,与我传令下去,即可攻城!日落,我便要见到那石虎!” 第一千一百七十七章 一国尚且不可挡 , 烈阳高照,厮杀声震天而起。 轰隆!轰隆!轰隆! 以阵阵轰鸣从城墙各处传来,哪怕是在邺城最里面的屋子里躲着,都能听得到。 “杀啊!” 城墙上,一名赵国兵卒搬起石头,想要朝下面砸过去,只是来到城墙边上,才注意到下面的玄甲军零零散散,几乎没有几个目标。 跟着,他手腕一抖,石头就跌落下来,整个人向后仰倒,却是力竭了。 他倒在地上,火辣辣的烈日照在脸上,顿时感到面颊一阵疼痛,口中饥渴,心底的恐惧更是难以抑制的爆发出来。 转头朝着周围扫视,入目的是和他相似的兵卒,不少人倒在地上,身上还带着伤,正在挣扎,更远的地方,那城墙边缘立着几根长枪,上面穿着一颗颗头颅。 他知道那些头颅的主人是谁,他们都是城中大族的族长,平日里作威作福,最后还串联在一起,打算背叛王上,结果被暗探发现,直接连窝端了。 听说,那晚上不光是这群人在密谋,还有其他几伙人,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逃得出来,全部都被当场斩杀,一大早,人头就被悬挂在墙壁上。 但紧跟着,城外的玄甲军就开始攻伐,那些火炮轰鸣作响,炮弹炸裂了外层城墙。 不过,邺城在建造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幽州火炮的威力,所以一共被建造成了三层,彼此之间相互支撑,因此当诸多炮弹打在城墙上,那墙面震动起来,外层剥落,里面却还有两层勉强顶着。 只是几轮炮火之后,北面和东面的城墙,还是先后崩塌,露出了巨大缺口,被玄甲军攻入里面。 几年没有动手,玄甲军的威力却依旧惊人,他们几乎都拿着一根黑管子,管子喷射天雷,前面的人应声便倒,可谓骇人。 更让人震惊的,还是那些玄甲军身上的战甲,看着很薄,但刀砍上去、长枪刺过去,却无法击破,最多只能让那些兵卒受到钝伤。 众人一看,这还得了,这几乎是刀枪不入了,再加上那些黑管子隔着几步,一管子过来,天雷迸射,这边人就倒了,根本就抵挡不住。 所以这打着打着,也有人学精了,跑到了那城墙上,拿着原本守城的物件和工具,就从这城墙上面发起“进攻”,如此一来,倒是安全了许多——那些被攻破了的城墙,几乎没有玄甲军的兵卒会注意,往往是直接冲入城中,就开始分兵包围。 因为玄甲军的指挥体系和作战阵势,明显要优于石虎一方,所以这一冲入城中,当真是虎入羊群,所向披靡,想在地面上抵挡住攻势,那根本是想都不用多想。 只是一旦来到了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情况又有不同了,毕竟三层城墙,估计也是当前这北地的独一份了,是以城墙、城门虽然被攻破了,却还有着很多立足之处,本来是对外抵挡来犯敌军的地方,现在却朝着城内砸石头。 玄甲军的黑管子虽然恐怖,但似乎并不将天雷打得太高,所以在城墙上还颇为安全,所有不少人都在这里候着。 实际上,随着城里被接连攻陷,玄甲军深入其中,这城墙周围的战局已经是无关痛痒,因此倒是没有玄甲军针对他们发起攻击,一来二去居然让这些人坚持到了最后,以至于不少人力竭了。 只是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做的这些,其实没有多少意义,因为真正决定成败的,还在城中央的王宫里面。 甚至,有很多人心里清楚,这次战争从一开始,自己这方就没有获胜的可能! 而此时此刻,在那座王宫之中,石虎正高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神色倨傲,只是在台阶下面,却没了那些原本聚集于此的官员,只剩下几个小宦官,还有便是一些看上去就无足轻重的侍卫。 哒哒哒!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从宫殿外面传来,然后一名身着戎装的将领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便露出了悲凄面容,想要开口说话。 “又有人战死了吧?”石虎不等对方开口,就淡淡说着,“也不用报名字了,就说玄甲军攻到何处了?” 那将领愣了一下,但最后还是回过神来,抱拳跪地,低声说道:“敌军已经到了宫室门前,不过顷刻之间,他们必然无法攻入,还请王上……” 轰隆!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有传来一声爆裂声响,然后就是阵阵喊杀声,这将领满脸惊恐的朝后面看去,目光所及,却是一片身着黑色玄甲的兵卒冲了过来! “这事怎么回事?” 他满脸不解,因为这个攻伐的方向,并不是宫室正门,而是从一旁侧墙那边扑来的。 “无非是事先就在宫中埋好了探子,”石虎却是面色平静,但他依旧还是坐在座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前方的景象,“幽州的密谍司,那可是远近闻名,他们埋头发展这么多年,有钱有人,我这邺城肯定是被混进来不少人,就算是当初建设宫室的工匠里,恐怕都有不少探子,说不定就留下了什么地图、密道。” 这话一说,下面的将领也明白过来,就想到那攻打正门的,说不定只是掩护,真正的杀招,正是眼前这些玄甲兵卒。 想通之后,他马上起身,拔出腰间长剑,转身做出了防卫姿态。 “王上,末将必定护卫您周全!” “无需如此!”石虎摆摆手,反而笑了起来,“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一个赵国都挡不住玄甲,都护不住某家,何况你一人?收起长剑,你没看那些玄甲兵卒并未真的过来么,他们不会立刻动手的。” 那将领听着,放眼看去,果然见刚刚冲杀喊叫的兵卒,这时都停下了步子,在宫殿前面列起队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将领疑惑了一会,但很快,这个谜底就被解开了。 那下面的玄甲队列忽然向两边分开,走出来一个人—— 冉瞻。 第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皆死 , “冉将军真是年轻有为,我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时,可做不出这般事业,嘿嘿,灭一国,当真是让人向往啊!” 看着正在走过来的那道人影,石虎丝毫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却也没有招呼谁人过来护驾、守卫,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些了一样。 倒是走到宫殿门前的冉瞻微微一愣,然后指挥身后几人将那将领和几个赵国侍卫都给抓住了之后,这才来到大殿上,看着坐在上面的石勒,笑道:“国主倒是好气度,只是你我这次也是头一次见面,你如何就知道某家是冉瞻?” “过去是看过画像的,只是那作画之人技艺不精,能画出轮廓,却画不出气度,今日一见将军,才知道英气逼人的意思!”石虎这般说着,却没有给人在奉承讨好的味道,反而有一种品评和点评天下英雄的意思。 “国主也是非常人啊。”冉瞻走近了几步,“过去只是听人说你暴虐,本以为还会见到一青面獠牙之辈,如今看来,也是气度沉稳啊。” “某家杀人,才有气度!”石虎嘿嘿冷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不过旁人如果这么说,某家便是在这走投无路之时,也要让他知道厉害,但也不知道为何,见了冉将军你,却是恼怒不起来。” “巧了,”冉瞻也笑了起来,“某家也有这般感觉,早就对国主心存好奇,今日借着机会,怎么也要见上一面。” “这是觉得今日不见,日后便难以再见了吧!”石虎还是笑着,但眼睛里却透露出寒芒,“他陈征北不愿意给某家留一条活路,你今日既然来此了,自是要结果了某家性命。” “国主大可逃走,为何还坐于此地?”冉瞻不答反问。 “我闹出了好大阵势,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为的就是这么一个座位,既然已经坐上去,就算是他陈止亲自来了,我亦不会让开!”石虎挑了挑眉毛,“不过,你们玄甲军虽然厉害,但有些事还是掌控不了的!” “国主所言的,可是那被你屠戮一空的邺城世家?”冉瞻露出了笑容,“不瞒你说,此事实是省去了我等一些麻烦,这邺城本就是核心之地,而国主你统领几州后,更强行让各地大族迁族来此,今日一番杀戮,北地士族的菁英去了大半,未来我家主公要推行一些,却也是省心省力了。” 从一开始,就表现得非常沉稳的石虎,终于露出了一丝愕然,将他一直以来营造的形象和气氛都破坏掉了。 但紧接着石虎就眯起眼睛,看着下面的冉瞻,淡淡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聂道仁所言,果然非虚!本来某家还以为,陈征北只是看重那些布衣百姓,没想到啊,没想到他居然将世家士人,看做是阻碍!好好好!某家这下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这次轮到冉瞻不解了。 石虎却是轻轻摇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许久都没有了声息。 最开始的时候,冉瞻只是看着,还在想着对方到底有什么谋划,可看着看着,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 “左右跟我一同上去探查一下,看这羯人国主如何了!”说着,他便当先动身,也是艺高人胆大,丝毫也不担心有诈,我这腰间的刀柄就走了过去,令几个亲兵慌忙跟了过去。 不过直到冉瞻走到王座跟前,也没有碰上任何危险和隐藏着的攻击。 等亲兵来到冉瞻身边,这位陈氏爱将正盯着那座椅上毫无生效的人,轻轻摇头。 “让人过来,将羯人国主好生安葬了吧,这也算是一号人物。” 原来,冉瞻来到跟前,终于看到了石虎嘴边的一丝黑血,显然这人在之前就吞服了毒药,与自己对话的时候,其实就是在等药效发作。 “倒也是个人物,为了不受辱,宁愿自己了断,只不过……”看着那石虎的尸体,冉瞻转身离开,“终究还是沙场上出头的,最后却死在这宫室的座椅之上,却不是大丈夫所为!男儿生在世,若不能功成名就,就该马革裹尸,也不枉来上一遭!” 这般想着,却听到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却见之前的那个羯人将领忽然疯了一样的挣扎起来,朝着座椅上嚎叫起来。 冉瞻顿时明白了什么,轻轻摇头。 一个时辰后,这名将领就趁着看管疏忽的机会,自尽而亡。 同一时间,石虎败亡的消息便以邺城为中心朝着四面八方的传播过去。 原本北地那些被玄甲军打下来的城池,还有零星的抵抗和骚乱,得知了消息之后,便纷纷老实下来。 还有北方各地的世家大族,更是大为欢喜,纷纷派出了子弟北上,要去幽州给陈止表忠心。 而南边那些还未被打下来的郡县,则纷纷开门投降,很多人甚至主动联系玄甲军,积极进行投降准备。 其中司州、尤其是洛阳等地的百姓,更是欢欣鼓舞。 本来还因为剃发易服的事而受到威胁,没想到转眼之间,这件事就引起了玄甲军南下,最后直接促成了石虎败亡。 石虎一死,哪怕是对天下局势再不了解的人,也意识到那整个赵国都要完了,而赵国一灭,北方尽数都要落入玄甲军手中,那天下局势也就明了了。 “没想到,这聂道仁倒是有些本事,居然预测到了主公的谋划,知道接下来要剑指何方,到底是个人才,可惜当初却受人蛊惑,没有为主公效力,否则焉能是今日这般结局?” 当天下各地都因为石虎之死,而各自思量的时候,作为引发风暴的中心,冉瞻在大致处理了整个邺城的局面后,就来到了软禁聂道仁的地方,看到了死去多日的聂道仁,同时也发现到了这人留下的一封书信。 那信上却是说了一些玄甲军的目标,以及陈氏对科举的经营,最后重点提及了两处,一处乃是关中,另一处,就是蜀地。 “此人虽有才学,却无眼光,偏偏还十分自负,他留下这封书信,其实还是想要证明自己。” 将那书信放下,冉瞻走了出去。 “不过,如今玄甲大势已成,哪里还需要多少谋划,说要哪里,就要那里!” 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关中忧,氐人乱 邺城破灭、石虎身死的消息,在整个北方引起了轩然大波,但等确切的消息,传入其他几家势力的时候,却更是带来震动。 虽然已经有了匈奴这一个前车之鉴,很多人在大体上,还是能够猜到这个解决的,但对比起来,如今的赵国,比当初的匈奴国,还是要强上很多的,至少在地盘和人口上,是前者的几倍。 结果,前后也不过就是半个月的时间,一切便就有了结局。 这般动静下来,其他势力对比自身,便都惊恐的发现,自己比起那赵国,更是大有不如,那赵国好歹还有几州之地,经厮杀历练出来的兵马,而他们各自之间,地盘狭小,兵卒还没怎么经受战阵的考验,这要是玄甲军打了一家还不过瘾,再朝着其他方向进攻,他们如何能够抵挡? 在这里面,最为担惊受怕的,就是那关中两王了。 如今的两王,因为这些年的操持,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本来年岁就不小了,现在更是老态龙钟。 不久之前,关中的兵马还和汉中的颍川王打了一仗,算是互有胜负,最后双方妥协,更因为江左朝廷的压力,以及关中内部羌人、氐人势力的膨胀,让他们不得不引入颍川王的兵马。 而今,这关中还未曾先前的动荡中恢复过来,元气未复,内部还有诸多隐患和掣肘,如果对上了玄甲军的攻势,那结果如何,是真不好说的。 “本来还想着,趁着这段时间,尽快整合了关中势力,稳定之后,看能否趁着他石虎立足未稳,又妄图剃发易服之际,夺回司州土地,没想到咱们还没动手,幽州先把石虎给灭了,如今那陈氏几乎一统北方,这可如何是好?” 楚王没了几年前的意气风发,脸上满是暮气和疲惫,显得苍老了许多。 而淮南王也是一般模样,听得此言,他叹息道:“如今那陈氏已经是势大难制了,便是我等联络江左,联合蜀地,恐怕也不是他一人的对手了,为今之计,还是先稳住他!” 楚王点点头,跟着就道:“那使节团已经派出去了,这次还是给他加官进爵,就是不知道这次对方又提出什么要求了,只是这样下去,着实不是个头,今日进两步,明日给一城,有如当年六国事秦,乃是抱薪救火之举啊。” 淮南王叹息一声,说道:“那你可有灭秦策?若是没有,你我这占着秦地的朝廷,也只能恭顺侍奉之,否则何以度过难关?” 这边两个人说着,外面忽然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颍川王过来拜访,正在进来。 “便让人来吧。” 听到这话,两王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无奈之色。 当前在这关中,他们确实是要依仗颍川王了,否则根本治不住那些势力逐渐膨胀的胡人兵卒势力。 但这些变化实在是太过突然,不久之前,他们才与那颍川王对垒沙场,结果转眼之间,便又用着同族的名头,将人给请来了。 而随着这位年富力强的年轻宗室来到关中,这个朝廷的局面便有了变化,原本涣散的人心,略有收拢的迹象,以至于两王的权柄迅速缩水。 但他们却无可奈何。 其实严格算起来,他们这些年要维持关中这么一个摊子,确实是劳心劳累,自从那次科举前的一场叛乱过后,整个关中果然如陈止所言一般,大小叛乱不断,想要安稳下来都十分艰难,更不要说发展了。 二王为此伤透了脑筋,偏偏因为权力欲与求生欲又不能放手,如今权柄流失了一些,倒是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不说二王这复杂的心情,却说那颍川王走进来之后,也不啰嗦,直接就说起来意:“今日来此,乃是因得了消息,据说那幽州陈氏有心要取关中之地,两位可有对策?” 几年下来,这位年轻的宗室已是沉稳许多,看着格外英武稳重,此人如今很有城府,之前甚至传出假死消息,诱敌深入,大败蜀军,这才站稳了汉中地盘,逐步发展壮大。 但他的话一出口却将那两王吓了一跳。 “消息可靠吗?” 这边楚王问着,那边淮南王则是怔怔不语。 “称不上可靠,只是很多人都认为这次玄甲军再动,必然不会只灭一国就会满意!”颍川王神色严肃,“当初灭匈奴一战,玄甲军虽然震惊天下,但现在回想当时的局面,其实看得出来,当时的幽州并未准备完毕,是因为皇兄驾崩,才临时征伐的,但这次却不同了,幽州一切准备完备,轻而易举的就灭了赵国,还不见颓势,更无什么后勤压力,所以继续征伐是极有可能的。” 他没说一句话,两王的脸色就难看几分。 但到了最后,楚王却还是强调道:“但是皇上可是坐镇关中啊,难道他陈氏真要犯上作乱?” 颍川王冷笑道:“最近江左可是准备举行登基仪式了,他们几年不换年号,所图为何,莫非两位不知?”然后,他话锋一转,“而且那陈氏自诩为我皇兄的知己、忠臣,当初一怒而性兵,在祭龙大典上,杀了刘聪等人,便能看出此人目的,你们可不要忘了,那个老阉货可是一直都说,我等三人也是害死先皇的元凶!” 一听他提到了那个“老阉货”,两王顿时露出了痛恨之色。 淮南王痛骂道:“那老家伙还不死,整日在陈氏面前进谗言,若是听我的,早就该派人将那老货宰了,也就没有今日的烦恼了!” 楚王却没好气的说道:“又不是没派人去过,结果一入幽州就被发现了,最后还不是要割地赔款,这等事,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可在做!” “两位,如今还是商讨那应对之策吧!”颍川王眉头皱起。 两王点点头,正要再说,忽然就有人过来禀报—— “不好了,三位王上,那蒲洪带人造反了,如今已经带兵马朝着长安而来了!” “什么?” 三王一听,都是神色大变。 第一千一百八十章 汝不主杀,便被彼伐 , “蒲洪这个贼子,枉费本王那般信任于他,居然敢在这个时候作乱!” 听到了这个军情消息,三王哪里还有心思理会那可能存在的玄甲军威胁,若是不讲那蒲洪的乱局镇压下去,恐怕这关中的朝廷根基,顷刻间就要崩塌,也不用玄甲军来攻伐了。 说起蒲洪,也是有些来历的,其人自幼便生活在西北,那是氐人的一支首领,其父颇有将才,打下了一片土地。 蒲洪继承了首领之位后,便积极对外扩张,利用战争和联姻,将诸多氐人部族联合在一起。 随后,这蒲洪又带人投奔了朝廷,暗中联络匈奴汉国,左右逢源,发展壮大。 等天下大乱,三王入关中后,此人立刻投诚,表示臣服,并且带着自己的族人兵马,为三王平定了诸多羌人部族的叛乱,慢慢积蓄实力,同时得到了两王的信任,以为此人的兵马,是目前唯一可以控制的武装力量。 基于这个判断,这两王居然让蒲洪带着兵马,守备在关中北部,看守门户。 如今,这人作乱,带着大军南下,直扑长安,顷刻之间三王都难以调动足够的兵马来防守。 “蒲洪多受皇恩,不该有这般作为,何以此时作乱?说不定消息有假,又或者有人在中间挑拨离间,还是先派人过去探查清楚才行。”淮南王提出了一个建议,他明显不愿意相信这个战况。 若是真的如此,那局面真是太糟了,所以三王本心里,都希望事情不要这么发展。 可惜,当派出去的使者,被蒲洪直接斩了首级送回来后,三王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 “那蒲洪是怎么回答的?他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这般犯上作乱,以为能得好处?” 看着使者收集,淮南王气急败坏,接连痛骂,污言秽语不绝,听得其他两王都不由脸红,却也不好多说,知道是此王情绪崩溃了,毕竟是年岁不小了。 果然,大骂过后,淮南王便直接病倒,被人送回府中修养。 只是他到时一病了之,但其他两王还要面对这个问题,于是分工合作,那楚王在朝中稳定人心,控制局面,而颍川王则是召集了自家人马,准备抵挡一番。 两天之后,长安被蒲洪的氐人兵马团团围住。 期间,颍川王派出两支兵马想要突围,更是事先埋伏了一支人马,想要效仿当年的棘城之战,却都未能如愿,不仅接连大败,更是损兵折将,将自家的一点底牌,都输了一半,以至于产生了畏惧,不敢再派兵出去了。 毕竟颍川王如今能在汉中、关中站稳,就是靠着手中兵马,如果都葬送在此,那他这个人也就毫无价值可言了。 但如今被蒲洪重兵围困,却必须想个办法。 城中更是人心惶惶,连朝中大臣,都个个忐忑,难以心安。 楚王好不容易安顿了人心,却还是一筹莫展,总不能对城外的胡人投降吧? “还是要等那边送来条件,”颍川王倒还不至于慌乱,“蒲洪不会无故起兵,必有所求,只要能让他先退兵,解决当前的危难,不妨都允了,事后再计较。” 楚王无奈叹息:“只可惜我等根本没有援军可以求助,那凉州张氏,如今也和幽州暗通曲款,靠着那个北宫纯,颇有收获,只要幽州不点头,他们绝对无法出兵,只是希望那位征北都督,还能顾念朝廷香火之情,愿意出兵!” “这样最好,只可惜,就怕是引狼入室……”颍川王摇摇头,没有深入探讨。 很快,城外就传来消息,说是那蒲洪要与城中宗室对话。 “总算是等来了,”颍川王闻言精神大振,“先前斩杀使者,无非是表明态度,借机施压,他还是有所求的!不怕他有求,就怕他无欲!若是无所求,就是欲壑难填,怕是轻易不会退去的。” “还是你看得清楚,”楚王点点头,“那这事还是要你去处理才行,其他人怕是难以掌控。” 颍川王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没有推脱的意思,在他看来,此时能够力挽狂澜的,可能真的只有自己了。 只是等他登上城头,看着下面那些叫嚣的氐人兵卒,还是不由心神动摇,尤其是听到下面的一阵叫喊声,被那血煞之气一冲,差点没有站住。 靠着旁边亲兵的搀扶,颍川王勉强恢复镇定,然后就问左右:“哪个是蒲洪?” 就有人朝着下面的人群指了过去。 颍川王定睛一看,就人群中有一人坐于马上,虎背熊腰。 “果是猛将,奈何心有贼念!” 颍川王说着,便吩咐左右道:“此人若是再前进几步,就让弓手准备,瞅准机会将这人射杀!” 旁人听着,记在心里,便都成诺。 随后,颍川王便让一大嗓门的兵卒过来,朝着下面喊话:“蒲洪,你受朝廷之恩,不思报答,今日反而作乱,是何道理?莫非不知礼义廉耻?若是如此,与禽兽何异?” 这一开场,就先是一顿指责和叫骂,算是今日的规矩了,也好激发了蒲洪心中怒火,让他靠近几步。 果然,蒲洪一扬马鞭,抽打之下,靠近了几分,然后直接高声呵斥:“少言此语,我效忠先皇,而先皇被尔等害死,今日攻破长安,捉拿尔等,送去幽州,为先皇报仇!” 这话却将颍川王吓了一跳,不由问左右:“这蒲洪莫非投靠了幽州陈氏?” 左右连连摇头,皆言不知虚实。 但有了这般言语,颍川王却是不得不多了些顾虑,本来想好的一些话,就都无法提起了。 正当他这边犹豫不决的时候,城下的蒲洪却是忽然拍马加速,径直冲了过来! 他这个突然举动,自是逃不过城墙上的一众兵卒,当即就有人喊道:“王上,此人已入射程,是否射杀?” 颍川王却是犹豫不决,担心蒲洪真的投靠了幽州陈氏,若将之射杀,就等于落人口实,说不定玄甲军马上就杀来了! 只是他这边由于,下面的蒲洪却是干脆利索,拉弓搭箭,然后直接射出来。 那箭矢划过长空,在一阵惊呼中,刺入了颍川王的胸口! 第一千一百八十一章 即得十城,亦非冠军敌 颍川王惨叫一声,仰头便倒。 他这一倒下去,可着实是让周围的人惊恐万分,一个个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就过来探查情况,生怕有个好歹,自己担着责任不说,这城里更要进一步的大乱了。 下面,那蒲洪却是哈哈大笑,然后迅速拨转马头,在城头上的箭矢射下来之前,就回到了本阵,然后指挥着兵马,便继续攻城! 那城头上,因为颍川王倒下,已然是乱成一团,因为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直接射中,想要隐瞒都做不到,而那位领头的宗室倒下来了,其他人也根本无法发号施令,于是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整个守军就都知道了,顿时人心惶惶。 这人心一乱,就算建制尚在,但人心一动荡,这命令也就不好使了,若不是家人亲眷还在城中,恐怕这守城的兵卒,已经散了去了。 就算如此,依旧是守卫艰难,那氐人的兵马一度攻占了几个城头,眼看着就要占据优势,但关键时刻,或许是想到了胡人破城后的悲惨景象,这守城的兵卒又爆发出了一阵精神,生生顶住,又给打回去了。 这一场攻城仗,从早上打到了晚上,双方都是死伤惨重,当那氐人退去的时候,留下了一地的尸体。 反观长安的小朝廷,更是凄惨,守城的兵卒几乎个个带伤,死者更是不计其数,而且一个个心中煌煌,不知明日如何,大部分人的心思,还在那位宗室的生死之上—— 颍川王中箭之后,就被人送到城中医治,据说是转危为安,保住了性命,只是却未曾再次露面,估计是受伤不轻,而且这种时刻,也有不少人担心这种说法,无非是为了安定人心,说不定颍川王已经重伤不治。 而且即便没死,但如今重伤,也无力维持军政,再加上之前便病倒了的淮南王,关中宗室三去其二,已是残缺,那楚王如今维持朝政都十分勉强,若是再一肩挑事,怕是更为艰难。 更不要说,之前还可以用守城兵卒的兵力作为理由,安抚人心,但现在一天打下来,损兵折将,连主持兵事的颍川王都倒下了,谁人还能再有信心? 是以这城里城外的气氛,都是越发凝重起来,甚至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逃兵,至于那想要潜逃出城的百姓,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不过,这关中朝廷面对城外围困的大军,或许一筹莫展,但要对付这些想要逃跑的兵民,还是得心应手的,这也是得益于长期以来,关中叛乱不断,这三王的人手,早就知道该怎么逼迫民力、截断他们的逃路。 一晚上下来,就有近百人被关进大牢。 这城里随后又有诸多谣言兴起,一时之间,当真是四处漏风,那朝堂上更是兴起了诸多派别,这个说要向凉州求援,可以给予张氏高官厚禄为代价;那个说要去请幽州救兵,说只要幽州动兵的消息一来,蒲洪保准第一时间就夹着尾巴跑了;还有说要去联络江左朝廷的,说是两边本是一家,应该相互扶持。 甚至还有说去蜀地借兵了,那蜀地李氏早就坐实了反贼之名,只是经营几年,已经是根深蒂固了,颍川王坐镇汉中,几次南征,都是无果,现在说要借兵,等于是给予对方一个名分了,这问题就有些大了,是以这个提议,很多人都不会附和。 只是讨论来讨论去,一个关键的问题还是难以执行,每一个提议都有人反对,也都能说出一二三四个不利来。 闹到最后,还是白白耗费时间,以至于那楚王都有些心灰意冷。 但这位宗室心里清楚,留给自己和长安的时间不多了。 如今的长安城,和几年前可不同了,为了增加人口,引进了不少胡人,这些人平时就有许多异动,但靠着朝廷威名还能镇压,如今城池被围困,各种不利因素汇聚在一起,眼看着城池难守,这些人就成了隐患。 好在楚王到底还有些理智,没有弄出将这些人抓出来砍杀的举动,而是加紧了巡查力度,同时让人在城池之中宣扬,说是长安粮足,而且城池坚固,那氐人更是不擅长攻城,即便现在被人围困,但足以支撑上一年! 这个消息,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人心,到底是让守城继续了下去。 不过,围城持续了半个月之后,随着几大粮仓的粮食不多,以及诸多关中世家、勋贵开始收敛粮草,平民开始有了饿毙之人,诸多流言再次在城中蔓延。 更关键是,一些胡人开始集结起来,在私底下聚会,虽然其中几个聚会,当场就被巡查的兵卒发现,并且将人抓了起来,随着这样的聚会越来越多,终究还是有漏网之鱼,慢慢的,一场暗流在城中积蓄,就连朝中都有人察觉到了,只是如今四处漏风,根本就顾不过来。 终于,在一天夜里,城中的胡人猛然爆发,拿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兵器,在城中闹起骚乱,甚至有几支队伍跑过去想要打开城门。 这些开门的人虽然被镇压下去了,可是城里的骚乱还是蔓延开来,那些寻常的民众,早就饥饿不堪,积蓄了不满,终于在惊恐中释放出来,于是城中大乱,连兵卒都被冲击的好恶战意。 城外的氐人大军见状,马上便抓住机会,再次攻城,而这一次,城门终于洞开,诸多兵卒冲入其中。 “告诉儿郎,抢东西可以,不许杀百姓!”蒲洪却是下达了命令,“某家可不想如那石虎一般,惹怒了冠军侯,今日占领城池,也算有了跟脚,将那三王捆绑,送去幽州,又是大功一件,想来冠军侯或许能看在这个面子上,让某家坐镇一方!” 这下面却有人不解,说道:“怎么好不容易打下了长安,难道不趁机割据?为何还要怕那冠军侯?” 蒲洪马上骂道:“你懂个屁,就算老子再占十座长安,亦不是冠军侯的对手!” 第一千一百八十二章 囚王传信,北地归一 训斥之后,蒲洪倒是没有进一步的追究,而是带着兵马,亲自杀入城中,挥动长刀,砍杀敌人。 这一场冲杀,从夜里杀到了早上,终于让长安城安稳下来,那些兵卒投降的投降,死去的死去,逃跑的逃跑,因为朝廷已经被攻破,再也没有指挥体系作为制约,因而兵卒的溃散,再也不受控制,宛如瘟疫一样,让长安成为了一座不设防的城池。 那氐人毕竟还有野蛮习性,虽然有蒲洪的命令在,但过去这么多年的“传统”,也不是说扔就能扔的,于是不可避免的,下面有人杀戮了不少的平民百姓,并且隐隐要带来风潮! 蒲洪知道后,立刻放下了手上的工作,连那皇宫都顾不上进去了,第一时间就让人把那动手的一队人叫了过来。 “当时我等要拿些金银,没想到那户人家不知好歹,阻拦不说,还试图反抗,于是我等只好将之斩杀!” 那为首的队主倒是毫不畏惧,说着这些话来,听得蒲洪直皱眉头,于是他不等对方说完,就摆摆手:“我之前已经吩咐过来,不许擅自杀百姓!为何不听?你因为被人阻挡,便将之斩杀,那日后那幽州陈氏知道了消息,也过来将我宰了,是不是也是理所当然?” 听得此言,那队主终于知道害怕了,连连告罪。 “我记得你,也算是族中老人了,只是今日若是不惩戒了你,其他人便觉得只要是某家族人,就可以胡作非为,一个学一个,最后难以控制,在这里大开杀戒,我一个人可是管不过来了,消息传出去,悔之晚矣!” 说着,蒲洪摆摆手:“拉下去,按违律处置!” 待那人的求饶声远远离开,蒲洪对着身边的人,意味深长的道:“我等今日敢动手,是因为知道那幽州击破了赵国,北地要有大变动,这关中肯定是守不住了,我提前拿到了长安,就有筹码,日后也好在冠军侯面前说两句话,但若是因为斩杀平民,最后反而激怒了冠军侯,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他见有人露出疑惑表情,颇为不厌其烦的解释道:“你们道那赵国因何而灭?便是要百姓剃发易服,那石虎虐杀士族,陈氏不管,一颁布剃发易服之令,逼迫普通百姓,斩杀无辜,立刻就被灭国了,用汉人的话说,这就是前车之鉴!我等岂能重蹈覆辙?” “这无非还是借口!”有人忍不住嘀咕,“那幽州养兵千日,必然就是为了攻伐,哪里会因为杀几个百姓,就贸然兴兵!” “正是因此,才让人担忧!”蒲洪瞪了那人一眼,“如今幽州动手,说明那兵马都养出来了,养出来了就得有借口,难道咱们还主动送上去不成?别说这么许多了,先把三王都找出来,然后给幽州写一封信,送过去,表明态度!” 很快就有人过来禀报,说是抓住了三王,却没有找到小皇帝。 那位小皇帝,正是先皇长子,本就被立为太子,后来先皇蒙尘,两王入关中后,扶持这位太子登基,因为太子年幼,朝政皆被两王把持,于是沦为傀儡。 “小皇帝乃是先皇骨血!谁人不知冠军侯与先皇的交情,赶紧去给我找出来!”蒲洪马上就交代起来。 然后又有人呢过来说那三王的情况。 “楚王已被抓住,一直在痛骂我等,至于其他两王,有一个重伤,一个重病,还在原先府上,防止发生意外,将军是否要去见见他们?” “这三个人某家就没有必要去见了,”蒲洪摇了摇头,“反正都是罪人,送去幽州也是死路一条,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别管什么重伤、重病,都给拉上车,立刻北上,不要耽搁了时间,防止冠军侯误会了我等!” 在他的这道命令下达之后,下面的人立刻就行动起来。 很快,又有一条消息传了回来,这条消息是关于小皇帝的,蒲洪就不敢随意处置了,可等他听了内容,便有表情复杂。 “被人护送着,往江左去了?” 反复确认之后,蒲洪哭笑不得,他说道:“这两家朝廷,本来就各有默契,一个立足正统名分,一个立足龙兴之地,所以分庭抗衡,又斗而不破,若是将那正统血脉送往江左,那位琅琊王的处境可就微妙起来了,这是江左混乱之兆啊,也不知是谁人做出的,但如此一来,怕是又省去了冠军侯的一些麻烦。” 忽的,他想到了不久前,给他指点的那个道士。 “那个李姓道士神神秘秘的,先是怂恿某家造反,还说指点名路,让我有个晋身投靠的筹码,如今想来,当初某家问他,为何独重幽州,此人便说冠军侯气运深厚,聚集天下钟秀,而今一看,恐怕真是如此啊!” 这么想着,他便顾不上其他,先跑过去口述信件,等人写好,便加急送出,直往幽州! 三日之后,这封信就被放到了陈止的桌前。 “这个蒲洪倒是有些魄力,而且还知道进退,他说占了长安,但还会让出,只是求能驻守边疆,其实就是在和我讲条件,希望投靠之后,还能独领一军,握有兵权。” 旁边就有人说蒲洪乃是妄想。 “到也未必,此人既然要驻守边疆,那可以领军西去,西域之地本就是朝廷之地,但如今道路中断,等关中归来,内外一体,西北通道河西走廊便该复通,派些人过去驻守,乃是应有之意,况且这些兵马,也就只能独立几年,日后还是要一一收归的。” 听闻此言,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在心里感慨,这中原局面刚刚清晰,这位就又惦记上西域了,不过再一想,这玄甲军的兵力,未来出兵四方,扫荡乾坤,也是理所当然的。 简单说了几句,定下了关中之策,众从属纷纷后退,而陈止依旧忙于公务,等夜色降临,他回到居所,见过妻小,然后来到书房,眼中金光一闪,视野中气运流转。 但这一次,陈止看的却不在外,而是向内窥视,就见浓郁的气运之中,一根签筒沉浮不定,上面的五行刻度格却是已经满了。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得了那蒲氏之信,关中、汉中名义上便就归来,算上赵国之土,北地气运归于一处,名望加持在身,签筒再次满五,是抽签之时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若不足而不承 要集齐五格名望金液,虽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以陈止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以及随之而来的名望、名声,要聚集五格也不算是太难的事。 只不过在这期间,陈止一般都会将积累的名望金液提前抽取,一般三格的时候,就会用来抽签,很少有累积到四格的。 这些抽出来的签涉及各家,对整个幽州的发展有着重大的推动作用,很多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发展成就,背后都有百家签的身影。 如果真靠着正常的速度发展,莫说幽州各地,便是那玄甲军就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发展到如此地步,还要耗费更长时间。 但如此一来,却是让陈止积攒名望金液的时间延长了,以至于很久未曾聚集五格金液了。 这五格所得之上上签,每一根都不简单,代表着某方面的巅峰表现,最近的一根,更是让陈止掌握了气运之道。 不过,正因为接触到了气运的奥秘,陈止对诸事的运转便有了新的看法,但隐约之间也察觉到,这五格上上签不可经常抽取,哪怕自己可以快速累积,但若是抽多了上上签,也不是没有影响,很可能会因此折了气运。 “过去因为很多事看的不甚明了,因而看法难免片面,现在再看当初下下签、下等签,没得一签,往往伴随厄运,其实就是个人气运折损的表现,是消耗了名望和气运,才能转化为一签,超出了这个局面,就不是个人气运,而涉及到了家族、国族了,上上签,怕是对我这麾下的势力也有影响。” 话虽如此,但陈止很清楚,自己如今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北地即将一统,气运连成一片,为了要未雨绸缪,便得再踏出一步。 “若是我所料不差,这次上上签所得,应该就关系到更深远的问题了,有很大可能可以影响到我的身后事!” 带着这样的明悟,他并没有犹豫,更没有任何迟疑,在心中默念签筒之名,果断抽签! 霎时间,周围气运变化,陈止感到自身仿佛瞬息之间化身为一个黑洞,开始吞噬周围的气运。 这蓟县、乃至整个幽州、平州、并州,连同大半个草原和小半个北地,气运都在急速波动,朝着陈止汇聚过来,慢慢的在他心头凝聚出一根竹签。 而后气运流转,直接将心中竹签接引出来,凝结出实体,落在陈止的手上。 这一次抽签,因为陈止以气运之法直接观视,是以将这整个过程都收入眼里,自是又有了一番明悟,然后再看那手上的签,却是皱起眉来。 “道?” 这又是一根道家签。 只不过,这是一支凝聚了五格名望金液,甚至吸纳了一成北地气运的道家签。 其上还刻着一行字—— “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 凝视着这这句话,陈止眉头微微一皱,看了好久,方才长叹一声,失笑摇头,然后手上一用劲。 便听“咔嚓”一声,那竹签应声而断,只是随后便化作丝丝缕缕的光辉,朝着四方散落,却再无其他异样。 三日之后,陈止忽然传出消息,说是要召集一些文人墨客、名士大儒,为下一次的科举编修书册,刊行天下。 消息一传出来,甚至盖过了诸多战事,被各方势力搜集了消息,然就开始分析起来。 这个想的是,陈氏此举,是否是和当下玄甲军南下的联动之策?武攻之后,就是文治,所以召集名士大儒,要收拢人心? 那个想的,则是这北地近乎一统,此刻再言编撰之事,是否是要彻底制定政策?又或者想要以此来挤压世家的生存空间? 那诸多世家,更是心情矛盾,无论是生活在幽州、早就已经被陈氏统治、削弱过的世家,还是随着赵国崩溃,被新近纳入统治的世家,对于科举这件事,都是持抵制态度的,若是有可能的话,他们肯定会联合起来进言,希望陈止能够停止此制。 只是有着诸多前车之鉴,他们着实没有和玄甲军硬碰硬的勇气,更何况那从科举中走出来的官吏,如今也有了一定的人数,有了拥护的人群,又算是榜样,让民间的很多寒门布衣子弟有了盼头,便拥护起来,这就有了民意基础。 有此两项,便是世家也知道,这些不是自己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说不定在陈止活着的时候,会一直推行下去。 只是看着陈止如今的精神头,他怕是还有几十年好活,这么长的时间,总不能一直冷对抗吧,尤其是这一次,陈止明确提出了,要邀请名士一同编撰。 只要稍微想一想都知道,这个编撰的工作有多重要,说不定会影响到后续的科举氛围,作为一大政治势力的世家,怎么也不可能放过这个扩张影响力的机会。 于是在几经思量之后,世家们还是半推半就的派了人过去。 随后,整个修撰工作便轰轰烈烈的展开了。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次修撰工作,居然会持续了三年时间! 在这期间,关中来了使者,送来了三王,江左和蜀地也派来了人,旁敲侧击的想要询问陈止下一步的打算。 甚至连已经实际控制了荆州的王敦,都派人过来探查口风了。 可是对于这些人的试探,陈止居然一概冷处理,连被送过来的三王都被软禁起来,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不过,那关中之地终究还是逃脱不了,陈止不可能放任胡人战局长安,于是在三王被送到蓟县的第三天,玄甲军便开赴潼关之前。 蒲洪的人开关献城,最终玄甲军兵不血刃的得了关中之地,只不过汉中却被那蜀地李氏趁机抢夺,而玄甲军在没有得到陈止的命令之前,还是保持了克制。 之后,凉州张氏也宣布归顺。 至此,至少在名义上,整个北方已经全部纳入了玄甲军的统辖之中。 但陈止却并未有任何表示,依旧是在处理政务的同时,埋头编撰科举所需书册。 第一千一百八十四章 剿难靖灾,引说立根 幽州那边没有动静,北地一统却不见下一步变化,但最初出征的玄甲军,却没有撤离,不仅没有退回去,甚至还有很多就干脆都没有驻扎,而是继续扫荡,将赵国和关中境内的盗匪一一剿除。 这也算是例行举动了,当初陈止入主代郡,继而执掌幽州,都是用当地的盗匪练兵,将那些匪徒驱赶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最后境内清明。 并州与平州被纳入体系之后,玄甲军同样进行了扫荡,而且更增加了许多政治意味—— 在并州扫荡匪徒的玄甲军,顺便剿灭了几个大族,而在平州的玄甲军就更干脆了,因为平州的特殊情况,诸多部族有着太多的习俗和习惯,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 对于那些部族而言,最初以为平州归顺征北都督府,也不过就和之前归顺王浚一样,上面多了一个太上皇而已。 但没有想到,随后便有官员过来要执行郡县制改造,而后便激起了许多波澜,然后自然是玄甲军直接进来清场,因此而破灭的部族,全部都戴上了一个贼匪的名头,也算是继承了玄甲军剿匪专业户的名头。 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所以当玄甲军在新近征服的土地上进行剿匪的时候,当地的那些世家大族,还有许多归顺的坞堡小军阀,全部都安分守己,不敢有半点动作,防止被玄甲军方面借题发挥。 即便如此,还是有几家不幸被抓住了马脚。 不过,赵国和关中这两块地,论复杂程度,要远远超过北地的三州——幽州本在王浚治下,势力单一,而并州也是匈奴经营多年的,扫平之后无非平推,那平州部族众多,但一样可以暴力解决,而且那些胡人部族,还就认这一套。 但赵国境内主要是冀州、青州、兖州等地,原本就是经济发达、人口众多的中原地盘,受到中原文化的影响,加上先后经历天灾人祸,还有那河间王、石勒、石虎等人先后经营,内里情况复杂。 每一次灾祸,都会造成一群流民,这些人多数就演变成了盗匪,所以真清剿起来,还涉及到民生问题,便需要缴抚并重。 但这样一来,不可避免的会有反复,于是这旧赵国境内的扫匪工作,持续了三年,依旧还在进行,只是比起最初的时候,盗匪的生长空间已经很小,再加上得自幽州的种种制度、技术,帮助流民重建家园,继而开垦荒地,也进一步将他们重新捆绑在土地上,减少了威胁和叛乱基础。 相比起来,那关中的情况就更为复杂了,因为此地在丢失西域后,就算是帝国的西部边境,加上牵扯域外之民,因而氐人、羌人等,以及诸多西域族人混杂居住,很多虽然本地化了,也接受了汉家衣冠,但因为相貌上还能看出外族端倪,因而受到歧视。 太平年代还好,这些人只能忍耐,并且期待自己的妥协和退让,能让自身逐步融入华夏文化之中,至少可以确保后代子孙能进一步融入其中,那也是值了。 但天下大乱之后,朝廷威严衰退,取而代之的是兵强马壮者脱颖而出,那些生活在部族争霸中的胡人,因此得到了兵马权柄,作乱之后,也建立了威望,这就滋长了族群之别和矛盾冲突,发展到了后期,就是关中之中各族叛乱不断。 到了最后,氐人蒲洪的叛乱,终于断绝了这个小朝廷,最终造成了关中政权的终结。 后世在谈及这关中小朝廷的时候,一般称之为关中割据政权,并不认可其正统身份,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小朝廷,实际上连关中这些土地都不能实际控制,而且为了安抚各大部族,更是舍弃了许多华夏传统,引入佛教作为国教。 因此,关中小朝廷,造成了诸多思想上的混乱,同时在政治和军事上,也是一盘散沙,从来没有形成过稳定和有效的统治局面。 但关中朝廷的存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关中世家的延续,这就使得整个关中地区,形成了胡人、西域人种、盗匪、世家并存的局面。 玄甲军在接手之后,为了要理顺其中的关系,不得不持续征战了几年,对其中各方都进行了打压和虚弱,最后才派来了官员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消化。 而当幽州派去的年轻官员,开始梳理关中局面的时候,在蓟县,持续了三年的编撰之事终于告一段落。 随后,一部科举大典横空出世。 说是大典,其实还是延续了之前陈止的几部著作,其官方的正式名称,其实较为普通,无非就是一些过往书籍的修编而已。 只是在陈止的影响下,这一部大典中却并非只是儒家、玄学,还包括了其他各家之说,其中占了较大篇幅的,主要就是四家,乃是儒、墨、法、道这四家,只不过里面自是都接受了改造,掺入了很多陈学思想。 对于这些变化,不少人都有察觉,更有许多有识之士,从陈止的这个举动中看出了他的一些想法和志向。 很快,陈止又宣布,自己将在下个月的月末,进行一次讲学,讲解科举大典中的一些疑难。 此言一出,迅速传遍各处,尤其是北地各处的学子、文人、士人,先是惊讶,跟着变急急忙忙的朝着蓟县赶了过去,因为他们十分清楚,那科举已然是足以改变人生的大事,而其中所考,就是陈学内容。 若说世上何人陈学通透,难道还有超过陈止的? 得其指点之后,只要能领悟精髓,这科举的时候写出来,难道考官敢否决,还不是一条通天大路? 于是发展到了后期,甚至波及到了南边,很多江左士族也蠢蠢欲动。 不过,比起这些学子士人,江左朝廷考虑的问题就有所不同了。 “如今看来,冠军侯所求,或许并非是权柄,而是那名望啊。”王导在琅琊王面前说着,做出了判断,“如今他一统北地,却大兴学说,想来是更加看重陈学传承,王上何不在登基大典上,将陈学纳入官学,此举当可让冠军侯大悦!” 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章 玄甲隔江注视,江左走马观花 江左朝廷这三年以来,亦是混乱不已,最近靠着北地的威胁,令江左各方势力不得不抱团,这才算是稍微换了一口气来。 而这一切的根源,其实就是王敦入荆,以及关中小皇帝东来。 王敦入荆州,在事实上分裂了江左的政治和军事势力,而且他还不满于现状,想要靠着荆州根基,东进健康,掌握事实上的朝政。 不过,在这一点上,王敦和琅琊王氏的本支似乎有了矛盾,至少在朝廷上,王导是着力维护琅琊王权威的领军人物,甚至在明里暗里还主导了对王敦的削弱。 如此一来,却也令朝廷和王敦之间的矛盾越发激化,双方虽然明面上还是整体,但朝廷内部的很多人,都很清楚,这王敦反叛,兵临国都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里面的一个重要的参考根据,居然还是当年陈止的那篇文章。 而且随着赵国与关中破灭,北地近乎一统,陈止当初的那篇文章,在南方江左之地,再次流行起来,掺杂着诸多陈学家的看法和主张,在南方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学习和批评运动,这对于陈学在南方的发展和巩固,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甚至连荆州王敦,都不得不思量此事,找来了荆州的几位有名的陈学家,让他们分析局势,判断情况,以及此时北地大乱的情况下,是否是和动兵。 要知道,自从王敦在荆州站稳之后,他并非只盯着东边的江左,北方赵国占领的司州地界,以及西边的蜀地,同样也被他觊觎,并且先后出兵西征北伐。 只不过,入蜀之路着实不易,这西征多有不顺,而北伐路途却较为顺畅,那北地的百姓沦入赵国之手后,生活困顿,多受压迫,实际上是期盼汉家正统能打回来,让他们重回旧日时光的。 因此在王敦的兵马北上的时候,这沿途的坞堡也好、村镇也罢,都是竭尽全力的相助,自是进境顺利。 只不过,王敦北伐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收复旧地,而是为了巩固权势,获取政治资本以及北伐的光环加成,因此稍有起色之后,却又担心因此引起石氏的注意,集中全力反攻,削弱了自己的力量,同时失去这收复失地的名头,于是便停下兵马,不再北进。 同时,为了增强实力,也为了杜绝后患,他有下令,在被他征伐的北地土地上,将百姓全家迁徙过来,尤其是男丁、壮丁,更有很多人被强制入伍,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很多原来心存幻想的百姓彻底失望、绝望,很多坞堡之主,也看穿了王敦的真面目,开始反抗。 因此,王敦的北伐,只是明面上好看,背地里反而在消耗他的实力,牵扯了兵力,让王敦一时之间,反而抽不出时间东进健康,威逼朝廷。 另一方面,随着关中朝廷的败亡,原本在关中登基的太子,在张氏的帮助下,从关中一路逃亡,最后居然抵达了江左,由此闹出了诸多风波。 如果说王敦是江左朝廷内部的军事威胁的话,那么这位小皇帝对于江左朝廷而言,就是在政治上的一次重大挑战。 因为按照正统的观点,虽然这位太子年纪还小,但他毕竟先皇的嫡长子,乃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就算继承的过程存在瑕疵,但在法理上是不容置疑的。 他的到来,一下子就让原本被众人推上前台的琅琊王地位尴尬起来,因为一直到现在,琅琊王都依旧保持着王爵,并没有更进一步,只是不承认关中所立之皇帝,还遵从先皇年号。 过去关中小皇帝离得远,代表的也是北地勋贵的利益,被两王掌握在手中,因而应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格局,下达的政令、政策,都是损四方而肥关中,切实威胁和损害了江左士族的利益,他们马上就推出了琅琊王,组建了江左朝廷用以对抗。 但现在三王势力崩溃,他们的人都沦为阶下囚,被送去了幽州,那小皇帝却千里迢迢的送上门来,这明摆着就是一个好傀儡胚子,江南世家哪里还会放过—— 要知道,琅琊王虽然代表了江左利益,但真正亲近的,还是北地士族,是那些随同他一起南下的士人代表,这对于南方世家而言,其实居于劣势。 两边的矛盾,早就已经显露出来,只是因为南方士族没有更好的选择,才会选择隐忍,慢慢配合琅琊王府的改制。 现在既然来了个关中小皇帝,那情况当然就不同了,马上就有一群人拿出正统说辞,要侍奉这位皇帝。 这种情况下,琅琊王的势力集团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 双方难免展开一场政治斗争。 一方面是本土势力,一方面是实权派系。 作为本土的南方士族,有诸多优势,而南下的琅琊王派系,却也有着北地幽州的名头,一时之间双方僵持起来,斗争一直持续了三年,直到最近终于慢慢有了分明的局势—— 王敦居然摆明车马,说是支持琅琊王,并且发出了劝进之言。 如此一来,江左士族便不得不退让,毕竟幽州玄甲是厉害,名头可以吓人,但那王敦兵马身处江左腹地,好像是一个人时时刻刻拿着一把刀,对着江左士族的腹部,一个不好,直接捅穿了,谁个敢挑战? 于是,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琅琊王的登基大典,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被计划出来了,预备要在十月份登基,次年改元,如今算来,已经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但是当前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 “便是冠军侯如何看待此事!” 王导趁着最近有关北地的消息足够多,很干脆的将这个问题摆了上来。 “当下这江左暗流不绝,还有许多人并未死心,想着在大典之时再有动作,但若是冠军侯承认了您的地位,那么便是真正万无一失了!如今无敌玄甲陈兵大江对岸,那些江左的世家,也该知道厉害了!” 第一千一百八十六章 阿瞒之志? 王导提出此事之后,气氛顿时就有些怪异了。 此时聚集在王府的,并非是满朝文武,而是真正亲近和忠于琅琊王的部分官员,简单而言,就是利益相关的势力团体成员。 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从北方南下而来的。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若是能够回到北地,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之前北地战乱,又先后为胡人占据,他们很清楚,在没有足够兵力支撑的情况下,想要返回北方是决然不可能的。 那些诸多胡人、贼匪和叛军,大部分都是不承认朝廷的,不仅立国建制,更多有其他敌对之举,靠着朝廷的名头,亦无法保证安全。 但现在名义上还属于朝廷之蜀的玄甲军,已经基本上重新统一了北方,而且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建设活动,兼有剿匪之举,一副将会长治久安,再无战乱的模样,似乎这些北地士族已经可以归去了。 只是这些只是表面上的局面罢了。 若是过去,这名臣将领收复了失地,那是大功劳,朝廷给予赏赐,然后去了兵权,安养起来,便是正常的驾驭之道了。 可是当前的局面可决然不同,那名臣所占之土、所率之军、所辖之官,无不远远超出朝廷,这般局面下,朝廷要去管制对方,根本就没有道理。 事实上,这天下间的人都很清楚,就算陈止能看在先皇的面子上,愿意放权,但依附于他的势力,却是绝对不会允许着办事情发生的,因为那样就切切实实的伤害到了他们的利益和前程。 更不要说,真要是有人能得这般地位,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够放手,那周公、霍光等等,这些人可都是知道一些隐秘传闻的。 因此,对于陈止的心思,江左众臣不敢说是心知肚明,但至少是有些念想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让群臣在这段时间里,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里,都较少会提及北地局面,那便是陈止对世家的态度—— 无论是从他对世家权力的约束,对世家土地的管理,以及对世家佃农的控制,都隐隐含着敌对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目前陈止正在竭力推广的科举制度,对于世家而言,具有莫大威胁,只不过北方世家已经完全被陈止压服下去,没有反抗的勇气和力量。 相比之下,江左的世家还处于一个较为自有的局面下,甚至之前在北地局面尚且没有明了的时候,还时常会有人对此批驳。 有这般宽松的环境,相比之下,自是不愿意北归。 只是王导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必须要搞清楚的态度。 “不知道冠军侯的态度,说不定今日刚登基,那边玄甲军就跨江而来,然后一路平推,最后到底是陈氏称雄,还是将那关中小皇帝作为傀儡供奉起来,都和我等无关了。” 王导神色严肃,一字一句的吐出来,让书房中的气氛陡然间凝重起来。 若是在从前,旁人听了这般分析,说不定要嗤之以鼻。 但现在却没有人敢等闲视之,因为玄甲军已经有实实在在的行动,告诉了天下势力,他们一般不针对谁,但是只要他们针对了,那对应的势力基本就凉了。 无可抵挡! 这便是如今的玄甲军给天下人的感觉。 “好在王上与冠军侯还有一层香火情!”见众人都是表情凝重,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王导又是话锋一转,说出了自己的分析,“想来冠军侯必然也是倾向于王上的,但关键还是要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要如何打消?”这时,始终沉默的琅琊王忽然问道。 和几年前相比,此刻的琅琊王已是成人模样,甚至留了胡须,只是脸上尚且存有一些过往的痕迹,但几年执掌权柄、仲裁南北世家矛盾,还是养出了气度,此时一开口,便有威严加持,旁人纷纷住嘴倾听。 唯有被他问到的王导回应道:“需让冠军侯知晓,朝廷对北地是没有念想的。” 此言一出,众皆失音,便是琅琊王也是神色连变,纵有城府在心头,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王导见得几人模样,便继续说道:“凡事皆需一步一步而来,今日当先得正统之名,统摄江左,毕竟这天下还是以汉家而冠之,日后或有变化,但若是现在这一步踏不出去,这今后的事,却是再也休提了。” 这话近乎明示了—— 想要操心北地,那也得有个正统名号,当上皇帝,才名正言顺,而天下正统名义上还是炎刘,只要得位了,日后便有机会,如果没得位,那都是多想的。 众人一下子又没有话可说了。 最后琅琊王点了点头,问道:“要如何想我那老师传达此意?” 王导早就等着这一句,闻言便拱手道:“此事当由臣亲自往北,方显诚意。”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意外,连琅琊王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就要阻止,盖因如今王导乃是他的主心骨,稳定朝政的关键所在,用左膀右臂都不足以形容。 王导却不等其人开口,便解释道:“唯臣之重,可令冠军侯知晓王上真意。” 琅琊王一下子沉默起来。 正因为王导的重要地位,派出去才显得诚意,毕竟在往上说的话,就只能是他这位即将登基的皇帝亲自过去了,那于理不合,亦无法成行。 最后,琅琊王权衡之后,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只是最后又忍不住嘱托起来:“爱卿北上,一定要保重身体。” “臣多谢王上关心,必不辱使命!” 王导拜下。 会后,众臣纷纷过来夸赞与嘱托,以显亲近。 王导一一回应之后,这才回返王府。 待得入府,那早就得知消息的族人马上聚集过来,有的埋怨,有的称赞,也有但有的,局面复杂。 最后王导驱散族人,只将几个兄弟叫到了书房,要吩咐离开之后的诸多事务。 族兄王旷忍不住问道:“此番北上,是否有危险,万一冠军侯存着……自立之念,岂非危急?” 王导摇摇头道:“我观冠军侯,或有阿瞒之志,即便不是,或许也能各安一方。” 第一千一百八十七章 北上之路 因为在场的都是族中兄弟,如今王家可以说是一分为二,至少在表面上如此,所以这留在江左都城的王氏族人,便就越发团结起来,对外口径也越发统一,内部的口风很紧。 王导也就不怕说出一些比较犯忌讳的话,况且在场的人,都是最亲近的几个族中兄弟。 不过,他这些兄弟听了此言之后,一个个却面面相觑,紧跟着就都露出了担忧之色,又有一人说道:“若是有曹阿瞒的志向,那岂不是这大汉时日不多了?那冠军侯的世子,如今可也有些岁数了,听说自幼聪颖……” 听到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是面色严峻。 倒是王导摆了摆手,说道:“今日所言,还是不要涉猎这些的好,况且有这志向,亦是吾等猜测,况且世事常变,不可以一定之,此番北去,名为请教,实际上还是为了拖延时间,顺便,还要筹谋一番,以防万一。” 众人听他这般说法,便都明白过来,知道王导此番过去,恐怕也有要在北边为王家留下一支的念想,至少也得留个后路。 毕竟那北方的强势,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那位征北都督冠军侯,除了没有一个正统名号之外,已经全名凌驾于其他势力,也就是先皇的一丝旧情,还能作为约束了,否则当前是什么局势,着实难料。 说着,一群人便对此谋划起来,你一言我一句的提建议。 说到最后,王导又道:“对了,让羲之随我同去,他不是最近都想要拜师么?冠军侯的书法造诣天下闻名,若是想要学书法,哪里能够绕开?若可拜之为师,实有诸多利处,毕竟如今那位冠军侯真正承认的学生,也就是陈蛰等几人而已,而且严格算起来,羲之与冠军侯还有一面之缘。” 听得此言,众人都点了点头,不少人更是露出了笑容。 “羲之自幼聪慧好学,乃是一等一的为学种子,便是冠军侯必也欣赏,若能拜入其人门下,那对我王门而言,也是一大喜事。” 话说到这里,基调就已经订好了,王导也就不再多言,随后几日整个王家就都忙碌起来,为他的出行做着准备。 几个年轻的子弟从各处聚集过来,他们都会随同这次的使节团北上,面见那位称霸北地的冠军侯。 而除了王导之外,城中还有几家大族同样准备着——这一次的出使,当然不可能是王导一人一身兼任,还有其他从使,而这些家族或许没有王导那么深的算计,却也知道靠着朝廷的名头北上,着实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出了事,能算朝廷的,而得了利,却可以归于自家。 事实上,就在会议过后,很多反应过来的家族,便开始争夺了这个出使名头,甚至原本因为王导将走,认为有机会取而代之的人,也开始尝试争夺名额了。 随着消息的流传,连南方世家都慢慢意识到了里面的关键,也开始往使节团里面塞人。 到了最后,这各大世家连同他们的子弟,以及各方势力插手,甚至连荆州的王敦都不闲着,派了人过来监督,其实也是安插人手。 整个使节团迅速膨胀,光是成员就将近二百人,这还不算那些要被划归过来保护的兵卒。 按着道理,使节的等级越高,需要的护卫就越多,而使节团的人越多,需要的兵卒就越多,将近二百人的使节团,这护卫再怎么节省缩编,也不能低于五百人吧,否则两个看护一人,都这看不过来。 只是两相一加,就是七八百人,四舍五入就一千。 你江左这边,忽然派出千人队伍,北上玄甲之地,万一被人误会,那可就冤枉了。 “肯定不成!”王导直接找到琅琊王,分析利弊,然后给出了处置意见,“削减人数,臣愿意以身作则,将一半王家出身的吏员裁撤,其他人至少也要去掉一半!” 琅琊王点头同意,命令下达之后,自然激起一阵地处和反对,只是上面要强行推进,加上王导带头,人家是什么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王家的人都不得不退下来一半,其他家族有什么脸强占着名额? 于是在东删西去之后,最后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然后琅琊王又亲自下令分拆,最终的结果是七十二名成员,包括了一名正使,五名从使,以及诸多随行的官吏、从属,配以二百人的护卫,并且实现给陈止送去了书信。 这封书信不只是通报消息,更是希望北边能分出一直玄甲军护卫使节团。 这个请求,实际上也是一个测试,所以在得到北边同意的反馈后,无论是琅琊王还是王导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然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虽然最初的时候,他们是想着尽快让使节团动身,只是这事到底牵扯太多,真正执行起来,还是有许多意外和掣肘的,于是又过了两天,这个使节团才真正启程。 度过了大江之后,便有向导过来询问王导打算走什么路线。 王导却问道:“如今北上之路,共有几条?” “最快自是海运了,”那向导对此可谓了如指掌,“徐州出海,一路北上,可以直达幽州的港口,这几年幽州倡导海运,那边的港口都很大,沿途还有战船护卫,些许海贼根本不足为虑,实乃是最快的选择。” 王导却摇头道:“海运虽然便捷,但是一路北上便到了幽州,吾等无法观北地之局,反而有缺,吾不选也。” “那边自徐州北上,经青州,过冀州之东,再抵幽州。”向导又给出了一个选择,“这一路上都是太平无事,徐州当初为石氏占据,又有朝廷的兵马来争夺,几年下来却不见多少破损,便因此处乃是陈止祖地,旁人不敢轻易动手,如今被玄甲军得之,民心归附,反而已经恢复元气,而青州与冀州东边,都是较早归附的,其中贼匪早被缴清,如今乃是坦途。” 王导还是摇头,说道:“此乃坦途,却不知玄甲军虚实,不可择也。” 那向导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笑道:“原来如此,相国是想要一窥北地虚实,既然如此,那还有一路可选……”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见难而行 自徐州向西,然后北上,可以行走豫州、兖州,乃至一部分司州的边界之处,这一片地区,其实多密林、沼泽,但坐落其中的几座城池,却是人口聚集之地。 汉朝三立,多数时间都在经营中原,所以这一片的开发比较深入,固然受困与生产力的水平,无法对自然做出太大的改造和改变,不过即便如此,几百年的政策和京畿效应,还是让这里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地区。 但这样的地方,一旦陷入战乱,也会第一时间受到冲击。 社会关系的崩坏,经济体系的崩溃,会直接令无数人失去了维持生计的凭借和技能,而大量的人口又会成为混乱的温床。 “自从赵国破灭,这片地区就彻底失去了秩序,处处都是盗匪横行,便是玄甲军来了,也是靠着半年多的时间才理顺,如今沿途还不时会有盗匪出没。” 在对王导大致介绍了那边的情况后,那向导见到不少从使的表情都便了,就解释起来:“诸位,有一支玄甲军会过来护卫,有他们在,莫说盗匪根本不敢来,就是来了,也只能是有来无回!” “这玄甲军就这么厉害?”有一人忍不住问道,却是张家跟随同来的小辈,不过在官场上成就尚可,在使节团里面也能说得上话。 “玄甲军不是厉害,而是战无不胜!”那向导叹息着,也感慨着,“有玄甲军护持,诸位可谓高枕无忧,相国也能从同一看北地局面了,其实若是晚上两年,怕是这整个北地,都要如那幽州一样大治,无灾无祸,到时就无分那一条路了。” 使节团的人听着,都是面面相觑,各有感慨,但多数都是对那玄甲之利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毕竟这个向导是常年待在北地的,见多识广,他的话无疑更有说服力。 相对于其他人,王导看的就要多一些了,他忽然意识到,北地的民心正在变化。 “朝廷坐镇江左,未来还要机会恢复天下,考就是正统之念,这正统之念说着玄乎,其实无非还是人心向背,是那世家和百姓觉得谁人该坐天下,有这个基础,就有转圜空间,但从这个向导的话中,他们已然认为,在北地玄甲军的通知下,会有长治久安、富贵安康,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想到这里,王导的表情越发凝重、严肃起来,甚至原本的许多谋划都动摇起来。 就连最初听到北地一统,他都没有这么动摇过。 毕竟这人心向背说起来有些玄乎,但落实到具体的事上,无非还是让人安居乐业,让百姓安康,可以传宗接代,让世家能够享受特权、维持财富和权势。 若是事实证明北地玄甲可以做到,那么他们又何必舍近取远,去追求一次更大的变化呢? 要知道,就算陈止对世家的影响力、权势,乃至传承都有压制,但经历过乱世洗礼之后,这些世家也老实起来,知道收敛了,更知道反复折腾,最后好处反而未必落到自己身上。 “可能要等安宁一阵子,甚至经历了战乱的这一代人都故去了,才会让世家又有念想,就好像之前的三十年大一统一样,只是那个时候,靠着科举出身的官僚就够多了,恐怕阻力更大……” 带着这样的念想,王导很快就见到了那个传闻中,要护卫自己等人的玄甲军。 这支护卫的人数着实不少,而且编制齐整,带领这支兵马的,还不是无名之辈。 “这人名为李头,如今为八大校尉之一,领兵南征,颇有战绩,他是陈午营中出身,那陈午如今镇守北疆,为五方将军之意,在玄甲军中势力颇大,不可小视啊。” “我倒是知晓此人,过去只闻其名,今日倒是第一次见。” 听着那向导介绍,王导点了点头,然后就迎了上去。 “见过李将军,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武不凡啊!” “王丞相客气了,客气了!”那李头如今也颇有气派,闻言却是哈哈一笑,“不过俺老李自家知道自家事,丞相这是给俺脸上贴金呢,俺算不上英武,就是稍微能打个仗,今日过来护卫丞相,当可保您万无一失。” 说着,他一抬手,那身后的玄甲兵卒立刻整齐划一的分散开来,行进之间,脚步声宛如一人,更是带来阵阵声响,让王导所率领的使节团一阵心慌。 但里面也有见过世面,过去曾经接触过玄甲军的,这时就有些优越感,开始给他们讲解玄甲兵马的纪律严明。 很快,人群中就响起了阵阵惊呼。 李头所率领的这支玄甲军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就列好了阵型,将使节团一行人围在里面。 看着那些面容严肃、手持利刃的兵卒身影,使节团的心里既有安心,又有担忧,情绪复杂。 王导却神色如常,他不从使节团的车马,而是来到李头跟前,要了一批骏马,翻身上来,行了几步,就称赞道:“好马,坐于其上,便知其力!” “丞相好眼力啊,”李头在旁边得意起来,“此马当然是好马,这中原地界,也就是我们玄甲军能有,此马的种马,其实是自西域而来……”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透露了一些不该说的信息,果断闭嘴,然后打了个哈哈。 王导记在心里,但嘴上却不追问,反而主动换了个话题,道:“不知今日来此的玄甲军,有多少兵马?”他倒不是随意找了一个话题,而是注意到这支玄甲军的人数确实不多,因此变阵迅速。 想着要在这些兵马的护持下,穿过据说最危险的一片地方,哪怕再有谋划,也难免会有顾虑。 “总共千人!”李头说着,注意到王导神色有变,猜到了他的心思,“丞相莫要担心,尽管只有千人,但纵有上万贼匪来袭,亦无需担心,若是准备充分,准叫他们有来无回!” 王导附和点头,只是对这番豪言壮语,终究心存疑虑,想着或许可以抵御住冲击,但若说以千对万,还让他们有来无回,却不容易,毕竟野战可不是攻城。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盛名之下,以百驱万 玄甲擅攻,而且是攻无不克,可以称之为天下无敌。 这个任职,如今已经成为了天下共识,毕竟玄甲军只要一攻,那就没有失手的时候,不仅会打败敌人,甚至连带着敌人的势力,都会一并击溃。 但是推而广之,玄甲军真正处于守势的时候反而不多,真正为人所知的,还是当初张方领军在平州的时候,被几方合围。 而这件事,当时玄甲军虽然没有太大损伤,但张方的不少协从军损伤不小,其实是代替玄甲军做出了牺牲。 这件事随后慢慢流传,发展到今天,慢慢的也在不少人的心里形成了共识,那就是相对于玄甲军的攻势,他们的守势较弱。 不过这个弱,也是相对而言,是相对于玄甲军天下无敌的攻击力而言的,实际上,不少人在分析张方当时的守阵结果之后,还是很轻易的就能发现,在当时那种简陋的城池环境中,张方能带着三千玄甲军,顶住几万敌军的攻势,这个能耐,也是远远超出一般兵马的。 也就是说,将这个守城能耐放到整个天下间来比较,依旧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 相对的,不少人也意识到,玄甲军固然是训练有素,更有诸多利器,但同样也是肉身凡胎,一样会面临人数不足等等劣势。 正因如此,王导才会觉得,这次护送使节团的玄甲兵卒人数有些少了。 只不过,他的这种想法,在第一次遇敌之后,立刻就被打消了—— 说是第一次遇敌人,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先前在李头等人的护送之下,这南边的使节团一路北上,期间也着实遇到了几股贼寇。 这些贼寇也还有些本事,至少看上去还挺是那么回事的,更重要的是,已经能看出来是有组织的了。 按着王导的观感来看,他觉得,或许这些沿途的贼寇,比之当初十八马贼时期的石勒还要专业一点。 这倒是有些缘故的,李头事后就为这位江左宰相解释了一番,原因却是简单,还是玄甲剿匪之故。 说是整个北方都在剿匪,但到底受困与交通和通讯,只是幽州等地的时候还好,那官道的建设比较完善,又有巡逻经验,可以时常探查,是以但凡有些贼寇死灰复燃,都会第一时间被发现。 但赵国破灭后的几州就不一样了,地盘太大,相对的玄甲军兵卒就不够用了,而且反复剿匪,干掉了大股的贼寇,但就会有小股的漏网之鱼,而要对付这样的小股盗贼,运用大部队根本不划算,也完全没有操作性,而单纯的小部队有难以将之剿灭。 发展到了现在,便就让这些小股贼寇依旧还有存活空间,不过经过玄甲军的反复围剿,再加上在民间的宣传和抵制,还能存活到现在的小贼寇,多多少少都有些本事,最起码是知道什么人能惹,见到什么人该让开的。 所以之前遇到的小贼寇,都是第一时间开溜,根本不敢围上去。 直到进入了司州境内,才遇到了第一场意义上的遭遇战,对方的人数虽然没有万人,但至少也有八千多。 当时正好李头和使节团是从高处下来,这居高临下的看过去,乌压压的一片人,顿时就让使节团里的大部分人都心惊不已。 但是李头却是哈哈一笑,直接排兵布阵,就见那玄甲军中,不少兵卒出来,取出了诸多零件、物件组装在一起,很快就形成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像是单梢砲的东西,然后直接轰击出去,下面的那些贼寇马上就是一阵哭爹喊娘,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冲击阵势,瞬间瓦解。 随后,李头更是抓住机会,直接带着兵马冲杀进去。 于是在王导等人惊骇的目光中,就见几百玄甲,就这么毫不畏惧的冲了过去,杀进了近万的敌军之中——还有将近一半的玄甲军留下来护卫使节团。 但就是这几百人,在几千人中左冲右突,居然如入无人之境! 最后的结果,却是那近万人彻底崩溃,四散奔逃! 于是王导等南方士人就这么震惊,看着几百人驱赶着近万人! 这场追杀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李头才带着人回来,他的脸上还有这意犹未尽的表情。 “这些贼寇……”王导走上前去,话语中已经有了些小心的意思。 没想到李头却会错了意,他老脸一红,强行解释道:“这可不是我领军不行,不是我的兵卒不强,而是贼人太多,根本就杀不过来,我这之前也没有伏兵准备,这才会有这般失误,未能歼灭贼军!” 王导听着一愣,脑子里一时转不过弯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明白过来,敢情这位玄甲校尉是觉得自己小看了对方,原因就是没有歼灭这近万贼寇! 老天在上,你带着几百人,把近万人都给驱赶了,还有人敢看不起? 王导作为南方执政,可是十分清楚的,如果是南方的兵马,哪怕是同族王敦的精兵,若是只有几百人,碰上了这近万的贼寇人马,第一个反应,也绝对不是冲杀上去,更不会觉得不能将之歼灭便是丢人。 只是王导着实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只能用称赞的口气道:“将军之威,一至于斯!” 李头听到这里,这才放下担忧,转而欣喜起来,然后反而谦虚起来,说道:“这不算什么,其实这伙人看着人多,其实乃是乌合之众,若是我带着的人稍微多一点,他们根本不敢靠近,现在无非以为有了机会过来!” “那还是被将军你一鼓作气击败了!”王导又奉承了一句。 李头摆摆手,却是认真解释起来:“其实这事也好说,你别看这些人多,其实没有辎重后勤,更部分作战与后勤,是名副其实的乌合之众,一旦他们的前锋溃败,后面的人就是望风而逃,将自家阵型弄乱了,自是必败无疑!” 王导默默点头,可心里十分清楚,这些道理知道的人很多,真正能用几百人就证明的,却绝对不说,但眼前的这个李头,在那玄甲军也只是中上层的将领罢了。 那玄甲军…… 莫名的,王导对这个名字更加敬畏了。 第一千一百九十章 见来容易,福祸难料 兴许是经过了这一场大仗,也将这一支玄甲军的名声传出去了,在之后,使节团和护送兵马行走在司州境内,便再也遇不到任何阻挡了。 别说贼寇听着风声,就提前远遁,就连那些还未被约束、录籍的零散流民,都不敢轻易靠近过来。 不过离开了司州之后,慢慢又有了遭遇,但比起最初的时候,再次遇到这般局面,就连那使节团的人都不怎么担忧了,甚至有些人还能在临敌的时候,保持一点名师风范,能饮酒作诗,自得其乐。 等到了幽州地界,他们被安置起来,而李头则领着兵马告辞离去,这些使节团中的士人,还有些恋恋不舍。 王导就见到几个青年,在北上之前,其实心里是存着反感和优越的,但王导知道,这些都是虚张声势,更多是为了掩饰心虚。 结果一路跟着玄甲军过来,现在一个个反而真的有几分名市气象,至少说话的时候,显得底气十足,更有一股难言的精气神。 当日晚上,王导召集了几个族中兄弟,谈及了这个事,几人都表示身有同感。 “莫说其他人了,便是我都有些不舍啊,有玄甲军在,便知贼寇再强,也只是秋后蚂蚱,根本蹦跶不起来,反而多了几分从容,更有几分戏谑,想着要看这些人如何折腾,然后被玄甲军彻底攻破。” “你这话不假,毕竟这几日,你着实为此写了几首好诗,你说若是江左兵马也有这般能耐,哪里还有这许多事端来,还不是依旧太平盛世?” “若说太平盛世,我看也不远了,不说别的,就是这一路北上,越是靠近幽州,越能感到百姓富足安乐,这些布衣百姓、寒门子弟,宗族大户,或许不如我等,可以吟诗作对,但从一举一动之中,也能看得出来,他们也是底气十足,根本不担心明日!” 说到这里,众人沉默下来。 别看王家在江左风光无限,但其实高处不胜寒,不说其他家族都盯着他们的位置,就说那江左之中派系倾轧,又有诸多威慑,若非有个王敦在外,怕是王家在朝中的日子早就急转直下了。 而且不光是王家,放眼江左、江东,世家皆有一种出于风雨飘摇之中的感触,仿佛一个不小心,天下大乱,他们就要离乱与世,不知明日何处。 正是因为这种不安定感,所以当他们与玄甲军同行的时候,发现无论是何种敌人,有着多少人马、多少准备,都会被玄甲军一概击溃之后,便立刻有一种安全感了。 一路走来,安全感越发浓烈,终于在幽州的时候达到了顶点,现在一群王家的人聚集在一起,谈论之后,便发现了这件事,不由尴尬起来。 只是很快,他们就注意到,王导陷入了沉默,而且表情凝重。 众人便问起他的心思。 “你们只注意到了我等因玄甲而变,却没有想过,那玄甲军几百人,面对上万人的贼寇,尚且可以毫无畏惧的冲击过去,这等心性,着实让人胆寒,若是北地十几万玄甲军都是一般模样,那何人可以战胜?怕是两军交战,气势上就有差别,怕是还未开展,胜负就分明几分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沉默起来。 他们也都意识到,自己能毫无顾忌的表达名士风度,不用担心安危,还真就是那些兵卒毫无畏惧的冲锋的结果。 “总之,既然见了玄甲之利,不得不多做准备,这次面见冠军侯,或许应该多做几手准备,”王导说着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我记得之前也有个五服之中的子弟,随着罗侯等人的子嗣,拜入了冠军侯的府中。” 马上就有人回报道:“是有此人,出自七堂,名为王快,如今在都督府任职,也算上进,听说不久之后,可能去并州为一太守。” 这一说,不少人都惊奇起来。 “王快这孩子我知道,年龄不大啊,这么快就能为郡守了?不得了,不得了啊!” “这不声不响的,居然便有这般本事了,可叹南边的不少子弟,还在争夺年青一代魁首的名号,和王快一比,却是大有不如!这可是北地的太守啊!” “是啊,这北边的官场,和咱们南边有些不同,似乎中枢的官员,都要到地方上做出政绩,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王快这小子也是因为赶上了好时候,不然就现在这个科举,这么多人追捧、考较,他若是加入进去,也未必能脱颖而出。” “我倒是听王快说过,他们这些早期追随的人,虽然没有参加科举,但文武举的时候,还是有所涉猎的,所以在都督府中,也算是正经出身,这样才能升迁顺利,否则的话,也就是张宾这等人物,才有可能被破格提拔……” …… 见众人又讨论起来,王导却没有阻止,反而听着、记着、思索着,等众人说的差不多了,他才叹息道:“只是从王快一人身上,就能看出这北地的不同寻常来,那位冠军侯是有其意的人,怕是筹谋甚远,远非一般枭雄可比。” 然后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料那位冠军侯恐怕不会轻易见我等,会先拖延一阵子,这期间,还是要联络王快,让他居中协调,也好早日见到冠军侯……” 众人便都同意王导的这番推论。 只不过,等第二天一早,就有一名吏胥过来,给他们通报道:“我家侯爷知晓诸位到来,已经做好准备,等几位三日之后抵达蓟县,便会接见。” 只要人到了,马上就见! 这个出乎了王导原本意料的表现,固然让他有些下不来台,毕竟那些原本尊敬自己的族人看过来的目光,都夹杂着一丝怪异。 但比起面子问题,跟让他担心的,却是这么干脆的面见,很有可能预示着自己会碰上十分棘手的情况。 所以,当使节团的从使过来请示的时候,王导就语重心长的说道:“诸位,你们一定要做好准备,此番面见冠军侯,虽然见起来容易了,但面见的时候,会得到何等结果,却着实难料,老夫担心,那位侯爷会趁此机会,讨要权柄!” 第一千一百九十一章 拉轨车,铁罐马,引水自来坐钟摆 王导话音落下,他的一名族兄却是忍不住摇头叹息,说道:“比起这北地的局面,我等还有何权柄可言?” 此言一出,说到了不少人的心坎上,就有人附和道:“是啊,纵观北地,有民有兵,这幽州更是富庶,怕是不下于江左,而江南本来便比不上中原人口,长此以往,这……” 听着几人之言,王导只是摇头,最后才道:“这北地若是发展下去,自可成就一派,只是到底需要时间,但若是冠军侯可以执掌江左之政,便能免去许多弯路了,想来他或许就有这个念头。” 听得此言,众人沉默之间,各有所思,却是没有人再多言了。 很快,就有那都督府的人过来安排,领着王导一行使节团继续北上,前往蓟县。 只是这一路行走,可就比之前要顺畅多了,因为此地的官道不仅铺设的完整,更在道路一侧伴有铁轨,王导等人乘坐的马车,就是在这铁轨之上运行的,格外迅疾和平稳。 本来王导等人还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在幽州好好转一转,多看看景物与人,也算是搜集情报,顺便了解民情了。 结果听说是要一条路直接抵达,这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遗憾,觉得浪费了一次机会,但现在乘坐了这个轨道马车之后,马上就来了兴趣,询问起来。 “这东西果然有趣,不知道能否也在南边铺设一些,倒也是个稀罕玩意儿。” “可不是么,平时没事拿出来坐坐,那也是好的。” “这次见到冠军侯,不如就让他帮忙,弄些过去。” 这使节团中的人谈论着,但是坐在他们旁边的一些幽州向导、吏胥,却是忍不住微微摇头。 这些细小的动作,都被王导捕捉到了,他先是不动声色,等观察了一圈这铁轨之后,路途也过半了,这才问起缘故。 “王丞相,你有所不知啊,这铁轨是决计不能拿到南边了,莫说南边,就是除了幽州地界,目前都不见得能铺设。” 王导这边听着,其他人也来了兴趣,就详细追问起来。 “诸位,咱们这使节团几百人,如今尽数都可以坐上轨道马车,这一路疾驰,自幽州边界抵达蓟县,不过半天时间罢了,这等速度,这等人数,诸位难道便不想想,难道只是这骏马奔驰之功?” “还有其他缘故?” 这其他人还没有明白过来,王导已经恍然大悟,他拍了拍身下的座椅,说道:“可是这马车坚固,那轨道坚韧的原因?” “正是如此!”这幽州吏胥忍不住称赞起来,“不愧是朝廷丞相,果然是见识不凡。”说完才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赶紧话锋一转,就详细说道:“咱们这一辆车厢就能承受三四十人,因此使节团虽然大,但算上护卫,也不过就是五六车的事。” 众人听到这里,回想起来,果然是几辆车就把这么多人给拉完了,也不免惊叹起来。 然后,那吏胥有继续道:“而且,这么些个人,都在一辆车上,被骏马拉着反复奔腾,却都是履于铁轨之上,这铁轨若是稍微脆软一些,便难免是变形了,哪里能用多久?因而这些铁轨,都是特殊冶炼出来的,能承受日晒风吹而不变,车马来回而不动!” 众人一听,又忍不住感叹起来,他们也能想通里面的道理,自是知道是何等不易。 只是也有王导等少数人,从这话中听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脸色剧变,忍不住看那吏胥,却见此人神色如常,似乎是无心之言,这才按捺住心中惊讶与担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听着。 那吏胥显然是说得来了兴致,又介绍了一番这铁轨和马车,具体的技术他并不知道,但作为管理之人,乘坐的时日多了,当然是有不少见闻的,此刻都当做逸闻说出来,给车上的文人士人听,令车中气氛慢慢就活络起来。 说着说着,吏胥又提到一件事:“听闻那首府最近正在试验铁罐马,若是成了,连着拉车的骏马就都能去了,如今这车看着快速,但其实还受限于畜力,我等这路上已经换过三匹马了,便是证明。” 有人好奇的问道:“难道那铁罐马就不用换了?” 吏胥便答道:“这个倒是不甚清楚,只是知道这铁罐马力大无穷,还能日行两千里,乃是当初冠军侯所制木牛流马改造而来!” 又有人呢问道:“可是武侯的木牛流马?” 那吏胥却摇摇头,说道:“并非武侯所出,乃是我家冠军侯所制,只是沿用其名罢了,现在尽数改成铁罐马,诸位若是有机会,或许能在蓟县也见到一两匹,到时自知其妙!” 这般说着,不少人便顺势点头,其实根本未曾关注,他们更注重的,还是一些学问文章,对于这些铁罐马之类的,难免有所轻视。 但王导却是留心起来,暗暗记忆,就想着到了蓟县,一定要找个机会,去看看所铁罐马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即便见不到,那也得去瞧瞧冠军侯所制的木牛流马,有何特殊。 毕竟他的这个位置,已经足够知晓很多秘闻,自然也很清楚,当初玄甲军灭匈奴一战中,就曾经动用了木牛流马来运送辎重,据说很是省去了许多折腾,如今又冒出了一个什么铁罐马,自是更加在意。 便在众人不同的心思中,这几辆轨道马车终究抵达了目的地。 马上就有相迎的吏胥过来,给几人介绍起来:“诸位,我等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住处,晚些时候,侯爷变回见你们了。” “有劳了。”王导等人随后便被领到了住处,等一住进去,马上又体会到了不同了,连见多识广的王导,都被那屋子里的诸多摆设和物件惊得目瞪口呆。 “诸位,此处乃是引水管,每日固定时段,会有清水引来,到时可以用此缸接下,其他物件,如那钟摆等物,自有其用,若是想知,我再一一解说,不过各位旅途劳累,最好还是先休息一番,也好面见我家侯爷。” 第一千一百九十二章 可以定天下局矣 哗啦啦! 心有玩性的少年王羲之,将那鹤嘴按下,顿时便有清凉的泉水落下,他伸手一摸,顿时发出了舒爽的喊叫声。 这一幕落到了王导的脸上,但这位江左宰相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是眉头紧锁,满脸愁容。 其他人倒是没有这般模样,反而是惊奇于这幽州的诸多奇物,尤其是他们这座屋舍之中,无论是布局,还是陈列,皆有奇异之处,但更引人注意的,还要数里面的些许物件。 一时之间,这些王家菁英,仿佛都化身顽童,如那少年王羲之一般,也是沉迷于屋中的各种奇怪之物,玩的不亦乐乎。 不过,过了一会,终于有人注意到王导的不对劲了,便纷纷走了过来,接连询问起来。 “贤弟可是担忧晚时面见冠军侯时,要如何应对?” “兄长,其实无需太过操心,以你的能耐,总能见招拆招的。” “是啊,不如多看看这屋中摆设,也算是知己知彼,能提前窥此地虚实” 这一连串的问候,却只是让王导摇了摇头,他指着这满屋子的摆设,说道:“若说此处之物,吾自惊奇,却还不至于因此而烦恼,我真正烦恼的,反而是我等此来所用之轨道,你们可知缘故?” 众人相互对视,正有人想要开口,但人群之后,却有一个怯生生的童稚之音响起 “那铁轨如此坚韧,能承载马车来去,若是用以锻造刀剑,必然更为锋利、坚韧,若是用以锻造铠甲,必然坚韧难破,所以玄甲军才那般强横吧!” 众人寻声看去,见是刚才还在玩水的王羲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人群后面,也听到了王导的声音,是以发出此言。 听到了王羲之的话,王导脸上的愁容也消散了几分,他招了招手,立刻就有族人过去,将那小小少年抱起来,送到了王导跟前。 王导上下打量着这个聪慧的后辈子弟,最后宠溺的摸了摸头,这才笑道:“说的不错,那铁轨坚韧,说明幽州已有新的锻造之法,这铁器冶炼的重要性,无需我来说,再从那顺途吏胥的口中,更能得知,他们还有铁罐马之物,此物八成也是靠着新的冶铁之法而成,有此可见,这幽州啊,怕是在做新的准备啊!” 众人听他这般说着,也都沉默起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凝重起来。 王导看着众人,叹了口气,指了指屋子外面又道:“我等乘坐那轨道马车,人多且杂乱,尚且半日可以横跨,若是兵卒乘坐,又该是何等情形?怕是这调兵遣将更为得心应手,如今还只是幽州,等那南边新得的几州,也都铺上了铁轨,再加上他们那个什么铁罐马,会是何等情形,你们可曾想过?” 顿时,众人更加不怎么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与王导血脉最为亲近的王氏族人,小声的问道:“如今北地势大,我等根本无法可治,又怎么制约呢?” 王导摇了摇头,苦笑道:“因此才烦恼,本以为那位冠军侯乃是称雄北地,为一方豪强,如今看来,此人果然是志存高远,更不亏有入梦君之称,其人所思,乃是名士大儒的格局,但是大儒无兵,名士无地,但冠军侯这位名士大儒,既有兵马,又有地盘,更有诸多巧夺天工的心思,这将来如何,便是我亦无从判之。” 众人听着这话,再看王导表情,不由暗暗感慨,自家这位定海神针一样的人物,从来都有主意,便是与琅琊王南下,面对江左士族的排挤,亦不见王导有任何惊慌,还是好整以暇的应对,从来都表现的成竹在胸,仿佛天下万事,就没有能难得住他的。 没想到,现在面对北地之雄,亲自为使,亦显露出束手无策之相。 如此一来,这气氛不由更加凝重了。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传讯的人过来,告诉一行人,说是冠军侯要见他们了。 这个消息,大破了沉闷和凝重,让不少人都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不知冠军侯要在何处见我等?”王导很是平和的问了一句。 “我家侯爷刚从城外督农来,此刻就在府中,几位直接过去就好了,”那传讯的人也是个士人,说的条理分明,“已经为几位备好了马车,待得要去之时,只管吩咐就好,还望诸位不要耽搁太久。” “不敢让将军多等,我等整理一番衣衫,便会出去。”王导说完,看那人走了出去,便转身,对众人感叹道,“冠军侯如今势已至此,尚且还亲自出城督导农事,可见其志,更见其心啊。” 在这样的感慨中,一行人走了出来。 这次面见,就是直接见陈止了,这使节团这么多人,肯定不能全部都过去,于是只有王导这位正使,以及几位从使,还有普通的几个主要的吏胥,一共二十人左右,来到了都督府。 不过,还未进去,他们就被这府邸给惊住了。 却是因为占地和规模不是太大,而是太小了。 此地本就是那王浚的将军府改建而成,只是略作修改,原本作为征北将军府的时候,还勉强够用,等陈止成了冠军侯、北地都督,手掌天下第一强兵,这个府邸就显得有些不够位格了,倒也有人提出要扩建,只是陈止自有打算,因而未准。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威,他说了不许,其他人便不敢再劝了,而且不少人隐隐生出猜测,等赵国崩溃,诸地归顺,这个猜测就越发流行,便就没有人再劝了。 不过,无论如何,以陈止如今权倾半个天下的地位,这座府邸着实有些拿不出手,难怪王导他们会惊讶了。 只是惊讶过后,却无人会生出轻视之心,反倒是更生敬畏和警惕,同时响起江左风气,这心情越发复杂起来。 在这样的情绪下,王导等人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冠军侯。 陈止。 “王太宰,久仰大名。” 陈止坐于正堂,见着几人进来,一摆手,便让几人入座。 然后在一开口,就让众人心惊肉跳。 “今日你们来此,与我对言,可以定天下局势矣!”8) 百度搜索ூ小说௃小说网站,&#8ba9;&#4f60;&#4f53;&#9a8c;&#66f4;&#65b0;ᨬ&#65b0;ᨬ&#5feb;Ḅ&#7ae0;⁚小说,所有小说&#79d2;&#66f4;&#65b0;஺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一千一百九十三章 休言权术,我自取之 听得陈止的这句话,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更不敢随意接话,于是诸多从使的目光,就都落到了作为正使的王导身上。 王导同样不解,只是他比起其他人而言,要多一点淡定的气息,于是勉强镇定,然后便问起缘故。 陈止笑着,并没有立刻说,反而问道:“我知道江左的朝廷里面,其实现在四分五裂,山头林立,便是诸位使者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是也不是?” 被他这般直接说破,在场众人都感到脸上无光,只是这话到底还是事实,加上说这话的人又是陈止,便是借给几人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当场反驳。 陈止接下来就道:“你们也无需多想,我如今也得了朝廷所封的大将军之好,按说也是朝廷一员,询问此言,还是为了对症下药,也好未来帮助朝廷重振声望。” 他这话在一说,却是让王导马上警惕起来,不由问道:“不知冠军侯有何打算,是否要相助朝廷重整河山?” “重整河山是必须的,”陈止毫不避讳的点头,“只是却不能用过去的那一套法子了,否则如今这山河破碎的一幕,说不定还要重演……” 众人一听,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般直白的说法,在官场上可是十分忌讳的,如果放到了江左朝堂之上,只要一说,难免就要引发一场政治风暴。 但现在不是江左,说这句话的人,也丝毫不担心政治风暴,因为此人足以掀起一场军事风暴。 便在众人的惊讶中,王导开口说道:“冠军侯的意思,是说这朝廷各处需要改制?” “你们江左如果愿意,我便会派人过去,协助你们建立幽州之制,”陈止似笑非笑的看着几人,“只是不知,阁下能否做主?” 这话直接将王导后面的言语,就给堵住了,让他难以再说什么。 “今日你们过来,目的何在,我很清楚,这里就给你们透个底,”陈止说着,抬起手超一面墙上指了指,“不久之后,我便要自汉中出兵,灭蜀平川!” 众人先是惊讶于陈止所言,跟着就注意到,陈止所指着的,乃是一张地图。 这地图上面所绘之域很大,不仅包括了中原,更有北地草原,还有广阔西域,南边直入蛮荒之地。 不过,真正让他们在意的,还是上面明显标注出来的几个颜色。 以王导等人的见识,当然是一眼就看明白,这上面的标志,其实是在划分势力。 其中最为耀眼,自是代表玄甲军的墨色,占了整个北方不说,连草原都有一半被其掌控,但在这墨色势力之中,有一点却格外引人注目,那边是汉中之处,插了几个小旗子。 “汉中、关中,我得之,便剿匪靖贼,整顿兵马,如今已见成效,最多不过三个月,便可南下蜀中,平息李贼之患,到时天下之中,唯独王敦所在之地,还有异心,到时,就要看朝廷的意思了!” 他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王导的身上。 不只是陈止,其他几个江左从使,同样也是面色微变,将目光集中到了王导身上。 这么指名道姓的说那琅琊王氏之人,哪怕表面上,王导早就与王敦决裂,但终究还是让人觉得内有文章。 反倒是王导,不疾不徐的点头道:“我安族弟,性子有些偏激,得势便张狂,如今是有些不知道进退了,若是冠军侯能教导他一番,自是最好了,只不过……”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只是我那族弟,至少还有朝廷册封的官职,最近也算克制,也算是平息了些许叛乱,镇守一方,若是无故兴兵,难免留人口实。” 旁人一听这话,马上就知道了王导真正的心思,同时很多人更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他们很多人早就意识到,这王家两分恐怕只是表面上的工作,实际上还是一体,从而相互相助。 “听王丞相这话的意思,是不怎么赞成我动王敦的,这就不免让人有些猜测了。” 陈止轻轻摇头,然后直言不讳的道:“我也就不谈那些虚的了,王敦领兵在外,手握兵权,又有地盘,可以威慑朝廷,确保王家安稳,而王丞相你坐镇朝堂,掌握舆论、权柄,又能从旁协助,两边一起,确实能确保你王家昌盛,只是这是一家昌盛,却非族群昌盛,所以不可为之。” 陈止的话,让王导眉头紧锁,他正要开口。 陈止很干脆的摆摆手,止住了王导之言,然后径直言道:“不要用南边那些权术之言来说,今日你们过来,要通报琅琊王登基事宜,我不会阻止,只是既然登基,就该混元一统,但而今政令四散,不是长久之策,我当重整之!”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连王导都不免失神,他在事先根本没想到,陈止居然将这是些说得如此直白。 “我刚才说了,天下之势可以定矣,就是要让你们将我的话,传给琅琊王,传给王敦,让他们早做打算,省得到时候事发突然,生出变化。” 陈止说着说着,站了起来,缓缓行至地图之下。 “我破蜀地之后,当修整,但也有兵马聚集司州,可以渡江南下,将荆州攻破之后,便拿下了这关键之地,到时南下扫平南地,天下重归一统,江左也少了掣肘,可以安稳矣!” 这话根本不是征询和商量,而是最为直接的通报。 而且这般战略,若是换成其他时候,其他势力,肯定要隐藏、隐蔽,不好事先公布,但陈止却毫无担忧,就这么摆在几人面前,让他们一时之间尽数失声。 过了好一会,王导才苦笑说道:“玄甲军固然冠绝天下,但要行此事,怕是也不容易,不如从长计议,我等将冠军侯之言带回,两边多多接触,也好加深了解,或许可以不动刀兵,省得生灵涂炭。” “也好!”陈止居然直接点头,“那你就回去告诉王敦,让他交出兵权,让出荆州,自是免得生灵涂炭,也能将他几年经营的心血保留下来,造福荆襄百姓,若不然,我自取之。” 第一千一百九十四章 玄甲下蜀,长生观气 “这话是什么意思,让我束手就擒?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幽州发生的事,以及王导与陈止见面时,两人所言之事,很快就传到了南边,更通过诸多渠道,传入了荆州。 甚至荆州得到消息时候,还在江左朝廷之前。 但王敦自打知晓消息内容,先是勃然大怒,随后便招来了几个幕僚,便说着这陈止之言。 “此举,很有可能是虚张声势,是为了要让我等自乱阵脚,从而牵制一番,防止他征蜀的时候,被我等影响!” “不错,大江横于中央,那玄甲军就算再厉害,也要由水军战船方可,但如今天下之人谁人不知道,玄甲军多步卒,也有不少骑兵,却没有打过水战,这水兵想来是不够的,地上再厉害的人,若是没有操练过水性,真到了江水之上,也难免会有心慌之感。” “心一慌乱,十成战力便发挥不出五成,要将之击败、压服,便不是难事,或许无法得胜,却是立于不败!” …… 几个幕僚一阵分析,让王敦安定不少,但他到底是琅琊王氏出身,知道不少权术之法,却也明白,有的时候,不可将事情过度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思考。 “还是不可太过大意,这防备最近要准备起来,加派人手,增加次数!”王敦已经恢复了沉稳,却还是不住的吩咐着,“另外,东边镇守的兵马可以调拨回来一些,而西边入蜀之路,给我加派人手,若是情况不妙,或许可以介入!” 尽管想要做好万全打算,可他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影响,还是认为,那蜀地怕是关键所在。 “那玄甲军发展到如今阶段,战局北地,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更是钱财富庶,论种种,皆冠绝天下,而以那位冠军侯的行事风格,而今也已经不喜计谋,乃是行堂堂之兵,举阳谋之策,所以他既然说要攻伐蜀地,又瞄准了荆襄,便必然会有动作,我等切不可疏忽大意!” “诺!” 无论谋臣还是武将,皆尊此令。 别看他们一个个分析的头头是道,但这心里都很清楚,此次涉及到的乃是那玄甲军,真要是被其攻伐,怕是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便要纷纷败落下来,所以没有谁敢真个疏忽放松。 另一边,对这件事交代之后,王敦沉吟了片刻,又提起一件事:“登基大典即将举行,这次我那族兄北上,就是为了这件事,既然冠军侯并无意见,那么江左世家必然不敢多言,这件事也就算是定下来了,既然该派人过去恭贺才行。” 对于这个提议,没有人觉得意外,别看王敦前阵子还有些兵逼建康的意思,但说到底,还是在江左朝廷这个体系内争夺权势,肯定是不愿意掀桌子的,更何况,有了玄甲军的威胁和压力,王敦也要做出一些态度出来,一方面是给陈止看,另一方面是争取更多的支持。 想来若是连那位新皇帝都给予了宽恕,陈止多多少少也会给些面子吧? 就这样,登基大典终究还是如期举行了,先皇帝之弟琅琊王刘盖,在三进三辞之后,进皇帝位格,改元天嘉。 至此,新汉王朝迎来了第七个皇帝。 而就在登基大典之后的一个月,汉中的玄甲军出动,伐蜀之战,就此拉开序幕。 这一战,看法众多,很多人知晓玄甲军的战力冠绝天下,却也不是十分看好,盖因那蜀地地形特殊,四面而围,里面的人想要攻出去不容易,外面的人想要进去更难。 而玄甲军攻蜀,事先就被炒得十分热闹,别说江左知道,就连那蜀地的李氏一样知晓,于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说道蜀地李氏,不久之前也在准备登基大典,准备正式称帝建制,连国号都传出来了,说是要叫“大成”。 在这之前,时常就有蜀地李氏称帝的消息传出来,可谓真真假假,盖因那李氏根基不稳,时常反复之故。 不过,那成都王的名号倒是早就被叫出来了。 如今的蜀地之主李雄,乃是造反起家,其父便是走了这一条路,中间曾经接受过诏安,但因种种缘故,加上看出了新汉蜀地的虚实,最终还是走上了反叛之路,并且借助新汉内乱的机会,就在蜀地站稳了脚。 期间还杀过郡王世子,更是让下邳陈氏的子弟也折损了一些。 但因为蜀地的地理特性,当天下大乱,各方混战之际,这蜀地的李家反而是安稳的发展了起来,周围的流民人口时常过来投奔。 有了人口,自有其他,财富兵员皆源于此。 加上李雄崇道,拜了那蜀地老仙、天师道宗范长生为老师,并册封其为国师,更将道教立为国教,自此休养生息,与民生养,几年下来,居然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 如今若论国力,这蜀地的成国,其实丝毫也不下于江左,甚至单纯和北地三州即幽州、并州、平州比起来,也不逞多让。 当然,和整个北方比起来,那就相形见绌了。 这边一听说玄甲军攻伐过来,那安稳了几年的国主李雄,却是第一时间就让人去西山,请教自己的老师,同时点来兵马元帅,让他们调兵遣将,准备固守此地。 很快,那过去请国师的人回来,带来了消息 “老神仙请王上往山上一趟,说是有话要教于你,用以破解这倾覆之局。” “倾覆之局?”李雄面色凝重,迟疑了一下,最后点了点头,将诸多事物、政务嘱托给儿子、兄弟和近臣,然后便带着亲兵侍卫,往青城山拜见范长生。 不过,等一行人登上山观,却是被拦在了外面。 便有亲兵不快的问道:“国师既然相招,为何又要阻王入内?” 那阻止的小道士便道:“师祖正在观气,以寻破解之处,还望大王息怒。” “观气?”李雄心中一动,“老师可是知晓了天下气运消涨?” 小道士就道:“师祖有言,此番北方大势已成,气运浓烈,有席卷天下之态,需徐徐图之……”8)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道观氤氲青烟变 道观之中,曲径通幽。 这青城山的道观,早就修整了几次。 自从李雄正式拜了观中老道范长生为老师之后,为了表现自己尊师重道,同时也是为了倡导天师道,先后三次,派出了大量人手修缮和改建。 如今这一座道观,占着半山腰之地,远远看去,屋舍连绵,怕是与宫室之地都能相比了。 实际上,不光是这几座道观屋舍,这整整一座山,如今都是蜀地天师道的地产了,那山中山下的猎户和农户,便都是道观的佃农了,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地主。 而如今在那蜀地朝廷里面,更有不少出身天师道的官员、吏胥,在朝堂之上,也算是一股力量,他们为了加深彼此之间联系,明晰彼此之间的利益,那反馈和反哺这家道观,就成了最简单和直接的选择。 发展到了现在,使得此山道观,影响力和势力辐射范围,也越发浓烈。 当然,与之相应的,就是随着地盘的扩大,这相应的责任也就越大了,在引领蜀地道教的同时,还要担负起维护一方水土的责任。 于是,原本还能逍遥天地之外,只寻长生久视的老道士,却也不得不摆下明灯,坐于观中,闻气明玄。 道观正殿之中青烟袅袅,老道人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摆着几盏明灯,那烟气在莫名之力的引导之下,慢慢凝聚起来。 立于门侧的张玄,全神贯注的盯着那袅袅青烟,不时轻轻摇头。 他已然能够看得出来,那烟气并非毫无章法,而是慢慢聚集起来,临摹出了中原地图,分割南北。 “这烟气虽然是三分之势,但其中西南蜀地却是最弱,根基浅薄啊” 他很快就看了出来,那烟气所成之地图舆图,隐隐划分三家,北方一家,东南一家,还有西南一家。 北方最为凝固,虽是烟气聚集而成,但看着却好像是丝线缠绕一样,几乎快要凝结成实质了。 再看那东南,固然还是烟雾缭绕,显得复杂无比,那烟气和烟气之间,还相互纠缠,相互影响,但却多了一丝厚重的气息,便是有威风吹过来,也不见溃散。 与之对应的,就是西南的那一块烟气。 这这片烟气,看上去很是清明,没有东南烟气那种相互纠缠、分不清晰的感觉,只是在地盘上却比不上其他两家。 而且但凡有风吹过来,这一片的烟气就都会有所波动,甚至气流稍微强一点,这烟气都有分崩离析的迹象! “到底还是根基不够啊,那北地有钱有粮有兵有人,更有底蕴,有气吞山河之象,而东南江左之地,到底占着一个正统的名分,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彻底崩溃,唯独这蜀地,乃是以反叛起家,窃据一地,而且国主还非中原苗裔。” “这在气运上先天就有劣势,若是中原大乱,最后汉家衰退也还罢了,若是大乱之局,那蜀地可以偏安,南北各自争斗,彼此削弱,只要没有那足以横行一方的决定性势力出现之前,都可以慢慢积攒力量,但问题是,现在的情况就是最为不利的!” “非正统、反叛起家,北地出现决定性的势力,而且还摆明了要来攻伐,那这结果” 张玄正在想着,猛然之间,一阵狂风吹来,直接搅动了正堂中的气流,便见那烟气凝聚而成的版图,猛然间就发生了剧烈的变动,那北方一块骤然压迫过来,直接将东南和西南的两家都覆盖过去,其中东南碎裂了一半,而西南则是整个都被覆盖了! 见到了这一幕,张玄先是一愣,继而叹息,最后摇头。 “看来你是已经看出这蜀地的气运了。” 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 张玄循声看去,然后恭敬行礼。 说话的人,正是那老道士范长生,他睁开了双眼,叹了口气。 “老师,不知蜀地之局,可还有改变余地?”张玄走过去,垂首询问。 老道士没有答,而是反问道:“你是在北地待过的人,而且时日不短,甚至还见过那位冠军侯,那依你之见,这改变余地还有多少?” 他这个土地张玄,曾经去往北地。 当时还是李雄过来拜访,请求范长生出山辅佐,当时范长生就提出了几个要求,其中就是让人将张玄送去北地。 张玄去往北地,本就是这老道士的一步算计,是他看出了那边气运有变,这才有所吩咐,而张玄过去之后,并未久留,只是随后又去过几次。 期间,他与那北地道教的传人孙秀有了一定的交情,接着这个关系,在北地也经营出了一些人脉网络这道教的主张,倒也让一些北地的士人、官员有了认同的地方,况且那炼丹、诵经,本来就需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所以这些关系网,着实有不小的用处。 甚至在幽州改制的中间,靠着这个关系网,张玄也向陈止表达了一些看法,甚至被邀请过去,征询了意见。 忆了一番后,张玄如实答道:“学生在北地所见所闻,皆可洗涤道心,见了那位冠军侯,始知有生而知之者,更有天生圣贤。” “便是如此了,”范长生叹息摇头,“那位冠军侯是个厉害人物,吾观他这一路走来,不断积势,这气运更是水涨船高,期间更有几次危局,不仅安然度过,更是掠夺了北地群雄的气运,如今此人大势已成,积蓄了百年之运,还不满足,要吞拿天下,这如何能够抵挡?” “难道真这般厉害?”张玄也是吃了一惊,他是知道自家这位老师,其实有一些玄妙之术,涉及玄虚气运之道,更有通幽手段,那李雄这些年能这般顺利,便有此番功劳,结果现在老道士也是一筹莫展的样子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老道士沉吟了一下,“但却不能治疗根本,最多是拖延一下,让李家有个选择的时间吧,那李雄到底恭敬,我合该为他谋一次。” 张玄却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不由担心起来,正要说着,却见老道士摇摇头,只是让他去将人领进来。 百度搜索ூ小说௃小说网站,&#8ba9;&#4f60;&#4f53;&#9a8c;&#66f4;&#65b0;ᨬ&#65b0;ᨬ&#5feb;Ḅ&#7ae0;⁚小说,所有小说&#79d2;&#66f4;&#65b0;஺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 以左道而折堂皇 李雄早就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当年李雄可以有耐心登上许久,但今时今日毕竟不同了,他已然不是当年那个造反之后,稍微有些根底,但还是有诸多欠缺的军中头目了。 经过几年国主位格的蕴养,此刻的李雄已是名副其实的蜀地之主,手握权柄和兵马,习惯了颐指气使。 所以哪怕知道天师道在蜀地的影响力,更在心里敬畏老道士,但时至玄甲军南下、蜀地危局的这个关键时刻,李雄放下了手头上急待处理的事,甚至没有第一时间聚集兵马,反而来到这里,就是对老道士抱有极大的期待。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他很清楚,靠着自家的那些兵马,面对原来关中朝廷的兵卒还能抵挡一二,甚至荆州王敦攻伐过来,也是不惧。 但是玄甲军和他们可不一样,就算靠着地理优势,能够抵挡一阵子,但也不过只是暂时的,索性他便不求兵马,寻鬼神之助了。 只是这么一等半天,难免让他在心里嘀咕,想着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放着那么多正事不做,来到这里。 而他的亲兵,已经和那拦路的几个道士争执起来,想要为自家主公争取一些时间,换成其他时候,李雄早就出言制止,然后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了,但这次,他却是沉默以对,这无异于是在默认亲兵的行为了。 当两边因为争执,以至于气氛都开始有所转变,越发凝重的时候,那道观原本紧闭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随后张玄走了出来。 “王上,请随我进去,老师有请。” “见过师兄。”李雄摆摆手,那些亲兵便停止了争论,然后随着这位蜀地止住,一起走进了道观。 “不知老师做了什么准备?” 走在路上,李雄忍不住就问了起来,这关系到他当前的基业安危,实在由不得他不重视,自是忍不住要详细了解。 张玄并不隐瞒,直接说道:“老师有一套法门,或许能有作用,只是还要与王上说清楚,让王上亲自抉择才行,只是这具体之法,便不是我能知晓的了。” 李雄点了点头,稍微安定了一些,知道老道士不是毫无办法就好,只是张玄口中的“抉择”两字,却还是让这位蜀地之主忍不住皱眉,思量着这背后的深层次含义。 不过,他并不需要思考多久,就得到了答案 老道士亲自告诉他的 “玄甲来袭,蜀地是无法阻挡的,只是老道却可以做法,削减那冠军侯的一些气运,让他此次攻伐不顺,从而为蜀地延长两三年的国祚。” 老道士坐于蒲团,见着李雄,并不弄什么玄虚之言,直接就交代了方法。 张玄听了,不由神色黯然。 “只有两三年?” 李雄拜师老道士后,也了解一些阴阳家说和天师道藏,自是明白这削减气运的意思,只是听着这老道的意思,根本不是一劳永逸之法,而是拖延之术。 “这两三年的时间,便是某家再怎么做准备,恐怕也难以再次抵挡啊”李雄轻轻摇头,“除非能拉拢一些盟友,只是那江左朝廷,和陈氏固然有矛盾,但双方联系更多,远非某家能够利用,要么就是那王敦” 他这边说着,无非还是想要请教范长生。 老道士虽然是个倒是,学的是长生之术,但学问渊博,通涉百家,过去无论是政务还是兵家事,都给了李雄不少有用的建议,而且往往言语不多,却能一针见血。 此刻,这蜀地之主无疑是想要像过去那样,希望老道能给个提醒。 没想到范长生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轻轻说道:“老道能做的,便是这般了,王上这些年对老道士不薄,自是要与报的,若是能阻挡玄甲南下,王上自有威望,可以借此而行,只是今后是要对抗,还是寻求其他之法,就非老道能管得了。” 李雄从这话里面听出了其他意思,不由皱眉。 老道士所说的其他之法,大概就是投降了,只是李雄到底是当年生生从一介流民,靠着造反,生生割据一方的,那朝廷他投靠之后,不合心意便复叛之,今日若说向陈氏低头,这心里难免会有些抵触。 只是,仔细一想,这确实是个法子,毕竟要抵抗玄甲军实在是不容易的,不过按着老道士的说法,若是这次能抵挡一次,那玄甲军战无不胜的名号,也就折在自己手上了,那这个意义就太大了,足以借题发挥,做很多事了,说不定还能开创新的局面。 只是一个不好,也是身死族灭的结果,毕竟前车之鉴可不少。 另一方面,若是投降了,至少荣华富贵开始能够争取的,也能让自家安稳下来。 这么想着,李雄左右权衡,一时之间却是难以确定想法了。 但就在这时候,老道士却幽幽开口,用有些告诫的语气说道:“陈氏以正立足,堂堂而行,灭国破势,乃成大势,气运浓烈,这是天地正道,今日老道若强行折其气运,其实有违天和,日后必有反复,是以两三年后,玄甲再来,或十倍于今日之势!” 李雄的脸直接变了颜色,越发忧愁起来,他沉默许久,终于还是问道:“不知老师要如何为之?” 老道士看了他一眼,说道:“虽是旁门左道,但要制堂堂之兵,还是得借兵家气血,王上去之后,整顿兵马于沙场,点将之时,老道自为之。” 李雄神色严肃的点点头,也不多问了,匆匆而去。 等这人一走,张玄才一脸担忧的走过来,低语道:“冠军侯气运正隆,承乾坤正道,行人教之法,老师若是要强行削减他的气运,怕是要折寿许多,不如学生代劳”他看着老道的老态,越发不忍。 老道士却笑道:“人谁无死,我为道矣,你艺不精,不可。” 话落,闭幕不语。 当日,玄甲军势如破竹,已入蜀地,李雄则沙场点兵,然后着人来请老道士。 范长生缓缓而行,走出道观之后,首一观,默然不语。8) 百度搜索ூ小说௃小说网站,&#8ba9;&#4f60;&#4f53;&#9a8c;&#66f4;&#65b0;ᨬ&#65b0;ᨬ&#5feb;Ḅ&#7ae0;⁚小说,所有小说&#79d2;&#66f4;&#65b0;஺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一千一百九十七章 封师而吞气,劫来走一遭 午时之后,天气就有些阴沉,一如众人的内心。 校场之上,兵卒成列成排,但这列也不直、排亦歪斜,而其中的兵卒更多无精打采之人,相互之间交头接耳,显得军纪散漫。 在众多兵卒的前面,搭建起了一座高台,包括蜀主李雄在内,几位国中重臣、大将皆于其上,看着那台下人群,李雄不由皱起眉来。 旁边他的侄子李光见了,已经明白原因,就找了一个将领,询问这军纪之事。 那将领苦笑道:“前线消息如今已经传来,虽然有人封锁,但闹出这般事来,着实是捂不住的,在加上民间谣言四起,等我等反应过来,封锁兵营,禁止内外出入的时候,已经是制止不住了,于是这兵卒知道了情况,便有了各种猜测,以至于军纪涣散,难以收拾。” 李雄听了这话,终于开口道:“这是军中管制的还不够,同时过去孤也忽视了那民间之口,传闻那幽州密谍司无孔不入,而陈氏用兵,往往兵马未动,舆论先行,此番先是借那王导面见之机,泄露消息,让蜀地人人自危,现在兵马来临,马上又有诸多流言蜚语,很难不让人想到,是否那密谍司事先已经安排了人马!”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有相关的官僚,马上就过来请罪,并且表示未来一定要严加管制。 “你们心里有数就好,但现在再管,已经有些晚了,只是至少这军中,不该再有反复,只是今日聚集兵马,却不是为了出征,可以先放一放。” 李雄说着,语气放软,这是他想到,今日的主角还是自己的那位老师,所以不便太过插手,防止节外生枝,影响了最后的效果。 这边说着,那边就有人过来传讯,说是老道士已经到了。 范长生如今的地位,乃是蜀地国师,更有隐隐有帝王师的位格,他这番过来,当然不是寻常之行,光是随行的道士就有不少,一个一个的,宛如护卫和开道官,就这么护持着人走了校场。 随后,李雄就领着诸多官员武将迎了上去。 因为天师道在蜀地的影响力,以及这几年道教在整个蜀地的扩张和发展,便是那些文武百官多数都是精通道教之法的,就算不是,至少也不会抵触,否则根本走不到这个位置,除此之外,更有直接就是道观出身的。 现在被领着过去迎接,是没有半点抵触之情的,反而不少人抱着希望——他们也或多或少的知道这位老道士的本事,期待着他能够力挽狂澜。 而原本正在窃窃私语,表露出败坏军纪迹象的兵卒中,老道士过来的消息也迅速传播起来,一下子就让不少表露出担忧之情的兵卒安定下来。 这就是随着道教的发展,开始逐步深入到民间,因为兵卒大部分都是自民间而来,而民间对老道士的推崇,亦格外浓烈,甚至隐隐有老道为仙的说法。 面对来势汹汹的玄甲军,兵卒心中担忧害怕,不知道如何应对,但一听说老神仙过来,这心里当然就不同的感觉了。 就在这和谐的气氛中,范长生和几个学生、弟子来到了李雄等人的面前。 不过等李雄真正见到自己这位名义上的老师时,立刻就愣住了,然后露出了意外和担忧之色—— 比起不久前见过的那一面,老道士似乎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范长生的岁数本就不小,原本也能看出老态,那须发皆白,只是因为长期练功养气,依旧面色红润,看起来精神矍铄,身子骨硬朗得很。 但此刻出现在李雄等人面前的老道士,却是佝偻着背,被张玄搀扶着,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几乎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剧烈的喘息一下,似乎只是单纯行走就耗费了莫大的精力和力气。 联想到之前见面时,老道士还不是这幅模样,李雄终于意识到,那争取两三年的手段,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老道士要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 于是他这心里也难免闪过一丝愧疚,但转瞬即逝,毕竟是做了许久国主的人了,个人的情感,早就让位给了权势本能,所以他虽然在口头上,表示了愧疚和担忧,但当老道士表示这些并不碍事,而是要立刻开始做法的时候,他还是马上就安排了起来。 对于李雄的举动,张玄能够理解,但心里难免还是心存芥蒂,他扶着老道士往前走着,嘴里就道:“这般同玄之术,本就忌讳血勇之气,今日却要借此而为,实际上是倒行逆施,对人损害最大,老师为了王上,可以说是豁出去了一切!” 李雄心里也不免有触动,看向老道士的目光微微一颤。 倒是范长生神色如常,颇为洒脱的笑道:“这便是一报还一报,自有其定数,王上册封老道我为国师,其实这蜀地气运,便让我享用了不少,是以天师之道可以大兴,自此休戚与共,今日遭逢厄难,老道又岂能置身事外,本就应行此一遭。” 跟着,他看着张玄,轻声道:“此一事老道应劫之举,可保一教!” 听到这里,张玄心有感悟,那忧虑的表情居然瞬间消散了许多。 老道士见了,含笑点头,然后走到了高台之上,看着下方的诸多兵卒,游目四望,视线缓缓扫过众人。 下方的众人猛然之间,都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被老道士一眼看到了心中隐秘,不由都露出了不自在的神色。 李雄跟了过来,来到老道士身边,低语道:“老师,可要让人准备一些法器,以备所需?” “无需,法器乃是引导之器,而我今日所行,为逆转之事,用之有害无益,你且命令兵卒不可惊慌,不可后退,更不可四散,着队主以督之,为师自为之!”说着,老道士伸手枯瘦手指,往前面一指! 呼! 平地起风,顿时飞沙走石,下方的兵卒本就心有不自在之感,这时候一见,更是心起慌张之念,不少人便要四散。 李雄紧急老道士的嘱托,马上就吩咐命令下去,顿时一个个将领行动起来,制约兵卒,令他们不可四散,待在原地,勉强维持了阵型。 另一边,那飞沙狂风却是慢慢向着天上蜂拥而去!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章 幸而陈氏不知玄 气血如煞,随风而起。 看着那升腾而起的烟尘,张玄想起了老道士之前的一番话来 兵者,主杀,为凶器。 这蜀地的兵卒,其实没有打过什么硬仗,当初朝廷兵马扑来,甚至一度败亡,逼得李氏不得不投降,若非后来天下有变,中枢兵马难以分身,更不得入蜀之机,这李家未必就能做大。 至少不会这般顺利。 张玄便又想起老师点评此事时,是如何评价的。 “汉廷失德,天下有隙,蜀地乃为起,这其实就是气运所钟,合该李家兴起,但这气运并非独此一份,若不能破开蜀地锁龙之局,迟早还是败落之局!” 但只要国度建立起来,有了税赋权柄,能够调动民力,有了人心基础,就能建立兵卒军队,这这支军队,就是凶器,是可以用来征伐的。 征伐而起,是以凶悍,有煞,能够去邪,能够稳固江山,乃是国朝根基。 蜀地的兵卒虽然没有打过多少仗,但当初李家还是靠着打杀朝廷留在蜀地的兵马起家的,这些凶悍之气,还是流传了下来,为后面的军队兵卒继承,于是便有血勇。 此刻,老道士却是将这兵马的血勇提炼出来,升腾而起,融入到了蜀地的虬龙气运之中,化作一颗种子。 这校场的兵马,其实只是一个引子,整个蜀地还有诸多兵卒,分散在各处,皆礼数与李氏,这时被那气运中的血勇种子,马上就起了连锁反应,一处一处震颤起来,浓烈气血从蜀地各处升腾而起,融入李家的气运里面。 那李氏的气运,本来因为北方玄甲军南下,而剧烈波动,宛如几块巨石砸入了水面震荡补休,甚至有解体、崩溃的趋势。 但现在这兵家的血勇之气混入其中,就像是将李家气运点燃了一样,那本来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的气运轮廓,猛然间震荡着就燃烧起来,根本不受控制,最后反而朝着外来的玄甲气运蜂拥而去。 一时之间,李家气运凶猛,宛如海浪呼啸,要将玄甲气运吞没! “此势成了!” 张玄仰头而观,隐隐有所察觉,知道靠着玄妙手段,自家老师生生扭转了趋势,塑造了一个新的局面,这气运层面的变化,其实颇为玄妙,看着玄虚,其实是各方因素综合起来的结果。 气运,往往是表现出综合各方后的趋势,但若是能强行改变,又能倒因为果,让诸多因素配合着作为结果的“气运”,而发生诸多变化,等于是提前设定好了结果,然后让各种小概率的事件接连发生,从而修整偏差,使得结果不至于脱离实际。 “不过,此次乃是饮鸩止渴。”老道士收了手指,身子一晃,差点跌倒在地上,幸亏张玄和其他两名道人眼疾手快,扶助了他,这才免得让这老人倒地。 老道士猛地喘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像是呼吸困难,脸更是憋得通红,好像一个不好就要归西,连李雄都看出了不对,于是让人去呼喊太医过来。 但不等医者抵达,老道士便恢复了过来,只是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更显孱弱,他被搀扶着来到李雄跟前,说道:“老道以寿元,点燃王上气运,此时正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之局,可以击退玄甲,但燃烧之后,便为灰烬,当再余火尽落之时,将火种保留以传之,谓之传火。” 李雄眉头一皱,听出了紧急之意,于是急切询问:“如何传之?” 老道士咧嘴一笑:“王上之前便已知之,为何还要再问?若是联各方以抗,则燃尽柴薪,汝之王位可随之死,若弃位而保名,则火尚在” 说着说着,这老道士又是喘息起来,但比之前却是好了很多,至少没有了随时可能归西的迹象。 李雄随后便吩咐了人过来,将老道士送去休息。 张玄则留下来,给予补充说道:“王上,此刻气运已改,只需要静静等候,自有消息传来,但亦要有人为之事,不可因此而懈怠,这城中兵马,还是应该派往前线。” “孤知晓了。”李雄点了点头,转头再看台下的兵卒,便见得一个个茫然无措的面孔,却是不复惊恐了,很快就有将领传令整顿,将这兵马聚集起来,又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更言及老神仙做法云云,很快就调动起气氛,让李雄看到了军心可用,心里便有了信心,觉得老道士所为,自可用之! 于是便赶紧调兵遣将,无论事后如何抉择,眼前的这个机会,是必须要抓住的。 张玄则趁机告辞,到了自己老师的面前。 老道士在一间布置考究的典雅房间里修养着,脸色依旧难堪,但精神却恢复了不少,见到张玄之后,轻轻点头。 张玄却有些忧虑的说道:“我观王上之举,恐怕难以善了,老师耗费许多的这次法事,怕只是给他续命两年。” 老道士却微微一笑,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蜀地为李氏统领,是以蜀地气运为李家气运,但却并非只有李氏在其中,老道此举,并非只为李家,亦为蜀地,为天师道,为玄教,今日可为,幸赖北地陈氏虽然势大,但到底还是凡间手段,不知气运之妙,否则怕是难以为之。” 听到这话,张玄莫名感到一阵不安,他猛然想到自己在幽州游历的时候,一些见闻往事,便忍不住问道:“若是那北地也有高人,知道气运之妙,又当如何?” “我知道你意有所指,冠军侯身边也有孙秀等人,甚至有仙翁葛洪相助,但这些人并未进入都督府中枢,这气运之道如果想要对抗,必须由本人而起,我因被王上册封为国师,享一国气运,因而等于一体,这才能倒行逆施,而冠军侯若不能以身而动气运,借助外来之人,终究是徒劳,除非他愿意册封一个道士为国师,那对蜀地是坏事,对我玄教却是大幸了!” 张玄听到了,这才微微放心,因为他知道,以陈氏的强硬,必然不会册封道士的,那今日之气运局面,便无反噬的危险,自家老师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了。8) 百度搜索ூ小说௃小说网站,&#8ba9;&#4f60;&#4f53;&#9a8c;&#66f4;&#65b0;ᨬ&#65b0;ᨬ&#5feb;Ḅ&#7ae0;⁚小说,所有小说&#79d2;&#66f4;&#65b0;஺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一千一百九十九章 锦绣文章自口出 果然,没过过久,就传来消息,说是那玄甲军一路虽然势如破竹,更是差点攻破剑阁,直接入蜀之中。 结果却因为一处山体崩塌,损失了不少,不得不暂时停下攻势。 于是相对应的,则是提前接到了命令的蜀兵抓住了这个机会,还打了一波反击出去,虽然没有撼动玄甲军的阵脚,却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让玄甲军的攻势彻底停滞下来,不得不在城外安营扎寨 在这之前,那玄甲军甚至没打算这里停留,看那样子分明是打算攻入蜀地之后,占了个地盘再考虑安营扎寨或许根本就没想着扎寨,而是想要直接挑个城池占下来,再说其他。 结果因为一次滑坡,整个计划不得不搁置下来,令整个攻蜀局势都有了变化。 整个消息很快就传了程度,那国主李雄听了之后,却是满心欢喜,连连称赞老师果然神通广大,随后便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简单吩咐和安排了后续的兵家安排之后,他就急不可耐的找到了老道士。 “老师之术,果然是精妙无比,有此,蜀地无忧矣!” 一见面,这位蜀地之主就显得有些失态,丝毫也不似之前的沉稳和镇定。 实际上,虽然之前的蜀地局势十分不妙,但这位蜀地之主至少都镇住了场面,靠着自己的沉稳,安定了人心了。 只是在私底下,他当然承受了无边重压,那些臣属、从属,若是局面不利,还有着投降一条路可以走,但李雄和李家却几乎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就算陈止当时接受了,日后说不定也有危险,毕竟他们在汉廷上,还挂着裂土逆贼的名号。 这般压力,却无人可以倾诉,反而还要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甚至心神时刻都要紧绷着,却还要处理政务、兵家事,早就有些不堪重负了。 因此骤然得到了这个消息,他才会这般失态。 老道士心里也能理解,于是并没有制止,反而是等李雄平静了几分之后,他才开口说道:“还望王上能明了,当前只是暂时的,最多不过三年,还是要抓紧时间的。” “此事孤王自然懂得,此番机会,绝对不能浪费,这边去规划一番!”李雄说着,果然拜别了老道士,匆匆而去,神色之中已经有了轻松之意。 张玄见之,不由摇头,便对老道士说道:“王上如今有了依仗,未必还能行那稳妥之策,老师此番心意,恐难有用,两三年后,蜀地依旧还要遭灾。” “非也!”老道士却摇了摇头,“王侯之家不愿低头,乃是人之常情,但蜀地之灾到时候也会应在他们身上,这却是我教机会,你可以趁着这两年见,拿着蜀地地图,前往幽州,也做那有功之事。” 张玄却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只是眼睛里却还有忧虑:“只是这一切,确实要顺利才行。” 老道士点了点头,叹息道:“不过玄甲军固然精锐,但如今却是有天意护蜀” 就在两人对话的当头,那天地之间的气运变化越发浓烈起来,倒因为果之势逐步显现出来,一切条件慢慢都被塑造出来,逐步开辟出一个崭新的蜀地格局,这就等着玄甲军发起下次攻击,将这一切都塑造出来。 只是这般气运变化,终究还是波及到了北地,让北地的气运也有了一个明显的波动,层层叠加一直延伸到了那北地核心 正是幽州蓟县。 陈止本在与几个部将交谈,忽然之间心有所感,便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任何动作都会被捕捉,然后揣摩用意,于是马上就有一个将领询问缘故。 陈止摆了摆手,示意并无他事,便继续与部将讨论起来。 待得夜色降临,这些将领才就散去,随后陈止站起身来,不慌不忙的将政务都摆放好,然后来到窗前,眼中金光一闪,然后便心有所知。 “当真有趣,这世间居然还有人会操控气运之道,”陈止不由失笑,“若是早几年,碰到了这般局面,我或许会惊疑不定,乃至有所惶恐也说不定,只是如今却又不同了,我以堂堂正道塑造趋势,夺了五胡十六国之运,此时气运之浓烈,远远超过原本历史上的北朝,便是要行前秦之事,亦是转念即可,而且不用担心重蹈淝水覆辙。” 这般看着,陈止估算了一下时间。 “要不了多久,战场失利的消息就会传来了,这对玄甲军而言,可以说是很久没有了,自从平州事了后,攻势不顺这个词就几乎与玄甲无关了,以至于让这州中上下的人心,都渐渐有了变化,无论是拥护我的,还是心有微词的,都因此而从之,所以这个局面不能改变” 这么想着,他缓缓走出了屋子。 “如果换成之前,我知气运,但要破此举,还要大费周章,可惜啊,如今我刚刚抽了一根上上签,那签玄妙,非在此处,而在彼岸,乃是我未来用来破解大劫的根源和凭借,但想要真正启用,还要等我如今却是可以借此机会提前试一试!” 念落,他便缓缓抬头,眼中金光闪烁。 与此同时,整个蓟县的不少人心中一动,感到脑海章流转,凭空在心中浮现,不少生、士人、学子更是一时忍不住默念出声。 诵读声低微,但却荡漾波澜,在整个蓟县的气运层面上慢慢凝聚起来,形成层层叠叠的涟漪波纹。 而后者波纹急速扩展,转眼之间就扩大到了整个幽州大小。 幽州境内,但凡学过陈学、知晓科举文章的人,在这一刻皆是心有所感,心头文章流转,皆念陈文。 莫名的,一股庞大的气运旋风直接在幽州上空形成。 陈止淡淡一笑。 “便只用这幽州的人文气运来镇压你这蜀地道教,正好,借此镇压一方教派,也好在未来制定规章制度,管理宗教信仰的气运长河。”8) 百度搜索ூ小说௃小说网站,&#8ba9;&#4f60;&#4f53;&#9a8c;&#66f4;&#65b0;ᨬ&#65b0;ᨬ&#5feb;Ḅ&#7ae0;⁚小说,所有小说&#79d2;&#66f4;&#65b0;஺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一千二百章 至圣言、管子语,断龙之术 , 蜀地,雅阁之中,原本正在修养的范长生忽然之间睁开了眼睛! “不好!” 老道士用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叫了一声,然后顾不上给身旁满脸惊疑的学生、弟子解释,直接,便捏起剑指。 往自己的天灵上一点! 然后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样,便是浑身瘫软的样子,无数汗水从他的毛孔中流淌出来,这老道士瞬息之间,就好像是落水了一样,浑身上下已经是湿透了,而这身子还抖动个不停! 这般景象当真把这身边的人呢都给下了个够呛,便纷纷过来询问缘由。 只是老道士只是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并不回答。 这旁边的人干着急,正想要过去将老道士搀扶起来,但还未伸出手去,就被张玄挡住了。 张玄看着屋子里的几人,表情凝重的摇了摇头道:“切莫慌乱,更不能做冒失之举,否则恐怕反而要让老师陷入险境,你们且先站住,听老师口中说言为何?” 众人本来焦急,还有人要斥责张玄,但经他这么一提醒,便纷纷凝神细听,这一下马上就有了端倪—— “……圣人设君臣,明赏罚,置官僚,制法度,教化世人……人因难而屈……” 这一句一句,虽然听起来颇为琐碎,但几个弟子还是很快就意识到,这其实是过去所学的一篇《太上老君内观经》的要旨,虽然语句上有出入,但其中核心精神却是一般无二。 此法乃是内视之法的大成要旨,据老道士所言,乃是得自天师,讲述的是阴阳结合,万物生长之法,关键时刻甚至足以续命! 这个时候,听到老道士这般一说,众人便免不了心有所感,继而惊恐起来,想到了一个可能,又纷纷朝着张玄看了过去。 张玄叹了口气,轻轻点头,然后说道:“恐怕真是如此啊,老师还是失算了,那北地一样还有高人!能挡住气运之变,这般发展下去,不知未来为何啊!” “不是高人作法!”忽然,老道士停下了念叨,用嘶哑的嗓子说了一句,“乃是那冠军侯本人!” “冠军侯?”张玄满脸惊愕,继而变成了惊恐,“王侯如何能通气运之道,这……这岂不是……” “怕是神人转生,要行那扭转乾坤之事!”老道士说着,眼耳口鼻都有鲜血流淌下来。 众多弟子看到这一幕,皆大惊失色,就要上前,但老道士却是摆摆手,随后说道:“去请王上!” 其他弟子还要再说,但张玄已经知道要紧,便沉声说道:“速去请王上过来!不要耽搁!此乃性命攸关之时!” 旁人被他一吼,也知道厉害,便不复所言,转身便奔走而去。 张玄再看老道士,却是重新念叨起来,只是身子的震颤越来越强烈。 很快,满脸疑惑的李雄便被叫来,他本来放了心下来,正要修养一番,却忽然有人过来传报,说是老神仙那边有了异样,请他速速过去一见。 如今蜀地安危,与老道士可是直接相关的,李雄岂敢等闲视之,遂急急而来,这一过来,见到了老道士的样子,马上就震惊起来,继而便是担忧和恐惧。 “莫非抵玄甲一事有变?” 他自是明白,当前能让老道士变成这般模样的,必然和先前的做法有关。 老道士这时睁开眼睛,鼓足了浑身劲力,吐出一句话来:“请王上滴血!” 李雄还在愣神,张玄已经明白过来,从旁边取来一个一盆,倒上清水,放到了李雄面前,说道:“还请王上滴血入银盆!此举关系江山社稷,切莫迟疑!” 李雄本来还想询问,但一听说关系自家江山,当即就毫不犹豫的抽出佩刀,在亲兵当即惊呼中,隔开了一根手指,滴落几滴鲜血。 那鲜血落到盆里,便扩散开来,宛如血色雾气一样。 张玄也不迟疑,马不停蹄的端着银盆来到老道士跟前,放于其身前。 老道士双眼紧闭,但如有亲眼所见,却是伸出枯瘦手指直接点在那银盆之中。 …… 天空之上,蜀地气运沸腾,眼看就要化作一场大火,灼烧西南天,将周遭的诸多掣肘都一扫而空。 但偏偏这个时候,北方乌云密布,一道狂暴的旋风直接落了下来,压在这西南气运之火上。 那火焰被这庞大气旋一压,顿时失去了依凭,便又要了熄灭的迹象! 但就在这个时候,血光自成都起,转眼蔓延开来,遍布整个西南气运之中! 那气运再度沸腾,更是显化出一头虬龙之影,咆哮升腾,傲气冲天! 气运之中显露出一股开辟局面、开国建制的底气来! 淡淡的、嘶哑的话语,自那气运之中传出—— “吾主自西南而起,以微末之身而退大国兵马,乃有今日,是以可以为主,此运乃是自身所立,不会为外物随破!” 却是老道士的意念所铸,引领李家血脉,显化龙脉根底,要以此逼退那来自北方的气运旋风! 未料,这边话音刚刚落下,那旋风之中却陡然清明起来,然后一篇篇文章流转出来,最后汇聚成一句话—— “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手足!” 此言出,更有诸多影响显化,浮现出那蜀地本来安宁,因李家作乱,因而死伤惨重,而后李家为了巩固地位,明中杀人,暗中算计,连绵不断,无有终时。 便见那虬龙身上显化鳞片,居然片片皆有缺陷,整条龙身,都呈现出要崩溃的迹象! 下方,老道士浑身剧震,却兀自支撑着,又伸手一点盆中水。 天上,虬龙之上浮现明黄之气,又有话语传出—— “德与位合,乃成正统,吾主立西南,,养百姓,有富足,民心安定,并无混乱事生,反聚八方之人!” 此言落下,那虬龙重新凝聚起来,更是升腾几分,要破开气旋,挣脱出来。 但紧接着,气旋却是再次分化起来,又是几篇文章落下来,洋洋洒洒千万字,再次凝结成一句—— “入国四旬,五行九惠之教。一曰老老,二曰慈幼,三曰恤孤,四曰养疾,五曰合独,六曰问疾,七曰通穷,八曰振困,九曰接绝。” 言语落下,又有诸多景象显化出来,却是这蜀地割据之国,但凡有人来投,皆纳国中,却不分老幼良善,混居一起,乃起诸多混乱,民力虽然增长,制度却有着缺失,以至于老无所依,幼无所养,病缺之人无人问津。 顿时,那虬龙更是惨叫一声,自中而断!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占地称雄为传道? 那龙一断,前后失联,立刻就呈现出破败、崩溃之势,其实就是上与下失之格局。 如今这蜀地李家,自从拜了范长生为国师之后,以国祚气运供养天师一道,两者之间其实难以分辨出来了,尤其是蜀中朝廷上层,近乎都是道教教徒。 此时的道教,其实多以方术立根,但因尊老子,于是也吸纳了许多的道家思想。 这道教与道家虽然是两回事,但并不妨碍道教之人借老子言阐述自身思想。 尤其是在陈学渐兴之后,陈止对道家和道教的不少评语,就被范长生利用起来,充实到了道家典籍之中。 于是,这蜀地治理的时候,颇有一些无为而治的意思。 其时有人评价李雄,说他“性宽厚,简刑约法”,似乎崇尚无为,但最后的效果,却是使得朝廷班子没有建立有效的管理体系,这就导致对细微人口的管理出现了问题! 此刻,便被抓住了破绽,直接斩断了气运之龙! 顿时,下方的李雄就心有所感,忽然之间有一种空落落、惊慌失措的感觉,这在他做大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了,自从手下有了地盘、人口,更有兵卒之后,底气日足,不复之前那般无根浮萍一般的局面。 但就在这一刻,那种无根无凭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有一种四顾茫然的感触。 只是这位蜀地之主,还来不及探究心中变化,便见那盘坐的老道士忽然之间浑身剧震,然后七窍流血不止,整个人更是奄奄一息! 哪怕李雄不知通幽玄妙之术,却也能看得出来,这般局面着实不对劲,老道士分明有了落败的表现! 顿时,李雄露出了慌乱的表情,难以抑制心底的惊惧了。 当前这蜀地的局面,靠着自家兵马根本支撑不住,能否留存下去,全靠老道士的本事,他若是落败了,那当前所谓的两三年的空当,根本就无从谈起,彻底成了镜花水月。 于是他赶紧上前关心。 同样的,张玄等人也都坐不住了,纷纷用上前去,关心局面。 老道士勉强睁开了眼睛,随后精神居然有所振奋,至少是恢复了几分生气,然后他摇了摇头,说道:“当前这蜀地的王朝气运,已经被那陈氏破了!” 李雄听不懂,却也知道不是小事,乃是涉及身家性命的大事,就不做声,听着面前几人说着。 张玄则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说道:“那陈氏用了何等法门,居然这么简单就能将这蜀地几十万军民的气运破掉!” 老道士苦笑起来,说着:“哪里需要什么法门,正像那玄甲出征一样,乃是行得堂堂正道,用道德文章、圣人教化,便将诸多阻碍一概扫平了!” 张玄一愣,继而面色大变! 就连最初知晓陈氏也知气运之道的时候,都没有见他这般失态,但现在却是露出了惶恐,乃至惊恐的表情。 连李雄见着,都有些不解。 倒是老道士叹息一声,点头道:“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可笑,天下人还以为那陈氏只是贪恋权势,想要效仿董卓、曹操,却是不知道,这点当世权柄,已然不被他放在眼里,此人所谋更大啊!” 张玄深吸一口气,然后满脸忧虑的说道:“这般说来,此番攻伐蜀地,恐怕所图并非只是地盘,更有我教气运啊!” 李雄在旁边听着,却是有些迷糊,在他看来,这地盘人口,权柄国朝,就已经是最为要紧的东西了,那陈氏派出玄甲军攻伐蜀地,为的不就是将散乱天下重归一统么,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缘由不成? 而且,这么要紧的时候,老道士眼瞅着这是要回光返照,还在这里聊这些做什么,还不赶紧想办法制止? 似乎是看出了李雄的心思,老道士轻轻摇头,然后给张玄示意,后者会意之后,转身便对李雄解释起来:“那陈氏看着是在北地圈占土地,似乎是想要做北地霸主,和南边的江左朝廷划江而治,但实际上,这些都是表象!” “表象?”李雄满脸不解,“这实实在在的地盘,切切实实的玄甲军,几次震惊天下的大战,乃至接连灭了几国,还只是个表象?难道还有比这权柄地位,更让那陈氏着紧的东西?” “自然是有的,”张玄轻轻摇头,露出唏嘘之色,“我等皆以为陈氏乃是名臣,却没有想到,他这骨子里还是个名士,其人所重,并非只有权,亦有名!” “重名?”李雄眉头一皱,“如何重之?” “乃以传承而重!” 张玄这话一说,李雄终于明白过来了。 “陈学?” “不错,正是陈学!”老道士这时彻底恢复了精神,更是让弟子取了几卷道典过来,“称霸北地,开设科举,然后大兴陈学,自此此学便成了显学,天下之人想要为官为事,便要学之,这可是比我等辛辛苦苦的传播道典要顺畅多了!只是若是让我们去争霸天下……” 他说到这里,不复再言,只是看了李雄一眼,后者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陈氏争霸北方,然后传播陈学,就好像那些佛家的人依附大势力,然后传播佛家之说一样,相比之下,这蜀地的道教其实也有行动,就是范长生出山辅佐他李雄。 这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李雄为蜀地之主,他接纳了道教,未来只要势力扩张,自然能将蜀地天师道的道统传播出去,也为显学。 只是如今看来…… “既然如此,那陈氏若是破蜀,怕是要对天师圣道不利,老师岂能容他?” 李雄说出这般言论,到底是让张玄等人暗自叹息,知道到底一方枭雄,别管平时做的多么礼数周到,心里还是将身边的人当做棋子的。 老道士已经是这般模样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命不久矣,结果李雄还说出这般言语,其实就是逼老道士以死护蜀! 范长生看了李雄一眼,反而笑了起来:“王上莫要担忧,这事确实如你所说,若是蜀地被攻破,我教亦要大变,此事其实不是一地一家之事,而是各方之事,是以此役,当有援军!” 说着,他忽然抬手,往天灵盖上猛然一拍!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人道制法,以束玄虚 老道士这一拍下去,他的手掌凭空就胀大了几分,表面更有诸多青筋浮现出来,让原本苦手的手掌,瞬间就变得一篇青紫,像是有淤血堵塞在里面一样。 一巴掌下去,那天灵盖发出了清脆声响,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断裂、崩坏了,将旁边的李雄吓了一跳,赶忙上前阻止! 便是张玄等学生和弟子,也同样被老道士这突然举动给惊住了,也是各有动作,可等他们跑到跟前,老道士的眼耳口鼻里面,已经是黑血滚滚,脑袋更是直接干瘪下去,整个头颅都不成形状了。 “这是何故?”李雄看着身边几人,“便是解决不了,又何必如此?”他话中有不解,更有一股拍解不了的淤气。 张玄能够明白,这位蜀地之主八成是将老道士此举,当做了是眼看无望,所以自杀身亡了。 这么一来,却是难免让李雄有一种不上不下的难受感觉,毕竟老道士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拖住玄甲军两年,让李雄都开始做两年规划了,结果这时候一巴掌了解了自家性命,李雄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只不过,张玄到底是老道士的入室弟子了,知道一些玄法奥秘,更知道,世有阴神之法,却是一生只能施展一次,那便是此时了。 于是他就主动站出来,先是冲着老道士的身体磕了一个头,这才开始安定人心。 他先对几个同门说了些玄妙经文,顿时就让几人心中明了了几分,便就镇定了几分,只是那眼睛里还是有悲戚。 “几位道长,可是明白了缘故?”李雄见着,就忍不住问了起来。 还是张玄出来解释道:“我家老师此番乃是亲身过去一会,若是顺利,或可阻碍玄甲军进军,只是不会是两三年了,最多不过一年,最短怕是只有几个月。” 李雄先是一怔,跟着却是惊疑不定。 张玄也知道这般话语太过玄乎,对于寻常百姓或能一言,但对于李雄这般掌权之人,涉及到自身权柄的问题,连鬼神都不敬,何况其他。 于是,张玄就只能用安抚之言道:“刚才之言,王上应该也已经明白,那玄甲来者不善,不只对蜀地,更是针对我教,此事关系传承,敢不尽力?” 李雄听到这里,才放下几分心来,只是这心头还是存有疑虑,便将目光投向了老道士的身体,眉头紧锁。 他却是不知道,此刻,一道阴影却是自老道士的头顶天灵蹦出来,赫然也是老道士的模样,只是不见了疲惫和衰老,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却见这老道阴影伸出手,朝着身前的两册道典一指,就有层层叠叠虚影从里面涌出来,最后化做一条长河,承载着老道虚影直冲云霄! 那云霄之上,虬龙气运已然分崩离析,不见了轮廓,只是能看出大概格局,以及那遍及各处的细碎鳞片,一派狼藉之景。 但老道虚影也不管这许多,驾驭着长河就朝着上方越发浓烈、厚重的气运旋风冲击过去! 那长河里面,赫然演化出道教的诸多景象和过往 苌弘事周,先秦方术; 太平黄巾,张角乱汉; 五斗米传,开枝散叶; …… 一桩桩一幕幕,宛如一颗颗明珠,串联起来,最终演化出这道教厚重,以及建成体系,更有诸多崛起迹象! 最终,这长河直接炸裂,变作最为浓烈的气运,代表着过往的底蕴,以及未来的延伸,贯穿成百上千年。 “老道今日至少要为此家留下一丝生机!天下道友,当助我!” 一念传出,天下为道之人皆有所感,便是那北地的孙秀等人,都不例外,只是这些人都被表情,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关中一地,却有裹着破旧披风的道人,抬头一看,不由摇头叹息,随后转身就朝着西边行去。 而后,天下各地却有丝丝缕缕的气运传递过来,皆入蜀地的气运长河,那长河顷刻间便就暴涨起来,震荡之下,宛如咆哮,就一头扎进了那浓烈的气运旋风里面! 登时,那气旋里面浮现出诸多景象,有仙山悬浮,有瀑布倒悬,更有海外云雾之岛,又有那诸多得道长生的寄托之念化为仙人,捏动仙诀,将那天地之间的玄妙尽数展露出来,散发出一股改天换地的气息。 顿时,那气运气旋中也有了震荡,原本聚在里面的一名名读书之念,居然在这虚幻仙境的感染下,出现了动摇和扭曲,就好像是一个一个读书人,被诸多传说神话所感染,开始醉心于此,不问其他,要荒废学问,问道长生。 “人生一梦,何必执着!” 那虚虚实实之中,有问道之言。 更多的读书之念为之动摇,整个气运气旋都有了要溃散的迹象,反而要融入那道教的气运长河之中! 但下一刻,却见气旋之有金鼓鸣响,随后兵家显化,有劝学之文,于是大儒显化,有修养之意,于是道家显化,有机巧之图,于是墨家显化…… 这诸多事物一一浮现,层层叠叠,绽放人文之色、智慧光辉,交相辉映,一时之间,那天空之上,甚至真的明亮了几分,以至于下方的百姓、兵卒,都心有所感,抬头仰望。 只是这一看,在他们眼中的天上,只是空无一物。 但张玄等人的感知中,却是天翻地覆,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摄过去了一样,瞬息之间,眼前闪过诸子光影! 下一刻,那道教的气运长河猛然溃散,随后便被上方的气旋长鲸吸水一样,直接纳入其中! 而后,一道道铭文浮现,宛如锁链,将这道教气运捆绑起来,立下诸多规定,好似立观当造册、飞升需提前登基、炼丹当事先报备等等…… 一条一条,直接让那老道阴影看的目瞪口呆,随后一道金光打过来,这老道惨呼一声,直接坠落下去,回到了那破败的身躯中,只来得惨叫一声,而后便没了声息。8)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玄甲不可胜? 这样的异变,让屋子里的众人,都是愕然和惊讶,继而就是惊恐! “老师!”张玄在愣神过后,立刻第一时间冲了过去,试图从老道士的尸体上,再找到一些气息和迹象。 但是最后,他只在老道士的那已经干瘪和变形的面孔上,看到了一丝懊悔、一丝惊恐,以及难以褪去的震惊。 老师在最后时刻,到底见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 张玄怔怔的看着那张面孔,脑子里的念头一片混乱,但很快就理清了思路。 作为老道士最为亲近的学生和弟子之一,他接触了不少的秘术同幽之法,所以老道士最后那一下,掌拍天灵,所为为何,其实心里是能猜到的。 以阴神出窍之法,来行玄妙之事,是孤注一掷想要找到逆转乾坤的机会。 “老师最终,将道藏摆在面前,必然是想要在最后时刻,以天师道之气运为引,将道教正宗之源吸纳过来,用整个道教的气运,却破掉此次压来的北方气运,结果最后却是身死,那岂不是说,整个道教的气运,都有了不测的可能?” 想到这种可能,张玄整个人如坠冰窖,他当然担忧自家传承的安危,但相比起来,整个教派的气运,无疑更加重要,因为这代表着整个团体在未来的种种可能。 于是,众多可怕的想法,在他的心中生出,让这个过往沉稳的年轻道教传人,越发的惊恐起来。 但相比起来,那位蜀地之主,却更加慌乱。 “老师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之间便这般模样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雄的心里本就空落落的,因为气运虬龙断裂,他的根基已经动摇,底气尽失,根本就镇定不住,见到老道士的异变,他比其他人还沉不住气。 只是他的问题,张玄没有心情回答,其他人不知如何回应,而且老道士的彻底沉寂,让他们一个个的成了无头苍蝇一样,在恐惧和困惑中,彻底失去了主心骨。 见这些人无法给出答案,李雄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顿时面色惨白,他如何还猜不出来,这般局面,分明就是老道士作法失败,还受了反噬,连自家性命都给丢了。 但问题是,老道士一命呜呼也就罢了,但这好好一个蜀地政权,却又该如何是好? 只是李雄从眼前的这个局面上也看出来了,面前的这几个人,是给不出答案了。 他到底也是一国之主的格局,做了这么久的高位格,是知道不可因为一件事就迁怒的,再加上天师道教在蜀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所以他在离开之前,很是宽慰了两句。 不过,等一回到王宫,这李雄终究是耐不住了,赶紧就调派人手,要去维持当前的战局优势。 “玄甲军的攻势,如今受到了阻碍,若是固守城池,发挥优势,想来还是能抵挡一二的,速速传令,就让前线兵马尽快守住!一定要阻止玄甲军再次攻打过来!” 随着这一道命令传出去,这蜀地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那位蜀地之主的打算,心里各有念头,也知道李雄的无奈。 如今面对玄甲军,能够战而胜之是在是太难了,好不容易借着天灾,让那玄甲军的攻势停顿,也着实是一大战功了。 不过,他们这些人自是不会知晓,在李雄的命令之下,其实还隐藏着那道教气运破败的缘由。 甚至连李雄自己,都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命令都已经是无用功。 就好像当初蜀地李氏的气运燃烧起来,哪怕玄甲军战力无双,一样也要受挫,而今这情况已经反过来了,虬龙断裂,气运崩溃,蜀地李家的气运,已经流失殆尽,根本就无法作用到王朝之战中。 而且不光是蜀地的王朝气运,就连那道教气运也因为老道士的身份地位,被彻底赔进去了,连累天下。 所以当李雄的这个命令传下去,很快就爆发出了诸多反效果,很多下面的兵卒,第一时间就从命令中感受到了李雄的畏惧之意。 这上面的国主都有畏惧,下面的人又哪里还有勇气? 而且当天晚上,又有地震发生,只是这次震塌的却是蜀军一方,造成了巨大的损伤,更是形成了一条坦途。 驻扎在外的玄甲军第一时间抓住了机会,马上行动起来,直接通过缺口涌入了蜀地——这次滑坡,非常诡异的避开了玄甲军的驻地,这偌大兵营居然是一个人都没有伤,以至于让很多玄甲兵卒都啧啧称奇,觉得自家兵马怕是有天兵天将护卫。 如此一来,蜀军伤残之际,玄甲军却是士气大涨,而后势如破竹,直入蜀地,如入无人之地,一夜时间,就连破几城。 沿途的蜀军连抵抗都只是零星的,大部分都是望风而逃,或者干脆当场倒戈投降,这沿途的郡县城池,更是纷纷效仿,一时之间,蜀地大势已然一夜定下。 而与此同时,那先前蜀地阻碍了玄甲军攻势的消息,才刚刚传到其他势力耳中。 尤其是离着比较近的荆州王敦,在拿到消息之后,更是喜不自胜,急急忙忙的就召集了幕僚过来,想要商谈一下后面的情况,是否可以利用。 “诸位,那陈氏嚣张,妄言朝廷之事,可谓目无法纪尊长,他先前更是口出狂言,说攻伐蜀地之后,就要来我荆州!而今来看,这蜀地着实不是那么好胜的,由此可见,那玄甲军并非战无不胜,或许我等可以借助长江天堑,也谋划一番!” 他到底还没有昏头,清楚的知道,蜀地能够阻挡玄甲军,靠的还是天灾巧合,荆州没有这样的条件,却有大江可以借助,或许可以借题发挥。 诸多幕僚听了消息之后,也是格外兴奋,争相献策,他们都从这件事里面看到了重要意义! 或许动摇玄甲不可胜之念的机会,落到了自己手中,如何能不兴奋? 在这般激荡的情绪下,以至于他们连夜鏖战,制定战略、方策,便是东方鱼肚白,丝毫也不觉得困乏。 只是正在兴头上的时候,忽然传来成都被围了的消息,一时之间,自王敦一下,尽数沉默。</p>请大家关注威信“小 说 全 搜”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援书北上请玄兵 随后,消息传来的越来越多,三天之后,成都陷落的消息便就传来。 看着那战报,王敦久久不能回过神来,怔了好一会,他才叹息一声,放下战报,浑身虚脱。 “成都,天下雄城,当年李雄领军攻伐,也是施展了诡计,才能破城,就是这样,前后尚且花费许多时间,方才如愿,而李雄得城之后,来回加固,在知晓单梢砲、火炮之威力后,更是前前后后,几次扩城,在配合蜀地地利,本不该这般容易就被攻破才是……” 念叨了一会,王敦却也知道,这些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成都既破,不管李雄有没有被抓住,这整个蜀地政权都算是崩溃了,整个蜀地被北方吞并、吸纳,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如此一来,这天下间,不被他陈氏染指和控制点,也就是东南一带了,”王敦说话的时候,看着身前的一众幕僚,颇为语重心长,“之前,那陈氏不就说过,先攻蜀地,再战荆州?如今蜀地既然被他拿下,那么攻伐吾处,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你们可有对策?” 听到这句话提问,众多幕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有人主动开口。 先前那个消息的余波,实在是让他们心有余悸,不敢再贸然出主意了,而且说实话,要如何对抗幽州兵马?一时之间,他们着实是难以想到切实可行的法子—— 过去还能一逞口舌之快,毕竟玄甲军离着远,但眼下是玄甲军真的有可能攻打过来了,这情况可就不同了,这一个不小心,说了个痛快,最后败落下来,就有可能被王敦杀了泄愤,即便不死,怕是也没有什么好事,他们自是要多思量思量。 看着众人的表情,王敦收回目光,然后冷哼一声,说道:“你们的心思,我自是知晓的,无非还是害怕担责,而且也确实没有什么有用的法子了。” 说着,他反倒是叹息起来:“莫说是你们,便是我又如何能想到,当下会是这般情况?那边刚说玄甲军因为天灾而被阻碍,结果转眼之间,这局面便就翻转过来,更成了如今的模样,这般看来,我们这荆州,基本上是受不住了。” 他看着面前的众人,着重说道:“我这么说,是要让你们心里有个准备,若是沙场决战,怕是没有人是他陈氏的对手!” 众人这时听出几分意思,面面相觑,都生出了几个猜测,想着这位荆州之主,莫非打算投降了? 仔细一想,这并非没有可能,以王敦的出身,以及兵力,如果投降了陈氏,怎么也不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说不定还能靠着王氏的关系,谋得一官半职,这后半辈子虽然难以掌兵,权力不再,但富贵安康还是不难的。 当然了,若是心里不舒坦,也是过不好的,说不定还会憋出些病症出来。 但目前来看,怎么都比抵抗玄甲军要来得更为实际一点。 “你们一定是在想,我是否是打算要向那陈氏投降了?”王敦接下来,却是将众人心里所想,给直接说了出来。 顿时,堂中一片安静。 “他陈氏如今势大,其实也就是因为早了我几年发迹,玄甲这般强横,无非是收拢了百家之法,若是我能早几年得到地盘,一样会想到这些方法,一样会召集和收拢百家之数,如此一来,局面也就截然不同了。” 他的话中,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失落和不甘心,旁人听了,也只得漠然。 “如今,他陈氏说到底,和我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他的地盘更大,他的人马更多,只此而已,想要让我向他投降,那是休想!” 此言一出,众人便尽数叹息起来,知道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了,只不过王敦素有威望,众人对他敬畏有加,也知道这人的性子,倒也没有觉得奇怪,只是难免在心里唏嘘罢了,然后就又要开始想办法,迎接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没想到这个时候,王敦忽然又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不过我是抵挡不住玄甲军的进攻,但并非就没有办法制约陈氏,玄甲军强横,但朝廷那边的兵马却是孱弱,我若是倾巢而攻之,他们自是无从抵挡!” 这话一说,这堂中众人有的恍然大悟,有的面露诧异,有的显露犹豫,也有那跃跃欲试的,但他们都知道了王敦的想法—— 既然是防不住,那干脆就不妨,可以先攻伐江左朝廷,掌握名分,或许还可以死中求活,毕竟那陈氏再怎么样,不还是承认了江左朝廷的年号,以及新皇帝。 “此举也算是孤注一掷了,若是不成,到时候也能顺势而为,为王氏争夺一些空间,事不宜迟,趁着那玄甲军还要消化蜀地,兵力暂时难以调配,你们速速准备好,即刻进军!” 这一条命令下达之后,并没有多久,整个荆州的兵马就行动了起来——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原本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玄甲军,当然,王敦还存了一些其他心思,在入蜀的道路上也准备了兵马,用意为何不言自明。 现在,只是调转了进攻方向,虽然也有一些波折,但先前荆州兵马早就做过几次了,这次动起来,也是驾轻就熟。 另一方面,蜀地的消息,经过层层封锁,并没有被下面的兵卒知晓,所以这一次进军,荆州兵的士气尚可,所以这一动兵,结合之前早就取得了的战略优势,可以说是势如破竹,不过半月的时间,居然就已经围困了石头城,将那江左朝廷上上下下的都给惊了。 而这个时候,新近登基的皇帝,终于是坐不住了,在征询了诸公的意见之后,马上就亲自写了一封求援信,让温峤带着,连夜出城,突破重围,走了水路,朝着北地而去,向陈止求援,请他发兵南下,镇压叛逆! 这封信,在几天之后就被摆到了陈止的桌上,左右文武都静静等待着他的决定。 “着人备军,此次由我亲自领兵南下!”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王与王 王敦的攻势,一连持续了将近两个月,等真正围困了江左朝廷国都的时候,王导就带着王家老小,来到了皇宫前面,当众跪下,更是请皇帝斩杀王氏人头。 这阵势,着实是不小,只是当前建康城中的头等大事,却是围困了城池的王敦兵马,为了应对这些人,这朝廷上上下下用尽了办法,有的出去劝阻,有的晓以利害,还有拿出封官许诺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希望王敦退兵,即便不能,也得拖延时间,以待变化。 那北地到底会不会来援军,说实话,这朝廷上上下下,没人能说得清楚,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和可能,他们都不会放弃,否则等那援军来了,自家反而被王敦攻下来了,那可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情况也会更加复杂。 有鉴于此,皇帝也好,众多大臣也罢,没有一个人真的动念,要将琅琊王氏如何的,毕竟那王敦说是和王家断绝了关系,可他身边的不少幕僚和将领,乃至留守在后方的一些守备、府官,其实都是王家宗族出身,最起码也有个姻亲的身份。 这就说明,王敦和王氏其实还有联系,至少双方之间的血脉是怎么都斩不断的,彼此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你杀了王氏一族,那肯定也将王敦的亲近血脉一扫而空,说不定反而要激怒了他,使得其人不顾一切的猛攻过来,可就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有鉴于此,对于王导的举动,新任皇帝亲自出面安抚,历数他多年以来的贡献,这本不是虚构,琅琊王能在江左立足,是绝对离不开王导的支持和帮助的。 所以说到了情真意切之处,这位新任的皇帝,更是颇为动情的说道:“若非爱卿相助,朕焉能有今日,今日王敦作乱,乃是他一人所为,与爱卿和王家无关,其中关系,朕还是能分得清楚的,爱卿还是带着族人回去,好生修养,再修书一封,告知那王敦,只要他能退兵,朕,既往不咎!” “皇上恩义,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王导顿时痛哭流涕,他却不起身,而是继续带着族人跪在那里,只是道,“只是大错既已铸成,我等又有何颜面归去?还是在这里跪着,若是那王家叛逆真的敢又什么动作,我等与他玉石俱焚!” 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语气更是坚定无比,配合着王导那双坚定的眼睛,就算许多认为他不过是来演苦肉戏,以全族群的人,都有些被感染和打动了,觉得这王导,说不定私心里面,还真有几分大义凛然。 他们自是不会知道,王导的这些话,还真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真切切的痛恨王敦所为,想要划清界限,当然,这些也是为了保全族群。 而究其根本,却不是什么国家大义,而是因为他之前出使幽州,见识了陈止所掌控的土地上,是何等一派兴盛景象,更清楚的知道陈氏的势力,根本不是王敦那点见识能够想象的,王敦此举,无意于自寻死路,根本没有半点机会,而且还会连累王氏一族! 这种事,王导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的,所以他才会过来,带着族人在这里,就是想要真的切割关系,保存族群元气,不会随着王敦败亡之后,被一并扫入历史长河。 只是皇帝却还是劝着,希望王导能带着族人归去。 王导见状,心念一动,忽然说道:“若是圣上信任臣,臣愿意为使者,出使城外兵营,说得那王敦退兵,至于臣的族人,依旧还在这里。” 还在这里做什么?当然是为人质。 只是王导的这个提议,却让新任皇帝有些迟疑和踌躇,但注意到王导的表情,想着对方的交换条件,再考虑到,如今江左朝廷可以说是优势尽失,就算城外多一个王导,这局势又能恶化到什么情况? 无非就是王导知晓的朝廷秘辛多一点,可话说回来,以王敦的势力和人脉,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一念至此,这位新任皇帝还是点了点头,应许了王导之请。 王导拜谢之后,毫不耽搁,稍微准备了一下,便被吊篮放下城池。 顿时,就有诸多兵卒围困过来,其中不乏拿着刀剑的,看着王导的样子,就以为又是朝廷派来做说客的,这一个个兵卒的态度,立刻就显露出敌意和威胁的意思。 但面对刀兵,王导却是站起身来,从容的整理了衣冠,然后淡淡说道:“带我去见王敦,我乃王导。” 王导?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兵卒都迟疑了一下,然后面面相觑。 在王敦麾下当兵,或者说当今天下,又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至于这荆州兵卒更是很清楚,自家主公与王导的关系。 只是这军中早就有传闻,说是那王导被皇帝抓起来了,怎么会突然从城墙上下来,朝廷会放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对。 于是就有一个兵卒大着胆子说道:“如何能知晓你是真假?” 王导笑道:“王导又有什么了不起的,需要人来冒充?况且,若是假的,只要带过去让王敦一看,难道他还会认错,莫多言了,赶紧带路!” 到底手掌权柄多年,这股气度一说出来,立刻就有一股不容他人质疑的味道,那兵卒便不敢再多言了,同时也觉得这话不假,是真是假,带回去直接就知道了,谁敢冒充? 这一走,当真闹出了一些风波,这兵营里面的人一听说是王导来了,便各有议论,而军中又有很多出身王氏和相关从属的官僚、将领,便都想要纷纷赶过来要见礼。 只是军中有令,又是交战之时,到底不好随意擅离职守,随后王敦更是下达命令,让各处之人皆不可过来,然后就在中军大帐里面和王导见面了。 “你这是要绝了王家之传承!” 王导一见面,便不客气的指责。 王敦却哈哈一笑,他摇头道:“我是为王家留下一线生机!”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城陷 “我知道你的心思。”面对王敦这般直接的态度,王导并没有恼怒,而是坐了下来,淡淡说道:“你所想的,无非是玄甲军不可敌,只能以围魏救赵之法,徐徐图之,尤其是蜀地消息传来,更是让人明白,靠着天险亦是无用,唯有此举,或许还能破局!” 王敦点头笑道:“不愧是兄长,既然你都知晓,为何还要过来,难道是要将那城中隐秘和盘托出?这却是不用了,那城中有几家人,始终与我通信,朝中有什么风吹草动,皇上有什么计谋,甚至兄长你有什么动静,我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那既然如此,你就该知道,自己所为,是要为王氏带来灾祸的!”王导的语气转而严肃起来,“莫非你真以为,挟持了皇上,便能让陈氏投鼠忌器?” “或许不能,但总要一试方可!”王敦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精芒,“人生在世,总得留下些事!” 而后,他话锋一转:“倒是兄长,你苦心积虑所为,无非就是要让王家与我割裂,此事倒也不难,等会我便让人将你关押起来,送回城中,这般折辱之事,足以让人知晓,我王敦与王氏,已经势不两立!” “你!”王导一怔,并不恼怒,反而失神片刻,最后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苦?我是亲自去过北边的,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玄甲之强,远远在你的想象之上,那破开蜀地的兵卒,恐怕都只用了十之三四的本事,真要是冠军侯拿出了全部本领,莫说你拿下建康城,就算是占领真个江左,也决计是抵挡不住的!” 这话说到后面,已经有了些谆谆善诱的诚恳之意了。 王敦也收起了笑容,他轻轻摇头,沉默了一会,这才笑道:“大丈夫生于世,岂能处处如意,今日我行此举,若成,青史自有其纪,若是不行,亦不枉此生,若是让我向那陈氏低头,却是不行,他是什么出身?我是什么出身?” 王导看着这个族弟,半晌无语,最后只得摇摇头,知道是劝不住了,但最后还是说了一句:“那陈氏的心思,深渊如海,便是我也猜测不透,你今日所为,归根结底,还是当初他那一席话,安知不是为其人前驱,为他扫清障碍?” “便是如此,那又如何?”王敦却是一抬头,“这天下间,能行此事的,唯有我尔,便是他陈止,顾虑名望与身后事,不是一样不敢动手?” 王导张了张嘴,最终不再言语。 王敦见了,哈哈一笑,冲着王导拱了拱手,然后转身就拔出长刀,朝着桌案用力劈砍! 咔嚓! 伴随着桌角断裂的声音,同时响起来的,还有王敦的怒喝声,周围的亲兵马上围了过来。 “给我将这个狂悖之徒捆了!” 几息之后,被锁铐起来的王导被披头散发的扔到了城门前,那样子格外狼狈,对于视名望为生命的世家人而言,可以说是极度的羞辱了。 所以等王导被带入城中,得知了消息的皇帝都亲自过来,见了王导之后,立刻就慰问起来。 “爱卿受苦了!未料那王敦这般狼心狗肺,连血亲都如此折辱,这般人,怕是根本说不通,朕与他亦没有什么君臣情谊可言了!” 一番话语,将这件事彻底定性,也代表着这位皇帝清楚的意识到,今日的事,怕是不可能轻易善了了,城外的王敦,根本就没有和他和解的意思,如此一来,无论是如何让步,恐怕都无法取得结果。 既然如此,那这事情也就明了了,那就是他们与王敦之间,唯有一战,拼尽全力守住城池! “这也是好事,”王导整理了衣衫,面色如常,“原本城中存着诸多心思,总想着和解或者拖延,乃至寄希望于援军,于是都不愿意出力,心思各异,力不能往一处使,最后的结果,就是十成力气,发挥不到七成,现在倒是可以抛去臆想,专心对敌了!” 皇帝听了,便就点了点头,当即吩咐下去,全城戒严,不可再有他念! 结果当天晚上,就有三家大族作乱,烧毁了粮仓,更是坏了一扇城门! 这三家大族,皆为江左本地出身,与江左朝廷积怨不浅,结果在这个时候,居然选择了叛乱。 最后,三族虽被镇压下去,但守城之局却破,粮仓动荡,人心不稳,加上城门破损,难以抵挡,午夜之后,王敦的兵马长驱直入,在城中扫荡。 他麾下的荆州兵马,固然比不上玄甲军,但也是饱经战阵考验的老兵了,和这城中的兵马比起来,着实精装凶悍,有如虎入羊群,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 待得城池各处皆被掌控,各大家族的领头人物也都被一一抓捕起来,其中就包括了之前出过城的王导。 但王敦却是见也不去见这些人,而是在火焰和厮杀声中,径直走入了皇宫,来到了那座高阶之上的宫殿前。 宫中早就人去楼空,跑的跑,逃的逃,但还有忠心的宦官和侍卫留下来,护持着那位同样没有选择逃避的九五之尊。 “见过皇上!” 王敦来到大殿之上,冲着孤零零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拱了拱手。 “臣,有些唐突了,今日来此,还是请皇上下令,也不要去了陈氏名号,只是让他安分守己,终生不可过江。” 皇帝坐在龙椅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但很快转为冷笑,他说道:“王都督,你以为朕这一封信,真能约束得了冠军侯?” “不试一试,如何能知道呢?”王敦也笑了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更何况,皇上,今日我是让你写,而不是求你写!先帝的长子,如今可就在不远处!”这话杀气腾腾,图穷匕见。 皇帝心中一窒,最终低下头来。 王敦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按着计划,这只是第一步,目的是塑造舆论,若是陈氏不尊,那接下来就要进一步以天下人之口,以皇帝之令,坏其根本。 只是等王敦刚刚走出皇宫,就有一个幕僚急匆匆的跑过来。 王敦一见此人表情,就知道出了事,于是沉声询问。 “荆州……荆州失守了!被不知道从哪来的一支玄甲军,攻陷了!” 王敦一听,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少时胡作为,今日奇人举 徐州,彭城。 一大清早,这城里城外,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部都等在了城外,朝着远方的道路张望着,一刻也不敢移开眼睛。 徐州的几个大族——刘姓、彭姓、张姓等,他们的嫡系和说得上话的人,全部都集中在了城外,若不是几位太公年岁已大,有的甚至已经去世,恐怕那几位还免不了亲自过来。 即便是现在这样,那几位也是连连催促,将家里能出来的人尽数都驱赶出来,一大早就要在这里喝风吃土,等候那位的到来。 却是什么人要来? 诸位看官自是猜出来,正是出身于彭城的陈止。 他下令进军,便有两支兵马,分别从荆襄、蜀地出兵,快速占了那王敦的老巢之后,自己却领着一支兵马,不疾不徐的南下,沿途通报消息,让各地的官府有所准备,也算是一次南巡视察了。 他这一路下来,动静不能算小,虽然以兵马开道,并不怎么需要地方上予以迎接,但以陈止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他到了一个地方,旁人又怎么敢真的就晾在一旁? 于是这一路上可谓丰富多彩,甚至还有两个拦路告状的,很是让陈止过了一把破案的瘾,而这消息也不胫而走,让前面的诸多郡县都风声鹤唳,生怕闹出什么事端。 好在陈止毕竟是领军南下,在各个地方都不会耽搁多久,很快就来到了徐州。 徐州这个地方,这两年可算是折腾得不轻,先后易主不说,每一次易主,还往往伴随着战争和斗争。 最初朝廷管辖的时候,就有天灾人祸,那王弥等人的入寇,让徐州上上下下就承受了不少冲击。 好不容消停两天,却是突然之间天下大乱,江都王等人先后来占,最后还是归了江左朝廷,结果还没喘口气,石勒的人又来。 过了没多久,石勒和石虎先后败亡,这江左朝廷便要收复,结果派过来的官员还没抵达,这徐州便自己跑过去归顺了玄甲军。 入了玄甲门,自是没人敢再多言了,此处总算是安宁下来。 现在忽然有消息,说是玄甲军的首脑、出身徐州的冠军侯领军南下,要经过徐州,自是从上到下,人人皆兴奋不已,尤其是那彭城和下邳两处,更是热衷于此。 这两个地方,一个是陈止自小家乡,一个则是陈氏如今大支,与陈止的关系都非同一般,于是得到了消息之后,立刻就大肆宣扬,并且做了准备。 如今,这彭城之外的迎接队伍,与此也有关系,但说到底,那位冠军侯如今在北方的地位,已然超越了皇帝,那是真正的北地之主,没有人敢等闲视之。 “当真是世事变迁啊,想当初,那冠军侯还在城中为学,亦曾与我等一同去迎接他人,而如今,我等却要在这里一直等到午时,否则便是不敬……” 有人那几大家族的族长感慨着。 这话可不假,按着消息来看,陈止他们的兵马,要到中午才会抵达,那前期的斥候等,已经通报过了。 这徐州如今在玄甲军的掌控之中,乃是自己的地盘,而且因为陈止的关系,掌控力度还很大,各处也十分配合,自是不会出现半路劫道的事来,所以这兵马的进兵速度,都是提前定好的,不会出现意外。 结果他们这一城稍微有些地位的人,就要大清早等在这里,甚至还要顶着烈日,一直等到兵马过来,少说也得有两三个时辰。 但最多也就是嘴上嘀咕一下,没人敢真的抱怨。 不过这人一开口,却也引得不少人好起来,就有那这几年刚刚露头的新生代,忍不住询问起来:“听说当年冠军侯少年之时,就素有大志,多与那贩夫走卒相交,乃知三教九流,如今才可一下拿下半个天下,是否为真?” 这样的传闻,这几年越发流行起来,对陈止过往的言行举止,都有了各种角度的褒奖和称赞。 这时听到询问,那些族长等,不由唏嘘起来。 “此话说来,还颇有传奇色彩,当初很多人说冠军侯嗜赌成性,乃是败家之人,谁知却是行楚庄王事,要厚积薄发,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可不是么,如今回想起来,过去冠军侯所为,哪个不是蕴含深意?想来他少年时,就已经看出百家之重,如今才能编撰陈学大典,传播天下,更是成王霸之事!” “是啊,这奇人果然要行奇事!” …… 这话题一打开,各方自觉和陈止过去有些交情的,都要过来说上两句,一边感慨过去自己见识浅薄,同时还要暗示,其实他们早就注意到陈止常常有惊人之举,只是过去眼界不行,看不出玄虚,如今回忆起来,才知道其中蕴含深意。 却是让诸多年青一代听得心潮澎湃,对陈止的敬仰和敬畏,更加浓烈起来。 等陈止抵达彭城,经受了热烈欢迎,入了城中,听八叔陈远提起此事,不由失笑道:“年少无知之举,到了他们这口中,却是有了这许多褒奖之处,却是让人哭笑不得了。” 陈远也笑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过去做的事,便都是不得了的了,旁人就要研究,甚至效仿,说到底,他们不是惊讶你过去所为,而是希望也能得你这般成就!” 陈止想到了前世的不少成功学图书,不由摇头失效,他着实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想着想着,陈止却是略过这个话题,问起来:“八叔,此番过来,还是想要询问你一句,是还想继续做个都尉,还是去北地做一县之主?” 陈远摇头道:“如今能做都尉,都是拜你所赐,我这本事自己知道,这就到头了,若是为县主,那可是要闹出乱子的,到时候别人不会说我陈远如何,却要说你冠军侯的亲族行了坏事,坏了你的名声,这决计不行!而且我听说,如今北地想要当官,都得要经过科举,你不可因血亲就坏了规矩,省得日后有人效仿。” 陈止听着,郑重点头,说道:“这次却是我糊涂了,想着有缺口,若非八叔提醒,怕是要犯了错了。” “不用来这一套,你自是知晓的,无非来试我口风,”陈远笑了起来,随后收敛笑容,“不过,你此番南下,到底有何用意,那王敦已经攻入建康,你却还不尽快,是存着何等心思?” 陈止笑了起来,他说道:“此话,是有人托八叔你问的吧。” 陈远也不隐瞒,只是道:“现在都有人传言,说你出生时,有异象了。”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匡天下之志,为此 “生而有异象,这是帝王、开国之君才能享受的待遇,这些人想要试探什么,已经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 陈止听了之后,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是直言不讳的说了起来。 倒是陈远听着这些话,脸色大变,本能的想要制止陈止,让他不说这些犯忌讳的话了,只是话到了嘴边,他却猛然醒悟过来。 就算这句话是犯忌讳的,又有谁能指责?谁又敢指责?指责又有什么用? 如今在这北方,连着蜀地,以及那荆襄,自己面前的这个人,都是当之无愧的主宰,真正的说一不二! 他的话,比江左朝廷里的那个皇帝还要管用! 因为这些地盘,可不是朝廷按着九品官人法之法让他掌管的,更不是中正官予以评判,而是陈止麾下兵马,一刀一枪,直接给打下来的。 整个过程,还没有过多长时间,偏偏只要被他打下来的土地,就几乎能够被彻底掌控,从上到下,官僚、吏胥,乃至诸多基层组织,都会在玄甲军的督促下,用最快的速度建立起来。 所以,陈止的权力基础给外稳固,别说他将一些出格的话,就算真想要做出格的事,恐怕也会有一群投机之人过来相助。 陈远定下心,想着最近不少过来探自己口风人,那话里话外,其实有怂恿进言的意思,显然是有劝进之心的,只是这些心思之中,有多少事真意,多少是想要趁机捞好处,就着实不好分辨了。 “叔父你该是想到了不少,”陈止注意到了陈远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猜到了他的心思,“那就不该为此烦忧。” 陈远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那你这心思,到底如何?总该给家里面透个底的,否则这下面的人,心思不定,说不定反而还要出事。” 陈止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旁人如何说,其实并不重要,而今北地皆控于我手,却不是为了权势倾天下,而是要贯彻心中所想、所学。” 陈远一愣,然后叹息说着:“你这心思是好的,但现在这么大的摊子铺着,你可没有后退的理由。” “自是无需后退,”陈止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窗外,“因此番南下,当可开辟局面,奠定根基。” 陈远听到这里,固然不知陈止所想,但见其表情,却是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接下来,终于就到了叔侄共叙亲情的时候了。 随后,陈家在这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聚集过来,给陈止见礼,说话。 由于幽州摊子铺得太大,加上陈止在那边的绝对权威,所以幽州陈氏的发展,如今进入了快车道,吸引了不少陈族子弟前往,最初只是一些不得志的子弟,随后连家族菁英也被吸引了许多。 留在这里的族人,倒是显得有些单薄了。 可这里毕竟是祖地,有陈庄为根本,繁衍生息多年,底蕴十足,等陈止拿下了徐州之后,北地陈氏又有不少人赶回来发展,毕竟衣锦不还乡,那还有什么意思? 因此现在能出现在这里的族人,着实不在少数,倒也很是热闹。 不过,陈止不会在彭城待太长时间,南边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自从王敦攻破了建康城,不少人就猜测着他会做些什么。 如今,这消息越来越清晰,主要就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加官进爵——王敦要得爵位,还要总揽朝政,另一方面,就是要改编新军,他要收拢手上的兵权。 然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王敦逼着皇帝,要撤了陈止的爵位。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陈止刚刚抵达了下邳。 那下邳城中的陈氏本来还未陈止的到来而欢欣鼓舞,结果一转头就知道了这么一个消息,顿时便满心的不快来了。 甚至还有人不顾世家教养,破口大骂的。 毕竟撤销爵位本就是一种侮辱,而陈止如今更是陈家的支柱,这般作为,等于是要将陈氏的面子放在地上摩擦,最近自视甚高的陈家子弟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气来? 况且这般表现,也是为了能让陈止生出好感,自是人人奋勇。 只是他们的这一番心思,最后却是做了无用功,因为陈止停下来,还未到片刻,就被陈永叫了过去。 这位曾经在朝中担任过九卿的老人,而今在整个下邳陈氏,乃至整个徐州陈氏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以说得上是德高望重,除去陈止,这位老人在陈氏族中,也算是地位最为尊崇的了。 和几年前比起来,陈永苍老了许多,自从他的儿子在蜀地生死不明之后,陈永的精气神就一日不如一日。 中间更是伴随着天下大乱,经历了不少,本来身子骨一度衰微,好在后来挺了过来,加上因为陈止的关系,陈氏越发强势起来,他的身份地位一日重过一日,便是那不怀好意的,也不敢将他如何,生恐惹恼了陈氏,被千里灭杀。 这时候,陈永招了陈止过来,先是称赞了几句,说着说着,却忍不住感慨起来。 “老夫当年见你,就知道日后成就非凡,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成今日之势,我陈氏一族因你而荣。” 但说到了最后,这位老人想起了什么。 “当初我与杨公在洛阳受了灾,还是靠着你的名号才能逃出来,当初杨家虽说因为你的关系,与我陈氏交善,只是两家毕竟在位格上不同,还是有高低之分的,杨家之人见了陈氏子弟,难免心存傲气,但现在,他们却是都主动低头了,这便是你的功劳,不仅仅只是杨家,还有这天下世家,皆有低头之势,就是不知道,你要如何对待他们。” 陈止听到这里,正色说道:“这便要看他们如何作为了,只要不妨碍我行事,便可存之,否则的话,我也不隐瞒,皆要扫清。” 陈永听着这话,立刻感到了浓烈的压力,终于意识到,面前的这个晚辈,果然已经不同了,甚至自己也没有什么倚老卖老的资格。 于是,他也正色道:“老夫也听了科举之事,此法要一直推行?” “我得北地,入蜀地,拿荆襄,未来还要匡扶天下,其中便有一部分愿意,是因为此法,自是不可停下!” 陈止淡淡说着,却听得陈永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感到了那话中纵横天下、荡平乾坤的大志。 第一千二百零九 明灾与隐患 就在陈止一路南下,步入徐州,并且越来越接近大江,眼看着就要与江左朝廷隔江对峙的局面下,这消息有如雪花一样,纷至而来。 江左朝廷这边,可以说是应接不暇,只不过处理这些事的人,已经从朝廷诸公,变成了王敦的幕僚班子。 但是他们的压力,没有因此而减轻,准确的说,如果是诸公当政,面对玄甲军大举而来,甚至是陈止亲自领兵,难免要胆战心惊,但尚且不至于手忙脚乱,因为知道有个朝廷大义在,还有先皇的恩义在,关键时刻还能用这个名义过去探口风。 再不济的话,也是能保住家族的,毕竟就算那北地玄甲军真有什么念头,也不是为了毁灭江左,而是要一统天下,那倒霉的也是皇家宗室,而不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 但是王敦的幕僚就不一样了,他们是很清楚的,一旦真要被攻伐过来了,那真是半点侥幸都没有,很有可能就被直接灭杀了。 所以这几日时常就有幕僚因为压力太大,而累倒的情况,甚至还有不少人找到王敦,想要向他暗示,最好能想个折中之策,实在不行,就是让出建康也无妨。 不过,每一次王敦都没有任何表示,直到次数多了,似乎他也是不胜其扰了,便传令下去,将麾下的诸多幕僚全部都召集起来,聚集在一起。 “我知道你们这几日得知了北边的消息之后,一个个都是心神不宁的,”王敦环视众人,一开口就直接点题,“甚至还有不少人找到我这里,表达着这样的念头,想让我退一步,只是你们却没有想到,如今这个局面也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一旦退让了,顷刻之间就是败亡的局面!”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这才继续道:“很多人现在不理解,为何我要进攻建康,但现在回过头去看,如果咱们还留在荆州,是个什么情况?”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一个一个的脸色有些苦涩和不自然了。 “荆州,可是已经被那玄甲军攻陷了!” 王敦说出了所有人的心中所想。 “若是我等还在荆州,难道就能抵挡玄甲攻势?怕是未必!”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摇头道,“我等虽然着力攻打江左,但是在荆州也是经营多年了,而且那里作为我的根基之地,所以放了不少的人守护,结果也不过就是几日时间,换成我等亲自驻防,恐怕也不会有太大不同,甚至还会被困死其中,再无逆转的机会!” 听到了,不少人已经开始点头,承认这话说的确实在理。 “我之前攻伐江左,也是抱着一个侥幸,觉得陈氏或许还顾虑朝廷,顾虑皇帝,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够了解他,”王敦说话的时候,表情逐渐阴沉起来,“写给此人的几封书信,不得半点回应,结果他还兴大军而来,根本就不担心皇帝会出意外,既然如此,那我等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众人听到了,有人叹息,有人唏嘘,却也有那意志坚定。 随后就有人上来说道:“最近城中世家,不少人有动静,是否要严加看管?” “怎么管?”王敦冷笑起来,“怕是没有动作的家族,反而是少数吧?”他一摆手,“都随他们去,无需理会!难道这个时候了,他们还能有其他想法,无非就是想要联络陈氏,为自家保留元气罢了,只要守住各方通讯渠道,自是不用担心,而且还能从这些人的往来信件中,得到不少情报。” 下面的人听了,就默默点头。 不过,他们心里也很清楚,王敦这话说着洒脱,颇有大气,好像是掌握住了关键,但实际上也是无奈之举。 别看建康城已经落入了王敦等人的掌控,但那也只是占领而已,这里作为新汉王朝各大世家最后的据点,里面的关系当真是错综复杂,人员更是复杂,而且牵动天下各处,关系网络层层叠叠。 王敦的兵马虽然相对强横,人数也不少,但即使全部散开,深入到各家里面监督,那就得把军队全部散开了,着实有些难办,因此只能选择这种折中手段。 说到底,各大家族根本不认他王敦之权,只是迫于刀兵,于是暂时低头,想让他们配合,那是休想。 王敦的这个选择,目前看来,是最有可能施行的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诸多家族虽然大部分都是谋于外,却也有那有心兵行险着,建立一个功绩的。 就在前线传来消息,说是陈止的兵马离开下邳,继续南下的当天夜里,在庾家的一处别院里,前后来了两拨人,通过密道行进,最后在院子深处秘会。 “见过张公。” 其中一人,便是如今的庾家之主庾亮,他起身迎接的,却是那张家的张应。 张应摆摆手,回应道:“庾君无需客气,你我如今皆为冠军侯做事,没有什么资历之分,那北地唯才是举、以科举取士,我等也当时刻提醒,不可乱之。” 庾亮称赞道:“张公不愧是张公,这般认识,我辈不及也!请!” 客气之后,这两个立场诡异之人寒暄了两句。 当初,他们都曾与陈止为敌,后来心惊胆战,又都选择了投靠陈氏,期间自是有百般困难,二人做足了低姿态,又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最终才能如愿。 自此,他们算是放下心来,然后专心为北地做事。 当初张应在关中,本来想要提前避祸,离开关中的,但最后为了能在陈止面前立功,又生生忍住,只是让几个儿子提前转移,自己则带着两个儿子,在关中搜集情报,同时给两王下套。 等关中陷落,这人又随着大部分的世家,来到了江左,想要故技重施,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在这里自己根本排不上号,有大批的家族早就投靠了北方。 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居然是庾亮的庾家,二人当初处境相似,一来二去,居然有了交情,时常共谋。 待得二人落座,马上就说起此番见面的目的。 “冠军侯南下,此乃天赐良机,未来玄甲一统,华夏才有强盛机会,只是当今圣上,与冠军侯毕竟有着情谊,到时两边难免相互顾虑、妥协,时间长了,难保不发生意外,我等还想个法子,杜绝隐患!” 庾亮淡淡说着,听得张应眯起眼睛,微微点头。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天下只此一隅 玄甲军逐渐南下,终于到了隔江相望的时候。 伴随着这样局面的,就是江左朝廷里面越发凝重的气氛,无论是王敦麾下的那些将领、官僚,还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投靠的世家官吏,都感受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但就在这种气氛中,王敦并没有被动等待,更不愿意引颈待戮,所以同样有所布置,并且很快就有了结果和反馈—— “果然不出王公所料,那玄甲军确实有两支兵马隐匿前行,一直从荆襄向南,想要绕道而来,一直却是沿海而至!” 他的几个幕僚得到各方的消息之后,马上就过来向王敦反应情况,口气里面都是庆幸的意思。 王敦却是捋了捋胡子,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陈氏的行事风格,我早就研究过了,此人虽喜堂堂大势,但并不排斥奇兵袭击,而且他的奇兵,不是为了出奇制胜,而是为了缩短攻伐时间!” 他看着眼前的几人,淡淡说着:“这陈氏布局南方,一开口就是用阳谋,先说蜀地,后指荆州,就是要乱我阵脚,可见也是求快,既如此,那就得不得不防着一手,他既说亲自领兵南下,却缓缓而行,知江左之事而不加急,必有所图,是以我让人于几处探查,果然发现了他的图谋!” 众人听着不由点头。 原来,这王敦也算是有新的,猜到陈止亲自领兵的噱头,很有可能是为了吸引注意力,给其他方面的兵马制造奇袭的空间,所以就专门派了人在几个关键的路径上检查,一旦发现了有兵马踪迹,就第一时间过来回报。 没想到,还真让他发现了踪迹,这时候拿出来,就要振奋人心,一扫最近的沉闷气氛。 只是这边高谈阔论,还未多久,忽然又有战报传来—— “不好了!海上拦截的兵马尽数都被击溃,而那绕道山越的兵马,更是收服了不少山越部族,已经从南边打过来了,占领了几个小城!” 听着这个战报,王敦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还能说什么? 提前预测到了对方的战略,更做出了安排,甚至还为此联络不少势力,可以说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结果呢? “结果却是,连阻隔半天的时间都做不到么?” 王敦的脸上忽然露出了颓然之色。 “过去只是听别人的战报,也只是震惊罢了,尚不能感同身受,还觉得多多少少都是其他各方做的准备不够,才会被玄甲军随意击破,但现在落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这事果然不是那么简单,不是说你预料到了对方的动向,就能阻止的,更不是能够战胜的!” 众多属下从他的这句话里面听到了灰心丧气的意思。 一时之间,气氛越发压抑起来,很多人也不免心灰意冷,想着与玄甲军对抗,看起来是真的毫无胜算,便是自己这个雄才大略、心狠手辣的主公,面对玄甲军的直接进攻,也显露出颓势来。 注意到手下之人的气氛,王敦马上意识到,闲着可不是自己展露丧气的时候,于是他一眯眼睛,沉声说道:“不过,事已至此,我等与陈氏之间,是再无转圜余地了,当下我们还占着这座城池,这就是优势,他玄甲军就算再厉害,刚刚打下蜀地,还未消化,加上之前北地还有不少风波,也未完全消化,这就说明,他们无法抽调太多力量南下!” 他站了起来,为了稳定人心,不得不多说几句。 “现在,他们几路大军下来,看起来势大,但究其根本,终究还是要聚集一处,其目的既然知晓,就可以从容布置,传我命令,让各方兵马尽数收缩,我等也不那陈氏有什么多言,就在建康与他一决高低!” 这个命令确实有几分振奋人心。 因为在兵法上,若是提前知道了对方的战略目标,确实是占据很大优势的,很多时候,足以以弱胜强! 就是不知道,这个强能有多强,这个兵法原则,能否让王敦军,战胜玄甲军! 接下来的几日,王敦的兵马从各处被收拢过来,聚集了力量和兵马粮草。 这般阵势,就是那不识兵家之术的人,也看得出来,是王敦打算在建康城与玄甲军决战。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玄甲军的名号在那摆着呢,而这城里的人很多人都是被胁迫的,甚至很多人与王敦之间还有仇怨,一想到最后还要被此人连累,和天下无敌的玄甲军交战,怎么想都憋屈。 于是,这城中的各大家族动向的更加频繁了。 到了最后,甚至都有些毫不遮掩的意思了,逼着下面的人不得不找到王敦,让他作指示。 “当下就等着一鼓作气的决战了!此乃生死所在,其他的暂时也顾不上了,”王敦冷笑着,眼睛里露出了寒芒,“若是此战败了,我等都没有命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的性命?这些城中的家族,这时候还给我搞事,分明是要我死啊!既然想让我死,还有什么说的?但凡有闹事的,尽数抓起来,屡教不改或者性质恶劣的,直接斩杀!无需多言!” 众人从他的话中体会到了浓浓的杀气! 而下面的人得了命令,也意识到了王敦的决心! 很明显,现在的王敦,就是要收缩势力,聚集全部的力量,在这里和陈氏一决胜负,若是能胜,多少能增加一些政治筹码,就算是僵持起来,都有一定的机会能得到条件,可一旦败了…… “此战,我必全力以赴!” 震云密布,一连……两个月! 让建康城内外的人没有想到的,那玄甲军几路大军,明明早就做好了准备,偏偏就是不攻! 不过,他们是只不攻建康,面对这建康周围的州郡县,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可谓横扫,两个月的时间,除了江左建康和周边的几座城池,这那边的其他地区,几乎都被几路玄甲军占领、征服。 连那那边的诸多山越部族,都有玄甲军配合官僚过去收编、整治,要纳入规划。 至此,天下之间,只有一隅之地不在玄甲掌控。 第一千二百一十一章 绝围 王敦纠结了兵马,本意是要集中力量,与陈止的玄甲军一决胜负,可以说是背水一战了,结果这预想中的决战根本没有发生,反倒是周边的郡县,被一一拔除。 这就好像是一个人收拢拳头,打算全力攻出去,结果刚刚运好了劲力,一抬头才发现对面没人了,但是对方带着一伙人,在更远的地方,把自己给围起来了。 这种打空了的感觉,着实是太过难受了,而且还带来了一连串的严重后果。 天下四方,皆被玄甲所得,这种情况,莫说是那王敦心中惶恐,他的那些从属一个个也是慌乱无措,偏偏无计可施。 便是那些被胁迫低头的世家和江左朝廷势力,一个个的也意识到不妙了,更带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紧迫感—— 因为他们忽然意识到,如果情况一切如常,像是过去一样,江左在汉家名下掌控,那么陈氏想要攻伐这南方的土地,首先就有一个最难的问题无法跨越—— 名分。 或许强行攻伐,以玄甲军的战力也一样是战无不胜,肯定能将江南打下来,但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到了最后,这下面的人心自有不同,会在后续的治理上凭空生出许多问题来。 结果,现在王敦这么一闹,理论上江南之地已经离乱了,所以玄甲进军,也找到了合理的借口,不是平乱,就是镇城。 而那些城池要么不敢与玄甲军对战,要么根本就一心投靠,很多城池的城守和其中世家,甚至在几年前,就和北边暗通曲款,此时机会一来,往往是玄甲军还没有打过来,自家已经将旗帜换了,站在城头迎接。 于是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整个南方的局面就焕然一新。 随着一座座城池改旗易帜,江左朝廷,或者说王敦兵马能够掌控和利用的资源越来越少,甚至很多原本没有被他发现和重视的问题,也都一一浮现,成为了让人头疼的事来。 其中的一个关键,就是失去了周围郡县的支持,建康这座都城作为首都的诸多功能和职能,逐渐限于瘫痪—— 要知道,这个时代,土地能够供养的人口,其实并不多,建康作为都城,前后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在宣武北伐之前,这里作为国都,已经被建设的十分完善了。 宣武迁都之后,江左建康的重要性有所降低,但比起其他城市,依旧还是被重点关照,归根到底这里有着新汉的老底。 于是发展到了如今,这座城市的常住人口是远远超出其他城市的,城市的人口,往往与它的影响力成正比。 这样一座城市,江左各大世家当然都有自己的触角或者势力据点安排在里面,很多家族经过几代的经营,更是渐渐将这里变成了大本营之一。 平日里,要供养这么庞大的人口,再加上城市内外的驻军,单纯靠着周围的土地,那是根本不够的,还要靠着江南各地的郡县城镇运输粮草过来供养。 江南水系发达,又有大江为凭,运输成本上相对较小,是以能够供养超过原本城市容量的人口。 但现在局面完全不一样了,随着玄甲军将其他地方的城镇占领下来,哪怕不能实施有效的管辖,但至少可以断绝这些城镇,对建康的供养。 发展到最后,那建康城中逐渐发生了恐慌,因为这庞大的人口,哪怕是动用城中的储粮,也根本不够的。 关键是,之前王敦为了决战,将大部分的兵力都集中起来了。 这兵马人数,在战时是战斗力,可单纯挤在一座城里面,人吃马嚼,时时刻刻都在消耗。 本就超出了城市容量的人口,加上大量的兵马,周围被围困、断绝了补给,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每一个人都在拼命的想要活下去。 吃,无论是世家,还是平民,无论是贵胄,还是兵卒,都无法避免。 而且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距离粮草用尽时刻肯定是越来越近了,虽然王敦不愿意公布总共的粮草储量,只是这城中不少人作为官僚,还是能接触到一些内幕的,再加上有心人刻意传播,于是,很快就有粮食已经不足一月的消息在城中流传。 这消息仿佛长了腿一样,快速的传播开来,很快就满城皆知。 “马上给我抓人!不用管他们的身份,但凡事传播消息的,全部抓起来,一个都能放过!” 王敦在得知消息之后,还算是沉稳,没有陷入混乱,而是下达了清晰的命令,只是从命令的内容来看,却已经有幕僚意识到,自家主公可能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全然顾不上其他了。 果然,接下来的发展,就印证了这个猜测。 那消息的传播,根本就控制不住,抓的人多了,反而造成了更大的慌乱,但是若是不抓人,这局面却越发难以收拾了。 闹到了最后,连抓人的兵卒都生出了诸多怨言。 消息被反馈回到王敦的桌上,他却是失神起来,最后长叹一声。 “到底还是被算计了,”王敦浑身无力的坐下,“这般情况,我根本就是有败无胜,连求一战都不能,最后要被生生困死在这里,他陈氏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维持这个局面,要不了一个月,看城里的局面,恐怕只要几天,建康便要自乱。” 目前这个死结,根本不是靠着智谋就能度过的,因为营造这一切的是玄甲军的绝对实力。 “但即便如此,想要让我认输投降,那是想都别想!” 正当王敦这般想着的,忽然一连几个消息传了过来—— “陈氏的兵马已经开始朝着建康逼近!” 这个突然到来的消息,让王敦很是意外,他不明白,在明明胜券在握的情况下,陈止此举何意。 但不等他思量,另外一个消息就让他一下子坐不住了—— “宫中生乱,似有贼人意谋害圣上!” 得到了消息之后,王敦也顾不上分析了,马上就派人过去探查宫中消息,最后不放心,干脆自己带着人追了上去。 第一千二百一十二章 落寞结局 皇宫之中,正爆发一场骚乱。 王敦在占领了建康城后,并没有搬入皇宫,那宫中还是让皇帝居住,甚至他还安排了人手,用以巡查和护卫皇宫安全。 而王敦则在皇宫之外处理诸多事物,当然了,他充沛的人手,足以保证自己对皇宫里里面的控制,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可以第一时间知晓。 但百密一疏,如果有人处心积虑的计划,就是要挑那巡查之人的漏洞时行动,配合着谣言流传,城中乱成一团的时候,终于得手了。 等王敦赶过去的时候,就见皇帝所住的宫室外面,已经倒了不少人,其中有几个人甚至身首异处,鲜血满地。 “怎么回事!”他满脸怒气,斥责着负责巡查的首领,“如果最后里面出了什么事,你提头来见!” 那巡查首领看起来呐呐难言,满脸惊恐,闻言惊慌地跪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忙不迭的说着:“主公恕罪,此番事发突然,未曾料想那贼人潜伏到了巡查里面,今日趁着夜色,又有流言,加上城中混乱,突然暴起,才成了这般局面,属下实在是……” “我来到这里,可不是听你给自己开脱的!”不等对方说完,王敦就直接打断了对方,“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给我详细说清楚!皇上有没有出事!” “这……”那巡查首领迟疑了片刻,但注意到王敦冷冽的表情,终于不敢拖延了,如实回答道:“那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属下也不知道,贼人趁机冲了进去,属下……属下……” “废物!”王敦勃然大怒,“你这首领都不知道里面的情况,要你何用?你为何还呆在这里!”说到怒处,他更是控制不住,直接一脚蹬了过去! 那巡查首领被他踢了一个踉跄,却生生忍着,低着头辩解道:“这……属下是要在这里等着,将情况跟主公说清楚……” “你说清楚什么!?”王敦听着,却是更加恼怒了,但他知道情况紧急,若是皇帝真出了什么事,那是彻底完蛋了,莫说他王敦,就是整个王家,都有可能会被连累,是怎么都不能放任的,于是也不管那首领的,转身就带着人冲进宫中。 等这人一走,那首领看着王敦远去的背影,却冷笑了一声,旋即低下头去。 宫中正是一片狼藉。 王敦星星走走,在几个宫室中搜寻,却都找不到皇帝的身影,这心里不由越发焦急起来。 “给我分散了找!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到了,找不到的话,你们一个个也都不用走!” 多日以来积累起来的压力,以及谣言带来的影响,早就让王敦有些乱了方寸了,这时也不管自己这话会带来多大问题,却是盛怒之下,已经压不住了。 他的那些从属听了命令,赶紧分散开来,朝着宫中各处搜寻过去。 只是这人一走,王敦身边的守备马上就薄弱起来,但怒火之中,他并未注意到这一点,所以当周围的几个角落,忽然涌出大批兵卒的时候,王敦再明白过来,已经是晚了! 就算过去习武练功,但现在面对众人围攻,也是一样无法,几下之后,王敦就败下阵来,散了发、乱了衣,被粗麻绳捆了起来,然后押送到了两人面前。 等王敦一看清楚两个人的面孔,立刻就破口大骂:“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贼子,白眼狼!呸!” 出现在王敦面前的,自然就是前几日有了密谋的庾亮与张应了。 王敦看着二人缓缓走来,注意到对方脸上的笑容,他更是忍不住。 “你们这两个小儿!原来早就做了陈家奴!”王敦挣扎着,却是无法挣脱,反而被人摁倒在地上,于是只能尽量抬起头,看着两人,“你们两人当初可还都与那陈氏为敌,现在确实厚颜无耻……” “王大将军,你也别说得这么难听了,”庾亮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了,“良禽择木而栖,我等所为,又有什么好指责的?反倒是你,你们王家可是当初早就对冠军侯心怀不满了,现在天下眼看重归一统,你却还在这里负隅顽抗,甚至不惜犯上作乱,你这等人物,又有什么理由和连绵,斥责我等?简直笑话!” “天下重归一统?”王敦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止住了笑声,“不知道这天下是谁人天下?” 庾亮却不回答了,反而指挥着两边的兵卒,将王敦押送下去。 “我却要问你一句!”只是王敦被带走的时候,却猛然回头看了过去,“不知皇上如今何在?” “放心,我等不像你这般乱臣贼子,不会将圣上如何的!” 这次却是张应回应的。 听到了这句话,王敦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在失望中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然后他摇头失笑:“未料我王敦会败在你们这两个小人手上,还真是造化弄人!若是与他陈氏对峙,然后败亡,也不失名流千古,死已足矣,但现在,却不是我所愿!” “你这般贼子,哪里还有这许多要求?”庾亮听到了,却是嗤笑起来,“莫非你还以为,末了结局了,还能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为自己送行添彩?” “我准备许久,动员诸多兵卒,又战局江左都城,你以为希望的是被小人暗算?”王敦摇了摇头,整个人落寞起来,终于被人带了下去。 看着此人背影,张应却是对庾亮说道:“你说冠军侯到底是什么意思?本来你我都要动手了,没想到却有人特地过来送信,让我们不可暗害了今上,难道说,冠军侯并无此心?只是他都走到了这一步了……” 庾亮也皱起眉来,默默摇头。 他们二人本来是打算给那位新皇帝一个“意外”,来为陈止铺平道路,也可以避免一些口诛笔伐,没想到却被陈止的人阻止了。 这事也不算隐秘,很快就传遍了建康城。 各大世家皆在琢磨,那位冠军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纷纷扰扰的气氛中,陈止终于踏足了这座古老城池。 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冠之,绝之 王敦被捕,这首脑一去,整个王敦军顿时群龙无首。 虽然他的几个将领还试图维持局面,可这建康城,本就因为种种压力,人心混乱,所以王敦的消息一传出来,马上就盖不住、也捂不住了,根本就镇压不住。 于是,混乱从王敦的军中爆发开来,然后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军队体系,随后带头投降的人出现了,于是接下来的事自是顺理成章。 玄甲军天下无敌的名声深入人心,原本这城中的兵马就觉得自己没有半点胜算,只是上面有令,又有强压,还有军中宣扬、洗脑的,他们这些吃兵粮的,终究只能硬着头皮顶住。 结果,现在那顶头上司都没了,再要求他们抵抗玄甲军,那就真的是强人所难了,而且还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谁能受得了? 在这一片混乱中,玄甲军也顺理成章的入了城中,接管了城池防务,而陈止则直入皇宫。 与此同时,那张应和庾亮所做之事,也隐隐约约的被透露出来,很多人都意识到,如果不是最后时刻陈止派人过来,这事恐怕已经成了。 但是后果如何,着实难料。 只是如此一来,众人却也疑惑起来,却是不明白,陈止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众说纷纭之中,江左各大世家的人又聚集在一起,商讨猜测。 对他们而言,只有搞清楚了陈止的心思,自己才好投其所好,维持富贵权势,最起码不会让家族陷入危境。 “莫非那陈氏之志不在那位置?还真是个匡扶乱世的忠臣?” “这决计不可能,他所为的那些事,一旦交权了,哪一个不是祸患?不说别的,那玄甲军,他能忍心交出去?” “那就是想要做个权臣?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陈氏是饱读诗书的,更是通古博今,不可能不知道这古来权臣的下场,纵然一生能全身而退,可等这主心骨一死,家族就要遭难,他陈氏在幽州都留下了一支家族,显然是看重家族传承的,岂能不懂这个道理?我看啊,绝不是权臣之路。” “若非权臣,又不逼龙,还将那王敦击败,又入了城中,到底是何打算?难道要正大光明的逼皇帝退位不成?如此一来,那名声可真就是……” “也许是要打下基础,为将来谋划,听闻那陈家长子陈易,已有贤名,或是谋于其后!” 众人在这里猜测陈止的心思,一个一个的,却是越发没有头绪了,这心里逐渐惊慌起来。 未知的,往往才最让人难以琢磨,也更容易带来恐惧。 揣摩人心,往往是世家的拿手绝活,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都能无往不利,是他们在世间立足的基础之一,但现在在陈止的身上,却好像失去了效用,一时之间,众皆惶惶。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群人难以定下来的心思,此刻也化作气运波动,在荡漾之中,被陈止感知到,并且纳入了自身体系之中。 不仅仅是难以定心的世家,还有那遍布全城各处的王氏兵卒、城中百姓,甚至是跟随他一路南下的玄甲兵卒,这一个个人、一个个群体、一个个组织,在这一刻,各有其心,但都是因为陈止进城这件事生出了种种念头。 他们有的惶恐,有的不安,有的畏惧,有的迷茫,有的欣喜…… 种种情感并非无故生出,而是这些人根据眼前的局面,对自己的未来做出了预测,然后才表现在种种情绪上。 未来,在玄学层面上的表现,最直观的就是气运流向。 而此刻,这整座城池,乃至江南、天下,其未来如何,气运所钟,皆在一人身上。 “欲得其位,必承其重,若根基不足,就是德不配位,不仅自己要倒霉,便是这个天下爱都要一并跟着遭殃……” 一步一步的在皇宫中走着,感受着天下各处汇聚过来的气运变化,陈止的心里越发明悟起来。 前方,一个王朝最为根本的气运之基正在吞吐气运。 陈止的眼中闪烁着金光,他能看到,那条代表着王朝历史的斑驳真龙,正盘踞在宫室的最里面,吞吐着稀薄的气运。 衰老、衰败、衰老……种种能和暮色挂钩的气息,充斥在那条气运真龙的浑身上下,而龙身早就千疮百孔。 代表着万民的鳞片不断剥落下来,代表着统治的根骨零散四落。 而在陈止的身后,却是五光十色的气运光辉,代表着社会各个阶层的气运,化为白色、青色和明黄色,融入陈止之身。 在这一刻,陈止似乎代表了这天下间亿万生灵的根本之念。 他从一个时代,走向了另外一个时代。 但在这之前,他先要推开旧时代的大门。 皇帝所在的宫殿,并没有关闭大门。 陈止十分顺利的走了进去。 在进门的时候,那皇帝坐在宫殿最深处的龙椅上,距离带来了威严,让陈止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乃是代表着新汉王朝的皇帝。 但是走进几步之后,他又看到了那人脸上的局促和敬畏,以及一丝丝期盼,这让皇帝位格有所衰减,展露出琅琊王的气度来,毕竟时日尚段,格局还为完全从王蜕变为皇帝。 再近了几步,那人脸上的期盼越发浓郁起来,更是主动出声招呼起来。 那张开了一些、但和记忆中还是有八成相似的面孔,于是这位琅琊王,又恢复成了那个有些调皮和跳脱的少年,刘盖。 “陈……师,你来了,你可是来护卫朕的?要驱逐王敦那乱臣贼子?” 刘盖的样子有些憔悴,眼睛里有着期望还有畏惧,毕竟之前他差点就被张应和庾亮给直接闷掉了,自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虽然名义上乃是皇帝,但生死其实掌握在面前这个人的手中。 “皇上,”陈止开口了,“你我之前有情谊,我不会害了你的性命,所以之前有人谋划,我就让人制止了……” 听到这里,刘盖不由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就听陈止说道—— “……不过,我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身后有太多人在推,实在是退不得,而且为了实现我的宏愿,同样也退不得,但我不为阴谋事,我得位,是为愿,不为权,所以自是不会行阴谋诡计,我经营几年,铸就玄甲,兴盛百家,重弄控商,趁势而冠天下,有这番底气更有实力,为何要行隐秘事?要做什么,自是明明白白的做,正大光明的做!” “所以此番过来,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退位吧,此番我来绝汉。”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止 那青年天子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呐呐难言,过了半晌,他才叹息着说道:“老师便不看皇兄的面上,留下一点香火情分么?” “我给出这个决定,不光是看在了先皇的份上,甚至还看在了昭烈皇帝的面子上,方有此言,这一切既然由我而生,自然也该由我而止。” 陈止的这番话,对面的年轻皇帝并不能理解,于是露出了满是疑惑的表情。 不过陈止也无需对方明白,因为他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这盘踞在皇城、皇宫之中的新汉气运听的。 这气运原本凝聚在洛阳之上,随后新汉天下破碎,气运随之两分,一部分在关中,一部分在江左。 而今,一切尘埃落定,新汉的气运也就凝聚在江左皇宫之上,俯视城中之人。 衰败之龙,行将朽木,但依旧占据着正统之位,若是移动起来,难免带来隐患。 所以在过往的历史上,乃至在原本的历史中,禅让之后得位之主,往往坐不稳,其实就是过往之龙余韵所致,在现实中的原因,就是对阶层的控制和重建不够彻底。 不过陈止现在却不同,因为除了这江左之地,他的玄甲军可是一刀一枪将其他地方都打下来了,而且…… “等消息公布之后,天下之中必有人揭竿而起,他们跳出来的,正好一一镇压,将这隐患拔出,然后再将那背后指使和谋划的世家抓出来,以儆效尤,趁机将这内外好好清理一番,便可以化为己用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陈止又看了一眼高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年轻的皇帝依旧在试图劝阻,可惜久为傀儡,他能够动用的却只有言语—— “老师,如今好不容易华夏重归一统,若是再动,难免还有反复……” “我所求的并非是一时安稳,而是万世传承!”陈止摇了摇头,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说了起来,“莫说是这汉家已经三断,便是我今日取而代之,最多不过三百年,怕是又要有治乱循环,此都是难以避免的,毕竟我亦无法永生……” “既然如此……”皇帝却是有些摸不准陈止的心思。 “但得国之后,方可为之,我能布下些许举措,在这华夏苗裔的心中、在周边部族的血脉中,刻印下一些痕迹,传承方可久远。” 说着,他忽然转身,面向了宫殿之外。 “今日我逼你,他日或许也会有人逼迫我的子孙,但只要是靠着兵甲制度,以强而治弱,那这天下终究可以继续,能守一族传承。” 这一句话说完,陈止也不再看年轻皇帝,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他这边出了皇宫,相应的消息马上就在城中传开,引发了轩然大波。 一时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更有那痛骂出声的。 这些动嘴的还算好的,紧跟着就是那些要动手反抗的,其中有不少,还是王敦军中的兵卒,他们本来投降,现在忽然暴起,倒是引起了一番骚乱。 只是投降之后,这降卒的兵器都被收缴起来,连队列都被严格规划,在玄甲军的管理方法下,他们根本就翻不出浪花,于是前后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这军中的骚乱就被一一镇压下去。 不过,与之相应的,城中还有些百姓聚集起来,表示反对,更有诸多士林之人、士子之流的,直接以文章痛骂。 但对于这样的局面,玄甲军也有着预案,所以整个事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要么就被制止了,要么就被引流出去,实在不行的,就关押起来。 对于那些有恃无恐的,玄甲军也不会手下留情,直接捉拿,根本没有半点心理负担,甚至一次冲突,差点有兵卒当场砍杀了三位名士。 但最后还是江左世家的人出面,化解了这次危机,随后城中类似的事情就少了很多。 其实这里面的很多事,陈止很清楚,是江左的世家躲在后面在刻意试探,想要看看他的态度到底如何,结果发现自己的坚定之后,这些人才知道厉害,于是都收手了。 “算他们见机的快,”接到回报之后,陈止只是淡淡说着,“可惜了,这本来是一个杀鸡儆猴的好机会,将那背后隐藏着的两个大族抓出来,好生惩戒,然后将他们的产业拿出来,作为饵食,用以分化其他家族,当初我在彭城的时候,就有一个家族,这般消散……” 说着,他将手上的卷宗放到了一旁。 下面就有几个人过来询问:“张应、庾亮他们正在准备劝进之事,要如何应对?” 陈止早有主意,闻言就道:“此事终归是要走一套流程的,只是却不可以在此地,这里终究还是有着余韵的,难保不生意外。” 下面的人马上会意,当即说道:“主公的意思是要迁都?不知意属何地?” 陈止没有说话,而是朝着墙上的地图看了过去。 很快,陈氏要领皇帝迁都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一时之间又有不少人表现出痛恨之意,免不了又逞口舌之快。 但更多的人,却是在猜测陈止会选择哪里。 有的人觉得乃是那幽州蓟县。 “虽说现在玄甲军席卷天下了,但真正被其所掌控的最深的、经营的最彻底,也是真正的根基之地,便是蓟县,除了此地之外,不做二想。” “非也,那幽州远离中途,乃是边陲之地,更坚苦寒,这一国之都,实乃气运凝聚之地,一旦定下来,那就是众家迁徙,几十万的人聚集在一城!这吃的喝的,可都不能短缺的,蓟县看着富庶,那是因为人口少,一旦人多了,光是运输都是问题,每年要耗费多少人力,绝迹不会是蓟县,我看那邺城倒有可能。” “邺城,原本乃是石氏所占,本就是大城,根基底蕴足够了,只是听说石虎嗜杀,更喜破坏,将个城池折腾的够呛,顷刻之间,怕是难为国都……” “那就是洛阳?此乃中央之地,只是毕竟是原本的龙庭所在,怕是还有忌讳……” 众说纷纭之中,有关迁都的准备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终于,在各种心思中,新的国都地点被宣布出来。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迁 长安。 在新汉的这一场天下大乱中,很少有城市不被波及,而几个有着特殊意义的古城,更是难以避免。 长安就是其中之一。 且不说最初这长安就曾经兴起波澜,就说那三王逼迫先皇迁都,中途发生变故,随后两王入长安,却已经转而孱弱,被关中的不少军阀、族群反客为主。 到了最后,为了维持脆弱的权势和平衡,两王甚至选择了推行佛教。 这样的变化,从人口,到政治架构,最后一直到思想领域,可以说都受到了冲击,以至于在玄甲军接管之后,这关中的局面一时之间都很难平息下来。 所以,当陈止选择了长安这个地方作为新的国都地点,并且让朝廷开始准备迁都事宜的时候,很多人都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稍微思考之后,他们又觉得合情合理,自认为有了一套说得通的原因。 他们虽然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因为关中的勋贵集团崛起,以及北周和隋唐的关联性,这长安作为大唐国都,持续繁荣了几百年。 但就算是放在现在,这里对陈止而言,依旧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地方。 关键的原因,就是关中由于来回折腾,已经乱成一团,不管是世家实力,还是胡部族群,又或者是宗教势力,因为彼此牵制的关系,各自都是损失惨重残缺不全。 “这样的关中局面,其实比当初的幽州还要好,此处乃是天下中央,地理位置和人口,就不是幽州能比的,而当初我得幽州的时候,势力还不够强大,虽然靠着玄甲之利,扫清了不少阻碍,但其实还有妥协的部分,但现在却不同了!” 面对一些最近投靠过来的,或者早就与北边玄甲军有联系的人过来询问,陈止倒是开诚布公的给他们透露了一些内容。 这些人里面,就包括了张应和庾亮。 他们背后都有家族,和其他投靠的人不一样,凡事不由要多想一些,因此才会找到陈止,想要搞清楚这位冠军侯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他们的家族才好提前布局。 作为在玄甲南下的时候发挥了巨大作用的两人,他们当然认为有资格提前知晓内幕。 但现在听到陈止的话后,这群人却只是感到心里发凉。 他们如何听不出这话的潜在含义? 那意思已经十分露骨——关中方便这位冠军侯进行彻底的改造! 改造到什么程度? 这些人自是不知道,也猜不到的,但是听陈止话中的含义,他们还是很清楚的,在陈止的谋划中,对关中的改造,至少不会低于幽州。 那幽州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这些人还是知道的,别的不说,至少世家在里面是被严格压制的,说是寸步难行是有些夸张了,但却是处处受限。 若非如此,这江左的世家,先前不会对北方那般抵触,以至于最后都不得不打压陈学的流传,刻意曲解,其实根源还在于对陈氏的敌意。 这敌意从何而来? 正是源于陈止在幽州所行之策,其中很多已经动摇了世家的根基和利益基础,他们当然不会喜欢,是以才会更为团结在江左朝廷的周围。 可惜,陈止如今大势已成,根本无需拉拢南边的士族,而是靠着兵马平推,就占领了江南,更是趁着王敦作乱,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建康城。 至此,这些世家的种种敌视、抵触,尽数成了空中楼阁,再无作用。甚至于,他们还要反过来,对过往所为后怕起来。 好在陈止并没有追究的意思,甚至还明确下令,说不会因言治罪。 这话无论真假,多少是摆出了一个态度,让不少家族的人放心下来,随后也偃旗息鼓,不怎么攻讦陈氏了,为为了避免日后还有隐患,这些人也都谨言慎行起来,不再做挑衅之事。 但也有那些狂士,他们虽然不再攻击陈氏私德,却还是扭曲和篡改陈学,并且试图传播。 只不过,很多学子碍于陈止的威严,却是不敢去听他们的宣讲。 有人讲这个事拿到陈止面前,请他定夺,是否要将这些狂士捉拿起来,但陈止只是摆摆手,任凭陈学的扭曲版本传播。 这下面的人摸不清陈止的意思,只好不理不问,只是有一点却很清楚,那就是陈止并非放纵世家,而是有心要好生整顿。 这江左的世家正等着头上挨一刀呢,结果忽然蹦出了迁都的消息,心里着实是复杂无比。 一方面,此事似乎是让他们暂时摆脱了危险,只要统治重心走了,想来就是被边缘化,不至于遭遇幽州那边的世家命运。 可另一方面,被边缘化,本身也是个问题,让他们难以抉择。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如果让他们陪同陈止一同迁都,那是万万不肯的,而且他们也觉得,陈止不会有这样的要求。 尤其是等张应他们离去,消息在城中传开,不少人就更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你要去改造关中,肯定要削平那边的世家,这排除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从别的地方迁徙过去? 没想到,他们这边刚刚放心,那边朝廷就传出了一个消息,说是要恢复古制,迁天下大户以入京畿。 这个消息一出,立刻就犹如晴天霹雳,将各地的世家,尤其是最近的江左士族给震得头晕脑胀,进而就是惊恐不安,惶恐难耐! 说是朝廷传出来的消息,但现在的朝廷完全被陈止控制,这其实就是陈止的意思。 既然是陈止的意思,那么其他人的反对就毫无意义,因为他们根本就对付不了此时的陈止! 而所谓的古制是个什么意思? 那可是一个要命的制度,乃是当年汉廷为了制约天下豪族,所以定期割韭菜的方法,简单来说,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或者新皇登基的时候,将各地排的上名号的家族,强行迁到都城周围安置。 这么一来,他们在地方上的根基就算不废,也残了大伴,容易被后来者颠覆。 而一旦到了都城周围,这些各地的豪族大姓可就性命不在自己手上了。 只不过随着朝廷权威衰减,尤其是几次战乱之后,这个制度也就名存实亡了,等到了新汉时期,那更是早就被扔到了历史的垃圾桶里了。 如果不是现在被人提起,恐怕都要被遗忘了,没人能想的起来。 这种关系到家族兴衰的大事,这事他们如何能忍? 所以,哪怕知道陈止势大,这些家族,也决定要拼一把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也许... “禀告主公,作乱的几个家族尽数都被平定,其中影响力较大的当属周家和朱家,另外,还有不少宗室参与其中,要如何处置?” 半个月之后,当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之后,准备妥当的世家也打算要举事了,只是他们这边刚要动手,结果很多参与的人马上倒戈,还引来了玄甲军将他们的会议地点完全包围。 那些人的护卫,如何是玄甲军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之间,就被尽数拿下来,然后实际参与者的名单,就被送到了陈止的面前。 “之前上下串联的人数要更多一些,看起来,还是有些人最后悬崖勒马了,只是这影响不大,这些人揪出来了,就牵连的人都抓捕起来,我也不搞什么连坐,但确实要让他们都明白一些道理,就都放到学馆之中,接受教化吧。” 有了陈止的这句吩咐之后,这下面的人就知道该如何做了,于是匆匆而去。 但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但这一次却不是名单了,而是实实在在的战情—— “江左几个地方有人翻盘,拉拢了兵马人手,打着各种旗号,说是……说是要驱逐奸佞、清君侧。” 那报信的官僚说话的时候,小心的观察着陈止的表情,却见后者神色如常。 “这就是要驱逐我,他们说的不错,我确实是存着他念的,此事也没有必要隐瞒,防来防去,无非就是那些人在我的面前小心了,私底下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但是这各地的叛乱必须要镇压。” 陈止立刻就在众人面前定下了基调—— “其实这不是一件坏事,因为心有不满的人众多,但真正有实力和影响力拉出队伍造反的,其实不多,这天下处处似乎都能揭竿而起,但遍数其人,那带头的多少都有来历,放在江左这里,就更明显了,这些举起反旗的,背后都有支持之人,将他们镇压,只不过是第一步!” 他看着面前的众人,淡淡吩咐起来:“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指使之人,将相关人等尽数拿下,然后给予定刑,所以这几处反叛之人,其实并非坏事。” 众人听着,心里已经明白过来。 这就是过去在幽州、在冀州,在北地施行过的方法,但凡有不服从之人,他们自己跳出来,这无疑是最好的,就可以用玄甲军彻底根除隐患,顺势再靠着正大光明的定罪,直接就将世家打压下去。 陈止对世家的态度,如今已经十分明确了,借其影响力,招揽其人才,限制其权力,最后再想方设法的动摇其根基。 换一个人这么做,恐怕早就被天下的世家、士人代表弄死了,偏偏陈止如今冠绝天下,掌握兵马制度,又有诸多先进利器,还有北地民心归附,兵锋所指,所向无敌。 那些世家鼓起勇气反抗一二,还没有闹出什么波澜,就已经鲜卑镇压下去了,哪里还有胆子再挑战? 所以当玄甲军全线出击,扫荡江左反叛,一一拔出钉子,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相应的世家,再和北地一样如法炮制,将这些世家削弱、打压,乃至直接肢解,这旁人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只不过,几次之后,连和陈止有些关联的家族,也免不了遭罪,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无疑就是陆家了。 这陆家子弟,先后投奔陈止,那陆映更是陈止起于微末时的至交好友,关系非同一般。 当陆家的几个分支家族,也被牵扯其中,以至于被直接、镇压,令整个陆氏元气大伤之际,早就在陈止的都督府中担任要职,这次更是为了能说通江左士族,亲自跟随过来的陆映,终于按耐不住,在家中老人,以及自己心中念头的驱使下,他来到了陈止的面前。 “坐。” 陈止难得的空出时间,没有去做任何公务,而是在前庭的廊道上,见了陆映。 两人的面前摆放着一套茶具。 “你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坐在一起,随意的聊聊天了。” 陈止为陆映沏茶,淡笑着说着。 陆映的表情却有些僵硬,他的脸色并不自然,闻言只是道:“主公此言差矣,你我……” “现在就不用拿那一套纵横家的说法出来的了,”陈止直接打断,他放下茶壶,“你此番过来,虽然是为了陆家求情,但肯定不是为了说这些。” 陆映沉默了一会,终于说道:“陈君,你到底是何想法,真要行逆?此举着实不妥,而且你现在处处树敌,更是打压世家,其实不利于血脉传承,需知世事或有变化,但世家传承却不会断绝,纵然一时失势,但终归还有复起之时,而且……”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陈君你这次得罪的,可不只是一家,就算一两家大族真因为拆分、打压,彻底一蹶不振,但其他家族难免发展壮大,到了那个时候,与陈氏的敌意或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说到这里,陆映停了下来,看着陈止,等待回应。 “我知你意。”陈止点点头,“其实我如今所为,就算在玄甲军内部,也有诸多非议,尤其是都督府中,很多出身世家的,其实皆有其怨,只是本着诸多念想,才会生生忍下来,不过……” 他忽然指了指两人面前的茶盘。 “世家固然不会灭,但组成世家的人,是会变的,如今这些世家、士族的根基,说到底,还是知识、是权柄、是家风、是教育,是一个一个不断能做官,能巩固权柄,能划分职权,能掌管任免,能惩恶扬善,所以一切都来得及……” 他忽然将那茶盘拿起来,扔到了走廊之外。 “只要我活下去,就有时间慢慢改变,也许三百年后,一切又会归零,也许我这一次就会真正永眠,也许会以另外的形式,看着世间,也许这一切也不过就是历史长河中的瞬间,看起来改变了,但最后还是会归于源流的,但是……” 陈止站了起来。 “这不是我不做的理由,而这一切,我也都做了。” 随后,他在陆映迷惑而又担忧的目光中,转身走了回去。 五日之后,迁都事宜正式展开,大大小小的事情,无数繁杂的琐事,都要被一一过问。 长安本有宫室,但皆有破损,修缮之后,才堪使用,而江左这边同行的,除了朝廷的诸多衙门,更有许多人员,还要加上一些世家的族长,他们会被先行带过去,至于余下的族人,也会在之后的日子里,被一点一点的迁徙过去。 这一迁,就像是一辆早就破损不堪的马车,被几匹瘦马强行拉扯着,朝着一个地方奔驰而去,稍有不慎,就是车倒马翻的结局。 熙熙攘攘之间,一切慢慢定格在长安。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礼成,朝立 天嘉元年,年末,朝廷迁关中。 落户此地之后,倒是引起了不少风波,因为这突然之间来了一个朝廷,可是不同于两王当初搭建的小朝廷。 江左朝廷,严格算起来也是一个割据政权,但在江南士族的支持下,在规模上还是犹有过之的,尤其是等关中衰落,两王立佛借胡,局面为之一变,很多原本跟随过去的家族,也就纷纷弃之而去,或者归于江南,后者北上玄甲。 不过,陈止的态度始终明确,到了他的地盘,世家的权柄就要受到削减和压制,所以大部分的世家,只是基于狡兔三窟的想法,分出一两支脉,过去占个位置,关键的重点,还是要经营江左。 按照后世史书,以及教科书上的说法,那就是这些世家,当时还心存侥幸,认为统治基础薄弱、生产方式落后的南方朝廷,因为占着正统之名,所以将主要的精力还放在南边,并且妄想着这种局面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但是中原人民期盼统一的心情,是无法改变了,经过了新汉末年的战乱,三十多年前,天下三分时的苦难记忆,又重新浮现人心,所以当时的人们,对于重新统一前的北方政权更加的拥护。” “北方的玄甲军政权,倡导技术,拥有更为先进的政治体制,更拥有着先进的战术思想,在两者的武装下,训练处了冠绝天下的军队,这成为了以北统南的基础,并且最终获得了实现。” “当然,玄甲政权依旧有着时代的局限性,为了安抚北方的基本盘和根底,不至于因为定都关中,影响到军队的根基,于是以‘燕’为国号,并且依照旧例,提拔了一部分旧部,塑造了新一批的勋贵集团。” …… 无论后世对此是如何评价的,但至少朝廷再次落于关中,还是难免激起当地一些势力的反应。 无论是当地的世家,还是胡人部族,乃至是宗教势力、流民团体,一时之间都难免会有抵制心情。 只不过,陈止在推动迁都之前,早就在关中留下了一批玄甲军,让他们厘清了当地势力,镇压了各方念头,再加上连蜀地都被一并平定,南北就有了呼应,还绝了关中一些人南下的心思,于是朝廷再来的时候,风波就少了许多。 不过,随着各方世家被强行迁徙过来,还是难免再起波澜,不说这些世家的不情愿,以及在各地闹出的大小事端,就说他们这么多人聚集过来,令长安周边的京畿之地,人口陡然之间暴涨,令各方面的问题都凸现出来。 发展到了后来,甚至连正常的生活起居都受到了影响,造成了一连串的矛盾。 而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科举出身的官僚,在经验上还有许多欠缺——这次迁都,为了毕其功于一役,防止又有诸多弊端,陈止将这些办事的人员,都换成了北地出身的官员。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这几年中通过科举出身的,对玄甲政权有一定的忠诚,在办事上自成体系,但多数还是年轻人,骤然担负众人,终究难免疏漏。 但好在有陈止给他们撑腰,又有玄甲军保驾护航,所以在经过一番折腾之中,终究还是让迁都事宜走上了正轨。 前前后后,几乎用来三个月的时间。 到了天嘉二年的春季,这迁都的诸多事项,才算是完全平息,长安内外恢复运转,看起来也是一片平静。 只是在这平静之中,自有那些世家官员的不满被积压起来,却也无处发泄,最终只能这般忍着,就想着日后能否有机会舒展这心中之念。 至于那内外的百姓,乃至被强行归于一处的胡人部族,却是心态复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念头,有的支持,有的反对,各有其念。 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时间缓缓流逝。 天嘉二年,年中一过,长安城算是彻底归于正轨,整个天下的各处,再次政令畅通,只是这一次,因为玄甲军的原因,加上诸多工匠出力,铁罐马和轨道慢慢铺设开来,取代了一部分直道和官道,将长安与天下间几座主要的城市连接在了一起。 当然,因为地域和地理的原因,有些城市难以与长安、洛阳连接,毕竟路途太过遥远,所以,就将边疆的主要城市进行了连接。 这看似简单的举动,却对后世造成了巨大影响,当时的人并没有多少认知,却也注意到,随着几座城市连接之后,调兵遣将却是越发快捷的了,以至于几个心存侥幸想要浑水摸鱼的鲜卑小族,刚有动作,几日后便被举族屠灭,着实是又一次震慑了天下人心。 而随着各方消息的传来,长安城内,暗潮涌动,劝进之声再起,三请三辞之事就有人念叨起来。 终于,在一日朝会之上,以张应、庾亮为首,诸多官员起来,劝陈止晋帝王位,成至尊格。 让他们意外的是,陈止压根就没有打算谦让,更没有三辞,这边一说,那边就应了下来,让许多人不甚习惯,以至于引起了非议。 但是,事情的进展,并不会因为这些人的非议,便发生变化。 所以两个月后,一切准备就绪,陈止按着该有的礼仪规矩,在长安接受了禅让。 龙袍加身,百官跪拜。 他坐于龙椅之上,感到四面八方的气运澎湃而来,浩浩荡荡、无边无际,一派繁华、兴盛的景象。 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在这烈火烹油气象之后,那隐隐约约透露出来的隐患和灾厄。 “如此看来,这大燕朝当有六十年兴盛日,若是后辈子孙争气,或许还会有二十年中兴,随后却依旧难逃治乱循环,毕竟这天下间的矛盾、问题,是怎么都解决不了的,能有六十年兴盛,八十年强盛,放在三百年的循环里,已经占了不少事件,算是不错了。” 这般想着,陈止的眼睛里,却是闪过兴灭变化,与天下气运相合,一道似虚似幻的奇妙光影,在他的身后渐渐成型。 “只是若想要达成所愿,终究还要靠着一点玄妙,那最后所得的上上签,或许就是为此而生,但想要有所成就,我还要在余生之中,做些事来。” 这般想着,他一挥手,让朝拜的文武尽数起身。 礼既成,则朝立。 第一章 季汉末年,天下不宁 烈日当空,王侃迎着烈日,流着满头大汗,在院子里打拳,这一拳一脚,颇有气势,偶尔生风,让在旁观看的赵莹啧啧称奇。 待得王侃一轮拳打罢,赵莹从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条毛巾,就走了过去,递给王侃,嘴里说着:“王同学,你那几个狐朋狗友说你会武术,原来不是胡说,而是真的,我刚才看你打拳,速度不快,但好像很有力气。” 王侃接过毛巾,擦了擦脸,笑道:“我说班长,你还是有眼力的,我刚才那套拳也是有来头的,叫做陈式拳,专练长短劲儿,长劲存脚底,短劲崩下腹,运之于拳,如滔滔江河,劲力不绝,传闻是大燕朝的开国之君所创,流传到现在,少说也得一千七八百年了吧,都是国粹。” “说你胖还喘上了,真会扯淡。”赵莹没有半点女孩子的矜持,雪白的脸蛋忽然绷了起来,“行了,说正经事,我今天过来是要问问你,徐方来找过你吗?” “怎么,他上次没挨够,还来找我想吃两拳头?”王侃放下毛巾,一听到那个名字,就露出了不快之色。 赵莹眉头一皱:“瞧你这样子,上次打架没给你记过已经算是便宜你了,还想再揍人?这你几天是怎么在家反省的,还想不想上学了?” “其实我真不想,要不是我爸妈逼着,老早找个没人的山林练功夫去了。”王侃小声嘀咕着。 赵莹瞪了他一眼,然后又问道:“你可跟我说实话,真没见着徐方?” “真没见着,怎么,他失踪了?”王侃也好奇起来。 “那你就别问了,真是的,就这么点事,还得等你半天,浪费时间。”赵莹拿手扇了扇风,看了一眼太阳,“行,那你继续反省吧,我回去了。” “让你等了一中午,怪不好意思的,其实是我功夫不到家,打拳的时候不敢说话,不然这一口气泄了,就白练了。”王侃挠了挠头,“这样吧,我请你吃饭,作赔罪,怎么样?” “这还差不多。”赵莹说着,就要往院子外面走,“去哪家?你们这附近有好吃的馆子么?” “别出去了,这附近的饭菜我都吃遍了,也就一般,我亲自下厨吧。” 王侃他们家住在城中村,据说再过一年两年的,就要拆迁了,周围的住户人心思动,各种加盖,原来租出去的店面也收得七七八八,确实没什么像样的饭店。 赵莹这么一想,就点点头。 王侃先赶回屋子稍微收拾了一下,看着赵莹进屋了,笑道:“你先坐会,我去厨房,我爸妈中午不回家,这午饭早就做习惯了,快得很。”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个技能,让我刮目相看啊。”赵莹坐了下来,顺势朝周围扫了一眼,入眼的都是普通摆设。 她家前两年搬进了住宅楼,但以前都是住平房院子的,对王侃家的环境并不陌生。 水泥地、木制桌椅、大背头电视机,以及通透的茶机子,上面摆着茶盘,六个玻璃杯倒扣着,最上面盖着白布。 要说什么不同的话,就是那几个用来做间隔、隔开了几个房间的工艺架了,上面摆满了一册一册的书。 “书香门第啊你,失敬失敬。”她忍不住说着。 “嗨,都是我爸的,他就一民史学家,整天也不好好建设社会主义,就想着回家看书。”王侃围着一个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了一眼挂钟,来到电视机前面,伸手一按,打开了电视,然后拿起遥控器,“滴滴滴”的换到华频十台。 里面正放着几个小朋友,在舞台上进行鹰语朗诵。 “没想到你这么好学,中午还看潘多拉鹰语。”赵莹很是意外,她知道这个节目每周有六天播放,都是中午十二点以后。 “我对这些叽里呱啦的鸟语可没兴趣,唯一比较熟悉的就是鸽子语,咕咕咕,”王侃一边表演,一边把声音开大,然后将遥控器扔给了赵莹,“我们家屋顶上养了一笼子鸽子,原来都是我喂的,现在因为忙着练拳,也没时间了,鸽了有几个月了,现在是我爸负责,所幸还没饿死。” “你可真会扯淡!”赵莹接住遥控器,正要换台,就被王侃拦住了。 “别换,声音开大点,我主要是听等会的瞎几把讲坛,四十五分开始演。” 赵莹放下遥控器,笑道:“什么呀,原来是看诸子讲坛啊,那也挺好学的,怎么说的这么难听,这话在女生面前说可不合适。” “女生?哪呢?”王侃作势寻找,等一个白眼反馈过来,就笑着说道:“我也就最近看看,其他时间是不听他们在那一本正经的扯淡的,都什么啊,说得跟自己在边上围观似的,哪是讲坛,都是讲故事,但最近的故事我爱听。”他转身走回厨房。 “什么故事?”赵莹问了一句,但厨房里传出了油烟机的呼呼声,并没有回答。 “切,还卖关子!”赵莹撇了撇嘴,正好看到潘多拉鹰语开始播放结尾字幕,“这不就开始了……” 很快,屏幕上闪过诸多人影,伴随着古色古香的背景音乐,讲坛开始了。 不算大的演播厅中,观众们端坐整齐,鼓掌欢迎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走了上来。 下方的字幕给出了介绍:著名陈学专家、中华陈学理事会理事长、帝都永定附属学院教师,阎括丈。 随后画面一转,一个3d动画出现了,首先出现的是中原地图,伴随着的是醇厚的画外音:季汉末年,天灾不断,由此带来了各地不断的起义和叛乱,让季汉朝廷走到了一个历史反的分水岭上。 就见那张中原地图上,四方边角开始浮现火焰,慢慢朝着中间汇聚。 “朝堂之上,因为接连经历了后宫干政和宦官专权,士族集团通过剪除权阉,逐渐坐大,形成了臣强君弱的格局,皇权受到压制;” “不过,在士族官僚的内部,南北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弥合,双方之间的权力斗争逐渐白热化,使得季汉的政局逐渐混乱;” “与此同时,各地流民军逐渐成长,不断削弱着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也让各地的封疆大吏渐生异心,整个天下逐渐步入了一个混沌的局面……” 伴随着画外音的结束,屏幕上再次转变成了演播室,那位阎教授正在讲台边上微笑。 “各位观众,大家好,昨天我们讲到了,因为小冰河时期的影响,北方的几州天灾不断,人民流离失所,这人民一没有吃的,也没有住的,还看不到明天,那怎么办呢?我看到有的朋友笑了,看来是知道咱们的传统的,那肯定是要造反了。” 他微微点头,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但是造反这个事,是要掉脑袋的,而且也不是单纯的体力活,怎么造反,往那去,这些怎么处理,其实都是学问,你没有一定的经营能力、背景、人望,是干不成的,咱们前几期就说过,季汉这个朝代,是建立在妥协中的,立国的时候,很多事干的不彻底,这就留下了隐患,最后发展下来,学问武功固然受人尊敬,但更重要的确实品级和人望,就连造反也是这么回事,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季汉末年,最后能成气候的,几乎都有出身,就连造反也不例外。” 他顿了顿,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的半身像,这是一幅艺术照。 “大家看这个人,”教授指着身后屏幕,“他叫王弥。” 随后屏幕上出现几行字,罗列此人身份背景。 王弥,东莱(今山东莱州)人,汝南太守王颀之孙…… “这个人,是当时的大匪,恐怖分子,他干过什么事呢?309年,夏天,北方几个州,青州、徐州、兖州、豫州等遭遇大旱,他带着人攻城略地,烧杀抢掠,把不少官员和吏员抓起来,剥皮、凌迟,百般折磨,还经常留书挑衅,说这些人是贪官污吏,死不足惜,如果有机会,还会杀人全家,恐不恐怖?” 观众中有人点头。 “就因为他,北方几州不宁,朝廷愁白了头,反复几次围剿,能击败王弥的兵马,但抓不着人,你抓不住人,就有后患,还不是一般的大,刚才提到了,王弥是有出身的,他其实算是世家子,统治阶级,前几期我也讲到了,这世家、士族当时垄断知识,普通人只能愚昧无知,字都不认识,能分左右,好了,这是个聪明人,而世家子弟学文习武,这怎么比?” “这其实是维护统治的方法,但问题是,这上升通道、升官发财的路径没设置好,统治集团内部不满意,发生分化,自己就要打自己,王弥就是这么个人,史书说他能识断,通兵法,这一通兵法可不得了,你打不死他,他过阵子就重新纠结一批人,给你添麻烦,还不是蛮干,史书说他‘胸有谋略’,打仗用脑子……” 这时候有人举手,然后问道:“朝廷那么多兵马,还能怕他重新聚集人手。” “问得好,”教授点点头,“朝廷的兵马不少,问题是,这兵马时时刻刻要花钱,吃穿用度一刻都不能少,要调动起来更加麻烦,而且王弥在什么地方?几州的交界处,打得就是一个你相互统属不清,今天我打兖州,青徐的军队看笑话,明天打徐州,中原的中军不说话,你说相互之间协调一下,但谁主谁次?不好办啊,最后反而让王弥越打越打,最后怎么着?他死了!”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众人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连电视前的赵莹都是一愣,冒出了和电视机里观众一样的疑问来。 “死了?怎么死的?” 这时候王侃端着两盘子菜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真会绕圈子,王弥怎么死的?还不是被崇圣帝骂死的!” 第二章 万里河山,双铭铜钱 “……当时这位大燕太祖还只是一位年轻人,而且刚刚洗刷了一些恶名,关于这部分故事,我相信很多人不会陌生,毕竟这是好几个成语的典故出处,但我想之后的故事,可能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电视上,那位教授用崇敬和赞叹的语气,诉说着那位传奇人物在王弥作乱前后做出的事。 无疑都是充满了传奇性的,这让赵莹听得津津有味,她一边看着,一边听着,一边吃着,当节目播放完毕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还挺有趣的,以前我可不知道,教科书上写的那些语句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赵莹放下筷子,“我还以为那位老先生会介绍什么开创科举、废除门阀,或者开凿大运河、重修大典、完善历法之类的,哎呀,毕竟那位千古一帝在位时间又长,干的事又多,打下的领土也多,咱们如今一千七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大部分都是那时候奠基的,然后又是移民实边,又是传播陈学的,最后还建立界碑,说都说不完!” “你说的那些都是虚的,我这几天对这个节目感兴趣,是因为这个里面讲的,都是小道理,不是大功劳,说的是他的经历,以及为人处世的方法。”王侃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收拾碗筷。 赵莹也收拾了一下,然后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有什么不同吗?真正流传千古的,不还是那些丰功伟绩?我小时候听大燕十三将西征的故事,也是听得心潮澎湃!那可是一路打到欧洲了,逼着当时的欧洲诸国,把他们的国家象征都交上来,还订立金册,划定地图,刊印天下,记录当时情景的画作可有不少,原来都是收在东都的,结果好多又被他们抢回去了!” 王侃却显得不那么同意:“文治武功谁没有?这一千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本来就是咱们的,再怎么变也改不了,所以后面历朝历代只要定鼎天下了,国内稳定了,很快就能恢复疆域,再说了,本来该是两千多万,结果近代丧权辱国,生生被人把里海周边、吐火罗和南洋割让出去了,还有东瀛扶桑,内战之后,就被美利坚自由邦利用,到现在还在闹分裂,你说那西美利坚,在北美九国里面是最弱的,结果扶桑那边还整天跪舔,真是丢人!” 他把碗碟放进厨房,出来又继续说道:“当初崇圣帝开朝立国,登基称帝,结果第三年他就说了,大燕撑死也就三百年国运,他干的这些事,以后还会有后人重复,实在无趣,反而不如多写几本著作!” “你这都是从哪个野史上看的?”赵莹嗤之以鼻,“你看看大燕太祖干的那些事,显然是个雄才伟略的人,这样的人必然雄心勃勃,不可一日无权的,怎么可能说出这些话?” 王侃却发表了不同意见:“但是人家这一辈子,可也写了众多著作,最后退位之后,更是著书立说,留下了后百家传承的源头!” “行,我不和你争论了,这都是古代的事儿,说来说去,也没有人能真正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结果,我先回去了,得赶紧跟教导员汇报一下,另外,谢谢你的午饭,味道不错!”赵莹看了一眼时间,冲王侃摆摆手,就赶紧走了,似乎有什么急事。 “吃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急,吃饱喝足了,说不过我了,就这么快走了。”王侃嘀咕了一声,但并没有深究,而是扫了扫地,然后拿了一本拳经,就坐着看了起来。 他这一看格外投入,等回过神来,日头已经西沉。 “这一套拳法,我也了解的差不多了,过连天去买了药,就可以开始练习了,正好趁着这个在家反思的时间,把练法都掌握了,省得回到学校之后就没时间了。” 他这边正在想着,忽然家里的电话“铃铃铃”的响了起来。 王侃灵活的一翻身,直接一个后翻,落到沙发后面,然后拿起话筒,随后就听到了话筒里面赵莹略带慌乱的声音:“王侃,你在家么?赶紧来一趟!我好像碰到坏人了,有人跟踪我!” “什么情况?”王侃挠挠头,完全搞不清状况,“见了坏人,去报警啊,找我有什么事。” “这不是还不能确定吗?万一把警察叫来了,结果没什么事,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哎,你来不来啊,我知道你身手厉害,算我欠你一顿饭,成么?” 感受到了对方话中的焦急,王侃想了想,回道:“行吧,你在什么地方了,我现在过去。” “博物馆!我先挂了,我在外面的电话亭等你!” 赵莹话音落下,话筒里就变成了忙音。 “博物馆?她跑到那边去干什么。”王侃心里疑惑,但动作可不慢,也不耽搁,套上外套,锁了门,推着自行车就冲了出去。 他的这座城市,只有一座博物馆,就是市博物馆,坐落于山边,要爬好大一个坡才能抵达,骑自行车上去,格外费劲。 不过,王侃的两条腿经过多年打熬,劲力充沛,屏息蹬踏,快速交替,车行速度极快,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冲到了岗上面,然后就直奔博物馆而去。 等把车子挺好,王侃环视一圈,找到了一个电话亭——其实就是一根杆子上面放着一个半圆形的罩子,里面放着磁卡电话。 不过电话亭里面是空的,没有赵莹的身影。 “奇怪,人呢?” 王侃疑惑起来,他来来回回的巡视了几回,都没找到人。 “难道进去了?” 他挠挠头,和传达室的大爷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博物馆。 博物馆里陈列着不少文物,大部分都是汉燕时期的,因为王侃所在的这座城市,先后出了几位帝王,和汉朝、燕朝关系密切。 “咱们这座博物馆馆藏丰富,有三件镇馆之宝,分别是起自汉代的金缕玉衣,起自燕代的气吞山河图,以及唐代的双铭通宝,其中气吞山河图,据说还出自燕朝太祖崇圣皇帝之手……” 平时博物馆里面空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人,显得冷清,但里面的东西着实不少,历史气息浓郁,更有不少东西被城市民众引为骄傲,而今天更是罕见的有几个人在闲逛—— 两个身高体壮的男人,以及一位身材娇小的导游。 但王侃有事在身,无心多看,快步走过,接连穿过了几个厅,都没有见到什么人,更没见到赵莹的人影,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别不是真的出事了吧,那可就糟糕了。”想到这里,他不免着急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阵吵杂的声响,从不远处传来。 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声音传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东西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就没了?” 紧随其后的,是个略带哭腔的女人在说话:“我真的不知道,没有警报声响,也没有什么人进来。” 那个男人马上喊起来:“报警!报警了吗!还给我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报警!赶紧报警!把门都关上,别让人出去了,调监控,仔细的看,你知道这是多大的事吗?要是铜钱找不回来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到了最后,他提高了音量,声音更是尖锐起来,几乎叫破了嗓子。 不用多问,王侃就知道出事了。 “听这意思,有什么珍贵的东西丢了?”王侃思索了一下,随后就感觉进退维谷,他本能的不想掺和到麻烦里面,但又没有找到赵莹,万一出去了,人没找到怎么办?可留在这里,万一赵莹在外面,那自己一时半会可出不去。 “真倒霉!” 等注意到几个保安朝自己走来,他就意识到,现在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小伙子,馆里出了点事,请你配合一下,到那边房间里等一会。”一个中年保安好言说着,王侃只能点点头,跟着他走了过去。 房间里已经有几个人了,包括之前见到的那个导游和两个壮汉,他们正在小声的说着话,等见到王侃之后,那两个大汉愣了一下,表情怪异,彼此对视了一眼。 “情况特殊,等会有公安局的同志过来,希望大家能配合一下。”一个明显是保安队长的人对屋子里的人说着。 “能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一个颇为稳重的男人问道,“博物馆丢东西了?” “详细的等警察同志来了,看他们怎么问,我其实也不怎么清楚。”保安队长说着推托之词,很快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因为他看出来,有的人火气要上来了。 王侃心里想着赵莹的事,但实在没法脱身。 等他再次从博物馆里出来,就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 看着天色渐暗,周围还不见赵莹的身影,王侃越发着急,万般无奈之下,他准备去学校宿舍问问,赵莹有没有回去。 不过,这边刚骑上自行车,从山岗上下来,朝着一个小巷子骑过去,前面忽然闪出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子,就朝王侃扫了过来! 第三章 拳打异乡客,耳闻燕祖陵 这一棍子来的又快又急,而且直奔面门要害,毫无收劲,伤人之意毫无保留! 若是一下被抽实在了,脑震荡都是轻的! “来得好!” 突然之间被人偷袭,王侃不仅没有慌乱,反而眼中一亮,露出了兴奋的表情,然后两脚猛得一蹬,居然就从自行车的车座上腾空而起,整个人凌空翻转,但两个手却紧握着车把! 于是,借助身体旋转的趋势,原本被他骑着的自行车被直接甩起来,朝着对面的那个人砸了过去! 那人手上的棍子很长,横扫过来的时候,两手抖动之下,就像是拎着一杆长枪,虎虎生风,有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表露出内心的势在必得。 但在看到王侃毫不犹豫的反应之后,这人明显吃了一惊,动作略有停顿,于是下一秒王侃的自行车就砸在那根棍子上! 嘭! 碰撞声中,王侃脚踏实地,劲力从腰腹处爆发出来,然后扭腰胯,腿崩如射弓,那劲力直接传递到脚掌,十根脚趾用力一抓,抓在鞋底上,生生让他脚上穿的旅游鞋发出了“嘎吱”声! 翁! 对面那人只感觉到一股沛然大力在两手中爆发,连长棍都握不住,迎面更有一辆自行车直接飞过来! “这小子果然练过!难怪当时拿不下他!” 旁边传来一个人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劲风,却是另外一人从后面偷袭,速度快疾,显然是要逼着王侃回身防御,为拿棍子那人制造脱身空间! “给我转过来!” 听着身后那人的暴喝声,王侃却没有半点防御的意思,反而是憋住一口气,两脚再次爆发劲力,那前冲的势头又提升了几分,力度更是大涨! “只要比偷袭的人还快,他就奈何我不得!” 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王侃胸中却是生出一股快意,那拳脚临身的危机感,让他格外兴奋起来。 咔嚓! 前面那人的棍子折断,他惊呼一声,就要撒手,但没料到王侃却是顺势松手,将自行车直接甩出去,劲力则自腰腹、传两肩、转臂扭腕,附于自行车上,直接飞了出去,砸在那人脸上。 顿时就是鲜血四溅,一声惨叫。 “好个不怕死的小子!”身后那人见王侃这般作为,怒极而笑,也是加快了几分速度,未料王侃却是忽然往前一扑,两腿用力往后一蹬! 这一下子,直接怼在偷袭之人的拳头上。 这脚上的力度极大,毫不保留的爆发出来,却让偷袭之人拳头生疼,不由惨呼。 而王侃则借着这一蹬之力,直接窜了出去,然后凌空一转,一脚踩在自行车的轱辘上,那拿棍子的人本来就被自行车轮子压着,满脸鲜血的惨叫,现在再被这么隔着轮子一踩,登时眼冒金星,车轮上的细条直接压进了脸上的血肉中! 王侃动作不停,借着这一踩之力,回身腾空,一个扫腿,长腿如鞭,打在后面人的脸上,将偷袭的人直接踢懵了,而后还是不停,重心下移,快速落地,然后两拳快速交替,迅疾如闪电,咚咚咚的一下一下的砸在那人脸上,而一条腿则快速弹动,踢打在那人小腹、下阴的要害处。 短短几下,这人也是惨叫着倒下。 “爽快!爽快!还是真打爽快!尤其是想要伤我的人,打起来最是带劲!”王侃却是终于将胸中一口气吐出来,顿时神清气爽,这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埋伏我?” 然后仔细一看,却觉得眼熟。 “咦?你们不是刚才在博物馆里面,让导游介绍的那两个游客吗?为何平白无故的要来偷袭我?”王侃眉头一皱,想到自己过来的原因,“难道和赵莹有关?也不对啊,他们如何知道我与赵莹有交情,我又不认识他们,而且……” 他回忆了一下,又觉得奇怪。 “他们说之前拿不下我,难道交过手?但我长这么大,都是埋头苦练,收摄身心,努力做一个无害的和平主义者,基本不和人打,哪里交过手,古怪!真古怪!” 他这边正想着,那边却传来尖叫声,却是有人听得动静,过来探查,见了两人惨状,惊呼起来。 “糟糕,刚才被偷袭,没想太多,条件反射的一顿揍,打得太爽,忘了在什么地方了,这要是被人抓着,一个故意伤害罪跑不了,而且人民警察就在博物馆里,要完,要完,得赶紧走。” 说着动作飞快,身子一动,迅疾轻巧如狐,先后来到两人身边,一伸手摸在他们的几个关节上,一错一拉,在惨叫中,就把两人关节尽数卸了,然后一手一个提起来,看了一眼那辆自行车。 “可惜了,打得兴起,忘了这车了,虽然是个旧车,但也是花钱的,家境贫寒,不能乱扔,而且可能留下罪证。”随后王侃脚尖一挑,那自行车像是没有重量一样,被直接挑起来,然后自行车大梁正好落在他的肩背上,车轮一左一右的卡在肩膀边上,保持着诡异的平衡。 然后,他就在路人震惊的目光中健步如飞,朝着山岗冲了过去,两腿交替如风,越来越快,而脚底板则不断发出“噼啪”声响,速度比骑自行车的时候还要快上几分! 只是眨眼的功夫,王侃就消失在了山岗上——他一转身,进了那山。 围观的三四人这才如梦初醒,想到去报警。 “唉,法治社会果然不方便练功夫了,稍微一打,就得出事,希望最后能蒙混过关吧,但是这两个人怎么办?” 他看着手上两个因为疼痛而昏厥过去的男人,陷入了沉思。 很显然,这两个人有问题。 “算了,找个地方审问一下吧,我总要确定,他们和赵莹有没有关系,如果没联系,就得给学校宿舍去个电话问问。” 博物馆边上的山,叫做睡龙山。 虽然叫山,但其实严格来算,只能说是丘陵,只不过连绵十几里,起伏不定,还真有几分睡龙的味道。 王侃的家,其实就在这座山南头的脚下,小时候经常翻屋上山,熟门熟路,因此虽然带着两人一车,但行进也快,很快就到了一个小山洞,他将车子放好,然后一拳打下去,叫醒了一个人。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别装蒜了小子,你和我们一样,都穿越到这里来了,这是个平行世界!”那人满脸冷笑的说着。 “你没病吧,说人话。”王侃眉头一皱,指了指另外一个人,“老老实实的说,等会我把他叫醒,要是你们两个人说的对不上,嘿嘿。”他做出了一个狰狞的表情,然后两手一握,噼里啪啦的声音就从浑身上下传了出去。 被审问的那个人立刻感到浑身隐隐作痛,想到刚才面前这小子毫不留情的身手,还真畏惧了几分,语气就弱了一点:“你别装了,咱们都来自一个地方,那边国家只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世界第一大国是美利坚合众国,没什么美利坚联盟国、美利坚自由邦、林登万联盟、孤星共和国之类的……” “等等,你这话我听着有些奇怪,”王侃仔细观察面前这人的表情,却觉得这人不似作伪,“什么意思,九百多万平方公里,你是说咱们国家?” 那个人也觉得有些不对了,他发觉王侃的表情也不像是在装,但摄于对方淫威,他不敢多问,只好解释说道:“我们来到这里的几天,搜集了一些消息,发现一切的变化,都是从东汉末年开始的。” “东汉?”王侃微微一愣,“你是说,你们那边没有东汉?” “不是,”那人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我们那之后,是三国。” “这特么不是废话么?”王侃忍不住冷笑,“谁不知道三国?” “不一样!”那人深吸一口气,“我们的三国是魏蜀吴,这边的是汉魏赵,而且我们之后是三家归晋,这边不知道为什么,冒出来一个新汉,就从这时候开始不一样的,随后的大燕朝更是从未有过,本来该是魏晋南北朝、五胡十六国,而且也没有什么打到欧洲,那简直天方夜谭,反而是咱们汉人历经沉沦!”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鬼话?”王侃觉得自己怕是见到了一个精神病人,满嘴胡言乱语,也不知道从哪个医院跑出来的,索性直接问道,“我问你们,见没见过一个女生,不对,有没有绑架一个女生?” 随后,他注意到对面那人眼神躲闪,马上就明白过来。 “好家伙,真是你们抓了赵莹?那姑娘嘴那么贫,除了长得还行,没任何优点,你们抓她做什么?是不是找死!” “因为她牵扯到了气吞山河图!”那人注意到了王侃眼中凶光,浑身汗毛乍起,有种被毒蛇盯着的感觉,赶紧回答,“她的一个朋友,可能是同学吧,发现了山河图的秘密,结果失踪了,我们想要找到回去的方法,所以抓了她想要逼问。” “她的朋友?气吞山河图?失踪了?”王侃满脸疑惑,“这都哪跟哪儿!气吞山河图不是崇圣帝的画作么,能有什么秘密,先别扯了,说吧,赵莹被你们关在哪了,我跟你们说,别耍花招,我可不吃这一套,想算计我也行,只要能打死我!”他扬了扬拳头! 那人刚想说话,却忽然被不远处几句对话打断。 王侃也是耳朵微微一动,听到了有人说话,知道有男有女,但却不知道说了什么——对方用的外文。 “怎么这边会有人来?这可不是景区小道,没有路通过来!” “快!不能让他们找到!”倒是那个被他审问的人急了起来,注意到王侃疑惑的目光,“你没听他们说话吗!” 王侃有些不好意思,他外文太差,平时的心思也不再学习上,成绩从来都是倒数,而说话的人语速太快,还真没听懂。 但那人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急切说道:“洋人找过来了,他们知道这里有陵墓!不能让他们得逞,不然咱们回不去都算小事,但华夏气运可能会受到影响!” “什么玩意,还气运?文言文看多了吧!不过,你说这里有陵墓?”王侃更觉奇怪,游目四望,最后落到一个土包上,“可是这个孤坟?” “什么孤坟,不是这个土包!”那人急切说道,“这山藏着那个崇圣帝的陵墓!大燕太祖!陈止的陵墓!” “你说什么?”王侃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你说大燕太祖、崇圣帝的陵墓,在这里?” 第四章 守一于道 “崇圣皇帝的墓,不久前已经被发现了,”惊讶之后,王侃很快冷静下来,他认为对方在设法用意外的消息,来扰乱自己的心境,“据说是在安阳边上。” “如果几个老外的话是真的,那他们就是过来寻找崇圣墓的!”那人急切的说着,“小子,你之前也在研究所,应该很清楚,气吞山河图蕴含的力量非常神奇,否则也不会把咱们都卷到这个世界,现在,危机到来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外国人拿到那幅图!” “什么研究所?”王侃眉头越皱越紧,“气吞山河图在博物馆,你不是说崇圣皇帝的陵墓在这里吗?和山河图有什么关系?” “博物馆的那幅图是假的。”那个人深吸一口气,反而平静下来,“就算是真的,也不是最终的那幅,我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但你不能让那几个老外得手,详细的等会再说,你能不能先拦住他们?” 到了最后,他的话里居然有几分恳求的意思了,随后他忽然发现,王侃在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都知道是外国人了,还让我拦住他们?想闹出国际纠纷,你趁机逃跑?”王侃冷笑起来,“想的挺好的。” 那人一愣,你刚才当街打人的时候,可没想得这么周全! 随后,他心中一动,眯起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王侃,最后说道:“我明白了,你不是那小子,你们是一个人,但又不是一个人。” 王侃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 外面,几个老外的脚步声慢慢离开。 那个人忽然吐出一句话:“刚在他力前,柔在他力后。” 王侃眼皮子一跳,眼神更加锐利起来:“剑经的总诀歌?” “对,我知道你想要这本书的古本!”那个人因为身上的伤势,猛烈的喘息了两下,然后继续说,“听我说小子,我来自一个和这个世界差不多的世界,稍微有点历史变化,在那个世界,你是个疯子。” “你才是疯子!”王侃眯起眼睛,话锋一转,“但如果你真有这本书,能借我看几天?”他知道对方的意思。 “我没法借给你,”那个人摇摇头,他看到王侃眼神不善,马上补充道,“但是我可以背下来给你,不过你必须要把那几个外国人拦住,不然……” “成交!”王侃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那人瞠目结舌,他本来看王侃之前的态度,以为还要加几句话,才有可能说服对方,没想到一句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答应了,甚至不验证真假,这和刚才的反差一点大。 “别反悔,也别虚张声势,拿假的来诓我,别想耍花招,我自问还有点见识,里面的练法如果有什么问题,是能看出来的,”王侃转身朝洞外走去,“短时间内,你也编不出什么完善的练法吧,我把事情做了,你如果是骗我,后果不用我多说吧?” 那人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半天找不到台词,最后只能说:“你不怕引起国际纠纷了?” “我早就想打外国人了,扬我国威,懂不懂?”这句话落下,王侃人已经在洞外了。 “……” 那人顿时无语。 旁边,传来了另外一个声音:“老李,看来这小子和咱们世界的不是一个人,但是性子差不多。” 刚才和王侃的对话的,就是老李,他闻声看过去:“老刘,你醒了?” “对,那小子下手是狠,但我多少练了点功夫,还是能扛住的,比他预料的醒得早,”老刘说话的时候,试着动了动手脚,然后疼得直哈冷气,“好家伙,下手真狠,和那边的他一样。” “你也发现了?”老李放低了声音,“不同世界的两个人,长得一样、性子一样、连追求都差不多,估计差不了,这小子是个狠角色,咱们还是得低头认栽,看能不能让他帮忙。” “咱们和他有仇啊,被他打死多少弟兄?”老刘眼睛一瞪,“最初就是一点小误会,我也承认,招人的时候没注意细节,良莠不齐,其中一个小流氓因为那个古本得罪了他,但犯得着一路追过来吗?最后闹得研究所一片狼藉,博士的多年准备毁于一旦,唉。” 老李却说:“严格来算,不是一个人,总不至于在这个世界,再得罪一遍?当初连着你我,十几个人围攻他,都没拿下来,现在就咱们两个了,别不理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重要的是,不能让老外得到那幅画,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道外国人更不是东西,时时刻刻想要压迫咱们中国人!” “行,我知道了。”老刘沉默了一会,答应下来,“那接下来咋办?但也奇怪,本来博士就说了,那幅图的作者,在历史上没有记载,现在看来,是来自这个世界的古代,那怎么会出现在我们那边呢?” “我特么又不是科学家,问我?”老李瞥了老伙计一眼。 “我这不是听你刚才说的头头是道,忘了吗……”老刘还在说着,外面又想起脚步声,他赶紧闭嘴,闭眼,想要装睡。 “行了,醒都醒了,别装了。”王侃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他两肩扛着两个人,一手又提着一个,一共带着四个失去行动力的人走了进来。 “你……”老刘睁开眼睛,表情阴晴不定。 “我的听力早就练出来了。”王侃把带着的四个人扔在地上,然后拍了拍手,“这四个又是菜鸟,没有一个能打的,不影响我听响。” “你听到了多少?”老李一脸严肃的表情。 “不管你们是演戏还是别的什么,我都不想管,现在人在这了,准备把东西给我背出来,我可不会给你太多的准备时间。”王侃也不看那四个人,就盯着老李。 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你是什么人!对我们动手,知道后果吗!”被新抓来的四个人里面,有一个有着一头红褐色长发的外国女人,她正操着颇为流利的普通话,质问王侃。 “原来你会说普通话,那就省事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都是这个人指示的,冤有头,债有主,以后出事就找他。”王侃指着老李。 “这件事没完!”那个女人长得颇为俏丽,身材也不错,但此时因为愤怒,显得有些狰狞,她先是艰难抬手,摸了一下胸前的单反,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人。 剩下三人,有一个是身高体壮的黑人,此刻闭着眼睛,声息全无从他的体格来看,也能猜得出来,是这一行人的保护者,刚才被王侃重点照顾,彻底晕过去了。 余下两个,一个是带着眼睛的金发男子,此刻脸色苍白的看着王侃,另外一个则是个秃头老人,五十多岁,低着头,小声的念叨着什么古怪语言,似乎是被吓得厉害,对周围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 于是,女人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又对王侃说道:“立刻把我们放了,我们还能放你们一码,实话告诉你,我是美利坚自由报的特派记者,你要倒霉了!” 王侃眉头一皱,正要说话。 老李却抢先道:“你们是来找崇圣陵的吧。” “是又怎么样?”女人不顾身边金发男人的拉扯,“我就是要来拆穿你们的谎言,什么打到欧洲,又是让我们那些伟大的英雄低头认输,都是谎言!我就是要看看,那个被你们编造出来的皇帝,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要曝光他的陵墓,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现在的丑态!” “果然如此,你们……”老李看对方被套出话来,正要趁热打铁,却猛然打了个寒战,生出极度危险的感觉,随后心有余悸的朝王侃看了过去—— 此时的王侃,看上去表情自然,但眯着的眼睛里,却绽放出阵阵寒芒。 “你对崇圣帝有很多意见啊,这些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 平淡的语气中,却有一种让老李胆颤的韵味,不用特意确认,他就能听得出来,王侃生气了。 顿时,他就意识到,这个心狠手辣的小子,很有可能是那位传奇皇帝的脑残粉,不由有些感慨起来。 对面,那个外国女记者也察觉到了,毕竟对她来说,身处险境,本就该万分小心,先前的话语,不过是要以势压人,让王侃投鼠忌器,最好在顾虑之下,把自己等人放了,现在一见情况,知道反而是弄巧成拙了,本能的就想找个救星。 “教授……”女人微微转头,朝着那个嘀嘀咕咕、神神叨叨的老头子看了过去。 “嗯?”注意到女人下意识的动作,王侃不由意外起来,他的目光转而落在老头子的身上,难道这个看起来很弱的老家伙,其实是个隐藏高手,想要扮猪吃虎? 要知道,之前他走出山东,和高大黑人一番交手,制服了对方,然后解除了女记者和眼镜男的行动能力,面对最后的老人,根本就没动手,对方就十分配合的投降了。 现在回想起来,莫非是在隐藏?但自己看他皮肤松弛,两脚虚浮,根本不像是有功夫在身的样子! “就是这里!” 正当王侃逐渐警惕的时候,那个老头却忽然兴奋起来,他用外文喊了一句,然后猛地从领子里扯出一个吊坠,念了一个奇怪的词—— “守一于道!” 带有颤音的古汉语之后,那个吊坠就泛起刺眼的光芒! “果然有诈!”王侃迎着强光,毫不畏惧的维持双眼,饿虎扑食一样的扑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已经看到了那个吊坠的模样—— 赫然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第五章 江山如画在侧,日月拱卫其身 强烈的光芒,让王侃的眼睛并不好受,好在他过去曾经专门练过目击,也就是在强光下保持视觉。 所以这一扑,凶猛异常,一下子就到了老头子的身边,一手探出,眼看着就要抓住外国老头手上的玉佩。 但就在这一瞬间,地面猛然晃动,令王侃一下子下盘不稳,却也不至于扑偏了,偏偏随后脚下地面崩裂,王侃倒是下盘稳固,虽然周围地面歪斜,依旧稳稳的踩在地上,倒是那老头,一下子就陷入裂缝,滑落下去! “怎么回事?” 王侃倒是不慌,只是吃惊,看着周围景象,两腿用力一蹬,就要踩着寸寸崩裂的地面,朝洞外扑过去,但就在这一刻,一股诡异的吸扯力,从碎裂的地面中迸射出来,宛如无形的绳索一般,缠绕在王侃的身上,居然连他爆发出来的劲力都无法抵御,被生生拉住。 下一秒,这座山东,连同周围的地面、小半个山体同时崩裂,碎石滚落之中,王侃随同其他人一起,也朝着下面跌落! “真是晦气,我这怎么看都是都市环境,结果又是玉佩发光,又是地面崩裂,还有诡异的吸力,这是要朝着传奇话本的方向发展?” 无论心中怎么嘀咕,但这丝毫不会影响王侃的警惕性,他虽然向下跌落的时候,两脚无法蹬地发力,不过却始终竖着腰杆、背脊,在维持平衡的同时,还能在关键时刻爆发出劲力——比如有较大的石块朝头上砸下来的时候,他就是一拳捣出,拳面直接裂石开壁。 好在这个过程其实不长,三四十秒后,他的脚尖感觉到受力,马上顺势侧身一滚,就落到了一处斜坡上,然后顶着纷乱的石块,直接朝着下面滑了下去。 或许是因为角度改变的关系,周围的碎石数目和大小,都在迅速减少、减小。 “奇怪,大概下落了有十多米吧,可能有二十米,这么高的距离,就算有卸力的技巧,也不敢这么轻松就承受住,而且这不断砸落下来的石块,虽然也有力度,但杀伤力好像很小,这本不应该,和我当初练躲闪功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难道有什么古怪?嗯?有光?这么深的山体里面,居然有光?” 王侃目前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确实进入了睡龙山的山体内部,而且是很深的地方,因为他原来所在的山洞,可不是在山脚,而是在山腰一处隐蔽之处。 “这么深的地方,还能有光?” 疑惑之中,他的身子停止滑动,在脚踏实地的瞬间,王侃就直接翻身站起来,朝着前面散发出光芒的洞口看了过去—— 光芒从十米外的一个洞口发出来,洞口呈拱形,有斧凿痕迹,一看就知道不是天然形成的,甚至连他游目四望,周围处处碎石之下,还能看到一块一块的石板,两边的墙壁上,更有许多开凿痕迹。 “这座山的里面,居然另有乾坤?看这样子,难道是古代的矿洞?难道是真的是陵墓?对了,听老爸说过,解放之后,山里面建了防空洞,我小时候还经常那一处裂缝口乘凉,难道这里是防空洞的部分?” 疑惑中,他没有着急过去,而是小心的吸了一口气,确定这里的空气并不稀少后,微微放心,跟着又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无奈的摇摇头,将磨损的厉害的上衣脱掉,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刚才那么激烈的运动,以及长时间的滑行,只在他的皮肤表面留下来小部分擦伤。 随后,他转身朝落下来的地方看了上去,入眼的是黑漆漆的一片,以及不断落下来的碎石,偶尔还有几块比较大的。 “这条路不能用了,危险度太大,随时有可能进一步崩塌,那么我也就没有选择了。”有了决定,他果断转身,迈开步子就朝着拱形洞口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他越发感觉到那些光线,并不显得刺眼,反而十分柔和,不像是什么灯具发出来的,同时,另外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其他几人呢?” 他估算了一下下落的位置,其他几个人距离他不远,尤其是外国老头子和女记者,更是近在咫尺,理应一起落下来,但现在却不见人影。 就连最开始被他抓住的两个可疑男子,这时也不见踪影。 “算了,先找到出路,把问题一件一件,我的天,好大的珠子!” 等王侃走进那个洞口,终于看清楚了光源——赫然是几颗排成一排的圆珠子,晶莹剔透,圆转如意。 “传说中的夜明珠?这玩意该多值钱啊,居然被放在防空洞……不!” 到了现在,就算王侃再迟钝,也该意识到,这根本就不可能是防空洞的配置。 “难道……真的是陵墓?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如果真是陵墓的话,当初建设防空洞的时候、前阵子开凿山体隧道的时候,政府还能发现不了?” 但随即他摇了摇头,决定先不想这些,这不是他该操心的。 “还是先找到路再说,到时候是在这个地方探索,是不是真是崇圣墓,还是安全离开,继续寻找赵莹,都得先搞清楚能不能前进才行。” 所以他将目光从几颗夜明珠上收了回来,往前面看了过去,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前面明显是一处甬道,但每隔几步,就有一颗夜明珠镶嵌在墙壁上,让王侃连连咋舌,心里对崇圣墓的说法,居然相信了几分。 “这么财大气粗,不是皇帝,也得是宰相。” 这么想着,他前进几步,忽然神色微变,凝神朝着身旁的一颗夜明珠看过去,却见上面刻着一句话—— “复始十年,遣杨谦北上,受降表,乃并柔然、高车、坚昆之地,其诸王尽数去位,或徒之,或贬庶。” 低声念了一句,王侃不由愣住了。 这句话是用繁体字写的,其中有几个字,还显得颇为怪异,但靠着文字本能,联系上下文,他还是能猜出意思的,而且刻字的问题,乃是正楷,算是比较容易分辨的。 只是这行字所传达的内容,着实让王侃意外。 “这说的是复始北伐吧?当初大燕建立之后,平定南北,塞外的几个大族纷纷臣服,但后来因为废除部族,该用丁口之制,他们反抗作乱,于是崇圣皇帝下令三将北伐,一直打到极北,收服大小部族无数!” 小心的看着这行字,王侃不由心头狂跳。 “这是崇圣十功之一啊,按照现在很多专家的说法,是彻底奠定了对北方草原和外贝加尔地区的法理权……” 难道这里还真是陵墓? 他不由又信了几分。 只是,看着这行字边上的夜明珠,他忽然回过神来,又朝着刚刚走过来的地方看过去。 果然,在那几颗夜明珠的边上,也有一行。 因为碎石崩落,王侃并不打算靠太近,但他的视力,在这个距离却足以看得清楚那行子。 最开始的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了,但余下的依旧清晰可见—— “……百济侵土,岁末亡马韩,末子奔燕,求天兵以救其国,帝准之,百济灭。” 王侃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心头激动。 “这是当年半岛那边百济作乱,结果被一鼓作气荡平了的事,因为地方本来就不大,甚至没有被列入十大功之中!” 一连两个都是和那位传奇皇帝有关的事迹,配合着闪烁着光辉的宝珠,越发让王侃的心神难以镇定下来了。 于是他急急前行几步,走在漫长的甬道上,目光扫过一颗颗夜明珠,看着宝珠旁边的文字,越发情难自禁。 “复始十二年,桓温破乌孙,伊利王、呼揭王闻风献表;” …… “复始十五年,乃定大宛、康居,大小昆弥、悦般俱称臣;” …… “复始十七年,重立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复建西域都护;” …… “复始十九年,粟弋归化,遭贵霜联军所阻,西域镇将乃破三贵霜联军,次年,灭贵霜沙、下贵霜;” …… “崇圣元年,赛人之国遣使求盟,次年,与笈多战,胜而占十郡;” …… “崇圣五年,破波斯联军,附驩潜、图兰;” …… “崇圣七年,定西侯刘裕破阿兰人、乌提欧伊人、希瑞兹人,乃知罗姆国,时年其国四分方归于二帝未久……” …… 看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文字记载,其中有些是王侃早就知晓的,因为某些和谐问题,被放置于教科书小字部分的,有些则干脆未曾听闻的。 但崇圣十大文治武功中,五件武功皆在其中,就不由得他心潮澎湃了,身上血气亦越发激荡,隐隐感到思维清明,刚才滑落下来的一点不适尽数退去。 而后,甬道亦走到尽头,前方大放光芒。 王侃并不停步,迈步而出,眼前豁然开朗。 便见一宽旷大室之中,立柱擎顶,雕梁横穹,有水银如江环绕四周,有金石起伏,如龙脉山支蜿蜒,再往前看去,却是一个个泥塑,一排一排,却整整齐齐,跪地而面一方。 王侃观众塑背影,皆栩栩如生,但衣着各不相同,虽有岁月痕迹,亦可见精致华贵气度,却有万国风情。 再往看,众人跪朝之终,立一高台,有画缠绕,为江山社稷、五湖四海之景,高台两边,乃百家万民壁画,高台之上,悬刻日月星辰。 有两龙盘旋而聚,为龙椅之形,一人坐其上,穿玄袍,带冕冠,一手支脸侧,发如雪,遮其面,人无声,万籁寂。